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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TSDM轻译实习组][KAMITSUKI RAINY]七日的喰神③[GAGAGA文库][日翻/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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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30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断章の罪歌 于 2019-3-30 12:00 编辑

七日的喰神 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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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七日の喰い神
作者:カミツキレイニー(KAMITSUKI RAINY)
插画:nauribon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真霄蜗牛
漫画嵌字:中嶋陽子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me/forum.php?mod ... id=30&mobile=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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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坐上了超高级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而同列车金碧辉煌,恍若世外人间的外在相反,其背地里却在移送被祈祷士协会抓获的“六花的祸津神”之一——“腕神”诃利安萨丝。一切光鲜的外表,都是为掩饰这一用途而施的障眼法。
为斩杀腕神诃利安萨丝而潜入列车的七日,在此和昔日并肩驰骋于战场的六花队成员之一久别重逢。而此时的他——“妖刀使” 狮童巳月已成为了监督这次移送任务的看守长……。
一场于祸津神之弑杀者和守护者之间展开的炽烈攻防战!列车承载着每个人离心离德的企图,一刻不停地飞速疾驰——
“……该死。你们到底是闹哪样啊!”

前有龙之介,后有巳月,
七日怒火中烧。
六花的右手臂明明近在咫尺,
昔日的战友却在阻挠他。

听,听得到吧?六花在说:

‘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目录

第一话 肥神
第二话 罹神
第三话 腕神



古川七日
元•祈祷士。
接受委托,斩除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
喰神。
七日走哪儿她就跟哪儿。


亥鼻千岁
在警视厅就职的情报贩子。

鬼怒川刑警
警视厅的刑警,千岁的上司。

纸烛龙之介
祈祷士协会的关东支部部长。

狮童巳月
祈祷士协会的看守长。

诃利安萨丝
腕神。六花的祸津神之一。




评分

参与人数 3轻币 +38 收起 理由
终焉之罪章 + 20
玖月神威 + 8 工作辛苦
放学老湿无极盐 + 10 咕咕……嗯?居然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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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3-30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断章の罪歌 于 2019-3-30 08:50 编辑

第一话 肥神

亥鼻千岁正坐在拉面馆的吧台座上,扛着空腹,等待自己点的拉面端上来。她把从窄裙底下探出的膝头齐齐地并在一块儿,端正了坐姿,而后解开了西装前襟的纽扣。
呈黄色的招牌上写着‘黄金的豚骨亭’,这家店做出来的拉面面量十足。拉面的卡路里本身就高得可以,她还忍不住又追加了一份厚切的叉烧做配菜。
为了多少打消一些生为女儿身还吃这么多而感受到的罪恶感,她把在外面买的乌龙茶事先摆在了油糊糊的吧台上,借此来抑制脂肪的摄取——这便是“好想吃拉面,但是不想发胖”之少女心所发起的,一丢丢的小抵抗。
她望着在吧台里面忙忙碌碌的店主。他把嘴抿成一个“へ”字,俨然一副不识繁文缛节的行家风骨。
在这一带家喻户晓的名菜是风味清爽的盐味鸡架汤(译注:原文是“鶏ガラスープ”,日本的一道菜,用鸡骨头和挂在鸡骨头上的肉煲出来的汤),而豚骨亭的拉面与之分庭抗礼,采用更贴近日本人口味的酱油味——加入豚骨高汤所作出的豚骨酱油味!据闻,在拉面上铺上满满一层豆芽菜,再缀以厚切叉烧而成的“豚骨酱油拉面”,是这位店长在臻于至善后打造出的名作。
逼仄的店内只塞了一张吧台席,听不到BGM,只有垒起碗公的响声,还有啜吸面条的声音。千岁左边的客人也好,右边的客人也罢,都在一声不吭地用筷子夹面往嘴巴里送。
请在店内保持安静——这家店里并没有这样一则规矩,不过这家店的条件由不得人在这里笃悠悠、慢吞吞地享受美食。买完餐券排进队里,有位子腾出来就一声不吭地抄起拉面一通吃,吃完干净利索地走人。如此一整套的流程是不言而喻的共识。初来乍到的时候,尚未习惯过来的千岁还曾在落座之前被客人和店主的视线吓得直打哆嗦。
在充斥着紧张感的店内用餐,绝没有心平气和可言。即便这样,队列还是绵绵不绝,换句话说,这里的豚骨酱油拉面就是这般地有魅力。
“客官,您怎么点?”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店主隔着吧台朝这里问道。
——来了。千岁又重整了一回坐姿。免费的配菜要什么,量要多少。这个提问是最让人紧张的关卡,多半的外行都会在这里栽跟头。
就连提问的方式都不是“配菜您要什么?”。而是“您怎么点?”。
“嗯——……。蒜泥多加(ニンニクノセノセ)、淋猪油(セアブラ),口味要偏重(コイメ)……啊,豆芽菜要……”
点配菜时有一套怪词,要是在这里说话吭哧吭哧就会受周围的客人嗤之以鼻。千岁已经把菜单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但或许是因为紧张,她说出口的时候有些慌了神。
店主直勾勾地凝视着千岁的脸。
“啊,呃……豆芽菜少放一些,有劳了……”
听完菜单的店主没有回“知道了”或是“跟您确认一遍”这样的话。究竟店主有没有听清楚菜单的内容,拉面没端上来就不得而知。
千岁因为报菜单时着慌而感到害臊,缩起身体含着头。
不大工夫,咚一声,一只大碗公被搁在吧台座前的台面上(译注:日本的拉面馆吧台上会有一个高台,做好的拉面放在高台上,再由客人拿下了吃。)。千岁端起沉甸甸的碗公摆到眼前。大份蒜泥的香气随着蒸气一起升腾,等她掰开免洗筷的时候,方才的失败已经被抛至九霄云外。
从摞成山的豆芽菜下探出厚实的叉烧……光是那嫩滑Q弹,肥瘦相间的肉身映入眼帘,哈喇子就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喉咙不住地咽下口水。
绑成两束的头发分别落在双肩上,不会干扰用餐,不过她还是把从脸颊边垂下来的,酷似触须的前鬓撩在耳后。探下勺子舀起汤来,“好烫、好烫”地凑紧眉毛喝下一口,酱油的馥郁香气在口中蔓延,向着心底飞流直下。
接着千岁咬下一口叉烧,脸上浮现恍惚的神情。
“哈啊,好好吃……”
是人都会渴求肉脂,抗拒不了这份幸福。哪怕是店内待得不舒坦,哪怕是少女心为卡路里放心不下,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在厚实的叉烧大人面前都显得小不留丢,不值一提。
正在她沉浸于美食之乐时,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传来换了新客人坐在上面的动静。和千岁一样被问到“你怎么点?”,客人喊道:
“豆芽菜多加、蒜泥多加、来上满满的猪油、口味要偏重的。”
“全都要?”店主回问道。
“对,全部!”
不同于千岁,来客流畅地报出配菜内容,而且听声音还是名女性。是女孩子还点了所有的配菜,这样的客人十分罕见。究竟是个功夫何其了得的行家里手呢?千岁瞟向旁边的客人,结果看到的是一张认识的脸,她禁不住把勺子里的汤喷了出来。


“咦,喰神小姐!?”
“哦噢……?”
紫色的兜帽配蓝色的头发,卫衣配短裙,挎着挎包的拉缇梅利娅睁圆了眼睛看过去,隔了一小会儿,龇出虎牙笑道:
“噢,是情报——”
“——贩子”话没出口,千岁就大叫一声“哇啊”,把勺子立在拉缇梅利娅的嘴唇前,“请别在大庭广众把那话说出来呀……这姑且还是保密的呢。”
拉缇梅利娅把酱油拉面从吧台前的台面上拿下来,放在桌面上,掰开免洗筷。她眼里忽闪着凶光,虎视眈眈地直盯着碗公,瞳仁里已经容不下除此之外的东西了。
“不然呢,你说我该怎么叫你?”寻问之余,她手里还没闲着,把豆芽菜拨开。
“就叫亥鼻千岁不行吗。我好歹也是有名字的。”
“嚯嚯。”
“哇啊,好敷衍的回应。你肯定不会用名字叫我的吧,准没错的。”
“会叫的啦,真的真的。要是我记得住的话一定叫啦~”说着,她捞起蘸足了汤汁的粗面条,吸进去。嘶溜溜。然后——
“好好次!!”
纵使在这弥漫着紧张气息的店内,她还是漾开了满面笑脸,高声欢呼。
看来祸津神也会渴求肉脂。喰神吸面条吸得浑然忘我。“咕喵”,黑尾鸥从她的挎包里钻出头来。


×   ×   ×


浑似要横切大路而串连成一线的提灯,一齐亮了起来。
夜幕降临后,中华街才变得生机勃勃。繁华大街入口处巨大的大门在灯光照射下金碧辉煌。红彤彤的霓虹灯为大“福”字添彩。“猪肉包”“饺子”“大饭店”。所到之处都有亮起灯的招牌,光鲜地辉映晚霞的天空。
排列在店面的蒸笼冒出蒸气,挑逗行人的鼻头。一家店把拔了毛的北京烤鸭吊在外头,而开在对面的店挂出完完整整的一只乳猪,俨然是要在视觉冲击上与之较劲。
服装店的外面展示着成排的旗袍,纪念品店的招牌让石狮子叼在嘴上。从来历不明的占卜师乃至紧锣密鼓的街头艺人,形形色色的人在大道上来来往往。
这间“黄金的豚骨亭”悄然声息地驻扎于中华街的一角。它黄色的招牌在光辉璀璨的繁华街上归在不起眼之属。鲤鱼旗已经泛黄、暖帘(译注:店家挂在门口的布帘。)被熏得发黑,就只有贴在窗户上的菜单表在最近翻新,看起来醒目而焕发着新生。
无论排面还是大小,这家店的招牌不及任何一家饮食店。然而“黄金的豚骨亭”却比任何一家饮食店都大排长龙。一到夕阳西下,晚饭上桌的时间,从店门口排出去的队列会一路连到辽远的彼方。
夏末温湿的风习习吹来。
在闷热的拉面馆门前。千岁将自备在包里的乌龙茶拿给拉缇梅利娅。
“给,喰神小姐,请喝点这个。乌龙茶里的多酚是能够抑制脂肪吸收的喔。”
“诶诶?我肚子都撑满了,一点也不想喝……”
“这怎么行,喰神小姐不也是女孩子吗?你可连汤都喝干了,那至少也得摄取一些乌龙茶呀。小心发福哦。”
千岁咄咄逼人,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乌龙茶。被汤灌满的胃袋即使是对饮料也产生抗拒,不过清凉的乌龙茶流过喉咙的感觉很是舒爽,令她“呼”地长出一口气。
拉缇梅利娅眯细眼睛,用双手夹住瓶子。千岁小心地觑向她的侧脸。她是食人的祸津神——喰神,千岁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她伤害他人的残酷手段和战斗力。可是一旦像这样站在你身边,和你坐在一起吃吃拉面,她的内在也会和外表一样,是一个二八年华、楚楚可爱的少女。
“既然喰神小姐在这里,也就是说古川先生也在吗?”
“对喔。他就在这里的哪个地方。”
“为什么跑来这大老远的中华街?”
“这就说来话长了……”
拉缇梅利娅盯着中华街的杂沓的人群,嗫嗫嚅嚅地道出原委。
就在今天早上,挂在古川家柱子上的电话响起。叮铃铃铃、叮铃铃铃,七日被这铃声惹得没好气。他就穿着当时套身上的作务衣(译注:日本居家用和服)——照例是没好气地——接起了话筒。
“……喂喂,我是古川。”
中华街上出现了祸津神,来协助我们退治它吧——这就是委托他的工作。
“就这样,我们就特地跑来了。阿七现在在工作。我看家。然后就没然后了。”
“啊,这就结束了啊。这话不怎么长嘛……”
简单来说就是受人委托来退治祸津神。  
两人站在店门前,神思恍惚地看着来往行人。自行车和观光客占多数,其中还能看到吉普车之类的车,颠颠簸簸地跑在路上。
一个女人在向两个穿着军装的美国人搭话。她唇上一抹飞红,相比之下穿着倒是平淡不扬。而后,她拽上那两个挂着色眯眯笑脸的美国人走进了中华街的羊肠小路里。千岁很清楚,和车水马龙的大街相反,小路黝黯、逼仄、无人问津。
外表富丽堂皇的大街越是光彩熠熠,在其背后就越会出现黑魆魆的暗影。那些非法的组织和职业也确有其存在。千岁在这条街上有许多情报贩工作的生意对象。
“情报贩子——啊,啥来着……?”
听见拉缇梅利娅对自己说话,千岁转过头对她微笑:
“叫我千岁就行。”
“千岁会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们的理由和喰神小姐你们也算是一样的吧。你知道‘祸津神科’吗?我们警署新设立了这个科,虽然现在还在试行期就是了。像我还有鬼怒川先生一些人,都隶属那里。”
在中华街发现了尸体,那是短短数天前才发生的事情。两起杀人案的罪魁祸首是祸津神的可能性很高,千岁和鬼怒川接到当地警察署的请求,千里迢迢来到位于隔壁县的这条中华街上展开调查。
“我们的工作是判断这起事件是不是祸津神所为,不过貌似已经有其他警官把祈祷士叫来了——”


倘使是人的作为就是刑事案件,倘使是祸津神的作为就归属于灾害,总之第二名被害者被发现的地点,是坐落于中华街阴影处,木造公寓的一间房间内。一名女性仰面倒在六叠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上,身上被盖了一张蓝色的塑料毯子。
搜查官和鉴定官来来去去,千岁一面忍耐着充斥于房间的血腥味,一面念出整理在记事本上的情报。
“死者在中华街的某家中式餐馆做服务生,不过最近的工作好像全是洗碟子。据店主称,理由是‘没有合适她身材的旗袍’。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太胖的缘故吧。”
房间里丢满了零食包装袋。周遭围满了空塑料瓶和空便当盒,仰面倒下的被害者确实体型肥胖。
“和鬼怒川先生说的一致,她是单身,二十出头;还有她的老家是在东北,这也和鬼怒川先生说的一致。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看看那长相就知道了。长得就是那种人的脸。”
头发剃成短寸,还留了一下巴的胡渣。这位从外表看上去粗鲁无文的鬼怒川警官肌肉发达,魁梧的肉体呈倒三角形。他把白色衬衫的袖子捋到上臂,瞪圆了眼睛,在遍地垃圾的榻榻米上踱来踱去。
他的视线落在并排摆设于书架上的小猪猪上,用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小猪猪堆着满面笑脸,脑袋瓜子一左一右,呼啦呼啦地摇晃。
千岁看着记事本,用手指描着还没有汇报的项目,跟着念到:
“还有一则情报,是我从她做体检的医院拿到的。她的健康状况良好,体重呢……是五十一公斤。这是四月的诊断书,所以现在可能已经有了变动……”
“想也知道是变了。这家伙少说也超过八十公斤了。”
鬼怒川看向在房间中央鼓得像座山一样的塑料毯子。据说死后还没过多久,虽然季节已经入秋,但现在残暑犹存。如果不尽早回收,尸体就会不断腐坏下去吧。
千岁皱着脸,把手覆在鼻尖,问道:
“鉴定人员都已经到了,还不搬走吗?”
“有命令说‘不要碰遗体’。说是让门外汉碰了会有使遗体状态劣化之虞。”
“门外汉……是说我们吗?这是谁的命令?”
“祈祷士呗。”
从大敞着的门外头传进来一声“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搜查官们纷纷应话,手忙脚乱地迎祈祷士进玄关。
走进来的,是头发同肩部齐长的两名小个子少女。她们是年轻的祈祷士,就算说她们刚过十五岁也能让人信服。制服配军刀,肩膀上扛着旅行包。
祈祷士基本上不会单独行动。他们假定同拥有不同能力的祸津神战斗时的状况,每次的任务都会派出多人参加——如此一来,即使在其中一个人被打败,还能有另一个人能把有关对方能力的情报带回来。两人就是这次被当地警察叫到现场来的小队。
细看才发现,她们佩戴军刀的位置一左一右。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就有如中间夹着一面镜子般左右对称。二者是一对双胞胎。
她们一进到屋子里,劈头就是一句:““请你们出去””。
鬼怒川的眉间的皱纹紧锁,巍然挡在二人面前。
“我说,冷不防地进来,开口就这句,没有你们这样办事儿的吧。让我们来说明一下情况。”
“不必。”其中一边说道,由另一方接着话头说:“有关祸津神,事无巨细都请老实交给祈祷士来处理。你们还设立‘祸津神科’这样徒具形式的部门来疏远我们祈祷士的介入,不得不说,你们搞的这出名堂简直愚蠢透顶。”
“你们警察还没有觉悟到吗?就是因为你们死要面子不把案发现场交给我们处理,才让祸津神的毒手危及更多的市民。”
“要是你们还有一丁点保护市民的心尚存,”“就不要越俎代庖,”“哪儿还有比这更伟大的工作?”“没有了。”“所以说,”“请你们出去。”
““现在马上。””
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如何用互通声气的。双胞胎打连珠炮似地你一言我一语,不容鬼怒川置喙。
她们中的一人放轻动作掀开了塑料毯子。仰躺在桌子上的遗体露在外面。双胞胎卸下军刀,把旅行包放下来,朝着遗体弓下头。那应该是在为她默哀吧。鬼怒川在保持那姿势静止不动的双胞胎背后挠了挠头:“真吃不消。”
“……鬼怒川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祈祷士怎么在这里……”
“管辖这里的那帮家伙早早就把她们给叫来了。看来在他们眼里,我们还不如祈祷士可信。”
“不如说已经够晚的了。”双胞胎抬起头,瞪向鬼怒川,“如果当初发现第一名罹难者的时候联络我们,这位小姐说不定就不会被吃了。这是你们的傲慢害的,‘祸津神科’。”
不过鬼怒川他们也是在出现第二名罹难者的时候才接到联络。但鬼怒川没有再多费口舌,耸了耸肩。
千岁再一次看向桌子上的遗体。T恤被卷到胸部下面,露出腹部。只不过那腹部被剜下来一大块,内脏也不见了。尸体凄惨得堪称异常,第一具尸体的照片也和这是一样的状况。但凡是看到遗体的人,都会从中联想到祸津神吧。然而警方没有立刻联系祈祷士,至于原因,无非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势如水火,仅此而已。
双胞胎从放在榻榻米上的旅行包里取出蜡烛和银碗等东西。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要祭奠这位小姐。尽管被吃了就可能连灵魂也被夺走,但也必须在行事前告慰她的肉身,这才算是尽礼数。”
“你们碍到了我们祭奠。我们之前的话没有听见吗?‘请你们出去’。”
鬼怒川和千岁,还有其他当地的搜查官和鉴定官都被撵到了公寓的走廊上。
“真够呛。没想到现场的指挥权竟然被那样两个小年轻给抢走……”
鬼怒川怒视着被关紧的公寓门,一副悔恨的样子咬住香烟。
千岁想,他悔恨的大概不是那对双胞胎的臭屁态度,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吧。


千岁一面盯着自己的脚尖瞧,一面对身边的拉缇梅利娅接着说道。
“在之前那起蛋蛋侠事件中失去了部下之后,我就觉得鬼怒川先生他变了。在新创设祸津神科的时候,鬼怒川先生是头一个恳请部署变动的。我想他一定是对祸津神怀抱着强烈的憎恨吧。只要是为了消灭祸津神,任何东西都能利用……。不过到头来我们还是被人从案发现场给赶出来了就是了。”
“嚯。那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人家都放话说不需要我们了嘛。我们已经预定明天打道回府了。今天是半天的休假,所以我才能放开了加蒜末吃。”千岁微笑着说道,坐旁边的拉缇梅利娅把喝干净的乌龙茶瓶子高高抛起。接着响起了瓶子落进网格垃圾桶的声音。
“不过,就是他喔,那个打电话给阿七的人。”
“咦?”听到拉缇梅利娅出人意表的话,让千岁把眼睛睁得溜圆。
“我是说这次的委托人。现在七日在见的人,就是那个叫鬼怒川的。”


×   ×   ×


由粉色灯光照明的舞台上,一个穿着紧绷欲裂的旗袍的丰满女性,手持扇子跳着舞。舞得妖冶翩然,不时坐在地上翘起腿,勾引似地往观众席方向送秋波。
然而观众席的人零零星星。挥舞纸币的中年男性;大吼大叫的醉鬼;把脚并拢、坐得倍儿直、紧张兮兮的年轻学生。齐刷刷霸在前排的一帮子男人可能是经常光顾的粉丝,而坐不前不后的席位上、架着胳膊睡觉的那个西装男性,看着像是在工作中半路逃出来消磨时间的上班族。
至于光线打不到的后排,则坐着吞云吐雾的鬼怒川警官,而古川七日隔了一个空位落座,翘着二郎腿。
“要么?”一包香烟被递过来,七日摇摇头拒绝。
鬼怒川把香烟收进胸前的口袋,望着舞台问道:
“对不住啊,特地让你跑一趟。你应该很讨厌警察吧?”
“工作由不得好恶。不过我的屁股在这种地方难受得坐不住就是了。”
“哈哈。这里简直是为了让条子和犯人密会而量身定制的地方嘛。谁让你是袭击警察局的嫌犯呢。因为要是把你怎么着了就会和协会掐起来,所以才被上头叫停了,不过警察里想对你不利的家伙还是占大多数。嗐,到了明天咱的人就会变少了吧。人家祈祷士大人大驾光临了嘛。”
“……那你倒是明天再喊我过来呀。”
接着,两个人都望了会儿贴着钢管搔首弄姿的女性。女性的丰盈凸显出了钢管的纤细。但是凸显钢管的纤细能顶啥用?七日腹诽着。
舞台上只站了一个人,看起来格外空旷。
鬼怒川把变短的香烟扔地上,用靴底把火星踩灭。
“……还记得鰯水吗?就是那个被你逼着开了枪的年轻警察。一个戴着眼镜、一板正经的家伙。前不久他被祸津神吃了。”
“是有这事呢。”
“就是蛋蛋侠事件那时候的事。他在案发现场的电梯里碰着了祸津神。被撕咬得满目狼藉,尸体惨不忍睹。都让我回想起过去在战场上挨了炮弹、变得七零八碎的尸体了。”
“……”
“算了,说说那之后的事。我在之后也自己试着做了不少调查。翻找有关祸津神的文献,还调查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件的记录。但是越查就越是搞不明白了。那群家伙杀人是没有理由的。怨恨、动机、执着,这些都没有。人只是不走运碰到祸津神就会被吃掉,毫无还手余地。”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鬼怒川最后加上这么一句,拿出新的香烟叼在嘴上,擦燃火柴。漆黑一片中霍然亮起,火柴被他甩灭之后,升起直直的一缕烟。
“不是说那群家伙是从人的思念中诞生出来的吗。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啰?只要还有人活在世上,那群家伙就能源源不断地诞生出来?这算什么因果。人类是在受什么惩罚吗?想要活下去就是这么不好的一件事吗?”
鬼怒川的话语中不再有曾经见面时的悍然,而是挟带了些许郁结。
整个后背倚在靠背的七日把双臂在肚子上交迭,眼睛一直盯在舞台上。
“……你想知道的不是‘祸津神是什么?’,而是‘自己的部下凭什么非要被吃掉不可?’,我没说错吧。很可惜,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那个时候,他命运不济坐上了那部电梯;没有足以与祸津神抗衡的力量,不过如此。”
“……是啊。”
沉默笼罩了二人,半晌,鬼怒川把心一横,问出:“古川。你说你为什么要在身边带个喰神?”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确实没有。”
舞台上的女性松开旗袍的拉链,秀出肩膀。台下掌声、欢声雷动,睡着的西装男子倏地抬起头。看了看手表,行色慌张地跑出出口。
“看看舞台上的那个女的。别看她年轻,实际上已经是个上小学的孩子他妈妈了。”
鬼怒川起身,把手肘支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那个女的曾经一度因为吸毒而被抓进去过。抓她的人就是我。别提当时的她有多落魄了。还有个在牙牙学语的小毛头等她来喂呢,但总是找不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就在她自暴自弃的那会儿,被坏男人给带上了不归路。”
在粉红的照明下,女人摆弄风骚、吊足胃口地款款褪下旗袍。
“直到最近才被释放出来。我们曾建议她去见见孩子,但她说她害怕,不敢以现在这个样子去见他。她说了,总有一天,要找到能见光的工作,挺胸抬头去见孩子,还说她会为此而活。那她怎么还没有辞退,在这里照跳不误?但理由果然还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知道背后还有这内情,那话儿哪还站得起来啊,见鬼!”
鬼怒川重重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看着这些醉醺醺的糟老头、在那儿僵得邦邦硬的学生,我就会想,即便是这样一个跟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人生,都是在尽自己所能拼命的活着。”
七日把视线转向鬼怒川的侧脸。胡子拉碴的国字脸映着霓虹灯,被染成了粉色。
“我讨厌的岂止是警察,所有的人类我都厌恶。”
他以这句话做前置,在洪亮的音乐声中叠上话语:
“不过,没有人就算被吃掉也没差。也没有人非要被吃掉不可。但是对它们而言,吃就是本能,所以只要世上还有人在,它们就会不停吃下去吧。没法共存,这是一场不是吃人就是被杀的穷争恶斗。这世道没有安宁可言。”
台上女子的旗袍落至脚下,男人们可劲儿地拍手。
“挣扎了又挣扎,累了就休息。在其间找到一丝丝的安逸,便把那东西以‘幸福’相称,来慰劳自己。没工夫给人自怨自艾,只有不停奋战一途。我是很厌恶人类没错,不过像那样不堪入目、一股劲儿挣扎着活下去的样子,我其实还是蛮喜欢的。”
“……哈哈。我也是。”鬼怒川再次把被倚在靠背上。“无论对手是什么,我们怕是只能去战斗了吧。古川,我要用这双手手刃了祸津神。要为部下雪恨。你愿意帮我一把吗?”
“只是工作的话,那我就接下来好了。我也是为此而来的。”
闻此,鬼怒川满足地颔首。
在舞台上袒胸露乳的女子发现了鬼怒川的身影,兴高采烈地向着这里挥手。


