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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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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三田诚]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冠位决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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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10 0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bbb252 于 2019-3-10 01:15 编辑

     Lord‧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 Case.冠位决议(上)
  ----------------------------------------------------------------------
  作者:三田诚
  插画:坂本みねぢ
  扫图:AntiTempest
  翻译:AntiTempest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原帖:https://tieba.baidu.com/p/6060534788
转载许可:


右起
卢弗雷乌斯·纳萨雷·尤利菲斯:降灵科君主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天体科君主的女儿
麦克达内尔·特兰贝利奥·埃尔洛特:全体基础科君主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创造科君主
格蕾:埃尔梅罗Ⅱ世的内弟子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时钟塔现代魔术科君主
加尔格·伊斯雷德:秘骸解剖局职员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职员

伴随着些许的羞涩,黑肤的少女点了点头。
回路所浮现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十分美丽。在他眼中,即使没有天空,这些光辉也足以让人引以为傲了。
——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对于少年来说,那段岁月毫无疑问就是他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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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0:47 | 显示全部楼层

——


梦一夜

少年苏醒过来,艰难地转动自己的视线。
他正身处于一条狭窄的小巷中。
一股臭气传入鼻子。那是腐烂的生鲜垃圾的气味。大脑好似生锈了般无法运作,使他连起身都办不到。他多次试图扶着墙站起来,但都狼狈地跌回到地上。哪怕是衰弱的阴沟老鼠,可能都比现在的自己要好上几分。
"……哈……哈……"
就连呼吸都那么困难。
所有的细胞都流失了大量的精气(Od)。他把意识集中于体内,驱动魔术回路,仿佛溺水者的挣扎。但魔术回路就像不管怎么拧动水龙头,也只能挤出几滴水珠的管道一样。尽管如此,他依然拼命地收集魔力,想要强行发动"强化"的术式让身体活动起来。
感觉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在沉溺于自我的时间里,自己即使就此干涸而死也不足为奇。然而,他还是一味地运转着魔力。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过了几十分钟,亦或是几小时呢。
他突然抬起头。
就在感觉逐渐回归的时刻,冰冷的水滴打在他的额头上。
是伦敦的绵绵细雨。这好似绢丝一般的雨滴在当时连为此打伞的人都见不到,却让他产生出一种深切的感情。
无法命名,却又饱含着强烈矢量的感情。
这份感情最初指向的是雨滴,接着转为少年的上方。
"【为什么、有天空】……"
啊啊,对了。
他终于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自己,已经来到"外面"了。从一直以来生活着的那个迷宫——不,从那个世界【上浮】到了遥远的地面之上。
比起喜悦和感动,还是恐惧的心情占了上风。
然而,却使不上力气。
大概是在脱离的最终阶段中,把一切都豁出去了吧。不光是精气(Od),发掘用的装备也全部耗尽了。啊啊,从腹部传来了粘稠温暖的感觉,应该是溢出的血液吧。虽然不知道失血量究竟有多少,但这样下去自己毫无疑问会死。
即便如此,也必须要动起来。
哪怕只是一根手指,自己也必须要远离这里。
否则将不会有回报。不会被拯救。即使是爬,自己也必须得动起来。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刻。
"你是想躲起来吗。"
"——唔!"
向他搭话的声音让他毛骨悚然。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人影默默地伫立着。
现在是冬天吗,他冷不丁想道。
硬质的墨绿色外套下是海水般苍蓝的西服。能让人联想到大理石的白皙肌肤与仿佛在燃烧般的红发形成强烈的对比,让这个年轻男人的特征是那么的鲜明。
然而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在迷宫中领教过诸多怪物的自己却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感知到任何的气息。
在毛骨悚然的同时,少年的身体反射性地拔出了腰间的祭祀匕首。贮存着月光的仪式用小刀上施加了实战用的"强化"。就算是钢铁,他也有自信能将其像融化的黄油一般贯穿。
他倾尽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魔力与体力,舍身刺了过去。
对方慢悠悠地俯视着他的利刃。
"嗯。很遗憾,靠它是杀不了我的。"
"……唔。"
匕首在外套的表面停了下来。
他明白这大概是防御的魔术。但是,却无法解读出魔术是以什么为起因的。不过不管是凝固空气,还是对矢量本身进行了干涉,对方都无疑是远超于自己的魔术师。
"好歹我也是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学部长。"
这句话让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在地上时钟塔的主要十二学科中,有唯一一个没有君主(Lord)的学科。因为历史与传统尚浅,无论哪个君主(Lord)辈出的名家都不愿接手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论施展怎样的雕虫小技,区区新世代(New Age)的自己也都奈何不了这个对手吧。
不。
不只是匕首,现在少年的整个身体也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猛地想要驱动魔术回路,但就连这个动作也无法实现。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好像被细致地摘除了。
红发男人悠然地俯视着全身僵硬的少年。
"你是生还者(Survivor)吧。而且还不是来自正规路径的那种。我说的没错吧?"
面对连"你怎么知道"都无法回答的少年,对方露出轻微的苦笑。
"连推理都算不上。你的打扮太过时了。"
男人的指正让他感到一阵惶恐。
因为只有这一点,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虽然早就知道地上是和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但他从来没想过居然连服装都有着致命性的差异。
"另外,我还感知到与迷宫(阿尔比恩)相连的魔力紊乱。毕竟裂缝(Portal)的出现是很独特的。"
对方举起套在外套袖子中的胳膊。
尽管连对方会使用怎样的魔术都不知道,但只要一发动,自己的意识一定会被轻易地消除吧。
自己与同伴们的理想,还有一切,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地面上。
却都将消失。
都将终结。
都将失去意义。
不行。唯独这件事自己无法忍受。哪怕只是想象,也远比死亡要可怕。就算被剜去双眼,五马分尸也没关系。但自己决不能就这么一事无成地结束在这里——
"呜……啊……"
麻痹的身体勉强张开了嘴唇。
恐怕是这个自称是学部长的男人削弱了这个部位的咒缚,好让自己能开口吧。即便如此,在魔术回路无法正常运转的情况下,他的咒文(Spell)也丝毫无法奏效。反抗的道路已经被提前封锁了。
只有炽热的冲动驰骋在喉间。
"———————————————!"
他忘我地大喊道。
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就是冲动地,刹那地,一味地大喊着。那是拿不出任何像样结果的愚蠢的自己,愚蠢地爆发出的,可悲而又粗糙的词语的集合。
然而。
最后的瞬间,始终没有到来。
少年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可以动了。
"你不是、来抓我的?"
"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男人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那个表情就好像在说,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少年盯着自己的手,最后终于问道。
"你为什么要、"
话却没能说完。
红发男人已经转过了身。
"跟我来。"
为什么呢,自己并不想反抗。
当然对方只要有那个意思,完全可以凭实力使自己屈服,但自己现在却自愿跟了上去。

*

两人一边走着,少年一边不断地四处打量镇子。
那是座美丽的城镇。
仿佛被月光润湿了的石板整然有序地铺设在地面上,砖造的建筑物在充分展示着自我个性的同时又相互融合为一道风景。尽管一些要素给人以矛盾的矛盾,但大概也是这座城镇的历史所造就的独特景象吧。
招牌上的地址处写着SOHO几个字。
伦敦的SOHO地区。印象中,这个名字好像是来源于以前狩猎时的吆喝声。不过,一直以来只是作为知识了解的城镇,和实际上亲自漫步于其中的城镇,竟会如此的不同。
同时,自己那个世界的"天盖"原来是如此的绚烂多彩,这让少年莫名地产生出一种痛苦的感情。
"……从泰晤士吹来的风还挺冷的。"
男人所说的单词,记得应该是作为伦敦大动脉的河流的名字。
事实上,从大街上吹过的风的确很猛烈。
还有雪花纷飞着。反射着灯光的白色碎片,让他想起了在迷宫的四季中偶尔会遇到的花粉流。在飞雪中,他们与诸多路人擦肩而过,尽管很多人都在一瞬间对他投以了讶异的视线,但就像是在说反正这种事在这个地区也和常见一样,紧接着就哼着带着酒(麦芽酒)气的小调离开了。
那些人几乎都不是魔术师或其关系者这件事,对于少年来说非常的不可思议。
"没见过吗。"
"不……啊啊,是没见过。"
少年在中途放弃了否认,不情不愿地点头道。
"虽然看过影像……不过在地下……是没有这么直观的夜晚的。为了提升睡眠和工作的效率是会对光照进行调整……但也仅此而已。"
"看来你下去以后在那边待的时间不短啊。"
"不是。"
这一次,少年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下去的。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哦。"
男人的声音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惊讶。
"我也曾和几位生还者(Survivor)说过话,但还是第一次遇见出身于迷宫的人。原来如此,所以刚才才是那种反应吗。"
对方嘀咕道,但并没有转头看向自己。
话虽如此,那个披着外套的背影依旧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以少年虚弱的身体,是无法逃脱的吧。虽然对于男人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感到恐惧,可自己并没有别的选项。
他们在夜晚灯光的夹缝间游荡,终于在一栋四方形的砖造建筑前,男人停住了脚步。
"这个是……集合住宅(Flat)?"
"没错,毕竟相比其他学科,现代魔术科没什么钱。而且也没什么特别坚实的后盾,住不起大宅子。"
说完,男人打开了门。
老实说,少年的意识在这里就中断了。就在攀爬嘎吱作响的螺旋楼梯的过程中,他狼狈地昏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
和煦的朝阳让少年坐起身来。
"太阳……"
他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个音色是那么的壮丽。而它的光辉不存在于地下任何一个角落。
身上盖着干净的毛毯。少年小心地把它叠好之后,打开了通向隔壁房间的房门。
整洁的起居室中,红发男人正坐在椭圆形的餐桌旁。
"睡得还好吗。"
"啊……是。"
虽然完全没有意识,但恐怕也是因为床的质量还不错吧。
男人面前的电视中,播音员正在播报近期的事件。在地下,部分地区也装配了有线电视,不过乍看之下还是无法分辨播放的频道是否相同。
男人纤细的手取出怀表,轻轻按下桌子上的咖啡法压壶。随着压杆缓缓下落,房间中逐渐充满了香浓的气息。
"可能用酒来招待客人更有魔术师的样子,不过我这人不爱喝酒。……正好压完了。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递过来的咖啡杯中飘出和刚才一样的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带着苦味的液体覆盖了舌头,随后立刻变化为清爽的香气,从喉间刺激着鼻腔。虽然一直以来过的都是没办法好好体会味道的生活,但他还是能判断出刚才递来的咖啡品质非常优秀。
那是仿佛凝固已久的某种东西溶解开了一般的味道。
他咬紧后糟牙。
现在还不能放松下来。地上对于自己来说,是比迷宫还要危险得多的地方。绝对不能忘记,无论何时都必须保持冷静。
他咽下口中的咖啡,把杯子放回桌上,一抹嘴唇,接着问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明知道我是通过不正规的路径离开迷宫的,把我捉住难道不是时钟塔魔术师的工作吗?"
"你先等一下。"
说着,对面的男人举起手。
"我还没组织好语言来说明这个原因。而说明的结果,也难保不会对你造成不利。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不是吗。"
虽然是奇怪的说辞,但这样的答复也使得他无法再继续追究下去。确实,要是因此变回最开始的关系导致被拘禁的话,可不是一句自作自受就能算了的。
看着瞬间陷入沉默的少年,男人继续道。
"但非要说的话,大概有三成的理由是因为我觉得如果是恩师,他应该会这样做。"
"恩师?"
"对。我的恩师诺利吉卿人称时钟塔的长腿叔叔。他一旦发现感觉有前途的人,就会出于兴趣出手援助。我所说的有前途并不是指才能,而是对于恩师而言是否有趣,单纯就是看这一点而已。"
男人替自己冲好咖啡,悠闲地拿起杯子。
看着表面泛起涟漪的黑色液体,他眯起眼睛。少年这才注意到,那黑色的眸子中混杂有淡淡的紫色。
"没错。我只是做了曾经别人对我做过的事而已。……总之和善意没什么关系。应该说单纯就是好奇心导致的鬼使神差吧。"
鬼使神差。
这个算不上正经答案的词语,不知为何少年却感觉能够接受。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这样说道。
"可以请你看看这个吗。"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
他把袋子里的物品慎重地摆到桌子上,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从哪个孩子的宝物箱里翻出来的一样。有宝石一般的结晶体,有还附着着泥土的脏兮兮的植物,还有一些手掌大小的小块化石。
"我能拿起来看吗。"
看到他轻轻点头,男人开始慢慢地逐一鉴别这些东西。
"这块魔力结晶大概能有D等级吧。然后是,枯死的精灵根。从根毛的状态判断,应该是生长在比起地更偏向于火的地域吧。都是些地面上搞不到的东西。这边是已经固着的幻想种的碎片……凯尔派的鬃毛,幻蝶的鳞粉,哟,还有奇美拉的幼生牙吗。看来是在正式开始狩猎之前就成了其他幻想种的猎物。因此表面也几乎没什么磨损,真是太棒了。"
几乎只凭一眼就鉴定出了桌子上的东西。
连理应在地面上鲜见的咒体都能分辨出详细的状态,这份眼力让少年在心中深感惊愕。光靠这份眼力,应该就足以在魔术师的世界中生存了吧。
接着,男人仔细地看了看少年接下来摆出的物品,点了点头。
"了不起。不管是作为神秘的纯度,还是量,都无可挑剔。不管卖到哪里,报酬应该都够盖三栋大宅。"
"你能买下来吗。"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就是少年的目的。
男人暂时陷入了沉默。他用手指抵着太阳穴,摆弄着红发的根部。
"……迷宫物品的收购,不是由秘骸解剖局负责的吗。"
他说道。
"当然,和地上的价格应该差不少吧。因为解剖局就是靠这个差价来获利的。试图盗掘的人也是因此才源源不绝,但成功者基本为零。毕竟迷宫的入口屈指可数。如果迷宫中的发掘品能直接进行交易的话,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应该都能获得巨大的利益。"
"那你就买下——"
他咽了咽口水。
"不过,请容我拒绝这笔交易。"
"为什么!"
他不自觉地提高了声调。
对此,男人又喝下一口咖啡,然后带着非常平静地眼神回答道。
"昨晚我不是说过吗。现代魔术科不管在资金方面还是权力方面都远不如其他学科。即使突然得到了这些咒体,也没有可以活用它们的设备,出手时如果被人盯上也拿不出可以周旋的手段。我并不是认为违反规定就该被谴责,只是这一次的收获与风险不对等。"
"……"
不对等。
少年飞快地将桌子上的咒体收回袋子里,然后低下头。
"谢谢。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帮助的。"
脸上好像有火在烧一般滚烫。他为没有好好考虑对方得失的自己感到羞耻。他转过身想要迅速离开,但那个稳重的声音制止了他。
"等一等。……带上这个吧。"
男人取出一个本子,用钢笔流利地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是支票簿。而让少年更加惊讶的是,写在上面的正是自己预期的金额。
"这是……。你不是说没办法买下的吗。"
"没错,买下咒体要背负的风险很大。但这是仅限于现在这个时间点做出的判断。假如要和你继续来往的话,那就有一试的价值了。刚才也说过吧。没有人能成功在迷宫进行盗掘。然而,尽管我还不知道方法,但你确实将发掘品带出了迷宫。既然如此,今后不也很值得期待吗?"
那是一种仿佛将难缠的政治家与真诚的科学家混合在一起的奇妙表情。
少年来回打量着男人和桌上的支票,暂时陷入了沉默。
然后,像是豁出去了般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把我拘禁。然后用审问或是别的什么方法调查出我是怎么离开迷宫的,这才是魔术师的做法吧。"
明明他一直都在害怕这件事发生,但现在却不能不提出这个问题。
否则,他觉得自己就无法收下那张曾经殷切渴望着的支票。
听到他的问题,红发男人烦恼地叹了口气。
"大概我也传染上诺利吉的坏习惯了吧。唉,换句话说就是一旦感觉到有趣,就会忍不住想要看后续的发展。亏我之前还一直觉得恩师的这个毛病怪蠢的呢,虽说那家人代代都是这个样子就是了。"
在咖啡的热气中,对方苦笑着继续道。
"算是先行投资吧。那张支票是有附加条件的。没错,如果你能再次回到这里来的话——"
接下来的话,让少年永生难忘。
那是改变了他人生的话语。
是将两人的人生连结起来的台词。

"——就让我收你为徒吧。"

沉默降临了。
少年的手微微颤抖着。
为了不弄撒咖啡,他用双手捧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等待复杂的苦味和咖啡因唤醒自己的意识。他强压住从心头涌出的某种感情,想要尽可能冷静地对这个要求进行分析,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小把戏。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应有的礼节。
因此,为了能最大限度地表达自己的敬意,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老师】。"
完全是下意识地使用了敬语。
对此,
"Dr.哈特雷斯。叫我Doctor或者哈特雷斯都行,随你喜欢。"
就这样,男人报上了名字。

*

"……唔。"
这时,【她】醒了。
感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这种措辞并不准确,但留在肉体上的感觉和生前梦醒后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在生前,是不可能看到【他人】的梦的。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手取过一边床头柜上敞着口的酒瓶,将红酒倒入玻璃杯中。
昨晚她就喝过一杯了。当时的味道涩得厉害,不过经过一夜的放置,葡萄酒在与空气的接触中软化得恰到好处。柔和的果香与单宁相搭配,在舌尖留下一种曾在远方之国见过的舞姬般甜蜜而痛苦的印象,再渐渐地消失于黑暗之中。
记得好像说是产自西班牙的红酒吧,可惜现界时获得的现代知识中,并不包括详细的酒类学问。明明难得现界一次,这点知识怎么就不能作为福利发下来呢。
不光是酒瓶,房间的墙壁和柱子上也都附着着一股成熟的葡萄香。
看样子这个藏身处似乎是由地下酒窖改造而来的。现代葡萄酒的味道似乎复杂了很多,从留在这里的香气中就能一窥其绝妙的滋味。
她喜欢这种进化。
(吾之神的恩惠,在这个时代也依旧存活着。)
她这样想道。
神之名为,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信仰。曾经在希腊及其周边——例如马其顿,深受爱戴的酒与丰饶之神。他的名字意为年轻的宙斯,拥有着秘教性侧面的同时,也是在诸多土地上被狂热地爱慕着的神明。
而她曾侍奉过的王太后(奥林匹亚丝)就是其中一名信徒。
基于狄俄尼索斯这一神格的魔力,她被加工,锻炼为神代的魔术师,并侍奉于伟大的王伊斯坎达尔。那是生前的事,对她而言也是发生在可以被称为青春的岁月中的故事。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获得名为从者的容器,凄惨地回到现世。
"……啊啊,要是能一直死着就好了。"
她不禁吐露出心声。
那样的话,就不用如此狼狈。不用知道曾经的战友引发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在争斗中丑态毕露的历史。不用为无法支撑王的,先一步离世的自己和兄长的无能而悲叹。
话虽如此,她并不憎恨召唤自己的魔术师,只是得知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一无所成,还是感到非常的空虚。
"……"
她移开视线,看向房间深处。
破旧的木桶以及蒸馏器等物品拥挤地堆在那个角落。
仿佛在说完全没有听到自己的自言自语一样,红发的男人伫立在那里。无论是海蓝色的西服,还是难以判断年龄的脸庞,都和刚才的梦别无二致。
"御主。"
对于这个称呼,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曾经,被她尊为主人的人只有三人。她的兄长,应去侍奉的王以及——制造出她的奥林匹亚丝。
而现在,她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宣誓自己的忠诚。她和御主之间的联系,不过是有魔术介入的契约,还有注重双方利益的交易而已。出于方便的立场。临时的关系。
Dr.哈特雷斯。
时钟塔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原学部长。
面对那个背影,她举起酒瓶,搭话道。
"御主,要来一杯吗。"
他并没有回头,答道。
"我之前说过,我不爱喝酒。"
"哼嗯。不是体质导致的不能喝,而是不喝?明明别人向你推荐这么棒的葡萄酒,你这理由还真是奇怪呢。"
算了,他不喝的话自己就能独占这美味的葡萄酒了。她又随意地向玻璃杯里倒了些酒,在些许的醉意中思考着。吾神的祝福在此。
她闭上眼,充分品味在鼻腔中扩散开的葡萄香,然后看向哈特雷斯。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太了解这个主人的存在方式。虽然她认为这是这个时代的魔术师所特有的乖僻导致的,但最近她开始觉得搞不好其实只是因为这个人不太擅长与他人相处而已。
(那个干瘦的魔术师,和欧迈尼斯挺像的呢。)
她回想起曾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对峙过的君主(Lord)之一——埃尔梅罗Ⅱ世。那个叼着雪茄,一脸阴沉地皱着眉头的凡庸魔术师,虽然他本人大概并不乐意,但却和他人有很多交流。他应该是被学生们仰慕着的吧。
不过,也确实是个让人火大的对手。
那个三流魔术师不仅把她的王召唤为从者,还狂妄地自称是他的部下。是个擅自加入这世上最为光辉的王的梦想的蠢货。
"……有点苦。"
"是吗,我想应该没有软木塞味才对。"
"是没有,只是我的心情反映在酒的味道上而已。看样子就算成了从者,这一点也还是不会发生改变啊。"
她晃动着玻璃杯。
来自房间角落的烛光落在葡萄酒上,仿佛要溶解于那天鹅绒般的色调之中。虽然是远比自己生前喝过的酒精致得多的东西,但酒终究是酒。它的每一滴中都能窥视到酿造者的骄傲。
她回想起那些曾经和身经百战的战士以及王一起促膝长谈的日子。
叹了一口气后,她认真地说道。
"从者是不会做梦的。"
"……听说是这样。"
"因为梦是生者的特权。不论在哪里,我们都不过是过往英雄的残滓,是正在重放的临时记录带而已。"
她诉说着天经地义的事实。
英灵这个称呼虽然听上去不错,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并不是活在现代的时间之中。
"然而,我刚才看到了奇妙的幻觉。那是你的记忆吗?"
"……"
御主没有回答。
一如她所料。
所以她也没有在意,移开了视线。她只是想说说而已。不过,作为御主的记忆而言,梦中的视角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但对于只是个过客的自己来说,那也不是什么需要太过纠结的事。毕竟记忆不一定会准确地重现出来,出现这种情况也是难免的吧,她的感想仅此而已。
更何况,自己甚至不是正式的圣杯战争的职介。
她是哈特雷斯所创造的名为Faker的额外职介。有一些Bug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
只有一句话传入她的耳中。
"究竟谁才是生还者(Survivor)呢。"
身为英灵的她,并没有错过那悄声的低语,但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哈特雷斯再次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中。
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地图。
绘制在羊皮纸上的,似乎是倾斜着的伦敦的地图。
与古典和现代均不相符的构图——在都市的地下,仿佛能吞噬整个星球的巨龙,正准备潜入更遥远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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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1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于埃尔梅罗教室所负责的课程即日起中止一个月。期间,本人在伦敦及斯拉所负责的现代魔术科课程,由二级讲师夏尔丹翁代课。”

这份由师父署名的公告被张贴在告示板上的时间,是在昨天。
这份公告理所当然地在学生之间引发了轩然大波,听说包含了平时占教室七成的旁听生在内,学生们在通告公布之后直接冲进了教授办公室,但这时师父早已在斯拉和伦敦的时钟塔本部隐去了行踪,他自然也没有将自己的所在地和原因告诉其他留下的讲师们,所以最后学生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开始推迟了几个小时的授课。
而到了今天,抗议的声音也依旧没有平息,尽管授课在照常进行着,但学生们还是议论纷纷。最后似乎在各处都组建了寻找师父的搜索队,明明平时他去实地考察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骚动,这样想来,他们可能也感觉到了这一次的通知与以往有所不同。
比如说,像这样。
时钟塔伦敦本部的教学楼之一。
夏尔丹翁在大教室的授课结束之后,吵闹着冲出教室的学生们立刻就开始了这样的对话。
“他不在Druid Street,虽然用使魔监视了一整天,但都没有看到像是相关人员的人出入。”
“老师的隐身魔术应该没有那么高的精度,也就是说他肯定不在那里了。但如果是梅尔文先生或别的什么人帮他藏起来的话……啊,抱歉。我的自动笔记看来也没有收获。对了,斯芬君的话应该能追踪到他吧?”
“斯芬和弗拉特从两天前开始就没来学校了。”
“那两个家伙偷跑了吧!”
“内弟子小妹呢?”
“不行。虽然也有人见过她,但只要一追上去,她就会立刻躲起来。那孩子的‘强化’可厉害了。要是当真想追上她,除了体能强化之外,至少也得准备好豹的附灵和用来设陷阱的卢恩魔术才行。我现在正准备附灵用的触媒呢,但还得要三天才能完成。”
“唔……她比老师难对付得多啊……!既然如此就只好掏空仓库里的咒体……”
他们的对话内容听上去就好像他们是什么深受超自然影响的侦探团或谍报组织的成员一样,不过实际上如果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集体出动的话,搞不好真的能转眼间找出十几二十个失踪者。不如说没准还会像弗兰肯斯坦博士那样,又“创造”出新的失踪者来。
一群人吵闹着地穿过校舍的走廊。
在他们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我小心翼翼地从刚才藏身的柱子后面现出身影。因为长时间屏住呼吸,肺已经开始感到痛苦了,我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准备吸入空气。
“小格蕾。”
“……唔!”
我吓得双肩一颤。
屏息着回过头,留着粉色双马尾的少女正俯视着我。
“是人家啦。”
“伊薇特小姐。”
伊薇特·L·雷曼。
自称的中立主义派间谍。把时下流行的魔眼少女作为宣传词,直言不讳以成为师父的情人为目标的眼罩少女。
“好啦,快一点快一点。”
伊薇特小声地向我招手道。
看到我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跟上了她,她开心地眯起眼睛。
“哎呀呀,老师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呢!虽然是由内弟子妹妹传话的,但他特别联系的居然就只有这可爱的伊薇特呀!”
“因为瞒不过伊薇特的眼睛和斯芬的鼻子……他是这么说的。”
“这种时候应该说是因为你值得依靠才对嘛!或者是,你那迷人的躯体让我难以忘怀,来进行一次一夜的恋爱冒险吧!赶快把你真正的心情通过态度和行动用身体表现出来嘛老师!”
少女走在前方,妄想照亮了她的眼瞳。
我们就这样沿着走廊拐了个弯,在充分确认过没有其他学生在附近后,她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给你,是这个吧。之前说过的文件。”
“非常感谢!”
信封里是一大沓装订过的文件。
师父嘱托我说,这些调查结果无论如何都是必须的,所以一定要取回来。上面大量的文字好像大致写的是关于时钟塔的人事情报,不过再详细的我就看不懂了。话虽如此,但听说这些也不是什么机密资料,只要是相关人员就都能拿到。
“总之人家就是按老师说的,摘录了有关现代魔术科和时钟塔本部这一百年左右的历史。啊,当然作为间谍,这些情报也已经先透露给梅亚斯提亚派了。”
她毫无愧疚地公开了自己的间谍活动,该说是狡猾吗。还是该说她很有良心呢。
看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不断点头的我,伊薇特歪过头。
“那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在附近的旅馆里轮流住着。他说不光是埃尔梅罗教室,可以的话想尽可能对其他人也隐瞒自己的行踪。”
“呼嗯。”
双马尾的少女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人家也能理解大家那种无法冷静下来的心情啦。毕竟时钟塔的大人物们那里也一直都不太安稳呢。虽然不清楚大家知道多少,但这种事就算不说出来也是能感觉到的嘛。更何况,还都是魔术师。”
伊薇特闭上眼睛,说道。
实际上可能正如她所说。我刚才也在思考类似的事,埃尔梅罗教室的各位会骚乱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只是因为师父失去踪影。正因为他们都是优秀的魔术师,所以才会察觉到正在笼罩这座都市的暗影吧。
直觉是魔术师不可或缺的才能,这好像是师父在授课时说过的话。随后他还一如既往自虐地说,自己这方面不太灵光。
伊薇特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抱在怀里的文件,问道。
“所以他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呢?你的话应该知道一些详细情况吧?”
“那是——”
我烦恼着该告诉自称是间谍的她多少才好,同时回忆起了这次事件的开端。
足以震撼时钟塔的,那起事件的开始。

