- UID
- 426655
- 阅读权限
- 150
威望
轻币 枚
XD 个
注册时间2012-9-15
最后登录1970-1-1
|
楼主 |
发表于 2019-3-3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11-14 21:31 编辑
第三章
1
黃金公主的死訊立刻傳遍了雙貌塔。
為了保護案發現場,在場的我沒有離開,拜託格蕾傳話。由於事態重大,眾人馬上聚集在黃金公主的房間內,目睹了現場。
屍體實在太過悽慘。
唯獨美麗保持不變,反倒更加駭人。那顆首級表現出活著與死去兩種狀態。實際上,若沒有通知他人與考慮犯罪可能性的問題,我說不定會在屍體前茫然發呆一整天。
總之,在社交聚會後留下來的人應該不到三十分鐘就聚齊了。
「……萊涅絲、小姐。」
藥師邁歐首先喘著氣趕來,目睹現場狀態後瞪大雙眼。
他本來就一臉軟弱的樣子,很可能直接昏倒。倒不如說,也許應該從沒有昏迷這一點看出他意外地有骨氣。
接著──
「喂喂,事情麻煩了。」
一名我記得在聚會上看到的黑皮膚男子搔搔頭。
「你是?」
「米克‧葛拉吉利耶,受到詛咒科【吉格】關照。」
詛咒科【吉格瑪利耶】和梅爾阿斯提亞同樣屬於中立派。
他的頭髮剃得很短,似乎有什麼運動習慣,肌肉格外結實。當然,只要使用「強化」魔術,連我那位兄長都能單手舉起費拉特,不過基礎越強韌,「強化」效果當然越好。
「哈、哈哈哈哈。這是怎麼回事?」
第三個人一進房間就聲音乾澀地喊道,癱坐在地上。
「……不可能,我的服裝居然弄成這樣……」
髮型格外顯眼的男子惋惜道。
我記得那種綁了大量辮子的髮型叫細髮辮。雖然以偏見來說是黑人女歌手等常做的造型,不過這名男子的頭髮編得更加複雜交疊,已經像是由頭髮製成的紡織品。
從他的說法聽來,彷彿比起人,更加關心禮服。
「你是?」
「我叫伊斯洛……賽布奈。負責製作黃金公主、白銀公主的禮服。」
我後來打聽到,這三人會最早到場似乎是因為碰巧在附近走動。據說他們想在離開社交聚會前邀請黃金公主她們共進早餐,真夠悠哉的。
他們的共通點是姑且屬於中立主義派。
只是不同於貴族主義派及民主主義派,中立主義派派閥內部並未統一意向。比起原則和立場,更想優先著重研究的想法,最後只是讓幾個家族聚集起來而已。雖然以勢力最大的派別名稱梅爾阿斯提亞派統稱,但簡單來說他們只是保持中立,關係上任何時候發生內訌也不足為奇。
喀──拐杖敲擊石地板的聲音傳來。
宛如世界毀滅的呻吟落在房間地板上。
「怎麼會……這樣……蒂雅德拉……」
「……姊姊。」
顫抖的聲音彷彿在追認這場悲劇。
這兩個人來到血跡斑斑的房間,也許才是最殘酷的事。
「……拜隆卿、白銀公主。」
白銀公主和第一次相遇時一樣蒙著面紗。
薄薄的面紗底下透出與黃金公主幾乎相同的樣貌,卻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她好像直盯著在白色床單上漫開鮮紅色血泊的首級。
如果那副面紗底下真的藏著不比黃金公主遜色的美麗臉龐,將是連天堂都不存在的倒錯空間吧。實際上雖然處於這種情況,我的腦海想像著那種畫面,有幾秒鐘差點因為妄想而沸騰。
這時──
「原來如此,發生大騷動了。」
另一名女子現身了。
她目前沒戴眼鏡。橙子一手按住色澤黯淡的緋紅頭髮,用聽起來截然不同的冷漠口吻說道,環顧室內的情況。
「哎呀呀。」
她搖搖頭。
「這該不會代表留下來的我們是嫌疑犯吧?」
「蒼崎小姐。」
橙子不在乎邁歐像在責備的話語,依然笑著往下說:
「我不討厭偵探小說,雖然根本沒想像過自己會處在嫌疑犯的立場。硬要說的話,我比較適合當受害者吧。」
她顫動肩膀,低聲發笑。
那種態度怎麼看都只適合當凶手,不過,她看過黃金公主的首級又注視著房間的狀況幾秒鐘後,更加愉快地笑出來。
「話說,這還真厲害。實在做得太過火了,害我忍不住發笑。在聚集那麼多魔術師的現場,這樣做究竟有什麼意義?」
「……什麼、意思?」
格蕾忍不住發問。
「聽好了。我在過來之前聽說妳們闖入時,黃金公主的房間上了鎖吧?我也在這裡寄宿過幾天所以知道,黃金公主與白銀公主的房間裝了魔術鎖。鎖屬於對應個人魔力波長的類型,在鐘塔也是用於藏寶庫等地方的東西。也就是說,黃金公主房間的門只有黃金公主打得開。」
魔術鎖。
我也聽蒂雅德拉提過同一件事。雖然形式有各種模式,那大概是以個人魔力【Od】波長本身當作鑰匙的魔術禮裝。儘管有價格非常昂貴、僅限魔術師才能使用、無法靈活變更使用者等種種缺陷,仍因為堅固度高而被運用在各種地方。
黃金公主的房間也用了那種魔術鎖。
雖然黃金公主在房間內死去,既然魔術鎖是上鎖的……
「既然如此……也就是說,這是『密室』嗎?」
沉默一瞬間掠過。
因為誰也不曾抱持那種觀點。因為就算對魔術師來說也是非現實的──正如她所言,這個現象不知道有什麼意義。
「不過,從我們魔術師的角度來看,要從外面殺死密室內的受害者也不怎麼困難。舉例來說,靠妳的魔術禮裝──月靈髓液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橙子流暢地說,望向佇立在我身旁的水銀女僕。
「懷疑第一個發現凶案的人是原則……再加上,最後與黃金公主見面的人不是妳們嗎?」
我的心臟猛然一跳。
希望有人讚美我沒把想法表現在臉上。我暗中壓抑急促的心跳,竭力以平靜的聲音發問:
「……為什麼?」
「拜隆卿。」
受到橙子催促,紳士頷首。
拜隆卿站定不動,將拐杖掛在手腕上後拍響手掌。
兩道人影被掌聲引來,從房門口走進來──是伴隨黃金公主、白銀公主的雙胞胎女僕。
「妳是卡莉娜小姐吧。」
其中一人。
橙子呼喚曾經專屬於黃金公主的女僕名字詢問。
「卡莉娜小姐。蒂雅德拉與艾梅洛的小姐談過什麼?」
「我、我在蒂雅德拉大人談事情時離席了,所以……」
卡莉娜表示她毫不知情,垂下了頭。
然而,那種回應不可能被容許。沒戴眼鏡的橙子極度冷淡又難以對付地追問年紀輕輕的女僕。
「嗯,我知道妳離席了。不過,妳應該能在一定程度上預料到蒂雅德拉與她接觸的理由吧?」
「…………」
卡莉娜依然低著頭,沉默半晌。
「卡莉娜。」
拜隆卿催促她往下說。
卡莉娜不可能違抗主人的命令,斷斷續續地說出口。
「……蒂雅德拉大人……希望逃亡到艾梅洛。」
「什……!」
除了坦白的卡莉娜本人和橙子,所有人都因為那句話引起一陣騷動。
(糟了……!)