二人从剧场出来,撞见了把嘴噘成“へ”状,面目狰狞地叉腰挺立的千岁,俨然一尊仁王像。拉缇梅利娅从她的背后倏然现身,向这里一路奔来。
“阿七!你个,色胚胚阿七!”(译注:原文是“スケベぇ”,把“スケベ(色胚)”拖了长音)
“怎么了?乱骂人色胚。”
七日用手臂当盾牌使,搪住了取代再会的问候而来的飞踢。着地后的拉缇梅利娅旋即祭出的手刀,也被他用军刀的剑鞘接下。七日还在同时使出一记扫堂腿。
拉缇梅利娅的脚被勾到,面朝上地倒下去,七日用搂抱的姿势接住了她。头靠近了拉缇梅利娅的鼻尖后便脸孔一瘪。
“……我说,你是吃了什么玩意才能有这么重的大蒜臭?”
“是豚骨酱油拉面喔!好吃死了呢!”
拉缇梅利娅翻个跟头从七日的臂腕中蹦出来,跑向挂在剧场门口处的灯饰招牌。
“我都听千岁说了!这里,是‘色胚胚’的剧场没错吧?”
“磅磅磅”她用手拍的是一张猥琐的海报,上面印着的是之前的那个女人摆出妖媚姿势的照片。不过可能是陈年老照片了吧,上面的女性还十分苗条,这近乎是赤裸裸的诈骗。
“你看到欧派(译注:日语“おっぱい”的音译,泛指女性的第二性征。念的时候,请在中间加入小半拍的停顿,不用将尾音拖太长,表现出率直的感觉。)了?”
“是看了。”
“色胚胚!”
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的,拉缇梅利娅把黑尾鸥连同挎包一并搂在怀里,“哧、哧”地尖笑。
而另一边,千岁则是对鬼怒川咄咄紧逼。
“您是打算雇了古川先生继续进行搜查对吧。请问您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这事?”
“这是我以个人身份做的事。跟你不搭架。你给我回去!”
“怎么不搭架了!我不也是鬼怒川先生的部下吗!”
“我才不需要什么部下咧。”
“为什么?是我力有未逮吗?还是因为我是女的?”
“烦不烦啊。”
鬼怒川很头疼似地抓着脑袋。然而比起千岁,更烦的是从那头传来的拉缇梅利娅的大吵大闹声。
“呐,阿七我也想看来着。”
“就算让你看,估计你也体会不了其中的乐趣。”
“那是你不晓得!我是何其地喜欢欧派!”
“那我哪儿会晓得。”
拉缇梅利娅不再指望七日,转而冲向了正在同鬼怒川对质的千岁,给她一个熊抱,强拉硬拽地把人拖向了剧场入口,“千岁,咱们俩也去!不见欧派死不休!”
即便是在被人拖着走的时候,千岁也不忘手指着鬼怒川放话:“总之,要是鬼怒川先生不回去,我也绝不回去!”
拉缇梅利娅和千岁抛下俩男人,消失在脱衣舞剧场的入口。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千岁的惨叫。“咿呀啊!等等喰神小姐,别!不要看我老大不小了,我拿黄色的那类东西一点辙都没有!”
“……她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呀?”
七日放着拉缇梅利娅没管,为寻找今晚下榻的宾馆而旋踵走向中华街。


×   ×   ×


七日来到中华街的隔天。千岁和拉缇梅利娅再一次于“黄金的豚骨亭”的吧台就坐,享用迟来的午餐。
“好好次!”
吸进一口拉面后,拉缇梅利娅明快的声音响遍了被紧张气氛充斥的店内的每一个角落。在一群一心一意动着筷子的客人中,唯独拉缇梅利娅一人眉飞色舞地享受美餐,显得十分惹眼。
不过没有一个人出来叱责拉缇梅利娅的如此行为。平素对闲聊十分敏感的店主,在用眼角瞄了一下千岁和拉缇梅利娅的脸后,也微微舒缓了僵硬的脸孔。被人“好吃,好吃”地赞叹不已,做菜的人想必会很高兴吧。
“……我说,这纯粹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喔——”
千岁一面拨开堆成小山的豆芽菜,一面小声的问道:
“古川先生和喰神小姐昨晚是住宾馆的对吧。……是住一个房间吗?”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之间的关系,就连做情报贩子的千岁也不甚了解。光看两个人的对话,会觉得像一对关系恶劣的兄妹,不过其中一方是人类,另一方是祸津神。倘若两个人是恋人关系,慢说生物学,就是在祸津神学界,这想必也能成为大头条吧,然而拉缇梅利娅简简单单就否定掉了。
“我也小咲咲住一间,阿七是住车上哦。”
“……噢。原来古川先生是睡车上的啊……”
“资料啥的他还是在房间里面看的。不过睡觉是在车上。那个时候只有一间房间有空。”
“你两个人不睡同一张床啊……”
“那家伙是怕我夜袭,所以才逃跑了!”
“夜、夜袭……!”
“我们约定好了,阿七一死就由我来吃。但是过多久都不见他死,所以才我想,干脆自己动手得了。人最麻痹大意的时候就是睡着的时候对吧?”
“啊啊。所以叫夜袭……”
“不过啊,那家伙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没有破绽。我总是失手,再不济还会被反杀。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吃了他!”
“好厉害的关系呢。”
“嗯?”
拉缇梅利娅圆溜溜的眼睛转过来,千岁还以不置可否的笑容。
“没什么,那个,喰神小姐不跟着古川先生一起搜查吗?”
“我不去。阿七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啊——……。就跟我一样呢。我都说了要一起去的,结果被一个人抛下了……”
两个人双双吸食起拉面。脸上浮现激赏的笑容,就连眯起眼睛的痴醉表情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千岁的碗公里的面是不加大蒜,小份豆芽菜。而拉缇梅利娅的碗公则是堆积如山的猪油和豆芽菜。
“谁让搜查那么无聊的。像这样吃拉面要比那幸福好几倍!”
“这一点确实否定不了呢……”
生为女儿身的罪恶感去向何方了啊!委身于无止尽的食欲,千岁用勺子抄起了一勺汤。


×   ×   ×


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场所在中华街的羊肠小道里。尽管被祸津神袭击的地点和第二名罹难者不同,不过还是能找出几个共通点来。首先,二者都是年轻的少女。再者,她们都住在中华街的周遭。
“还有就是二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肥胖体型。”鬼怒川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说完,随手扔掉了甩灭了的火柴。
七日在鬼怒川的带领下,前去查看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和车水马龙的表面大街截然不同,小道被高大建筑物遮住,连太阳光都照不进来。一台台叠起的空调室外机转动着扇叶,让这里比表面大街还要闷热不少。
锈迹斑斑的铁管从墙角向外伸,花束和罐装果汁供奉在那里。第二名罹难者是东北出生,为追梦而背井离乡的民工,而最初的罹难者是这条街土生土长的大学生。祭奠用的花束里还夹了学友们集体写下的留言板。
七日在跟前蹲下,把来时买的龙胆花花束放上去,双手合十。
背后的鬼怒川也在随后依样而为。
“尸体的发现人是在这一带造窝住下的流浪汉。据他陈述,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于回纸房的途中发现了倒在那里的女子。尸体腹部被剜去了一大块,用那家伙的话说,当时他还以为那是遭狗啃过的烂脏尸体。”
“……你的没口德真是死性不改了。”
“啊?”
七日安静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祸津神未必一定会把灵魂整个吃干抹净。既然这里是杀人现场,那罹难者的悔恨啦怨念啦,这类强烈的感情就算还寄宿在某处也毫不奇怪。说了她的坏话是会被她听见的。”
“没啊……。我那也没有说她坏话的意思……”
“被人说成是烂脏尸体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吧。更何况是女性了。”
“啧……。是我不对。”
鬼怒川用靴底踩灭香烟,和七日交换位置,蹲下身双手合十。他这才想起来——想必都用不着赘言——自己叫来的这个男人同时也有前祈祷士的身份。
“……案发是在晚上吗。一般来说,年轻女性应该不会在深夜走这一带吧。” 七日翻着从鬼怒川那里拿来的资料问道。
“啊啊。这里治安不好。如果是女性,肯定最先避开这条路不走吧。”
“那,要么是被杀掉之后被搬到这里,不然就是被人吸引过来了……”
“搬过来?这可行吗?有八十……啊啊,不是,这位小姐还蛮丰满的呀……?”可能是顾及到死者,鬼怒川改口不提体重。
“那祸津神八成是个大力士呗。”
第一起事件是早在一周之前发生的。遗体已经被回收,禁止通行的规制也已经解除。留在现场的线索都和遗体的痕迹一起被雨水冲去了。
“能看出些什么吗?”
“……嗯——。如果是有意避人耳目而选择了这里,就说明是有高智慧的祸津神吧。既然会选地点,自然也会选要吃的对象。它还真会挑呢。”
“……见鬼。果然是瞅准了长有一身好膘的女孩下手……?”
“而且挑的都是年轻人,长得标致。差不多就是这些共通点吧。”
七日翻到印有第一位罹难者的面部照片的那一页。罹难者向着摄像头摆出“peace”手势,那张往世的笑靥,天真烂漫。


“那孩子真的可喜欢吃了……”
第一名罹难者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坐落于中华街的背面。把七日和鬼怒川迎进家门的母亲隔着矮桌,屈膝跪坐在另一侧,泪眼谈起往事回忆。
“也有住在中华街旁边的原因在吧。她经常在晚饭前买零食吃,我也没少训过她。”
母亲含笑缅怀着孩子的音容笑貌,大概是已经心力交瘁了,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可否让我们看一下令爱的房间?”七日说。
他们被带进的房间自从罹难者死去都没有人动过。书桌上面,参考书和杂志乱成一滩。
立着三面镜的梳妆台上有一只小猪猪的小摆设和化妆品排在一起,用手指一戳,小猪猪的脑袋左右振动。摆在旁边的立式相框里夹着罹难者和朋友一起拍摄的照片。
“……请问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寻问母亲,她回答说是今年暑假和大学的友人一道旅行时拍的。这张照片上的罹难者和七日手上的资料比,瘦得简直判若二人。
“不久前那孩子都还挺瘦的。一个暑假的工夫突然就变圆了……”
母亲垂下眉梢,又露出了寂寥的微笑。


“每回都这样,干这事真教人吃不消。”
二人向母亲道谢后,离开了罹难者的家。
刚一出门,鬼怒川就点燃了一支香烟。
“干起来最累人的就数同被害者家属的会面了。对那些送走黑发人还故作坚强的白发人,我们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一旦没铁下心肠,话就会梗住说不出口。”
蓦地,走在前面的鬼怒川停下了脚步。
他们在开着金木樨花的树篱边,和带着军刀的双胞胎祈祷士撞了个正着。
“哦?您还待在这条街上吗?”
“因为您碍事,我们应该请你离开了对吧。”
双胞胎面不改色,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吻一唱一和。
鬼怒川啧了一声,露骨地摆出臭脸。
“能不能让我再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呢。保证不会碍到你们的——”然而说到一半,就注意到双胞胎的其中一个瞠圆了眼睛,纳罕地蹙起眉毛。“嗯?”他追着视线回过头,在那里的只有把脸拉得老长的七日。
“……怎么会。难道是……古、古川七日……?”
“古川七日?”另一边也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堕落的暗之祈祷士……!?”
七日愈发不悦地扭曲起板着的面孔,说道:“……你说的是谁啊,你当真讲的?”
看到七日的身影,双胞胎周遭的气氛陡然一变。原先挺起小胸板威风凛凛的身姿荡然无存,她们把鬼怒川撞开,凑到七日身边,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俩见到心上人的女学生。
“幸、幸……!”其中一个先是像在打嗝一样的发出怪叫,把手摆在胸前仰视着七日。
“幸会。鄙人名唤镜炎华!”
一个人起了头,另一个人跟着自我介绍。
“鄙人叫镜冰华!”
“像火一样的就是我,火华,这边这个像水一样的就叫冰华——”
“别啦,火华!不要说像水一样!好像我总是湿乎乎,‘啪叽啪叽’的!”
“有什么不好的,多好记啊。这位是‘啪叽啪叽’的冰华。我是——”
“是‘轰哇轰哇’的炎华。”
“别说‘轰哇轰哇’!发音好难听!”
“谁让炎华说我‘啪叽啪叽’的。”
两个人就当着呆若木鸡的七日的面前,吵起架来。
“您听懂了吗!?”两人一齐问道,“没懂”七日说着偏过脑袋。
冰华手握笔记本和水笔,忸忸怩怩地晃着身体,“那个,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请您在上面签字吗……”
“啊,你好诈!我也要。”炎华也跟着把手伸进内侧口袋,掏出笔记本。
“签字……?签什么?”
“我们都很憧憬第零三祈祷部队——六花队,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大坂雪生’了——我几乎可以说是憧憬‘大坂雪生’才励志成为祈祷士的……——”
“啊,当然,‘纸烛龙之介’还有‘古川七日’也都很喜欢……!”
“……那要不,我给你签‘雪生’?”
“咦,好棒耶!‘古川七日’签‘大坂雪生’的名字!SSR耶!”
“……这都可以吗……”
冰华双眼金光闪闪,紧紧抱着被随手写下“雪生”二字的笔记本,乐得手舞足蹈。但在一听到鬼怒川说“你们是咋了?还是这家伙的粉丝不成?”,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哎呀。原来你还没走啊?可以请你差不多点,早点消失好吗?”
“好厉害的温度差呀……!小心别感冒了喂!”
炎华把笔记本递给七日,询问道:
“古川先生为什么会来这条中华街?是观光吗?”
“是来工作的。给这个大叔帮忙。”
“诶……。怎么会!那么你是和警察、祸津神科一伙儿的吗!?”
炎华朝后跳开,摆出架势。冰华也态度丕变,用讶异的眼神看向七日。
“……竟然去帮警察。真是令我幻灭了……!”
“我谁也没帮。既然这条街上有吃人的祸津神,就想把它斩之而后快,不过如此罢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们是不会输的。哪怕对手是前六花队的人,我们也不会手软。”
“那是当然。我没有和你们争斗的打算,所以会把到手的情报给你们。拿去吧。”
“……?为什么?”
“因为没有理由和你们打。我们的敌人是祸津神,有错吗?”
说着七日把笔记本夹着笔合上,递给炎华。双胞胎面面相觑,解除了警戒。炎华接过七日递来的笔记本,颔首致意:“……谢谢您”。


×   ×   ×


七日来到中华街的第三个夜晚。千岁和拉缇梅利娅正在“黄金的豚骨亭”门前排队。
“……或许,挑战‘那个’的时刻已经到来!”
拉缇梅利娅双臂交迭,本着张如临大敌的脸低语道。千岁夸张地做吃惊貌:
“喰神小姐……莫非您是要向‘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发起挑战吗?”
“黄金的豚骨亭”里,存在着一道只有行家才知道的隐藏菜肴。那就是,以以往拉面的三倍份量著称的“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
“因为我想要豚骨君人偶嘛。千岁肯定也很想要吧?”
只有吃完“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者,才会被给予豚骨君人偶。
其用处不仅仅是做装饰,凡是带着它来到店里的人,还可以享受叉烧配菜免费的待遇。
“当然了,作为豚骨亭的发烧友,我是很想要……。但那量可是三倍喔?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还太早了呢……”
“的确,吃完了是可以免费,但要是失败的话,价格翻三倍这点确实是大出血……。打从来到中华街,我的零花钱被克扣的可不止一点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免费叉烧的待遇无论如何都想拿到手!”
“嗯——,确实让人难以抉择呢……”
两个人在摆出认真的表情之后、双双开怀大笑。


就在拉缇梅利娅和千岁还正“嬉嬉笑笑呃呵呵”地享受Girls’ Talk的时候。
七日在借住的宾馆房间的沙发上落座,把资料摊在矮桌上。
第一件女大学生的案子,和第二件女服务生的案子。若她们是被祸津神吃掉的话。从两起案件的间隔时间来推断,现在祸津神是时候要开始行动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牺牲者。根据它不储备尸体的作案手法来看,空着肚子的祸津神搞不好已经上街觅食了。
然而,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有关这个“祸津神”的线索。
干着急的七日身体深深沉入沙发里。积满了灰的廉价沙发已破开了皮,里面的海绵暴露在外,弹簧把腰硌得生疼。
间接照明淡淡地照亮手上的一枚照片。七日定睛注视着受害者定格于peace手势时的笑靥。
“……你究竟,为什么会被锁定为目标呢……?”
他向那张带着圆鼓鼓的弧度,天真烂漫的笑靥问询,为什么祸津神会找肥胖的女性下手。单纯是因为她们看上去好吃?或者说那祸津神是只大饕餮吗?——
七日重重地吁了一口去,把照片放回矮桌上。
他站起身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块月饼——一种被鸭蛋黄和豆沙馅塞得满满登登的馒头,他从中华街上买来了一大堆。这三天,七日的晚饭都吃这东西。
七日在窗台上落座,打开磨砂玻璃窗。
晚风吹进空气沉滞的房间,摇逸着七日的前鬓。
从最高层的房间看下去,可以将中华街一览无余。就算是换了自上而下的视角,中华街依旧不改它只有到了夜晚才神采奕奕的印象。目力所及之处都能见到光辉璀璨的霓虹灯。人头攒动的观光客群,清亮的揽客声,聒噪地响遍角角落落。
七日啃着月饼,看向某一家挂着黄色招牌的餐饮店。装饰花哨的中华街上,就只有这么一家朴素的拉面馆。然而这家店却大排长龙,再花里胡哨的招牌也不及它显眼。
拉缇梅利娅对那家店的味道着了魔,听说她最近一直跑去那家店吃饭。仔细一看,队列中就有身着紫色兜帽的身影,旁边还站着千岁。两人样子十分融洽。
远方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
既然知道祸津神会找肥胖体型的人下手,那自然该事先筛选出这些人加以保护,不过这条街上胖子实在太多了。光是眼下那群排队的人里就有一半以上有着鼓鼓囊囊的体型。
但是再这么猫在房间里也不是个办法。拽上拉缇梅利娅一起巡逻中华街好了,七日想着,把剩下的月饼囫囵塞进嘴里。
正当他把西装外套抓到手里的时候,房间响起尖厉的电话铃声。
‘有电话找您,说是十万火急。’电话里的转接员说道着,把电话接进来。
打电话的是鬼怒川。
‘古川。你能马上过来吗。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鬼怒川气喘吁吁。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被袭击的人……你还记得吧,那人你也知道。就是那个在剧场里跳舞的女人——’
窗外警笛声传来,其数目变得更多了。


发现第三名罹难者的地点还是在羊肠小路的一角。
七日赶到的时候,狭窄小路的入口已经被警察和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巡逻车一辆一辆地集结而来,转着警灯,把中华街照得通红。
案发现场已经挂起了规制线,不过七日靠鬼怒川打通关节,得以入内。
小路里没有街灯,但周围一带被警察带进来的照明灯照成耀眼的一片白。
刚一踏进去,就有股焦臭味扑鼻而来。抬头一看,房屋的一面墙壁上留着有如焦黑的轮胎似的痕迹。
“……莫非还能喷火吗?这次的祸津神……”
“不,那是火华的祈祷术。”
循着声音回过头,七日便看到之前的双胞胎祈祷士。炎华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巡逻车上,冰华则依偎在她身边。
冰华边挽着炎华的手臂,向七日说明情况:
“我们那时正分头巡逻中华街。炎华在路上听到了惨叫,便赶了过去。赶到时,罹难者正在被祸津神抓进袋子里——”
炎华屏气慑息地跟在扛着罹难者的祸津神后面。祈祷士基本上不会一个人战斗。她一边等待着冰华到来,一边追在后面以免跟丢。
但就在祸津神拐进小路里的时候,它终于还是要开始吃罹难者了。炎华感到如芒在背,最后还是在冰华过来之前就拔出了军刀。
炎华低着头,攥紧制服的袖口。
“……抱歉。结果最后……还是让它给跑了。用火抓不到它。如果是冰华用的冰,起码还能冻住它的脚来绊住它——”
“为什么要道歉。你应该为此自豪才对吧。要知道,你救了一条人命。”
虽然罹难者受了擦伤,但没有被吃掉。
多亏炎华挺身而出保护了她,才救了她的命。
“但是,我不甘心……!只要我能一刀杀了它,就不会再出现更多的罹难者了!”
看到炎华抬起头露出懊悔不已的苦脸,七日笑了笑。
“你带着这劲头,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前砍了它就够了。说主要的,既然都战斗过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祸津神了吗?”
“能力……祸津神的依代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过我看到它的样子了。是头猪。”
“猪?”
“是的。身高大约有100到130厘米。整体上看有些肉肉的,但是行动敏捷……。那是一头,双足行走的小猪——”


被袭击的罹难者被警察带走保护了起来,于是七日和鬼怒川离开了案发地,前往派出所。刚一见到鬼怒川过来,脸上的妆被哭花了的女性霍然站起身,张开双臂飞奔过来。
“鬼怒哥——!”
她一把抱住鬼怒川的脖子,哭天抢地:“吓坏我了啦!”
“嗯嗯,做的很棒,难得你能劫后余生。”
鬼怒川把手放在扑进怀里的女性头上。
“我怎么会死呢。在去见那孩子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对啊,你说的没错。那你就再瘦一些。就是因为你长了一身美味的膘肉,所以才被盯上。我想瘦下来上门的客人也会变得更多。”
“你真不上道呀,鬼怒哥。现在的样子风评更好!”
顺便提一下,这位女性的花名(译注:妓女的化名)叫Miss.Marigold(万寿菊)。七日想,这花可真够肥啊,但是现在的气氛不合适,于是就没说出来。他从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穿过去,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警察。向Miss.Marigold听取案情经过的是一袭西装打扮的千岁。
“……你怎么在这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工作。祸津神科的工作喔!”
千岁坐着挺起胸脯,装腔作势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在和拉缇梅利娅一起排队吃拉面吗?”
“我是见路过的巡逻车数量非同寻常,跳出队列才过来的!鬼怒川先生什么情报都不肯给我,净把事情交由古川先生一个人来做!”
“哦哦。”
七日把目光转向脚下的手提包。那是Miss.Marigold 站起身时落下的东西。包里的东西从开口处翻了出来。他蓦然从中留意到什么,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一只小猪猪的摆设品。
“这个是……?”
做成人偶的小猪猪挺出肥嘟嘟的小肚腩,腋下抱着一个拉面的碗公。躯体和脑袋用弹簧连接在一起,用手指戳一戳,小猪的慈眉善目的笑靥就随之左右摇摆。
鬼怒川注意到千岁,厉声喝道:
“喂,亥鼻!你怎么还没回去——哦?那是啥玩意儿,古川?”
鬼怒川从七日手里拿过摆设品,把它的脑袋戳得抖来抖去。“我对它眼熟啊。……好像是在第一起案件罹难者的书架上吧……?”
“记得第二起案件罹难者的住房里也有这个……”
“啊。那个不是‘黄金的豚骨君人偶’么。”千岁插嘴道。
鬼怒川乜斜着摆设品。“黄金?它身上哪块儿有金子了?”
“赠送这个东西的店家名字叫‘黄金的豚骨亭’啦。您不知道吗?是这条中华街上的拉面馆。”
“天晓得。”
不知道是不是开启了她的“情报贩子开关”,千速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那就由我来说明一下。‘黄金的豚骨亭’是一家由战前延续至今,历史悠久的拉面馆。话这么说啦,但它却是家小店铺,也因这个缘故,还发生了差点在今年夏天倒闭之类的情况……就在危急存亡之秋,店主打造出了新的拉面。而那就是奇迹般美味的‘豚骨酱油拉面’!”
人谈到喜欢的东西声音也跟着雀跃。千岁美滋滋地微笑着。
“要说有多么奇迹,还有谣传说这个拉面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腐败呢!人气之高,看看店门前的队列就能一目了然了吧。”
“派发这个摆设品的就是那家店吗?”
千岁对催她说下去的鬼怒川返以微笑。
“那可不是免费的唷?‘黄金的豚骨亭’里有一道隐藏菜肴。份量有普通拉面三倍之多的‘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那可是挑战性菜肴!在限制时间内吃完,不仅可以免单,还能拿到那个黄金的豚骨君人偶。如果在他们家点拉面时带着这个,就能免费加叉烧!”
七日转向丰满的女性。
“也就是说,Marigold小姐你也成功完成了那个挑战是吧。是什么时候?”
“今天的中午。正好肚子饿了,就想,现在搞不好能行……然后就真的行了。”
“太厉害了!我听说没几位女性能把那个吃完喔!”
千岁眼里直放光,而两个男人则摆出古怪的表情。
其他两名罹难者也有同样的人偶,也就是说,她们很有可能和Miss.Marigold也一样,成功吃完了挑战菜肴。
“……那道菜肴是谁都可以点的吗?”
“因为餐券自动贩卖机里就有,所以我认为只要是知道的人,谁都可以点。可是挑战者并不多。毕竟份量很多,而且那家店里的气氛也不允许有人糟践食物,吃不完还有惩罚。肯定需要相当的觉悟才行。”
“也就是说,被害者全都是有着‘相当的觉悟’的熟客是吧。那个拉面是今年夏天推出的没错吧?”
支离破碎的情报,自然而然地拼接起来。
第一位罹难者近来过度肥胖,穿不下女服务生制服。
第二位罹难者以今年暑假为契机,急遽增肥。
还有胖得和贴在剧场外面的照片上的自己判若两人的第三位受害者,Miss.Marigold。
这条街上的胖子很多。七日回想之前从宾馆窗外看到的 “黄金的豚骨亭”前的队列。队列里面有半数以上的人,是膘肥体胖的胖子——
“不是挑肥胖的女人下手,而是养肥了再吃吗。”
胖子大长龙。这现象的原因不是因为人胖才渴求油脂满满的拉面。正相反,是他们变成了油脂满满的拉面的俘虏,才变胖的。
然后有着猪外貌的祸津神就会锁定客人中的女性下手。
“是‘黄金的豚骨亭’。祸津神就在那里。”
“你确定吗?古川。”
鬼怒川问道,七日回答“还得看。”
“还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的。不过可能性很大。我要去查查。”
“咦、咦……?”千岁不知所措,“不会吧,怎么会有祸津神……这绝对不可能!那家店明明那么好。”
回头看向千岁的两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两道视线仿佛舔舐般,在她全身兜兜转转。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胖了啊……?”
下巴画出圆滑的曲线,脸颊软乎乎地鼓了出来。原本修长的体型现在变得圆溜溜的,小小的胸被紧绷绷地压在西装里面。窄裙里探出的黑丝袜,被圆而紧致的大腿撑开,颜色变淡了。
鬼怒川瞠大眼睛:
“我记得你刚来这条街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吧?你……怎么就……”
“没吧。有这么严重?我是在想最近拉面稍微有些吃多了,觉得有点不妙来着……。”
“何止一个不妙了得!你转一圈给我看看。”
千岁一摇一摆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看到她的样子,鬼怒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你胖了不是……!好家伙,瞧这腚,变得多靓!”
“性、性骚扰!”
然而七日却没有笑。
“……短短三天,这未免太异常了……”
“异常!?这用词忒过分了啦!”
七日和鬼怒川抛下泪眼汪汪的千岁,走出派出所。
“鬼怒川大叔。我把刚才的话改一下。”
“噢。改什么?”
“我敢肯定。‘黄金的豚骨亭’里有祸津神。百分百有。”
“等、等一下,我也去!”
千岁慌慌张张地想去追两人,这时,她跌宕起伏的肚皮“Duang”一下,把纽扣弹飞了。