记忆要追溯到几天之前——。

*

那是在伦敦某座大厦的屋顶上。
听说这段时间,英国因为推行大厦的绿化活动,盛行在屋顶上建造庭院,种植树木。由于原本就是对流行很敏锐的地域,所以各地的建筑上那种人工绿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不过这一次,建造在屋顶上的建筑非常特别。
好像是叫茶室。
某种意义上,这个地方让我觉得比魔术还要古怪。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摆放着优美的架子、细原木、像是由竹子的一节制成的花瓶和挂轴,主张着各式各样的意义。当然莱妮丝宅邸的待客间里也充斥着毫不逊色的装饰及家具,但现在的我已经被这异国(Exotic)的空气侵蚀了。
特别是建成这个房间本身的建材,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是用木头、土,还有纸建成的?)
不管是墙壁、柱子还是地面,这座建筑的大部分似乎都是由这些朴素的材料制成的。与我们不尽相同的历史积淀化为了这样的形状,让我无法完全抑制住内心的感慨。
突然,眼前递来一个形状弯曲的茶碗。
伴随着香浓的气息,升腾起了轻微的热气。虽然茶碗的形状几乎能称得上是扭曲,但在这样的热气中,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优美的感觉。又或者说,可能就是为了这个搭配才特意将它设计成这种形状的。
“二位的坐姿随意些也无妨。”
里面的女性说道。
那鲜艳的和服与往常的振袖有所不同。她朱唇轻启,以柔和的表情继续道。
“虽然站立式可能会更轻松一些,但我着实想让二位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氛围。”
“啊……好。”
据她所说,形式已经简化了很多,但对于不怎么聪明的我来说还是快要到极限了。她推荐给我的茶的滋味也没能好好品尝。记得说喝茶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故意发出声响才对。
就在我拼命回忆的时候,旁边的人有了动静。
“——化野菱理。”
师父开口道。
他和听从了建议把腿放松到两侧的我不同,依旧保持着正坐的姿势。
师父端着茶碗,慢慢扬起视线,看向另一个魔术师。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化野菱理。招待我们到这间茶室来的,正是这名在至今为止的事件中与我们多次相联系——时而还互相敌对的女人。
她的身影仿若一轮鲜花。
但是,这朵花肯定是带刺的。
师父凝视着她的双眼,然后问道。
“你能为我们介绍日本的茶道,我深表感激,但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们找我们来的理由了呢?”
“您还真是性急呢。”
菱理一脸苦恼地嘀咕道,然后说出了一个地名。
“听说您在威尔士活跃了一番呢。”
她指的是什么很明显。
就是我的故乡。
在那个故乡,师父与阿特拉斯院的院长——茨比亚·艾尔特拉姆·阿特拉西亚相遇,并解明了与我和亚瑟王相关联的事件。虽然那个答案暴露了我的愚蠢,但因为得知了那个村子对我而言并不仅仅只有残酷,我感到一直以来梗在胸口的什么东西似乎被取出来了。
“那并不是什么需要劳烦法政科的事件。”
“您真会说笑。”
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在与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以及圣堂教会的代行者偶遇之后还能说出这种话,您可真让人困扰啊。最近已经有些声音了,像是身处于现代魔术科君主(Lord)的立场之上却如此不识大体,未免太过任意妄为了之类的。”
“不过如此吗。”
师父简短地回答道。
仅凭字面来看的话他的回答简直就像是在挑衅一样,但传递在两人之间的绝不是什么险恶的情绪。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只是在确认理所当然的前提而已。
统管时钟塔秩序的法政科与代表时钟塔本身的君主(Lord)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的吗。
吸溜一声。
师父喝干了茶碗里的茶。据说像这样发出声音的行为在远东是一种礼仪,还有着意为“啜尽”的专有名词。虽然我觉得这是种不可思议的风俗,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照做了。
菱理看着我们,再次开口道。
“在此基础之上,我今日邀您前来,自然是为了家兄——Dr.哈特雷斯一事。”
她这样说道。
我花了一番功夫才强忍住肩头的颤抖。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那个名字就是这样的意味深长。
“听说在那次事件中,留有家兄的足迹。”
“对。”
师父点头道。
我记得菱理之所以称哈特雷斯为家兄,是因为他们都曾是诺利吉的养子。师父曾说过那个人是现代魔术科的赞助商,就像是时钟塔的长腿叔叔一样,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应该也算是个与师父缘分颇深的人物吧。
难以回避的,命运。
我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这一切都是在很久以前就被人决定好了的妄想。
无论如何,听到菱理的问题时,师父微微眯了眯眼。
“在威尔士,确实留有哈特雷斯的痕迹。看样子,那里是个十分适合他的实验的地方。详细内容能容我省略吗。”
“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您所谓的详细内容是什么。”
说着,菱理轻轻地从和服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
“我想,应该能成为您以君主(lord)身份行动时的参考。”
师父拿起信封,眯起一只眼睛。
“我倒觉得这东西的作用是让我按照女士你的想法去行动。”
“彼此彼此不是吗。”
菱理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接着,她这样继续道。
“家兄他利用第五次圣杯战争,召唤了从者。”
“……”
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lin)时的事。
在菱理也搭乘了的那辆魔性的列车上,哈特雷斯召唤了某位英灵。
也就是,伪之英灵(Faker)。为了召唤出名垂青史的英雄的替身——即使真正的名字不曾公开,但确实相伴英雄左右,甚至有人比英雄本身在时代上留下了更加巨大的爪痕——而预备的Extra职介(规格外)。
通常来说,再优秀的魔术师也无法召唤出这样的英灵。
然而,哈特雷斯似乎是利用即将爆发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及其术式,横越地球连接日本与伦敦的灵脉,还有亚种圣杯和由死徒的魔力引发的特异现象,将种种因素相叠加,颠覆了这一不可能。
因此,师父决定留在伦敦,不去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
“听闻第五次圣杯战争中,已有四、五骑从者被召唤了。恐怕不出数日就将集齐全部七骑,正式开幕吧。到那时,依照迄今为止的资料,大约两周左右便会决出胜负。”
迄今为止的资料。
其中应该也包括了师父曾经参加过的第四次圣杯战争吧。看来连法政科也掌握着那远东魔术仪式的详细数据。
“尽管用来召唤·维持那名从者的是哈特雷斯自己制造的亚种圣杯,但它的机能难免会受到原型的影响。他会特意选择在冬木圣杯战争前夕进行召唤便是证明。即是说,等到圣杯战争进入终盘,Faker自然也会退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哈特雷斯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展开行动,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吧?”
“不。”
师父否定了菱理的话。
“我恐怕,事件已经在进行了。”
菱理没有立即对他那平静的声音做出反应。
她的身姿依旧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恰如一枝鲜花。从遥远的东方被带到英国的,凛然的姿态。我们的言辞情感,全都被包围在她那柔软的花瓣里。这份柔软与朦胧,或许正是东洋的神秘吧。
“你有头绪吗。”
“请您确认一下信封里的内容吧。”
说着,菱理伸手指向刚才的信封。
师父按她说的打开信封,瞥了眼里面的内容,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现在还不到时候吧。不光没有通知我,还要在这种时期召开,究竟是想决定什么。”
“有关时间的问题,我也没有被告知原因。当然,上面应该有他们的考量吧。”
法政科的女人稳重地说道。
“不过,您应该在数日内便会接到正式的通知吧。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为您争取几日时间的价值,理应足以换取家兄——哈特雷斯的情报。”
“……”
师父一言不发。
沉默的重量被刚才的东西扩大了数倍。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视线却像被钉在信封的内容上了一样纹丝不动。
“师父,怎么了?”
我忍不住问道。
过了一会儿,师父抬起头。
“Miss.化野。”
“请随意。您不就是为此才将内弟子带来的吗?”
女人示意道。
像是在吐出石头一般,师父低声说道。

“——你听过冠位决议(Grand·Role)这个名字吗?”

是我不知道的词汇。
不过,冠位(Grand)这个单词本身我还是有印象的。貌似那个人偶师——苍崎橙子被授予的,作为魔术师最为优秀的地位就是冠位(Grand)。也就是说,这个词是魔术世界中,对于最高位·最优先事项的表现。
因此,师父一脸苦涩地说道。
“这是为了跨越学科与派阀的隔阂对时钟塔的运营进行审议,而召集君主(Lord)及其代理人举办的会议的名字。对了,你就想成是时钟塔的最高决定机关好了。对于埃尔梅罗来说,最重要的是……”
“……没错,对于埃尔梅罗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在以前临时召开的冠位决议(Grand·Role)中,决定了失去君主(Lord)的埃尔梅罗派被开除出矿石科(奇修亚)一事吧。”
菱理微笑着补充说明道。
“在那之后,也是通过冠位决议(Grand·Role)定下由埃尔梅罗派接管现代魔术科的。虽说那次只是为了调停上次决议引发的争议而走的流程而已,到场的君主(Lord)也不是很多。”
“……唔。”
我愕然愣住了。
这件事不管是对师父来说,还是对埃尔梅罗教室来说,都有着太深的因缘了。
接着,师父开口道。
“那个女人告诉我,冠位决议(Grand·Role)要再次召开了。”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有一种“该来的还是来了”的感觉。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如同总决算般的那个时刻。
已经隐约有所预感了,就算不涉足第五次圣杯战争,自己与师父应当面对的某个东西,也必将到来——。

2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离开时钟塔的伦敦校舍之后,我乘上地铁。
按照事先交待的那样,为了避免跟踪,我在下车后尽可能地选择行人密集的道路,然后从繁华的Kingsway拐入Keely Street,在从泰晤士河吹来的寒风中前进着。
这个时节的伦敦,好似沉入了海底。
有种与其说是寒冷,不如说更像是在堆积的历史中不断下沉一般的感觉。而不时骑在马上经过的警官更是加强了这种心情。
近代的汽车、自行车与马一起守规矩地等待红灯的画面简直让人搞不清楚自己身处的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不过一想到自己正站在某个人曾经留下过脚印的位置上,确实让我感到有一种微小的骄傲包围了自己。
(……应该,很奇怪吧。)
我记得以前,自己对这个城镇的感受只有恐惧。
对于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历史至今仍生息于这座城镇的事实,我一直害怕着。每天早上,大量的人影毫不迟疑地被吸入灰色大楼的场景,在我看来就像是被带去了古老的死之世界一般。
但是,现在不同了。
仅仅数月之前的我,仿佛化作了远方的梦幻。
面对如此巨大的改变,我却依然感觉十分平静。并且,这也一定联系着某件事的终结吧——这样一种毫无意义的悲切刺痛了我的胸口。
与此同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尽可能不被注意地走进后门,坐电梯来到目的地。
是之前和伊薇特说过的,旅馆的客房。
房间虽然还算宽敞,但是非常朴素,如果让时钟塔的人知道君主(Lord)住在这种地方的话,他们一定会大跌眼镜吧。房间里摆着廉价的床和沙发,一套包含了桌柜的书桌,还有就是放着圣经的破旧电视。
不过,在用胶带修补过的转角沙发上,坐着两名与这种朴素格格不入的金发碧眼的少年,一看就是出身于富贵之家。
“格蕾,欢迎回来——!”

“都说了,你这没节操的家伙别随便靠近格蕾亲亲!”
弗拉特愉快地想从沙发靠背后面探过身来,而斯芬则一边使劲地用手肘按住弗拉特,一边喘着粗气牵制着我。
他们是埃尔梅罗教室的双璧。
“哎哎这可是在表达亲近之情啊!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爱着埃尔梅罗教室的每一个人的。怎么可以排挤格蕾呢!”
“所、所以说,我又没让你排挤她!”
“啊啊,你看!都是你让格蕾的表情都阴沉下去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格蕾亲亲,我……”
“……嘻嘻。”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斯芬那不断上下挥舞着手臂,来回看向我和弗拉特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
“没关系的。我都明白。斯芬同学虽然可能在疏远我,但绝不会有排挤我的想法。”
“那、那个,也不是那样……”
少年想说的话被击掌声打断了。
“好了好了。玩闹就到此为止吧。”
另一位登场人物在房间深处扬声道。
“毕竟这几天大家都在不断换地方。实在是没办法安顿下来。特别是斯芬,你是那种换了床就睡不着的类型吧?你看,换狗屋的时候通常不都会在标记完成前心神不宁吗。”
“请不要把人和狗相提并论!”
“抱歉失礼了。我就是忍不住去戳别人的痛处。”
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很像她的作风。
莱妮丝独自坐在稍微完好一点的椅子上,一边翻着书一边转过头来。
在她身旁,水银女仆——特里姆玛乌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泡着红茶。她的手边放着糕点,混杂着砂糖和黄油气息的香气与红茶相结合,将她的周围转化为优美的空间。或许这也是某种结界吧。
“那格蕾,伊薇特把资料给你了吗?”
“啊,给了。在这儿呢。”
我一边报告着一些情况,一边将伊薇特给我的资料递给她,随后,
“哈哈哈,这下有的忙了。”
说着,莱妮丝眯起一只眼睛。
“那个,主题果然是,冠位决议(Grand·Role)吗。我觉得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的理由,也不一定就和埃尔梅罗有关吧……”
当然,我也认为两者间的因缘是不能忽视的。
不过,化野菱理并没有提及冠位决议(Grand·Role)召开的理由。而且据我所知,埃尔梅罗派也没有犯下什么决定性的失误。虽然我不觉得师父和莱妮丝是在白忙活,但确实没什么实感。
听到我的话,莱妮丝微微皱起眉头,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不,单纯就是现状很糟糕而已。在没有充分掌握情报的情况下去参加冠位决议(Grand·Role)的话,敌对君主(Lord)的提议没准会给埃尔梅罗派造成致命的一击呢。”
“为什么呢。”
我不太能理清其中的前因后果,听到我的问题,莱妮丝点了下头。
“哈特雷斯是我们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原学部长吧。”
“……啊。”
我这才注意到这早已明示了的关系,不由得为自己的愚蠢感到一阵晕眩。
“虽然不知道Dr.哈特雷斯有什么计划,但毫无疑问会像菱理暗示的那样在近期有所行动。结合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lin)和你的故乡这两件事,他的计划说不定会给魔术世界带来不可忽略的影响。
当然,现在的埃尔梅罗和这些事没有丝毫关系。我们之所以会接手现代魔术科,终究只是因为被赶出矿石科(奇修亚)而造成的争议以及形式所迫,才认领了空位而已。但光是这样,在时钟塔是没法撇清关系的。”
少女的话语中隐约透着些愉悦。
“弱者就要被打击。掉到水里更是让对方再也浮不起来的好机会。这种思考方式可以说是时钟塔的根基。归根到底,埃尔梅罗派本该早就灭亡了才对……像这样咬牙切齿地想着的家伙不知道有多少。”
对于她来说,或许那里就是故乡。
像吃饭一样与他人斗争,像呼吸一样打压他人,才得以守护至今的城池。不应施以同情的,值得自豪的容身之处。
但也因此对我而言,有些许的寂寞。
我仿佛看到了她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王座上的身影……。
“您要再来一杯红茶吗?”
“嗯,谢谢。再给我来一杯吧。”
喝下一口水银女仆重新斟上的红茶,少女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样,所以才需要在可能的范围之内多收集情报。首先君主(Lord)全员到场是不可能的,我想先尽可能掌握有出席倾向的君主(Lord)所属的势力。虽说情报的不断更新是理所当然的,但连要举行冠位决议(Grand·Role)这样的大新闻都错过了,再有什么其他的遗漏都不奇怪。”
我也真是退化了,莱妮丝这样自言自语着抬起了头。
“关于冠位决议(Grand·Role),伊薇特有说什么吗?”
“那个,她好像没听说这个消息,还眨着眼问我告诉她这件事真的可以吗。然后她说如果她都不知道的话,那梅亚斯提亚派八成是还没掌握消息,或者是这次准备弃权了。”
“是吗,不愧是伊薇特啊。虽然她应该只是最底层的间谍,不好判断她对梅亚斯提亚的内情了解多少,但与我的想法是一致的。这份资料也挑选得很紧凑,整理得很好。”
啪的一声,莱妮丝用手背拍在纸面上。
难得见到她像这样夸奖别人。原来如此,伊薇特的洞察力和她整理出的资料确实有着相应的价值吧。
“那些资料是关于什么的呢。”
“嗯。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是什么机密资料。不过,这是只属于梅亚斯提亚的资料。”
“……啊,就是让伊薇特小姐做间谍的那个派阀吗?”
“没错没错。就算同样是时钟塔的基本资料,不同的派阀也会有着截然不同的内容。就是说从梅亚斯提亚派的角度出发,来看看Dr.哈特雷斯是个怎样的人。把这些与现代魔术科的资料相结合,就会浮现出不同的人物形象。”
莱妮丝迅速地浏览着资料,并从中取出几张印有照片的文件。
“斯芬。”
“在。”
“把之前整理好的资料和这些对比一下。现在虽然能看出些头绪,但由你来确认的话会更轻松一点。”
“我知道了。”
斯芬意外的听话,接过了文件。
我看着他们,然后问道,
“说起来师父——”
我的话音未落,门就被打开了。
看来他刚才是在隔壁的房间里冲澡。
他穿着浴袍,湿润的长发用毛巾裹了起来。白皙的后颈上还有水滴在滴落,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看上去更加消瘦的脸颊。
“啊啊,格蕾。你回来啦。”
他眯起眼睛,慢慢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就像是倒下去的一样。实际上,瘫坐在那里的师父的表情比平时更加苦涩。
“您没事吧。”
“要说身体状况的话,不能再糟了。”
师父爽快地坦白道。
他脸色发青,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胃的位置。虽然应该已经吃过魔术药了,但还是不能完全抑制住胃痛。他粗暴地用毛巾擦干头发,伸手拿过书桌上的雪茄,小心地点燃,然后吸了一口。
一脸痛苦地吐出烟雾后,师父说道。
“这件事刚才和莱妮丝也讨论过了。今天一早就送来了两封信。啊啊,明明为了不被别人追踪才每天都换旅馆的,结果这信还是那么理所当然地送到了这家旅馆来。”
说着,师父从书桌里取出两枚信封。这两枚信封的样式都很讲究,盖在上面的封蜡分别是不同的图案。
师父先看向右边的信封,说道。
“一封是经由梅尔文之手,来自民主主义派的君主·巴鲁叶雷塔的。”
这个名字我当然记得。
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
果敢而又干脆的老妇。
她是我在双貌塔伊泽路玛遇到的,师父以外的第一位君主(Lord)。管理着创造科(巴鲁叶)的她乍看之下不仅温和,还能接受现代的技术,但她的本质是我所知道的完成度最高的魔术师之一。
能让人认同她是那个苍崎橙子师父的,魔术师的顶点。
“另一封,来自降灵科的君主(Lord)。贵族主义派的君主·尤利菲斯。”
“降灵科……”
这个科我几乎没有接触过。
根据师父以前在课上所说,那里运用的应该是能够利用死灵和英灵——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魔术。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名字与我的故乡稍有缘分,但也因此如实地传达了其可怕之处。
因为埃尔梅罗也属于贵族主义,所以应该是同一派阀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对方对我们只有单纯的善意,师父的脸色正清楚地表明着这一点。
莱妮丝双肩抖动着,嘻嘻一笑。
“万幸的是,双方提出见面的时间没有冲突。这就避免了要被民主主义派和贵族主义派审判忠诚的事态。不过嘛,如果真要忠诚审判的话,一定能看到兄长有趣的表情吧。”
“女士。你明不明白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当然明白。虽然我自己也对此深感遗憾,但我似乎就是这种在自己的破灭和愉悦之间要更重视后者的性格。”
“……糟糕透顶。”
“嗯,多谢夸奖。”
在小声窃笑着的她面前,我陷入沉思。
脑袋已经快装不下了。
无论是冠位决议(Grand·Role)还是与之相纠葛的贵族主义派和民主主义派的思虑,还有师父与莱妮丝在担忧着的Dr.哈特雷斯暗中的活跃,全都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可能正如莱妮丝平时所说的那样吧,只有历经了时刻遍布于时钟塔的权谋术数的人,才能应对这一领域。
“……”
我暂且先转变了思路。
就算去清点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无济于事。我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现在能够做到,并且能切实地为师父带来帮助的事是什么。啊啊,归根到底我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把自己全身心地托付给可以信任的对象了吧。
因此,
“——我该做什么呢。”
“哎呀呀。”
莱妮丝扬起一边的眉毛。
“挺有干劲的嘛。这么懂事的内弟子配给兄长是不是有点可惜了?”
“你闭嘴。……我也这么觉得。”
师父之后悄声补充的那句话让我的面颊开始发烫。我感觉脸上就像有火在烧一样。
我面红耳赤地组织着语言。
“这个、那个……我觉得、我还是个不中用的内弟子。但、但就算是这样,也应该能派上些用场、吧。”
“嗯。那就按照能力需求来分组吧。”
说着,莱妮丝拿起手边的点心。
是五块烤得恰到好处的莎布蕾饼干。
除去特里姆玛乌,正好等于我们的人数。
“首先,一组和兄长一起去见那些送信来的大人物。不过成员只能是我和兄长了吧。面对那种阶级,就算只是一丁点儿礼节上的失误都会成为致命伤,而且你们的脸都太藏不住心事了。”
我看着那两块被分出来的饼干,心里十分理解这个决定。
我和弗拉特毫无疑问都不是这方面的料。虽然感觉斯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应付得来,但也不至于说就能和那些精通政治老奸巨猾的时钟塔上层打交道。
莱妮丝把剩下三块饼干放在小盘子上,递给我们。
“然后,另一组就以刚才的资料为基础进行调查。为了给冠位决议(Grand·Role)做准备,这一组要去追查现代魔术科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的行踪。成员是格蕾、弗拉特和斯芬。斯芬的鼻子可以负责追踪,分析则是弗拉特的拿手好戏,最后希望格蕾你能把这两个家伙拴住了。”
“但是,万一遇到有可能与哈特雷斯本人或Faker直接接触的情况,立刻撤退。这是我答应让你们参与进来的绝对条件。”
师父的补充可以说是理所当然。本来他中止埃尔梅罗教室,就是因为不想把学生们牵扯进来,但说到弗拉特和斯芬这两人的话,放着他们不管会发生什么我已经在迄今为止的事件中切身体会到了。
“好……好的。我会加油的。”
“我、我当然会让格蕾亲亲好好拴住的!”
在情绪莫名高涨的斯芬身旁,弗拉特啪的拍了下手。
“啊,路·希安君。难道说你对鼻环项圈这些东西有兴趣吗?那我以后去找找看适合格蕾和斯芬君的样式吧!”
“我刚才和莱妮丝小姐说话的时候就说过不要把我和狗相提并论了吧!话说为啥是鼻环在前面啊!”
斯芬大声地反驳着,与弗拉特争执起来。
他们俩的关系真的很好呢,我这样想道。
“咦嘻嘻嘻,这俩家伙总是吵吵个没完啊!”
被收在固定器(Hook)里的亚德也发出了有些愉快的声音。
“是啊。我有点——不,我真的很羡慕他们。”
“嘿,你还真是变诚实了啊!”
“我希望自己能变得诚实。”
我小声回答道。
然后,我向莱妮丝提出了我唯一在意的问题。
“但如果师父不在的话,调查不会有些不得要领吗?而且找人问话的时候,也有可能会需要师父来询问一些专业的问题吧。”
即使不是侦探,师父也一直在事件当中担负着推理的工作。另一方面,在有关魔术的知识量上,弗拉特和斯芬都还远远比不上师父。
听到我的问题,
“这个嘛,我也稍稍考虑了一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合你心意呢?”
莱妮丝得意地扬起嘴角。
露出仿佛在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3

——大魔术回路·第七十八层。

在迷宫中行动的时候,至少需要五人。
发掘人员两名,警备人员一名,还有在遭遇幻想种等好战生物的时候负责战斗的人员两名。当然,人员可以增加,一个人也可以身兼数职,但如果低于这个人数的话基本上是得不到许可的。
少年擅长的是发掘。
他的属性是地。
虽然从身为新世代(New Age)的母亲那里学会的都不是什么厉害的魔术,不过至少很适用于探索这座迷宫。发现、采掘稀少矿石和咒体所必须的术式,已经全部传授给他了。
现在他们在探索的第七十八层,距离地表大概有三万米。听说在地面上(天空),最高的山峰也不足九千米。真是个狭小的世界。
但是,却有着那样美丽的夜空。
“喂,你小子发什么呆!想当怪物的饲料吗!”
呵斥他的人身材有些发福,他是队伍里最年长的魔术师。
他和少年一样是发掘人员。属性是火。他的工作是利用炼金术制作各种各样的魔术药,根据情况来融解岩盘,让矿物浮现出来。
“啊啊,啊啊,要是能死个干脆利落也就罢了,不然还不是要我浪费些贵重的魔术药吗!可别小瞧制药花费的时间啊!”
在大魔术回路潮湿的空气中,炼金术师捶胸顿足地滔滔不绝着。
话说回来,虽然称为回路,但这附近的地质中【死龙】的因子其实相当薄弱,和普通的洞穴没什么分别。不过会浮现出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术回路的洞穴,当然就只有这座迷宫了,而且稍一放松就会出现杀人孢子或者食火鼠也是事实。
“好啦好啦,看在你们同为发掘班的份上就饶了他吧,盖塞尔兹。”
“而且他还在地上替咱们赚了钱回来呢。”
上来劝架的是负责战斗的搭档。
听说这两兄弟是为了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才在几年前从地表来到这里的。他们经常在酒席间谈笑说,要是出生在更正经点的魔术师家系的话,可就要为了魔术刻印的继承权自相残杀了,这个话题可以说是他们的固定谈资。
“哎呀说真的,真亏你能在地上把那些东西卖掉啊。”
“我差点以为自己的眼珠要掉出来了。解剖局可真是暴利!话说你最后是卖给了谁呀?”
“不是、那个、说来话长。”
他含糊道。
实际上,这些钱不是赚来的而是别人给的,还有自己拜了自称叫哈特雷斯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为师的事,都还没有告诉他们。因为就连他自己现在也还没搞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说明了。
“你们太惯着这小鬼了!”
兄弟俩用玩笑应付着牢骚满腹的盖塞尔兹,即便如此周围的气氛却依旧能感觉到和谐。毕竟一起组队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偶尔会有些龃龉,但少年知道,他们三人在都市(City)经常结伴行动。
接着,最后一名队员向他走来。
是名和少年年龄相仿的黑肤少女。
她是警备人员。
她有着和肌肤相同颜色的黑色眼眸,以及姣好的双唇。属性也是与那仿佛摄人魂魄的颜色十分相称的水,擅长的是利用自动制御的元素变换魔术。她梳着齐肩的短发,总是冷静地凝望着远处,那样的侧颜对于少年而言异常的耀眼。
她走到他身旁,开口道。
“太好了。你家人的事也是。”
她的低语虽然简短,但却清楚地表明了她打从心底在担心自己。
这对于少年来说已经足够了。
所以,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那个、”
“怎么了?”
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需要和决定前往地面上时同等程度的勇气。他握紧别在腰间的采掘工具,没有看向少女的双眼,而是看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土地,表白道。
“回到都市(City)以后,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回路前方盖塞尔兹与兄弟俩的对话声,在现在这个时刻仿佛远在百万光年之外。
最终,
“……好啊。”
伴随着些许的羞涩,黑肤的少女点了点头。
回路所浮现出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十分美丽。在他眼中,即使没有天空,这些光辉也足以让人引以为傲了。

——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对于少年来说,那段岁月毫无疑问就是他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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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对【我】而言。

冠位决议(Grand·Role)这个词,有着与众不同的音色。
因为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的命运,就是在那时被决定的。
会议上,先代君主(Lord)凯尼斯的死亡究竟是多么严重的缺失被摊在了眼前。在那一天,埃尔梅罗派被拖下了长年治理着的矿石科(奇修亚),并经由多数表决被下达了必须寻找代理的决定。
然后在第二次冠位决议(Grand·Role)召开之前,我被强行拥立为新君主(Lord)候补,因此被卷入了次数多到已经不愿再去回想的暗杀之中。而之所以能活下来,我觉得是多亏了当时管家的教育和自己相应的努力……不过归根到底,最后决定生死的终究还是幸运。
所以,我才会盯上兄长。
从以前开始,我就是他的粉丝。那个在义兄(凯尼斯)死去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生存下来的人。明明单论战斗力或者生存能力的话,他大概得在一众御主中争夺一下最后一名,但这个异端分子不仅莫名其妙地幸存了下来,之后还在不知不觉间接手了义兄的埃尔梅罗教室。
通常来说,可能应该是会憎恨他的吧。
根据记录,尽管没有以魔术师的身份直接战斗过,但他无疑也是义兄的敌人之一。除此之外,还有情报说就是他抢走了义兄的圣遗物。虽然因为打从记事之后就没见过几次面,所以我对义兄并没有太多的感想,不过按照我的一贯作风,应该会选择利用这些恩怨把他的骨髓都吸干才对。
而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果然还是因为对他着了迷吧。
区区一介——而且是在新世代(New Age)里也很一般的学生,却拥有着能在君主(Lord)死亡的情况下依然幸存的超凡幸运。如果能拉拢到这份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也可以继续生存下去了,怀抱着这样一种劣质魔术般的想法,我命人把兄长绑到了自家的椅子上。
“兄长也只参加过一次冠位决议(Grand·Role)吧。”
“那时出席的君主(Lord),算上代理人也只有四人,刚刚满足会议规定的最少人数。君主(Lord)向来都懒得动啊。毫无疑问我应该算是在时钟塔遇见也没法拿去炫耀的君主(Lord)第一名吧。”
“但大家也因此更亲近你,这不就抵消了吗。不过当然,格调和威严估计是不存在的吧?”
看着板起脸的兄长,我感到十分满足。
明明已经相处多年,却依然会展露出自卑的你实在是太可悲了,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我移开视线。
现在我们正坐在君主·巴鲁叶雷塔派来的马车中。
特兰贝利奥那些人准备的也是马车,不过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高级轿车。在什么场合派出怎样的领路人,实际上会根据双方的关系和立场清晰地传达出某些信息。
而这一次,车夫那格外礼貌的态度正是“我们十分重视你们,能不能背叛贵族主义到我们这方来”的意思。对于这种讨人厌的传话方式,我总有一天要回敬他们一句真是有贵族风范。然后,再问问他们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术才让屁股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的。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边还是情报不足啊。既然对面特地提前请我们过去,就只能以此为托词来收集情报了。接下来要根据调查组的成果决定。”
我嗯嗯地点着头,同时试着向他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调查组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兄长大人?”
我的声音不禁有些激动了起来,可不要责备我哟,我的兄长。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对那个主意这么着迷。光是回想起来,脸上就会浮现出笑容,而且看到格蕾第一次见到那个的时候双眼闪亮的样子,我甚至还萌生出自己搞不好把这辈子该行的善都行完了这样不符合我风格的感想。
兄长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长叹出一口气。
“暂且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既然有弗拉特和斯芬在,就不能掉以轻心。”
“呵呵呵。格蕾呢?”
“她吗,【现在也和我一起在巴士上呢】。我们正在梳理哈特雷斯的情报。”
哦哦,我的兄长回答我的时候一副痛苦的样子。
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的特里姆玛乌用她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注视着我们。