我咬住下唇。
完全中了圈套。就算解釋我無意接受她的逃亡,但這種辯解也行不通。另外,既然滿不在乎地來參加社交聚會的巴露忒梅蘿派只有我們一行人,也不可能有人幫腔。
「卡莉娜姊姊……為什麼……」
「雷吉娜。」
女僕呼喚雙胞胎的另一人名字。
卡莉娜與雷吉娜──這似乎是她們的名字。
無論如何,剛才那句話太過致命。
「……這……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啊。」
拜隆卿裝模作樣地望向我。
當然,他不可能現在才知情。他會如此準確地將我逼到絕境,就代表至少在案件暴露後──從得知黃金公主的死訊到前來這裡的期間,已經掌握了大致的狀況。
「希望妳說明這是怎麼回事,艾梅洛的小姐。」
「的確……蒂雅德拉小姐與我商談過這件事。」
我伴隨一瞬間的遲疑開口。
若在這時沉默不語,就等於承認對方所說的一切。就算有什麼抗辯之詞,也只能一邊說一邊歸納想法。
「可是,我發誓沒有殺害蒂雅德拉小姐。說到底,殺死提議要逃亡過來的對象根本沒有意義可言吧?」
「是嗎?如果逃亡的條件談不攏,也有可能發生衝突不是嗎?」
至今都聽著的黑皮膚男子克說。
我還來不及咬牙切齒地氣他太多嘴,就感覺到舉手投足被周遭魔術師們的視線束縛。只要我輕舉妄動,他們肯定轉眼間就殺掉我,奪走本來就已經衰退的艾梅洛剩餘的所有權力。
四面楚歌。
我自己在社交聚會上不是說過嗎?
「……萊涅絲小姐。」
格蕾輕聲呢喃。
她的右手進入臨戰狀態──潛入斗篷底下。
「……不行,格蕾。」
我制止她。
「但是……」
「用了以後,說不定能逃離這裡。不過,艾梅洛將被逼上致命的絕路。那比我的一條命更加嚴重。」
我語帶苦澀地低喃。
唉,非常遺憾,我的價值觀是如此。
換成那位兄長,或許會乾脆抛下這些事物。說不定會宣稱派閥與家族怎麼可能比現在活著的人還重要,說出那種導致他不得不被評為二流人物的結論。
然而,我並非兄長。
我覺得有一絲遺憾。
拜隆卿在血跡斑斑的房間裡上前一步,向我開口:
「無論如何,看來有必要對妳詳加調查。」
「是啊。」
我也點點頭。
我盡可能裝作平靜地攤開掌心。
「我希望得到禮貌的款待。特別,我早餐只喝得下好喝的紅茶配可口的司康──否則,就糟蹋了我打算特地給予協助的想法。」
「協助?妳打算怎麼做,萊涅絲‧艾梅洛‧亞奇索特?」
「嗯,那還用說。」
我刻意以開玩笑的聲調回應用全名稱呼我的拜隆卿。
「我來找出凶手給你看吧──賭上我們艾梅洛的名譽。」
2
聽到我的話,眾人的反應參差不齊。
梅爾阿斯提亞派的三名魔術師輕輕眨眼,雙胞胎女僕像在說自己沒有發言權一般,只保持著沉默。
白銀公主……不得而知。
然後──
「哈哈哈哈!」
蒼崎橙子高聲大笑。
「真不賴,這就是艾梅洛的小姐?老實說,我一開始提不起勁參加社交聚會,不過比想像中還愉快嘛。怎麼樣,拜隆卿?我認為她說的也有道理。」
「……我同意也有一番道理。」
拜隆卿沉重地說。
面對女兒的屍體,伊澤盧瑪當家的紳士風範態度卻沒有變。或許以魔術師而言,他稱得上是值得驕傲的父親。
「但我不能放妳們自由行動,畢竟妳們算是嫌犯。」
「我的話如何呢,拜隆卿?」
橙子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說。
「由我來監視她們。這樣如何?」
「很遺憾,蒼崎小姐。妳沒忘記妳也是嫌犯之一吧?」
「……的確沒錯。真傷腦筋。」
一頭黯淡緋紅髮絲的女子聳聳肩,乾脆地放棄深入爭取。
在她眼中,這提議說不定沒有超出一時興起的意義。至少她看來無意以冠位階級作為盾牌壓倒對方。
「──不然,由我來怎麼樣?」
腳步聲響起。
沒錯。
現場只少了一位人物。
在這個淒慘的地方,權威足以讓其餘任何人無法抗議的女子。
「抱歉,來遲了。我聽說了大致的情況,既然如此,由我負責監視不就沒問題了嗎?」
「……巴爾耶雷塔閣下。」
依諾萊‧巴爾耶雷塔‧亞特洛霍姆。
三大貴族之一,位居巴爾耶雷塔派頂點的老婦人。
確實,在這些人中,要說最值得信任的人只有她。就算之後鐘塔進行調查,她的證言幾乎不會受到懷疑。
「諸位沒有異議吧?」
老婦人環顧周遭,悠然地問。
白銀公主和她的女僕雷吉娜、父親拜隆卿、碰巧在場的三名梅爾阿斯提亞派魔術師、冠位魔術師蒼崎橙子,當然還有我和格蕾。
或者,還包含化為首級的黃金公主。
老婦人滿意地頷首,拍手催促眾人解散。
「好了,那就解散──接下來輪到偵探上場了。」
*
結果,留下的是我們和依諾萊。
畢竟巴爾耶雷塔閣下開了口,其他魔術師也無人反對,迅速離去。
雖然直到剛才為止因為緊張而幾乎麻痺了,黏附在室內的血腥味濃郁得令人想吐。儘管在上黑魔術【Witch Craft】課時適應了一定程度,但一人份的鮮血氣味會如此濃郁嗎?