×   ×   ×


因为千岁中途离开了队列,拉缇梅利娅一个人走进了店内。买好餐券,坐到有空位的吧台座上,这一连串的流程已经驾轻就熟。自从她同七日来到中华街后,每逢饭点一定会造访这个“黄金的豚骨亭”。午饭和晚饭,一日两顿,一顿不落。
在七日搜查的时间里,她在中华街东转转西晃晃,吃着走着一边溜达到了豚骨亭。拉缇梅利娅相比千岁也不遑多让,长了一身膘。
“呃呵呵。好好次!”
拉缇梅利娅被油脂抹得锃光瓦亮的嘴唇扭成V字形,双手托住腮帮子。天天不厌其烦地频繁报到,直呼“好吃、好吃”的拉缇梅利娅已经成为了这家店的名产。排在队列里的时候,熟客们就会“哦,你又来了啊”地过来打招呼。还曾听到过“那个小美眉在耶,Lucky——!”的自言自语。拉缇梅利娅直呼“好吃!”,看到她笑靥的所有人都心里暖洋洋地笑逐颜开。原先弥漫着紧张感的店内,顿时似有花儿朵朵开,其他客人胃口大开,筷子也动得更得劲儿了。
沉默寡言的店主也很乐见这样的情况,不知从何时开始,端给拉缇梅利娅的拉面里,总会多送一块叉烧。
哧溜溜,拉缇梅利娅吸着面,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旁边位置上,一名正在等拉面的青年正一手支颐,盯着拉缇梅利娅看。
“你吃得可真香呢。”
“嗯?”
被人搭话,拉缇梅利娅停下了筷子。搭话者有着溜肩、身形颀长,好一个婉约的美男子。白色西装的袖子挽了起来,几绺头发向外翘起,眼睛在刘海下眯着,脸上笑容可掬。
“那还用得着说!吃着好吃的东西,要露出嫌恶的表情才难呢。”
“确实,所言极是。”
一手支颐的青年向心生疑窦的拉缇梅利娅轻轻点头。
店主寻问他是否需要免费的配菜,“不必。”青年做答,掰开筷子。只衔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而后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黄金色的汤盛在勺子里,油光潋滟。
拉缇梅利娅一边嘶溜嘶溜地吸着面、一边侧目窥视青年用餐。他瘦削得比七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副看似病怏怏的身体里,究竟有哪块儿能装得下这油汪汪、份量十足的拉面呢?
“嗯,美味。”青年不改笑容地说着,把勺子放在垫于碗公下的平碟子上,“在危急存亡之秋,店主拼命打造出的豚骨酱油拉面吗。里面想必灌注了不少心意吧,不过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妙。”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青年用只让拉缇梅利娅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喁喁私语似地继续说:
“危机时而会蕴生鬼气,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感情甚至会肇发祸津神。我听闻过这样的传闻——这个汤不会腐败。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呢?”
“这都无所谓。我早早就吃掉了,还管它腐败不腐败的。”
“真是蹊跷的传闻呢,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真有不腐败的拉面吧,不过店主在今年夏天打造出的第一碗拉面,或许现在仍然没有腐败,被藏在了某个地方也未可知。”
“哼?”
“恐怕那个就是依代了。”
拉缇梅利娅怫然不悦,紧蹙眉头。虽然不知道这个美男子在讲什么,但自己挚爱的拉面正遭人诋毁这点准没错。
“古川很快就会察觉到了吧。他会怎么出牌呢……?”
“你认识阿七?”
“交情不深。呵呵。依他的作风,肯定会拿你当诱饵使吧。喰神小姐——”
青年放下筷子起身,对拉缇梅利娅投以敦厚的微笑。
“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试着用用‘换装升格’吧。”
留下这一句话,便背向拉缇梅利娅而去。看来青年不仅认识七日,还知悉拉缇梅利娅是喰神,就连她的能力也了如指掌。
拉缇梅利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呆然若失地默默目送青年走出店里。盛着满满豆芽菜的豚骨酱油拉面几乎没被动过的,留在了青年离开后的桌子上。


×   ×   ×


“噗哈——今天的拉面也好好吃!”
刚一出店,拉缇梅利娅便不胜感叹。“咕喵”黑尾鸥从挂在她肩上的挎包里探出脸来。
“小咲咲也能忍住馋虫了呢。委屈你也是迫于无奈啦。‘餐饮店’这类地方都禁止动物入内。不过,喏。我今天也给你留好了喔!”
拉缇梅利娅从口袋里掏出抱在餐巾纸里的叉烧碎片。
黑尾鸥啄着摊在柏油路上的叉烧。拉缇梅利娅则蹲在它旁边。
“小咲咲是不是胖了啊?你都吃了这么香的叉烧了,自己的肉肯定也变好吃了吧。呃呵呵。差不多到时候开动了吧……?”
拉缇梅利娅用指尖摩挲着黑尾鸥的额头,贼兮兮地笑着,突然“啊”地抬起了头。
“我还没喝乌龙茶呢!差点儿又忘了。”
她从之前装着黑尾鸥的挎包里取出乌龙茶。还在猫着腰的拉缇梅利娅在嘴里嘟哝着:
“真奇了怪了……。感觉最近下蹲的时候好难受……”
“拉缇梅利娅!”
背后传来七日的声音,拉缇梅利娅站起来。
在七日身后,鬼怒川和千岁也跟着跑了过来。
“你……老天爷啊……”
七日打量拉缇梅利娅的全身,悲痛地揪起了脸:“……抱歉。我光想着案件了,都没多把心放你身上……”
鬼怒川和千岁看到了拉缇梅利娅,表情也蒙上了阴霾。
“这,实在是太惨了……”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呢……。我明明每天和她一起吃拉面,也都没察觉到。”
“咦,咋了?搞什么啊,怪吓人的啦。我的脸上沾着什么东西了?”
听了三人的话,肥不溜丢的拉缇梅利娅害怕开了。千岁站了出来。
“……喰神小姐……。我们拉面好像吃太多了……。那个,由我来开口也有点那什么……,喰神小姐,就一点点喔?……不,不止一点点。是许多,你胖了许多。”
“诶……?”
瞪圆眼睛的拉缇梅利娅,表情顿时明媚起来,仿佛就要脱口说出“搞啥嘛,就这事儿!”。
“胖?噗噗。千岁,堂堂祸津神,发胖是不存在的!”
拉缇梅利娅双手叉腰,挺拔的站姿好不威武。然而一挺胸,肚子上肥嘟嘟的肉就因此从下摆底下挤出来。短裙里伸出来的脚胖得圆圆鼓鼓,下巴颏儿已经从兜帽下的那张脸上销声匿迹。
“你瞧。我也有好好在喝乌龙茶呢!”拉缇梅利娅趾高气扬地伸手亮出乌龙茶。
千岁用手掩住嘴,把视线从那副身姿上移开。
“呜呜……,对不起,喰神小姐……!乌龙茶好像不顶用……!”
“……?千岁,你怎么哭了呀?”
七日把手搭在惊慌失措的拉缇梅利娅的肩上。
“嗯,对啊。你并不胖。毕竟你是喰神嘛。喰神怎么会吃胖呢。”
怪了。今天的七日咋这么温柔。
“好,那你就去挑战吧。目标是‘黄金的豚骨拉面’。别操心钱。我来请客。”
“……咦?现在吗?”


于是乎。拉缇梅利娅再度来到店里。
已经过了晚餐的高峰时段,几人比以往更快就排进了店里。拉缇梅利娅坐在吧台座上,位子和千岁并排。放在她面前的,是以通常拉面的三倍份量著称的挑战菜肴“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
“……呐,阿七?我才刚刚吃过饭来着……”
拉缇梅利娅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七日声诉到。七日双手夹住那活像年糕般柔软的脸颊,为拉缇梅利娅加油鼓劲:
“喰神不吃还了得。没问题的,你能行。”
“平常可没见你这么说过啊。你今天是不是有啥不对劲?”
脸颊被揿瘪,嘟起嘴唇的拉缇梅利娅(译注:大概就是这样:(๑•́◞ε◟•̀๑))用狐疑的眼神回看七日。
“一起加油吧,喰神小姐。我也会加油吃的!”坐在旁边的千岁架起拳头。
“……我说,真的不会有事吗?让她俩吃这玩意。”鬼怒川在落座于吧台的二人背后跟七日咬耳朵,“长胖的原因就是那个拉面对吧……?再这么吃下去不会搞出肚子被撑爆之类的事吧……?”
“两起事件的遗体不都是肚子从外侧被吃了才死亡的吗。倘若会撑爆的话,Miss.Marigold 早就没命了。祸津神没有吃到她,现在应该还饿着肚子才是。只要招引瞩目,一定很快就会被瞧上。”
七日打算拿拉缇梅利娅做诱饵。
“没事。那家伙都已经是个胖子了。管她再多胖上几公斤,肥猪就是肥猪,何不利用起来呢,一不做二不休嘛。”
“……你好一副恶人相啊……。不过犯不着让亥鼻也去挑战吧……”
闻言,千岁昂起下巴,坐着看向鬼怒川。
“请不要担心!我也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我有预感,今天很可能吃得下。况且晚饭也没吃着嘛……!”
看着跟前的豆芽菜之山,千岁用手背抹去“哧溜”地滴下来的哈喇子。
“我看这货单纯是个上瘾者吧……”
碗公有通常的1.5倍大。面的份量则是有三倍。堆得高高的豆芽菜矗立如山。必须把这面在二十分钟之内吃完。这条规则即使对女性也不会放一点水。
“好,准备——”店主说着,把设定好在二十分钟后响起的计时器放在吧台上。按钮被揿了下去,打响了开始的信号。
“我开动了!”
掰开免洗筷的二人铁下心,向“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发起了挑战。千岁拨开豆芽菜夹起面条,拉缇梅利娅则先从叉烧开始消灭。
坐在吧台上的其他客人,甚至连排在店门外的队列中的人都来一窥拉缇梅利娅这位熟客的挑战,吃完饭的人一个接一个来到二人背后当起她们的应援者。
“加油!”“振作!”一片加油声中,千岁和拉缇梅利娅心无旁骛地动着筷子。吸面的势头之猛,让裹在粗面条上的汤化作飞沫四溅;张开大口把叉烧一口咬下,浸透在里面的浓厚汤汁滴答滴答地淌出来;豆芽菜塞得腮帮子鼓起,发出咔哧咔哧地清脆响声;“呼——呼——”地吹凉勺子舀起的汤喝下去;额头浮出豆大的汗珠,黏住两个人的前鬓。
“咕……好热啊……”
拉缇梅利娅脱下了卫衣。千岁也解开了罩衫最上面的纽扣。
“快啊、快啊!”“加油——!”“稳住——!”
受到越来越多的加油助威声鼓舞,二人不再顾忌女孩子家的身份。把礼数、仪表都忘记,贪婪地吃着拉面。两人的碗公里的内容物,正稳步减少。
然而时限刚一过半——正在吸食拉面的千岁突然“唔咕”地浑身惊跳了一下。店内顿时一片哗然。
“千岁!?”拉缇梅利娅筷不离手,侧目看向千岁关切道。千岁用手肘撑在吧台上,汗如雨下。
“呜……。对不起,喰神小姐……。如果成功了,我真的很想拿赢来的豚骨君人偶送你作礼物的……。也想让鬼怒川先生对我刮目相看……可是——”
“不可以!千岁。不能把筷子停下!这不是只差一点点了吗。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要两个人一起拿到豚骨君人偶,有朝一日再一起过来吃!”
千岁眼中沁出泪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已经……肚子——撑得不行……”
“千岁——!”
千岁如同晕厥了一样,一头倒在吧台上。一阵冲击,让桌上的乌龙茶跳了一下。
为了称颂千岁的英勇奋战,周围的人送上震耳欲聋的掌声。
“阿七!千岁她死掉了!”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然而七日对两个人的热血奋战连看都不看一眼。
“人家才没有死好吧。”他看向吧台的深处,虚应故事地回答道:“喏,现在就只剩八分钟左右了。加油喔——”
“唔、我就知道。你无端温柔的表现是个陷阱对吧!你是要我怎样?我这都干了什么……”
七日其实也没指望拉缇梅利娅能把拉面吃完。他原本想着,只要像现在这样挑战那个挑战菜肴,对方就会盯上他们。发福的大胃年轻女性——现在的拉缇梅利娅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然而就现状来看,店里面、还有吧台深处都没有显眼的动静。他也想过,要是没办法用拉缇梅利娅让对方上钩,万不得已,就用古川家独有的祈祷士“祸引”把它逼出来。不过不清楚这对专选胖女人来吃的祸津神有多大效果。况且也有引来其他的祸津神,或者是引起拉缇梅利娅暴走之虞。
能不用“祸引”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七日拨开人墙,来到吧台的一角,再靠近到店主的近旁。店主戴着脏兮兮的围裙,纤细身躯有着结实的肌肉。从厨师帽底下可以看到他的头发有些花白。煮面条时,水蒸气升腾,把他的双臂打得通红。
店主究竟知道不知道呢——自己店里的熟客被祸津神吃了。既然身材纤瘦,就可见他自己并没有吃拉面。
“这家店排队排得真够长的。我可听说这儿的味道在这条街上首屈一指,有吗?”
七日若无其事地向店主搭话。可店主很有行家的范儿,沉默是金。他一句话都不回,作势要离开。
七日还有话要问,既然店主不配合,只好单刀直入,刺探他的反应:
“这都是受惠于那个‘不腐败的拉面’吗?究竟耍了什么伎俩啊?”
店主登时止步。没有回头,回答中透着着厌恶:
“……那不过是一种比喻。世上不可能有不腐败的拉面。”
“未必——如果是你赌上命做出来的一碗面里诞生出祸津神的话。”
成为祸津神的依代的东西,会摆脱自然之理。若是物品、机器,就不会故障;若是草木,就不会枯萎。而依代如果是拉面,就不会腐败。
听出七日的言下之意,店主下意识地回过头。
从他冰冷的表情中感受到强烈的排拒之意,七日得到了确信。
——好啊,这家伙是知道的。
剩余时间还有五分钟,拉缇梅利娅的胃袋正要濒临极限。叉烧已经吃完了,面却还剩下来一半以上。她木木愣愣地一点一点扒拉开泡在汤里的豆芽菜,探寻深处,结果挖出个水煮蛋来。心凉透了。
鬼怒川再也不忍心看泫然欲泣的拉缇梅利娅,对她关切道:
“喂,你没事吧,喰神小姑娘。不用那么勉强自己也行啊……?”
“呜呜……”
拉缇梅利娅瞟向趴在吧台上的千岁。西装外套堪堪挂在她的肩膀上,而人到现在还翻着白眼,不省人事。哪怕是为了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千岁,拉缇梅利娅也想把拉面吃完。吃完,然后把豚骨君人偶拿到手……
然而现在她就连举起筷子也做不到了。尽管还有前进的意志,身体却抵死不从。面条仿佛扎扎实实地埂在了嗓子眼里。寻遍身体的每一寸,都没有能容下水煮蛋的余地。
拉缇梅利娅吸了吸鼻涕。在发现自己再也吃不下了的瞬间,她好不甘心,眸子一下子湿润开了,嘴上不争气地发出呜咽声。
“我好痛苦……。因为,受不了,真的好痛苦……”
“嗯。我懂,因为你在之前已经吃过一碗了对吧?连着再吃大胃王菜肴,这哪是人干的事儿。吃不下也无可厚非啊。”
“就是说啊……!阿七大笨蛋。再怎么样也不必让我在晚饭后挑战嘛。要是晚饭前的话,我就吃得下了。这点,小菜一碟了。我一定可以吃完的……!”
多可怜啊。鬼怒川苦着脸,拍手说“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紧接着,周围也响起了同情的掌声。虽然时间还有剩,但这掌声意味了拉缇梅利娅的挑战失败。
拉缇梅利娅垂眼看向自己吃剩了的碗公。我吃剩下了。身为喰神的自己,却没有吃完。奇耻大辱的失败。正要把免洗筷放在碗公上的时候,忽然,她想起那个和自己一样吃剩了拉面,笑眯眯的青年所留下的,不足为道的一席话。
——依他的作风,肯定会拿你当诱饵使吧。
“……这个,是在拿我做诱饵吗……?”
青年还说了:
——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试着用用‘换装升格’吧。
“换装升格”,那是可以将吃下肚的祸津神的生态、特征等纳入己身,进行变身的能力。前提是必须吃、并摄取对象祸津神的身体一部分。然而今天她还没有吃过祸津神。
不过——
“……痛苦的时候,就是现在。”
对拉缇梅利娅而言,现在的绝境,一定就是感到痛苦的状况了。
这无非是垂死挣扎。但即便如此,拉缇梅利娅依旧举起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究竟会变身成什么——这连拉缇梅利娅也不晓得。她只是静静地合上眼,意识集中在体内的食物上。
“换装升格”开始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体发出光来。
“哦噢,咋了这是!”
看到突然间开始发光的喰神,在拍手的客人都和鬼怒川一样皱起眉头。
不知哪里吹进风来,让拉缇梅利娅的蓝色头发和短裙随风飘摇。入口处的门震得卡嗒咔嗒作响,暖帘、菜单表都在翻飞。
拉缇梅利娅蹴席而立,椅子跟着倒下。客人们一片哗然,退开一定距离。
“砰!”半空中炸开一团白烟。一只圆形蒸笼赫然从白烟中现身。究竟发生了什么?费解的客人们沸沸扬扬。
漂浮在拉缇梅利娅鼻尖跟前的蒸笼自动地打开,迸散出水蒸汽。在里面,蒸着四只簇拥在一起的烧麦。
拉缇梅利娅将筷子伸向空中的烧麦。顶端载着一颗玲珑的小青豌豆,薄面皮里面的肉馅塞得满满登登,这些看起来好吃得让人欲罢不能。明明连水煮蛋都不想吃了,但回过神时,她就已经在一心一意地把它往嘴里塞开了。
浓厚的肉汁在口中漫开,拉缇梅利娅喜笑颜开。
“好吃——!”
砰、砰砰——蒸笼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把拉缇梅利娅团团围住,然后纷纷打开盖子喷出蒸汽。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饺子、粽子、麻团子。豆沙包、大肉包、桃馒头。鼓鼓的小笼包里淌出肉汁,让拉缇梅利娅“哈呼哈呼”地吹着气,吹得脸都变了形。
为她担心的客人探头看去,一见拉缇梅利娅安然无恙地吞下小笼包,笑着说“好吃”的脸,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砰、砰砰——白烟把菜送到拉缇梅利娅的面前,她右手筷子,左手手抓,左右开弓地大快朵颐,身材在越变越圆。
但凡见其天真烂漫的灿烂笑靥者,都喃喃道:“她简直就是天使……”。在嘈杂的店内,就只有七日盘着双臂,冷静地看她变身。
“……不是,有这么肥的天使?”
砰、砰砰——烟最后将拉缇梅利娅的兜帽炸飞,把风衣整个盖住。砰!短筒袜被炸飞,消失了。砰!这次是短裙消失了。店内更是沸沸扬扬,愈发喧噪。但那并不是欢呼。突如其来的脱衣秀让中年、学生、还有少数女性们都慌了神,再这么下去,她该不会变得一丝不挂吧?有的人自重地遮住双眼,有的人背过脸去。那可是纯朴的天使,不可以伤风败俗。
砰、砰砰——!终于,步入了炸开内衣的阶段,烟变得更加浓了。店内被大量的白烟笼罩,悲鸣四起。
寂静随之而来。客人们吞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看向那道圆滚滚的剪影。烟雾散尽,拉缇梅利娅以一袭截然不同的衣装亮相。
无袖的连体中国风裙子。轻飘飘的下身短裙上绣着怒放的莲花花纹,蓝色的底色自下摆而上,色调愈变愈深。腰部系有一根腰带以作装饰,领口绣着和短裙同样的莲花花纹,花儿绽放,楚楚动人。
头顶上扎着两团团子辫,脸蛋上抹了可人的淡妆。拉缇梅利娅“换装升格”成了一个中华女娃。只不过,她的肥胖还是不动一分一毫。
客人们惊愕地杵在地上,“……好猛。”其中之一喃喃地嘟哝道。
随即,将喝彩送给向变戏法一样,秒换一身行头的拉缇梅利娅。
“变装变得奇快无比啊!”“小姑娘,原来你是魔术师啊!”
手握免洗筷的拉缇梅利娅看了看自己的衣装。踏着台步一个转身。对吧台一端的七日喊道:
“阿七,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肥猪梅利娅’。”
七日不知道她究竟是吃了什么才变身的,于是就依着外观起了名字。
“肥猪梅利娅!……,不干!”拉缇梅利娅前一瞬神采粲然,转眼又横眉竖眼地提出抗议。
“给我起个更可爱的!”
“那就‘肉嘟嘟梅利娅’。你是吃了什么才变身的?”
“我一头雾水!”拉缇梅利娅说着挺起胸脯。
“什么嘛……”
拉缇梅利娅坐到客人扶起来的椅子上,“我觉得自己现在饭量无限大!现在时间还有剩的对吧?”
筷子尖朝向了她刚刚才吃不完而放弃的“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拉缇梅利娅用筷子夹起水煮蛋,“啊呜”一口咬下去。
“很入味呢,呃呵呵,好次!”
中华上瘾——这不过是增进食欲的能力,但对现在的拉缇梅利娅,这绝对是求之不得的力量。她促进自身的食欲,吸食剩下的拉面。拉缇梅利娅的极速进击,重振店内的狂热。
为什么,拉缇梅利娅能变身了。七日重新环视吧台的对侧。拉缇梅利娅可以把对手的能力纳为己用。既然她只吃过拉面,就说明这拉面里掺入了祸津神的成分。
“喂喂……。原来是那个吗。”
吧台的深处,放着一个大铁桶。从桶子边上,一只带着乌帽子(译注:乌帽子是日本公家平安时代流传下来的一种黑色礼帽,近代日本成人男性的和装礼服组成部分。镰仓时代以来,乌帽子越高表示等级越高。公家通常带的帽子叫“立乌帽子”。此外还有风折乌帽子、侍乌帽子、印立乌帽子等。)的小矮猪把头探出来往外看。它的视线全投向了正贪婪得吃着拉面的拉缇梅利娅,神情恍惚,羞红了脸蛋。是换装升格后的拉缇梅利娅楚楚可怜的美貌把猪勾引出来了吗——这还不能盖棺定论,不过总而言之……
“你可算出来了,祸津神……!”
获得众多粉丝的“豚骨酱油拉面”其实是用祸津神熬煮出的汤头做出的“祸津神拉面”。那才是制造出众多“中华上瘾”者的精华,面中最关键的秘方。
七日走进吧台里侧。然而店主立刻就把他摁住。
“你这样做我很为难的……!不能随便进来。”
“搞错了吧,真让你为难的,是我斩了那祸津神吧。”
拉缇梅利娅把碗公端起来,准备将汤喝干。客人们照着计时表上的剩余时间齐声数道:
“五——、四——、三——、二——”
“噗哈——!多谢款待!”
叮铃铃铃铃!就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瞬,拉缇梅利娅把碗公放在了桌子上。吃完的时机千钧一发。店内响起热烈的喝彩声。
“谢谢你给我们带来感动!”“干得漂亮!”“都把我给感动哭了!”
“谢谢!有大家的加油助威我才能吃完!谢谢!”
拉缇梅利娅站起来,跟周围的客人HighFive。
然而——叮铃铃铃铃。铃声响个没完。本该关掉铃声的店主正忙着摁住七日。就在他们推推搡搡的时候,祸津神从大铁桶里蹦了出来。
“拉缇梅利娅,别嘚瑟了,快当心!”
拉缇梅利娅听到七日的声音回过头。一只撑开布袋,双足行走的猪扑面而来。
“诶——?”
祸津神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拉缇梅利娅装进布袋里,张望着店内寻找突破口。因为七日在吧台里面,所以后门用不了。目标是正门的出入口——
鬼怒川伸手去抓祸津神,但被陷入恐慌的客人们挡住,够不到。
“见鬼!你们闪开!”
祸津神沿着吧台跑,奔向入口。这时有人一把抱住装着拉缇梅利娅的大袋子。此人就是亥鼻千岁。
“休、休想跑!”
祸津神就这么带着紧紧扒住袋子不放的千岁,跑向了中华街。
店主抓着七日的西装外套,大叫道:“快逃,逃得远远的!跑啊,豚骨君!”
——豚骨君!?
“你还把祸津神当吉祥物了?那是‘肥神’!”
七日扫倒店主的腿,把他放倒在地。摆脱拘束,发足飞奔的七日跨过吧台,追向祸津神。


被取名为豚骨君的祸津神在中华街的大道上飞奔。即使是背着拉缇梅利娅和千岁两个胖子,豚骨君还是健步如飞。正如炎华的证言“动作敏捷”。
七日追着豚骨君的身影飞奔。夜近三更,但繁华大街到现在还是灯光璀璨。排列成串的灯笼高挂头顶,纸糊的龙活像真的在吐息一样喷着水蒸气。人们纷纷回过头一探究竟,其中还有几个穿的是旗袍。
小吃店在屋檐下陈列出一排蒸笼,铁板料理店则搬到店门外面来料理。街上一如既往的弥漫着香喷喷的香味。
“嘎、啊、别,停停……!”
千岁还在手脚并用,用力抓着袋子。豚骨君在中华街上飞奔。
豚骨君察觉到七日追在后面,“噗咿”地叫了一声。把放在店门前,挂着好几件旗袍的衣架推向七日,见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躲开后,又把水果店的藤篮子掀翻,大量的芦柑滚了出来。
“可恶……!”
七日踩着芦柑间的缝隙跑过去,同豚骨君间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豚骨君大概是企图混进人群中,它改变了方向,冲进一个广场,这里是把从路摊上买来的吃的拿过来享用的地方。豚骨君蹦到摆在野外的长桌上,蹄子踩着盛在碟子里的料理,一路跑过去。
妇人吓得仰起身子,连人带椅子倒了下去;店员被从面前呼啸而过的豚骨君吓了一跳,打翻了汤;被浇了一头滚烫的汤的男子大声惨叫,他的伙伴冲店员手脚相向。一片咒骂和尖叫声中,豚骨君在桌子上转身,对七日“噗咿!”地叫着,把蒸笼踹了过去。
七日用军刀的剑鞘作盾把蒸笼弹开,飞身一个箭步拉近了距离,从长桌的一头把桌布抽开,让豚骨君跌倒。
随着 “咿!”一声惨叫,豚骨君一鼻子砸在地面上。塞着拉缇梅利娅的袋子被放开,扒在上面的千岁也跟着倒下了。
被搅黄了酒食之宴的男人们把倒在地上的豚骨君团团围住。
“喂,这家伙是咋搞的……!?”
坐起来的豚骨君急忙扑向装着拉缇梅利娅的袋子,胡乱挥舞。
“喔噢哦!”男子们仰身后退。豚骨君乘机夺路而逃。千岁又一次扑上去抱住。七日也正打算重新发足追上去的时候,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了。
从路摊里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手持出刃的菜刀,怒气汹汹。他指手画脚,滔滔不绝地用中文说着,你把我的生意都给搅黄了,钱你赔啊!七日则不爽地眉峰一竖:“啊啊?你说的啥。谁听得懂啊!”
七日把手腕挣脱开,旋即一记手刀冲侧腹飞来。刚把手刀搪开,出刃的菜刀就紧接着劈了下来。他扣住那只手腕止住对方的攻击,向后跳开来拉开距离。
“……什么?中国功夫?”
看来这店主还是个练家子。他跳着碎步,“来啊、来啊”地勾勾手指挑衅七日。
“不是,我可没那美国时间跟跑龙套的打好吗。”
“我先走一步了,古川。”说着,鬼怒川从七日身边擦肩而过。
“呀啊啊啊啊啊!”
攀住袋子的千岁的尖叫声乍响
豚骨君踢倒了旗幡,挥舞着布袋子朝羊肠小路跑去,跑上在某座建筑物的户外阶梯。鬼怒川也很快跟上,踩上了楼梯。
铛铛铛铛铛——。二人爬上楼梯的声音,混入闹哄哄的中华街小路中。


“呼……呼……。”
抓着豚骨君布袋子的千岁,握力濒临了极限。腿被擦伤,黑丝袜跳了线,满是洞洞眼儿。因为到处跌跌撞撞,上面已经青一块紫一块。
千岁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折叠式的小刀,“呼……呼呼……。身为情报贩子,小刀可是必不可缺的唷……”
她噗呲一下扎进袋子里,用手把开了洞的袋子一点点撕开。“你没事吧,喰神小姐!”说着看向袋子里面。圆墩墩的拉缇梅利娅上下牙齿直打架,浑身抖得像筛糠。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哪儿?”
“多可怜,都抖成这样了……。没关系,我这就来救你。”
刺啦啦,千岁把布袋子撕得更开,而豚骨君却没有停下脚步。
拉缇梅利娅从袋子里掉了出来,从楼梯上摔下去,还摔得一弹抖三抖。
“啊……!”
Duang、Duang,圆滚滚的拉缇梅利娅滚了起来。摔到了中间平台上也不见颓势,撞上栏杆,U字转弯,每跳一下,就发出“呀啊”“啊”“咿呀”的尖叫,不断向下落。落向了正往楼上爬的鬼怒川警官。


“唔哇!?”鬼怒川被从头顶落下来的球体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扭身躲开了拉缇梅利娅。
“糟了……!”他在躲开之后才发现那是喰神少女,追着“呀啊——”地大喊着向楼梯下面摔的拉缇梅利娅,朝下看去。


就在一路滚下去的拉缇梅利娅快摔到地面上的时候,被人从领子后头一把拽住,“唔呕”她发出被压瘪的声音,一抬头,看到的是从栏杆伸出手的七日。
“阿七,帮大忙了!”
速战速决打倒了功夫店主的七日立刻追着鬼怒川,爬上了楼梯。发现了尖叫着摔下楼梯的拉缇梅利娅,于是出手救了她。
“好、好重……!”
承受不了拉缇梅利娅的体重,七日的身体向栏杆外倾斜。变胖了的拉缇梅利娅的体重超乎寻常。
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黑尾鸥用脚抓住拉缇梅利娅头顶上的小丸子辫,使劲扑腾翅膀。
“喵呀、喵呀……!”
“加油,小咲咲!阿七,你也给我使劲拉呀!你咋就这么皮包骨头的呢?都是因为老是吃点心才会那么弱不禁风!给我多吃肉,吃肉——!”
“……”七日面沉似水地睥睨着胡乱扑腾的拉缇梅利娅,“……我猜,应该没事吧……”
“咦?啥没事?”
撒,七日简单得不要再简单地,撒开了手。
“啊”拉缇梅利娅惊愕地瞪圆了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七日,向下落去。圆跟个球似的拉缇梅利娅变得越来越小,越离越远,最后一球砸到停在楼梯下面的卡车后的集装箱上,弹性十足地弹起,而后在柏油路上滚起来。
“……”
七日从上面俯瞰着这一切。拉缇梅利娅慢悠悠地站起来,啪!啪!地用力拍去短裙上的脏污,最后冲着七日竖起中指。
“喏。果然没事。”七日嘴里嘟哝着,拾级而上。


——磅——!