2

伦敦的巴士有着很长的历史,听说是这样。
就算是像曾经的【我】一样没有在伦敦居住过的人,应该也都通过电影或电视剧等途径熟悉了那种矮胖矮胖的红色双层车(Double decker)吧。
虽然这座城市本来是利用马车来进行运输的,但听说在二十世纪初汽车被导入之后,就一直和地铁一起承担着伦敦的交通运输工作,当初在和师父一起抵达伦敦时见到的据说是最近才开始启用的铰接客车(Bendy)着实吓了我一跳。那种将两辆车厢前后连接在一起的形式,看上去就感觉需要克服不少问题,不过相应的也说明了伦敦土著对巴士的喜爱吧。
今天,我们也坐在其中一辆双层客车上。
窗外,街边的风景伴随着均匀的引擎声向后逝去。
有数量众多的博物馆和美术馆。
有规矩地在车道上列队前进的自行车。
每一样都愉快地与城市融为了一体。让我在不知不觉间看的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当然,这次之所以会选择乘坐巴士,就是为了躲避跟踪。被分别配给给师父的公务用车和私用车这次都没有使用,就连前往车站的时候我们都是分头行动,然后在巴士上集合的。斯芬解释说,那些狂热的学生粉不光是车种和车牌号,连轮胎的摩擦方式以及极其微小的细节都了如指掌,所以师父的车很容易成为魔术性探知的对象。
言归正传,就在巴士的二层对这次的调查进行讨论的时候,那个单词出现了。
“哈特雷斯的徒弟……?”
“对,没错。”
师父的声音肯定道。
我的座位在巴士的最尾端,而弗拉特和斯芬则坐在我前面的那一排。虽然我们都压顶了声音,但因为强化了听觉,所以谈话并没有受到影响。
当然,为了防止其他乘客听到,弗拉特还施加了伪装魔术。他说这样一来就算我们讨论一些危险的魔术话题,在周围的人耳中也会被变换为无关痛痒的学校生活之类的内容。我猜搞不好他平时在上课时也会使用这种魔术来享受,不过我也没有追究。
咳咳,师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毕竟他原来是现代魔术科的学部长。只论接受过他指导的人可以说数不胜数。不过,能够断言为是徒弟这种关系的魔术师并不是很多。”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会是这样。
算上旁听生的话,接受过师父指导的魔术师也非常多。但是,和他近距离接触过并能有所了解的学生应该很有限吧。再加上埃尔梅罗教室的正式学生这个限定的话,人数应该会更少才对。
更何况,是当年吸引不到那么多人的现代魔术科。
“虽然现代魔术科那边的记录被细致地删除了,但梅亚斯提亚的资料里还留着不少东西,虽说不对比来看就分辨不出来。再加上菱理透露给我的情报,已经成功掌握到五名徒弟的下落了。我希望你们能去他们的所在地找找看。”
“好——嘞!”
“……弗拉特,你尽量留在后方。斯芬,大致上的交涉就交给你了。必要的时候我会辅佐你的,所以尽管去追查与哈特雷斯有关的线索吧。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像这样让你们进行调查,但哈特雷斯的行动和冠位决议(Grand·Role)完全无关的可能性也还是存在的。”
师父这样说着,但看样子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
即使冠位决议(Grand·Role)是突发事件,也并不能说明它和迄今为止的案件毫无关联,这样的概率太小了。不,就算它们真的没有关联,也无疑都是师父需要面对的障碍。
“我明白了。”
说着,斯芬点了点头。
“可是,老师【这副模样】不太好出面吧。”
“呜……”
师父顿时语塞。
同时,坐在前面的弗拉特回过头来,再次看到了师父的样子,接着捂住了嘴。
“噗、唔噗噗噗……!”
“不准笑,弗拉特!你对老师太失礼了!”
“可、可是嘛!教授这样子太符合BigBen☆LondonStar了!不过变成这样应该叫LittleBen☆LondonStar吧!啊,还是说该叫MetalBen☆LondonStar吗!”
巴士的座位虽然是双人的,不过我的座位上只有我一个人。
师父的声音,来自我的脚下。
最关键的是,他的尺寸。
“……女士。你没有笑我我很高兴,但你为什么要摆出这么一副苦恼的表情,鼻翼还一抽一抽的?”
“没、没有。那个,只是,那是没想到师父会变得这么可爱……”
“咦嘻嘻嘻嘻!这下和老子是同类啦!”
亚德的感想也十分恰当,我现在光是忍住笑就拼尽全力了。
因为正在摆架子的师父,只有手掌大小。
在他的表面,闪耀着金属的光泽。不管是长发还是衣服,全都变成了【十分之一大小】,并被统一成了相同的颜色。听说这是将特里姆玛乌的一部分进行加工之后,再定义为师父使魔的东西。
有几名乘客听到笑声回头看了过来,我们点头向他们致歉。虽然弗拉特的魔术能对师父的身影以及对话的概要进行伪装,但看样子并没有连我们的笑声也遮掩过去。
然后,
“情况紧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迷你师父一脸不悦地说道。
“如果到时候会议那边事比较多的话,这边我可能就没法回答了,不过目前还是能共享五感的。毕竟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本来就具有这种计算反馈的机能。虽然我不是没有使魔,但像这种精密度的感觉共享是没法指望的,而且凭我的魔术回路也没法进行精密的行动补正演算。就是要欠莱妮丝的让我有点不爽,不过既然这是最有效率的手段,不采用才是蠢材的做法。”
这套说辞实在很有师父的风格。
“总而言之,女士。如果到了埃尔梅罗Ⅱ世这个身份不得不出面的时候,就说你目前是我的使魔,我会在你的口袋里说话。你介意吗。”
“……好、好的。我当然不会介意。”
“谢谢。”
迷你师父十分绅士地行了个礼。
“好了,言归正传。接着说哈特雷斯的徒弟。这次你们要去见的是盖塞尔兹·托尔曼。他是个以魔术药出名的人。属性是火。虽然最近和时钟塔没什么来往,但在民间的评价还挺高的。情报里没有说他是个好战之人,不过万一遇到不得不战斗的情况的话……”
除此之外,我们还对其他一些事项进行了确认,随后巴士便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片幽静的地区。
住宅区与公园相邻,只能看到寥寥几名行人路过。
当然,和我的故乡相比这里显然还是都市,只是就算是伦敦,在距离中心地区二十分钟左右公交车程的地方也会有这样的景色。而又有谁能想到,自己隔壁就住着真正的魔术师呢。以英国这种喜好幽灵的风俗来看,搞不好这里的评价还会因此而上升。
“从这里往西不远就是工房。”
口袋里的师父指示道。
前进途中,不远处公园里的小摊飘出了炸鱼薯条的气味。大部分的店都会先帮你加好各种调味料,不过我更喜欢多加些芥末酱和番茄酱,少放些麦芽醋。一口下去,酥脆的外皮和调味料一起在嘴里迸开,搭配白身鱼那种清淡又劲道的口感,演绎出一种不管吃多少次都不会腻的味道。
这是我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才知晓的香气。
是师父告诉我的味道。
就在我追忆这些过往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斯芬同学?”
“有几种气息混杂着。”
“咦。”
显然,不是刚才那股炸鱼薯条的气味。
“是魔术的气息。感觉像是浑浊的蓝色和紫色。来源应该是炼金术中使用的药品,我大致能推断出一些来,而混杂进来的是更新的——该说是红色吗。”
斯芬皱起眉头,听到他的话,师父从我的口袋里发出了新的指示。
“弗拉特,进行观测。”
“OK教授!干涉开始(Game Select)!”
弗拉特听从师父的吩咐,用手指划了个圈,让一张锡箔纸飞向空中。
那个样子就像日本的折纸一样。
又或者该说是像游戏的线框图一样吗。那个既不像鸟又不像蝴蝶的魔术结晶如同真正的生物一般,挥动着锡箔纸制成的单薄翅膀,盘旋在某座房子的上空。
“是那个带烟囱的房子。嗯——,确实是间工房呢……要从这里入侵(Hacking)一下吗?”
“别了,入侵如果被发现的话,对方要与我们敌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正当防卫。我们这次至多就是来打听一下他曾经的恩师的情况。直接拜访他就好。……但如果有什么万一,立即撤退。不要放松警惕。”
师父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紧张,我感觉自己体内的神经也全都绷紧了。
我和斯芬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靠近房子的正门。
我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
接着,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我产生了立刻再敲一次的冲动,但还是按捺住自己。为了保护口袋里的师父,我悄悄地回转着身体里的魔力。为了能在紧急时刻瞬间“强化”,进入战斗状态,我集中着精神。
终于,里面有了反应。
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自然的脚步声正在向我们接近。
大门与墙壁之间出现了一条丝线般的缝隙,接着慢慢扩大——
“——嗨,近来可好?”
里面的人问道。
一时间我和师父都屏住了呼吸,在我们身后,听觉更加灵敏的斯芬则绷紧了身体。因为这个声音,我们都很熟悉。这个人给我们留下的印象过于难忘,过于鲜明了。
只有弗拉特轻轻一拍手,发出了兴奋的声音。
“好久不见!咦,您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说您就是哈特雷斯先生的徒弟吗!不对啊,总觉得你们应该是同龄人才对吧,而且【橙子小姐】虽然兼顾的科目很多,但你们俩的术式都没有师徒的感觉呢!区别就像是街头格斗家和戴迷彩头巾的潜入工作者这两种类别一样!啊,不过说不定未来这两个会一起出游戏?”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啊。嗯,我并不讨厌这种态度哦。不过我对游戏的种类不是很了解,抱歉了。……以及,居然连君主(Lord)都变成了这样一副可爱的样子。”
戴着眼镜的东洋女性轻笑道。
那水润的肌肤给人感觉她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但我不敢确定。她很适合红色,就是与她头发相同的颜色。不是纯色而是衍生色。正是那种略显暗淡的印象,与她十分相称。
她的名字,正如弗拉特所说。
或许在听到冠位决议(Grand·Role)这个词的时候,我就该预想到她的到访。
“苍崎橙子……”
师父在口袋中发出呻吟。
冠位的人偶师正在门的另一侧微笑着。

*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我们还是在她的招呼下进入了房子。
正如斯芬的鼻子判断的那样,靠墙的架子上摆放着大量的药品。堆积如山的瓶子里浸泡着各式各样的虫子和药草,迷你师父从口袋里眺望着这一切,发出了“呵……”的感叹声。
我们喝下橙子泡好的咖啡,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开始回答我们的问题。
“是啊,我当然知道Dr.哈特雷斯。由他指挥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才是我所熟悉的。甚至现在和我说埃尔梅罗是现代魔术科我都有些不习惯呢。”
“……毕竟是因为没落了才被强行推给我们的。”
“从你的学生们来看,结果不是挺不错的吗?”
橙子愉快地看着坐在椅子扶手上的迷你师父。
她喝着咖啡,慢慢地把背靠在木质椅子的椅背上。她这副样子,就像是什么侦探事务所的所长一样。以她的经历,搞不好真的有一段那样的时光。
“然后,我当然不是哈特雷斯的徒弟。应该说,我来这里的理由和你们一样。”
“您说您来这里的理由,和我们一样?”
听到我的询问,女人微微一笑,颔首道。
“嗯。这里是别人的房子。我也没见过屋主,更不用说得到他的许可了。咖啡也是在那边随便挑的,不过看来这个人的品味还不错呢。”
“橙子小姐?!”
我忍不住吐槽了她。
橙子带着愈加灿烂的笑容又喝下一口咖啡,与之相对,师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已经把别人的工房驯服了吗……”
“我可没做那么狂妄的事。只是没有做出敌对行为而已。哪些事会触发工房的禁忌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无法理解这种做法属于什么水平。
归根到底,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擅自入侵房子之后还把贮存的咖啡泡来喝都能算作没有敌对性。
不过,变小的师父露出了一副绝望的表情。那种表情就好像是在马拉松赛程中,体力早已用尽,却又再次确认了自己剩下必须跑完的路程一样。
然后,
“……好了,进入正题吧。”
橙子摘下眼镜,声音突然低沉了起来。
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以这个行为为界线,橙子的性格会发生改变。就好像某种开关一样。比起说人格,更像是用来应对社会的面具(Persona)的变更。也就是切换了善恶的优先顺序。有人味的她和非人的她。她们都是苍崎橙子,但并不等于说她们都是真的。
“不过,我的理由就是所谓的消化不良了。虽说双貌塔伊泽路玛的时候还算挺享受的,但我也知道多少是留下了些残渣。而且又是被强制退场的,所以虽然还有些别的事没解决,但还是以打发时间的心态在追查。”
她说的是哈特雷斯的事。
那次的事件也在暗中和那名魔术师有些瓜葛。师父和莱妮丝都认为,恐怕在出售成为事件关键的那个咒体的拍卖会上,帮忙周转资金的人就是哈特雷斯。
因此就算碰巧被利用了的冠位人偶师去追查他的行踪,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其实我很怀疑实际上她究竟在不在意被利用的这件事,所以消化不良这种说法感觉还挺恰当的。
“那么,从你学生刚才的说辞来看,你们是一直都在追查哈特雷斯吧?掌握多少了?”
“暂且知道了他大概有五个徒弟。”
“哈。不亏是在时钟塔有些地位的人,这方面的调查还真是迅速呢。能让我看看名单吗?”
“可以。斯芬,帮我拿给她。”
因为师父都点头了,所以斯芬听话的从口袋里拿出了笔记。
看到那些名字,橙子抬起手指,这样说道。
“啊,去找这两个人也是白费力气。”
“怎么回事?”
“他们都和这里的屋主一样,下落不明了。我本来是因为别的事在追查有关魔术师失踪的传言的,结果正好和哈特雷斯的事撞上了。对了,这就是所谓的连续失踪事件吧。”
橙子的回答让我不寒而栗。手上的咖啡仿佛也失去了香气。
【连续失踪事件】。
我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从魔术师的异能世界中丢入了现实的推理小说里。我认识的最高位的魔术师所诉说的发展是如此急转直下,让我感到有一种辛辣的味道扩散在口中。
师父也用略显生硬的声音问道。
“你说,失踪?”
“呼。你们还不知道吗。”
橙子观察着我们的反应,说道。
“没错,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如果不见的是普通人还有可能造成些骚动,但魔术师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即使消失,被察觉的可能性也很低。更何况还是些和时钟塔没什么接触的人。”
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大概也一样”。
“然后,结合周围的证词和工房的情况来看,这里的魔术师——盖塞尔兹·托尔曼大约是在三天前下落不明的。算上已经失踪的那两个人,这就是三个人了。我还没有确认过哈特雷斯剩下的两个徒弟,不过通过这份名单,我现在可以确信他们的共通点了。毕竟剩下这两个人在你们那边还挺有名的。……就是说,他们都是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
“呜哇。真的嘛!”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关迷宫生还者(Survivor)真人的情况。在现代魔术科基本上都见不到他们。”
在弗拉特和斯芬的回答声中,我歪过头。
“……迷宫,是指什么?”
他们两人都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同时,压缩版师父用他那同样被压缩过的水银制的手捂住了嘴,眯起一只眼睛。
“也对。格蕾还不知道吧。”
“啊——,格蕾虽然有在时钟塔上课,但毕竟不是魔术师呢。”
听到弗拉特的话,我不禁惶恐了起来。
“对……对不起。”
“不,问题在我。因为这部分内容和现代魔术科完全没关系,我也就没在课上提及过,但想来应该也有其他像你一样的学生吧。”
看来这件事对于时钟塔的人来说就像是常识一样。我感觉越来越内疚了。
然而,师父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失望,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Miss苍崎。我需要花一些时间对弟子进行说明。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我可是一直都想上一节现代魔术科君主(Lord)的课呢。”
橙子把手搭在胸口,摆出一副悠闲的姿势,示意道。

3

“哈哈,居然碰上那个冠位人偶师了。”
即便是我,也不禁露出苦笑。
我对那位女性实在是感到棘手。她和我行动的逻辑相差太多了。如果只是一心追求根源的魔术师的话我还算可以把握,但对于她的欲望,总有些无法理解。老实说,我现在正在庆幸自己没有被分在另外那一组里。
“现在是在说明迷宫的事吗。确实有这个必要呢。……总之,只要经路(Path)没问题就好。你还挺灵巧的嘛。不觉得就像阿特拉斯院的思考分割一样吗。”
听到这些本该是夸奖他的话,兄长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向我看来。
“……你不用勉强自己夸我。我又不是启动了复数个人格。只不过是把我本身的思考并列化了而已,和阿特拉斯院的思考分割完全不是一个东西。说到底,就算思考或行动出了乱子,凯尼斯师精心制造的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也会帮我弥补。所以说哪怕是普通人,只要稍微习惯一下也都可以办到。”
嗯,他说的确实没错。
如果是我们在格蕾的故乡遇见的阿特拉斯院院长茨比亚·艾尔特拉姆·阿特拉西亚——哦哦,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到一股寒意!——的话,加上人格构筑应该轻易就能将思考分割成七份吧。他就是因此才能做出那些像限定性未来视一般的发言。
这一次,是兄长提出让我以当时的体验为基础,尝试帮他制造非常规性使魔的。不过,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因为觉得把兄长变成两个,欺负他的价值也会翻倍才会帮他的话,我多少会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吧?
就在这时,我感到了轻微的惯性。
是马车停了下来。
从圆形的窗户向外看,能看到作为目的地的那栋宅邸。这里是巴鲁叶雷塔的别院之一。在宅邸的入口处,佣人们正排成一列准备迎接我们。
“好了,咱们也得开始冠位决议(Grand·Role)前的交涉会议了。”
我抬起手。
当然是为了让兄长护送我。
兄长不情愿地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下了马车,然后在巴鲁叶雷塔的佣人带领下来到宅邸的接待室,沙发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等着我们。
“梅尔文。”
“你来啦,我挚友中的挚友!远道而来辛苦你了!因为想比君主·巴鲁叶雷塔更早见到你,我可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呢!”
梅尔文·威因兹。自称是兄长挚友中的挚友的头号人渣。
带着一如既往爽朗又可疑,只有长相还不错的笑容,梅尔文迎接着我们。因为总是在吐血,所以我觉得他差不多也该去死了,可他的终结却迟迟不来。虽说他要是现在死掉的话,源流刻印的治疗就真的要走投无路了,但我还是不由得时不时偷偷祈祷。
“你也该是时候去死了吧。”
啊,不小心说漏嘴了。
“哈哈哈,这位妹妹今天嘴特别的毒啊!你这种地方和妈咪有那么一点点像呢,不过要论身姿的优雅程度那可就差太远喔咕咯呕呕呕呕呕!”
我闪身避过了他,根本用不着我来惩罚,调律师自己就十分适时地吐血了。
我正忍耐着想就这样从他头上踩过去的冲动,梅尔文抬起眼睛,用手帕捂着嘴问道。
“哎呀,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呢,我挚友中的挚友韦伯这是怎么了?你可以尽情地担心我哟。来吧来吧,来编织一曲诗歌,歌颂我们这比任何宝石都要高贵美好的关系吧。或者直接陪我去我家经营的医院也可以!”
“我没事。……还有,希望你不要随便捏造什么美好的关系。”
“不不不,这可是自然的定理!是在百万年前就决定好的事实,是在九年半前就确定的真相啊!啊啊韦伯,时至今日我却还要向你陈述这件事,这是何等的悲伤!”
这个自称的挚友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倾诉着自己是如何在巨大的打击和悲痛下濒临死亡的,而我的兄长则一脸嫌弃地把他从身下剥下来,然后,
“……那边正好在上课呢。”
他艰难地抿了抿嘴。

4

师父利落地跳到了桌子上。
这样看来,现在的他的身体能力似乎比正版的师父要强一些。恐怕是因为大部分的运算都是特里姆玛乌负责的吧。……但我其实还是有点想看师父吭哧吭哧往上爬的样子的。
而后,他把手抵在水银制上衣的胸口处,开口道。
“……在说明之前,先上节课吧。”
不知是不是在确认尺寸,他跺了两下桌子,这样继续道。
“说到迷宫,你会想到什么?”
“您是说迷宫吗。”
立刻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希腊神话里有名的故事。
传说某位国王的王妃因为神的愤怒而爱上了一头公牛,并生下了它的孩子。生下来的孩子是个牛头人身的怪物,为了关住他,国王命令当时的大科学家代达罗斯制造出一个谁都无法逃脱的迷宫。
“……米诺陶洛斯的迷宫,之类的。就是,很错综复杂的,让任何人都没法离开的那种。”
“确实。在众多来源于神话或传说的迷宫中占据着标志性位置的,就是困住了那个怪物米诺陶洛斯的Lavyrinthos。此外,埃及阿蒙涅姆赫特所建的大迷宫和埃皮达鲁斯的圆形迷宫也在此列。”
师父点了点水银制的头。
他的长发晃动的样子,仿佛彼方的海。
“不过,原本迷宫(Maze)和迷宫(Labyrinth)其实是不同的。Maze就如你所说,错综复杂并设有大量的死胡同,是以让探索者迷路为目的而建造的。与之相对,本义上的迷宫(Labyrinth)实际上只有一条路。”
“……啊?”
因为听到意外的话语,我的声音里带上了疑问。
“这一点在图画上很明显。直到十五世纪左右,各种各样的迷宫图虽然全都十分曲折,就像是大脑皮层一样,但绘制的也都是只有一条路的迷宫。换言之,它的目的不是让探索者迷路,而是要通过多次的方向改变以及漫长的前进过程,来消除平时身处外界时的感觉。”
消除平时的感觉。
“只设置一条路也是有理由的。因为没有多余的岔道,所以探索者会始终意识着迷宫的最深处。被消除的平常的感觉,自然就会转向自己本身。在迷宫中不断前进,实际上就是不断地深入自己的内侧。如此这般,探索者们在迷宫的最深处见到的怪物(米诺陶洛斯),即是带来死亡的另一个自己的样子。”
师父的话让我感到五雷轰顶,甚至忘记了呼吸。
这也难怪吧。
“那不就是……我故乡的、”
虽然并不是只有一条路。
但是,在那里的地下等待着我的,毫无疑问是另一个自己。她戴着面具,和我有着同样的身体,持有和我一样的“枪”,甚至熟练地掌握了作为宝具的性能,向我展露出敌意。
“——你的故乡,正是对你而言的迷宫。”
师父断言道。
“而一旦到达最深处之后,就必须原路返回。原路返回,就是回顾进入迷宫时的过去。到达了最深处死过一次的探索者,一步一步地认识过去再度重生。……即是说,所谓迷宫并不是单纯让人迷路的建筑,而是死与重生的通过仪礼(Initiation)。”

师父的话语,像雪花一般堆积在我的内侧。
原来对我而言,故乡是那样的地方。不光是洞窟,我还潜入了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所再现而成的字面意义上的过去中,并和母亲一同生还而归。这样说来,那段时间居然有着神话一般的象征性吗。
“咦嘻嘻嘻,是不是哭了啊你!”
固定器(Hook)里的亚德小声说道。真希望它不要再这样了,因为真的很羞耻。
师父继续道。
“这个通过仪礼的方法论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为宗教所用。这种迷宫也被称为教会迷宫,在各个地方的宗教设施的地板或墙壁上都能看到。其特征是道路的弯曲方式大部分为克里特型的七层环绕式或十一层环绕式。在这种情况下,‘十一’是超脱了十诫,却又不足十二使徒的不完全的罪之数。也可以说是象征着世俗的数字吧。”
师父屈身轻轻地摸了摸自己脚下的桌子。
教会地板上的迷宫,就是这样被刻下的吗。
“教会迷宫的目的,是净化罪孽。像这样采用世俗之数的十一,让人与生活于世间所沾染的罪孽和污秽在作为其体现的迷宫中对峙,经由死与重生的通过仪礼来净化灵魂。这种时候,盘踞在迷宫深处的米诺陶洛斯应该改成沉睡在每个人心底的撒旦之声要更加准确吧。”
虽然他的话很深奥,但我隐约能理解。
大抵上就是欲望或冲动之类的东西吧。隐藏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无法表明的种种肤浅欲望。而曾经教会中迷宫的定位,就是让人直视这些欲望的场所吧。
“同样,在魔术师的内侧,也存在自己的迷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地了解自己,正因为如此,只有能从这座精神迷宫中汲取出更多东西的人,才能成为有能力的魔术师。当然,前提是得有能汲取出来的才能。”
说完,师父默默地咬了咬嘴唇,这实在很像他会做的事。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很滑稽。但对于我来说,却略显哀伤。师父自己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原来如此,这就是埃尔梅罗教室的授课吗。”
在一旁听着的橙子愉快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抱歉,都是些基础性的内容。”
“不,你讲得很好很细致。我们魔术师总是一不小心就会与神秘本身相接触。虽然确实学习过其背后的历史,但在联系历史与魔术概念方面却不免有些松懈。原来如此,能接受这样的授课,难怪其他人应付不来的学生也会有所成长了。当然,应该也有些教师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吧。”
她的话中没有任何的深意,却让我感到一丝恐惧。
在身为冠位(Grand)的她看来,时钟塔的高位魔术师和为缺乏才能而苦恼的师父其实都是一样的吧。在都不如她的这一点上没有分别。因此,苍崎橙子才能以透彻的视点注视师父的授课。
咳咳,响起了咳嗽声。
是桌子上的师父。这具身体应该是不需要咳嗽的,所以他是想用这个声音拉回我们的注意力吧。我内疚地转过头,师父见此轻轻地点了点头,踢了下桌面。金属与木材相撞,响起清脆的声音。
“但是,现在要说的不是形而上的内容。在时钟塔,本来就存在着一座著名的迷宫。”
“那个,就是刚才说的,出现了生还者(Survivor)的吗?”
我感觉话题终于进入了核心。
就像在徘徊许久的地下,看到远处照来了一线光明一般。
然而,
“不对,顺序应该反过来吧。”
师父更正道。
“反过来?”
“没错。应该说正是因为这座迷宫,时钟塔才会建在这里。”
我没能立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在对自己的智商大失所望的同时,我再次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进入西历后,神代的魔术消失了。真正古老的魔术在这个世界上失去了踪迹,留在地上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之前也听说过这件事。
据说与原本的魔术相比,现代的魔术几乎等同于空壳。西历以后与前面的神代间的分割是绝对的,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Faker才那样可怕。
英雄伊斯坎达尔所驰骋的那个时代的,古老的魔术师从者。
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那场战斗中,只要让她使出哪怕一个魔术,说不定我们所有人就都会丧命吧。
“但是,在时钟塔的地下——不,是在伦敦的地下,现在仍沉睡着一具无法计量的巨大的神秘亡骸。”
师父指着地板说道。
“您说亡骸是指、”
“本来相比于地上,人智带来的人类版图(Texture)对地下的影响就比较小。因此会残留着那些已经消失于地上的事物的碎片。然而,还有一些无法以碎片来解释的物品,埋藏于时钟塔的地下。”
我感到师父那沉稳声音的背后,隐藏着非常恐怖的东西。
在我听来,那才是埋藏于地下的秘宝。
“就是在,那座迷宫里,是吗。”
“没错。比如说龙种的牙和鳞片,失传的灵石,封闭在琥珀中的幼生许德拉的尸体,全都是些现在在地上几乎无法找到的咒体。可以说,那座迷宫就是时钟塔的顶梁柱。”
“嗯——,砍杀游戏(Hack & Slash)!巫术(Wizardry)果然是RPG的精华!靠初期奖励就能让角色马上变成忍者,还能养殖几十只恶魔,最强魔术师还有营业时间,不会一直在房间里等你!”
弗拉特十分高兴地摆了个胜利姿势。
我其实也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个事实了,但亲耳听到果然还是很有冲击性。既然是这样的话,师父会说因为那座迷宫,时钟塔才会建在伦敦也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最根本的地方还是一团迷雾。
“……为什么,伦敦地下会有这样的迷宫呢?”
“……”
师父暂时沉默了。
一直以来总是给人口若悬河这种印象的师父,这次竟然露出了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迷茫表情。
这件事原来这么难以说明吗,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师父终于慢慢地开口道。
“就算在知道时钟塔迷宫的人里面,也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这个词瞬间勾起了我的兴趣。
时钟塔的传说。原本就是生息于神秘之中的魔术师们,在漫长的岁月中流传下来的传说,究竟会是什么样呢。
然而,故事在开头就走向了我意想不到的方向。
“在古代,曾有一只巨大的龙种。据说它的威容比山还大,每根爪子都像是一座塔。”
“……啊?”
突然听到像梦一般的故事,我忍不住眨了眨眼。
地下有一座迷宫……到这里为止,我都勉强还能理解,但为什么在那之后,会突然出现古代还有巨大的龙种这些非现实性的单词呢。
“等等,师父。我们不是在说有关迷宫的事吗。”
“你就接着听我说吧。虽然是个像童话一样流传在时钟塔的传说,但至少某种程度上也在现代留下了一些痕迹。啊啊,尽管哪怕是握有神秘余音的你,说不定也会觉得这就是个骗小孩的荒唐故事吧。”
师父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大部分的龙种都察觉到了神代的终结,于是在幻想消失之前移动到了世界的里侧。然而……那只巨大的龙种却在这里停留了很久。可能是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吧,也可能【他】还有别的什么理由。”
师父就像是火堆前的叙述者一般,讲述着龙的故事。
之所以会将龙称为“他”,应该是因为产生了某种共鸣吧。我想也许这就是倾倒于逐渐消逝的神秘的魔术师所具备的本能,不过这种想法会不会有些过于牵强了呢。
“可是,开始了转动的世界的变迁,最终还是让巨大的龙种屈服了。这里已经是人类的世界了,接受了这个事实的龙种终于准备启程前往世界的里侧,但他错过时机了。在神秘变得稀薄的地上,能够钻入‘世界里层’的孔已经无法打开了。
龙为自己的傲慢而咆哮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绝望,也没有放弃。既然无法依靠神秘来转移,那就从物理上移动吧,他这样想道。于是,他利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潜入了至今仍残留着神秘的地底。”
与其说他是在讲课,不如说更像是在讲故事。
而且,是有些哀伤的故事。
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恐龙。曾在这片大地上繁荣过,甚至君临于生态系顶点的生物,却因为过于适应自己的时代而最终消亡了。
或许,就连我自己也和它们一样也说不定。
“然而。”
师父说道。
“然而,龙种在潜入地下的过程中停止了呼吸。”
“后来呢。”
“也谈不上什么后来了。……结果就是他整个尸体都留在了大地之中。传说可以匹敌一座山的巨大龙种的尸体。最后,他的尸体随着地质运动被四分五裂,让原本就足够巨大的龙种的身体变成了规模更大的迷宫。”
终于,和最开始的话题联系上了。
配合着茫然低语的我,师父继续道。
“在比时钟塔的地下【更深的地下】。那座大迷宫被人们称为灵墓阿尔比恩。”
墓。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我感到一股电流穿过身体。没想到本以为在故乡的事件中已经彻底与我斩断因缘的单词,会在这时再度回归。
不过,这个故事确实过于荒诞无稽,让人难以信服。
至今为止,我已经多次遭遇过让人难以置信的经历了,多少也有了一些能够直面这类现象的自负。但是,唯独这次让我有了一种受到致命一击的感觉。
“……那个、”
我好不容易开口道。
“那个、难道说那座灵墓阿尔比恩,现在就在我们脚下吗?”
“我都说了,这是个童话一样的传说。但是,无论这个传说是真是伪,在现代都有遗迹存留着。在我们的脚下,确实存在着巨大的迷宫——不,就算将其称为一个新世界都不为过,并且那里现在也在为时钟塔产出莫大的利益。”
师父的话语在摆满了药品的房间里淡淡地回响着。
尽管这里是魔术师的工房,但与刚才的话语相比,这个舞台实在太过平庸了。又或者,就是因为平庸才十分相称。毕竟对于一定程度以上的时钟塔魔术师而言,这件事熟悉得可以算是常识。
“——呵呵,很荒唐吧。”
一直在听的橙子打趣着扬起嘴角。
“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哑口无言。都有这种东西存在了,人们还在说神秘正在从现世退去,真是让人困惑。”
“我在知道龙的遗骸这种说法的时候也很迷茫。”
斯芬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因为他们的想法和我很接近,让我感到一丝安心。毕竟是连这两个人都会感到惊愕的故事,我无法立刻接受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我一直都相信的哟!那不是时钟塔吗?就连有钱人的豪宅地下都会有谜之地牢,时钟塔反而没有的话不是很奇怪吗!紧闭的大门!谜之金库!蒙斯塔撒普莱斯德尤(FC游戏《港口镇连续杀人事件》里地下迷宫中的彩蛋涂鸦,来源是《巫术》被偷袭时的提示:Monster surprised you)!!”
“好了,你闭嘴吧弗拉特。——正如我刚才所说,能从灵墓阿尔比恩中得到的利益是巨大的。因此,时钟塔设置了一个专门的组织来负责发掘·管理来自于迷宫的各种咒体。这是为了防止十二家中的任何一家独占迷宫的利权,取得压倒性优势而完全独立的运营组织。”
突然,利权、独占这些词汇让话题现实了起来。
感觉就像在坐过山车一样。过于充满幻想的单词,和过于接地气的单词,像在跳华尔兹一样手挽着手,不断转着圈。
我感到一阵晕眩,于是隔着兜帽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
“请、请等一下,”
“怎么了。”
“不,那个、我还没能、顺利地消化……”
我实话实说道。
这些情报量对于我这个迟钝的大脑来说有点太多了。而且,并不只是多,情报的组合也是既特殊又复杂,让我没法顺利地整合起来。
“原来如此。”
师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来画个图吧。斯芬,你应该上过相关的课吧。把那时的图再画一遍。”
“啊,我知道了。”