明明還沒碰觸,我卻覺得從口腔到胃臟幾乎都充斥著鐵鏽味。
「那麼,妳打算從哪裡著手調查?」
「……可以的話,我想從房間布局和屍體開始。」
我將手貼在胸口忍住暱吐感,回答依諾萊。
「原來如此。隨妳高興吧。」
老婦人用下顎比了比。
她既沒有挖苦也沒有反駁,讓我感到非常不自在。
不,她樂意合作當然很感激,不過這個人實在跟我合不來。面對率直的對手採取迂迴戰術,面對迂迴的對手率直地殺過去是我的作風,但我覺得不管用哪一種都只會遭到她漂亮地反擊。與其說單純是薑是老的辣,不如說我們從一開始就合不來。
如果年齡相仿,我們說不定意外地能成為朋友。
不管怎麼說,我盡量謹慎地開始探索屋內情形。
「…………」
房間大小相當於一間普通的咖啡廳。
主要的家具有附蓬頂的床舖、擺著形似水母檯燈的桌子、幾幅看起來屬於印象派的畫作。非常樸素的書櫃裡擺著應該是入門魔術書【Grimoire】的書籍。每一樣都是與黃金公主之名相襯的奢侈品,種類上卻有種只集齊最低限度所需的感覺。
室內有一扇窗戶與一道門。儘管也有天窗,但結構上並非人類可以進出。如果要將天窗列入考量,說到底,思考什麼魔術可以穿牆還更實際。
接著是關鍵的屍體……
「……這也分割得真徹底啊。」
遭到徹底分屍的屍體令我不禁再次嘀咕。
軀體和四肢都被整齊地切割分離,剖面俐落得讓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找不到反抗的跡象──從剖面的樣子來看也是,大概是來不及反抗就遇害了。擅長死靈術【Necromancy】的人或許能像警方一樣驗屍,但那是與我完全無緣的魔術。
……我頂多只因為一些事件適應了屍體而已。
「托利姆,妳能收集屍塊嗎?」
「我明白了。」
托利姆遵照我的話俐落地展開行動。
依諾萊看著那副情景,微微瞇起眼。
「不過……被分屍得那麼徹底,連凶器都看不出來呢。」
說到底,當魔術包含在凶器之內,所有死因都有可能。正如橙子的暗示,一個托利姆瑪鎢就能模仿大多數物理武器。如同「密室」不構成意義般,「凶器」的概念也幾乎沒有意義。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形成『密室』也會變成線索。」
「原來如此。」
老婦人點點頭。
「也就是說,妳認為『密室』是碰巧完成的。」
「對。」
我同意道。
「推理小說等作品裡的『密室』,是用來消除指向凶手的線索。因為理論上誰也沒辦法殺人,所以不可能抓住凶手──應該包含這種沉默的主張。不過,既然所有嫌疑犯都是魔術師,那種主張也毫無意義。」
沒錯。
說到底,「密室」可以無限制製造。一個遠距離操縱的詛咒也有各種種類。例如可以用水元素讓血液凝滯,引發腦梗塞;讓火元素殘留過多,引發心肌梗塞也不難。當然,在這個例子中對方也有魔術素養,所以詛咒不會像我剛才說的一樣容易生效,距離「密室」的概念原本具備的不可能性很遙遠。
這樣的話,我推測這個「密室」大概是巧合。
並非有意為之,而是碰巧形成了「密室」。
這一點或許會聯繫到某種線索──
「──不行嗎?」
唔嗯,我完全想不到。
再說,我不是會思考這種瑣碎小事的性格。我屬於看推理小說先看結尾,再抱著「呵呵呵,只有我知道凶手是誰」的優越感讀下去的類型。
只是,這次有另一件事讓我很在意。
因為我完全沒看到凡是女性,在房間裡必備的物品。
「……為什麼沒有鏡子?」
聽到我如此低語,依諾萊說:
「事到如今,她根本不想看見自己的臉吧?」
「一般而言,長得那麼美麗不是會變得自戀嗎?」
這不能譴責。
藝術也是,窮究到那種地步不可能會厭倦。渴望一輩子看著那張臉直到死亡的人,應該會轉眼間大排長龍吧。某些人說不定會稱呼那個隊伍正是通往天堂的階梯。
或者是通往死刑台的十三級階梯。
「哈哈哈,我能理解妳的理論,但這是年輕導致的傲慢。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會變得不想照什麼鏡子喔。既然會變成這樣,我應該在更年輕時努力做整形手術的。」
「……巴爾耶雷塔閣下。」
當我不禁插嘴時,老婦人愉快地彎起嘴角。
「呵呵,騙妳的。如果我說直到現在,我天天仍會在鏡子前著迷地看上三十分鐘,妳相信嗎?──不,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就想調侃一下。」
「…………」
置身於和平常相反的立場,我感覺十分不自在。
不,老實說這也讓我感到一絲興奮,但很可能覺醒奇怪的癖好,還是加以封印吧。
「對了,可以再多問一點嗎?」
「請儘管問。我的舌頭不會拒絕回答巴爾耶雷塔閣下的問題。」
「呵呵,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
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龐露出笑意,不客氣地抛出問題。
看似日常對話,卻是關於本質的問題。
「妳這麼想復興艾梅洛嗎?」
「不,我對於艾梅洛家本身沒有太大執著。這種事到頭來都是順勢而為。」
我回答。
「因為我本來在艾梅洛派屬於底層。之所以輪到我,是因為高階家族不僅無一例外地叛離或疏遠,在身為血緣子弟又尚未移植魔術刻印的候選人中,我對源流刻印的適應率剛好很出色……這樣的理由。不過,大多數艾梅洛派都接受過源流刻印的分株,具有一定程度的適應率也是理所當然。」
分株的意思,是從本家魔術師那裡移植魔術刻印的一小部分。
本來初代的魔術刻印是將喪失的幻想種或魔術禮裝的碎片,當作核心埋進體內製作而成。當然,因為是埋入異物,排斥反應遠比繼承雙親轉讓的魔術刻印來得強烈。在忍受排斥反應長達數代,用自己的魔術漸漸沁染作為核心的異物後,魔術刻印才總算完成。
可是,現代幾乎沒有魔術師使用這種做法。
一方面是沒有明明並非這類家系,卻試圖成為魔術師的好事之徒,就算是這種人,也大多是從有力家系那裡得到分株。當然,既然是移植至他人,原本的魔術刻印功能──作為固定化神祕的作用幾乎都會捨棄。即使如此,比起從頭開始製作魔術刻印,可以期待經歷更少世代就發揮效用,方向也更容易控制。
當然,作為母株的魔術刻印也會受損,不過這種程度的損傷只需接受調律師治療即可在幾個月到一年左右恢復,也能期待給予分株的家族付出高度忠誠。從結果來說,許多派閥基本上是以分株設立分家,而作為根基的本家魔術刻印習慣稱為源流刻印。
(……不過,那種忠誠度的結構只要在擁有關鍵源流刻印的本家當家死亡,就沒有任何意義可言。)
我在心中偷偷咒罵。
哎呀,大家常說上一代的艾梅洛閣下參加聖杯戰爭是年輕氣盛才會莽撞行事,但他其實真的是打算玩玩吧?還是說,想對哪個人炫耀自己有多優秀嗎?
「原來如此。但既然妳對艾梅洛沒有執著,那已經夠了吧?妳與妳的兄長都做得夠好了。現在你們應該也能高價出售艾梅洛。無論由哪個派閥買下,條件都不會太差吧?」
「……是啊。」
當然,要說我沒考慮過這件事是謊話。
坦白說,什麼派閥抗爭爛透了。為了研究而貪婪無度的梅爾阿斯提亞是還好,高呼貴族主義、民主主義激烈鬥爭的兩個派閥,讓我想往他們背上猛踹一腳,叫他們快點清醒。你們明明說自己超越俗世,為何又全心投入權力鬥爭?
可是……
「眼前有敵人,而我有與他們搏鬥的手段。那麼,我找不出不戰鬥的理由。」
我告訴她。
嗯,抱歉。坦白說,我也無疑是那群爛人的一分子。換成兄長,或許會有更好一點的理由。
「原來如此。妳是個堅定的戰士。」
比起讚賞,依諾萊的口吻更像在分析某種資料。
也許這些終歸是在閒聊範圍內,老婦人在此時切換話題。
「那麼,黃金公主希望逃亡是真的嗎?」
「很遺憾,是真的。」
我坦率地承認這一點。
我非常清楚沒有確認事實就隨便說謊,反倒會導致情況惡化。雖然那是在從前的艾梅洛派頻繁可見的情景。
「呼嗯。理由呢?」
「她說是因為拜隆卿用來精練她們──黃金公主她們的術式已經變得效率低下。既然如此,為了自衛而逃亡也是一種義務。」
沒錯,她說是「義務」。
並非權利。
也就是說,黃金公主也只把自己的身體視為到達根源之渦的方法──代表她同樣具有身為魔術師理所當然的意識吧。
「……原來如此,聽起來很可能發生。」
依諾萊也點點頭。
「在我眼中看來,黃金公主的成果也出類拔萃。當階段改變,從前的方法論不再適用也很常見,而且拜隆卿也稱不上是頭腦靈活的人。」
也許是有些頭緒,銀髮老婦人敲敲自己的太陽穴。
「那麼,白銀公主可能知道某些訊息。」
「能請妳協助我們進行二對一訊問嗎?」
「很遺憾,插手那麼多的話算是公私不分吧。這次我只是妳們的監視者。」
她斷然拒絕。
儘管口氣與態度很直爽,依諾萊劃清界線的方式不愧是君主。唉,否則也無法擔任一大派閥的領袖吧。和最弱小的派閥艾梅洛不一樣。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背後突然響起低喃。
是格蕾。
「妳是說什麼事?」
「……啊,不,我是說黃金公主……當然,她或許從小就很美,但人類在成長過程中相貌應該會改變……」
「…………」
這番話莫名令我掛心。
只是,我無法順利地表達問題出在哪個地方。
相對的,我出於另一件事呼喚她。
「格蕾。」
「什麼事?」
戴兜帽的少女歪了頭,而我問道:
「在剝離城【阿德拉】案件中,兄長談論過調查需要的心理準備之類的東西吧。妳想,正常的推理對魔術師來說沒有意義什麼的。」
「啊……是的。」
灰色兜帽少女點點頭,結結巴巴地說:
「呃……什麼Whodunit和……Howdunit……在涉及魔術師的案件中沒有意義……之類的。」
我也記得那是偵探小說還是什麼的術語。
Whodunit──是誰做的?