楼顶响起震天价响的枪声。正要跳跃到旁边大楼的豚骨君被鬼怒川射穿了大腿,跌了一跤,摔倒在混凝土地上。
“……是要杀了它吗?”
靠着栏杆坐在地上的千岁向鬼怒川问道。
鬼怒川凝神瞪着倒下的豚骨君向屋顶边缘爬的样子,回答道:
“你干得很好。挣扎得漂亮。”
这还是第一次被鬼怒川夸奖。但是这跟千岁“要杀了它吗”的问题答非所问。
鬼怒川双手前伸托着手枪,慢慢拉近与豚骨君间的距离。
“死了心吧,祸津神。就算是手枪,照样可以杀了你们。”
他架起的手枪是配发给一般警察的普通装备。既没有像祈祷士常备的军刀那样,为了斩杀祸津神而做过特殊处理,也不可能使用对抗祸津神的枪弹。不过,这些祈祷士使用的武器无非是“杀起来简单”,一般的武器也可以给祸津神造成伤害。倘若是豚骨君这样小型的祸津神,一把手枪也有可能让它命丧黄泉。
“……还猪吃人呢,这岂不是搞反了。你被消灭了才说得过去。”
鬼怒川用枪口对准了豚骨君的后脑勺,一步、两步、步步逼近。揭发罪行,把潜逃的犯人追到走投无路——到这一步为止,都还和鬼怒川迄今逮捕罪犯的行动别无二致。然而这次的对手是祸津神。和迄今为止的对手不同。不是罪犯,是灾祸。不是人类而是神。不是逮捕。是杀。
——我这就替你报仇雪恨,鰯水。
鬼怒川开枪了。枪弹打中祸津神的另一条腿,“噗咿——”不堪入耳的叫声响起。
深不见底的憎恨在鬼怒川心中卷起漩涡。鬼怒川已经停不下来了。不会让它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要像被残忍肢解,大卸八块而死的鰯水那样,让它受尽折磨再死。
吃了鬼怒川的部下——鰯水的,当然不是这只祸津神。可是亲手讨伐祸津神,对鬼怒川而言是一种清算,也是一个句点。
祸津神对人的伤害,是灾害。人类在灾害的面前无能为力,只有被吃掉的份。“鰯水是自己运气差,真不幸”,尽管周围的人都用这些话安慰自己,但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把鰯水派出去的话;没有轻视祸津神,放松警惕的话。他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这些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的东西,裹足不前。他把无可奈何的郁结灌注进枪弹中,激射而出。手臂被打中,祸津神发出嘶鸣。
这不是正义。这点鬼怒川自己清楚。然而停不下来。已经停不下来了。
“噗咿——!”刺耳的悲鸣声,让千岁缩起肩膀,面孔颦蹙,“鬼怒川先生……”
自己应该理解得了鬼怒川的憎恨。对方是祸津神,是死不足惜的灾祸。千岁脑袋里明白,但鬼怒川还是令她忌惮。
过去被他怒吼过那么多次,也从来没有感到过惧怕。然而现在,千岁却畏惧着鬼怒川,怕得丧胆。
她感觉必须要阻止他的复仇才行。可是身体在打战,脚不听使唤。千岁撑着栏杆站起来,挤出声音。
“鬼、鬼怒川先——”
话音未落,一只手搁在了她的头上。回头一看,那里站着登上楼顶的七日。
“好好坐着。”他撂下一句话,就朝鬼怒川的背后走过去。
中了子弹的豚骨君嘶鸣着在地上打滚。鬼怒川则用枪口追着它的身体。
“该死……你们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吃人……?你说说,那些被杀死的女人们是怎么得罪你了!鰯水有哪儿招惹到你们了……!”
射出的子弹打在豚骨君的脑袋边上弹起来,刨去一块混凝土。豚骨君紧紧闭住双眼,噤声不语。然后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偷觑向鬼怒川。
看到它的脸,还有它泪汪汪的圆眼珠,鬼怒川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哭个什么劲啊。”
“当然是因为疼呗,那能不哭吗。”
背后传来七日的声音。
“疼……?它把人吃了,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段吃掉。结果说这群家伙还知道疼……?你是开玩笑的吧。瞧瞧,这岂不是……跟人类一样吗。”
看着是一只脑袋上顶着乌帽子的猪,不过却用两只脚直立。撒腿逃跑的背影,就跟人类一样。被打中的手脚上,也一样流着红色的血。
祸津神肥囊囊的肚子蹭在混凝土上,背朝鬼怒川抵命挣扎。不停“噗咿!”地叫唤着,像在匍匐前进一样,慢慢地朝屋顶的边缘挪动。
为了逃离鬼怒川,逃离鬼怒川射出的子弹,逃离疼痛苦楚。
“……它也在挣扎。”
——就好似人类那样。
“你有这么说过吧,这家伙很可能是因为店主而诞生的祸津神。”鬼怒川架着手枪,向七日问道。“被倒闭逼到走投无路,因为不愿意关店所以才砥砺手艺、挖空心思、拼命挣扎,灌注了强烈的思念之后,做出来的拉面,你说它就是从那里面诞生出来的那什么什么神……!”
“说的是‘肥神’是吧。”
“开什么玩笑……!这岂不是正面至极的感情吗。”
鬼怒川悲痛得扭曲起脸庞,纵声怒吼:
“那拉面里,又没有灌入啥杀意或是恨意那样的东西对吧。结果你却要吃人是吗。努力和舍身的感情难道不是正当的感情吗!然而究竟是为什么,诞生出了这东西来!欺人太甚。人类岂能容忍被区区的神给否定掉!”
“噗咿——!”
鬼怒川射出的子弹打进了血滩里。祸津神唾液横飞,嘶鸣着作势抵抗。俩腿被打穿,已经万事休矣了。然而为了能逃出生天,那头猪仍不死心地用手爬地。
“跑什么跑,你个混蛋!”
鬼怒川意欲继续射击,七日用手把他的枪摁了下去。
“……算了吧,生都生出来了,有什么办法。”说着,七日静静地走上前,拔出军刀,站在因剧痛而痛苦万分的豚骨君身旁。刀身在相邻的大楼霓虹灯下,闪耀着红光。刀刃无声无息地挥下,祸津神的脖子被一刀两断,刺耳的叫声顿时没了。
在七日收刀入鞘的同时,鬼怒川虚脱地坐下来。把手臂搁在立起的膝盖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垂下头。
“……想想就心酸,祸津神竟然从正当的感情里诞生出来。既然事已至此了,怎么就不彻彻底底地当一只怪物啊。哭什么哭。不要死乞白赖地求饶,干脆点儿让我杀不就好了。不然,我到底该去恨谁呢……?。”
“心酸,是吗……”念了一遍鬼怒川的话,七日笑了笑:
“深表同感。所以我才会把那家伙带在身边。”
“那家伙”指的就是拉缇梅利娅。那个情感丰富的祸津神让人恨不起来,教人心酸。
“……原来如此。”鬼怒川意会到了七日内心的苦衷,静静地笑了。
七日走向楼梯,途中回望身后,鬼怒川“走开走开”地甩着手,“你先走吧。我都走到这步了,现在才吓得腰软。”
仍旧靠在栏杆上的千岁抬起头,谢道:“谢谢你,救了鬼怒川先生。”
“我什么都没做,除了工作以外。”
七日没好气地回答,走下楼梯。
“……那个人,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意外地有那么点温柔在……。差一点就像古川先生你一样,堕落进黑暗中了……”
背着身的七日听到千岁的悄悄话,霍然停下脚步,把脸从栏杆间隙间凑出来。
“我也没有堕落好吗。”
“嗯。我知道的!”
千岁俏皮地说着,带着笑脸目送走七日。
巡逻车的警报声盘旋于中华街灯火通明的夜空中。


×   ×   ×


正当祸津神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时。听闻喧嚣声赶过来的双胞胎祈祷士,在大楼外侧的楼梯边上拔出了对祸津神专用的军刀“白雨”。
“enchant(附魔)——‘炎’”
“enchant(附魔)——‘冰’”
用祈祷术附加了属性的白雨摆出呈左右对称状的架势,瞪着目标。见不着光的昏暗羊肠小路里,缠着火焰的刀身光晕曳动,另一把挟带着寒气的刀身斑斓发亮。
二人正面对的,是胖得圆滚滚的喰神——拉缇梅利娅。
“古川七日带在身边的祸津神——喰神。虽然我们是古川七日的粉丝,但作为祈祷士,我们不能让你逍遥法外。”
“……呵呵,你们以为自己有本事战胜我这个‘肉嘟嘟梅利娅’吗……!”
拉缇梅利娅嘴上说得嚣张,头顶却恰成反比地顶了只黑尾鸥,正大把大把地冒着冷汗。身体好重。喘不过气。这幅变胖后圆墩墩的身体显然不适合战斗。
——怎么办,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打得过她们。
姑且是把手臂在身前摆出架式,然而肥到让人错觉变短了的手脚根本藏不住身上的破绽。
“她可比什么‘肥神’之流要有名头多了,冰华。我们这次说不定能得到局长夸奖了呢。”
“不可以掉以轻心喔,炎华。别看现在她变肥了,那可是伤了好几个祈祷士的祸津神。能捉拿她是再好不过,但要做好下杀手的打算才行。”
拉缇梅利娅被二人锐利的视线盯着,向后退去。嘴唇抖抖簌簌。
“唔唔……。怎么办,怎么办……”
“看招!”双胞胎齐声喝道,发足飞奔,猛地一个箭步,从左右两边逼近,同时横刀斩来。划着巨大弧度的火之轨迹,洒着冰之颗粒的曲线——然而在刀刃挥下的那一瞬,拉缇梅利娅的身影忽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
“……有工作热情确实很让人放心——”
声音从正背后传来,回望身后,一个美男子站在刚才二人所在的位置上。
“——不过这次能放过这孩子一马吗。炎华、冰华。”
“局长!”
拉缇梅利娅正站在被称呼为局长的那名男子的身边。胳膊还架在身前,却恍然察觉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瞬间换了个地儿,为此大为疑惑。原本在面前的双胞胎,现在跑身后去了。
“哦……?欸?我瞬间移动了?”
局长脚边有一只见所未见的生物。那是一只雪白的麒麟,像极了长着龙脸的小鹿仔。就在拉缇梅利娅想去摸摸那麒麟的时候,一眨眼就浮光掠影般地消失在半空中。
“咦?消失了。”
双胞胎向局长声诉到:“让我们放她一马?可是局长,她伤害了许多祈祷士,是我们的仇敌——”
“你们非要把她叫作敌人,就是要试试和我过过招吗?”
“……没,这……”
看着局长的笑脸,双胞胎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解开施在白雨上的祈祷术,收进剑鞘里。
拉缇梅利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就是在“黄金的豚骨亭”见过面的美男子。
“你是那个七日的熟人……”
“你好呀,喰神小姐。这身衣服可真漂亮。”
“啊,看得出来?我就说嘛?”
被人夸奖了换装升格后的衣装,拉缇梅利娅原地转了三六〇度。
“光是看到这可爱的打扮,我这趟也算没白来。”男子说着,就朝双胞胎身边走去,“再见啰。”
拉缇梅利娅向他离去的背影问道:“嗯?你不去见见七日吗?他现在就在那边那个大楼的顶上呢。”
“等下次的机会吧。而且我也预感不出多久就会再见了。”
祈祷士协会关东支部局长——纸烛龙之介露出柔和的笑容,向拉缇梅利娅告别。带着双胞胎祈祷士,消失在外面的大街上。


×   ×   ×


翌日早上。七日把车子停在旅馆门前,走进房间准备叫拉缇梅利娅起床。
拉缇梅利娅穿着钟爱的睡衣,睡在床的正中央。睡衣的下摆掀起一大块,大喇喇地露着小裤裤。枕头边睡着蜷成一团的黑尾鸥。
虽然拉面消化完,换装升格已经解除,拉缇梅利娅却还是那么胖。看着在床上“嗯姆嗯姆”地咕哝着,抠挠肚皮的喰神,七日自言自语地说出感想,“你还变海狮了不成。”
七日把床单猛地抽开,然后一脚踩上滚到地下还照样呼呼大睡的拉缇梅利娅。
“赶紧起来。信不信我把你撂这儿,海狮梅利娅。”
“嗯嗯……。再在这里住一夜嘛……。来一趟多不容易?不观光一下?”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哪来的资格说这话的?工作结束了。我们走。”
就在昨晚,对“黄金的豚骨亭”的搜查就已经展开了。祈祷士和当地的警察都集合起来,巡逻车的回转灯闪了一整夜。别的不说,店的倒闭估计已成定局了吧,七日如此想到。就算店主与祸津神杀人没有直接关联,既然对它的捕食行为知情却视而不见,就会被判罪。量刑的要点就在于店主对祸津神的犯罪行动容许到了什么地步吧,不过这类事情已经超过了七日的工作范畴。
祈祷士和警察双方都介入了事件现场,多的不说,不小的混乱肯定是免不了的。被卷进人类和人类间的烂摊子里可敬谢不敏。在斩了祸津神之后,趁早离开现场是最好的。


七日退了房间后走出旅馆,发现本应该在车里等着的拉缇梅利娅没影了。后来是在大街的包子店屋檐下找着了身着紫色卫衣的身影。拉缇梅利娅挎着装黑尾鸥的挎包,望眼欲穿地盯着从蒸笼里冒出的蒸气。
“阿七,我想吃早饭了。给我买个肉包子。”
“你还吃,真不吃教训。当心肥上加肥。”
“反正我回去之后会减肥的,事到如今吃一个肉包子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叫‘服毒横竖一个死,何不连盘一道吃(译注:“毒を食らわば皿まで”日本谚语,相当于我们的“一不做二不休”,重点是押韵了,哼哼!)’!哼哼!”
拉缇梅利娅挺出被紧巴巴的衣服压瘪了的胸脯,天不怕地不怕地大笑。
七日买了一个肉包子和一个给自己吃的豆沙包。
“照你这德行,能瘦下来么。”
从她“哈呼哈呼”地拿肉包子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模样上,看不出一星半点反省自己吃太多的意思。不管有没有变身,拉缇梅利娅都是一副“中华中毒”的状态。
“要是在意身材胖不胖,好吃的不得都逃掉啦!”
她回头看向彻底无语的七日,把肉包子一口咬下去。
“好次——!”
雀跃的欢呼声响彻晨曦下的中华街。


 楼主| 发表于 2019-3-30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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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罹神

清晨的浓雾中,立着一个集装箱。
听见引擎声,通宵在集装箱旁待命的祈祷士们纷纷转头看过去。两辆轻型送货车和一辆带篷卡车闪着车头灯,排成一列驶了过来。
“总算是来了。都等得不耐烦了。”
当祈祷士阅历三年的青海把军刀扛到肩膀上,在停下来的卡车前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站在他身边的同期同事菊池训诫他的懈怠:
“喂,别大意。那可是‘六花的祸津神’。”
“太大惊小怪了。你也不想想派出了多少祈祷士过来。”说着,青海摊开双臂比向齐刷刷排成一长排的祈祷士们,对他笑了笑。他们的任务是把送过来的“六花的祸津神”装进集装箱里,再用列车来运送。
从轻型送货车上下来的中年研究员扫了一眼聚在这里的祈祷士们,而后径自从队列中间穿过,向位于后方的人物跑去。
那个人物是从运送目的地派遣过来的。给他们的说法是,此人是全权部署拘束、监禁、管理研究对象祸津神的看守长。不过以他的矮个头和小身板,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的光景。穿戴的看守帽和长袍都大过身体的尺寸,说是人穿衣服不如说是衣服穿人。活脱脱一个装大人的小朋友。
“就那德行好像也是个祈祷士对吧?为什么没有军刀而是用大刀啊。”
青海对他背着两把大刀的模样嗤声讪笑。虽然嘴上没说,不过“矮不隆冬的还跩个二五八万的。”这话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看守长的待遇明显比其他祈祷士更优渥。他身边带了个肌肤褐色的眼镜秘书,而那个秘书还是个胸部从敞开的西装领口呼之欲出的高挑美人,怎么看都让人心里不爽。研究员说的话,全都是由这个秘书代劳做笔记——就连活页纸都是她自己准备来的。
而那个看守长则是睁着昏昏欲睡的眼睛,捧着马克杯啜着玉米羹,嫌冷似地蜷起身子。真要说的话,他才是那个在“六花的祸津神”面前最大意的人物。
不只是青海,其他的祈祷士们也对看守长投以怀疑的目光。
“……别一直盯着看。给大人物找茬,可没好果子吃。”
青海“好好好”地虚应着菊池的警告,重新转向卡车。“我们关东的祈祷士也真是被看扁了呢。”
在面前的年轻研究员,很明显是属最底层的。他正对祈祷士们说明“六花的祸津神”的状态:
“——为了顺利运送,我们使用了相当强力的药物。她现在意识不清,不过有时还是听到她哼唧,或是发出呓语声,请千万注意,不要理睬。”
“……哼唧声是要我们怎么个注意法呀?”
青海说着悄悄话,菊池用手肘怼了怼让他闭嘴。
“她的视野和牙齿都有拘束具遮住。双手则带着手套,手腕上有嵌入抑制祸津神能力的‘白锭’,不过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切记不能疏忽大意——”
“不过我总觉得有在哪里见过他……”这次是菊池在喃喃细语。“见过谁?”青海回应道。
“我说的是那个看守长。是在哪儿看到的来着……”
“那种小豆丁肯定俯拾即是啦。”
总算到了把“六花的祸津神”转移到列车集装箱的时候了,青海当仁不让地站到前面。到这里为止都是在用普通的带篷卡车来运送。这都是为了骗过众目的障眼法。任谁都想不到,被指定为一级灾厄的祸津神竟会被装进货架这薄薄的一层铁皮里运送。
现在就是要把“六花的祸津神”从卡车的货架里搬到列车集装箱上去。这列车本来也不适合用来运送祸津神。这列由一节节客车厢连接的蒸汽机火车,是为了一个叫“银河铁道之旅”的旅游线路而准备的。
“好了,赶紧地把它搬出来吧——”
青海打开货架的门向里面张望,看到里面诡异的光景而紧锁眉头。
那个祸津神被拴在好几个叠起的木箱中央。全身被皮革制的拘束具包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和她的双脚都被皮带牢牢固定住。
能看到光可鉴人的金发在肩头摇曳,但看不到眼罩下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搬上车之前被教训了一通,血从拘束衣里渗出来,在脚下积起一滩血洼。浑像被立在货架里的纱包。
“……人类下手的时候也真够心狠手辣的啊。”
货架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如果不做到这地步压根就搬不了她。那可是一级灾厄。”
祸津神大概是察觉到了青海和菊池等人进来的动静,抬起头来,摆着身体叫唤开了。带着的面具让声音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噢唔、噢唔……!噢唔!”她剧烈地摆动身体,极力叫唤的样子透出汹汹鬼气,祈祷士们倒抽了口气。
“……哪是在哼唧,分明是在吼叫嘛。”
“……别去在意。赶紧把她带走吧。”
菊池推着附有滑轮车的磔台,将祸津神连同把她拘束在上面的支柱一起从货架上搬下来。
“噢唔、噢唔噢唔!噢……!”
他们在蒙蒙晨雾中行进,从货架向集装箱转移,其间祸津神仍旧在晨雾中叫唤个不停。
诡异的气氛下,祈祷士们都默不作声地搬送着,只有青海露出了冷笑。“都说‘六花的祸津神’极残酷之能事。不过现在这么一看,不是还挺心疼的吗。对吧?”
青海啪叽啪叽地拍打祸津神的脸颊,在推磔台的菊池马上告诫他:
“住手青海……!这么做危险!”
“哪里危险了。这五花大绑的。”
青海抓起她被面具盖住的下颚,拉向自己这边。
“噢唔噢唔!噢唔……!”
“嗯?你说啥?听不见耶——”
青海给了菊池一个笑脸,就像在说“这算屁大点儿事嘛。”


望着搬出“六花的祸津神”的一行人,中年研究员不解地歪了歪头。“嗯……?不对啊……”
在货架里面的,不应该只有那一只祸津神。本来一起乘上去的研究员,还有两名祈祷士都没有下车。
他跑去货架里确认情况,充斥其中的血腥味带给他不祥的预感。
他的目光落向堆在货架上的其中一个木箱。其他木箱都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那个木箱的盖子有一点点盖偏了。
装在里面的是祈祷士的尸体。四肢歪七扭八的三具尸体死死地挤在里面。


嗞溜,面具从青海抓着的祸津神的下颚上挪开了。
“咦……?这东西没系上……?”
“噢唔噢唔、噢唔噢……啊。我叫着玩儿的啦。被看出来啦?”
只露出嘴角的祸津神,没动眼罩而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角被红森森的血液浸淫。
这时,从卡车的货架上,传来研究员的呐喊:
“叫人检查一下诃利安萨丝的拘束——!”
下一瞬。祸津神的身体登时向前一倒,一口咬上了青海的脖颈。
“……嘎!?”
“拔、拔刀——!”
祸津神咬断青海飙溅鲜血的喉咙,解开拘束伸展开双臂。褪下全身上下的拘束具后,露出了在研究所里被换上的黄色工作服。
那个祸津神把工作服的拉链拉倒肚脐眼的位置,伸了个懒腰。
“哈啊……嗅到早晨的味道噜。”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腕神“向日葵(诃利安萨丝)”。只看外表还以为她仅仅是一个金发的少女。她的双眼迷迷瞪瞪,说话大舌头,不知道是药物的影响还是原本就这样。而这样一个带着眼罩的少女却被所有的祈祷士们横刀相向。
“别怕!她手上的白锭还在,用不了能力。”
诃利安萨丝的双腕上铐着像是手环一样的刑具。而且眼罩也没有取下来。然而她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高举军刀扑来的祈祷士放出的一击,消失在浓雾中。
“别让她跑了!” “快追!”“抓回来!”
菊池也拔出军刀架在身前,寻找诃利安萨丝。晨雾中,一个小巧的人影一闪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他反射性地把刀尖指向有惨叫声传出的地方。
“嘎!”“咿啊!”“不——!”
刀尖忽左忽右地摇摆,菊池挪步一点点后退。
“在哪……?到底在哪……!”
雾中传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为、为什么!”
晨雾随诃利安萨丝灵敏的动作摇逸,血沫伴着惨叫飞散。就在祈祷士们被雾夺取视野的而乱了阵脚的时候,诃利安萨丝接连不断地吃着祈祷士。
“为什么!?明明带着眼罩,你是怎么知道位置的!”
菊池正吼着,诃利安萨丝赫然出现在他的背后。他顿时汗毛倒竖,一回过身,便被扑倒在地。
“哇啊啊!”
他用手抵住诃利安萨丝的脸,近在鼻尖跟前的两排牙齿“咯嚏咯嚏”作响。要被吃掉了,被她活生生吃掉——
正当他就快万念俱灰的时候,飕飕——他听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的声音。
诃利安萨丝从菊池的身体上跳开。紧接着,弧形地短刀从菊池眼前飞过。
“——为什么?你那样大呼小叫,不就是等于在告诉她自己的位置吗,你傻啊。”
把手举在前面,投掷出短刀的人是看守长。
“那是什么声音?”带着眼罩的诃利安萨丝环视四周。
“那是把你劈开的手里剑。我再投一个啰,你看成不?”
诃利安萨丝循着声音,转向看守长。
“逗你的”看守长小声呢喃道。只见他把举在前面的手臂一收,投掷出去的短剑就随之画着圆弧飞了回来,宛如用细线和看守长的手臂连在了一起一样。
短剑飕飕作响,猛烈地回旋着,刺进诃利安萨丝的后背。
“嗯嘎啊啊!?”
“真是的。时下的祈祷士就连一只被拘束的祸津神都运不了了吗。”
看守长喟然长叹,站在身旁的褐色肌肤的秘书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架。“对手是‘六花的祸津神’。过来接她的决定果然是做对了。”
她的另一只手上则提着替看守长拿着的马克杯。
“哇啊啊,拿下来,帮我拿下来!”
诃利安萨丝把手绕到背后,挣扎着想把短刀拔下来。
“你挺精神的嘛,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找到声音传来的位置摆出架势。