说着,斯芬从口袋里取出钢笔。
他先写下灵墓阿尔比恩这个名字。然后画了个倒金字塔的形状作为迷宫的概略图,似乎灵墓内部也分为几层,他又画下几道用以区分的直线,并在旁边填上名字。从浅到深分别是采掘都市、大魔术回路、古心脏、天文台……等等。
最后,他在图解的上方写下了刚才所说的组织的名字。
秘骸解剖局。
“这就是……灵墓阿尔比恩和发掘迷宫的组织吗。”
“对。迷宫中的一切都由秘骸解剖局全权负责。哪怕是贵族主义派的首位巴瑟梅罗,以及民主主义派的首位特兰贝利奥,都无法插手他们的安排。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他们虽然隶属于时钟塔,但却又不是时钟塔。所以说,进入时钟塔才半年的你对他们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好责备的。”
属于时钟塔,却不是时钟塔。
不与十二家中的任何一家为伍,专门负责迷宫的组织。尽管我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一切,但也隐约能明白他们的重要性。
“老师。……所以这座工房的魔术师是灵墓阿尔比恩的生还者(Survivor)这件事,会有什么含义吗?”
斯芬放下笔,问道。
终于,我们回归了最初的话题。因为关于前提的说明太过漫长,我甚至有种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旅行般的感觉,忍不住长出一口气来。
时钟塔的大迷宫·灵墓阿尔比恩。
根据橙子的证言,哈特雷斯的徒弟们全都是这座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
这个事实究竟会连接着怎样的真相呢。
我吞了吞口水。
但就在这时,桌子上的师父发出了低声的呻吟。
“师父?”
“抱歉。看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容我集中一会儿精神。”
说完,水银制小个子师父的表情消失了,他就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陷入了沉默。

5

“……课讲完了?”
听到我的问题,兄长一脸不满地抬起头。
他的脸色稍微有点差,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把精神集中在那边的身体里吧。
就像晕车一样,在和远处的使魔交换五感的主体时很容易出现这种现象。当然一定程度以上的魔术师对这种事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凭我兄长的经验还不足以让他获得这种抗性。
“还没,但既然巴鲁叶雷塔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我不是必须得回到这边来吗。”
“你好像很忙啊,韦伯。”
梅尔文厚颜无耻地说道。
当然,为了帮巴鲁叶雷塔传话而摇晃兄长身体的人就是他。至于等别人从晕使魔中恢复过来这样体贴的举动,更是完全没有,
“好了,咱们走吧。”
说着,他用俊美的下巴指了指门外,向宅邸的走廊走去。
我看着他的行动,同时对依然蹲着地上兄长问道。
“你还好吧,我的兄长。”
“没问题。话说,你不是那种会随时停下来等我的人吧。”
“呵呵。我只是不想让重要的兄长太过勉强啊?你最最可爱的义妹,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别人痛苦的表情而已哟?”
“……你要是爱惜朋友的话,就早点改改你那性格吧。”
“呜。”
他还真是记住多余的反击方法。话说回来,最清楚我这性格不是事到如今还能改变的人不就是兄长吗。
我咽下这些抱怨,和兄长一起带着特里姆玛乌追上了梅尔文。
走廊两边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
一些我都认识的名画正清清楚楚地展示着主人的权威。这些当然都是真品。巴鲁叶雷塔身为治理创造科的家系,对艺术充满热爱,经营着许多家美术馆。这些画作的风格和摆放方式不仅丝毫没有暴发户的那种不自然感,甚至还像是在测试我们的审美品位一样,让人讨厌。里面还包括卢梭的小品画等作品,应该是专门挑选了巴比松画派到印象派之间的画作吧。
终于,梅尔文在一扇格外华丽的大门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话说回来,韦伯。”
“干嘛?”
“我想你应该清楚吧,民主主义的大多数都是想把埃尔梅罗派这个不确定因素排除掉的。你们终究是十二家中的最末位。就算击溃也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问题。”
他带着满面的笑容,毫无顾忌地对摇摇欲坠的家系的君主(Lord)这样说道。
“不过,巴鲁叶雷塔不同。毕竟君主·巴鲁叶雷塔还挺欣赏你的。”
“……”
对我而言,梅尔文的话实在很沉重。
因为被他人欣赏不一定就是件好事。埃尔梅罗派姑且也算是贵族主义,他们的君主(Lord)却被民主主义的巴鲁叶雷塔所偏爱,这可算不上是什么好名声。本来我们就被同一阵营的贵族主义所轻视,就像一颗一触即发的炸弹一样。……当然,巴鲁叶雷塔对这些事也是心知肚明,却依然对我们发出了邀请,梅尔文也总是愉快地跑来搭话,可见他们的性格还真是好得和我差不多。
兄长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捂住胃,反问道。
“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些显而易见的废话吧。”
“对啊,那当然了。不过你的走钢丝生活,现在也已经陷入瓶颈了吧?不被贵族主义接受,但又不能归顺民主主义或中立主义,像这样自力更生的处境本来就不是该长时间持续的。拜此所赐,不久前妈咪也开始在意了。”
“令堂吗。”
“没错没错。所以呢,我就把你们出卖了。”
“……哈?”
“人渣,你什么意思!”
我情不自禁地做出反应。
虽然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用污泥煮过的货真价实的人渣,但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出卖兄长。
而对面的人渣则夸张地耸了耸肩,
“哈哈,放心吧。我可不会为了一点小钱就把我挚友中的挚友卖掉。我可是把自己的脑袋也漂亮地赌在上面了呢。咳唔!”
他又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抵在嘴边的手帕再次染上了红色。
伴随着这个信号,佣人打开了门。
宽敞的接待室里安置着一张十分搭调的紫檀木长桌。宅邸的主人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抬起满是皱纹的手。
“你来啦,埃尔梅罗。”
“许久未见了。君主·巴鲁叶雷塔。”
“喂喂。你这是在挖苦人吗,想说自己的时间感和老人家不一样?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吧?”
老妇——伊诺莱巧妙地眨了下眼。
她的指间夹着根香烟,手边放着一个烟灰缸。根据房间里的香气来判断,应该是草药类的香烟吧。
然而,真正的问题还在更里面。
在和伊诺莱同一侧的座位上,还坐着另一个人。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兄长也瞪大了眼睛。
“……真没想到,您也在这里。”
“哈哈哈,君主·巴鲁叶雷塔可是经常和我提起有关你们的事啊。所以就厚着脸皮委托梅尔文君帮我介绍一下了。”
是个满身肌肉的男人。
从外表来判断的话,他应该在四十五到五十岁左右。不过对于魔术师来说,从容貌推测出的年龄是相当值得怀疑的。他身上穿着毫无疑问是全定制的西服,高级的布料完美地勾勒出肩膀及后背隆起的曲线。
不过这次让【我们】张口结舌的,是其他原因。
“……麦克达内尔·特兰贝利奥·埃尔洛特。”
兄长勉强叫出他的名字。
没错。
他就是特兰贝利奥。
(……居然是民主主义派首位·特兰贝利奥的君主(Lord)……)
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喉咙干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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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贵族主义派首位·巴瑟梅罗。
民主主义派首位·特兰贝利奥。
若要问时钟塔中最有权力的组织是哪个的话,答案一定会是这两者之一吧。当然自创立时起便荣耀显赫的传承科布里西桑,还有中立主义的领袖梅亚斯提亚也都各有其强项。但要说他们能不能在最单纯的权势上凌驾前面两家的话,答案是No。
特兰贝利奥。
既是能决定魔术协会“方向性”的三大派阀的顶点之一,也是三大贵族的一角。支配着第一科·全体基础(密斯缇尔),不可动摇的时钟塔权威。
而他们的君主(Lord)——麦克达内尔·特兰贝利奥·埃尔洛特,现在正坐在我们眼前。
“也谢谢梅尔文君,愿意接受我的不情之请。”
壮汉(麦克达内尔)露出开朗的笑容。
他的笑颜非常豪爽,很适合出现在政治家脸上。感觉如果是出现在电视广告里的话,他还会炫耀般地露出闪着光的洁白牙齿。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巴鲁叶雷塔家典雅的接待室的空间感都变得奇怪了。
“哪里哪里,既然妈咪和麦克达内尔先生都来拜托我了,我怎么能拒绝。而且对于我的挚友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对吧,韦伯?”
“当然,能与您相见,实属光荣。”
兄长严肃地低下头,我也尽可能恭敬地提起礼服,一只脚撤向斜后方,屈膝行礼(Curtsey)。被家庭教师狠狠训练出来的礼仪丝毫不受我的精神状态影响,这一次也正确地运作着。
“我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这次作为兄长的陪同,也有幸得以参与。让您见笑,还请见谅。”
“哈哈哈,你们不用那么拘谨。我可听说你们和阿特拉斯院的院长都有交情?事到如今,哪用得着因为我这一介君主(Lord)而紧张。”
(还真敢说。)
我拼命忍耐着不要让自己露出一副苦瓜脸。
确实,单从立场而言,阿特拉斯院的院长是可以匹敌时钟塔顶点的人物。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的地位应该相当于他的部下吧。
但是,这并不是现实社会中的地位。
好好想想吧。
不管再怎么有权威,阿特拉斯院也不过是与时钟塔关系淡薄的其他组织而已。
而另一方面,特兰贝利奥则等同于直属的上司。准确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对立派系的领导。不论怎么说,对方都是只要一个心血来潮就能把埃尔梅罗派整个捏死的大权力者。这样一个人特意招待我们到此,我们怎么可能不紧张。
(……还有一点。)
还有一点,他刚刚是在表明“我已经知道关于阿特拉斯院的事了”这个信息。
是让我们见识一下,名为情报掌控的武器。
接着,麦克达内尔把兄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爽朗地说道。
“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一身轻装】。”
这句话的意思,和字面上有些不同。兄长身上的大衣和温暖的围巾足以抵御伦敦的寒冬,而且也是能在相对正式的场合不失体面的装束。
他所指的,是作为魔术师的装备。
君主(Lord)以及与他们同等级的魔术师们往往都会为了从灵体性·物理性的危险中保护自己而准备大量的礼装。因为身为高位的魔术师,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盯上性命。甚至有的魔术师由于随身携带多种强大的礼装,而被传说可以只身匹敌要塞。
当然,兄长应该也带着一两件连我都不知道的礼装吧,但在时钟塔的权威看来,那无疑是难以想象的轻装。
“毕竟在您这样的一流人士面前,施展怎样的雕虫小技都是无济于事。”
“哈哈哈。话虽如此,也不能带着玩具枪走进狮群之中吧?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可以的话,我也想学习一下呢。”
麦克达内尔如此赞扬道,双眼炯炯有神。
麻烦在于,他的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时钟塔是阴谋的巢穴。无论何时都盘踞着复杂怪奇的权谋术数,所有人都舔着嘴唇,等待着又有哪个蠢货落入陷阱。
但最可怕的是,那里并非不存在善意和敬意。正因为阴谋和权力剧中融入了人们的好意和对魔术的热情,时钟塔的黑夜才始终持续着。
更何况他是君主(Lord)。
更何况他是特兰贝利奥。
在几乎可以称为现代时钟塔的象征面前,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毕竟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即便否认,也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事。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就已经被列在这出阴谋剧的登场人物名单上了。虽然以我的身份本来应该一早便退场或是在一族的角落里过着软禁般的生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直自负为是靠着些许的幸运和才能……唯有这一次的对手,实在太难对付了。
鉴于刚才阿特拉斯院的事,根本无从预料接下来他会抖落出怎样的丑闻。说实话,尽管兄长作为君主(Lord)过于洁白,但我可是有着一黑到底的自负。不是有瑕疵的白璧那种程度,而是像煤块一样一目了然地漆黑。
我当然也全方位地进行了相当程度上的隐蔽工作,但消息还是走漏给特兰贝利奥了……亦或并没有人走漏风声,那么又是在哪里让他们钻了空子?根据接下来的发展,是否也该把就这样加入民主主义派纳入考量?不行,那样一来,至今为止在政治上布下的棋子将会反过来与我们为敌……
“……女士,冷静下来。”
兄长低语道。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狼狈不堪的眼神,现在却蕴藏着谁也无法磨灭的光芒。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看来越是不利的局势他就越适应呢。)
我也是服了他了。
就像是阴沟老鼠一般的毅力。看来他是觉得反正只要与一流魔术师为对手,不论对方是谁都理所当然会被杀死。既然如此,在面对特别的对手时,反而更能拿得出勇气。
我轻轻耸了耸肩,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一直都很冷静。要耍阴谋诡计的话我随时都是最佳状态,就交给我吧。”
“……当然得交给你。光靠我自己的话,立马就会带着学生一起被溺死了。我的这条命,只能托付给你。”
居然能无意识地说出这种甜言蜜语,实在是有点问题吧?你还是做好哪天会被学生从背后捅一刀的心理准备吧,我亲爱的兄长。
坐到佣人帮忙拉开的椅子上,兄长摆出公务专用笑容。
“不过这样一来,简直就像是现在就要在这里举行冠位决议(Grand·Role)了一样。”
“不不,在事前整合意见也是必须的吧?如果会议的时候一直原地打转没有进展,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俗话说时间就是金钱(Time is money)。在新世代(New Age)中人气爆棚的君主·埃尔梅罗的意见,我一定得请教一下。”
麦克达内尔灵活地闭起一只眼睛,落落大方地张开双臂。
“这样说来,你看样子已经知道将要举办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消息了。还真是消息灵通啊。应该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下达正式通告呢。嗯,你们的情报网着实让人感兴趣。”
“君主·特兰贝利奥。”
从旁边的椅子上传来声音。
“开场白太长可是会影响谈话进度的,还是说你是在催爷赶紧退场吗?刚才是谁说时间就是金钱的。”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不过今天不是准备在用餐时慢慢商谈的吗,稍微多聊几句也没关系吧?”
壮汉豪爽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狮子。
随后他对佣人下达了指示,接着向我们说明道。
“正如刚才所说,今天出于我的任性,把厨师也带来了。总之,咱们就边享用美味边商量。君主·巴鲁叶雷塔的好胃口依然是老样子吧?”
“料理是一种由现代孕育出的美。等到了吃不下饭的那一天,爷作为魔术师也该退休了。”
“哈哈哈,可靠搭档要是离去的话那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麦克达内尔耸了耸肩,用掺杂着稳重和认真的口气说道。
两名君主(Lord)将视线锁定在落座的兄长和我身上。
此外,就像是在说把我们带到这里之后他的任务就结束了一样,梅尔文一屁股坐在了长桌的末端。
(……手牌还不够。)
虽然回避了连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召开都不知道这种最糟糕的开局,但接下来又会怎么发展呢。
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哈特雷斯与此事有某种关联的可能性很大。
第二,这个哈特雷斯的徒弟现在正被接连卷入连续失踪事件中。
第三,根据苍崎橙子的发言,这些徒弟全都是时钟塔地下的大迷宫——灵墓阿尔比恩的生还者(Survivor)。
(……至少,还需要一张手牌。)
一张能作为交易材料或者诱饵,从对方那里打探到情报的手牌。虽然光靠虚张声势打听到情报也不是不可能,但以这两个人为对手的话难度太大了。
“莱妮丝。”
兄长嘀咕道。
“在这里开会的同时,我也会在那边收集情报。”
说完,我感到兄长的眼神有些涣散了。
要一边在这张桌子上进行最低限度的谈话,一边在那头的现场进行详细的情报收集,即使有特里姆玛乌的辅助,兄长的大脑距离烧毁也只有一步之遥。
“……唉呀呀,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兄长啊。”
我嘟囔道,但又不知为何被激起了斗争心。
看着佣人端来的香槟,我下定了要尽可能争取时间(垂死挣扎)的决心。

2

我们正分头在哈特雷斯徒弟的工房里进行调查。
弗拉特好像已经理解了橙子所说的——不与工房为敌的方法,他自言自语着“啊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话,和斯芬一起四处查看着。
橙子悠闲地喝着咖啡,时不时地解答一下我提出的问题。虽然都是些在魔术师看来可能基础得不行的无聊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这样看来她的个性说不定和师父有些相像的地方。
“换句话说,对于某一类的魔术师而言,灵墓阿尔比恩就是最后的机会。”
橙子说道。
“哪怕是新世代(New Age),只要获得大量的贵重咒体,就有可能飞黄腾达。政治方面就不用说了,如果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咒体的话,即使魔术回路稍逊一筹,搞不好也能在新术式的研究中拿出成果。
不过,秘骸解剖局可不会允许人们随意地进出。毕竟会增加发掘到的咒体被走私出去的风险。所以除了得到特别许可的人和组织内部的工作人员外,其他人一旦进入迷宫就很难再出来了。甚至在灵墓阿尔比恩中还建设有能在那里生活的采掘都市。总之就相当于是现代魔术师中的奴隶制度一样。”
和淘金热时的淘金者也有相似之处吧。
多达三十万的人在听说了能够采掘到黄金的传闻后聚集到新大陆加利福尼亚州。然而,据说在淘金热时赚得最多的却是向他们出售鹤嘴锄等道具的商人。
“而生还者(Survivor),就是对那些在灵墓阿尔比恩发掘出咒体,并能再次回到地面上的人的总称。不过无论是走正规途径结束任期的人,还是靠钱缩短任期的人,都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这间工房的魔术师也是这样吗。”
“没错,他是靠钱缩短任期的那种。在那之后应该一直和时钟塔保持着距离。就算同在伦敦,也不是说必须得有来往。但要是我的话可受不了这种憋屈的生活……哟。”
橙子的视线看向桌子。
水银制的师父恢复了生机,他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师父。”
“哎呀,你那边的会议还顺利吗?”
听到橙子的问题,迷你师父皱紧了眉头。能像这样连一个表情都如实地再现出来,特里姆玛乌的演算能力实在是值得称赞。
“完全不顺利。但是,我现在必须得同时听取这边的情报。抱歉,能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吗?”
“看来你还挺忙的。发生什么事了?”
橙子饶有兴趣地探身问道。
“首先,能不能详细说一下哈特雷斯的徒弟全都是生还者(Survivor)这件事?”
“这个嘛。我也是看了你拿来的名单后才确信他们都是生还者(Survivor)的。关于剩下那两个人,我只是听说过他们的传闻。没记错的话,他们俩在发掘迷宫的那段时间里好像是队友。”
“队友……”
看到师父那急切的表情,我憋回了自己的疑问。
不过,我隐约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应该就像字面上那样,是为了发掘而组成的队伍吧。哈特雷斯的徒弟们,过去曾在灵墓阿尔比恩的同一个队伍里发掘咒体,很难认为这件事是巧合。
但是,这之中又有怎样的意义?
“这些瓶子里,有不少地上罕见的东西呢。”
师父站在桌子上,凝视着架子上的瓶子。
里面泡着的,有獠牙形状的化石,有我从未见过的发光结晶,还有很多种其他东西。尽管我不是很了解这些东西,但还是能从瓶子里感知到非比寻常的魔力气息。
橙子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确实,肯定都是些从迷宫(阿尔比恩)里带出来的东西吧……呼嗯,这就奇怪了。虽然理论上自己是可以把自己挖掘的咒体买下来,但那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要想同时再缩短任期可不容易。”
听到橙子的话,师父顿了一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从灵墓阿尔比恩里走私出来的?而哈特雷斯可能已经掌握了那条路线?”
“原来如此,很有趣的假说。虽然他不是君主(Lord),不过主要学科的学部长以权谋私这种事也挺有意思的。话说回来,身为现在的现代魔术科君主(Lord),在我这个外人在场的时候说这些话合适吗?”
“反正很快你也会自己做出这个推论吧。”
“哈哈,这样啊。有道理。话虽如此,太过直接的话有时候反而会引起别人的警惕呢,还是谨慎点为好哟?你是不是有点急于求成的倾向?”
“……像我这样的凡人,如果不直截了当地向前赶的话,根本追不上吧。”
他是想追上谁呢。
虽然师父未曾说出口,但我还是感到这句话揭示了他的真心。
就在这时。
突然响起了小规模的爆炸声。
“弗拉特!斯芬?!”
师父猛地回过头去。
我也把手放在右肩的固定器(Hook)上,以便能马上解放亚德。
从里屋的门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啊,教授!我成功入侵这间工房了!”
一脸烟灰的弗拉特出现在我们眼前,像海军一样敬了个礼。
“你这家伙!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擅自做这种事了吗!”
“不是,您看,路·希安君都把工房中心的大概位置闻出来告诉我了,所以我就忍不住了嘛!”
“你等一下弗拉特!我应该还忠告过你不要去碰那个地方才对,你可不要跳过这部分把锅甩给我!还有,别叫我路·希安(狗)!”
斯芬咳嗽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抗议道。
“可是看到眼前有不错的谜题,大家都会想试着去解一下吧!追查印在墙上的术式的影子也很有趣,我也就只是稍微试了一下而已。……啊,不过好像已经有人先入侵过这间工房了,所以我刚一接触中枢的术式就自爆了。”
“……有人已经入侵过了?”
师父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橙子则微微眯起眼睛。
她扬起形状姣好的下巴,问道。
“你刚才说的术式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是!我想想,刚才我一观察路·希安君说的地方,就发现墙上残留着术式的痕迹,所以就追查了一下。不是有种影子艺术吗。就是把乱七八糟的铁丝放在灯光前面,照出来的影子却是狗啊苹果之类的形状的那个。因为橙子小姐之前说过工房的禁忌一目了然,我就想指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影子一样的东西,然后很顺利就解开了!”
“……啊啊,你是那种人吧,少年。我原以为你是没有设计图也能做出人偶的类型,结果其实是看了人偶之后能倒推出设计图的那类人吗。”
带着一种半是认同半是无奈的感觉,橙子耸了耸肩。
虽然弗拉特的说明非常模糊,但她看来还是完全理解了。同时,师父一脸不悦地耷拉下可爱的嘴角。
接着,弗拉特继续道。
“还有就是那个术式的习惯,我之前在格蕾的故乡见过。虽说只是透过茨比亚先生的水晶球看到的。”
师父水银做成的眉毛一颤。
“格蕾的故乡?难不成是那间小屋里的、”
“对。是和哈特雷斯先生的术式一样的习惯。”
“是哈特雷斯,入侵了自己徒弟的工房?”       
这是怎么回事?
会和失踪事件有什么联系吗?
在我进一步思考下去之前,师父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抱歉。麦克达内尔向我提问了。我先集中精神到会议那边。”

*

料理按部就班地被端到我们面前。
首先是餐前酒。
虽然没记住侍酒师所说的详细的品牌名,不过香槟的香醇与口感并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就在享受着酒香余韵的同时,鲜艳地开胃菜(Amuse-bouches)被端上了桌布。小巧玲珑的马卡龙风料理以大概是蔬菜汁调制成的双色酱料为基调,排列在一起。面团中间夹着鱼子酱或奶油,为了不让人产生视觉上的疲劳,连每一块的颜色都经过了考量。
“是现代英式料理吗。”
“没错。听说这个是直接上手的。你们不必矜持。”
麦克达内尔大方地笑道,我照他所说抓起一个放到嘴里,酥脆的口感与内部的味道奏起了和弦,让我忍不住咂了下嘴。
虽然统称为英式料理,但内在其实也是多种多样的。
好歹也是当年凌驾于世界的海洋帝国。各个国家的无数种料理全都汇聚于此,甚至连印度料理和中华料理也都包括其中,而我国还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进行组合。尽管曾经风评不佳,不过最近就像是要洗刷恶名一样大胆地吸收了法国和西班牙的技艺,以现代英式料理的名义开始推广。
即是说,君主·特兰贝利奥的菜单,是为了将自己的思想与这些历史一起展示给我们而定制的。
(怎么说呢,这种做法就像是美式的权力午餐一样。)
如果让贵族主义的君主·尤利菲斯看到,他的表情想必一定会非常难看吧。
然而同时,这也正是民主主义派势力的源头。只要能更合理,更有效率的话,无论什么都会毫不在意地吸收。他们旨在将社会引导向富饶。为此,对任何必要的事物都来者不拒,这就是他们的方针。
这样一来,也难怪现代魔术科会被认为比起贵族主义更加接近民主主义。
(……不过,和兄长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同。)
虽然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就是有种似是而非的印象。好比是鱼和鲸鱼,昆虫和蜘蛛。至于他们两方各自对应的是哪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起来,麦克达内尔卿对舞蹈颇有心得吧。”
我冷不丁回想起这件事来,于是试着问道。
“嗯?啊啊,就是学了个大概。要是跳舞的时候跟不上哪个妻子或女儿的舞步,不是对她们很失礼吗?”
“您现在是有五位妻子吧。”
“不,上个月又增加了一人,现在是六人了。女儿是十三人。拜此所赐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啊。毕竟我得尽可能地依照她们每个人最需要的形式去爱她们才行。”
这就是一定程度上无视法律的结果。其实我挺好奇他家要选继承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的,不过特兰贝利奥应该也有他们的方式吧。
言归正传,话题就这样围绕社交界展开着。
既然兄长要优先于现场的调查,那么在对话中就必须尽量把他排除在外。在保证这一条的基础上,还得想办法打探出有关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情报,不过这么做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在我们喝完香槟的时候,下一道菜被端了上来。
是起司和面包,已经到前菜了。
以甲壳生物的壳筛榨出的浓汤为原料制成的蘸酱被画成了以海洋生物为主的图样,如同花一般环绕在陶瓷的盘子上。
轻轻咬下去,一种幸福感炸裂在口中。
那浓厚的味道能一口气把人心从餐前酒和开胃菜(Amuse)的鲜明感中夺走。这种好到甚至让人憎恨的技巧,足以说明那些被专程带来的厨师的手艺。
麦克达内尔一边用餐刀切着面前的料理,一边说道。
“对了对了。我有件事想问君主·埃尔梅罗。”
“……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兄长一如既往地注释道。
不过,他的声音稍微有点没精神。
光是要同时操作两边的身体,他的大脑就快要烧焦了吧。他现在就像是用右手解智慧环的同时,用左手画油画一样。如果能让魔术回路再多负责一些演算的话应该会轻松一些,但他要是有这样的才能也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好吧。那么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在领导现代魔术科的时候,是不是采取了新的方针?”
因为他的点名,话题被转向了兄长的方向。再怎么说这也不是我能插嘴的时候了。不过兄长的反应虽然感觉有点迟钝,但他还是轻轻地放下了叉子,抬起头。
“和以前并没有不同。我只是希望能将自己可以教导的事物,尽可能地传授给学生们而已。当然若是和老师相比,我还望尘莫及。”
“哦。你的老师凯尼斯当年可是坚定的贵族主义啊,这也就意味着,你并不打算改变只将魔术教授给被选中的人这一基本准则喽。真的没有企图将魔术变得更大众化?”
“……怎么说呢。我无法否定最终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可能性。”
“呼嗯。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你能以更加传统的方式进行教学。”
刚才麦克达内尔的说辞,是典型的时钟塔产物。
贵族主义纯粹是为了筛选出少数被选中的人而存在的理论,而民主主义则是不断吸收有益事物的实力主义——话虽如此,两者也不是完全不相容的。
归根到底,在只有拥有优秀魔术回路的人才能更好地操纵魔术这一前提下,公开魔术就是个存在问题的概念。无论兄长是多么优秀的教师,都无法颠覆这条真理。
而且,就算特兰贝利奥是民主主义派的首位,也不等于说他们会希望无差别地推广魔术的范围。
我们暂时享受了一会儿各自的菜肴,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和斯芬·古拉雪特,都是意料之外的好货啊。”
突然,话题转到了学生身上。
“明明其他讲师都认为无可救药了,唯独你让他们的才华绽放出光彩。能让这样两个方向性各不相同,甚至应该说是大相径庭的学生,同在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开花结果,你真的很出色。”
“请不要把我的学生说的好像物品一样。”
“噢哟,是我失言了。”
麦克达内尔吃完前菜,用餐巾擦了擦嘴。
“但与此同时,你的做法也会使人产生可能过犹不及的担忧。弗拉特君和斯芬君都很优秀。他们毫无疑问会将魔术的历史向前推进一步吧。然而,发挥这份才能的场地应当加以限制。神秘如果被过度分享就会衰退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吧。能够发掘出在通常的魔术世界中被埋没的珍稀宝石确实是一段佳话,但如果将大量的石子打磨成仿制宝石,可是会造成不小的危害。”
哎呀,踩到他的雷区了吗。
看来麦克达内尔氏的忧虑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远。我在桌子下面向兄长放出“撑过去”的信号,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传达到。
“……当然,我自认为对于魔术所应有的形式还是有分寸的。”
很好,兄长顺利地应对过去了。看在他没有留下多余话柄的份上打个七十分吧。
也该谢谢对方在提到石子的时候没有具体指出哪个学生的名字。否则,兄长说不定也要激动起来了。不过,我想麦克达内尔应该也不会分出脑容量去记无名小卒的名字。
在盘子撤下去之后,麦克达内尔径直探出身来。
“那么,我就直说了。你赞成那个计划吗?”