Howdunit──犯罪手法是什麼?
原來如此,這兩點對魔術師而言太過薄弱。既然連使用的魔術都無法鎖定,那無論是以妖精之環穿牆還是以詛咒遠距離殺人,可行的可能性幾乎無限。
「不過,Whydunit搞不好是例外……」
「……嗯,有道理。」
我認同道。
魔術師作為某種超人甚至徹底騙過物理法則,在另一方面唯獨思想無法蒙混過去。
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魔術師可說是為此存在的生物。為了前往無法到達的「 」,將所有意志只匯集於這件事上的存在,不慎匯集於此的概念群。
……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其中之一。
「主人。」
托利姆瑪鎢發出沒有感情的聲音。
「擺放完畢。」
正如那句話,從前的黃金公主在床單上重現。
如同拼圖【Jigsaw puzzle】這個名稱,屍體就像被電鋸切割成近二十塊。那種美使人遺忘她已經死去的事實,甚至令人作嘔。
「身體部位……都在……」
死者的身體部位視情況而定,也會用於某種魔術上。
例如剛才也提及的死靈術等等就是如此。在西方,許多場合則與占星術【Astrology】互相影響,根據黃道十二星座賦予身體部位精神上的意義,當作各種魔術的觸媒【Catalyst】使用。
據說在剝離城的案件中,凶手仿照黃道十二星座與七十二天使,奪取魔術師的身體部位暗中回收魔術刻印。
「看來本來沒有魔術刻印……不過,黃金公主、白銀公主可以說是魔術的成果,所以魔術刻印本身是由施術的拜隆卿保有吧。」
「……原來如此。」
這麼說來,她全心傾注於那個魔術是對父親和家族的奉獻嗎?
我受到血腥味造成的嘔吐感與審美的陶醉感相剋所折磨,觀察了屍塊一陣子。我之所以感到靈魂不時差點被帶走,正像是惡魔創造的美術。一方面也因為我是個魔術師,怎麼樣也無法將如此冒瀆的魔魅比喻成神的所有物。
「唔……?」
我的眼睛感到一絲疼痛。
在損壞的房門角落。
我伸出手指,在木材碎片和石地板之間輕輕摩擦後,有什麼東西黏在指頭上。
(這是……粉末?不對,是灰嗎……?)
我的眼睛會發痛,代表這東西本來就帶著某種魔力吧。考慮到這是魔術師的住處,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萊涅絲小姐?」
「怎麼了?」
格蕾和依諾萊問道。
「……沒什麼。」
我用手帕包住東西,悄悄地收進懷中。
我隔著眼皮觸摸開始過熱的眼球,露出微笑。
「……總之,我要整理想法,先回房間一趟。」
3
朝陽將塔的影子深深地烙印在大地上。
秋季的南風【Notos】也清爽地吹得綠色草原起起伏伏。若非這種情況,我說不定會佩服地想,「創造」黃金公主、白銀公主的環境果然風光明媚。
不過,我現在沒有那個餘力。
累積的疲勞讓我光是沐浴陽光,就快像吸血鬼一樣化成灰燼。對了,至於實際上的吸血鬼──吸血種會怕太陽嗎?這大多得視情況而定,但我在返回陽之塔途中一心怨恨著太陽是真的。
為了盡量減輕疲倦,托利姆瑪鎢也回到行李箱,只點上常用的眼藥水後,我癱坐在床舖角落。
冰涼的房間牆壁感覺與昨天截然不同。
這裡本是魔術師的住處。既然關係不再稱得上友善,環境本身就化為巨大的敵人向我施加無形的壓力【Pressure】。宛如室內變成了巨人的內臟一般,讓我不禁發冷。
對了,也就是牆上平凡的汙痕看起來像人臉的那種情況。
根據科學解釋,人腦會將呈三角形的點認知為人臉──叫擬像現象之類的,最近好像也運用在數位相機等產品上,不過魔術會潛入這種心靈漏洞,從一般的心理撬開防禦,以最低限度的魔力帶來最大限度的效用,例如在咒術上似乎是基礎中的基礎。
相反的,施加暗示將自己重塑成「執行神祕的系統」是大多數魔術的基礎,許多工房納入了為此需要的功能。
(……又有多餘的想法摻雜進來了。)
我輕搖搖頭。
思緒分散到其他事情上是疲勞的證據。我缺乏足以持續專注於正事的能量。
「……萊涅絲小姐,要怎麼辦呢?」
「嗯,我姑且設下了保險,至於我們……」
話說到一半,可愛的咕嚕聲響起。
眼前的格蕾難為情地按住腹部,讓我發現我們錯過了早餐。
「總之,先吃東西吧。」
「……好、好、好的。可是,在這種時候總不能請伊澤盧瑪提供早餐……」
「我點了紅茶和司康就是了──不過既然妳說想避開伊澤盧瑪的餐點,吃這種早餐如何?」
我如此說完後,從行李箱裡拿出幾個瓶裝罐頭。
在口糧餅乾上塗抹肥肝醬,放上適量的醃菜並用另一塊餅乾夾住,看來很像樣。訣竅在於狠狠地塗上厚厚的肥肝醬,即使不太好看,只要肥肝醬的品質夠好一定會很可口。還有──
「托利姆。」
「遵命,主人。」
叫水銀女僕在這段期間準備紅茶。
使用的是我們帶來的礦泉水。水銀女僕的一隻手馬上變成茶壺狀,讓內部的水煮沸。嗯,真方便。順帶一提,要偽造熱能以我的魔術迴路來說有點困難,所以是用同樣是我們帶來的酒精燈燃料,裝進托利姆瑪鎢變形的手中。
茶葉飄在沸騰的開水裡,房間內立刻充滿芬芳的茶香。
「……萊涅絲小姐,妳總是備有這種東西嗎?」
「嗯,大致上是的。」
其實,我繼承艾梅洛以前經常過著逃亡生活,因此養成了隨身攜帶最低限度保存食品的習慣。儘管我連想都沒想過會在這種時機派上用場。
我配合托利姆瑪鎢泡好的紅茶,將塗抹肥肝醬的餅乾擺在餐巾上。
「來,趁熱享用。」
「……啊,好的。感謝天主賜我飲食。」
少女劃出十字,吃下夾了肥肝醬的餅乾。
她一瞬間眨眨眼後,一小塊一小塊珍惜地品嚐著不算大的餅乾,吃了起來。
我也啜飲一口托利姆瑪鎢泡的紅茶。
酸味明顯的茶香大大提振疲憊的大腦。大約喝下一半後,我再加入許多牛奶和砂糖。平常我第一杯喜歡喝無糖原味,但這次大腦有點急需糖分。
我閉上眼睛,等待食物緩緩進入胃裡。
我感受到心中的躁動平靜下來,思考也漸漸恢復原來的狀態。
「好了,關於方才黃金公主的事──」
正當我也咀嚼餅乾之際……
「──咿嘻嘻嘻嘻嘻。又是凶殺案,我看是被幽靈附身了吧!不不,被幽靈附身是當然的吧!妳在英國也是精英守墓人,魔術師受到周遭耝咒也是必然的嘛!唔咯咯咯咯咯咯咯!」
尖銳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那刺耳又極度不吉利的內容,聽得我嘴角忍不住浮現笑意,向格蕾點個頭。
「……萊涅絲小姐。」
「嗯。動手吧,格蕾。」
當我同意後,固定裝置解開的喀嚓聲響起,格蕾的右手出現狀似鳥籠的「籠子」。突然被拋出來,使有眼睛和嘴的奇妙匣子感到不安,來回看著格蕾與我。
「咦?哦?格、格蕾,難道?不,等等,冷靜點,是我不好,快阻止她啊,萊涅絲小姐!」
「……你有點太多話了。」
格蕾面無表情地告訴他,下一個行動顯而易見。
她用右手牢牢地抓著「籠子」,用力上下搖晃。
「啊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宛如地獄罪人的慘叫聲在房間裡迴響。不,這要當成我的享受少了一些趣味,不過就忍耐一下吧。