“……那个声音……你是狮童?”
在命垂一线之际被看守长救下的菊池坐起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听到的名字。
“……狮童?……是狮童巳月?那个前六花队的……?”
可以自由运动的奇异短刀。还有背在背后的太刀。千真万确,菊池确信了。
“妖刀使”狮童巳月,他是曾在活跃于大战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里担任战斗斥候。
驯服了六只一级灾厄 “六花的祸津神” 的古川六花——她是在大战末期谋反,使役祸津神大杀特杀的战争犯。而在另一方面,她也是役使祸津神拯救众多士兵的英雄。
而六花所率领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通称六花队里,据说每一个队员都是一流的祈祷士。在当时仅仅以六人之军,就逆转了战局。
为人津津乐道的战争故事,不管哪个都形同奇迹,有许多祈祷士都对六花队满怀憧憬。
诃利安萨丝朝着巳月声音的方向奔过去。
“狮童!?你是为了让我吃了你才特意过来的吗!?”
“哎,我就知道你不会逃跑。”
巳月又把手伸向前,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也随着这个动作开始动弹。痛得诃利安萨丝在地上打滚,趴在砂砾上。
“咕……!”
“阔别了五年了。咱好好聊聊呗。”
“呼……呼……!可找着你了,狮童!”
靠着声音找出位置后,诃利安萨丝腾地跳起来。
可是就在她大大张开的嘴巴要咬上巳月的时候,秘书挥下了鞭子。细长的鞭子前端卷曲着,缠住从砂砾上跃起的诃利安萨丝。
脚被一拽,诃利安萨丝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嘎啊……!”
“你鞭子的用法还是那么精湛啊,奎娜。每挥一下,奶子就颤悠悠的,我喜欢。”
“那句话是在性骚扰吧。”
四肢朝地的诃利安萨丝正要爬起身,被巳月翘着二郎腿在她背上一屁股下。
“嘎……!让开啦!”
“鬼才让呢。”说着,把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拔下来。
“嗯啊啊啊!”
“很有意思吧。这是在虾夷地找到的妖刀,名字叫‘伊塔姆(译注:“Ipetam”日本北海道阿伊努族传说中的妖刀)’。听说还可以自己飞起来去杀了那些村民和盗贼呢。是个挺心疼的家伙,就是太贪吃了。用起来真心困难——”
巳月握着“伊塔姆”的手已经变得苍白。
“这家伙用起来都要把我冻坏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剑鞘,手也开始逐渐变暖。
“要是我能用‘魔王之手’,那种玩意儿……!”
“就算你能用,也照样杀不了我。”
巳月揪起诃利安萨丝的头发,让她把下巴抬起来。虽然脸被皮革眼罩遮去了一半,但一看这光可鉴人的金发,就知道这的确是过去一同在战场上奔波的诃利安萨丝。
“……不过也真意外,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五年竟然可以成长这么多。我在‘六花的祸津神’里啊,第六喜欢的就是你了!”
“那不就是最后一名吗……!”
“嘻嘻嘻。”巳月笑着,从奎娜手里接过马克杯。“总之你就别再妄想逃跑了。既然我来了,就没有你的自由了。”
说罢,巳月就坐在诃利安萨丝背上啜了口玉米羹,“凉了!”他的脸揪了起来。


×  ×   ×


汽笛声响彻碧空,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译注:“カムパネルラ”与宫泽贤治的遗作《银河铁道之夜》中的核心人物同名。)启程了。
拉缇梅利娅冲着窗外可劲儿挥手,就差没把鼻尖蹭到玻璃上去。
“……你对谁挥手着呢?”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的七日向那张喜孜孜的侧脸问道。
“不认识。铁道上的工作人员?他挥手挥得可欢了。”
那是欢送旅客的站务员吧。尽管那是送给广大旅客们的笑脸,拉缇梅利娅也会欣欣然地挥手相报。
“这个椅子太厉害了。怕是家里的所有椅子都没它高级吧?软绵绵的!”
“这里的装潢会这么讲究也是理所当然的。要知道,仅仅是为了看个星空,还特意在现今的电气时代造了这辆蒸汽机列车。”
拉缇梅利娅把屁股在座位上掂来掂去,笑得花枝乱颤。自打坐上这辆康帕瑞拉,拉缇梅利娅就一直心情大好。把写了“银河铁道之旅”的传单翻来覆去看来又看,怀里捧着带来的黑尾鸥,聚精会神地盯着流动的景色。
“好快呀……。比小咲咲飞得还要快吧?”
“咕喵”黑尾鸥这声回应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一人一鸟,不厌其烦地一直眺望着窗外。
七日把视线移过去瞅瞅,窗外满是尚有一丝绿意的初秋田地,哪也找不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对第一次做列车的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样的景色也一样令人目眩神驰吧。
“呐,阿七。要是我吃了这个列车,会变身成什么啊?”
“‘火车梅利娅’。”
“火车梅利娅!跑得快吗?”
“八成会很快吧。感觉能吃得下一堆煤炭呢。”七日戴着眼镜,摊开报纸敷衍地回答着。
“火车梅利娅杀得了阿七吗?”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是火车的对手啦。不过你也一样吃不了这东西吧。”
“哇啊。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火车。”
过道上走来一位客舱乘务员,向二人笑言道:“请问您需要便当、零食,或是饮料吗?”
“全部!”拉缇梅利娅答道。
“你傻啊,你有那么多钱吗?别想让我帮你掏腰包。”
拉缇梅利娅把自己的零钱包打开,蔫蔫地低下脑袋,“已经没多少钱了。在中华街吃过头了……”
“你能不能更有计划性地过日子啊。”
看着两人的对话,客舱乘务员会心地笑了。在旁人眼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兴许会被看成一对关系融洽的兄妹吧。
七日叹了口气,提案道,“那就开饭吧。这样的话我替你出钱也无妨。”
拉缇梅利娅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车厢便当的说明,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买那盒在裹着海苔的白米上洒着亮闪闪的芝麻做成的“满天星便当”。七日买的是一个粽子和三个布丁。餐后点心比正餐还多。
“欧耶欧耶!在列车上吃饭是不是很奢侈?竟然还能边看田边吃饭!”
“看个田至于这么开心吗……”
在吃便当的时候,她就能消停消停了吧。
客舱乘务员离开后,七日从报纸的两边窥探车厢。不愧是刚刚完工的高级列车,往哪里看都是簇簇新的。座位的边缘、刻着“6号车”的金属牌子等等,车厢的处处都有这样金光闪闪的东西。抬头一看,顶上甚至还悬着枝形吊灯。
壁纸采用沉稳的木纹,宛如高级宾馆的房间。
乘客们也一目了然,悉数是富贵阶层。一位儒雅的绅士留着俊俏的胡须;妇人们也都身着礼服,偌大的耳钉等首饰光辉闪耀。还有手拎载着小狗的篮筐的少女和系着蝴蝶结的少年。就连三五成群的老太太们都极富涵养。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把脚丫子荡在椅子底下晃来晃去,戳着“满天星便当”的拉缇梅利娅又如何呢?由于中华街的肥神事件后进行了严酷的减肥,现在她的体型已经恢复原状,身上则是紫色卫衣配上和往常一样轻飘飘的兜帽。一身西装行头的七日还说得过去,而拉缇梅利娅的扮相或许在这个高级列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你也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嗯?”
拉缇梅利娅察觉到七日的视线,抬起头。虽然她本人自称打扮得很时髦,而实际上却从没见她在意过仪表。
“算了,这样也好。估计你打扮之后反而会更加显眼。”
她就属于那种和珠光宝气的打扮方枘圆凿的人吧。七日放下报纸,一面揭开粽子的粽叶,一面忠告道:
“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了。后面的车厢里应该载了不少祈祷士。其中说不定就有知道你的人在。”
“哼,你见我什么时候大意过?大意过几回?”
“多得我数不过来。”
七日之所以让亥鼻千岁准备了车票,想也知道,不是为了享受银河旅行。他的目的是斩杀这辆列车背地里搬运的“六花的祸津神”。
“诃利安萨丝有动静吗?”
“嗯。她在火车的后面没动过。”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腕神”在两年前中了陷阱,被祈祷士协会抓获。以六花的身体做依代的祸津神——“六花的祸津神”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级灾厄,现在都分散在日本各处。
在同时,她们也是在大战期间军方所推行的“祸津兵器计划”里,硕果仅存的成功案例。
有很多人都持应该把诃利安萨丝处死的意见,但被活捉的她无疑是最好的实验样本。于是诃利安萨丝就被送入了位于关东的祸津神研究所。
只不过那个研究所,GHQ——归属在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的支配下。
GHQ是出于占领政策,在大战的战败国日本设立的美国机关。“六花的祸津神”曾被当作战争兵器使用, 同日本战斗过的他们都深切地领教过其恐怖之处——左右战局的不祥之神的威胁。
也正因为如此,依靠占领政策将日本军队解体的同时,他们也夺走了日本军方手下的祸津神研究。
然而前日本军的研究员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秘密地谋划了这个诃利安萨丝夺还作战。计划的内容是演一出诃利安萨丝逃跑的戏码,借机将其移送到其他的机构中。但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败露了。
他们出发的研究所、移送目的地的研究所全被GHQ拿下,日本政府的研究员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带着装诃利安萨丝的车厢,就这么没了可去之处。
日本政府以“诃利安萨丝逃跑了,我们哪儿知道她的下落”这套说辞,矢口否认来自GHQ的嫌疑,一径装蒜。而载着诃利安萨丝的一行人置身于GHQ在关东圈内设下的包围网下,被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这危急之时挺身请缨,主动接受他们的,是坐落于会津若松(译注:日本地名)的祸津神研究所。
为了瞒过GHQ的眼线,诃利安萨丝被十万火急地装进集装箱里,连接到驶向东北的列车上进行运送。而被用来当幌子的那辆列车,正是七日他们现在乘的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
混入这个名为“银河铁道之旅”的旅行计划的诃利安萨丝与研究员一行人必须分秒必争地尽早脱离关东圈。
而情报贩子千岁的情报网里也有关东的铁道工作者。她从铁道工作者手里买下了日本政府干预旅行计划,正打算运送装在集装箱里的“六花的祸津神”的情报。尽管情报是事实还是空穴来风,这都不清楚,不过倘若情报事关“六花的祸津神”,古川七日肯定会不惜花大价钱来买,她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大胆的买了下来。
迄今为止,七日都没能对被抓进机构里的诃利安萨丝下手。而在移送途中的当下,就是手刃“六花的祸津神”的最佳机会。
康帕瑞拉上的乘客根本想不到自己所乘坐的火车里竟然载着一级灾厄。都以为是坐高级列车必然会有严密的行李安检和身份检查,不疑有他。
七日是靠从千岁手上买来的空头名分潜入进来的,也因此没有佩戴军刀。
反正车上有祈祷士,要军刀,就地取材就可以。从在车站看到的祈祷士人数,还有能感应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的拉缇梅利娅的证言等,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事实:“腕神”诃利安萨丝就在这辆火车上。
七日静候着即将到来的会面,握着粽子再一次摊开报纸。


×   ×   ×


火车开始行驶后,七日在座位上眺望了一阵窗外流动的景色。现在列车已经穿过了漫山遍野是田地的山谷,爬上了山丘。
“我去看看后面的情况。你就在这边等着。”
“不干,要去我也去。可是……”
拉缇梅利娅低着头,一反刚出发时候的闹腾,变得闷声不响。
“晕车?”
“不是。感觉小咲咲有些不对劲。”
拉缇梅利娅说着,把抱在膝盖上的挎包打开给他看。黑尾鸥闭着眼横躺在里面。鸟横躺下了的情况很少见。它疲软地倒着头,把鸟喙半开着来喘气。
“……你咋了,咲?”
七日朝包里面看,用手去摸黑尾鸥的翅膀下面和腿的根部。
“咕喵……喵……”
黑尾鸥用发蔫的叫声回应。它显然变虚弱了。
“体温很高啊。难道是感冒了吗?”
“鸟也会感冒?”
“……这我哪能知道啊。”
先不说是人体的疾病如何,七日对鸟的病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过去给黑尾鸥包扎的时候,他曾为了了解鸟的骨头位置而翻看过图鉴,但是上面没有记载鸟会不会感冒这类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们都下不了车。先让它在座位上歇着再说。不管什么病都是要睡了才能好。”
“嗯……,晚安,小咲咲。你要早点好起来喔。”
拉缇梅利娅听话地把挎包放下,用手绢盖好黑尾鸥的身体。


“呐,这辆火车上有没有感冒药卖?”
七日在打开车厢之间的贯通门之余,回答拉缇梅利娅:
“有给人用的药也不稀奇,但给鸟用的估计就没有了。与其我们这些门外汉来瞎捣鼓,不如先看看情况吧。看来到了目的地得先去找兽医了。”
“嗯——……。难得的火车旅行成这样,小咲咲一定很失落。”
一开始还蔫头耷脑的拉缇梅利娅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从正面走来的乘客的话,又抬头看向七日。
“阿七,刚刚他们说餐车里的牛油果汉堡很好吃呢。”
“你不是已经吃过车厢便当了吗。而且连我的布丁也吃了,这都还不够吗?”
“那当然。三点的点心时间我想吃汉堡包。”
“你这完全是肥猪才说的台词吧……”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穿过客车,前往休闲室。据宣传册上所写,这辆豪华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由十四节车厢连接而成。其中的第十一节车厢就是这个第一展望厅。里面的墙壁有大部分是玻璃窗,两侧则排着面朝窗外的沙发,以供旅客欣赏外面的景色。白天日光倾泻进来,十分敞亮。
“这里是干什么的?好厉害啊。窗户好大!”
拉缇梅利娅窜出来来去去的乘客群,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这里还摆了一张小桌子,以便在上面用餐。
列车爬上小丘,现在正好穿过了杂木林。白铁皮屋顶栉比鳞次的街景和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出现在了窗外。
“哇啊……!”拉缇梅利娅的惊叹冲口而出。
“那你就坐那里吧。我马上回来。”
七日对着从座位上兴冲冲地把脸往前凑的拉缇梅利娅的背影说道,迈步走向后方的车厢。拉缇梅利娅看到在邻座就餐的家庭,把七日叫住。“呐,汉堡包呢?”
“好好好,我去买。”
“我们在这里边看风景边吃好不好?能把小咲咲带过来吗?”
“别把它吵醒了。让小家伙睡会儿。”
“嗯……真没劲。不过说的也是。”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答,把视线移回去看景色。
七日把拉缇梅利娅留下,前往下一个车厢。刚进门,就在台座上看到了洋风餐馆的菜单表架。什么“白葡萄酒煮蛤蜊”啦、“烤乳羊(roast)”啦、全是些光看字面就透出高档气息的菜单,他在其中找到了“牛油果汉堡包”这一字眼。
找了张圆桌坐下,趁饭店给买好的汉堡包打包的当儿,七日又翻开了宣传单。
最前面是有烟囱和驾驶室的火车头,紧跟在后的第一节直到第十节车厢都是客车厢,第十一节是拉缇梅利娅正等在里面的第一展望厅。第十二节就是他所在的餐车,第十三节是酒吧。而最后的第十四节是第二展望厅望台休闲室。这第二个展望休闲室做成了露台,好像能走到户外观赏星空。这就是被称作“银河铁道之旅”的这个计划最大的卖点。然而这次的旅行中,第十四节车厢是禁止入内的。
对此唯一的解释,就只可能是为了移送诃利安萨丝而仓促同乘一车的祈祷士们占据了那里。但乘客们并没有因此而大发牢骚。原因在于,这次本来就是试运行。
搭乘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旅行的“银河铁道之旅”——原本的重头戏,旨在从横亘国内第四大湖“天镜湖”的天镜桥上飞越而过的这一梦幻路线。
然而那座桥到现在还没有开通。工期一延再延,尽管现在距竣工的预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桥依旧没能够着另一岸。
为此,此次康帕瑞拉的初次运行绕开了重头戏的天镜湖,改沿湖岸而行。车票也相应的减价,而且这次的旅客们都能拿到优惠券,可以在正式运营开始时,抢先打折购买车票。所以他们才没有不满,并且还期待着从湖岸看到的天镜湖美景,心甘情愿地踏上列车。
“……就是说,这跳旅行路线正好用来瞒天过海是吧。”
就急就章的移送作战计划而言,还算不错了。但想必,他们也没有余力去详细地检查乘客的身份吧。从放过了七日的入侵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计划并非万无一失,而是如履薄冰。
就七日在乘车前观察的情况,闪着群青色光辉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的最后一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的后面,还跟着两节集装箱。这辆列车在这次的运行中接了十六节车厢。而诃利安萨丝就在那两节集装箱的其中一个里。祈祷士们在靠近集装箱的第二展望厅里布阵,以驱赶一般乘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既没军刀也没门路,跟前的车厢里就有扎堆的祈祷士在抵御入侵。在这情况下该怎么赶在列车到达会津若松的那一夜之前杀了诃利安萨丝——
这时他在餐车中看见了一个西装打扮的女人,身上独特的气氛不同于乘客、乘务员和祈祷士,没由来地引人注意。她个子很高,肌肤褐色,戴着眼镜。
女人笔直穿过桌子间的空间,走向下一节的车厢——酒吧。


酒吧里流淌着钢琴曲。弹奏者坐在摆放于墙边的钢琴前摇头晃脑,陶然地演奏着爵士乐。
时间刚过中午。和煦的日光照进酒吧,酝酿出咖啡厅一样的气氛,在赏叶植物和灯饰的点缀下显得十分时尚,像极了稳重的隐居之所。
和旁边的餐车相比,这里带孩子的人就少很多。但也不见得就会变得安静,这才大白天,乘客们便已经觥筹交错,把酒谈笑。
在酒吧的散台能看到祈祷士们的身影。身上还穿着制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喝酒,不过现在大概是休息时间,他们拿着咖啡杯,一派放松地说说笑笑。
一对双胞胎在角落的座位上相对而坐,她们是炎华和冰华。那两个人认识七日。七日暗想:这里还载了俩麻烦的家伙。他提着装有汉堡包的纸袋,在吧台前驻足。他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用视线跟着褐色肌肤的女人。
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是祈祷士呢。既然没有穿制服就说明她和关东的祈祷士属于不同部署——那么可以想见,她可能是移送目的地,会津若松那里派遣来的人物。
“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吧台对侧的店员问道,“热可可”七日回应。
他目送那个女人走入禁止入内的深处车厢。这时,背后有人叫他。
“喔——你好的是那口?”
一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和其他祈祷士身着不同制服的男人站在后面。头戴看守帽,背上扛着太刀,外表俨如少年。他就是监督诃利安萨丝移送工作的看守长——狮童巳月。
“……狮童兄。你也来了吗?”
“我来了喔。你刚才是想说‘太矮了压根儿没看见’吧?”
“没,我不过是在惊讶你外表看上去完全没变而已……还是那么矮。”
“关你锤子事啦。”
七日和巳月过去同隶属于六花队。在六花死后,七日就人间蒸发了,这场再会已经阔别了四年。
店员把马克杯放在七日的跟前,巳月坐到了高脚的椅子上,点了一杯“电气白兰”。
“话说你真的是不长个子啊。哪儿像是个比我还大两岁的人。”
“跟你讲真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看开了。管它个子高不高还是咋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又不会有多大变化。充其量就是视角高个几厘米。与其纠结在这屁大点儿事上,还不如海阔天空点儿来得更帅气。”
嘴上说着话,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着五彩缤纷的棉花糖。他拈起一个抛进嘴里。
“……你吃的那是啥啊?”
“棉花糖。贼好吃了。而且听说有助于长个儿。”
“哪里看开了呀。你这不还是满心想着要身高嘛。”
一杯闪着琥珀色光彩的电气白兰放在巳月面前。
“别管了,陪我喝一杯呗。这都多久没见面了啊。”
七日老大不情愿地把汉堡包纸袋搁在桌面上,把椅子拉开准备坐。巳月把棉花糖递出来。
“来一个?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不要。”
“走——”巳月把手上的棉花糖丢向七日的马克杯。七日没来得及把杯子抽开,棉花糖噗通一声沉进热可可里又浮了出来。
“可恶……矮冬瓜……。”
“你到酒吧里还喝热可可这种东西?还是那么臭娘娘腔。”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身上那身不是制服吗,还管不管工作了?”
“没事啦。我官儿大着呢。”
“官大啊……。想想就惹人厌,竟然让这种臭小鬼当自己上司。”
巳月举起盛着满满的电气白兰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往下闷。七日把马克杯送到嘴边,一边觑向他。祈祷士的巳月之所以会乘这趟列车,不用说,理由肯定在于诃利安萨丝吧。
“我听说了喔,古川。你好像把活了三百年的东西给斩了啊。就在甲良神社那里。”
巳月说的话,指的就是七日打倒的轹神。
“你是咋知道的……”
“据说你费了七分半钟对吧。太慢了。换我五分钟之内搞定。”
“是是是。话说是谁测的时间啊。哪儿来的情报?”
“我看报告书知道的啦。‘由于堕落黑暗的祈祷士,古川七日的介入——’啥的。你也挺不容易啊……都堕落黑暗了咧。”
“就连正式的记录里都这么说的吗……”
看着垂着头的七日侧脸,巳月龇牙笑了:
“甲良神社不就是雪生待的地方吗?我跟那家伙也没再见过面了啊。她过的好吗?”
“挺好的。连流鼻血的老毛病也还没改呢。”
“哈哈。要不是这毛病她就真的算个美人了。你们平时见面吗?”
“没。我是被她叫过去的。因为那里有祸津神。和她见面,中间也隔了好几年了。”
“哼——,身份不明的可疑者名单上还有一个名字呢。我还以为是雪生来了……是吗,对了,你不是还带了个喰神吗?”
“……对,她人就在前面的车厢里。”
七日一边回答一边思忖巳月的立场。巳月他已经知道七日是用了其他名义入侵这里的。那他也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目的了吧。这个男人可以拉拢成协助者吗?抑或是会成为敌人呢?虽说过去所属于同一支部队,但现在不一定还是伙伴。
七日不动声色地观察巳月轻晃电气白兰的样子。
“说来也真不可思议呢。把‘六花的祸津神’恨到要赶尽杀绝的你,却随时带着‘六花的祸津神’。你是怎么想的啊?”
“就是说啊。”
“是为了追捕‘六花的祸津神’?”
“也是,想想确实很便利。毕竟那家伙可以感知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
“所以你才带着她是吗。不过你肯定没想到我也在这里吧?”
“要是知道是你守在这儿,就算打死我,我也得把白雨带进来。”
“抱歉了。”巳月用明快开朗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把她活着带回去,这是我的工作。”
“这列车上怎么载了这么个麻烦的家伙。”
“这话我才想说咧。”
七日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巳月想保护诃利安萨丝。
双方的目的明确,敌对关系已经板上钉钉。然而巳月还在继续闲谈。
“不过真亏你能知道。用列车移送的作战照理是火急之中临时定下的,何况还是堪比国家机密的情报。”
“这归功于我这儿有个优秀的情报贩子。”
“哼——那还真希望你能帮我引荐引荐呢。不过,这次你就死了心,乖乖享受旅途吧。你知道这辆列车被叫作‘银河铁道’的由来吗?”
“是因为它原先是要在湖面上跑的对吧。宣传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天镜湖的名字取自‘映天的镜子’。这湖的透明度高得邪乎,水面都能把星空原模原样地映照出来。周围除了山,啥都没有,乌漆抹黑的。你试想一下。满天的星斗都分不清哪头是上哪头是下,火车升起氤氤氲氲的烟,行云流水地悄然滑过那片星空。是不是很浪漫?让队长看到这派光景的话,她一准儿会喜欢上的。”
“……是啊。”
“我也去过几次天镜湖喔。看了我就想:啊啊,星星真美!思及此,就变得多愁善感,不由自主地继续想了下去,像是‘队长一定会喜欢的’啦、‘真想让她看看’啦。那人真的厉害啊。走了整整四年,在我心里她还是队长。”
和电气白兰一起端上来的冰水的玻璃杯发出“咯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但是队长她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我再顺带便说一句,保护诃利安萨丝的前六花队队员还不止我一个。龙之介也在车上。”
“龙之介……?”
“啊啊。那个笑眯眯魂淡现在已经当上关东支部局长了。官儿比我都大。我是会津若松派来当看守长的,关东派来的代表就是龙之介。我们受命于日本政府,才会来这儿看着诃利安萨丝。真要对着干也是我们二打一,你压根就没有胜算。”
“前六花队的人,还要反过来包庇吃了六花的祸津神吗!”
七日的语气不啻诘难,巳月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现在和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龙之介还是我,都挺过了悲伤,脚踏实地地在向前进。不像你,在队长死后就中途退出了。我们都想出人头地,当大人物呢。要是把那家伙顺利运走,我们在仕途上就能高枕无忧了。官儿大了妖刀搜集起来也能方便不少。收藏品也能充实起来,何乐而不为。”
“你为了妖刀连灵魂都能出卖了呢。”
“是时代变了而已。再说说你——”说着,巳月把音调压下来,“你也别再干追杀‘六花的祸津神’那档子事了,回协会干吧。要我说,队长她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
“算了,等你改主意了随时都跟我知会一声。我能帮到的都帮你。”
说罢,巳月喝干了冰水。听到背后传来的欢呼声,回过头,“那边闹得挺欢啊。”
那里有一对绅士和淑女夹着一张长脚圆桌而坐,玩扑克玩得正酣。聚在周围的人情绪像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地叫嚣着。
“小姑娘了不得啊,三连胜了。”
“现在还没人能知晓她的芳名吧?”
看来他们以男人输了就请喝鸡尾酒,女人输了就说出名字的方式赌博。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赢过这位淑女。她的桌子前已经摆了两支喝干的鸡尾酒杯。
“那女人还算看得过去吧。气质高雅但笑容还和蔼可亲,特别是有不少空子可钻这一点好。何况胸也够大。”
“你眼里只有人家的胸吧。”
巳月咯咯地笑着,七日用手托着脸颊。
“才没有呢。那人有点像鼻血篓子(译注:原文为“鼻血ブー”,翻译参考自 “屁篓子”2333)雪生呢。……不过没有喷鼻血,是个美人。”
一身舞会装扮,长发盘在头顶的淑女喝着卡路儿牛奶调酒,周围的视线蜂拥而来。她拒绝了再玩一局的邀请,站起身,雪纺布质地的连衣裙在她的膝盖上段翩翩飘摇。
淑女察觉到两人的视线,报以微笑。
“看,她笑了,看来有戏。”
“你那好女色还是死性不改啊——”话音未落,七日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支颐的手一阵麻痹,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哦,终于起效了吗。”
七日把手臂搁在吧台上,头埋在里面。
“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过是强了一点的麻药。不做到这份上你肯定不会听话地享受旅途的吧。”
“可恶……。是棉花糖吗……?”
“你大意了吧。毒和药对我不管用,但对你就药效顶呱呱了吧?”
巳月面带笑容地睥睨着从手臂间隙间瞪过来的七日。
“你变了啊。放过去,你可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
“你不也是……。你过去也不会耍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七日从手臂间隙中狞视过去,巳月的笑容消失了。
“……对不住了。我之后会叫人过来的。在过天镜湖的时候,我就把你搬到展望厅睡觉好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享受的。横躺着更能看清无垠的天空。”
“被下了麻药还享受个鬼星星……”
“哈哈。那就改天,就你我单独结伴过来好了。够浪漫的吧?”
“……去死。”
巳月轻轻拍了拍七日的肩膀,离开了吧台。
“好了,下一个就该到喰神了吗……。该怎么找她好呢?”
“您还好吧?”听到这声音,巳月回过头。正在摩挲七日后背的人,正是刚才那位美女。
“啐。让人眼红的臭家伙。”
回头看过身后的状况,巳月小声的啐了一声,离开了吧台。