3

“——什么,计划?”
水银制的师父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呻吟道。
虽然只有迷你尺寸,但他的苦恼还是清晰地传达了出来。或者说正是现在这种不同于以往的能俯瞰他全身的视角,让人对他的迫切有了更深的感触。
“哎呀呀。君主(Lord)们的权力午餐还真是有趣呢。原来如此,特兰贝利奥的话确实有可能来这一招。”
虽然师父几乎没做什么解释,但橙子看上去已经充分了解形势了。
然而,情况依然错综复杂。
特兰贝利奥对师父提出的谈话内容。
弗拉特和斯芬发现的——身为老师的哈特雷斯入侵了这间工房的事实。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信息。
“……哈特雷斯的徒弟们都是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
师父自言自语道。
“恐怕他们在迷宫的那段时间里同属一个小队的可能性很大。然后,除失踪者之外剩下的那两个人在秘骸解剖局都有一定的权威。分别在管理部门和资材部门声名远扬。如果他们也失踪了的话,我应该会立刻得到消息。”
小号的师父呆站着,用指尖抵着自己的脸颊。
实际上这种时候他本来还会拿出雪茄来抽吧,不过再怎么说,水银制成的迷你版身体也不会有这种功能。
“哈特雷斯的行动如果和冠位决议(Grand·Role)有关的话,那么这种关系会是怎样一种形式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对,假如我站在麦克达内尔的立场上的话、”
迷你师父的视线扫过房间。
水银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动摇。
他指了指刚才那些瓶子。
“斯芬,你能调查一下这些咒体十年前、五年前,还有近期的行情吗?!”
“……咦,那个,得先和时钟塔取得联络,需要花一些时间。”
“来不及了。如果是洛可翁和夏尔丹翁的话,应该很了解这些事……”
“嗯?咒体的行情吗。”
橙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扬起一边眉毛。
“我基本上都知道哦?毕竟我只要一发现这类咒体,就会马上用我妹的钱买下来。”

*

他说,计划。
也就是说,如果对这条情报了解的不够详细,那么就算对方立刻终止谈话我们也无可奈何。这是对我们进行估值的第一阶段。
“……”
数秒间,兄长一直沉默着。
(——不行吗。)
又等两秒之后,我做好心理准备。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我从旁插嘴道。
“您说的是灵墓阿尔比恩那件事吧。”
“当然。果然Miss.莱妮丝也知道了吗。”
看到麦克达内尔点头,我差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来。
暂且是过了一关。
话说回来,就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冠位决议(Grand·Role)和灵墓阿尔比恩之间没有关系才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我的兄长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展开这个话题了。
麦克达内尔用开朗的语气继续道。
“这个计划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了。只是最近才进展到能摆上台面和你们一同商议的阶段,真是让人高兴啊。”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最近有了阶段性进展。
我绞尽脑汁,思考能否从中获得一些情报,但还是不行。缺乏决定性的一环。该怎么诱导对话才好呢。可以坦白我们不知情这件事,然后直接问他吗。不行,如果双方是在对等的立场上还好说,在埃尔梅罗派的地位远低于他的情况下,这种做法会导致我们始终处于下风。因为权威上的弱势,我们必须在某些地方超越对方,才能获得平等的位置。
兄长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声。
他现在正在现场收集情报吧。但是,真的能赶得上接下来与麦克达内尔的对话吗。
我晃了晃又斟上白葡萄酒的酒杯,问道。
“既然特兰贝利奥如此花时间尽心准备,想必成果也会不同凡响吧。”
“哪里哪里,你太高看我们了。不管是巴瑟梅罗还是秘骸解剖局,都不是好对付的吧?而且这种情况还得和秘仪裁示局打声招呼。”
秘仪裁示局·天文台卡利昂。
对地表上杰出的魔术师进行测定,选别出应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这个组织也是个从属于时钟塔却又脱离时钟塔的地方。是将那个苍崎橙子封印指定,之后又将其解除的组织……这样说应该就好理解了吧。而这个组织的本部设施,就在那个迷宫之中。
既然如此,那么计划会是?
(……他们究竟准备对灵墓阿尔比恩做什么?是派遣新的人员吗?还是要撤销秘骸解剖局?或者是封印指定的重新评定?)
能想到的候补答案还有几个。无法轻易地排除可能性。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汤被端上了桌子。
清澈美丽的琥珀色表面上飘来了清汤诱人的香味。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虽然看上去是简洁的料理,但只要喝下一口,就能感觉到刺激感官的味道伴随着细微的雪莉酒风味扩散在舌头上。
这道菜能让客人们那被鲜明的开胃菜(Amuse)和浓厚的前菜所动摇的舌头一口气回归平稳,从中仿佛可以看到主厨得意的窃笑。
“嗯。今天的汤也做的不错。不知诸位是否满意呢。”
当然,其中应该也包含了麦克达内尔的意向吧。
现在端上美食的流程,实际上就是麦克达内尔发言的流程。毫无预兆的登场,然后通过询问兄长及现代魔术科的方针来使人动摇,接着再抛出作为这次正题的那个什么计划。他在通过味觉向我们宣告自己的正当性,打消我们反抗的念头。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魔术性吧。
不过,既然这个正题就是将我们逼上绝路的原因,汤的美味也变得苦涩了起来。
“……”
我感到自己额角冒出了冷汗。
争取时间也已经到极限了吗。
就在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兄长一边将汤匙送入口中,一边嘀咕道。
“……【要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啊】。”
“哦。”
麦克达内尔的眉毛微微一颤。
“嗯。当然,就是这件事。本来是想稍稍使点小坏的,你能这么轻松地领会,反倒让人神清气爽。……虽然现在还没有公开,不过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已经列为议题了。”
“……唔。”
对此,说实话,我是好不容易才绷住脸上的表情的。
这就是这句话所具有冲击力。
同时,其内容也确实让人心服口服。灵墓阿尔比恩是时钟塔的基石。对那里进行再开发的计划,在某种角度上可以说等同于是重建时钟塔的计划。因此,通过冠位决议(Grand·Role)来决定是否采纳这个计划绝不是小题大做。
“我调查过迷宫中采掘出的主要咒体的行情。这十年来上涨了不少呢。正常来说应该是迷宫的开采量减少导致的吧。既然如此,通过再开发来填补减少的那部分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还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我还听说在迷宫中存在着走私的可能性。那么对设施的再开发便能成为防范走私的有效手段。但如果不经由冠位决议(Grand·Role),即便是特兰贝利奥应该也无法干涉灵墓阿尔比恩吧。”
兄长精神抖擞地把他在现场调查到的手牌依次亮了出来。这部分我给七十分。该出手时就是得出手才对。
麦克达内尔一边听着,一边喝下一口手边的葡萄酒,点头道。
“嗯。走私一事从以前开始,就不时会被提起。考虑到灵墓阿尔比恩的构造,理论上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对那座大迷宫也不是了如指掌。在某处存在着走私通道的可能性是无法完全否定的。”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像是沉醉于那份香醇中一般,他暂时闭上眼睛,然后说道。
“因此,有必要对各处的设施重新评定。与此同时对迷宫进行再开发,提高咒体本身的供给,这样一来也能给研究带来活力。你不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吗?”
“回顾历史,对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曾进行过多次探讨。远在我们之前世代的君主(Lord)们所处的时代,人们就已经在期待着再开发所带来的价值了吧。”
兄长也对计划的主旨做出肯定。他说的这些历史连我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最爱学习的兄长,想必是把时钟塔那些鸡毛蒜皮的历史也都了解过了吧。
“可是,每次都以有可能导致迷宫枯竭为由搁置了。归根到底,迷宫本身就极具危险性。为了再开发,对未踏领域探索得越深,危险性便会相应增高吧。即使想在再开发上面投入精力,但连判断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依据都不足。”
我有预感,这里将会是关键。
为什么不再搁置。
为什么这次会下定决心,甚至还准备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
“当然是因为我认为如果是现在的话,是能行得通的。应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所保有的神秘终究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衰退。你明白吗,在这个时代,我们还保存着足以去挑战迷宫的神秘,时钟塔全体能从地上提供完备的后援。而对于下一个世代能否实现同等的条件,我持怀疑态度。没错,时钟塔的民主主义认为,现在正是推动灵墓阿尔比恩再开发的最佳时机!”
麦克达内尔如此演讲道,就在这时。
“喂喂。用刚才的那些话来代表整个民主主义的方针有点过头了吧,麦克达内尔?”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老妇,巴鲁叶雷塔之首——伊诺莱插嘴道。

4

一般来说,这里应该视为特兰贝利奥的失误吧。
连内部都没提前团结好可是要扣分的。然而,麦克达内尔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焦虑或愤怒。这说不定只是他们交涉的手段而已,不过也可能是像我们一直以来那样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惊慌。
“真头疼啊。我原以为美丽的君主·巴鲁叶雷塔一定会赞成我的意见呢。”
“爷并不是反对你哟,麦克达内尔小少爷。”
伊诺莱用告诫地口吻说道。
在料理端上来之后,她就收起了香烟,现在是和我一样拿着盛有白葡萄酒的玻璃杯摇晃着。到底是与料理配套的饮品,与汤的清香相得益彰。味道自不必说,就连气味的配合都得到了充分地重视。
“只是作为巴鲁叶雷塔的家主,爷希望能再看到一些数据。什么是时钟塔正确的方针,什么是现代魔术师正确的方向性,在判断这些问题的时候可不能松懈。你说对吧?”
“怠惰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啊。”
麦克达内尔夸张地耸了耸肩。他那满是肌肉的高大身躯做出这个动作,诡异地营造出了一种幽默的氛围。不过,这种幽默显然是经过周密的计算的。
紧张悄然混入了和缓的空气中,
“啊,妈咪告诉我说要听君主·巴鲁叶雷塔的。”
这是梅尔文轻快的声音。
这个平时多嘴多舌的男人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像死了一般悄无声息,现在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就像是向稍稍泛起涟漪的水面上放肆地抛出石头一样。而结果究竟是凶,还是吉呢。
最后,是麦克达内尔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
“威因兹的家主是这么说的啊。啊啊,我当然明白伊诺莱的意思。数据现在正在收集着呢。我保证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之前会收集到足够的数据。”
“不愧是君主·特兰贝利奥。”
我看准时机赶紧跟进。
瞬间,我感到兄长在一旁倒抽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不是在意他的时候。既然对方的话让我们有台阶可下,那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能错过。就算这种做法显得好像欠了伊诺莱和梅尔文的人情,但我们毕竟没那个资本去选择过关的方式。
“既然如此,就依君主·巴鲁叶雷塔所言,让我们在拜读过那份数据之后再做出判断吧。如果能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上拜读到的话,想必其他各位君主(Lord)也会获益匪浅。”
“……唉,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吧。”
麦克达内尔无奈地抚摸着脸颊。
“不过,这也是一个契机。灵墓阿尔比恩是字面意义上的时钟塔的基石。假如那里有所改变,【我】们自然也不得不随之变化。而如果希望那个变化能向着好的方向,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麦克达内尔话语中的重量使人无法断言他是单纯出于利己主义才这么说的。
刚才那些话绝非夸大其词。
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神秘也依旧在劣化着。魔术师到达根源的可能性每分每秒都在减少,可以说已经微小的宛如尘埃了。若是还想继续追求根源,就只能大胆地使出逆转的一招,而举时钟塔之力推进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这个方案,确实很有魅力。
等到下一个世代,或许就办不到了。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是在逐渐灭亡的种族,大概每一个魔术师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如果有人说有办法能从灭亡中逃脱的话,我们一定会轻易地为此出卖灵魂。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麦克达内尔落落大方地微笑道。
“总之,这次我只是想让你们提前了解一下这个流程。如果等到了冠位决议(Grand·Role)时才突然被告知这件事,你们也会很困扰吧?”
他摇了摇长着寒毛的食指,用施恩一般的态度说道。
“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日期应该很快就会定下来。估计现在已经有哪个君主(Lord)知道了吧。大概就在这一周之内。”
另外,真希望他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暴露出埃尔梅罗(我们)是情报弱者的事实。要是没有那个化野菱理给我们泄密,这次还不知道要被逼着让步到什么程度。可恶,实在是太屈辱了。
“好好期待吧。”
说完,伊诺莱一口喝干了葡萄酒。
“届时还希望二位手下留情。”
我的兄长把眉头皱得更紧,轻轻地揉了揉肚子。他的葡萄酒几乎没怎么动,看来今晚治胃痛用的魔术药是要加倍了。
然后,
“好了,现在该上主菜了!虽然不能说是让你们陪我这么久的谢礼,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尽情享受。”
麦克达内尔狂放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张开双臂,向佣人们催促接下来的料理。

5


不久之后,我们移动到了宅邸中的另一个房间里。
那是梅尔文替我们准备的房间。在确认过没有施加监视魔术和其他机关之后,我一口气瘫到了身旁的沙发上。
“呀啊,死了!我死了!在开会的时候死了差不多有三次!我要批量盖一打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的墓!”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被夺走了。
如果放松下来,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吧。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尽早被解放。当然我也会那种能作用于自己精神状态的魔术,但现在我都不想分出力气去使用它。
后面发生的事,基本不值一提了。
总之,暂且是通过展示相同的情报(手牌)避免了被强买强卖的情况吧。要打分的话大概是六十分。虽然怎么看都是吊车尾的水平,但至少勉强算是及格了。
至于低温烹调出的瘦肉和运用分子美食学浓缩了糖分的甜点这些佳肴已经全都从脑袋里挥发出去了,留下的只有轮廓。
尽管我想就这样躺一辈子,但梅尔文带着一脸清爽地微笑,一边优雅地收起沾满血的手帕,一边向我搭话。
“啊哈哈,真是辛苦你们了。原来莱妮丝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梅尔文……”
我被他烦得打从心底地犯恶心,可现在我连为此冲他发脾气的精神都没有。可以说被迫参加大魔术的时候都比现在要舒服点。
反倒是同样瘫在椅子上的我的兄长用因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问道。
“梅尔文。你说把我们出卖了,就是指刚才对我们隐瞒麦克达内尔也在的事吗?”
“当然喽。卖了个好价钱吧?来,感谢我吧。用感激的泪水淹没这个房间也没关系哦。”
“我可是一肚子不满。啊啊,不过还是先谢谢你了。”
在兄长的叹气声中,大概掺杂着两成左右真心的感谢,而我也是同感。
说实话,要想获得确切的情报,没有比刚才更好的机会了。可以说我们是用走钢丝般的心惊胆战以及让人想死的疲劳和屈辱换来了大量的手牌。至少是避免了在冠位决议(Grand·Role)的现场只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丑态……但愿如此。
在暂时的沉默之后,兄长对梅尔文说道。
“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呼嗯。的确就算是挚友中的挚友,也各有各的立场啊。毕竟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们兄妹俩也确实需要单独商量一下。”
在这方面,即使是梅尔文——应该说由于他的出身,梅尔文对于立场的重要性再清楚不过了。
他爽快地转过身,兄长目送着他离开房间之后,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莱妮丝,你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开口道。
“……清楚。虽说民主主义派把我们叫来的目的本身倒是在意料之中。”
之前我和兄长说过,为了冠位决议(Grand·Role)而拉拢我们这个目的是最有可能的。
只是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和考量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民主主义派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难怪连那个麦克达内尔都会行动起来,想要拉拢之前一直被君主·巴鲁叶雷塔以外的人无视的我们。
“最重要的是……考虑到哈特雷斯的话,”
说到这里,兄长咬住嘴唇。
虽然我很喜欢他的眉毛因为忧郁而扭曲的样子,但这一次那个原因同时也在折磨着我的肠胃。可恶,希望我不要被传染上兄长的恶疾。
“啊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个最糟糕的结论,我也已经想到了。”
我认命地耸了耸肩。
魔术解体是兄长的舞台,而在阴谋诡计方面,就是我的领域了。就算再怎么疲惫,打从记事起就被置于暗杀的恐惧之中的大脑也会成打地浮现出别人可能会设下的陷阱。
“哈特雷斯的徒弟兼生还者(Survivor)的连续失踪事件。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这两件事突然在同时发生,绝不可能是巧合。说到底,很难想象阿尔比恩计划的事前准备只用了一两年。至少五年,理想情况下可能得有十年。而且,茨比亚以前也说过。……哈特雷斯或许是你的敌人,但不等于说他就是时钟塔的敌人。”
那是在格蕾的故乡发生的事。
我回想起恐怕是那个茨比亚作为兄长协助自己工作的报酬而丢过来的忠告。他的话实在是过于直接,在眼下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总之,兄长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继续道。

“与哈特雷斯有联系的那个可以称之为共犯的存在——没错,【犯人就在冠位决议之中】。”

我不愿这样想。
但是,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哈特雷斯本来就是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在以前的事件中,也揭露了他曾协助过天体科的君主(Lord)马里斯比利一事。所以这次他依然和某位君主(Lord)联手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在冠位决议(Grand·Role)这样的大舞台上,追究任何犯罪行为都会显得很愚蠢。……啊啊,就连我也是一样,要不是有这个兄长在的话,我一定也会对这种程度的异常无动于衷吧。
我咽下叹息。
这种只有看不见的敌人在增加的感觉,该怎么忍耐才好呢。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蛆虫在蠕动,不管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冷静下来。
于是,为了掩饰痛苦,我问兄长。
“对了,我的兄长。你觉得哈特雷斯的共犯会是阿尔比恩再开发的赞成派?还是反对派?”
“要判断这一点,情报还太少。对方一直在进行妨碍工作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因为也有这种可能,就是此人想借这次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机会,将再开发的趋势彻底断绝。”
“同感。”
不管是着手于内部还是外部,动用的手段不管是合法是非法,像这样大规模的计划都不是能轻易推进或阻止的。实际上根据特兰贝利奥的说辞,就连他都是慎重到不惜将其隐瞒至今才让计划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但是,这样一来——
“——这另一封信。”
兄长一脸苦涩地说道。
另一封是贵族主义降灵科的君主·尤利菲斯发来的邀请函。原以为是预防我们背叛的警告,但现在看来,它的意义已经截然不同了。原因自然就是它揭示了君主·尤利菲斯也存在是哈特雷斯共犯的可能性。
不过即使共犯是另外的君主(Lord)或代理人,对方的地位也不可能比我们埃尔梅罗更低了。
“啊啊,真是糟透了,我的兄长啊。”
盘踞在房间的寂静,显示着我与兄长分担着的绝望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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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呜哇,老师您这是死透了吗?!”
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师父,刚走进旅馆房间的伊薇特·L·雷曼大叫道。
现在是第二天的上午。
像之前那样换过旅馆之后,我与师父会合了。
莱妮丝接手了与弗拉特和斯芬一起调查哈特雷斯和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工作。另外,听说也是因为考虑到如果一直放着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们不管搞不好会惹出什么麻烦,所以顺便去监视一下他们。当然,如果不给弗拉特和斯芬安排些工作,他们就会成为最会惹麻烦的人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而橙子则在短暂地享受了师父的报告之后,失去了踪迹。虽然不知道她正在为怎样的委托而忙碌,不过确实是她的风格。
师父随手抵住太阳穴附近,
“在会议上有点累着了。”
他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解释道,同时坐起身。
对此,伊薇特露出仿佛在说正中下怀一般的笑容,用妩媚地眼神注视着师父。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恢复精力,您需不需要人家在卧榻上的协助呢?最近魔术师之间可是很流行在经由魔术回路供给精气(Od)的时候,加入一点刺激性药物和性体验的哟?现代魔术科要不要也试着引入一下呀?”
“说笑就到此为止吧。……本来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呜,老师真是不懂时下魔眼女生的心情!不过敬业的特惠间谍伊薇特还是会回答您!包括梅亚斯提亚在内的中立主义这次都不会出席冠位决议(Grand·Role)。”
“……是吗。”
听到她的话,师父松了一口气。
“本来能优先购入阿尔比恩发掘出的咒体的,就是相对而言资金比较充裕的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尽管不能说是贫困户,但对于对研究以外的事物都没什么兴趣的中立主义来说,事到如今要想再争夺利权已经很困难了。虽然我就猜他们八成不会来,不过能得到确认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那么师父,伊薇特小姐,我现在就给你们倒茶。”
师父的安心让我也稍稍高兴了起来,于是走向桌子。
壶里的水已经烧开,接下来只要直接泡茶就可以了。虽然我的任务只是拿出茶包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不过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应该可以谅解吧。
就在我小心地注入热水的时候,
“啊,还有一件事要向老师报告。”
伊薇特补充道。
“为了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而前往远东的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听说已经死了。”
我拼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松开拿着水壶的手。
我抬起头,即使只能看到师父的背影,也能看出他绷紧了肩膀。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
“……是吗。”
伴随着沉重的吐息,师父说道。
在双貌塔伊泽路玛的事件之后到启程前往日本的这段时间里,总是不请自来炫耀礼装或咒体的中东魔术师。
师父不是拼命提醒过他不要小看圣杯战争了吗。
然而,最终还是……
“现在七骑应该还没有到齐才对。在圣杯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就退场了吗。……那他召唤的从者也死了?”
“没有这方面的报告,不过人家觉得应该是消失了吧。毕竟是远东那地方,这边对细节了解得也不是太清楚。”
我感觉在听到伊薇特的话之后,师父脸上的阴郁之色更浓了。
“师父。”
“没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说到底,既然是圣杯战争,那么为他的死亡而悲伤也就等同于为其他某人的死而喜悦。我无法这样做。”
师父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雪茄。
他好像刚刚才注意到火已经熄灭了,再次拿出火柴点燃了雪茄。平时的话他都会为了防潮而收进雪茄盒的,看来昨晚他累得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很快,疲惫的烟雾飘荡在旅馆的客房里,熟悉的气味钻入鼻子。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难过。”
“不是魔术师的你能这么说,对他来说也算是救赎了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师父的眉头皱得比平时更紧。落在他眼睛下的阴影,让我感觉更加悲伤。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应该算不上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吧。
当初在双貌塔伊泽路玛的时候,他就是个以多欺少的人物。无论是那傲慢的个性还是自认为是贵族的举止,都是大众所无法接受的。以他那只会将自己认可的贵族视为人类的性格,无论他在暗中做出多么残暴的事我都不会奇怪。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师父身边的人之一。
或许不多,但他也曾与我共享过有关师父的某些经历。如果说连为此而悲伤都不行的话,那这种生存方式未免太过让人窒息了。无言的雪茄的烟雾,现在却让我觉得非常啰嗦。当然,这种想象本身可能也只是我傲慢的臆想,但唯独胸中的这份痛楚绝对是真实的。
一段时间之后,师父站了起来,这一次他事先把雪茄收进了盒子里。
他用一只手拢起乱糟糟的头发——之后一定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梳理好吧——然后说道。
“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的情报,伊薇特。”
“咦,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
师父短暂地烦恼了一下,然后大概是觉得隐瞒她也无济于事,所以坦白道。
“秘骸解剖局。对方同意和我们见面了。”
“秘骸解剖局?阿尔比恩那个?”
伊薇特吹了声口哨。
接着,她用食指抵住桃色的嘴唇,
“对了老师!作为刚才的情报费,会面人员临时追加一名梅亚斯提亚派的间谍也没问题吧!”
像是天经地义一般,戴眼罩的魔眼少女如此要求道。

2

和大部分港口城市一样,伦敦也有唐人街。
而且,听说SOHO地区的唐人街经营着一百家以上的中华料理店,其规模在世界范围内都很突出。鳞次栉比的汉字招牌间,穿插着独特的红白色提灯。往来的行人比平时更加充满多样性,感觉只要在里面稍微漫步一会儿,就会连自己究竟身处于哪个国家都搞不清楚了。
从唐人街向东北前往查令十字街,就能看到街景接连从中国建筑渐进到维多利亚风格的住宅,然后再到近代景象。
国家与国家,时代与时代的界线交错着,实在是很有伦敦特色的风景。
师父沿着查令十字街继续向北,来到某座建筑前。
那是栋巨大的镜面大厦。
充满未来感的圆柱形构造相当引人注目。想到时钟塔基本上都会为了隐匿神秘而伪装成大学或政府机关之类的低调建筑,我确实切身体会到了秘骸解剖局是隶属于时钟塔,但又不是时钟塔的存在这一事实。
在大厅的前台报上姓名后,等待对方确认的时间里,
“这座大厦里全都是秘骸解剖局相关的组织。成员虽说不都是魔术师,但至少全都知道魔术和神秘的存在。”
师父说道。
他特意解释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从刚才开始,进出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生意人打扮。
师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所,举止非常自然,但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我像刚到伦敦时那样,用变得冰冷的手指深深地拉下兜帽,死死盯着大概是大理石制成的地板。
“——让您久等了。”
终于,前台的女性把一张卡交给了师父。
“这是,磁卡钥匙吗。”
它和最近电车站导入的非接触式ID卡很像。
走进电梯后,用刚才的磁卡钥匙一扫,楼层按钮的下面就出现了隐藏的控制板。
师父在众多按钮中选了一个按下,瞬间我就感觉到有惯性袭来。
“不是往上吗。”
“要到地下四十五层。”
师父若无其事地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然后抱起双臂,用食指敲打着胳膊。
“深度在地下几百米,和时钟塔的最深处差不多。而且和时钟塔最深处一样,这里也有灵墓阿尔比恩的入口,全伦敦总共只有四个。”
“有四个,吗。”
“没错。因为就这么几个,所以秘骸解剖局才能完全管理阿尔比恩的出入。”
说完,他向旁边瞟了一眼,问道。
“你这下满意了吧?”
“嗯!非常感谢!就算是人家,之前也没领教过秘骸解剖局呢!”
嗯呵呵呵,伊薇特开心地绽放出笑容。
正如在旅馆宣言的那样,她死皮赖脸地跟来了。能做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上或许也能算是一种优点了。虽然这是极度认生的我的看法,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有棘手这个概念。
“既然说是情报费,那就没办法了。对方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也下达了入局的许可。”
师父阴沉着脸回答道。
电梯中的失重感持续了很久,最终,金属的大门开启了。
外面是一间宽敞的圆形房间。
这个空间的面积和那些比较不错的旅馆的大厅差不多。
在天花板中央安装着巨大的水晶,散发着摄人心神的微弱光芒。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恐怕不是科学的产物。话虽如此,但感觉也不完全是由魔术制造出来的。虽然应该算是神秘之物,不过那清澈的光芒让我觉得它应该是更加神圣高贵的东西。
既然如此——
(——难道是灵墓阿尔比恩的发掘品?)
我再次思考起那个地方。
能挖掘出这种物体的迷宫,究竟会是怎样的异界呢?在滴落的光芒中,我静静地沉浸在感慨之中。
“哼嗯。这么大的辉石还挺少见的呢。”
“伊薇特小姐以前也见过这类东西吗。”
听到她的感想,我问道。
“嗯。说是这么说啦,但人家见过的最多也就是小石块大小的而已。但就算只有小石块那么大,根据蕴藏在里面的魔力而定,也能有多种多样的用途,而且那种就已经是只有在神秘相当浓厚的地方才能采掘出来的贵重物品了。只能说不愧是秘骸解剖局。”
伊薇特嗯嗯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环视四周。
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大概是出于她自称是间谍的秉性吧。而既然她不惜对师父提出那种无理的要求也要跟来,想必秘骸解剖局对于魔术师来说应该也是个相当稀奇的地方。
我们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奇怪。”
师父嘀咕道。
“嗯,怎么了老师?”
“没人出来。明明刚才告诉我说预约对象很快就会来的。”
我的视线被曲面墙壁上几扇门中的一扇吸引了。
嗡的一声,那扇门打开了,一个体型丰满的职员冲了进来,他一跺脚,结果却绊到了自己。
他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顺势向后倒了下去。
“——唔!”
飘来一股奇怪的恶臭。
接着,墙壁里传来巨响。那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上面的声音。
连续五次。就在这段时间里,门被挤压变形,一只身躯高达两米五左右的野兽强行从里面钻了出来。
但是,这样的野兽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
从正面凝视着我们的,是狮子的头。然而,在它的身体两侧还长着蝙蝠和鸡的头,而两只前爪则是像螳螂一样的镰刀。就在我为这作为嵌合兽(奇美拉)都不应有的组合瞪大眼睛的时候,它的其中一张脸转向了我们。
“师父!”
我立刻挡到前面,一挥右手。
“咦嘻嘻嘻嘻,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
亚德被从固定器(Hook)中解放出来,瞬间变化为大镰的形状。
几乎就在同时,三头兽冲了过来。
如果承受了这一击应该会被撞飞吧,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我稍稍错开了位置。
轰的一声,巨大的螳螂镰刀挥落下来,卷起一阵狂风。我用亚德的利刃格挡住镰刀——然而明明已经错开了冲击的方向,“强化”过的双臂还是被震得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
迄今为止,我曾与众多的魔术师或他们制造出的异形交手,但这次的手感和之前截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不在一个世界。
尽管全都是超常的存在,但这只野兽明显是生存在另一套体系之下的。
灵墓阿尔比恩。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如同闯入幻想世界中的爱丽丝一般的违和感。我吞下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强烈恐惧,咬紧牙关。
“格蕾妹妹!”
这时,伊薇特喊道。
我向后一瞥,看到少女正在从斜后方向我跑来,同时掀开了眼罩。
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插进暴露在外的眼窝里,将一颗闪耀着鲜艳绯色的红宝石(Ruby)嵌入左眼。
“来吧,你就乖乖地被烧干净吧!”
炎烧之魔眼。
能烧尽一切的,她的加工魔眼。
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时候,我听说过伊薇特眼窝中用来替换的宝石每一颗都能匹敌高位魔眼Noble Color。事实上,三头兽也确实转眼间就被包围在她的火焰之中,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师父,您退后!”
在警告他不要靠近的同时,我跑了起来。
为了吸引被魔眼之炎缠身——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丧失战意的野兽的注意力,我故意在移动时发出巨大的脚步声,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刹住了脚步。
向旁边跳去。
通过踢打墙壁,我跃向魔兽的身后,接着使劲挥下镰刀。

然而,野兽虽然没有回头,但它那被烈火缠绕的身体中却又长出了一张【老虎的脸】。
“——唔!”
虎牙咬住了我的镰刀。
嘎吱一声,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亚德!”
“痛痛痛痛痛痛!”
我努力从侧面拔出哀嚎的亚德。虽说镰刀只是用来封印那件宝具的外装,并非伦戈米尼亚德的本体,但这只野兽的牙居然能伤害到这份神秘依然令人难以置信。
那颗头猛地一甩。
我和亚德一同被甩飞了,眼看就要撞上墙壁——!
就在我以为要撞上的那个瞬间,一个柔软的物体温柔地接住了我。
“……没事吧,格蕾。”
痛苦的声音说道。
是师父接住了我。虽然他大概“强化”过了身体,但以师父的魔术能力应该是无法完全抵消冲击的。
“师父,对、对不起!”
“……我没事。你能让那东西闭嘴吗。”
“好!”
我举起亚德。
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亚德的外形在光之漩涡中迅速变成枪的形态。不是伦戈米尼亚德,而是只仿造了一部分形状的钩镰枪。既然还不清楚对手的真面目,那就有必要保持距离。
我冲了过去,并用单手猛地一刺,但野兽看穿了我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屈身躲过了。果然它是有智慧的吗。又或者,是不逊色于智慧的战斗本能。
枪刃的三次攻击中两次被它避开了,还有一次被螳螂镰刀挡了下来。
接着,在枪将要落到它身上的时候,野兽远远地跳开了。
(——想拉开距离?!)
同时,咻的一声,野兽的——右侧的鸡头瞬间吐出一口气,然后进行深吸气。
因为里面微量成分的作用,不远处的观叶植物眼见着枯萎了下去。
(——吐息(Breath)?!)
察觉到它准备吐出毒息之后,我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威力是毋庸置疑的。短短一瞬的吐息,就将观叶植物变成了那副模样。如果是在口腔中经过浓缩的吐息的话,想必会切实地连我的骨头都溶解。
但是,师父就在我的身后。
如果躲开,吐息毫无疑问会波及到他。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要让亚德变形成大盾吗?盾能抵挡住全部的毒息吗?或者伊薇特会不会有能解决这个困境的魔眼?
我烦恼着,让魔力在亚德中回转。
就在这时。
四周的地板上突然升起了墙壁,正中准备放出吐息的野兽的下巴。
吐息(Breath)自然是被打断了,墙壁迅速化作坚固的金属笼子,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好不容易倒下的野兽。在惊诧之后,野兽愤怒地舞动起利齿、爪子和镰刀,但无一不被笼子弹了回来。不过,它的每一击都让笼子产生了剧烈的变形,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新的魔术的使用者保持着结印的姿势,瞪着野兽。
就是那个刚才摔了个屁墩的解剖局职员。
“啊啊可恶!我这退了休的老骨头可撑不了多久,爱茜拉!”
“你再等等,加尔格。”
回答声是从刚才野兽闯进来的门后传来的。
“——逆流吧(Flow backward)。”
最后的声音应该是魔术的咏唱。一小节(One Count)的简短咒文。
伴随着这个声音,野兽突然颤抖了。
就像是气球破裂一般,绿色的血液从它的身体中喷射而出。即便如此,它还是顽强地撞向笼子,直到身子一软,彻底倒在地上。
然后,刚才念出咒文的人才慎重地接近笼子。
“……太好了。还没死。”
她低声说道。
是名有着黝黑皮肤的女人。
她用同样黑得惊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我们。从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可以看出,这名女性一定就是以这样的作风生存至今的。
“你们没事吧。格蕾,伊薇特。”
师父努力平稳住呼吸,在确认过我们的安危之后,他向新登场的女性提问道。
“刚才你用的是流动的魔术吗。”
“是的。当初还在迷宫的时候,我经常和这群变异的嵌合兽(奇美拉)战斗。和他也是时隔多年的再次配合了。”
说完,她礼貌地低下头。
“我是资材部门的爱茜拉·密斯特拉斯。这次因为我方的过失,让您受惊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接着,另一名职员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低下头。
“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的加尔格·伊斯雷德。请多关照。”