我享受過哀鳴後點點頭,格蕾隨之停手。
眼珠骨碌碌地轉動著的滑稽匣子完成了。
「……惡、惡魔……」
那怨恨的聲音,正好在吃完肥肝醬後用來清清嘴。
這時,我往下看去。裝著托利姆瑪鎢的行李箱從裡頭傳來咚咚的敲打聲──那是事先決定好的警戒信號。
「感謝您寶貴的意見──對了,格蕾,雖然想往下談,不過看來我們有訪客。」
「……是。」
少女撫摸暈眩的匣子表面,匣子迅速被吸進斗篷的右手。
下一瞬間,來者沒有敲門就打開房門。
「能打擾一下嗎?」
「無禮地硬闖可不值得稱讚。」
我如此回答,微微瞇起眼。
一頭剌得很整齊的短髮,體格肌肉結實。
我緩緩地啜飲一口紅茶,想起來者的名字。
「你是……米克‧葛拉吉利耶。」
「Yes!」
黑皮膚男子笨拙地閉起一邊眼睛同意道。
他是留下來的三名梅爾阿斯提亞派魔術師之一。
「有什麼事?」
「不,剛才妳們沒聽見奇妙的叫聲嗎?像和籠子一起被使勁扔出去的野貓叫聲。」
「是你多心了。」
我泰然自若地回答,以目光示意格蕾克制。說來也許意外,最早進入戰鬥狀態的是這名少女。她成長在不遜於鐘塔的嚴苛環境中,可不是虛有其表。以這種意義來說,她有時給我的印象像是分隔兩地長大的妹妹。不,嚴格來說我沒有問過我們之間誰更年長。
「是嗎?」
男子的手倏然伸向旁邊。
他的指尖結成某種印形。我還來不及疑惑,好像在亞洲的密宗密宗佛教的課堂上看過那個圖案。
「ओस【但願如此】。」
啪鏘!一聲粗野的巨響迴響著,我感覺到某種魔力像蒙上面紗般覆蓋房間內部。儘管這股魔力對我們不帶惡意,但既然當著我的面施展魔術,我不可能保持沉默。
「你打算做什麼?」
「至少要先設個結界才行,因為有什麼人偷聽也不稀奇啊。」
男子隨意頷首,動作誇張地鞠躬。
「正如妳們所見,我的魔術是自成一派的密宗佛教,因為家世不好混入了各種東西。既然我已揭露來歷,能稍微相信我一點嗎?」
「……也就是說,你要談不能讓別人聽見的話題?」
「哈哈,就是這樣。」
黑皮膚的男子搔搔頭,咧嘴一笑。
我不喜歡他的笑。那是從小看過許多次──最近也看得見其他種類的──僅限於表面的笑容。
接著,他悄悄將食指抵住嘴唇上低喃。
「其實,我是間諜。」
「……啊?」
他說得太過坦然,讓我的眉頭停在要皺不皺的地方。
米克依然面帶得意的笑容續道:
「我本來是受某個派閥的大人物委託,為了調查潛入這場社交聚會。」
直到這裡為止,都是時有所聞的情況。
鐘塔的派閥抗爭極其錯綜複雜。雙重間諜與三重間諜也不少見,這也是以源流刻印設立的分家想稍微減少這類背叛的,某種令人感動落淚的努力結晶。
「那麼,間諜先生我有什麼事?」
「我想和妳做一筆交易,艾梅洛的小姐。」
他說。
「和我?事到如今要交易什麼?」
我盡可能謹慎地發問。如果粗心大意地讓間諜逮住把柄,艾梅洛這種弱小派閥很可能會只因為這樣就煙消雲散。
可是,他的話跟我的所有預測都不同。
「……要不要就此瓦解伊澤盧瑪?」
*
詼諧的聲調帶著殷切的意義在房間裡迴響。
瓦解伊澤盧瑪。
那等於直接向三大貴族巴爾耶雷塔宣戰。再加上黃金公主的死,這一招很可能將鐘塔整體拖進泥淖般的戰爭中。儘管如此,說出如此荒謬提議的男子只是嘿嘿傻笑。
「……萊涅絲小姐。」
連格蕾從背後傳來的聲音都微微發顫。
嚴格來說不是魔術師的她也知道那句話多瘋狂。彷彿那輕鬆的短短一句話是毀滅一個世界的咒語,她發出吞嚥口水的聲響。
我悄悄地拉近裝著托利姆瑪鎢的行李箱,慎重地問:
「……你在說什麼?」
「那還用說,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米克聳聳肩。
宣稱自己是間諜的男子態度大膽地直盯著我們。那得意洋洋的笑容裡唯獨眼睛沒有笑意,眼神像在看實驗中的白老鼠。
我直視著他問:
「你在自白你是凶手嗎?」
「不不不。」
米克舉起雙手,用滑稽的態度搖搖頭。
「這是巧合啦,巧合。唉,是真的,我完全沒想過黃金公主會像那樣死去。」
他頹然垂下頭,彷彿在表達有多沮喪。
「然而,巧合一旦發生就會被納入必然中。黃金公主死去的事已經是單純的事實吧。接下來只能以這個前提展開行動。哎呀,比方說,我打個比方,對於艾梅洛派──貴族主義而言,巴爾耶雷塔無力化不是正合心意嗎?」
米克說出不必講也知道的事情。
如此直言不諱地談論一般應該用暗示表達的內容,是輕視我年輕?還是認為我們只是弱小派閥,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威脅?嗯,大概兩者都有。
「…………」
我的腦中掠過幾個想法。
我輕聲嘆息後說:
「你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剛才提過吧?」
我故意以直率的口吻逼問驚訝的米克。
「你們梅爾阿斯提亞派應該始終是保持中立。民主主義的巴爾耶雷塔無力化與否,對你們無關緊要吧。所以,認為你另有目的很正常。」
「……哈哈哈。果然無法蒙騙過去嗎?」
米克刻意地清清喉嚨。
不過,我完全感受不到他打算蒙騙我的意思,純粹是想讓我說出結論而已吧。人類有不禁相信自己找到的答案的習性。姑且不論他是否打算欺騙我,為了使談話順利進行,他藉此來釐清前提。
這麼一來,他一開始說出瓦解伊澤盧瑪云云,也是思考過怎麼讓我認真考慮──怎麼縮減我對選項反應的結果吧。雖然胡鬧地主張自己是間諜,而且擺出非常隨便的態度,至少這個人安排的談話流程很合理。
也許是看清我的這般想法,男子依舊面帶得意的笑容抛出話題:
「其實,我想弄到一樣咒物。」
咒物──咒體。
雖然稱呼有好幾種,那大致上是帶有魔力的觸媒及物品的總稱。強大的咒物會用於魔術禮裝與術式的核心,決定其型態。只是在所有神祕持續衰退的現代,魔術師取得的咒物品質一路下降,若是優質咒物,以天文數字價格交易也不少見。
托利姆瑪鎢之所以能成立,也是依靠其基礎──月靈髓液的中心咒物,優質咒物的儲備量甚至和派閥的權威劃上等號。
「那件物品裡摻雜了某個幻想種的血……」
「我拒絕。」
我立刻拒絕。
男子瞪大雙眼,誇張地揮手控訴。
「喂喂喂,再多聽幾句後拒絕比較好吧?至少可以收集到資訊吧?」
「因為如果你說『都知道這麼多了,別想抽身』,我可受不了。」
「哈哈!真謹慎。」
米克搔搔剃得很短的頭髮,苦笑著說:
「那麼也罷。我也不強迫妳們,也不認為妳們會宣揚我的真面目。」
「……因為這樣做,等於自白我們果然才是凶手。」
其實,就算我說有間諜突然找我自白身分也不會有人相信。更何況我們是凶殺案的嫌犯。別說採取罪疑唯輕原則──頂多會判斷「把雙方都宰掉就行了」,把雙方都處理掉。
「妳真清楚──再會。」
黑皮膚男子的態度彷彿在說下次見面時會得到不同的答覆,轉身離去。
傲慢的氣息離開房間一陣子後,我躺上床,讓身軀陷入床舖。
以雙手摀住臉龐。
我的眼球發熱,眼皮極度沉重。
若能就此沉沒下去,該有多幸福啊……
「……萊涅絲小姐。」
「嗯?」
「不……用指甲抵著臉會留下痕跡。」
「……咦?」
回過神時,我閉著雙眼。我摀著臉睡著了嗎?