×   ×   ×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车厢里节奏规律的振动令人十分惬意。
正在第一展望厅里等着七日的拉缇梅利娅深深坐进沙发里。沐浴在从巨大窗户倾泻进来的阳光下,吹着鼻涕泡,睡得正香甜。
突然一个激灵,拉缇梅利娅“啊”地醒了过来。把哈喇子蹭掉,打了个哈欠。
“……嗯?”
“你好呀,早安。”
回头看向柔和的声音的出处,只见一个高个的美男子像是从周围的视线中保护拉缇梅利娅似地坐在沙发背上。身上穿着祈祷士的制服,披着和风图案的羽织。
“……早,啊……?”
拉缇梅利娅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纳闷地歪着脑袋。寻思一阵子,这才想起他是眼熟的人。
“……啊啊,在中华街上的——”
“又见面了呢,喰神小姐。”
“你怎么那身打扮?cosplay?”
“我是祈祷士,叫纸烛龙之介。你愿意记住我的名字吗?”
“……嚯。我这才刚睡醒,感觉别人的名字记不记都无所谓呢。”
“……那就过会儿再说吧。”
拉缇梅利娅打了个哆嗦。四下环顾,才想起自己正在火车上。
“……阿七呢?没来吗?那家伙……明明说好的要买汉堡包回来。太磨叽了!”
龙之介向兀自愤慨的拉缇梅利娅问道:
“你饿了吗?那我请你吃一顿好了。”
“欸,可以吗?”
龙之介对拉缇梅利娅欢欣的声音回以温柔的微笑。


“哇塞——!看啊,都大过我的脸了!”
看到面前高高耸立的草莓芭菲,拉缇梅利娅手握勺子,心里雀跃无比。冰淇淋配果子露、外加奶油、布丁、和顶上的草莓,如此一个层层叠加的奢华芭菲在第十二节车厢,餐车里可以吃到。
龙之介与拉缇梅利娅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相对而坐。日光洒在雪白的桌布上,窗外可以一睹波光粼粼的太平洋。
“好甜~”嘴里含进一口奶油,拉缇梅利娅扬声赞叹。
“你和之前见面的时候比,要苗条了许多呢。”
拉缇梅利娅乐淘淘地吃着,龙之介乐淘淘地看着,端起咖啡杯。
“我这样才是常态。之前看到的那是你走运。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那我真是幸运。你的常态的样子也很可爱呢。胖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就是了。”
“看来你很懂嘛,和阿七比简直有天差地别。那家伙还把发胖的我叫作海狮咧!你敢相信吗?”
“呵呵。海狮是很可人的生物呢。”
“……那他是在夸我啰?”
拉缇梅利娅闷头抄着勺子把奶油往嘴里舀。龙之介一手支颐注视着她的脸庞。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她那张忙不迭地变来变去的表情,教人百看不厌。
“你爱吃芭菲吗?我看你在要选芭菲还是要选牛油果汉堡包的时候挺犹豫的来着。”
“嗯……芭菲甜甜的很好吃,但果然还是比不过汉堡包吧。”
“那你两个都吃便是。我去帮你买来吧?”
“不了。我和七日有约在先,要一起吃汉堡包的。芭菲吃就足够了。”
“是吗。”
“不如说你这点儿够吗?只点了一杯咖啡。”


“嗯,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听了龙之介的回答,拉缇梅利娅笑了“和七日恰恰相反呢。”
“啊……。让你请我吃东西好吗。雪生有教过我,男人请女人吃东西的时候,一准儿是在图谋不轨。你呢?图谋不轨了?”
“这思想真是极端啊……那死大坂。”
龙之介露出苦笑。“我只是想要和你再多说说话而已。你很有魅力。其实我还有些紧张呢。”
“嚯——。我长得和‘六花’很像对吧?雪生就吓了一大跳呢。”
“……确实很像。像过任何一个‘六花的祸津神’。这难道意味着你更加继承了六花的思念,才长得那么像吗……?”
“复杂的事情我不懂。”拉缇梅利娅对这话题兴趣缺缺,继续把芭菲一层层挖下去。用勺子把饼干片抄起来,眯着眼品味它的松脆口感。
“你和其他的姐妹不同,不憎恨人类吗?”
“我没怎么喜欢人类。也没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讨厌的。我就是我。栉结神莉可丽丝说过,是‘六花的祸津神’就必须憎恨人类。但是六花我见都没见过唷?我哪儿能晓得没见过的人的心情。就算跟我讲我出生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啊。”
龙之介不可置否地回答道。然而她不受他人意见左右的强大意识,说话的口气,简直和六花如出一辙。拉缇梅利娅不仅仅在外表上,就连内在也和她一模一样。
怪不得连那个对祸津神恨之入骨的七日,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你和阿七是什么关系?连那家伙都能有朋友啊。”
拉缇梅利娅边吃着芭菲便问到。
“在过去我们是隶属同一个部队里的同袍。还算不上是朋友。何况我还被他讨厌了呢。”
“嚯——。不过这没什么好伤心的喔。那家伙可是见啥就讨厌啥。”
“那他性格可真乖僻呢。”
“可不,性格乖僻得很。”
拉缇梅利娅脸颊上挂着奶油笑着。龙之介把餐巾纸递给她,“谁让他这个人警戒心强呢。他一定不喜欢像我这样很难把感情付诸言表的人吧。”
“谢谢”拉缇梅利娅接过餐巾纸,用它擦着嘴,凝眸盯着龙之介的脸看。
“嗯——……。你确实很难懂。”
龙之介还以隐晦的微笑,拉缇梅利娅向他问道:
“呐,你为什么不笑呢?”
拉缇梅利娅对笑容常挂脸上的龙之介如此说道。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次被问到了。第一次是在临上战场之前。那时问话的人,是六花。
龙之介心下一惊,但仍旧不改柔和笑容,低语道:
“……哎,你真的像到不行。”


×   ×   ×


——“咳咳”少女轻声咳嗽了一声。
有许多乘客正坐在第二节客车车厢里。在等待重头戏,天镜湖的星空观赏活动期间,他们干着各自喜欢的事情。有的从车窗眺望远方的景色,有的谈天说地,有的在玩扑克。
“——咳咳、咳咳!”
开怀的笑声中,混入了某人的咳嗽声。咳嗽的人不止是那个少女,坐在第二节车厢里的其他孩子,还有老太太也在制造咳嗽声。
有一只小狗狗待在少女怀中的篮子里。被起名为佩斯的这条狗和黑尾鸥一样,从前不久开始就疲软无力地横倒着。
“是不是佩斯的病传染给咱家小宝贝了呀?”母亲打趣地说着这类话,伸手摸少女的脖颈。却被少女出乎意料的高体温吓到,焦急地喊道:“不好了!”
喀喀、咳咳!啊嚏!嘶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里已满是咳嗽、打喷嚏、吸鼻子的人。
也就在这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快逃!”的呼喊。车厢之间的贯通门开启,乘客鱼贯而入。所有人都用手掩着口鼻。
“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母亲抱住少女,抬头看向过道上奔跑的乘客们。
“你也赶快,朝后面的车厢逃!前面有化学兵器!”
避难者的话一时间教人难以置信,不过看他气势汹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一窝蜂地朝后方跑开之后,母亲惶惶然的侧过头,觑向前面的车厢。她的表情当下就僵住了,一把抱起少女和装小狗的篮子,准备逃跑。
就在正在关闭的贯通门对侧,站着一个戴防毒面具的金发女子。


“前方的车厢内发生异常情况。敬请各位旅客听从乘务员的指示,暂时回避到后方的车厢。本列车不久后将紧急停车进行检查——”
紧急广播声响彻每一辆车厢。
“……异常情况,光是这么说也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龙之介把咖啡饮尽,起身离席。
接着对疑惑不解的拉缇梅利娅说:“谢谢。”
“能和你说上话我很高兴。看样子,我现在不得不去工作了。”
“发生什么了?有祸津神?”
“还不一定。所以就要现在去调查。为了以防万一,你就先回车厢里去吧。可能有危险。”
龙之介笑着对拉缇梅利娅道别,走向前面的车厢。
“有危险……?”拉缇梅利娅自言自语地思忖了片刻,霍然起身,“那就糟了”。
她正要追过龙之介往前跑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
“……喔。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不是说了,前面危险——”
“松开!就是危险所以才要去。小咲咲还睡在那里呢!”拉缇梅利娅朝龙之介瞪过去。
“小咲咲……?”龙之介纳闷地微微歪过头,“是你的好朋友?那你把她的特征说给我,我来——”
“有完没完,让你松开你就松开!”
被她怒斥后,龙之介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拉缇梅利娅穿过门,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真是败给她了。”
他违抗不了拉缇梅利娅说的话。纵使脑袋里清楚,但身体说不定还在误认为她是六花。
龙之介推开门,追向那抹紫色卫衣的身影。


戴着防毒面罩的女人来到了第六节车厢。她身着深绿色的工作服,手臂和后背的位置上画有“四号”的编号。她晃荡着披肩的金发,笃悠悠地朝后方走去。
在她的臂腕中,抱着一个黑黝黝的,像是布娃娃一样的东西。长成二头身的葫芦形状,从头顶长出两根尖端像箭尖一样尖锐的角。四肢疲软地耷拉着,任人抱在怀里。而它的真身便是祸津神。
祸津神一手拿着把三叉戟,但比那更可怕的,是从它一口锯齿状尖牙的嘴中飘出的病菌。
“啊嚔……!啊嚔……!”
祸津神不断地打着喷嚏。明明长得跟病菌一样,自己却得了感冒了。
两名祈祷士挺身挡在抱着祸津神前进的女人前。
“站住,”
“不许动!”
警告后,那个女人还是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你有什么目的!——这个问题——”
“——问都不必问吧。毕竟她是往后面走的嘛。”
炎华和冰华左右对称地并排站在狭窄的过道上左右对称地排成一排,凝视着走来的女人。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你没有服从之意——”
“——就此认定你为祸津神信仰者,进行——”
““铲除工作!””
双胞胎异口同声,同时拔出军刀。虽然还不清楚那个抱着祸津神的女人是不是祸津神,不过既然她无视警告,那就当斩之。
“看招!”说着,冰华沿过道冲了出去。而炎华则踩着座椅的扶手跳上靠背,在靠背间跳跃着向前奔。
直到这时,戴防毒面罩的女人才头一次移动视线,追逐二人的身影。
“障 碍×祈 祷 士——迎 击。”
在她不知道碎碎念了什么后,下一刻便俯身闪过了冰华的军刀突刺。
然后扭身躲开炎华从她头顶挥下的刀刃,赏给正面的冰华一记肘击,动作不带一丝迟滞。
“咕……好快。”
随即,她又向站在座椅靠背上的炎华挥舞手臂,扫倒她的脚。
炎华闪开她的手臂。就在她于对侧通道着地的那一刻,女人的靴底深深踹进了她的腹部。
“唔咕……!”
炎华倒下,背后的冰华继而近身。炎华也很快站起身,挥舞白雨。但是两人的攻击都落空了。被躲开,闪开,还遭到还击。
女人的动作很机械化。每次出招,既没有出招后的迟滞也没有出招前的蓄势。然而一举一动都快速异常,冷静躲开白雨的样子,像极了机器人。
说话没有抑扬顿挫,面沉似水,而且对攻击对象弹无虚发,两人渐渐被逼入了绝境——


拉缇梅利娅从朝这里逃来的乘客间穿过,来到她最初坐的第六节车厢。对在车厢深处战斗中的双胞胎和袭击者视而不见,径直跑向自己的座位。
“小咲咲!还好吧!?”
待在挎包里,盖着毛巾的黑尾鸥此时呼吸变得急促。“咕喵……”被拉缇梅利娅抱起来后,它羸弱地叫了一声。
“你……是不是还恶化了呀?有好好睡吗?”拉缇梅利娅把它发烫的身体搂紧怀里,抚摸它的额头,“……睡不着也是当然呢……。要是有人在跟前吵哄哄的话……”
拉缇梅利娅喃喃自语着,狞视向前方战斗中的三人。
“冰华,在车里我用不了火!”
“我知道……!”
她们一前一后,在向夹在中间的女人祭出白雨同时,想办法读懂对方的意图,运筹帷幄。
“enchant(附魔)——冰”
刀身上随之降下一层寒霜,冰之结晶映着枝形吊灯的光,斑斓闪烁。冰华将被附了冰属性的白雨高举过头。
另一边的炎华则把白雨改反手握,从背后缠抱住女人。
“别管我!”
“这我也知道——”
冰华向着被炎华抓住的防毒面罩女,将白雨一刀劈下。
砭人肌骨的冷冽寒气袭卷车厢的前方。犹如一桶白色的油漆沿着白雨的轨迹泼了下去般,自天花板到座椅,还有车厢的四壁转瞬间铺起一层寒冰。
白雨的轨迹划过防毒面具女的身体。然而在寒气打到她的那一刹那,女人陡然向后方跳去。她顶着夹在门和她之间的炎华狠狠往门上撞。趁着炎华惊叫“啊”、心生胆怯的当口把身体转了半圈。缠抱在她背后的炎华被她拿来当挡箭牌,去挡寒气的斩击。
炎华替女人挨了攻击,后背冻结,皮开肉绽。
“啊嘎……”
“炎华……!”
女人向被砍了一刀后仍抓住她不放的炎华伸去了手,硬生生把她扯下来扔向车厢后方。
“唔……咕……”
“抱歉炎华,你还好吧——?”
冰华赶过来,扶起炎华,揪心地扭曲了面孔。
“没事。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那家伙……不单单速度快,力气也大得离谱——”
炎华把拳头举起来。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女人怀里的祸津神的,触手似的角。那角就像蜥蜴被切下来的尾巴,扭来扭去地扑腾着。
“我都不惜舍身,结果给她造成的伤害才这么一点点……”
“这点就够了,把它给我。”
说话的人是站在她旁边的拉缇梅利娅。
“喰神……!你也上这车了!”
她们已经检查了乘客名单,不消说,上面没有拉缇梅利娅的名字。有喰神的地方,就一定有古川七日。前六花队的七日坐在这辆运送“六花的祸津神”的列车上——光是这一点就无疑会埋下隐患。
“莫非,那个女人就是你们的同伙……!?”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说罢,拉缇梅利娅就从炎华的手中夺过角。“我这就把她打倒来证明给你看!”
拉缇梅利娅走上过道,目不转睛地狞视着防毒面具女。
“三两下就把你摆平,好让小咲咲赶紧睡觉。”
拉缇梅利娅张大嘴,拈着角吊到嘴的正上方。
“啊姆。”
她的吃相就像是生食章鱼。拉缇梅利娅缩着嘴,嘶溜溜地一口吸进在唇尖扭来扭去的角。在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后,闭着双眼的拉缇梅利娅绽放光芒。
“什么……?”
“换装升格……?”
拉缇梅利娅的卫衣在炎华和冰华的面前赫然四分五裂地迸散。布匹化作细碎的黑色雾霭,团团黑雾散布到四周。嘭、嘭、嘭——。拉缇梅利娅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迸散开,衬衫、短裙、长筒袜烟消云散。
拉缇梅利娅喷薄出光芒的裸体被连体紧身衣包裹住。紧身衣在枝形吊灯的光亮下焕发着光泽,紧密贴身。这件紧身衣将拉缇梅利娅的全身,从脚趾到长发,都包裹其中。
在这套紧身衣的上面,会增加什么样的衣装呢?炎华和冰华都好奇地瞠大了双眼。然而——
“锵锵——!”
黑色雾霭一散去,便见拉缇梅利娅手握三叉戟,摆开了造型。
“咦……结束了……?”
炎华和冰华此刻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换装升格”告终。以身体线条一览无余、锃光瓦亮的连体紧身衣作结。还有一块红布匹就仿佛是要尽到最起码的一丝怜悯心一般,短裙似地缠在腰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可是‘换装升格’喔!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下子僵住了。衣料致密地包住全身,连耳朵也没放过,露在外面的就只有一张脸。衣服的头上还长出来两根触须似的角。
甩甩头,角上三角形的尖端还边抖边晃荡,让人看着就心烦。
“……这是啥。细菌?”
看着就是个战五渣。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向抱着祸津神的女人,“那家伙是什么嘛!是细菌吗?细菌的祸津神?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个这么弱的!”
不过吃进去的东西也没办法。她站到二人的身前,架起三叉戟。
而没多久,拉缇梅利娅就手脚脱力,把三叉戟当拐棍撑着身子,累得直不起腰。
“咕……。头好晕……哈、哈——哈嚏!”
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顿感一阵恶寒,身子打了个哆嗦。
“喰神,怎么了——咳咳”
“你这根本就啥都没做不是——咳咳。”
炎华和冰华也咳嗽开了。体温升高,感觉好冷,身体处处关节作痛。
“这是……感冒?”
正感到不解的两人,从背后听到有人对她们说道:
“这是流感。”
她们回头望去,站在那里的人是龙之介。
拉缇梅利娅把后背靠在座椅的侧面,“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脸颊烧得通红。


龙之介在拉缇梅利娅身旁蹲下,取出口罩。
“不小心把‘罹神’吃下去了吗……。那个祸津神自己就罹患了感冒。对你而言,吃它或许就等于是服毒。”
“哈啊……哈啊……。我会死吗……?” 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问道。
龙之介回以微笑。“只要解除了换装升格就行了。封印祸津神能力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龙之介翻开拉缇梅利娅脸侧面的紧身衣,把口罩的绳子勾在耳朵上。接着他把拉缇梅利娅抱起来,看向炎华和冰华。
“能把这里交讬给你们吗。虽然想必会相当吃力。”
“请包在我们身上——咳咳。”
炎华低着头猛咳了一阵后,再次抬起头。
“局长,可以使用火吗?”
“我会用冰来灭火的!”
“嗯。责任就有我来担。如果你们还能留有余力就放心把窗户也砸了吧。如果放掉污浊的空气,对你们也能有利一些。”
““是!””
她们鞭策着乏力的身体,再次将军刀指向防毒面具女。
龙之介背向二人,打来车门走出车厢。
拉缇梅利娅在他的臂腕中苦闷地紧闭双眼。


×   ×   ×


就在巳月赶往前方的车辆的途中,收到了秘书奎娜的联络。他边走边取出对讲机应答。
‘——看守长。发生了紧急情况。’
“我知道。是列车前方发生异常情况对吧?我正往那儿赶呢。”
‘不,现在还不确定这和那边的事件是否有关联,最不济,可能就顾不上升官,连现在的官职都会被撤掉。’
“哈!?莫非是诃利安萨丝溜了不成?”
巳月不由得驻足不动,数名祈祷士从他背后赶超,奔向前面的车厢。而乘客们则方向相反,前往后方的车厢避难。其中有不少人都在打喷嚏,咳嗽。
‘没有,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没有异常迹象。拘束没有解除,我已经确认好了。’
“那是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问题能牵扯到我的饭碗上来——”巳月的话戛然而止。他找出头绪来了。
“……是克隆那边出岔子了?”
‘对。二十个中,四号消失了。去向不明。’
“喂喂……。这哪儿还顾得上升官啊,我要丢饭碗了欸!”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在搬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差的对吧?是有谁把她带出去了?”
面色铁青的巳月旋踵转身,沿路返回。
‘集装箱的天花板遭人破坏了。我们怀疑是四号自力逃跑的。’
“自己……?那东西不是不会擅自活动的吗?”
‘没错。控制克隆体的装置也不见了。’
“哇啊啊,我他妈真想死!”
巳月顿时愕然,又把脚停下来。
“惨了……。要是那玩意被众所周知了,我真的要在物理层面上脑袋搬家了……(译注:前文提到的“丢饭碗”“撤官职”的原文为“首が飛ぶ”,在日文中字面意思为脑袋搬家,此处为双关)。那可是高过诃利安萨丝的国家机密啊……”
政府从关东研究所里秘密运送出的东西里,不仅仅只有诃利安萨丝。
HC(Helianthus·Clone)——这才是日本政府的研究员在背地里研究,隐秘地从GHQ中带出来的,“祸津兵器计划”之成果。不惜拿一般的火车做幌子也要瞒天过海的人造兵器——诃利安萨丝的量产仿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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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四号”的工作服正熊熊燃烧着。防毒面罩女放开了罹神,后退数步坐倒在地上。
挥下白雨的炎华闪身后退,冰华代之上前,祭出闪着熠熠光彩的刀身。寒气将熊熊燃烧的女人冰冻,短短一瞬就让她的上半身冻成了冰棍。
“咳咳。如果她真是祸津神,我就一刀下去了……”
“谁让我们还没确证……,咳咳。就先等待局长的指示吧。”
炎华和冰华都患上了感冒,就连站着都费劲。加之她们又战斗了一番,给病情雪上加霜。
化作战场的六号车厢一片狼藉,战斗有多惨烈,从这惨状中便可见一斑。坐席处的座椅被烤得焦黑,天花板、枝形吊灯都被冻住,墙壁也未能逃过一劫。
女人的工作服的上半身也被烤焦,内衣敞在外面。她以倒坐的姿势被冻住,由于下半身也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咳哼、咳哼”她大幅耸动肩膀,进行深呼吸。
“好了,接下来该退治那个罹神了……不过在此之前……你懂吧,冰华。”
“嗯,炎华。我也想看看。一探这个人的真面目。”
两个人扶着座椅,靠近女人。冰华放轻动作把手伸向防毒面罩。
就在这时,那女人说话了:
“……劣 势×反 击……解 放……”
“……什么?”
顷刻间,女人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浮现出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黢黑、半透明的巨大手臂包覆在那只手上——
“什……!?”
那只宽厚的手掌一把攫住冰华的身体,将之高举过头。
“冰华!”炎华喊着,架起白雨。
而握住冰华的拳头把她一拳抡飞了。
炎华在强烈的冲击下沿着过道弹跳,最后一头撞在墙壁上,倒了下来。
女人打破冰的束缚,站了起来。她的手里还捏着正在挣扎的冰华——。
“冰华……!住手!把冰华放开!”
而防毒面罩女根本就没可能去听炎华的恳求。
“不……放开——”冰华被紧紧握住,惨叫声也渐趋孱弱。
觉悟到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冰华停止了挣扎,视线滑向炎华。
“我大意了……对不起,炎华——”
“不要啊,冰华!”
伸长手臂的炎华仿佛听到了那本微不可闻的骨头碎裂声。被捏碎的冰华吐出血,白色的肌肤被鲜血染红。手臂无力地垂耷下来,紧握住的白雨落在了地上。
防毒面罩女把不再动弹的冰华抛出去。
冰华的身体蹭着地面滑到自己面前,炎华将她捧起抱进怀里。
“冰华……?冰华,求求你……别啊……”
炎华抱紧一动不动的冰华,抬起头。面带防毒面罩的女人正注视着这里。
炎华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说是这样,太没道理了……!”
根本就战胜不了。也不可能与其抗衡。
那只手,那个能力是“魔王之手”。炎华知道,哪个祸津神会拥有这个。
“竟然让我们做‘六花的祸津神’的对手……!”
一级灾厄——“腕神”诃利安萨丝。这个巨大无比的灾祸已经迫在眉睫了。