*

他们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组合。
双方应该都是三十多岁吧。身上穿着同样的职工服。
然而,我感觉不论是这位黑人女性还是那位发福的男性,都是在时钟塔不怎么能见到的类型。尽管我解释不太清楚,但他们两人身上的氛围比起魔术师,更像是民间的生意人或科学家。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
看着黑人女性冷静的侧颜,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加尔格·伊斯雷德。)
男性职员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汗水,一边窥视着我们。
不过,面对姑且也是君主(Lord)的师父时,他并没有露出惶恐的神色。当然,可能也有师父这个君主(Lord)名不副实,现代魔术科没什么权威不足为惧这些因素在里面,但相对于时钟塔的人而言,他的反应相当平淡。
或许这也是秘骸解剖局的特性吧。
“……他们就是我事先预约过的,哈特雷斯的徒弟。”
听到师父的耳语,我吞了吞口水。
然后,师父看着被关在笼子的怪物,调整了下呼吸,问道。
“二位难道是在捕获幻想种吗?”
“是啊。我们在进行限定性的灵墓阿尔比恩生物生态观测。和那些现在还能在地面上见到的幻想种大不相同吧。”
看她那欣喜的笑容,仿佛已经将这只生物刚刚袭击过我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非常有魔术师的风格。对于刚才的战斗,她的感想可能就只有取得了有用的数据这种程度而已。
师父看样子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虽然一般而言,这种时候应该和他们理论一下的,不过师父的感受性也——至少在对方是魔术师的情况下,通常会被调整至魔术师世界的状态。伊薇特不知是出于同样的考虑,还是准备让师父来主导这次交涉,她也没有插嘴。
所以,我也把抱怨吞了回去。
我稍稍低下头,用兜帽掩饰自己的表情,这时,自称是资材部门职员的爱茜拉将话题转到了我们身上。
“这两位是……”
“……我、我是师父的徒弟,格蕾。”
“伊薇特·L·雷曼。在老师的许可下,此次作为助手随行。”
从身旁传来伊薇特干脆的回答声。
她精明地拿下了助手的位置,着实有她的风格。
爱茜拉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向完好的门中的一扇。
“请往这边走。”

*

在将我们带到接待室之后,对方端上了和地面上别无二致的红茶。
这是间相当朴素的房间。
家具就只有两张长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虽然我对空气是从哪里进来的这一点抱有疑问,不过果然应该还是魔术的作用吧。
另外,墙壁的各处还亮着几盏用途不明的壁灯。再考虑到刚才的磁卡钥匙,看来秘骸解剖局似乎并不避讳科学的导入。
“我有点事想向你们打听一下。”
师父开口道。
坐在茶几对面的爱茜拉听到他的话,慢慢说道。
“之前是说想问关于我们老师的事吧。”
“很遗憾,我们两个都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哈特雷斯老师了。”
一旁的加尔格擦着汗说道。看来他属于易出汗的体质。
Dr.哈特雷斯的两名徒弟。
我感觉光是想到这件事,心跳就会加速。
“十年就是说,从Dr.哈特雷斯离开时钟塔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可不是吗?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现代魔术科都是在没有学部长的状态下运营的。当然,直到你当上君主(Lord)为止。”
加尔格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师父,一边说道。
师父还不在时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
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像这样正式听到别人说出口,我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我对现代魔术科的印象,是由师父和埃尔梅罗教室建立起来的。然而那个时候,他们全都不属于现代魔术科。
经由冠位决议(Grand·Role)决定让埃尔梅罗派来管理现代魔术科,而师父也被莱妮丝推举为君主……在这两个事实的基础上,现在的现代魔术科才第一次得以成立。
在那之前,又是怎样的呢。
“说起来,两位还是我们在现代魔术科的前辈呢。”
伊薇特的话让我如梦方醒。
(……对啊。确实是这样。)
我们的,前辈。
比师父更早的,两名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老实说,像我们这些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其实都不是很适应时钟塔。……对了,斯拉有什么变化吗。”
加尔格露出微微的苦笑,然后说出了现代魔术科小镇的名字。
“我想应该没什么变化。”
“食堂的南瓜多利亚焗饭现在还是最受欢迎的吗?”
“差不多应该是第三名吧。现在最受好评的是虾仁杂烩汤。”
“呜。你们的嘴也太挑了吧。我们那时候,因为南瓜焗饭既便宜量又大,大家都抢着点呢。”
加尔格摸了摸发福的肚子,露出怀念的眼神。
师父见机问道。
“Dr.哈特雷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说到底,我们对那个人也不能说了解得很彻底。……不过,我想想。他很会照顾人。对待我们这些生还者(Survivor)和以前的老学生们全都一视同仁。”
“可我听说包括两位在内的五名生还者(Survivor),作为Dr.哈特雷斯的徒弟一直受到优待。”
“哈哈,说是优待有点夸张了,不过毕竟我们是异类嘛。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只是一视同仁而已,可能在周围的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优待了吧。……啊啊,作为时钟塔的学部长而言,他可以说是个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
听到加尔格的追忆,我悄悄咬住下唇。
那个哈特雷斯的另一面。
听到这些话,我果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将这些事作为知识接收了,但听到那名魔术师曾与师父和我一样,都在斯拉镇上待过,还在那里执教过时,总让我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再加上听到有人评价他是个温柔的人,我甚至不知所措了起来。
毕竟,我和师父都差点命丧于哈特雷斯手下。
“……我也被他利用了个彻底呢。”
伊薇特压低声音嘀咕道。
那是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演的一幕。作为接受哈特雷斯融资的代价,她被当做帮他隐瞒真身的伪装利用了。当然这件事本身是她自作自受所以并不值得同情,不过据说就算是对身为共犯的她,哈特雷斯也没有透露自己的真面目和目的。
和刚才他的学生们所描述的教师形象相去甚远。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哈特雷斯呢。
“哈特雷斯老师哪怕在十二科之中,也都算是非常热衷于教育的人了……应该是这样吧。只是我总觉得他的视线看向的是和其他讲师不同的地方。”
听到爱茜拉的低语,加尔格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学。
“把你的人生,献给最璀璨的事物。”
“是老师的口头禅呢。”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情感的爱茜拉那黝黑的脸庞,像是被逗笑了般绽放开来。
“我们是不断相互连结的生物。既然作为魔术师一味向着过去前进,那就必须时刻面对那些与自己连结着的人,并意识到那些将会与自己产生连结的人。不过同时,你依然还是独一无二的你。既然如此,那么至少要把自身奉献给自己认为璀璨的事物才行。”
……她的话让我动弹不得。
在我身旁的师父也因为这番话愣住了。啊啊,对啊。毕竟这种生存方式和某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和那个被在圣杯战争中相逢的王的人生态度所吸引,从此决定按照自己规定的方式活下去的某人,实在太过相似了。
我回想起哈特雷斯之前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留下的话。

——“我越是调查,越是对圣杯战争感兴趣。”
——“就像童年看到的晚霞一样,那时我就在从心底祈愿,希望能够永远追随那副风景。”

也就是说对于哈特雷斯而言,圣杯战争就是那璀璨之物吗?
还是说,他在圣杯战争中发现了某件璀璨之物吗?
“我们应当去追寻的,一直都是根源吧?”
师父说道。
至今为止,听到过无数遍的词语。
根源。根源之涡。又或者是作为难以名状之物用“”来表现。
在时钟塔的课程中是这样描述的,它既是魔术师之所以为魔术师的理由,也是必须去抵达的梦想,更是真理本身。最终,众多魔术师赌上自己的人生去磨炼魔术,拼劲全力让自己的子孙哪怕多一条魔术回路,这些都是为了能让将来的某个人触及到根源。
“你说的当然没错。即使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魔术师,都沉溺于时钟塔的抗争而迷失了这一大义,这个事实也依旧不会改变。”
加尔格苦笑道。
或许就算是身为迷宫的生还者(Survior),并荣升为秘骸解剖局成员的他,也依然无法逃离时钟塔的权力抗争。
“但是,那个人的视线看向的是更加不同的地方……我有这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
师父点了点头。
他是有了什么收获吗。
我读不透他的想法,师父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往沙发前端挪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个话题。
“话说回来,二位知道吗,Dr.哈特雷斯的徒弟——和你们一样的生还者(Survior)现在失踪了。”
瞬间,沉默降临了。
然后,深深瘫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闷声说道。
“……当然知道。最近失踪的乔雷克·库尔戴斯可不光是我们当年的队友,他还是我弟弟。”
“什么。是我失言了——”
“不,不怪你。毕竟我们的姓不一样。我弟弟在离开迷宫之后,就加入了开位的库尔戴斯的家里。”
“原来是这样吗。生还者(Survior)被没有继承人的家庭看中实力,收为养子的事确实挺常见的。”
“是啊。我弟弟可优秀了。在阿尔比恩的时候,我不知被他救过多少次性命。”
“像你和乔雷克那么合拍的搭档,在其他的队伍里都没见过。”
“是吗,那还真是让人高兴啊。”
绽放出笑容的嘴唇,看上去略显寂寞。
同时,我在脑海里记下笔记。

加尔格·伊斯雷德——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所属。乔雷克的兄弟。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资材部门所属。
乔雷克·库尔戴斯——加尔格的弟弟。[失踪中]。
盖塞尔兹·托尔曼——擅长魔术药的自由魔术师。[失踪中]。

记下了人名和他们现在的状况。
哈特雷斯的五名徒弟,还有一人。根据橙子的证言,最后这个名字现在也是[失踪中]。
接下来,对话又进行了十多分钟左右,就在我觉得已经进入尾声的时候,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加尔格叫了师父的名字。
“我能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看着爽快答应下来的师父,男人把合在腹部附近的双手松开又并上,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两三次之后,问道。
“你应该是在远东那场叫做圣杯战争的魔术仪式中幸存下来,并因此而扬名了的吧。”
圣杯战争!
师父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个单词,惊讶得眨了眨眼。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觉得和我们这些生还者(Survior)有点像而已。这样想的话,你大概就是时钟塔的新世代(New Age)中最成功的人了吧。那么感觉如何?你对自己现在的立场有什么感想?成为君主(Lord)这样的成功者,让你觉得世界变得璀璨了吗?”
“……”
师父暂时陷入了沉默,认真地思考着。
随后,
“我只觉得很辛苦。”
他耸了耸肩。
“……是吗。是这样啊。”
虽然师父的回答很简单,但加尔格似乎从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抚摸着丰满的肚子,叹了口气。
“我的回答可能对你没什么帮助。”
“不,足够了。谢谢你,埃尔梅罗Ⅱ世。”
秘骸解剖局局员加尔格·伊斯雷德向师父深深地低了头。

3

谈话意外地很快就结束了。
在埃尔梅罗Ⅱ世等人离开之后,秘骸解剖局的两人回到接待室。
加尔格一脸严峻地盯着地板。不知是不是习惯,他不断地把指尖并在一起又松开,嘀咕道。
“你觉得盖塞尔兹他们的失踪,是老师搞的鬼吗。爱茜拉。”
“怎么可能没关系。”
爱茜拉扬起嘴角。尽管身着朴素的员工服,但她那比例极佳的肢体看上去依旧很动人。
“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了。时隔十年他再度回到舞台上,小队又成了这副模样,两者之间如果什么关系都没有那就是奇迹了。”
“魔术师可不该轻易地说出这个词。”
加尔格苦涩地说道。
“既然如此……”
“……是啊。再见了,加尔格。”
爱茜拉拎起事先准备好的公文包。
加尔格恍惚地看着她,说道。
“你要离开吗?可这里是全伦敦最安全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吧。”
“但我还是得离开。”
像是在强调一样,爱茜拉说道。
就这样,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她走出大门。
一次也没有回头。

4

——太阳已经西斜了。

因为是一月底,黄昏来得很早。不管是水泥大厦还是洋房,全都被平等地逐渐染上红色。身着大衣的行人们也无一例外,他们被拉长的影子像是在冲刷着石板地面一般交错着。
离开秘骸解剖局的大楼之后,我们沿着大道向南前进了一段距离,然后师父开口道。
“怎么样?”
“总之是没有说谎呢!”
走在我旁边的伊薇特在确认过周围的情况之后,拉起了眼罩。
“啊,是感情视的魔眼。”
一颗经过打磨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正镶嵌在少女的眼窝中。看来她是在与嵌合兽(奇美拉)的战斗之后,趁着移动到接待室的这段时间交换了眼睛里的宝石,我都没有发觉。
那只魔眼,能够捕捉人类感情的变化。
因此,只要伊薇特真心想要找出我们的话,我们根本藏不住,师父也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才会同意她的协助。
“不过,他们似乎对其他徒弟失踪的理由有什么头绪。在老师问到相关问题的时候,气场动摇得很明显。”
“果然啊。”
师父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问题就在于他们所隐瞒的事实是什么性质了。为什么他们不得不对我们隐瞒呢。”
Whydunit。
为什么他们要说谎。是什么迫使他们不得不说谎的吗。
“不管怎么说,现阶段能用来判断的信息还是不够。光是能了解到哈特雷斯当年的为人就算是幸运的了。”
“感觉……是个为徒弟着想的人呢。”
“所谓魔术师本来就是会对徒弟很好。但大部分情况下,这个徒弟是不包括学生的。魔术师这种生物,只会执着于能够继承自己魔术刻印或者术式的继承者,有时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从这个角度来说,哈特雷斯这个魔术师看来属于例外。又或者说,是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令他变成这样的吗。”
师父又如何呢,这句话我没能问出口。
一般来说,处于内弟子这个立场上的自己应该是包含在徒弟的范围之内的,但归根到底我连魔术师都不是。只是因为形势所迫,而碰巧被塞入这个立场里的,名为格蕾的守墓人而已。
不过,对于师父而言,埃尔梅罗教室绝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存在。
虽然因为他把那些已经独立的毕业生当做独当一面的魔术师来对待,所以尽可能地不去干涉他们,但对目前还在读的学生们,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宠爱了。
为什么师父会与普通的魔术师不同呢。
而哈特雷斯又是因为什么呢。
“——说起来,Dr.哈特雷斯似乎有年幼时被妖精拐走过的经历吧。”
师父突然说道。
听到他的话,伊薇特歪过头。
“好像还因此获得了什么异能呢。不过可能是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他都没告诉过人家详细情况!”
说到妖精,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有童话感了,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至少与之类似的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另外,正如刚才伊薇特所言,尽管我们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被他用那种能力阻挠了,却依然无法判明那种“力量”究竟是什么。能做到和虚数属性类似的事……他曾这样说过,但具体情况一概不明。
现在仍然是迷雾重重。
虽然根据曾经的学生们的证言能勾勒出一些轮廓,但我还是很难把过去的哈特雷斯和现在的哈特雷斯联系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玩被虫蛀得满是破洞的纵横字谜一样。
“从妖精那里得到某些恩惠的传说很多。”
师父在道路上前进着,同时像在讲课一般继续道。
“然而越是接近现代,传说也变得越不再只是单纯的得到恩惠。像是半妖精的出处之类的,先不说那些能在座上留名的古代的英雄,在人类与妖精的领域已经分离的现在,大多数情况都需要支付等同于恩惠的——不,是在恩惠之上的代价。哪怕是到了近代,西欧的很多地区也还会出现调换儿(Changeling)的传说,这倒不如说是灾祸的印象比较强了。”
调换儿(Changeling)。
据说是被用妖精的孩子替换走,然后被抚养长大的孩子们。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吗。”
“怎么了,师父?”
“没……”
说着,师父摇了摇头。
“就是感觉,我们在那辆列车上的时候可能看漏了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被一阵风打断了。
零星的雪花开始夹杂在风中。
云层像是在追赶夕阳一般扩散开,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就在我伸手去按住兜帽的时候,周围的霓虹灯开始亮了起来,照亮了大量绘制着美丽图画的招牌。
“这里的剧院好多啊。”
“舞台剧在这个地区本来就很兴盛。虽说对方应该不是打算来享受戏剧的就是了。”
这句话触及了我们接下来的预定。
“碰头地点原来就是这里吗?”
“是啊。说是到时间就会有人来带路……”
“老师?”
伊薇特扬声道。
我也因此注意到行人急剧地减少了。空无一人。在首都伦敦大道的黄昏时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最终,伊薇特的目光投向某个地方,师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附近一家咖啡店的露台。
露台的一个露天座位上,坐着一位老人。
是名留着白色长发,戴着眼镜的男人。
他的胸前挂着由大块的宝石制成的装饰品。枯枝般的手指被大量的戒指装点着,每一枚戒指上都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然而尽管如此奢华,老人却仿佛来自于阴郁的影之世界。
老人举起手,好似要分开飘落的雪花。
“……好久不见……君主·埃尔梅罗。”
“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你之前也说过……。然而……这不过是你无谓的坚持……我即便奉陪也毫无意义……。你是君主·埃尔梅罗……我是君主·尤利菲斯……这一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干枯的声音仿佛本身就是一句咒文。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吐出长长信子的蛇缠绕过来的景象。
君主·尤利菲斯。
降灵科的君主(Lord)。盘踞在时钟塔的十二位王之一。
“——卢弗雷乌斯·纳萨雷·尤利菲斯。”
伊薇特的低语声流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她说的应该是君主·尤利菲斯本人的名字吧。事后我得知,据说降灵科的每代学部长都是从某个分家中选出来的,并且会在正式获得君主(Lord)的地位时以养子的名义加入本家尤利菲斯家。就连一个名字里都蕴藏着古怪的规则,确实很有时钟塔的风格。
和君主·巴鲁叶雷塔的信一同寄给师父的另一封信,就是来自这名老人。
“看来……你并没有忘记见面的约定……”
“您说笑了。我只是没想到您会指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老人颤抖着双肩呵呵笑了。
“正巧……我还招待了一位客人……”
卢弗雷乌斯的眼珠一转。
另一个身影浮现在道路上。
我甚至无法分辨出她究竟是刚才这个瞬间才现身的,还是早已出现在那里的。这种丧失了时间概念的现象,或许也包含在魔术之中吧。不断飘落的雪花,似乎蒙蔽了一切,也封锁了一切。
而就像撕裂了这片纯白一般,银发的少女伫立在那里。
尽管比我们更加年幼,但她并没有屈服于这里异常沉重的气氛,坚定地抬着头。那琥珀色的双眼仿佛在宣言着,她决不会让视线从即将出现的战场上逃开。
同时,她也是我和伊薇特——当然也包括师父,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Miss.奥尔加玛丽……”
看着行礼(Curtsey)的少女,师父低声说出她的名字。

5

——十数年前。

大魔术回路·第一层。
脚下的地板十分明亮。
(……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少年尽力收敛着有些变得飘飘然的意识,踩在照在地板的光芒上。
光芒不仅仅是来自于这座迷宫所特有的分布于墙壁和地板中的巨大魔术回路(静脉)。因为第一层与采掘都市马奇斯法相邻,所以大结晶的光芒也可以透过满是空洞的天幕照射到这里。大部分的怪物都不会出现在被结晶的光芒照耀到的地方,这也是都市(City)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的原因,而这个区域也因此变得更像是一个能令人逐步调整心情的场所,而不是会让人因威胁而神经紧绷的阿尔比恩。
虽然不时会传来野兽的咆哮声,不过这种程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了。当然,因为阿尔比恩的生态环境可能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发生改变,所以也出现过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遭受袭击而全灭的例子,但人类是无法让意识长时间保持在紧张状态下的,因此越是精锐小队,往往越会尽可能地利用可以放松的时间。
“可算是最后一次下到这地方来了!”
加尔格的弟弟——乔雷克开朗地说道。
回想起来,他一直是这个队伍里的气氛调节者。在和兄长以超凡的配合完成战斗人员职责的同时,还巧妙地填补着年少的爱茜拉和少年与年长的盖塞尔兹之间的间隙。
要不是他的话,这个小队可能早就在阿尔比恩的某处全灭了,或是因为个性不合而解散了吧。自己对于他的感情就只有感谢。
乔雷克和加尔格活动着肩膀,一人一句道。
“真没想到竟然所有人都能当上Dr.哈特雷斯的徒弟。”
“虽说就是个名头,但回到地面之后的两年里,是能凭这个到现代魔术科听课的吧?还得到了生还者(Survivor)的名誉,毕业后的出路可要挑花眼了。啊啊,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小子,你真是立了大功啦!”
“啊哈哈……”
少年僵硬地笑了笑。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情况最终进展到了要把关于哈特雷斯的事告诉所有人的阶段。在和哈特雷斯多次密会的期间,对方萌生了干脆将全员都收为徒弟的念头,然后转眼间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这就是时钟塔继院长和君主(Lord)之后最有权威的主学科学部长吗,少年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迎来这样的转机。
当然,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在多次密会的过程中,少年等人通过与哈特雷斯间确立的咒体走私路径获得了巨额的收入,因而得以缩短任期。为了不让解剖局发现不自然之处,还以“实际上一部分的成员本来就和现代魔术科有来往”“由哈特雷斯出面帮忙得到了融资”等等理由进行了情报操作,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回想着这一系列的经历,少年突然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大家决定好加入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之后的出路了吗?”
“你也太性急了吧。”
“算啦,反正在做学生的那两年里,也有必要先建立好人脉。”
加尔格和乔雷克兄弟俩回答道。
听说在时钟塔,这段时间建立的人脉会对未来产生重大的影响。
虽然少年现在对此还没有什么实感,不过哈特雷斯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还说正因为如此,所以要事先考虑好自己想学习什么,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未来】。
对于在阿尔比恩出生长大的少年来说,那一直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词汇。
“我的目标是秘骸解剖局。正好能活用在这里得到的经验。”
爱茜拉说道。
黑肤的少女带着冷淡的表情,凝视着迷宫的尽头。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少年对灵墓阿尔比恩以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从今往后要挑战那个学生生活的话,她的做法应该值得参考吧。就在她的身边学习她的做法好了,他暗中决定。
“哈,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再被牵扯进时钟塔的抗争里了。虽然现代魔术科的课我会心怀感激地去听一听,不过以后我还是准备做回自由的魔术药营生。”
盖塞尔兹耸着肩说道。
听说在来阿尔比恩之前他就是无所属的魔术师,所以是准备干回老本行了。当然,在这里得到的金钱和咒体,还有即将得到的时钟塔的技术,应该会为他将来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帮助吧。
“你们哥俩呢。”
“啊啊,我和爱茜拉一样打算加入秘骸解剖局。”
加尔格挠了挠头,而乔雷克则有些羞愧地笑了笑。
“老哥把被库尔戴斯家收养的机会让给我了。如果能在时钟塔取得好成绩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继承者候选人呢。”
他们兄弟很像。
都是微胖的体型,照这样下去再过个十几年的话,可能都会步入不太健康的范围。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肯定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可靠吧,少年想道。
在今后的学生生活中,他们也一定会互相帮助,成为少年的益友吧。
接着,话题转向了自己。
“你好像说过毕业后想留在Dr.哈特雷斯那儿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喂喂太浪费了吧!反正靠研究得来的利权终究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抢走,你这还不如随便找个家族或组织把自己卖了呢!”
“不是,你们等一下。就算是臭小鬼这样的新世代(New Age),作为魔术师所追求的东西也是一样的。不是都说世代的延续才能打开通向根源的道路吗。”
盖塞尔兹反驳着兄弟俩,和他们吵闹了起来。
在阿尔比恩看到他们三人这熟悉的互动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感伤。
不过,在去了现代魔术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应该还能再看到就是了。
站在身旁的少女轻轻对他耳语道。
“——你也可以以解剖局为目标啊。”
“啊、啊,嗯。”
听到爱茜拉不知为何有些像是在闹别扭一样的声音,他轻轻地点点头。为了掩饰开始发热的脸颊,少年胡乱地擦了擦脸。
各自的梦想,正在纷纷准备化为现实。
这理当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非常的璀璨,也是难得的幸运,毫无疑问是应该为之喜悦的事。
然而,为什么呢。
在少年的心中,掠过了一丝非常细微的阴霾。
恐怕,这就是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对于将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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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那头飘扬在风雪中的银发,我根本不可能会忘记。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
曾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和我们生死与共的少女。而且,我本该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次的事件中的,想到这里,我悄悄地咬住嘴唇。
毕竟,她是【天体科君主的女儿】。
更何况我还听说过,天体科的君主(Lord)很少离开他的领地。既然如此,在冠位决议(Grand·Role)时由她作为代理出席不应该是极其自然的发展吗。
“……”
她瞥了我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
是因为觉得身为贵族没有必要和对方的仆人打招呼吧。如果死去的阿特拉姆在场,说不定还会说出“哈哈哈,这世上真的会有和对方的皮包打招呼的小丑吗?还是说你是那种见到鞋子就必须得亲上一口的变态吗”之类的话来。
我现在觉得,这与其说是出于傲慢,不如说更像是价值观的问题。
在只会对被选中者敞开的魔术师世界中,必然会酝酿出的,并将继续传承下去的价值观。
“这不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千金吗。没想到不光卢弗雷乌斯翁,连你也来了。”
师父深深地行了一礼。
而老人只是皱了皱眉头。
“……上次与现在的君主·埃尔梅罗交谈……已是数年之前了。”
“这次是第三次。虽然我的老师长久以来倍受您的宠爱。”
“……呼嗯。先代的事……我也深感遗憾。……索拉薇也就罢了,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可是我近年来最优秀的徒弟。”
听到他的话,站在一旁的我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是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师父……?)
迄今为止,我曾多次听说过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事迹。
年纪轻轻便创造出了以月灵髓液(Volumen·hydrargyrum)为代表的诸多魔术礼装,即便是在时钟塔这种地方也能被称作神童的色位魔术师。而那位凯尼斯的老师,就是眼前的这位老人。
换句话说,对于师父而言,他算是老师的老师了。
(……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喽?)
绕口令一样的句子在我的脑海里闪过,我赶紧把它甩出思绪。
现在可不是能悠闲地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不仅身处于其他行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黄昏的伦敦——这种异样的场景之中,而且老人的身体,还散发着过于浓厚的【死之气息】。
(降灵科的、君主(Lord)……)
所谓降灵,正如字面所示,是降下死者的灵魂,根据需求使之服从的魔术。
死者皆会向尤利菲斯低头……以前在时钟塔的某节课上,我曾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如果说我是令死者安眠的守墓人的话,那么这位老人就是使役死者,以其为食粮的魔道之徒。
老人轻轻地笑了。
每当他弯曲一根手指,镶嵌在那根手指上的两枚戒指里的宝石都会发出刺眼的光芒。
“……哈哈,不过太好了。……我原以为,你定是已被特兰贝利奥说服,根本不会理睬这把老骨头的邀请……”
老人的台词让我的心跳加速了。
他是在说,昨天与君主·特兰贝利奥等人的会谈,仅仅过了一日,他就已经理所当然地掌握了。
“怎么会。埃尔梅罗与降灵科(尤利菲斯)间的深远缘分可不仅限于先代。”
“是啊……当然你刚才若是回答‘是’的话,我也可以当场将你绞杀。”
老人扬起嘴角,露出冷笑。
我能非常清楚地感觉到,他绝不是虚张声势。这名老人确实有这样的“力量”。作为时钟塔降灵科(尤利菲斯)的领袖——君主·尤利菲斯,他理应拥有即使我们团结一致也能转而将我们杀死的“力量”。
他的存在,让我产生出一种不输于面对苍崎橙子时的,但同时又截然不同的预感。
而师父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睛。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您这次也会和之前的冠位决议(Grand·Role)时一样,让布拉姆阁下作为代理出席呢。”
“……呵、呵。既然特兰贝利奥的麦克达内尔要亲自出马,我岂能置身事外。……好了,你…从特兰贝利奥处……听说了吗……要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的戏言?”
“是的。卢弗雷乌斯翁也真是坏心眼。您如果能提前告知我们的话,我们还能多做些准备。”
“我并非……有意……隐瞒。”
卢弗雷乌斯的声音空虚地掠过露台的桌子。
“……明摆着就是在扯谎嘛。”
伊薇特小声对我嘀咕道。
既然她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他是故意不将情报泄露给十二家中最末位的埃尔梅罗的。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瞧不起埃尔梅罗,还是担心埃尔梅罗可能会背叛。不过,至少我感觉他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时钟塔的社会过于复杂了。
掺杂在里面的阴谋及权谋术数自不必说,就连单纯的旧习和恶习也与之浑然一体,身处外部的人根本无从分辨。
这时,奥尔加玛丽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插嘴道。
“卢弗雷乌斯翁,您的余兴节目是不是适可而止为好?”
“当然……。既然你们对状况已经有所理解……那就好说了。”
说完,卢弗雷乌斯明言道。