「哇!」
我嚇出一身冷汗,又立刻平息。
從窗外太陽的角度來判斷,時間還在下午。我好像小睡了大約兩小時。我安心地嘆口氣,撫摸臉頰。
「痕跡……嗎?」
儘管還沒到在意這些的年齡,但像有力派閥的夫人們一樣,尋找抗老化魔術的日子或許即將到來。像在社交聚會上遇見的邁歐那樣的藥師,依本人的實力水準而定會受到各方爭搶,成為植物科很大的收益來源。
因此,我發現一件事。
「──對了。」
我低喃地坐起身。
「萊涅絲小姐?」
「我想到一件事。在這裡說不定還來得及。」
「在這裡?」
「對。」
我微點點頭,感覺到嘴角勾起。
「起碼得找到線索才行。」
4
我們立刻折返月之塔。
我們沒有走進入口,仔細地觀察周遭的地面。為了避免不小心踐踏到,我謹慎地分開草葉尋找證據。
不久後──
「……賓果。」
我喃喃低語。
地面上清楚地殘留著一些連我的眼睛也看得出來的腳印。格蕾的話讓我想到在這個不同於都市,幾乎無人路過的地方,或許能追蹤社交聚會後的腳印。
「托利姆,這樣可以追蹤嗎?」
「我明白了。」
托利姆瑪鎢立刻觸摸那個腳印。
大約數秒鐘後,她回應肯定。
「腳印種類有十餘人。其中可以辨別出當天黃金公主大人的腳印。」
「很好!」
我不禁擺出勝利動作。
希望大家諒解我有些粗魯的舉止。畢竟在如此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找到了曙光。
「馬上追蹤。」
「遵命。」
水銀女僕依然觸碰著腳印,身軀從手開始融化並立刻流向地面。
這種圖形辨識與統計是托利姆瑪鎢的看家本領。雖然追蹤腳印的方法太過古典,以至於我徹底忘了,反過來說,這對凶手來說也可能是個盲點。因為對自命超越世俗的諸多魔術師而言,腳踏實地搜索的概念在認知之外。
「格蕾,跟我來。」
托利姆瑪鎢變回原本的月靈髓液,開始滑進鬱鬱蒼蒼的茂密森林中,我和格蕾也追著她邁步奔跑。
很可惜的是,我和托利姆瑪鎢沒有達到共享五感的地步。因為她並沒有受到使魔術式的束縛。讓她得以成立的,始終是在鐘塔歷史上也很稀有的魔術禮裝月靈髓液,人格與人類外形只不過是我在那個基礎上,稍微加工製成的東西罷了。
所以面對這種情況,我只能老實地追逐她,但我認為這身衣著不太適合在森林行走。灌木與樹枝偶爾會勾到洋裝,而且交給她自行判斷後,托利姆瑪鎢前進起來的速度毫不留情。
濕潤的土壤氣味很刺鼻。
未經人手改變的森林充滿各式各樣的味道。
嗆人的植物氣味、腐爛的落葉與斷枝裡摻雜了不知名動物的屎尿,魔術師偏好的森林本來大多靈力濃密,棲息著罕見的毒草與猛獸也不稀奇。不,可以說這種森林的神祕受到人類開拓的過程,正是從古代到中世紀的西歐歷史。許多古老的女巫傳說都起源於森林也是出自這個原因。
在努力追上她的途中,白色的物體很快地開始籠罩森林裡的空氣。
(霧……?)
當然,我知道湖區常常起霧。我來到這裡時也四處霧氣瀰漫,正因為一年裡有許多時間都被深深淺淺的優美白霧籠罩,這個地區也誕生了許多充滿浪漫的傳說吧。
「…………」
然而,我感到心臟在狂跳。
有種糟糕透頂的預感。就像小時候在漆黑暗巷裡,毫無來由感受到的畏懼。是誰說過那種直覺對魔術師而言,是稀有的資質呢?
「咦……?」
我喊出聲。
我不經意跟丟了跑在前頭的托利姆瑪鎢。
不只如此,我甚至感覺到連接自身和托利姆瑪鎢的魔力流動被截斷。
「──結界?」
類似米克方才用過的──但規模更大的魔術。
當我為了看清其真貌,用開始發熱的眼睛凝神細看之際,異狀化為另一種形態。
眼前豁然開朗。
利刃閃過樹葉沙沙作響的半空中。
「……萊涅絲……小姐!」
背後迸發一聲呼喊。
堅硬的聲響在我頭頂交錯。
伴隨著利刃交錯的影子分成兩半,其中一半化為兜帽少女著地。
「格蕾……!」
兜帽少女手持著死神鐮刀【Grim Reaper】。
誰想像得到那把鐮刀是那個亞德變成的。當這名少女需要時,說話粗俗的匣子會將身體變成驅魔的武器。
那麼,與那柄鐮刀交鋒的是什麼?
在霧氣中央,在格蕾眼前蠢動的事物以極度不祥的形態搖曳著。
「哈哈哈哈哈!喂喂,這是什麼啊!這對手真棒!陪著妳們時完全不會膩呢!」
亞德開朗的聲音也在霧氣中空洞地響起。
敵人的雙手異常地長,五指換成了鋒銳利刃。雙腿扭曲至堪稱關節反向的角度,上半身的角度則配合著腳,前傾到幾乎舔舐到地面。
那個是奇怪的人偶。
「……這是?」
格蕾瞪大雙眼。
「自動人偶【Automata】?」
我的聲音也忍不住拔高。
能正常戰鬥的自動人偶不是已經無法製作了嗎?像托利姆瑪鎢一樣本質不同的話姑且不論,仿製人體的概念早已衰退。當人體解剖圖作為眾多人類的知識傳播開來,人們接受自身內部沒有什麼神祕的時候,這個概念就不再是個魔術。
不,根據兄長的假設,既然人體內還有尚未揭曉的黑盒子,神祕也尚未消滅,不過即使是非常優秀的魔術師,在自動人偶範疇也不及幾百年前的古董是事實。
那麼,這個是──
(是古董嗎?不,以古董來說看來莫名的新。)
我評估的同時,緊緊咬著牙。
少了托利姆瑪鎢,我幾乎沒有戰鬥用的魔術。因為我的魔術大致上都調整成研究用途了。
(可惡,所以我才跟兄長確認過,課程的分配比率這樣合適嗎!)
他說要繼承艾梅洛的祕術,這個課程分配比率最為理想,堅持不肯讓步。是啦,當然利用他對上一代當家的自卑感折磨他的人是我,但那個人在各方面都太無法割捨了!