×   ×   ×


接二连三地有逃过来的乘客在酒吧中聚集。
回到这里来的巳月拨开人群,火急火燎地赶往有奎娜在等着的集装箱。
但有人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搭茬,让他停下了脚步。
“哟,狮童兄。这里可真吵啊。发生什么了吗?”
“……啊?你咋就复活了啊?”
被下了麻药,本来还趴在桌子上的七日,现在却以浑身上下就一条紧身裤的打扮,悠然自得地支着一直手肘,用吸管喝着橙汁。药效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了。他照理说应该一动也动不了地趴倒明天早上,为什么他还起得来?
“……话说,你干啥光着个膀子?”
仔细一看,七日的身体上——脖子、上臂内侧、还有大腿内侧,分别贴了三张花牌。花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不断涌出“解”的汉字,又消失在空中。解、解、解——。
“你,那个……。是雪生的……?”
“我这正在治疗中呢。托您的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毒,没法下地走路。真是托了您的福!”
“哦哦。还把‘托您的福’说了两遍呢。要吃棉花糖不?”
“谁会吃啊。我今后再也不会吃你给的东西了。”
“……不过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自备了雪生的道具呢。真是被你摆了一道。”
“呵。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能随身带那家伙的道具的人,就只有那家伙自己。”
“哈……?”
七日把橙汁往吧台上一搁,说道:
“喰神是我在上车之后偷偷召唤来的。也就是说名单上写的第二个可疑者姓名说的不是喰神。”
因为两人分头行动,所以那个人是谁连拉缇梅利娅都没告诉。要是被跟她关系要好的拉缇梅利娅晓得了,指不定就会跑去见她。
“那么她在车上……!”
“在喔。你刚才不也见着了吗?那个在玩扑克的女人。”
“……欸?”
“那个‘好女人’,就是‘鼻血篓子’大坂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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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毒面罩女举起巨大的“魔王之手”,向炎华飞奔而来。
炎华怀里搂着冰华,把脸埋住。她已经没剩下起身的力气。同日生就当同日死——她痛下如此觉悟,紧紧怀抱着冰华。
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炎华都没有被女人的手扯碎、捏烂,反倒是听见了“磅嘁磅嘁”弹开巨大手臂的响声——
她把头抬起来,一张薄膜近在眼前。在六号车厢的后方——炎华的眼前,有一张透明的墙壁挡开了防毒面罩女。
座椅下藏着一个小沙包。里面喷出有如朦朦胧胧的烟一般的汉字“界”。
界、界、界——
“呼——。真是千钧一发呢。”
炎华看向身旁一身礼服的淑女,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大坂雪生……?”
“结界已经铺好了,现在诃利安萨丝应该靠近不了。多少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结界由抛在地上的两个小沙包张开,只对祸津神产生效力。雪生确认到防毒面罩女靠近不了后,在炎华和冰华的身边蹲下。
雪生的表情心痛地扭曲,“……伤得好重。”她为炎华怀中的冰华把脉,“但还有呼吸。现在开始进行紧急治疗。”
“呼吸……真的吗?”
雪生敞开冰华的制服,身手干练地进行触诊,把歌留多牌一张张贴在有骨头或内脏重创的部位。歌留多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洒出“治”的汉字。
“太好了。冰华不会死了吧?太好了……”炎华的眼眸又一次湿润了起来。
雪生让她背过身,一边从背后卷起她的衣服一边问道:“你也伤的很重!你的名字是?”
“我叫,镜炎华……她叫冰华。”
“炎华和冰华。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啊。你们面对‘六花的祸津神’还能扛这么久,做的可真棒!”
雪生在炎华的背上贴好歌留多牌,拎着手提包起身,重新环顾车厢。尽管有风从被打破的窗户里灌进来,但空气浑浊依旧。刚刚擦身而过的乘客们,还有触诊过的冰华和炎华,他们都体温过高,并带有感冒的症状。
“……是感冒爆发了吗……?”
炎华趔趔趄趄地起身,“局长说,是罹神搞的鬼。它刚刚还被那个女的抱在怀里……”
“抱着罹神……?诃利安萨丝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雪生隔着薄薄一层墙看向防毒面罩女。女人举起“魔王之手”,手一碰到墙壁就被弹开,让她一脸疑惑。
“故 障×故 障×撤 退……?”
她身材和六花相似,偏娇小。身上的工作服烧焦,只有右手呈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从防毒面罩后露出的发丝的确是金色的,但雪生见了,却讶异地蹙起眉头。
“你真的是诃利安萨丝……?”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的战场上,模样有了变化也在所难免,但她却感到不对头。诃利安萨丝应该也是知道雪生的“结界小沙包”的效果的。然而她现在却显得万般困惑。更何况,从她身上感觉不到栉结神莉可丽丝或是年幼时的诃利安萨丝曾带给人的不祥感觉。恐惧、敬畏,这些都感觉不到。
“……听说她被人抓走之后,一直身陷桎梏,所以才变了吧?”
见雪生从提包中拿出花牌(译注:印花的纸牌,一种玩具),炎华向她问道:
“你这是要战斗吗……?雪生大人。”
“大人……?嗯。当然也可以选择在这里等古川君和狮童先生来,但万一让她逃跑了就不好了。所以还是试着尽力而为吧。”
“可是……,雪生大人不是卫生兵吗……!不适合站前线!”
“呃——……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但我偶尔也会站前线喔。”
“那我也要赴战!”炎华吸吸鼻水,用胳膊蹭蹭脸抹去眼泪,“我们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很憧憬大坂雪生您。”
“……欸。我吗……?”雪生露出模棱两可的微笑,面露窘色地挠挠脸颊。
“我们的双亲都是祈祷士,所以从小就让我们接受教育,也成为祈祷士。但是祸津神那么恐怖,被吃掉的祈祷士也不计其数。互相憎恨积怨,杀来杀去,我们怎么也搞不懂,凭什么我们非得被生在这样一个修罗的世界里不可!我们就是在这时得知——祈祷士并非只能斩祸津神,也有可以和祸津神游戏的祈祷士——”
炎华看向手上的白雨,喁喁细语:
“那个人使用的不是剑。而是用歌留多牌,翁仔标、风车等各式各样的玩具。她的战斗不是为了杀祸津神,而是为了保护他人。我们就想当那样的祈祷士。……尽管炼成术还未臻成熟,现在最多也只能做到给白雨附加属性,但……”
“我的炼成术也不过是大坂家独有的东西。Enchant(附魔)也很厉害了。”
被雪生一夸,炎华的表情就有些荡漾开了,“其实我不想要用刀斩,而是为了保护其他人而战。但如果现在赴战可以保护冰华,可以助雪生大人一臂之力,还请您将我当玩具来使……!”
雪生在炎华的脖子上贴上一枚花牌。花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散逸出汉字“解”。
“雪生大人,这是……”
“是‘解毒花牌’。如果是因为罹神的影响才患上感冒的话,这应该能起到一些解毒作用。炎华小姐的enchant(附魔)是火属性对吧?”
“正如您所说。但如果在车厢里用火……没有冰,会控制不住火势的……”
“不要紧,你尽管用。我来辅助你。”
雪生啪叽一声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上一枚花牌。和炎华并排而站,凝视着墙壁对侧的防毒面罩女。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被玻璃弹珠塞得满满登登的网袋。
“我不会拿你当玩具使。既然你有心,何不一起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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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月的对讲机里又收到了奎娜的联络。
‘看守长。看来在前方车厢里引起异常情况的人是四号。’
“什么?真的假的啊。她跑前面去是想干什么呀。”
巳月转身背朝正在喝橙汁的七日,压低声音。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貌似祈祷士们还没有察觉到那个是HC。现在,她被认为是不明袭击者,有两名祈祷士正在与之战斗——’
而七日正在巳月的背后确认手脚麻痹感的变弱情况,站起身,重新穿上西装。
‘该怎么办才是?’
“还什么狗屁‘该怎么办’的,我们还有的选吗!绝对不能让HC的存在为人所知。我去阻止。你在那里待命等候——喂,你要去哪儿啊,古川!”
巳月一回头,就见到重新穿戴好的七日正朝集装箱走去,出声叫住他。
“该死的,这就能动弹了吗。那里是禁止入内的。不能让一般人进去。”
“我知道。因为诃利安萨丝就在里头对吧?”
“古川啊古川……怎么就那么犟呢。身上连白雨都没带,是想被砍吗?”
“呦呦,是想来比划比划吗?我猜变成肮脏大人的你,即便见我手无寸铁,也照样会大挥特挥你那妖刀,张牙舞爪地冲我杀过来吧。真肮脏耶。肮脏死了啊!”
“啊啊够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再怄气了。你行行好,别再给我添乱了。你想和诃利安萨丝见面是吧?行,等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安排你们见面。”
“喂喂。到这份上还来这套,你以为我还会相信棉花糖小豆丁的话吗?”
“除了相信你还得咋样。话说你那叫法也忒难听了吧,别再扎老铁的心了行吗。不管怎样,我在工作上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的。你也不想被铐上手铐吧?明白了就来帮我。我们一起去收拾掉在前面闹事的危险分子好不?”
巳月催七日往前走,七日重重地叹了口气,“应该不要紧吧,再说大坂已经过去了。”
“要是那家伙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就好了……”巳月没再把后话说下去。如果那是普通的祸津神或是人类那还好,而对手是以诃利安萨丝造出来的诃利安萨丝克隆。她的威胁之大对巳月来说也是未知数。她会有多强大的能力不得而知。
“莫非你对袭击者是谁有头绪吗?”
“啊——这得保密。要是肯帮我,告诉你也无妨。”
“我可不信……!”
“好了啦,跟我来。小心我真的拔妖刀了喔?”
“……呿。”
两个人离开吧台,来到连接餐车和第一展望台休息室的贯通门前。门一开,便和意想不到的人撞了个正着。
“……你好呀。好久不见了呢,古川。”
“……啊?”
七日把视线落在那人怀里抱着的拉缇梅利娅,脑袋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那是什么打扮呀……”
七日向浑似细菌一样,身着连体紧身衣的拉缇梅利娅问道。拉缇梅利娅因为高烧而苦苦呻吟着,眼睛紧闭,龙之介替她做了回答:
“她不慎吃了罹神。要是和她在一起待久了,会被她传染上感冒。”
“啥——!?”巳月粗声粗气地大吼出来,“连祸津神都出现了吗!前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听了巳月的问话,龙之介只是面带笑容地歪了歪脑袋:
“我不知道啊。因为我是带着她立马就撤退回来的——”
“还不知道哩,身为支部局长,你这么做真的合适吗……哦,喂!”
巳月目不转睛地看向龙之介抱着的少女,惊愕道:
“队长……!?原来你还活着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好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七日和龙之介的声音叠在了一起,七日无言地睨向龙之介。
龙之介接着说道:
“这是喰神。是第七位‘六花的祸津神’。对吧,古川。”
“……确实呢,长得还真像。”巳月把拉缇梅利娅的口罩拉到下巴下面,观察她的脸。“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不会是转世重生了吧?睡脸可爱到爆耶。”
巳月注视着现在仍在汗如雨下,“嗯嗯”哼唧着的拉缇梅利娅,不觉莞尔。
这时,随着一声刺耳巨响,车身大幅摇晃起来。或许是前方的战斗变得愈发激烈了。
龙之介把话头拉回正题,“我想先给她戴上白锭,让她的变身能力失效。没问题吧,古川?”
“……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
“嗯。我刚才好大坂擦身而过了喔。现在应该已经在战斗中了吧。你们去帮帮她。”
“用不着你来说。”
七日和巳月前往前方的车厢。就在龙之介正要走向后方的时候,拉缇梅利娅说了一声“阿七……”。七日停下脚步,回过头。
“你醒啦。都是因为你见啥就吃啥才会遭这份罪的。”
拉缇梅利娅微微睁开眼睛,尽管饱受痛苦,仍挤出目空一切的笑容。
“谁叫我是喰神呢……。别管这个了,我现在准你给我取个名字!”
“你还真有定力啊。既然是罹神,那就叫‘咖咖梅利娅(译注:“咖咖”与日文中的“罹”同音。)’吧。”
“咖咖梅利娅……还不坏嘛……”
“好好听那家伙的话,乖乖静养吧。”
“汉堡包呢……?”
拜托他买的牛油果汉堡包被放在吧台桌上忘记拿了。
“……等你感冒好了再说吧。”
七日用这话糊弄过去,转身背向拉缇梅利娅和龙之介。


×   ×   ×


被扔出结界之外的玻璃弹珠释放光芒,散逸出汉字“雷”。每只玻璃弹珠都火星四射,产生小型的雷电,而在此之前,防毒面具女已经未卜先知地朝后方跳去,避开了雷击。
“嗯——。原来她还能察知危险。”
在玻璃纷纷落在地上的瞬间,炎华冲出了结界。
“enchant(附魔)——炎!”
缠绕着烈火的刀身,向防毒面具女一刀劈下。虽然巨大的手臂有着巨大的攻击力和攻击范围,而相对的,在客车厢这样的狭小空间里就无法灵活地施展拳脚。炎华斩然地欺近女人的怀中。
不出所料,防毒面罩女一边躲闪挥洒火星的剑之轨迹,一边企图朝后拉开距离。她举起巨大的手,手刮擦在天花板上发出金属音,正朝炎华的头顶落下。
“唔哇!?”
这次换炎华向后方跳开。前一刻还站着的地方已然连同周围的座椅一同被砸烂,压成了一块饼。
“好惊险——……”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掌便横扫而来。炎华屈身躲了过去。五指从头上呼啸而过。防毒面罩女每每挥起右臂,就会让车内碎片横飞,车体摇晃。她破坏了天花板,墙壁,玻璃窗,让破碎声四起,抓起座椅乱扔一通。右臂的暴走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地横行肆虐。
‘祈 祷 士×抓 住……捏 烂。’
女人一面不明所以地碎碎念着,一面把炎华压着打。最终,炎华还是没能闪躲到最后,被她的右手抓住了。
“嘎啊,糟了——”
炎华就像冰华一样,被高举在女人的头上。
“闭上眼睛!炎华小姐!”
雪生在满目狼藉的过道上挥下右手,转起一只陀螺。回、回、回——。旋转的陀螺散逸着汉字。“回转陀螺”能对生物的三半规管产生影响。这是大范围攻击,不仅会影响已经锻炼有素的雪生,连并肩作战的同伴也会受其影响,所以不能贸然使用。不过如果是为了恫吓敌人,制造可乘之机,这个玩具效果斐然。
事实证明,它也的确对防毒面罩女有效。防毒面罩女不再念叨,保持握紧炎华的姿势僵住不动了。
雪生在右手转陀螺的同时,左手又扔出了一个陀螺。不过这此扔的是扁陀螺(译注:之前的陀螺是用鞭子抽的桶状陀螺,而此处的是三角形、扁平的小陀螺,在陀螺底下缠住绳子,把绳子抽掉的时候带动陀螺转起来。)。铸铁制作的小型“对撞陀螺”,散逸着汉字“弹”朝着女人前进。
“眼睛睁开,炎华小姐。做好准备抵御冲击!”
雪生说完就将扁陀螺的绳子像甩鞭子一样抽开,把陀螺往地上扣。扁陀螺随着这一动作高高弹起,撞向抓住炎华的巨大手背——
磅!——手臂被撞开,女人松手放开了炎华。
被扔到另一侧的炎华在座椅的靠背上着地,以电光石火之势扑向正因手臂被撞开而心生怯意的女人。抓住她的破绽,挥下高举的燃烧之刃。
“呀啊啊……!”
溅起的血沫中交杂着火星。然而女人并没有就此倒下。
“咦……不是吧。”
防毒面具女缓缓地低头看向炎华。抬起诡怪的右臂。
这时——防毒面具女从背后感知到了气息,反射性地回过头。把右臂绕到背后,像是要掩住身体似地做出防御。一只轻飘飘的纸气球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就掉落了下去。
“……?”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电击、爆炸、身体异样,这些一概没有发生。
“哎呀,瞧你吓得。抱歉咯,那单纯就是一只纸气球啦。”
雪生在背后的过道上微笑着,吐出小舌头装蒜。
随后,白雨的剑尖霍然从女人的心窝处窜了出来。
“嗯咕……!”
炎华没有把白雨从女人的背后拔出来,而是再次施加了术式。
“enchant(附魔)——炎……!”
被烧得火红的刀身温度开始攀升,变成橘色——到最后演变成了耀眼的白色。释放出的火焰灼烧女人的躯体,包覆住她的全身。
炎华拔出剑刃后,女人便面朝下,无声地倒在了地上。那具身体恐怕已经再也不会动弹了。
女人的身体上冒出股股浓烟,雪生为了灭火,将水枪指着她。从那小小的容器中射出了从其容积上不敢设想的巨大水量来,火被扑灭后,出现了女人变成焦炭的身体。
“哈啊……哈啊……。打倒了。我做到了。竟然打倒了‘六花的祸津神’……!”
这个女人真的是诃利安萨丝吗。雪生怀着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模棱两可地对她微笑着。
“这都多亏了雪生大人!真不愧是雪生大人。六花队果然厉害……!”
“有炎华小姐的力量在才能得到这番成果。我不过是从旁襄助而已。”
说着,雪生从提包里取出一个用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她一个潇洒转身,顺着甩头的姿势架起枪,眯细眼睛面准目标。从免洗筷上散逸出汉字“击”。枪口瞄准的对象是被拉缇梅利娅吃掉了一只角的罹神。
对着它夹紧尾巴灰溜溜地从过道逃跑的背影,雪生大喝一声“拿命来!”,射出了弹簧圈。
罹神的脑袋被射穿,噗通一声倒下。
“好枪法!”见炎华鼓掌,雪生也沾沾自喜开了。她装腔作势地举起枪口, “呼”地吹了一口乌有的硝烟,而后又“啊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是感冒了吗……?”
嘶嘶,雪生吸了吸鼻水,浑身打了个冷战。
七日和巳月赶到,已经是一切骚乱落定之后的事了。


×   ×   ×


“支部局长——”
奎娜将龙之介迎进了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所在的集装箱中。
要想来到装集装箱的车厢,必须越过车厢外的连接部分。龙之介则是抱着拉缇梅利娅跳过了那里。
“时刻守在牢笼边上贴身监视啊。你真是值得信赖呢。”
“毕竟前方的车厢正有异常情况发生,大意不得。请问是有人袭击吗?”
“嗯。大概是奔着她来的吧。”
龙之介眯细眼睛,望向诃利安萨丝的牢笼。
立方体的牢笼被安置在集装箱的最深处。除了入口,既没有窗也没有门。单靠一只电灯泡的微弱光亮在驱赶黑暗。
牢笼中,诃利安萨丝的全身被皮革的拘束具五花大绑,然后用皮带固定住。双手在胸前交叉,头上的拘束具连眼睛也盖住了。嘴巴上套着用来包住野兽牙齿的嘴套。
诃利安萨丝屏声敛息地待在电灯泡的暗淡光照下,一动不动。
“……锁上好了吗?”
“是的。警备万无一失。谁人都休得靠近!”
“嗯……你也听到了吧。诃利安萨丝。你就安分点,别再动歪脑筋了。”
听到龙之介温婉的声音,诃利安萨丝在嘴套的下面,无声地笑了。


×   ×   ×


夕阳从天花板上,防毒面罩女撕开的豁口处洒下。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火车打着规律的节奏,继续行进。往左右两边看,都是在流转而去的杂木林。列车正在山林中行驶。
祈祷士们接二连三地从后方车厢赶过来集合。所有人都为了提防感冒而戴着口罩。他们从一号车厢起,依次检查车厢,查看是否有罹难者,受灾的情况如何,把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冰华被抬到担架上,运往了后方车厢。炎华也一同跟了过去。现在第十一节车厢的展望台休息室和第十二节车厢的酒吧都变成了医务所。懂医疗的乘客使用急救箱对提出身体有违和的人一一察诊。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感冒的症状。
全身被烧焦面朝下趴着的防毒面具女,被翻了个个儿。
来到这里的七日和巳月,同雪生一起查看尸体面具下的脸。因为头部被防毒面具遮住,所以逃过了火焰带来的损伤。藏在面具后的,果不其然是一张诃利安萨丝的面孔。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起来就像是感觉不到那种不祥感了。就跟假的一样。”雪生被肉烤焦的气味熏得皱起脸,如此倾诉到。
七日抬起头,把手托在下巴上问道:
“可是她确实使用了‘魔王之手’对吧?”
巳月立马间不容发地接起话头:
“雪生八成是已经不觉间变得艺高人胆大了吧。所以就算面对‘六花的祸津神’也觉得她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才没有呢……就像之前和栉结神战斗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啊,好久不见了,狮童先生。我就是‘鼻血篓子’雪生。”
雪生像对待生人一样,生分地向巳月鞠了一躬。
“喂!你怎么还跟她打我小报告啊!”巳月向七日逼问道。“照常说哪有人会把这话抖搂出去的?别介啊,你看现在多尴尬啊!”
“要怪也得怪你自己没认出人家大坂来。就知道说‘胸猛啊胸猛啊’。”
“……低级。”雪生护住自己的胸部,瞪着巳月。
“没,我不至于那么狂热好吗?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一般都认不出来啦,何况还盛装打扮了呢。更重要的是说诃利安萨丝这家伙的事吧。”
巳月把防毒面具从雪生那儿一把抓来,戴到尸体的脸上。
“人都死了也没办法。古川,这下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吧。真是太好了呢。要不把她右手给带走?虽然焦透了就是了。”
“你可看得真开呀。保护这家伙不是你的职责吗?”
“噢。我肠子都悔青了!啊——你怎么就死了呀!诃利安萨丝啊咋就这么嗝屁了呀,真他妈见鬼啊——”
“……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呃。”
七日揪起巳月的胸口,“你之前就有说过类似自己对袭击者有头绪的话,我没听错吧。你说过的,如果我帮你就告诉我。”
“我知道了。告诉你。不过我有条件:帮我找犯人。”
“你不先说明给我听,我怎么帮你。”
七日松开手,巳月理了理不整的胸襟,说道:
“那个‘祸津兵器计划’,其实还有后文。这家伙是克隆体。”
“克隆?”
巳月连忙竖起食指:“小声点,这是机密。这个计划其他的祈祷士都不知道。”
没跟上话题的雪生交互看着两人的面孔,问道:
“克隆?是诃利安萨丝的?”
咻啪!话音刚落,巳月一拳敲在雪生脑瓜子上。
“你没听我说那是机密吗?声音要小点,雪生。好你个雪生,竟敢出落成这么好个娘们。”
“好过分……凭什么被夸的时候还得被打啊……”眼泪汪汪的雪生搓着被敲的额头。她身旁的七日寻问:
“……然后呢,为什么这个克隆体也在列车上?是和诃利安萨丝一起运送的?”
“说话针针见血啊,你这家伙……”
“既然上面有写‘四号’,就说明至少有四个以上吗。”
“一共是二十个。”
“二十!?”雪生刚吼完一嗓子,脑门就又被巳月给拍了。咻啪!
“现在死了一个,还剩十九个。甭操心,其他的都没有启动呢。”
雪生战战兢兢地问:“这样的,还有十九个之多……?为什么只有这孩子一个人失控了呢?”
“问题就出在这个‘失控’上。控制这家伙的指示装置据说也被夺走了。就是说,有罪魁祸首在黑幕下操纵着这家伙。”
“黑幕……”
一行人在知晓了事情的严重性后,都噤若寒蝉。
他们在思考了半晌后,雪生先提出了疑问:
“那为什么要让她来袭击呢?既然让她袭击列车,也就是说,目的不在夺取这个孩子对吧……?”
“不知道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在不在这列车上。”
“我觉得应该还在吧。这一批克隆还是试作品,要是离指示装置太远就接收不了命令了。如果按这辆列车的大小算,都在控制范围内。”
“可是……这些孩子的存在是机密对吧?”
“那就能缩小嫌疑人范围了。有谁是知道克隆用这列车运送的?”
巳月在雪生和七日的目光下,盘起胳膊,“嗯——……。有我、列车长。还有车上的研究员。那帮把集装箱搬上来的人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啊,再加上那个奎娜!她是我的秘书。也算是个祈祷士,还蛮有本事的呢。”
“犯人就是那个家伙吧。”
“欸欸?奎娜吗?怎么会嘛。虽然她也就只在这儿干了一个月就是了。”
“越听越觉得她可疑了呢!”
“欸欸?有吗……?”
两头受气的巳月背过身去。用对讲机联络应该在诃利安萨丝牢笼边待命的奎娜。
“喂喂~。奎娜?听到请回话——……”
而奎娜却没有回应。巳月急了。这岂不就像是她东窗事发,畏罪潜逃了吗?这样就没办法在两人面前还奎娜的清白了。
又或者说,奎娜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喂——奎娜——。回话啊。什么嘛,该死,这不都让我有点心凉了吗。”
巳月揿着对讲机的呼叫键,蓦然想到了。
“……啊,对了,还有一个人知情。就是局长。”
“龙之介啊。”
七日的低喃,让雪生吃了一惊。
“欸,龙之介先生也在车上?这次真是六花队总动员呢。”
“……?你没有碰着他吗?我记得他说和你擦肩而过了呀?”
“没碰着喔?”
“他藏起来了……?”
“为什么非要藏起来……”
“不方便碰面吧……?那家伙当时抬着得了感冒病倒的拉缇梅利娅。就好比说,他不希望你来把拉缇梅利娅的感冒治好——”
“……为什么……”
“还不清楚,总之很可疑。指使克隆体来袭击的,说不定就是那家伙。”
“怎么会。”巳月收起对讲机,加入了对话。“这才最不可能呢。他是吃同一锅饭的战友耶。我懂他。的确,他是个天知道会干啥的家伙,但再怎么说也不会干出指使祸津神袭击人的事情——”
“会干的吧,如果是那家伙。”
“古川君。疑心太重可不好。龙之介先生不是六花队的同伴吗……”
雪生也出言劝诫七日,巳月上来帮腔:
“对嘛。更何况那家伙现在可是祈祷士协会的干部级人物。都坐上那么高的官位了,干嘛还不惜扔了饭碗,去做帮诃利安萨丝脱逃这样莫名其妙的蠢事——”
“那家伙就是个做莫名其妙的事也不足为奇的家伙。”七日盘起双臂,吐了一口气,“在祈祷部队组队之前,我们不是有一场心理测试吗?还记得不,‘可恨的敌方士兵正抓着一根树枝吊在悬崖边上。你会怎么将他推下去?’这道题。”
“噢,想起来了。我回答的是‘一脚踩上去’来着。” 巳月表示。
“哇,真过分。”雪生苦着脸说道。
巳月听了撅起嘴。“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答的呀。”
“我……最后救了他。因为我觉得那个人的生死不应该由我来决定……”
“你倒是把他推下去呀,你个伪善者。跟你说啥都是白搭。”
“你说什嘛——” ٩(*`н´*)و !!
七日迳自把话说了下去:
“这个题,说是测试心理变态程度的。杀法花的时间越长,就越变态。就比如,把那家伙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拨开,之类的。”
“这可真恶趣味的。那龙之介给回答的就是这个咯?”
“错了,那家伙的回答是‘什么也不做’,不过,要是敌人快要爬上来的时候,会用脚踹来妨碍。就这样慢慢等他的体力耗尽。”
“……也忒狠了吧,这个回答。”
“……他在回答的时候该不会还是不改他的笑容吧……”
“那家伙就是这样。过去我和他有好几次在演习的时候被分进同一个队伍里。我回回都会想‘这家伙脑袋里的筋是不是搭错了’。特别是‘同伴被敌人俘虏,制定计划去救他’的那一回尤其严重。”
那是一次把人分成敌人和自己人,借此来学习如何制定作战方案的演习。内容是斥候兵利用到手的情报,想方设法将俘虏从敌人的据点救出来。
“那时,我负责当斥候兵。所以为了给当我同伴的龙之介传递情报,去接近他。毕竟一边辨析我手上的情报的真伪,一边制定作战方案就是普通的做法。但是我刚把情报交给龙之介,就被他给杀了。”
“……被杀了?”
“那当然是演习,所以是做戏的。”
但七日他记忆犹新。
赫然被信赖的人用匕首抵住脖颈,还听到他笑吟吟地说“好,你死了”时,他有多么震惊。被背叛时,是多么悔恨。
“龙之介把同伴的我杀死,然后带着项上人头向敌人投降。教官说杀自己人简直岂有此理,但龙之介却反驳说: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加一条‘不能杀自己人’的条件。不过也的确,就‘救出俘虏’这一点看,那不失为一个选择。斥候兵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才方便趁其不备,倒戈向敌人也容易放走俘虏。”
巳月不悦地蹙起眉头,“可……我可不要那样的同伴。再说获救的俘虏又该怎么想啊。”
“所以说,咱们的副队长就是这么个人。他出类拔萃而且做事合情合理,却没有道德观念和感情。我说过,别让那种精神失常者入伙。但六花却愣是选了他当副队长。”
雪生也愁眉苦脸起来,“龙之介先生在六花队里看不出来是个精神失常者呀。温厚而又温柔,还给人扶持六花小姐的印象呢。感觉就像他才是实质上的领袖一样。”
六花队的中心是六花,这毋庸置疑,但参加集会、规整队伍、整理、补足六花制定的粗枝大叶的作战计划,这些都是龙之介的职务。
“如果说六花是动力源,那他就是齿轮——化作六花的手脚,带动整个队伍。过去在祈兵学校,他还是个自我中心的家伙,但在遇到六花之后,他就变了。你觉得这样一个家伙会怎么看身为六花化身的‘六花的祸津神’?”
三人面面相觑。
“你是说……龙之介先生是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的……?”
“不清楚。但就算不清楚,事关那家伙,就应该多留几个心眼。没准在找机会见诃利安萨丝的人不止我一个。为什么要把罹神从前面的车厢带进来。它的能力是可以传播病毒的‘大瘟疫(pandemic)’。而退治它的头号人选,肯定是耐毒药和疾病能力强的狮童兄了,对吧。”
“那是为了把我引到前面去的陷阱?”
“这还只是一种可能性:龙之介的目的在于——诃利安萨丝!”
乍然间,巳月已经一个箭步奔向了后方车厢。他把七日和雪生抛在一边,撞开祈祷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   ×   ×


集装箱的门开着。昏暗的室内放着一个牢笼,在震动中摇摆不定的电灯泡浅浅地将它照出来。巳月一进到集装箱里,马上确认牢笼里的东西。
被五花大绑的诃利安萨丝的的确确还在里面。和刚搬进去的时候一般无二,没有拘束被解开,或是锁被打开的迹象。巳月安心地吁了口气。“搞什么飞机啊……古川那家伙,就会吓唬人……”
然而话音刚落,墙边就传来了孱弱的声音。
“看守长……”
定睛一看,奎娜背靠着集装箱的墙壁倒在那里。
“奎娜!这是怎么了?”
巳月到她身旁蹲下。奎娜的腹部已经被血湿成一片,她轻轻地摇摇头:“看守长……局长他——”
“……啊啊?果然那家伙是真凶吗?”
“他,还在——”
奎娜的眼睛镜片上,映出了一个在动的东西。
没等巳月回过头,他的胸口就被白雨的刀身贯穿了。
“唔呕……”
巳月看向从腹部刺出来的剑尖,歪歪趔趔地起身。
他趔趔趄趄地转过来,面带谦和笑容的纸烛龙之介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嗯。不愧是狮童,就是皮糙肉厚啊。”
“你个魂淡……!是要背叛我吗!”
“……把脑袋砍下来你就能死了吗?”
“噢噢,有种你试试呀。你是要把诃利安萨丝放走吗。为什么?”
“我想就算说了你也懂不了。”
“就是因为不懂,我才在这问你不是吗!”
巳月把手伸向插在背后的日本刀剑柄。就在他正要把刀拔出来的时候——
龙之介撩起羽织的下摆,抽出了第二把白雨——他抽刀的速度,竟然比巳月拔出日本刀的速度还快——
嗖磅,闪过一道亮眼的刀光,巳月的首级连同抓着背后的刀的手腕一起砍了下来。
“看、看守长——”
巳月的首级掉落在了嘶声尖叫的奎娜的身旁。紧接着脖子的断面里,像喷泉般彪出了鲜血。身体还顺着头被斩飞的力道转了半圈。
龙之介把白雨收入剑鞘,还从的巳月的身体上拔回自己的军刀。锵,随着叩响剑锷的声音,巳月的身体颓然倒入奎娜的怀里。
奎娜的眼镜镜片被巳月的血染红。
龙之介用从奎娜手中夺来的钥匙打开了牢笼。小心翼翼地解开诃利安萨丝的拘束具。
“你慢死了啦,龙之介!”
拘束被解除的诃利安萨丝纵身蹦向了龙之介。抬起脚攀在他身上,狠狠地抱住。龙之介温柔地摩挲着诃利安萨丝那头金色的头发。
“让你久等了呢。这已经够紧赶慢赶的了。”
“人家可寂寞了。被灌了一堆怪药。还抽了我一堆血呢!”
“好好。已经没事儿了。”
“人家饿了啦。前胸贴后背了啦!”
啊呜啊呜,诃利安萨丝轻咬着龙之介的耳朵,向他讨食。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吧。”
龙之介的视线指向了呆然若失地抱着巳月身体的奎娜。


换装升格解除后的拉缇梅利娅正横躺在墙根边,位置正好在奎娜所瘫坐的墙壁的对面。尽管变身解除后,体温降了下来,但因为大病初愈,她的意识还恍惚不清。
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正在牢笼中相拥的龙之介和诃利安萨丝。
“……哦噢……?”
那不是“六花的祸津神”吗?虽然她有这样的认知,但仍理解不了当下的状况。拉缇梅利娅正要起身,才发觉自己的双手正铐着手铐。那是封印祸津神能力的白锭。
拉缇梅利娅这下更糊涂了。
“……诶?”