“吾……以君主·尤利菲斯之名……反对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

果然,我想道。
据说相同的提议以前也曾提出过。而那个提议没有通过,自然也就说明了反对势力的存在。既然民主主义的顶点特兰贝利奥是再开发的推进派,那么贵族主义的尤利菲斯是反对派可以说就是必然了。
师父顿了一顿,然后问道。
“我可以请教一下理由吗。”
“……因为危险……这还不够吗。”
“不,足够了。身为君主(Lord)之人,必须要为魔术世界的安定着想。您的话,更是比我这种晚辈考虑得周全。”
师父认同了卢弗雷乌斯的方针,说道。
“我认为如果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的话,强行提高采掘速度从而导致资源枯竭的可能性很高。不,归根到底阿尔比恩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地区。应该没有人能保证再开发的成功。”
“补充一下,天体科也是这么认为的。”
奥尔加玛丽在一旁说道。
从刚才开始,她似乎就在采取尽量减少发言的战略。是因为自己的立场只是父亲的代理人,而其他两人都是正式的君主(Lord)吗。
“但【若是】再开发的成功【可以保证】呢?”
突然,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说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
师父的眉头微微一皱。
“您的意思是?”
“特兰贝利奥的小子会提起此事……想必已是有相应的考虑了吧……。否则,不会在当前的局面下……特意摆出此事……。勉强拿出最终会被驳回的议题……不过是暴露自己的无能……”
我能理解卢弗雷乌斯的说辞。
也就是说,这名老人绝没有小瞧君主·特兰贝利奥。应该说反而是将其视为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大敌才对。因此,他才会出席冠位决议(Grand·Role)。
师父眯起眼睛,附和道。
“言之有理。确实认为他有某些对策要更为妥当。”
“哦哦……那是当然。然后……特兰贝利奥似乎与你亲近到……会专程招待你呢……”
沙哑的声音不祥地掠过石板。
老人就这样继续道。
“那么……你能否……打探出特兰贝利奥的考量……?”
因为眼镜的反光,我无法看到他现在的眼神。
然而,他话语中可怕的意义,让只是在一旁听着的我都感到不寒而栗。
换句话说,他不就是在要求师父去做间谍吗。当然在时钟塔,敌我难辨这种情况可以说普通到连伊薇特自报家门都不足为奇。
(……但是。)
但是,现在不一样。
就算是我那贫瘠的头脑,也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完全不同于通常的行为。
没错吧。这可是一名君主(Lord),在示意另一名君主(Lord)去做间谍,严重性再怎么说都相差太多了。统率时钟塔的王如果进行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旦败露,埃尔梅罗和现代魔术科都会瞬间威信扫地吧。话虽如此,但要是不假思索就回绝他,又会成为将主导权(Initiative)再度让给君主·尤利菲斯的口实。
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都有可能会造成致命伤的局面。
师父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开口道。
“有什么,好处吗。”
“呵。成长得知道要求回报了吗。”
对于老人的问题,师父摇了摇头,缓缓说道。
“不,不是说我。我是想问,贵族主义能从【不对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上得到什么好处】。”
瞬间,老人绷紧了表情。
“……毛头小子少在哪装模作样。”
“是我失礼了。”
师父又一次低下头。
“但是,若要取信于特兰贝利奥,这一类的情报必不可少。毕竟对方应该还没有天真到会相信一个空手而来的人。”
(……嗯,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突然陷入混乱之中。
师父的话让我觉得似懂非懂。
我知道他是在询问有关贵族主义的好处,而这番回击,却让那个建议师父去做间谍的老人严肃地叹了口气。
“我懂了。刚才的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十分抱歉,无法回应您的期待。”
“……不,原来如此,埃尔梅罗……没有直接消失在时钟塔的理由……我算是理解了。”
卢弗雷乌斯露出骸骨般牙齿,笑道。
接着,从他的口中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的名字。
“回想起来……和哈特雷斯那小子……似乎有些相似之处啊。”
“Dr.哈特雷斯那时的现代魔术科,是属于贵族主义的吗?”
“不是……。那人……没有加入派阀。勉强算是……中立主义吧……不过他也没有……向梅亚斯提亚献媚……”
在回答完师父的问题之后,老人留下最后一句话。
“冠位决议(Grand·Role)在三日后……。可别忘了……”
说完,他抬起食指,一颗宝石随之染上了古怪的颜色。
好像是发动了某种术式。
就在眨眼之间,老人的身影消失了。
留下来的奥尔加玛丽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向我搭话道。
“你是……格蕾,对吧。”
她叫出我的名字。
看来她姑且还记得我的名字。
“啊……是、是的。”
听到我有些犹豫的回答,奥尔加玛丽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抚摸着露台上椅子的椅背,接着继续道。
“替我向莱妮丝问好。她干得可真漂亮,漂亮得我都惊呆了。”
“……那个、我会转达的。”
“谢谢。这次要是还能和你们喝杯茶就好了。”
说完,奥尔加玛丽白皙的手指一晃。
这一次,少女的身影也消失了。
不仅如此,街上大量的行人也同时回来了。随着嘈杂的喧嚣声,我们所在的地方恢复为往常的伦敦。
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师父捂住半张脸,说道。
“不管是卢弗雷乌斯翁还是奥尔加玛丽,应该都不是实体吧。他们只是把这条街的位相稍稍错开了一些,制造出一个其他人都看不见的模拟性的‘场’而已。这样的话,进入这个错开的‘场’里的也就不必是自己的实体。先不说我,这魔术对于卢弗雷乌斯翁和奥尔加玛丽来说应该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一样。”
“对了,刚才的那个回击,是老师自己想的吗?”
伊薇特兴致勃勃地歪过头来。
不知她是出于个人的兴趣,还是在间谍的立场上提出这个问题的,不过师父还是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新鲜的氧气流进肺里,然后回答道。
“不是,如你想象,是莱妮丝的点子。她说在这种对方突然接触我们的情况下,让我们去特兰贝利奥卧底的可能性很高,所以到时候一定要套出贵族主义,或者尤利菲斯的利益。因为万一要是得【叛变到民主主义去的话,这些情报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只要君主·尤利菲斯察觉到这层含义,他应该也会再斟酌一下】。
卢弗雷乌斯翁应该是想干脆把我这种立场不明了又难以应对的人赶去民主主义,然后把我们一同葬送掉吧,但在他看来,还不值得为此开示自己的手牌。”
“……是这样、啊。”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佩服。
看来只有双方都能看透这种程度的手段,才称得上是时钟塔的阴谋剧。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连刚才对话中一半的意义都没能理解。
(……啊,那刚才奥尔加玛丽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也就是说,她看出来师父刚才的说辞是莱妮丝教的了。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事件之后,莱妮丝和奥尔加玛丽好像不时会见个面,所以她能摸清莱妮丝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哼。老实说,我自己也跟不太上刚才的互动。先不说魔术,政治可不是我的专长。”
师父望向街对面,面容略显憔悴。
“伊薇特,你就从这里回家吧。”
“咦咦?!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吗?!而且要说的话,现在才是该带可爱的情人去一些好地方的时候吧!”
“给我回家去。”
见师父再次强调,伊薇特娇俏地嘟起嘴。
“……人家知道了嘛。不过老师,之后可以把详细情况告诉我吧?”
伊薇特可爱地咂着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在她走远之后,我问师父。
“师父,为什么让她回去。”
“根据刚才的谈话,贵族主义的君主(Lord)身上同样存在那个可能性。”
就算是我,也明白他所说的那个可能性是指什么。
“您是说,君主(Lord)是哈特雷斯的共犯这件事——”
“是啊。有关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翁拒绝阿尔比恩再开发的理由,还没有打探清楚。当然,单纯就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那个表面化的理由也不无可能,但也不能因此就排除哈特雷斯介入的可能性吧。
奥尔加玛丽的嫌疑更大。且不说她自己本身有没有和哈特雷斯接触过,她的父亲天体科的现任君主马里斯比利可是【曾委托过哈特雷斯对圣杯战争进行调查的】。”
他说的没错。
哈特雷斯之所以能成功召唤Faker,正是因为有当初的调查结果。现在我们还不清楚马里斯比利调查圣杯战争是出于怎样的意图,所以也无法彻底否定他依然与哈特雷斯有联系的可能性。
过多的意图交错在一起,让我感觉意识快要变得恍惚了。
这就是时钟塔的日常吗。还是说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身为顶点的君主(Lord)间的互动中吗。虽然我无法判别,但这毫无疑问是莱妮丝经常会被牵扯进的事象的一部分。
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一直无法看到的世界。
“他说是在三天后。”
在早已充满夜晚气息的伦敦大街上,我喃喃自语道。
“二月二日。将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

2

在与其他成员会合之后,我们讨论起今天发生的事。
夜晚,在新的旅馆房间,
“教授教授!我完全记不住!”
弗拉特举起手,理直气壮地说道。
那种毫不犹豫,甚至浮现出满面笑容的态度,和他上课时一模一样。每当这时,师父都会捂住心口,太阳穴附近的血管也会微微抽动——嗯,就像现在这样。
“这次的相关人员确实有点多……”
“既然如此,那就画图来总结一下吧,兄长大人。”
像是在享受师父的苦痛一般,莱妮丝露出野花般的笑容,提议道。
另外,斯芬正站在我的身后。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那么讨厌我了,现在即使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也没怎么进行威吓,让我很开心。想到师父对他信赖有加,如果能偶尔在学习上得到他的指导的话,我肯定会更加开心,不过这就是奢望了。
师父抚摸着下巴,低声沉吟。
“画图吗。应该可以。斯芬,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斯芬听话地点点头,然后从客房的记事簿里扯下一张纸,拿起圆珠笔。
说起来,在上课的时候师父也经常像这样让他做记录。在哈特雷斯失踪的徒弟——盖塞尔兹的工房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可见这种归纳工作师父向来都是交给他的。
“那就先从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参加者开始吧。”
“好。”
斯芬点点头,然后在笔记上写下几个名字。

首先是民主主义派。
君主·特兰贝利奥。
君主·巴鲁叶雷塔。
昨天,经由梅尔文的介绍与师父一同用餐的两人。

接着是贵族主义派。
君主·尤利菲斯。
君主·阿尼姆斯菲亚——的代理人奥尔加玛丽。
然后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看来师父是考虑到埃尔梅罗的传统,姑且先站在这边的派阀里。

“根据现状,除去中立主义和巴瑟梅罗,十二家中的这五家是要出席的。以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出席率来说是普通水平。但是,其中四家都是由君主(Lord)出面多少算是异例吧。”
“为什么这么说,师父?”
“就是说,认真程度很高。”
师父解答着我的疑问。
“这次冠位决议(Grand·Role),特兰贝利奥是认真地想要拿下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项目的。而正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这份认真,君主·尤利菲斯才会亲自出马。要是像以前那样由代理人出面,可能会因为气魄的差距而轻易被说服。”
实际上,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的领袖气质,或者说那种无论好坏仿佛都能接受的大度确实值得注目。卢弗雷乌斯会因此提高警惕也不足为奇。
“然后中立主义会采取连代理人都不派的方针,应该是不想稀里糊涂地被波及吧。认真程度越高,轻率的举动越有可能造成影响,说不定还会反招人恨。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如果只是相爱相杀还好,但要是真心实意地想击溃对方的话,那还是和他们保持距离为好……应该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吧。”
“原来如此……”
这样一总结,我勉强能理解了。不光是出席会议,居然连缺席都有其中的意义,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到了佩服。
“再加上哈特雷斯和他的五位徒弟。其中三人目前失踪中。”
斯芬再次写下几个名字。

刚才在秘骸解剖局见面的两名哈特雷斯的徒弟。
加尔格·伊斯雷德。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

接着是失踪中的徒弟们。
盖塞尔兹·托尔曼。
乔雷克·库尔戴斯。
然后,
“这位……就是最后一人吗?”
“是啊,除了他是无所属魔术师之外,其他经历都没能查到。只知道名字,连姓都没查明。经历不详到这种程度,考虑到其他成员的情况,他是原生还者这一点应该是没错的。”
【克罗】。
这是最后列出的名字。据橙子所说,他是哈特雷斯已经失踪的徒弟之一。
“大概就是这样吧。”
“不愧是路·希安君!要是让我来的话,老早就艺术就是爆炸了!”
“成了,你也赶紧学会写别人能看懂的论文吧!把【为什么会是这样】好好写清楚!明明都让人读不懂,夏尔丹老师还总是以可能会藏着惊人发现为由让我帮着翻译,你也替我想想吧!”
“那你可以来当我的共同执笔人啊!”
“绝对不要。说到底,要是英雄史大战的卡牌,就算有一百张你也能一眼记住吧!”
斯芬吐出舌头,师父无视了他和弗拉特的吵闹,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
他的食指咚咚地敲着桌子。
“问题在于,哈特雷斯的徒弟失踪的理由。”
“嗯。兄长大人也想象不出来吗?这是你擅长的Whydunit的领域吧?”
“依据太少。不过既然灵墓阿尔比恩如此频繁的作为关键词出现,应该是和这件事有某种关联吧。”
不论是冠位决议(Grand·Role),还是哈特雷斯徒弟们的出身,阿尔比恩这个名字已经被提及过太多次了。正如师父所言,到了这个地步很难认为其中毫无联系。
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其中究竟会有怎样的联系。
莱妮丝盯着师父,眯起一只眼睛。
“现在的谜还有一个不是吗?到底是哈特雷斯在召集他以前的徒弟,还是——”
“——莱妮丝。”
师父打断了她。
他一脸严肃。仿佛在说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认同一样。
随后他摇了摇头,继续道。
“总之,有必要再去收集一次有关哈特雷斯失踪徒弟的情报。莱妮丝,能麻烦你再回斯拉一次,重新调查徒弟们的事吗。”
“唉唉。真希望我的兄长使唤妹妹的时候能再有点分寸呢。那,兄长你怎么打算。”
“虽然被学生们发现会很麻烦,不过我也准备同行。”
师父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吵闹的弗拉特立马转过视线。
“哇!那可是头等大事啊教授!得趁现在赶紧想好隐身的魔术!”
“你先想个能把嘴缝上的魔术来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吧。”
“哦哦,真是个好主意!给大灰狼的嘴巴上锁让小红帽不被吃!吃豆人瞬间失去存在价值!咦,路·希安君和吃豆人好像意外得挺像的?就是那种顺畅感。”
“一点儿也不像!”
斯芬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第二天一早发现的案件,师父被叫走了。

3

虽然是匆忙之中的联络,但被允许出入的只有我和师父。
所以莱妮丝她们还是依照原计划去进行调查了,而我们两人则来到解剖局,像昨天那样乘上电梯。
没错,是在秘骸解剖局。
不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提前在地下四十五层的事件现场等着我们了。
“……咦?”
“Miss菱理。”
我眨了眨眼,师父则叫出了她的名字。
即使在地下四十五层这样的地方,她的身姿也依旧如故。据说是日本民族服装的华贵的振袖和服自不必说,还有那头仿佛是汲取出的黑夜一般的秀发,用寂静将她周围的数米隔绝于尘世。
化野菱理优雅地扶了扶镜框,露出浅浅的微笑。
“因为此处发生了杀人事件,我代表法政科前来会审。”
回想起来,在我们与她相遇的事件中,她也是位于类似的立场上。这就是法政科的工作吧。在稍有不慎便会轻易化作无法地带的魔术世界中,行使监视和刑事机能的部门。
就在我思考这些的时候,师父耷拉下嘴角。
“别管我。”
“那么,如您所愿。”
菱理颔首道。
很快,在职员的带领下,我们走进成为事件现场的研究室,
“……唔!”
弥漫在屋内的臭气,让我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师父也用手捂住嘴。只有菱理还是老样子,或许是因为她在此之前已经调查过了吧。
房间很宽敞。
面积和楼上的大厅差不多,不同的是这里装配着各式各样看不出用途的设备。凭我浅薄的知识,根本无从分辨它们究竟是魔术器材还是科学器材。但那些连接着大量电缆的装置还有破碎的水壶给我一种医院用品的感觉。
不过,这些感想仅仅存在于我环视房间前的数秒。
难以想象是现实……准确来说,是现实和非现实混杂在了一起,在这种意义上,眼前的场景即使在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所有景象中都尤为突出。
在很有研究所特色的金属地板上,倒卧着几头怪物。
其中既有我昨天见过的阿尔比恩的嵌合兽(奇美拉),也有其他样子完全不同的怪物。比如长着弯曲犄角的巨大甲虫,还有全身被钢铁鳞片覆盖的大蜥蜴。
而它们全都死了。
五颜六色的体液喷溅在四周。除了蓝色和绿色之外,还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白色血液。事后我听师父说,在科学方面白色的人工血液也仍处于摸索阶段。如果科学家们得知有神秘生物身上正流淌着这种血液,不知他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
师父稍稍俯下身去。
不管是怪物们的身体上还是研究室的各个地方,都残留着大量的爪痕和被酸液溶解的痕迹。看来这里曾发生过战斗。由我和伊薇特联手才勉强能对付一头的怪物,现在一眼望去就有至少七头遭到了杀害。
然后,我们被叫到这里来的理由,就在这间研究室的最深处。
溅出的血液自然是赤红色的。而他身后的墙壁还有脚下的地板上,都有惊人的范围被血液染红了。
加尔格死在了那里。
不。
或许【曾是】加尔格【之物】这种说法更加准确。
因为尸体的损毁过于凶残了。不只是四分五裂这种程度。简直就像是被拿着剪刀的幼儿随意乱剪了一个小时的布娃娃般凌乱不堪。虽然还能勉强辨别出头部,但看这个情形,光是把身体的各个部位衔接起来应该都很困难吧。如果有正式警察的解剖或许还有可能,不过我不认为正常的司法能触及这个解剖局。
骨肉、内脏、脂肪、肌肉,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搅拌在一起。
“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不知道。”
师父摇了摇头。
在以前的事件中,我见过各种尸体。然而,像这么凄惨的尸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即便如此,师父的表情也依然没有变化,只是轻轻地咬了咬下唇。
站在一旁的菱理以等在入口处的职员听不到的音量轻声问道。
“您认为是家兄吗?”
“没别的可能了。无论多么强大的魔术师,要以这个数量的阿尔比恩怪物为敌都是相当困难的。但是,如果是那个从者——Faker的话,应该没问题。”
“是啊。如果是她的话,即使不用宝具我想也能办到。”
菱理的声音透着一种冰凉的紧张感。
她也曾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见识过Faker的战斗。因此知道就算不使用那件可怕的宝具——据说是借用自伊斯坎达尔战车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Faker也是一名可怕的魔术师。
“即使魔术最终的作用本身一致,神代魔术师的术式和强度也截然不同。我听说阿尔比恩的怪物很多都能反弹魔力,但看来如果不是足够高等的能力,对Faker是起不了作用的。”
“毕竟和我们现代的魔术师不同,神代魔术师和神秘本身十分接近。”
“是啊。所以他们用不着以根源为目标。因为虽然对于我们来说那是遥不可及的真理,但在他们看来不过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罢了。”
师父的话语,仿佛是在描述几万光年之外的星辰。
“或许在她看来,我们的冲动才是一个谜。”
同时,菱理真切的话语中,也流露出身为法政科的她作为现代魔术师渴求根源的热情——也许是曾经有过的热情。
我还记得加尔格生前,也曾和师父谈论过这一大义。这应该就是Faker与现代魔术师之间的隔阂吧。
“无论如何。”
菱理继续道。
“总之,Dr.哈特雷斯是在杀害自己的徒弟们吗?”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
但从他肩膀一瞬间的紧张明显能看出,她的怀疑与师父的想象正相符合。
“这就是……莱妮丝小姐昨晚想说的吗。”
“……是啊。”
师父点头承认道。
“在魔术师中,杀害徒弟是一种禁忌。”
我想对于这个人来说,大概更加严重吧。他绝不是无差别地爱着每一个学生。应该也无缘热血教师这个词。
但是——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杀害徒弟的实例。与之相反杀害师父的例子也不少。不过相对而言,人们比起杀害师父来说,要更加忌讳杀害徒弟。因为这种行为违反魔术师的本能。”
没错,师父以前说过。
魔术师是会守护徒弟到底的物种。
因为魔术师是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的生物。他们要将在自己这一代无法实现的,达到根源的宿愿,托付给子孙或徒弟的世代。
啊啊,师父大概比谁都要忠实于这种本能吧。
即便缺乏才能,他也比任何魔术师都希望当一个魔术师。这一定是因为,他在众多的学生身上看到了梦想。不管是弗拉特还是斯芬,亦或是露维娅、伊薇特以及其他众多的学生,在他们的未来上,师父托付了自己的梦想。
“而且……为什么和之前不同,唯独加尔格被以这种方式杀害了呢?”
其他的徒弟都是失踪。
即使他们已经在暗中被杀害了,也能从中感受到对方不希望暴露的考量。那么为什么,他要在这个地方使用如此夸张的杀人手法呢。
师父和菱理似乎都不知道那个答案。
在暂时的沉默之后,师父一边观察着尸体,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一些事。”
一边说道。
“昨天,阿尔比恩的怪物在这里获得自由,袭击我们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话题突然转到了我昨天的战斗上,让我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加尔格应该是通过某种情报来源得知我们曾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与Faker交战过。虽然详细经过不一定能知道,但他很有可能听说了我们成功击退她的这个结局。”
话语掠过血迹斑斑的研究室地板。
“而他会放出那只怪物,恐怕是想作为将来与Faker交战时的参考吧。如果它能和与Faker打得不分胜负的我们相抗衡的话,或许就能对抗Faker了,他大概是这么想的吧。啊啊,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给出伊薇特的入局许可。因为这样就能拿到更加接近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数据了。……虽然实际上,他的准备似乎并没有派上用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那时我们之所以能够击退Faker,不过是种种幸运叠加在一起的结果而已。无论是觉醒了宝石魔眼的代行者,还是奥尔加玛丽的大魔术支援,只要缺少了其中任何一个,我们现在都不可能站在这里。
所以,即使是让我们光是防御就已经竭尽全力的阿尔比恩的怪物,Faker也无疑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杀死。从者与人类的战斗能力之差就是如此的悬殊。不过对于苍崎橙子或者其他恐怖的君主(Lord)来说,可能会有所不同吧……。
“……这样说的话,那加尔格先生他、”
“应该已经充分预见到哈特雷斯和Faker会袭击他的可能性了。”
我望向如此断言的师父。
如果是这样,加尔格应该已经做好独自迎击他们的准备了吧。利用秘骸解剖局找来了怪物,也准备了战斗的场地,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败北了吗。
师父蹲下去对尸体进行了一番调查,然后站起身。
“还有,事件现场的异常性也是。”
“异常性,是吗。”
“是啊。这不就是【密室】吗。”
师父解释道。
密室,这个词本身的定义我当然是知道的。在以前的事件中也有过类似的状况。是指凶手无法出入的——换言之就是无法实施犯罪的现场。没想到这个被使用在诸多推理小说中的词汇,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首先这里是地下四十五层。进出方法也就刚才的电梯。而我们来的时候必须的磁卡钥匙可以证明,职员以外的人要出入这里非常困难。就算是哈特雷斯和Faker,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入侵这里应该也很难吧。”
“魔术师的话,能不能进行瞬间移动呢?或者是用穿墙术之类的。”
对于我的问题,师父摇了摇头。
“空间移动几乎可以算是魔法的领域了。虽然Faker作为神代魔术师说不定能实现,但这个地方严密地铺设着结界。即使是她,应该也没办法在不打破结界的情况下靠魔术入侵这里。穿墙也是一样,会打破结界。”
我隐约能明白其中的原理。
虽然神代的原理非比寻常,但并不是说那完全就是另一套原理。就好像弓箭和枪虽然有区别,但贯穿对手将其杀死这个目的还是一样的。而如果要贯穿身体的话,不管是箭矢还是子弹,都会留下痕迹。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
师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然后,他回过头去。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当然。”
职员点了点头。
“那么首先,为什么要叫我来?”
师父问道。
“秘骸解剖局既是时钟塔又非时钟塔。哪怕出现了死者,不,应该说正因为是如此严重的事态,通常而言都会尽量在组织内部处理好吧。先不论法政科的Miss菱理,根本没必要把身为【君主】的我也叫来。”
“是加尔格先生吩咐的。”
“……加尔格先生?”
这不是死者的名字吗。
“是的。他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说,如果自己有个万一的话,就把埃尔梅罗Ⅱ世叫来。”
“等一下。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说的?”
注意到对方发言里的古怪,师父扬起一边的眉毛。
对于这个问题,职员平静地回答道。
“大约是从两个月之前开始的。”
“……师父。”
“我知道,这太不合理了。我和他可是昨天才第一次见面的。”
没错。
从他刚才的发言来看,加尔格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关注师父了。当然,作为新任【君主】,师父的立场的确相当引人注目,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因此就想到告诉别人在自己遇到事件时要把他叫来才对。
如果师父是贝克街的名侦探的话倒还有这种可能,但事实并非如此。师父的本职终究是【君主】,兼时钟塔的讲师。
师父暂时陷入沉默,打量着四周。
“……Miss.爱茜拉呢?”
“现在无法联系到她。”
“……!”
我觉得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有没有可能是失踪了?”
“存在这种可能性。我方目前正在确认中。”
我的紧张进一步升级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肩膀上。感觉好像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对手又将棋子推进了几步。然而现在的我们,连战局会因此恶化多少都没有头绪。
师父再次对现场进行确认。
这次他的视线在加尔格凄惨的尸体上停留良久,然后向菱理询问道。
“降灵过了吗。”
“当然。不过很遗憾,死后情报被封锁了。毕竟他是秘骸解剖局的权威人士。不加防范的话很有可能导致重要的机密情报被泄露。”
貌似这是一种魔术师独有的安保措施。
魔术是不得为他人知晓之物。特别是自身流派的真髓,就算是对同为魔术师的人都必须拼死保密。因此,听说高位魔术师通常都会在生前就准备好应对这类魔术的对策,以防被人从尸体上窃取情报。
话虽如此,但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就只是减少线索而已了。
这时,师父突然冷不丁嘀咕道。
“……其他的徒弟没有针对降灵魔术进行封锁吗?”
“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对于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来说,只要没有身负要职,那么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必要去设置这方面的防卫。毕竟会去挑战阿尔比恩的人,大部分都是【魔术使】而不是魔术师。他们的目的在于成功使用魔术,而不是通过魔术前往根源。”
我记得所谓魔术使,指的是那些只将魔术视为手段来使用的人。
魔术师是以根源为目标,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并把这个目标托付于——强加于下一代的生物。因此魔术师和魔术使虽然同样会使用魔术,但两者有着严格的区分,师父以前曾这样说过。对于部分魔术师而言,魔术使这个词甚至算是最大的侮辱。
不过,按照他刚才的说法,
“……也就是说如果被人发现尸体的话,可能就会泄露情报?”
所以之前那些受害者的尸体才会被处理掉吗?不,还没有确定他们已经被害了,但我却无法阻止自己朝这个方向去思考。
师父碰触着破烂不堪的尸体,丝毫没有顾忌衣服会被弄脏。我作为守墓人自然是可以忍受这种景象,而师父不知为何也对这种类型的尸体和状况有着耐受力。当然身为魔术师,是不应该被少许的猎奇情景吓到的,但我感觉师父的情况并不是基于这种魔术师的行为规范。
更像是因为曾经见过远比这副景象更加残酷的光景,所以才能在面对这种状况时泰然处之。
这时,师父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埃尔梅罗Ⅱ世?”
“不,没事。”
他摇摇头,收回手并用手帕擦了擦。
菱理认真地凝视着加尔格的尸体,如同叹息般地说道。
“他就是家兄的学生吗。”
“是啊。我有一个问题之前没来得及问你,对于你来说,令兄——哈特雷斯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师父的问题,菱理美丽的眉宇微微皱了起来。
“我与他并没有太多的接触。虽然在名义上是兄妹,但诺利吉家有很多和我们情况相同的孩子。”
我以前曾听师父提起过。
建立现代魔术科的贵族——现在的诺利吉卿,有一种奇妙的品质。
也就是时钟塔的长腿叔叔。据说他会不留余力地援助自己看好的年轻人,还会将其中自己特别欣赏的人收为养子。
菱理和哈特雷斯似乎都是这样被看中的,所以才会结为名义上的兄妹。
“不过从学部长的角度来说,我感觉他当年经常会和各种学生聊天。”
这个说法和爱茜拉以及现在横尸于此的学生——加尔格的证言是一致的。
过去的哈特雷斯,据说是位很为徒弟着想的老师。
然而,那和现在这个以残忍手段将徒弟杀死的哈特雷斯的形象相去甚远。究竟是什么形状的拼图,才能填补上这个空缺呢。
师父等了几秒,然后问道。
“Miss菱理,我有一个非常荒唐无礼的问题……Dr.哈特雷斯应该不是魔术使吧?”
“当然不是。归根到底,时钟塔没有理由会选一个魔术使做学部长。”
因为师父的问题,菱理疑惑地歪过头。
她说得没错。时钟塔是学问之府。即使有哈特雷斯这样的怪人,我觉得也不会有让魔术使插足的余地。
“……原来如此。……如果是出身于古老家系的人,原因可能在于冠位指定(Grand·Order),但哈特雷斯也不符合这种情况。”
“您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刚才就是确认一下。等我能建立起什么假说的时候再向你报告吧。我暂且先告辞了。——走了,格蕾。”
师父突然转过身,快步离去了,我慌忙向菱理和职员行了一礼,然后跟上他。

4

宅邸中,几名女仆和佣人正在匆忙地往来着。
毕竟即使是对他们来说,现在来访的客人也是特别的。君主·巴鲁叶雷塔的佣人们全部出身于自古便侍奉于她们家的魔术师家系,但在同等的君主(Lord)前来做客时,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而在割离出一片青空的圆窗旁,他们的主人正在享受着葡萄酒。
“总之还算不错吧。麦克达内尔小少爷。”
“请别再这样叫我了。伊诺莱女士。”
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落落大方地摊开手,说道。
虽然他还夸张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不过伊诺莱只是带着一副对此没什么兴趣的表情继续道。
“关于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已经可以了。你的手牌爷大致上也都理解了。虽说应该还有一两件事在瞒着爷,不过爷也没资格指责别人。所以,作为巴鲁叶雷塔爷就投你一票吧。”
“哈哈哈,不愧是君主·巴鲁叶雷塔!谢谢您的慷慨。”
麦克达内尔豪爽地笑道,然后转向房间中的另一个人。
“我个人也很在意梅尔文君的想法。毕竟视情况而定,可能不得不给你的挚友下达一点点处罚啊。作为一族的领袖,必须也得考虑一下分家的心情不是吗?”
“韦伯当然是我挚友中的挚友。”
梅尔文断言道。
他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享用着红酒。
另外大概是考虑到他的吐血症,桌子上还摆放着几条丝质手帕。可能就连选择红酒,都是为了让吐血的痕迹不那么明显吧。而出于魔术师会有一两个怪癖很正常这种想法,两名君主(Lord)都没有提及此事。
“但是,如果是特兰贝利奥本家的命令,即便事关我挚友中的挚友的全副身家,我也必须得协助您。”
“哦,真的吗?”
伊诺莱插嘴道。
“爷是无所谓。不过你这类人爷也见过几个。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无论牵连多少人都不会有罪恶感的那一类人。区区本家,必要的时候就陪着自己一起自爆好了,你不会这样想吗?”
“不不,怎么会呢。”
梅尔文笑眯眯地说道。他的应对方式和刚才的麦克达内尔有着相似之处,或许这就是特兰贝利奥家血脉的影响吧。
“话说回来,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说着,他看向麦克达内尔,举起手。
“您真的认为,再开发对于时钟塔来说是必须的吗?”
“那当然。”
麦克达内尔点了点粗壮的头。
“我们应当将到达根源列为我们的第一命题。而既然要以其为第一命题,那么只要能得到任何有利的条件,不都应该妥协吗。作为生于现代的魔术师,增加灵墓阿尔比恩供给的咒体就是绝对不可或缺的条件。”
毋庸置疑,麦克达内尔的声音中蕴含非比寻常的热情。
大义于此。
道义于此
在麦克达内尔身上有着某种东西,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选择并非单纯的权力抗争的手段,而是秉承着明确的荣誉与责任的。
或许,是【历史】。
是难以达到百岁的人类原本无法得到的境地。
然而,在历史悠久的家系中,不时会诞生出这样天生的“王”。
而麦克达内尔,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
“那将是一个大舞台!我们也尽情享受吧!”