「……萊涅絲小姐,退後!」
格蕾奔馳而出。
她以嬌小的身軀輕鬆揮舞在森林內看起來難以施展的大鐮刀。彷彿那是她從小熟悉的玩具,鐮刀和少女十分相稱。
三度過招。
少女與人偶的利刃接連對打。
死神鐮刀描繪的弧形,與自動人偶發出的直線攻擊以驚人的速度相撞。不同於許多魔術師,格蕾驚人的戰鬥能力不只是單純地「強化」肉體,而是融合了「強化」與細膩的技術。
(……可是……)
格蕾的特色是對靈體戰鬥。
她本人明明害怕幽靈,能力在大英帝國特別值得一提的陵園卻仍堪稱歷代數一數二。甚至在那座剝離城,據說她對上堪稱大軍的靈體群也寸步不讓。格蕾或許在面對魔術師時也能套用同樣的技術,不過對上自動人偶,連能不能發揮出幾成實力都很難說。
「…………」
自動人偶沉默地壓低身驅。
也許是體認到眼前的格蕾並非隨手宰得掉的對手,就算如此,它的下一個變化也超乎想像。
自動人偶的四肢進一步分裂,產生出利刃。
不只四肢。
就連製作得很端正的面容都突然裂開,長出更多眼睛。
「什……!」
三頭六臂是神性「全面皆觀,全面皆達」的表現,但這位製作者也將那個傳說當成魔術來利用嗎?若是如此,那個主意比起東方主義等等也太有現代風格了。
自動人偶跳起。
死神的鐮刀迎擊不再保持人的外形,像蜘蛛或螳螂般的六道利刃。
三度過招。
八度過招。
──一口氣來到第十七次。
手腳與視野增加為戰況帶來變化,這次格蕾的鐮刀開始落後──不,應該讚美靠唯一一把武器應付六道利刃的格蕾,然而在我眼中,自動人偶的利刃更常比少女搶先一步,格蕾漸漸開始陷入防禦戰。
雙方的激戰撼動森林樹木,綠葉散落。
那些樹葉也接連被切斷,利刃的軌跡浮現於白霧上。
「唔──!」
「喂,格蕾!」
當亞德呼喊的同時,少女的右上臂裂開,掠過一縷血絲。
或許是因為痛楚,格蕾的上半身一瞬間傾斜,自動人偶趁機拉近距離。宛如能與一陣風暴相比的刀刃怪物。浮現在死神鐮刀表面的眼球瞪視人偶,卻無法發揮任何制止作用,冰冷的利刀一個迴旋斜砍而下。
不過──
在即將砍到她前,一道光芒擊中人偶。
受到衝擊的人偶稍稍失去平衡,格蕾單手揮動鐮刀,強行打飛對手。
「……萊涅絲小姐。」
「這種程度我起碼還辦得到。」
我依舊伸出手臂,哼了一聲。
話雖如此,剛剛的光芒根本不是魔術。
那單純是賦予魔力形體,伴隨物理威力的咒彈。如果有人得知君主的家門依靠這種魔術,那可是丟人現眼。若是傳聞中的露維雅潔莉塔,應該能把咒彈昇華成號稱芬恩的一擊的詛咒,但現在的我不該抱有期望。
大約數碼之外,人偶從草叢中站起來,緩緩地左右轉動頭部。
正如我所料,它沒受到任何損傷。
看到它那副像在享受我們恐懼的樣子,格蕾悄然呢喃:
「……亞德。」
隨著聲音,我感到氣溫突然下降。
格蕾的周遭開始捲起宛如肉眼看不見的漩渦一般。
少女與鐮刀開始吸收周遭的魔力。這是她身為守墓人的異能,對手若是沒有實體的靈體,光是這樣就足以造成致命傷。然而,面對魔力固定的自動人偶,效果只停留在單純增加自身的「強化」上。
儘管如此,她也感覺有必要這麼做。
自動人偶的臉龐笑了。
三張臉孔大笑。
狂奔。
激烈衝突。
人偶的利刃與鐮刀相撞,少女以那個部分作為支點,優美地翻觔斗。她的動作讓我想起體操動作月面空翻,死神鐮刀也如新月般劃過虛空。乍看之下像某種雜技,卻是格蕾集渾身之力發動的反擊,也乘著墜落的勁道用蠻力壓向人偶。
嘎嘰異樣的聲音響起。
應該接下攻擊的人偶利刃粉碎了。
「咿嘻嘻嘻嘻嘻!用這招比力氣我們可從沒輸過!」
「……再來一次!」
隨著亞德的叫喊,格蕾揮起鐮刀。
可是,這次輪到少女僵住身子。在應該遭到痛擊的極近距離下,人偶的嘴巴大大地裂開──從中衝出如內臟長槍的古怪器官。
不管是多麼身經百戰的強者,我認為也抵抗不了這種偷襲。
那麼,她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不只是剛才的「強化」增幅發揮了效用,更是靠天性的直覺吧。還是說,有某種連我也不知道的魔術支援又對格蕾起了作用?
「唔──!」
格蕾隨著後空翻退下。
但自動人偶沒有進一步追擊。相對的,它在少女拉開距離時同樣跳到樹上,以我無法辨識的速度在樹枝之間跳躍後退,消失在白霧彼端。
「──逃掉了?」
「……好像是。」
格蕾收起亞德,小聲地說。
她的聲音帶著羞愧的氣息,大概是覺得自己太大意。雖然從我的角度來看,光是幾乎沒受傷就克服難關也已經很了不起了。不,實際上如果沒邀請她同行,一切都會在這裡結束,所以我也想再次感謝過去謹慎的自己。
「那麼,托利姆呢?」
她消失到哪裡去了?
我思考一會兒,從懷中拿出鎖鏈。鎖鏈前端鑲著紫水晶,是經常用來探尋地下水源與礦脈的魔術探索【Dowsing】用工具。格蕾剛才吸取魔力而使結界變得薄弱,我認為即使以我目前的裝備也能突破結界。
我將鎖鏈纏在手腕上,筆直垂下前端的紫水晶。
「──調節吧。」
鎖鏈微微搖晃。
我將目光轉向那個方向。往已經開始發熱的魔眼匯聚力量,用盡全力揮動鎖鏈。
「──來吧,暴露汝之預兆【Thou, betray your sign】!」
霧氣晃動。
雖然霧沒有完全消失,但視野變得清晰許多,森林的前方顯露出來。
「動作快!」
我呼喚格蕾,向森林深處跑去。
最後,我們在沒多久後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片開闊的土地。
在泉水旁。
鬱鬱蒼蒼的茂密森林中,唯獨那裡看起來像特別的空間。從汨汨湧出的泉水判斷,說不定實際上就是如此。在某種東方的觀念中,靈穴常常與泉水位置一致。在西方也一樣,使泉水湧出的神蹟長年來都被視為聖人的奇蹟。
可是,現在──
「……托利姆?」
托利姆瑪鎢佇立在那裡。
水銀肌膚反射秋季的陽光,她只安靜地注視著腳邊。不,她真的在看嗎?對於本來就不是生物,只是模仿人類形體的她來說,眼睛並非感覺器官。
最重要的是,她與我的魔力連結至今仍未恢復──
「────!」
我停止呼吸。
「怎麼……會……」
在我背後,格蕾茫然的呻吟融入空氣中。
那是不應該發生的事──紅色弄髒了托利姆瑪鎢的手。比起那個令我暈眩的顔色,然而,此刻的我牢牢盯著飄浮在泉水中的另一個人影。
致命得無藥可救。
「……卡莉娜。」
不,是雷吉娜嗎?
黃金公主與白銀公主的貼身女僕之一,變成屍體漂浮在泉水中。
5
「……萊涅絲……大人。」
托利姆瑪鎢動作生硬地回頭。
從她手上滴落的紅色,與水銀肌膚不可思議地相稱。和充斥在那個房間裡的氣味,相同的血腥味幾乎都被風吹散,感覺不到。
「妳……」
我發出呻吟,從背後傳來另一個聲音。
「哎呀,等等。別動。這種情況叫保護案發現場嗎?還是應該說是逮捕現行犯?」
「唔──!」
那道聲音正來自於主動負責監視我們的對象。
穿著綠色禮服的老婦人,從樹葉不祥散落的森林中央直視著我們。
「巴爾耶雷塔閣下……妳怎麼在這裡?」
「彼此彼此。我剛才感受到奇怪的魔力氣息。」
她是指那個結界吧。我在森林中被關進結界時,外頭的依諾萊同樣也察覺到異狀。然後在我們和什麼自動人偶拖拖拉拉,打個沒完的期間,她追到這裡來。
「……可以請妳說明情況嗎?」
「當然。不過……」
「……萊涅絲……大人。」
托利姆瑪鎢緩慢地移動。
大概是因為我的出現,正試圖恢復被截斷的魔力線路。
「不過,這個不行。」
巴爾耶雷塔閣下的手觸碰綁在腰際的小袋子。
老婦人抓起一把東西,隨著簡短的咒語拋擲出去。
那把沙子灑在大地上,瞬間徹底束縛本來形狀應該不固定的托利姆瑪鎢。
(沙畫……?)
我辨識出灑落的彩砂宛如密宗的沙曼陀羅般,忠實地重現了托利姆瑪鎢的模樣。
這就是巴爾耶雷塔閣下的魔術。
沒理會停止不動的托利姆瑪鎢,老婦人的背後又出現新的氣息。
「……卡莉娜。」
雙胞胎女僕之一低吟。
(……唉。)
如同我最初的印象,看來在此處遇害的是卡莉娜。
然而,知道這一點又有什麼用?
踩著濕潤泥土的腳步聲,當然還有另一個。
「可以請妳說明情況嗎,艾梅洛的小姐?」
拜隆卿以拐杖拄著地面詢問。
他之所以會和女僕在這個時機前來,無疑是和巴爾耶雷塔閣下一樣,感受到結界的魔力。說不定他們與巴爾耶雷塔閣下是同行而來,但事到如今無論怎麼說都一樣。
「那個水銀女僕看起來只像殺害了卡莉娜後,企圖將屍體拋進泉水裡湮滅證據。她正準備綁上重物嗎?」
「…………」
哎呀,真是的。
儘管狀況有些不合理之處,作為現實而言很有說服力。如果我也處於相反立場,也只會這樣認為。
「我有我的說詞。為了澄清,能請妳釋放托利姆瑪鎢嗎?」
「有人會愚蠢到將炸彈交給殺人犯嗎?」
這個回答同樣非常合理,我只得點頭認同。
走投無路。
不管怎麼想,我也想不出從此挽回局面的方法。托利姆瑪鎢以太過明顯過於露骨的形式做出殺人犯行,相對的,我連好好辯白也做不到,只能呆站著不動。
說出結界和自動人偶的事?
不,至少要結合證據與假說,否則對方只會一笑置之作結。阻攔在我面前的並非追求真相的警察或嫌犯,是一有可乘之機就會企圖貶低巴露忒梅蘿派的敵對派閥長老們。
簡單來說,這絕不是為了解決案件所做的行動。而是既然恰巧有敵對派閥的人作為犯人,那就順手吊死她就行了的女巫審判。
拜隆卿又一步、兩步地走向我。
「怎麼了,艾梅洛的小姐?妳認命了嗎?」
「……哈哈,你說笑了。」
我試著耍嘴皮子回答,卻完全找不到頭緒。
從我準備調查的部分開始,漸漸沒入泥沼的感覺。不,泥漿明明已經蓋過我的頭頂,只是我卻假裝沒發現,不是嗎?
「萊涅絲小姐……」
我也假裝沒聽見格蕾的聲音。
我能做的,只有延後投降的時刻。
連爭取時間都算不上。即使如此,唯獨一絲倔強橫亙在胃部深處,不容我輕易屈服。
可是,那也只有一點點而已吧。
就像扣錯紐釦一樣的瑣碎小事。
因為我已陷入僵局,累積了太多荒唐愚蠢的選擇,只能全面坦承,清算到此為止犯下的罪,被逼得走投無路……
然而──
「……妳究竟在做什麼,女士?」
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跟巴爾耶雷塔閣下等人不同的方向。
我不禁回頭仰望。
那名男子口中叼著細雪茄。
長髮與大衣都一片漆黑。紅色圍巾從肩頭垂下,極度不悅地緊皺著眉頭。我知道他乍看之下倨傲的外表,證實了他其實致命地缺乏自信。知道因為欠缺的事物太過龐大,反倒將這名魔術師妝點得好像獨當一面的事實。
正因為如此,這個人對我而言太過耀眼。
「……兄長……」
「真是的,一不注意就弄成這個樣子。妳別這麼放縱行嗎?」
我的兄長沒說半句「我很擔心妳」或「妳沒事吧?」之類的話,只露出一如往常的不悅表情俯望我。
「…………唔!」
我也不由得恢復老樣子。
「再怎麼說,你來得還真快呢。難道是為了可愛的妹妹慌張跑來的?」
「老、老師?」
他突如其來的登場讓格蕾驚慌失措地眨眨眼。
在吃東西前,我說過姑且設下了保險。
為了慎重起見,我事先以「手機」告知過他黃金公主想逃亡的提議。古老的魔術師工房大多遮蔽了通訊用魔術,但對於現代科學的防範措施空洞不已的情形並不少見,伊澤盧瑪也不例外。
只是,我想都沒想過兄長會在隔天下午親自前來。
「我怎麼能把妳的麻煩交給別人。剩下的大教室課程我請夏爾單老先生代課了。」
那是艾梅洛教室老牌講師的名字。
原本是三級講師的兄長說服那位老先生,將他拉出隱居處講課,明明年事已高,真是操勞。
他滿是不悅地皺起眉頭,面對這個悲傷的情況一如往常地越說越起勁。
「是啊,雖然我搭乘西海岸幹線,立刻抵達了溫德米爾車站,但因為這座城本身位於某種結界內,也不能找本地人打聽地點。拜此所賜,我的鞋子不知道弄得有多髒。」
「反正是交給格蕾打理的吧。」
「我希望妳反省一下自己給別人添了麻煩。」
我也沒問兄長是多麼匆忙地趕來,也沒感謝他將格蕾細心擦亮的皮鞋沾滿泥濘。身在女僕的屍體漂浮在水中,染血的托利姆瑪鎢停止活動的現場,他仍然毫不懷疑我們,這件事不可能打動我。
接著──
我的兄長面不改色地──他唯獨這種演技練得很高明──重新轉向在場最有權威的老婦人。
「這裡交給我來處理。妳不介意吧,巴爾耶雷塔閣下?」
「哦?你敢對我說這種話?」
依諾萊反倒愉快地微笑了。
「當然敢說。姑且不論本領,我在作為君主這一點上和妳是對等關係。」
唉,他以為他掩蓋得了那雙腿正在微顫嗎?為什麼這名男子打算正面對抗在十二君主中,也被另眼相看的三大貴族──巴爾耶雷塔閣下呢?這麼做打從一開始就很荒唐。因為,等級相差太遠,看起來不是比挑戰大象的螞蟻更加無能嗎?
不過,也罷。
也因為兄長是這種人,我才想試著把艾梅洛交給他。
「我再說一次吧。」
兄長正面開口。
我的兄長昂首闊步,戴著手套的手臂橫揮過眼前,堂堂正正地宣言:
「我以艾梅洛閣下Ⅱ世的身分,接下這椿案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