*

那座堡垒位于能够俯瞰泰晤士河的河畔。
这个地方最初是为战争而修建的堡垒,之后又被用作军械库或银行等用途,最终成为了关押身份高贵的贵族的监狱。因此,一些王族的处刑也是在这座城塞中执行的,出于人们对他们的遗恨和悲叹的想象,这里诞生出了各种传说。
比如有古代王妃的幽灵出没于此,或是饲养在这里的渡鸦其实是被施加了变身魔法的亚瑟王等等……诸如此类。
这座城塞名为,伦敦塔。
如今这里已是这个城市首屈一指的观光场所,不过现在正以清洁为名目闭馆中,奇怪的是却看不到一个清洁人员的身影,只有一名老人在此漫步。
老人戴着眼镜,留着一头精心打理过的白色长发。
君主·尤利菲斯——卢弗雷乌斯·纳萨雷·尤利菲斯。
他定期造访伦敦塔的原因,当然不是参观。
老人每在闭锁的城塞中前进一步,都会产生一种仿佛在吸收着什么一般的古怪压迫感。如果是某一类的魔术师的话,应该能够感知到有无形的能量在被老人不断吸收。
也就是,死者的魔力。
那并不仅限于真正的死者所释放的魔力。
以死者这一“概念”为核心,从土地的灵脉(Ley Line)中渗透出的大源(Mana),以及诸多游客在无意间散发出的精气(Od),这些在时钟塔都被统一视为死者的魔力。
作为降灵科(尤利菲斯)君主(Lord)的卢弗雷乌斯通过祖传的契约和政治手段,保有着几块像这样用以回收魔力的土地。
缓慢的步伐在中央的白塔附近停下了。
“……等得不耐烦了吗……”
“没有,能到这种景点来,于我而言也是难得的机会。”
奥尔加玛丽按住银发,将一只脚撤向斜后方,对老人表示敬意。
“事情的进展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说着,少女观察着卢弗雷乌斯的样子。
老人的身上,佩戴着大量的宝石。
让人瞠目结舌的大块宝石镶嵌在他的戒指和挂饰上,但完全没有给人以粗俗的印象。然而,却有一种强烈的阴暗的感觉,比起装饰老人的饰品,它们更像是死者的陪葬品。
或许这就是降灵科的君主(Lord)吧。
他的每一颗宝石都是无比强力的魔术礼装,如果是深谙此道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使是刚才回收到的庞大的死者的魔力,也远比不过那一颗宝石。光是这一身的装饰品,就让老人能够等同于一座坚固的要塞。
“……这个嘛。”
老人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深深的皱纹,仿佛将他的眼睛掩埋了起来。
“归根结底……这和领地争夺并无分别……。还是看……特兰贝利奥的小鬼……为这次会议摆了多少道理……打点了多少关系……。”
老人在说,这样的会议本质上和战争一样,都是在开始前便已分出结果。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时时维护好秩序。……维护这个魔术世界的秩序。”
在这位老人看来,这是连去问询都会感到空虚的时光,是铭刻在灵魂上的事项。“为了解决交托给尤利菲斯家的课题,必须维护魔术世界的安宁。”长久以来,在漫长得几近永久的时光里,他始终都是听着这些话走来的。
老人露出黄色的牙齿,嗤笑道。
“这一代的君主·埃尔梅罗……对此又明白多少呢……”

5

在距离解剖局十分钟左右路程的地方,师父掏出了他藏在大衣口袋里的东西给我看。
“这是隐藏在加尔格尸体里的。”
“是石头?不对,是金属吗。”
那是一块很薄的小金属片。
上面隐约雕刻着像是文字的痕迹。我把脸贴得非常近,才勉强看出那是些字母和数字。
“在昨天的战斗中,加尔格曾尝试过制造金属笼子。恐怕他还利用那个魔术,在临死前在自己体内生成了写有信息的金属片吧。毕竟魔术最容易产生作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身体内部。”
原来如此,魔术师居然还能留下这样的死前留言吗。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不过印象中简单的魔术应该是只需要一小节(One Count)或是一工程(Single Action)——后者甚至不用咏唱,只要让魔力通过就能实现。加尔格使用的魔术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这个信息多半是留给我的吧。毕竟连降灵都用不好却还会去摆弄尸体的魔术师,估计就只有我了。”
“不过,这个是、”
“……没错,是地址。”
英国的地址是以大概七位的邮政编码来表示的,每栋建筑物都不同。师父手中的金属片上,刻着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串文字。
我吞了吞口水,问出在意的问题。
“不告诉菱理小姐吗。”
“还不能完全信任法政科。”
考虑到迄今为止的发展,即使不情愿我也还是非常理解师父的想法。
既然某个与冠位决议(Grand·Role)有关的人和哈特雷斯有牵连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么泄露情报就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行为。
“而且虽说是留给我的信息,也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留下这个信息的。最糟糕的情况下,可能不止是哈特雷斯,连Faker也在那里。这种危险无法忽略,还是不要带弗拉特和斯芬去为好。”
听到他的话,我感到略微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在这次的事件上,师父已经把牵扯学生进来这件事想开了呢。”
“怎么可能。虽然我确实让他们遭遇过生命危险,但那终究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如果能避免的话还是要避免。”
“但您是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师父稍稍迟疑了一下,困扰地皱起眉头。
他叹了口气,然后一脸不自在地说道。
“你不在的话,我会死的。”
以前他也说过相同的话。
为什么同样的话语,现在却能让我如此的自豪呢。有什么东西缓缓地渗入我的心间。那东西非常温暖,以指尖轻触后,化作了强韧的搏动。
从右肩的固定器中传来轻轻的笑声。
“咦嘻嘻嘻嘻,被人依靠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吧!”
“……是啊,挺不错的。”
听到我的回答,亚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大笑道。
“是啊,没错!挺不错的!挺不错的就对了!嘻嘻嘻,答得漂亮,你也成长了嘛爱哭鬼格蕾!”

*

在充满发霉味的书库中,我把手机拿到耳边。
“嗯。果然打不通。”
我放下手机,按下挂机键。
兴致勃勃地看着这边的弗拉特稍稍歪过头。
“还是联系不上教授吗。”
“很遗憾。”
对于弗拉特的问题,我耸了耸肩。
“毕竟解剖局是秘密主义。昨天他们许可伊薇特的出入已经很让我意外了。电波之类的东西也在那里的安保系统应对范围之内。不过在地下的期间本来也没有信号就是了。”
但我也不知道,电话打不通的原因究竟是在于解剖局,还是兄长因为一些不妙的情况把手机关机了。
这里是现代魔术科的城镇·斯拉。
我们就在这里的书库中。
不过,收藏在这座书库里的并不是学术方面的魔术书,而是现代魔术科杂七杂八的保存记录。学生和老师的经历,咒体的购入消费帐,还有教室灵脉(Ley Line)的活性记录等等,各种各样的文件都堆集在这里。
当然,这里通常是禁止入内的,但作为埃尔梅罗派的下任继承人,我身上带着魔术总管钥匙。
即便如此,为了躲避寻找停课中的兄长的团伙以及一些过激派,我们还是得偷偷摸摸的。要是不小心被发现的话,搞不好就会身陷老师怎么了,被你们藏起来了吗之类的问题攻势中。
结果只能把堆积如山的文件从头开始梳理一遍,不过在三人+一台的枯燥调查中,我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果然有漏洞。”
我用下巴指了指+一台——也就是我的水银女仆特里姆玛乌递给我的计算结果。
“可我们已经彻底调查过有关哈特雷斯的文件了吧?!之前我和路·希安君可是从头到尾都翻了一遍。一边像料理斗士那样把文件抛来抛去,一边在这间书库里搜查的!”
“嗯,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一边说着料理什么的一边丢文件,不过游戏的事先放一放,你们是对哈特雷斯本人进行的调查吧。”
我无视掉他那些狂热粉发言,继续道。
“但是,对他徒弟的调查并不彻底。归根到底,要是没有遇见那个苍崎橙子的话,我们连他们曾是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这个情报都不知道。”
毕竟记录被删除了不少,当初连找出他徒弟的名字都费了一番功夫。
“不过根据我们后来得到的情报,现在又多了几种调查方法。要说的话,在这个会对事物进行详细记录的现代社会中,想要完全消除一个人的痕迹是很困难的。哪怕在魔术师的世界中也是一样。只要知道了徒弟的人数和他们之后的情况,很多东西自然就能调查出来了。”
“五人小队中,一人情况不明,两人无所属,两人加入秘骸解剖局,是这样吧。”
“就是这个。”
对于斯芬的说明,我收敛地打了个响指。毕竟要是被其他学生发现的话,下场还是挺恐怖的。
“大约十几年前,当时还是生还者(Survivor)的小队成为了哈特雷斯的徒弟,然后对比这段时间的账簿,就能发现上面有少许的错位。我本来还以为是诺利吉卿赚的外快之类的呢,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老爷子应该会更大方地把钱分出去。”
“……难不成,靠的就是从阿尔比恩走私吗。”
在那时和君主·特兰贝利奥的对话中提到的事项。
而源头要是在现代魔术科的话——
(——嗯,这就有点糟糕过头了!)
我都想现在就向后转身,装作没看到了。这就像是自己前任的社长一直在贪污一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情报。
然而现实是,正因为这件事是我们的软肋,所以必须提前调查清楚,否则将会变成更加严重的致命伤。
“总之就从这个角度出发,最好能确定出更详细的时间、咒体还有资金的流动。只要不涉及具体的理论整合,弗拉特的直觉还是很管用的吧。斯芬则是对数字很敏感,希望你们的组合值得我期待。”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那路·希安君,这周就用复活节彩蛋Let's fusion吧!”
就在弗拉特摆出无意义的标志动作时,斯芬突然望向天窗。
“嗯,你怎么了,路·希安君。”
“……刚才,外面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他抖动着鼻子。
“是错觉吗?”
像是错失了猎物的猎犬一般,少年不甘地皱起眉头。

*

“——哎呦,好险。”
靠在电灯旁的女人低声说道。
那是一名职业女性打扮的东洋女子。
不久,某种蜉蝣形的物体降落在她手上。
那是机关装置的蜉蝣。
它的身体像是用水晶制成的一般晶莹通透。折叠起来的翅膀散发着柔和的光,充满妖异之美。即便只有孩子手掌大小,但丝线、弹簧和齿轮依旧以完美的平衡组合在它的内侧。
而这一切都只是由水晶片、摩擦以及微量的魔力搭配而成的,就算是高位的魔术师得知这件礼装的原理,也会为这超凡的技巧而嫉妒惊愕。
然而。
行人们谁都没有对水晶蜉蝣做出反应。他们根本就看不见。这是认知阻碍魔术的功效。
“我应该彻底消除了声音和气味才对。呼嗯,也就是说他的嗅觉并不是作用于气味的了。唉,那里的学生还真是不好对付啊。都想向找他们抱怨一下能不能不要让我这么愉快了。”
苍崎橙子愉悦地扬起嘴角。
自从在那间工房分别时起,她的使魔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们。因为知道那个使用兽性魔术的少年的敏锐程度,所以她始终让使魔保持着充分的距离,但似乎还是在进入斯拉的结界的时候,产生了些许的违和感。
“常规而言,现在还是暂且先撤退比较好。”
说着,她抬起头。
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街区——斯拉就在前方。
“话虽如此,这地方果然就是起点。距离冠位决议(Grand·Role)召开也没多少时间了。虽然有点对不住埃尔梅罗Ⅱ世,但还是让我再稍微调查一下吧。”
女人迈开步伐,在她的瞳孔中,闪烁着无法看出真意的锐利光芒。
人造的水晶蜉蝣也再次悄无声息地展翅飞舞在冬日魔都的阳光下。

6

循着加尔格金属片上的地址,我和师父坐上出租车。
那个位置在比伦敦北部的摄政公园更北的地方。
我们在贝尔塞斯公园附近下了车,然后步行。
这一带的氛围与其说是首都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是普通又清静的郊外住宅区。鳞次栉比的红砖建筑给人一种规规矩矩排着队的俄罗斯人偶般的感觉。
冬日冷清的光芒,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一定数十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景色吧。从周围住宅的围墙里,迎春花柔软的枝条探出头,上面点缀着可爱的黄色花朵,这副光景也一定每年都会见到吧。
“……”
师父一言不发。
他以略显急促的步伐毫不犹豫地前进着。
砖造的房屋和围墙,开着花的枝条,还有冬日的阳光。
在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它们之间前进的过程中,我注意到行人正在减少。
和昨天君主·尤利菲斯现身时不一样。人们并非是不自然地从世界上消失的——应该说,和我们所在的场所仿佛错位了的那时不同,人是一点一点非常自然地减少的。
“师父。”
“……是某种结界。”
师父嘀咕道。
“但是,没有动用任何魔力。是只诉诸人类心理的现代魔术性结界。原来如此,不愧是上代现代魔术科学部长。虽然本质上和我在Druid Street做的事是一样的,但还真是考虑周到的术式。”
“这是什么意思。”
在回答我之前,师父先从雪茄盒中取出雪茄,用火点燃。
闻到那个香气的瞬间,我感觉头脑中的某个部分轻松了起来。不,是我现在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如此疲惫了。
“以前在课上也讲过。总之就是感觉的问题。”
师父叼着雪茄说道。
“对魔术师也能起作用。因为没有使用魔力,所以就算是相当高位的魔术师也很难发觉。虽然反过来说等于存在被普通人类发现的可能,不过一般人往往不具备能特意进入这种心理性结界的知识。”
换句话说,就是只有师父这样特殊的对象才能发现吗。
然而,一种诡异的惶恐爬上了我的后背。
这真的是哈特雷斯的失误吗,我这样想道。明知道师父在与他为敌,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几分钟之后,在被砖造建筑层层包围的小路尽头,我们找到了一座破旧的小木屋。
“加尔格留下的地址就是这里吗?”
打开屋门,小屋平凡的内部出现在我们眼前。
里面放着脏兮兮的沙发、桌子和衣柜,早已停刊的八卦杂志杂乱地散落在地板上。
但就像是故意的一般,通向地下的楼梯暴露在那里。
我和师父相互点了点头,走下楼梯。
黑暗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看来这地方是用酒窖改造过来的。”
我觉得斯芬要是在这附近的话,可能马上就会醉倒在地。
在几乎要让头脑再次朦胧起来的浓郁的葡萄香气中,我们小心地前进着。石头楼梯本身就很光滑,上面还有多处磨损,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踩空。
楼梯意外得长。
“我渐渐有些明白了。”
途中,师父低声道。
“之前的——想要重现亚瑟王的坟墓,是格蕾的迷宫(Labyrinth)。”
他当初确实这样说过。
在讲解迷宫历史的时候,还说了迷宫(Labyrinth)和迷宫(Maze)其实是不同的之类的话。
“那么这里,就是我的迷宫(Labyrinth)了。”
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师父咬牙切齿地说道。
“哈特雷斯完全可以说是另一个我。”
另一个师父。
师父说过,迷宫(Labyrinth)本来只有一条路,能够让人潜入自己的内侧。而在那尽头,会有怪物——另一个自己等在那里。
“师父才不会伤害自己的学生。”
“所以我才会这样想。”
师父阴沉地说道。
“我曾经想过,那种做法会不会更好。”
我心里一惊。
从师父口中说出了与师父本人的作风大相径庭的台词。然而,这句话却又能让人感到它确实是发自这个人内心的。
“如果想让自己向上爬,本来根本没必要去教导学生。比起帮助他人的才能到达更加遥远的高处,是不是为了超越他们的才能而献上一切去努力才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现在是不是即便舍弃一切也应该回到正途。
啊啊,本来我应该去培育的是维尔维特家的魔术,而为此我必须要取回魔术刻印。韦伯·维尔维特,如果你真的想作为一个魔术师昂首挺胸的话,那么现在舍弃你教师的面具,取回冰冷残酷的魔术师本质也还不晚。这样的幻听我不知道听过多少次。”

——“你们真的很卑鄙。”
——“只是因为身为天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向高处。在我只能想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记得这是师父在剥离城阿德拉时说过的话吧。
因为嫉妒只是得到了少许建议,就让魔术提升了好几个层次的露维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而吐露出的师父的真心话。让我觉得卑微又卑屈,但却触及到师父内心的时刻。
还有另一件事。

——“我还保管着维尔维特家的魔术刻印。”
——“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韦伯·维尔维特匹配的魔术刻印了。从防止魔术师背叛的意义上来说,这可是最棒的担保哟。毕竟这就像是一上来就夺走他的生存价值一样嘛。”

这是梅尔文对我说过的话。
作为担保,他保管着师父的——韦伯·维尔维特的魔术刻印。
魔术刻印应该是类似于传给下一代的笔记一样的东西吧。所以,师父现在是处于失去了那个笔记的状态。无法将自己的魔术记入笔记,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的岁月,给作为魔术师而言过于纯粹的师父带来了多少痛楚啊。
“……我不认为师父是没有价值的人。”
“谢谢。”
楼梯到了尽头。
我们比上一次更加慎重地打开门。在门打开到一定程度的同时,我迅速钻了进去,准备着随时都能展开亚德,观察四周。
一个人都没有。
里面摆放着几个酒桶,附近的地板上倒着些似乎刚打开没几天的酒瓶。
在那后面,除了烧瓶和试管之外,还放着一些奇怪的器具。比如说以几何学扭曲着的金属天秤,银制的五芒星,有着七大行星设计的铃铛,明显不是现存生物的标本,毛茸茸的干制物等等东西。
直觉告诉我,这些是魔术的实验道具。
“……这里该不会是哈特雷斯的工房?”
师父嘀咕着,拿起雪茄。
顶端的火焰瞬间剧烈地燃烧起来,照亮了深处的墙壁,由大量的纸张和丝线构筑起来的复杂形状出现在眼前。
“A型图解……”
半个月前,我在故乡也见过相同的东西。
就在哈特雷斯曾经居住过的小屋里,我们发现了一样用纸片和丝线连接成而的图形。通过解读上面的术式,师父最终解决了那个与阿特拉斯七大兵器相关的事件。
A型图解的旁边,挂着一张羊皮纸的地图。
地图描绘的似乎是倾斜着的伦敦,上面有一条仿佛能吞噬整个星球的巨龙正在向着更深的地方潜去。我大概能明白,这是象征着灵墓阿尔比恩的地图。
“……这次是故意的吧。”
师父低声道。
“要想不让我们发现的话,他应该有充分的时间来处理掉这些东西。……也就是说,是特意留在这里的。他这是在告诉我,能解开的话就解解看吧。”
是这样吗,我思考着。
能解开的话就解解看吧。师父是这样说的。但是,我总有一种其中还隐藏着其他意图的感觉。
比如说……
……我觉得他好像在说,解开它的话你就完蛋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既然他留下了这么清晰的信息,解读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
师父面对着A型图解,从怀中取出了笔记本和钢笔。

——他的动作。
        看上去就像是要溶解于某个人的大脑中一般,这真的仅仅是我的错觉吗。

*

“……这次的Whydunit没什么好期待的吧。”
她手里拿着酒瓶,说道。
那是装满了半瓶左右的马格南瓶。这样的酒瓶已经被她喝干三瓶了,但除了脸颊微微泛起红潮之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变化,颇有千杯不倒的架势。虽说是从者,但这个女人恐怕在生前就已经这么能喝了……从她那微醺的双眼中能感觉到这种气氛。
她柔韧的手指一挥,指向自己的御主。
“毕竟对那个阴沉的君主(Lord)来说,再怎么解读犯人也都是你。这根本算不上是推理嘛。”
“现界时世界赋予你的知识里没有倒叙法吗。那可是神探可伦坡里有名的手法。”
“这种事无所谓吧。伊利亚特当初我就不喜欢,我只要有酒就满足了。”
说着,Faker又喝下一口葡萄酒。
“不过,你挺那啥的。就跟你们现代叫做机械的那东西似的。”
听到Faker的话,哈特雷斯重复道。
“机械,是吗。”
“没有内容。没有梦想。输入了应该达成的目标之后,就会向着最优解迈进。你这样很难说是有人味吧。”
虽然她的说法可以说有些过分,但哈特雷斯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我是个让你不愉快的御主吗?”
“没啊。老实说,你让我挺自在的。”
女人扬起嘴角,露出凶悍的笑容。
她又喝了一口红酒,湿润的嘴唇更显妖艳。在古代,围绕着餐桌而坐的战士们应该也曾见过她这副微笑吧。
“吾王或许是个任性的人吧。我也就被打造成了那样的人类。嗯,现在的我应该算曾是人类的存在吧。”
渗透出乡愁的苦笑显得更加深邃了。
被王太后奥林匹亚丝制造出来的人类。为了从种种诅咒和灾祸中守护被赋予成为霸者这一命运的伊斯坎达尔,而被设置的两人。
一方成为将军。
一方成为魔术师。
然而,与身为将军的兄长不同,作为魔术师的她本是与英灵相距甚远的存在。就连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偶尔借用自兄长的幻影而已。
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一直都太过耀眼了。
征服王伊斯坎达尔自不必说,聚集在他身边的众多英雄豪杰也都是那样的美丽,让人无法直视。
“啊啊,他们实在太耀眼了。优秀到与我为伍都可惜。”
Faker举起葡萄酒瓶,然后感慨道。
“所以像你这样有点阴暗的家伙正合适。明明我早就死了,但却第一次感觉好像有人对我说可以自由了。就连酒都变得美味了不少。”
“还真是奇怪呢。”
“是很奇怪。”
Faker承认道。
“不过,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就算毁灭了应该也能不去懊恼了吧。”
这句话就像是在承认自己现在也在懊恼一样。
她曾一度向王宣誓忠诚,然而因为那位王在临终之际留下了“让最强者继承王位”的胡言,招致了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过去的梦想与憧憬就此支离破碎,曾经信任的将军杀害了托付过性命的伙伴,就连制造了她的王太后奥林匹亚丝也被卷入其中,背叛接连不断,只剩下那悲怆的结局被历史所铭刻。
梦的尽头。
过于凄惨的,回忆的碎片。
一旁,御主的红发正在强风中飞扬。
唯独那个颜色,和曾经的主君(伊斯坎达尔)是相同的。当然,把临时的御主和自己献上过灵魂的主君相提并论本身就很蠢,但她无端地产生了这样的联想也是事实。
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两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怎么了?”

见他回过头来,Faker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你也是召唤到一个古怪的从者啊。”
“怎么会。对我而言,非你莫属。我倒是更惊讶你居然会坦率地听我的话。”
“你这个想法也很怪。”
Faker回答道。
“我是从者。是为了听命于御主而被召唤之物,而且我们想要达成的愿望也是一致的。既然如此,遵从你的命令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过去的圣杯战争中可不尽然。”
“就算你这么说,我对那些战争又不是很清楚。”
她摇了摇头。
据说在远东,那个仪式已执行过数次了。
寻求传说能实现任何愿望的圣杯,七骑英灵和七名御主相互争斗的,野蛮的仪式。
而现在的她,就是利用那个仪式生成的,临时的存在。
临时的英灵。
临时的灵基。
临时的职介(容器)。
这一切都不是正式的。所以她才觉得和自己十分相称。并非其他追随伊斯坎达尔的士兵那样的——留名于历史的英雄,甚至也不是反英雄,只是一具腐朽的无名亡骸的自己。
“在冬木的圣杯战争中,又有从者被召唤了。”
“你能知道?”
“我连接着那里的灵脉。不然也没办法知道。然后只要再来一两骑,冬木的第五次圣杯战争就该开始了。到那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
“那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毕竟【他】差不多也该解开最初的Whydunit了。”
接着,哈特雷斯突然话题一转。
“你讨厌埃尔梅罗Ⅱ世吗。”
“是啊,讨厌。那种光说不练的白斩鸡,最好能被书砸死。在那趟列车上没能杀死他,是我这次被召唤以来最大的耻辱。”
“这也难怪。不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事,实际上还是有意义的。”
哈特雷斯微微一笑,说道。
“多亏那次的事,我才能理解他。让我知道了他是怎样看待事物的,怎样看待魔术的,又是怎样看待他人的。领悟了他爱着怎样的概念,依存于怎样的存在方式,渴望怎样的梦想。同样的,他应该也理解了我吧。恐怕我的Whydunit会有一两条被他看穿。但他要是继续解读下去的话……就会被困住了。”
“哈,还真想看看他痛苦的表情啊。好了,咱们到了。”
说着,Faker用下巴示意道。
向他们所在地的【下方】。
“真让人怀念啊。虽说不久之前才刚潜入过一次,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从这种角度俯视这里。”
随后,哈特雷斯补充道。
“【我心爱的斯拉】。”
没错。
哈特雷斯和Faker正在俯瞰的,正是时钟塔·第十二科——只有一两条街的,现代魔术科朴素的学术都市。
他们身处于空中。
当然,靠的是她的宝具。
骸骨之龙牵引着威猛的战车。
每当它们在虚空中刨动蹄子,都会迸射出带有魔力的紫电,动摇这个世界。早已从现实中消失的魔力的搏动,在此时响彻苍穹。
“那就拜托你了,Faker。”
“交给我吧,御主。”
Faker把酒瓶丢在脚下,开心地笑了。
新一场战斗的兴奋,让她的灵核(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有一件事得谢谢你。”
“嗯,什么事?”
“是你,给了我战场和意义。谢谢了,御主。”
然后,她高喊道。

“【我乃赫费斯提翁】!”

完全的谎言。
是她使用这辆战车所必须的,虚假的开场白。
身为Faker的她,就连解放宝具的真名时,都无法将真实说出口。无论怎样的英灵,应该都会在解放等同于自己本质的宝具时感到一丝的自豪吧,但她有的,只是为守护主人而产生的虚假。

“【是史上最伟大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的第一心腹】!”

这也是谎言。
那是兄长的荣誉。
没有任何真实。对她来说没有。
然而唯独此刻,她的心中燃烧着迈向新的战斗的火焰。
与她内心的火焰相呼应,战车的魔力倍增了。Faker握住魔术编成的缰绳,魔力瞬间便以更快的势头膨胀起来。啊啊,首先向着太阳突进,然后狰狞的战车划出一道弧线,将漂浮于偏西风中的大源(Mana)吞噬殆尽,在真正的意义上化作彗星。
向着眼前的魔术之街——斯拉冲去!
“驰骋吧,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

一段时间之后,师父发出呻吟。
那是他翻阅了大量文件,在笔记本上不断书写的结果。
“这里写着的,尽是些封印指定的术式……”
“封印指定……?”
我记得那是时钟塔的古老制度,听说苍崎橙子曾经就被指定过。
有些无法单纯依靠知识和钻研而习得的魔术,协会因为爱惜这些仅限一代的魔术保有者,为了能亲手永久【保存】他们而下达的令状。
而听说对魔术师而言,被指定为其对象既是最大的荣誉,同时也是最大的灾难。
“文件的角落上盖着秘仪裁示局的纹章。那座设施也在灵墓阿尔比恩里。”
师父的手指在文件上徘徊着,最终停在了论文执笔者的名字上。
“术式的发明者是……Emiya。”
“师父?”
因为他那不自然的样子,我出声叫了他,而师父则又一次重复了那个名字。
“居然是……卫宫……?”
“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的参加者之一。”
“……唔。”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那个名字,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不管怎么说,就差一点儿了。主要术式本身和你故乡的那个非常相似。恐怕就是应用了那个术式吧,解读起来不是很困难。”
工房中,师父的钢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不断持续着。
这次不知是因为根基是他曾经解读过一次的术式,还是因为资料比上次齐全,总之看来不像他之前在哈特雷斯的小屋解体术式时那样,还需要特里姆玛乌的帮助。
然而,仅仅数分钟之后,他发出了让人出乎意料的声音。
“怎么会……”
“师父?”
握着钢笔的手正在发抖。
细长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会像玻璃一般碎裂。
“您解开了,吗?”
已经解体哈特雷斯的术式了吗。
但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他会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呢。他的指甲已经陷进了文件里,可师父就像没有注意到一样,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他要……”
他呻吟道。
仿佛失去了光明的画家一般。
又或者是失去了父神恩惠的救世主一般。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Eli,Eli,Lema Sabachthani)。
“不……这点是明白的……哈特雷斯是……为了让我解开这个术式,才故意留下A型图解的……因为他知道,只要这样做我就不会再妨碍他。”
我无法呼吸。
有某种让人束手无策的东西盘踞到我心中。一开始产生的不好的预感应验了——这种难受的感觉,以及在那之上的恐惧,仿佛在渐渐侵蚀我的内脏。
“既然如此……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师父,到底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虚弱的样子。
就连他被Faker的宝具重伤晕倒的时候,都没有现在严重。不管平时怎么说丧气话,师父也总有一颗挑战的心。在面对根本无法与之为敌的对手时,甚至会干脆挑衅对方。
然而,只有现在。
“喂喂。你到底是咋啦!那个半吊子的脑子在魔术里泡太久,终于疯了吗?!”
似乎连固定在我右肩的亚德都不安了起来,开始向师父搭话了。
即便如此,师父依旧只是茫然地凝视着那些文件。
然后像喃喃自语般说道。
“这是……利用召唤对象,令真正目标的灵基成立的术式。没错,使用Faker这一影子,通过这个现实来确立真正的英灵。这不是不可能的。完全有可能。我们都见过的。所以格蕾的故乡才会分别仿造亚瑟王的肉体、精神和灵魂,想要重现真正的亚瑟王不是吗……”
没错。
我的身体就是证据。
想要再次唤回亚瑟王的,某一族人缥缈梦想的结晶。而这样的术式能够成立的事实,我们根本无从否定。
啊啊,所以。
师父接下来的话,即便对我来说,也是真正的噩梦。

“哈特雷斯和Faker……想要召唤真正的英灵……征服王伊斯坎达尔……”

<上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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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10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那仿佛是星辰的密谈。
每个夜晚,交换不为人知的话语。
每个清晨,躲进人目不能及的领域。
而那果实,会是我们都已化为白骨的梦的尽头吗。

让诸位久等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的最终幕《冠位决议(Grand·Role)》终于开幕。
从决定系列化时起,我就考虑着要以君主(Lord)们的会议为最后的主题,也就是这次的副标题。因为时钟塔这个舞台,既是魔术师们钻研学术的象牙塔,同时也是遍布阴暗的权谋术数的宫廷,这是早在诸多角色的台词和各种设定中就有所提及的。

*

在正篇中,如果说用来表现学术侧面的角色是埃尔梅罗Ⅱ世的话,那么用来表现这种阴谋侧面的角色就是莱妮丝了吧。但不管是谁,如果不能描绘出他们和围绕他们的君主(Lord)间的唇枪舌战或者细致的关系疏通,那就不能算是在描写时钟塔——而如果要描写这些情节的话,我瞧准了各位读者早已熟悉了故事的登场角色和舞台的这个最终篇章。
要说为什么的话,阴谋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魔术仪式,而且也是一种包含了各式各样的Whydunit的事件。作为讲述魔术与推理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的终局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题材了。
首次将伦敦设为故事的舞台也是这个原因。我想这座古都的风韵,一定能将这出终幕装点的更富魅力。

除了会议之外,还有一件在系列初期就决定要使用的布景道具,那就是长久以来都只是被提及其存在,而这次终于深入其中的时钟塔地下城——灵墓阿尔比恩。
这次格蕾的反应,是以从蘑菇那里听到地下城设定时的我自己的反应为原型的。哎呀,再怎么说也不会想到那里会是那个样子吧!居然不是FGO第四章里的那个……

*

新登场的君主(Lord)们。
还有虽然没有现身,其本身却将成为阴谋关键的角色。
掌握着事件因果的哈特雷斯和Faker。
以及,和这次的事件有着密切关系的Dr.哈特雷斯的徒弟们。

众多思虑交错,围绕着埃尔梅罗Ⅱ世和他的助手的故事,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弯道,并将继续加速。他们遭遇到的谜题和魔术之暗,将会以怎样的形式被解体,又将给两人带去怎样的结局呢。
敬请期待吧。

*

本书发售的时候,漫画版《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事件簿》应该也已经发售到第二卷了。出自东冬老师之手的美丽至极的漫画,每一话都让我感到震惊。漫画不同于型月周边,在一般的书店也有出售,请一定不要错过。

最后,感谢为最终章绘制了华丽插图的坂本みねぢ,答应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去伦敦取材的请求并陪我一同出游的三轮清宗,在忙碌中依旧帮我检查原稿的奈须蘑菇、OKSG等型月的各位。
最终章下卷,也就是最终卷预定在今年冬天发售。
希望大家能陪伴我到落幕的那一刻。

2018年6月
写于《底特律:变人》游戏中
发表于 2019-3-10 02:30 | 显示全部楼层
緊張
這一本看到尾只有這個感想了
发表于 2019-3-10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了来了,感谢转载和翻译大大
留着中没看就是等这个的,只可惜不知道下卷啥时候出
发表于 2019-7-15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大佬 一直在等这个
发表于 2019-7-15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厉害了,感谢翻译大佬,一直在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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