×   ×   ×


在赶往后方车厢的沿途,七日试着召唤了拉缇梅利娅。然而挥下装有依代的荷包也不见反应。在受制于白锭的状态下,是没办法召唤的。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七日焦灼难耐。他想不通把拉缇梅利娅带走的龙之介有什么意图。他难道是打算解放“六花的祸津神”,而且连拉缇梅利娅都不放过,也要一并拐走吗?
“可是,这都还不确定对吧……?龙之介先生怎么会和‘六花的祸津神’串通一气呢,我不想相信。”
在身旁奔跑的雪生惶惶不安地说道。正因为都是前六花队的人,正因为都是目睹了六花殒殁的人,所以她才觉得,她们应该打倒“六花的祸津神”。
“‘六花的祸津神’的暴走明明是六花小姐最后怕的事情……。”
“也就是说,六花队的人也并非是一条心——”
七日看到窗外流泻的景色,突然停下了脚步。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打着规律的节拍,行进在染成红色的山间。
又往前跑了几步的雪生也停下脚步,回过头。
“古川君……?”
“怪了。祸津神的出现很明显是紧急事态。哪里还顾得上旅游。然而……为什么这辆列车没有停呢?”


×   ×   ×


“……给老朽搭把手也无伤大雅啊,大小姐。”
那块巨大的圆形块状体本身就黑得像个煤炭了。但这个“怪变神”不同于煤炭,在中央长了张嘴巴,从球体上生出无数的触手。老伯正一铲子一铲子,拼死拼活地向火室里铲煤。
“说什么傻话呢,老伯。你莫非是想让我这对雪白的柔荑被煤炭之流熏脏了不成?”
坐在驾驶座上的海德兰洁尔把脚翘在满是仪表的驾驶台上,透过正面的玻璃窗欣赏着夕阳色的风景。
“熏脏了不成”之言说得煞是好听,但其实她的全身早已被熏脏了。
她靠老伯用影子造的翅膀滑空,闯入了行进中的火车。被烟囱里喷出的烟熏到,浑身上下都被熏黑了,不管是裹住她硕大胸脯的罩衫,还是巧克力色的长发都没能幸免。
左眼带着眼罩,右眼闪烁着青紫色的神采。她赏着景,唇瓣里还叼着从驾驶员那儿拧下来的手指头。
海德兰洁尔和老伯的脚下躺着脑袋被啃掉的驾驶员和其助手的尸体。
“呼……这身老骨头快给我累断了。早知如此,就留着这些家伙来干活了。”
“哈哈!别笑掉我大牙了,老伯。你身上哪来的骨头给你断。”
海德兰洁尔不识老伯苦滋味,龙心大悦。
“给我添煤添煤再添煤,提速提速再提速!然后就这么一头往城镇里撞喽!‘覗神’海德兰洁尔为您带来的铁道之旅——驶向地狱的直达车——”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驾驶员帽子,装模作样地往头上一扣。
“发车!来啊,让我们华丽地秀上一场!”
海德兰洁尔激昂地欢呼着,把垂在驾驶座上面的绳子一拽,汽笛声大作,响彻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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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腕神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仍旧会想起六花。
祈兵学校的阴面,有一座半高不高的山丘。那里铺着绿莹莹的草坪,丘顶岿然矗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樱花树。一般的樱花树的寿命只有六十年,但有说法说,这棵樱花树早在一〇〇多年前就已经在这座丘上开出了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玩意儿该不会生祸津神了吧——见樱花树长得这般伟岸,使人们传起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学生们带着忌讳厌恶,来称呼它为“祸津樱”。
受到军方召集,而暂时在祈兵学校注册了学籍的龙之介尤其喜欢那座丘的森然可怖之处。也拜那棵樱花树能拒人千里之外所赐,他得以一个人在那里度过。
不论军事学,还是祈祷术,乃至在使剑的技术上,龙之介在学生中都是鹤立鸡群,唯独集团交流方面是他的软肋。龙之介固然懂得迎合大众的重要性,但是对他而言,去敬重能力低自己一等的教官,纡尊降贵去和程度底下的学友共勉,仍是一桩难事。
他并没有具体讨厌哪一个人,而是集团的喧噪让他觉得刺耳难耐。所以那座无人问津的樱花树之丘,是他在这片不得不在一个大活动室里过团体生活的土地上唯一的绿洲,是他的情有独钟的场所。
在吃饭和休假时,但逢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龙之介就会手捧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三天两头登上这座丘。
而他与六花的邂逅,就发生在一个樱花盼着春天的到来,含苞欲放的时节。
当时的龙之介正背靠在巨大的树干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那本书是某参加了上海压制的军人,就当时的心境整理出的手记。抓到的俘虏该杀还是该放,龙之介正一行一行地读着作者的内心纠结,忽然听到了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嗯……真不敢置信!凭什么啊?太没天理了!”
声音自树干的正后方传来。他朝后一看,只见有一名少女正边哭鼻子边发着飙。黑色的长发和娇小的体型。他从穿在她身上的制服,看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祈兵学校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哭?”,他一问,少女便大叫一声朝后躲开了,“呀啊啊!原来有人啊!有人你先吭一声呀,不然我多丢人啊!”
坐在正对侧的少女和龙之介一样在看书。书里讲的是,罹患不治之症的女主人公和某一位书生的恋爱故事。这位主人公最后终于要因病去世,所以她才会嚎哭起来。
“我看你刚才很生气啊。”
“那还用说。这故事竟然这么悲伤,写书的人怎么想的嘛……”少女吸了吸鼻涕,蹭蹭眼睛回答道。她在为故事的结局唏嘘不已,同时也在对那个写书的作者气不打一处来。龙之介听了,笑了出来:
“她得了不治之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没道理,太没天理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所以说嘛,”少女撅起嘴,闹小情绪似地说,“正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讲理,所以我才希望,至少在书里人可以幸福嘛。”


少女的名字叫六花。
尔后,两人时不时会在“祸津樱”边不期而遇。那里对龙之介而言,是可以一个人独处的中意之地,但这里本来就位在向广大学生开放的广场上,所以他没办法不许她过来。
“这的地方是我的秘密。”六花说,“在我想一个人悠闲度过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而且阿七也不知道这地方。”
阿七指的是谁。龙之介正纳闷,六花告诉他:“是小我一岁的弟弟!”。
“他一年到头都在气头上。把嘴恨恨地一撇,看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开朗地笑着,在读书之余说话聊天。
不过基本上两人都是隔着树干,分坐正反对侧,从不互相干涉。但在某个樱花花骨朵儿开始盛开的日子里,六花把头凑到了这一侧来,提案道:
“我说,你到这边来不?”
“为什么?”
“我才要问哩。你为什么总是背对着这幅美景坐呢?”
龙之介坐朝校舍,那里尽是杂木林,景致的确不好。而六花那边可以俯瞰街景,远处还有一碧万顷的大海。
龙之介只要能一个人待着就足够了,没打算赏景。但是被六花热心力劝,龙之介只好合上书,不情不愿地绕到六花所在的另一侧去。
夕阳潜下辽远的地平线。水面波光粼粼,街道被染成一片红色。
“怎么样?很美吧?”
六花洋洋得意地高高挺起胸。
“……是觉得挺红的。”
“啊。说的是颜色?就这点儿?你没觉得‘这可真美’吗?”
“夕阳就是红的。这很普通,我不觉得这有哪里美。” 龙之介像是嫌太晃眼似的眯起眼睛,六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的情感咋就这么枯槁啊。”
在两个人开始并排看书后,他们说话的机会也多了。尽管如此,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总是六花,龙之介则每次都报以笑容,“嗯嗯”地点头称是。
“你读的全是艰涩难懂的书呢。战术书呀,教科书啥的。你不读故事书吗?”
“我读不出故事书的乐趣。”
“嚯——那战术书就有乐趣了?”
“不好说。读记事可以学到东西。”
“故事书也行啊,故事书的情节会让人胸口发闷,还会让人为爱情心焦,也照样能学到东西呀?”
“还会让人理解不了其中的情感。不过当记事看的话,也不是说看不下去。”
“你看书的角度还真是高高在上啊……。那,我把这本借给你好了。”
六花递过来的,是夏目漱石的《心》。
“嗯——。可我不怎么想看啊……”龙之介模棱两可地微笑,但六花的样子却很开心:
“那这么着吧,你为了我去读这本书。我真想听听你的读后感。”
六花以“能学到东西”这一说辞,推荐自称读不懂为爱情心焦的情感的龙之介读这本书,“如果懂得了爱情,看夕阳也会觉得美了!应该是这样。”
说着,她还竖起食指,背出《心》里的一句话给他听:
“‘但是,跟你说,爱情既是罪恶,你明白吗?’”
“……这句话难道不是在否定爱情吗?”
“……唔。爱情这东西是很复杂的啦。”
六花听了龙之介像是在拿她开涮的话,赌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祸津樱”为春天的到来欣喜万分,在两人头上盛放出桃色的花。
龙之介时不时会在校舍里寻找六花的身影。对任何人都不抱兴趣的龙之介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起六花的倩影。
六花在祈兵学校里得到一致的好评。打听之后才知道,她出身自用自己的血引诱祸津神的古川世家,自幼就和弟弟一起在严苛的祖父手下接受英才教育。在有关祈祷术的方面,她的实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十项全能的龙之介。
而且或许是阳光的天性使然,她深受学友们的信赖,成为了学校的大红人。六花总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中欢声笑语。
然而他们都置身在一台悲剧之中,龙之介也不例外。为了参加愈演愈烈的战争,自全国优选出来的祈祷士集合了起来。
制造出祸津神来充当武器使用的计划,“祸津兵器计划”四处碰壁。甚至有不少学友本自己制造出的祸津神给吃了。
祈兵学校里人心惶惶,计划濒临搁浅边缘。就在这紧要关头,六花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依代,成功地驯服了祸津神。
所有人都在赞颂六花。六花也不负他们的赞扬,报以笑容。
然而在他们二人在“祸津樱”下独处时,六花却抱着双膝,怏怏不乐地把头低着:
“……驯服祸津神这样的作为,根本就是人类的倨傲。”
龙之介头一次产生了要为他人打气的想法。
“……那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伟业。”
可是他字斟句酌的这句话没能讨好六花的心情。
“……我召唤出了一个孩子,然后右臂就被染成了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状。这么诡怪的颜色……”
六花把缠满了绷带的右臂伸过来,喁喁细语:
“我好怕。就好像连自己都变成了祸津神。”
这是他第一次想去安慰别人,想看到别人的笑脸。该怎么做才能让六花打起精神呢。这还是龙之介第一次为他人着想。
“就算你变成了祸津神。我仍旧会肯定你。”
平素言行让人捉摸不透的龙之介竟然一脸正色地说出这种话来,这让六花不禁破涕为笑。
“龙之介,你来我的部队吧?”
六花拭去泪水,一如既往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来我的部队,做我的支柱吧。”




“嗯。”龙之介竭尽所能露出温柔的微笑,点下头。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六花的请求。
龙之介从来没有觉得夕阳西下的街景有哪里美,但是沉浸在读书中的六花的侧脸,那副被夕阳染红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美。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仍旧会响起六花。
在“祸津樱”岿然矗立的丘上,龙之介和六花邂逅了。
而那棵樱花树,也正是他们在翩然漫舞的樱花瓣中,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   ×   ×


“拉缇梅利娅,我想要你。”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行驶的声音中,龙之介向拉缇梅利娅如是说道。
“诶?我吗……?”
拉缇梅利娅被白锭铐着手腕,瞠目结舌地看着龙之介。
两人出了第十五节车厢的集装箱,来到第十四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站在拆去了天花板,举目便是满眼天空的甲板上。他们是因为诃利安萨丝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吃相而被赶了出来。狂风翻动着龙之介的羽织。
“我要拐走你喔。可以吗?”
“呃……诶?为什么啊?”
他拐走我是要做什么呀。拉缇梅利娅疑惑不解,正犯愁怎么应答。
“嗯——……那个……啊咧?小咲咲呢?”她惊觉自己身边没有带着黑尾鸥,着急地四处张望。回想一下,才想起自己在吃罹神的时候黑尾鸥还在六号车厢里。
“哇……!我把小咲咲丢那儿了!”
“又是‘小咲咲’?她究竟是谁啊?”
“欸,这个。帮我解开。”
拉缇梅利娅把扣着手铐的双腕伸过去。但龙之介却面有难色地对她报以微笑:
“要是我解开了你肯定会逃跑吧?”
“不解就拉倒!略——!”
拉缇梅利娅把舌头一吐,穿过展望厅的大门逃走了。


×   ×   ×


“唔哇……!能吃到狮童我超级高兴……!这是最棒的礼物耶!”
拘束被解开后的诃利安萨丝俯视着奎娜怀中的无头尸身。
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的集装箱内,唯有暗淡的电灯泡光溶解着黑暗。
“喔喔喔——?从谁开动好呢。狮童应该是主菜吧?那先从女的吃起!”
“呼……呼……。”
奎娜将尸体放在地上,擦去沾在眼镜片上的血,背倚着墙,缓缓地站起来。她的手里攥着卷起来的鞭子。
“……‘腕神’诃利安萨丝。我清楚自己一打一敌不过你。但是身为看守长的秘书,我可不能就这么被吓破了胆,引颈就戮。”
她把鞭子垂下来,甩出去:
“给我回牢笼里去,诃利安萨丝……!”
但她刚一动弹,腹部的罩衫就被血浸淫,嘴角淌出了血。
“唔哈。赞耶、赞耶!就该这样嘛。比起单纯地吃,当然还是开开心心地吃来得好!咱们玩那个吧——,就是‘斩手断脚看能活多久’游戏。你可要多哭哭喔?”
诃利安萨丝用手罩在嘴上,嗤嗤发笑。
“我问你哈,不是有个叫‘猪’的东西嘛?就是猪,你知道吗?那东西吧,听说除了猪叫声之外都能吃哩。和人类一模一样呢!噗嘻!”
说罢,她高举右手,变出巨大的右臂。黢黑透明、货真价实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带着穷凶极恶的表情,瞪着那只甚至顶到了天花板的臂腕。
“再小——一点……小一点。哈啊,太久不用,调整起来好难啊?”她把臂腕缩到在集装箱里挥舞起来恰到好处的大小,说了句“好嘞”凝眸看向了奎娜。
“那我就上了,喔——!”
随着一声呐喊,她向前跳跃,挥起了右臂。奎娜正打算挥出鞭子迎战,这时——巳月的那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霍地站了起来。
他右手被切了,但左手还握着太刀。以它做盾牌,挡住了诃利安萨丝的五指。
“什喵!?”
受到始料未及的妨碍,诃利安萨丝惊愕不已。而奎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地瞪大了眼睛。
“看、看守长……!?”
“别勉强自己,奎娜。你不是还受着重伤吗。”
“总比您要好吧!?”
诃利安萨丝恨得咬紧牙关;“哪有这样的……!这家伙没了脑袋竟然还活着!”
她想用手掌强行推过去,谁知反而让刀刃在指头上刺得更深了。诃利安萨丝见到了刀身上波动的不祥刃文,惊叫一声“咿!”朝后跳开。
她知道那把刀的可怕。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妖刀——“千子村正”。相传,它的刀刃之利,只要把刀刀尖朝下地放在地面上,就能一路沉进地里直到剑锷碰地。真险啊。要是和那东西交刃,手指轻轻易易就会被剁下来。
“看守长……你为什么,还活着……?到底是用什么说话的……?”
巳月把村正夹在腋下,空出来的左手拿起被龙之介斩下来的右手。一边把那只右手接到手腕的断面上,一边回答:
“死不掉的啦,我。”
奎娜明白过来了。不消说,声音当然不是从身体里传出来的。她惶惶然地把视线转向脚边的人头。地上的巳月的脑袋正仰视着奎娜。
“别盯着我看嘛,怪害臊的。”
“咿啊……!”
奎娜的背撞到集装箱的墙上,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
会说话的人头比会动的无头身体更渗人。
“你这不也能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嘛。”那人头咯咯地笑着。
身体取回了右手,用双手架起千子村正。
顷刻间,摆出前倾姿势的诃利安萨丝发足奔来。
“连头都没有,你拽什么拽啊!”
巳月的身体敏捷躲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抓住破绽挥舞村正。看起来像是没有头的身体在自动的活动,但其实巳月的人头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啊,那身体……是看守长在控制的吗?”
“啊啊?那还用问,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啊。”
“简直是在做噩梦……”
随着列车提速产生的晃动,电灯泡也在忽左忽右地摇摆。在暗淡的光照下,无头的尸首和拥有“魔王之手”的祸津神在互相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人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说道:
“反正脑袋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聊聊天好了。我啊,被诅咒了,是‘生神’下的咒。”
“‘生神’……?”在人头边的奎娜蹙起眉头。奎娜也是一介祈祷士,对祸津神的种类有一定的认知,但“生神”还是头一回听说。
“哎,毕竟那是超稀有的祸津神。你知道‘祸津兵器计划’吧。就是在战争时期,把诞生出的祸津神作兵器用的那个计划。那时候我十七岁。他们让我弄个祸津神出来,当时给我的就是那把‘天丛云’。这你知道吗?”
“是三大神器吗……?原来那东西现在还在啊。”
天丛云剑是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传说之剑,是与“八尺之镜”、“八尺瓊勾玉”并称三神器的宝刀。那本来是以区区一介祈祷士的身份,连碰一下都诚惶诚恐的神器,而巳月竟用那把剑造出了祸津神。
“那把剑吧,斩过一条蛇。把它的头竖着一刀两段,但蛇却没有死。所以就又劈了一刀。蛇痛苦得直挣扎,可仍旧是没有死。于是就又一刀、一刀地接着劈下去。最后砍了七次头才死。头被分成了八段。”
“……那条蛇变成了祸津神……?”
“对。就是那条蛇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以我手里的天丛云剑作依代诞生出了祸津神。有着八个头的‘生神’八岐大蛇。不过那是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可爱就是了。”
玩弄生死,让神出世——军方和巳月的作为令奎娜恐惧,但当事的巳月却像是在讲愉快的回忆一样“嘻嘻嘻”地笑着。
“那家伙从我嘴里跑进去,把我的内脏给吃了。我以为难逃一死,结果却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受的伤还会在一眨眼功夫间痊愈。直到现在那个心疼的八尺大蛇还待在那边那具身体里。它还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活下去。不论疾病、毒、麻痹、裂伤,都对我不管用。怎么样,妙不可言吧。”
因祸津神引起的肉体变化。这或许也跟驯服祸津神的六花一样,可以说是“祸津兵器计划”中少之又少的成功案例。然而巳月口口声声说是“妙不可言”,但口气中包含着憎恨和愤懑。
“拜它所赐,我的成长也停止了。古文献中所记载的生神的能力是‘噬氏’。吃人的名字,把他弄得不老不死。”
“吃名字……?看守长不是有名字的吗?”
“你搞错了。巳月不是我的名字。名字里的第二个字确实是‘月’,但没有‘巳’。还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周围的人,甚至是取名的父母都把我的名字忘了。登在记录上的名义也全部改成了‘巳’。这都是被那个八个脑袋的蛇给吃掉的。”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就是因为可能,所以我这才死不了的嘛。我是很想宰了那条蛇,但它愣是不出来。做依代的天丛云剑也不知所终。如果不找到它把它破坏掉,我就一直是不老不死。永远的十七岁。”
诃利安萨丝跳起来拉开距离,巳月的身体掷出了短刀。妖刀“伊塔姆”在狭小的集装箱内发出“嗖嗖嗖”破空声,飞快地回转着,将墙壁和天花板统统冻结了起来。
“……是找天丛云剑……所以才在搜集妖刀啊。”
“我在全国摸索有关刀的传闻,找着找着,自然就能碰着妖刀。不过嘛,这也正巧。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体,不就用不了会侵蚀使用者的刀吗?”
身体将手臂前伸,用手指操纵着伊塔姆,同时脚跟后移,朝人头接近。他把村正收进剑鞘里,趁诃利安萨丝不注意,双手捡起了头。
“我再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吧。其实脑袋被砍掉其实没人想的那么痛。虽然血会一下子喷一堆出来,意识也会一瞬间跑远就是了,嘻嘻嘻。”
巳月举起人头,大喊一声“合·体!”把头拼了上去。脖子的截面发出“噗呲”一声,冒出水蒸气,没过几秒巳月就把双手撒开了。脖子已经完全接合了,他左右掰了掰来做确认。
“这果然……像在做噩梦。”
“我又何尝不是啊。”
巳月拾起看守帽,在大腿上“啪啪”拍两下后扣回头上。然后手臂向前伸,接住了飞回来的伊塔姆的刀柄。
诃利安萨丝之前一直躲伊塔姆,现在已经气喘吁吁。
“这太奇怪了吧……就算你被诅咒好了,怎么砍了脑袋还死不了啊!你分明比祸津神还像怪物嘛!”
“哈!事到如今你才知道吗,你个傻瓜。顺便告诉你,我可比祸津神还要残酷咧!”巳月把伊塔姆收进怀里,重新拔出村正,“放马来啊,我给你数着,狠狠杀你个七回。你可给我哭得好听点儿啊?”
“……看守长。不能杀了她。”
“哦噢,对了。是要抓她来着。”
“咕……!别把我看扁了……!”
诃利安萨丝身体前倾,飞扑而来。
巳月也向前冲去。


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千子村正将集装箱斜向切了开来。呲呲,集装箱的一个角沿着被斩出的斜面滑下,落在铁路的旁边,远远抛在了列车后面。
天花板大开,头顶铺展出一片晚霞。
两道人影在斜阳下面对面而立。彼此接触着没再动弹。
“哈啊、哈啊……”
诃利安萨丝已经气喘如牛。张开五指停在巳月的眼前,意欲抓住他。千子村正的刀身正扎在那只手的掌心中。
劈开了集装箱的村正之刃,此刻扎穿了“魔王之手”的手掌。
“别乱动。上面还指示我尽量完好无伤地把你带过去呢。”
“烦死了笨蛋!去死!”
诃利安萨丝弯曲手指,夺过村正。转身背向一不小心松开手的巳月,从集装箱上跳了出去。
她跳到了前方的车厢——第十四节车厢的甲板上,随后有猛力一跃,跳到了展望厅的屋顶上。“抢到‘无所不斩之剑’喽!看我不拿它反过来砍死你!”——她说着,正要用左手把插在“魔王之手”上的村正拔出来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咕啊,这,是什么……”
握住村正的左手陡然变得浑黑。麻痹感沿着手臂一路爬上来,开始侵蚀诃利安萨丝的身体——。
“真是个蠢货。妖刀会侵蚀使用者,结果还空手去拿。”
“呜呜……!我受够了!”
诃利安萨丝惮于妖刀的诡异,把它从车厢屋顶上扔了出去。
“啊啊!村正!”
巳月当即去接,但还是够不着。村正落在铁路旁,消失在车厢后方。
“你你……!那可是都可以拿去展览的利剑呐!”
“谁管你!我受够了,不和你打了!”
泪眼婆娑的诃利安萨丝把直到现在还在发麻的左手护在胸口,背朝巳月跑了。
“糟了。别跑,站住!”
巳月立即掏出伊塔姆,随即听到背后传出“啵叩”一声不祥的声音。
他们回头看去——被连在脚下第十五节车厢后面的最后一节集装箱顶上,跳出来了一个女人。
“……哈?”
于肩膀上飘曳的金发,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那女人脸上的硬质防毒面具——。
“看守长,那是……”柯茵面无人色,看着跳向前方车厢的那个女人。
“不会吧,其他的HC启动了……?”
又有一个从集装箱里出来了。第三个、第四个,HC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出现的HC一共有十九个。也就是说,HC全部都启动了。
“完、完了……我的仕途啊……”
HC沐浴着夕阳,向前方的车厢跳去。
打下的无数人影纷纷跨过丢了魂似的巳月,离开了。


×   ×   ×


“有一堆人来袭了!”
为数众多的祈祷士正位于建有甲板的第二展望厅里。
这里本是一般人禁止入内的车厢,但现在已经对从前方车厢逃过来的乘客开放了。为感冒的症状所苦的人们混在祈祷士群中,横躺在沙发上,由其他幸免于难的乘客和乘务员们来照顾他们。
听到窗边祈祷士的一声吼,休闲室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向了甲板。一见到接二连三在甲板上着地的带着防毒面具的脸,曾看过在前方车厢里的战斗的祈祷士吓得哆嗦起来。
“是她……!竟然还有这么多啊!”
祈祷士关上通往甲板的门,抵御她们的侵入。然而——。
‘杀 戮×进 击×解 放——’
HC们一个个在右手上罩上巨大的臂腕,开始攻击车厢。HC们打凹了车厢的门,爬上屋顶,打碎车厢的侧窗攻进来。
“拔刀!以保护乘客为优先。”
队长级的祈祷士喊道,一把把军刀被拔刀出刃。
第二展望厅陷入了阿鼻地狱般的混乱状态。吓得魂不附体的乘客们四处逃窜,祈祷士在人群中见缝插针似地奔走其间。
三名祈祷士接连将白雨的剑尖刺入进到车内的HC身体上。
然而HC却没有倒下。
‘祈 祷 士×杀 戮×迎 击——’
巨大的手臂将一名祈祷士一把握住,抛出了窗外。传遍车厢每个角落的尖叫、悲鸣、哭声——。又有一个被捏扁的祈祷士喷出了血沫。


将阻止列车暴走的任务交给了雪生,七日奔着诃利安萨丝的牢笼,前往后方。
在他来到酒吧时,从对面的第二展望厅里跑出了一群乘客。
“怎么了……?是诃利安萨丝搞的鬼……?”
他从惨叫着跑出来的人群中发现了紫色的卫衣。七日钻进朝这里涌来的人群,抓住了拉缇梅利娅的卫衣。
“咕啊!”
“拉缇梅利娅,发生了什么?”
一看才发现她正被白锭扣着。她是摆脱了拘束逃过来的啊。
“阿七!不得了了。我把小咲咲落下了!”
“咲?别急着走,先说龙之介怎么了。诃利安萨丝逃了吗?”
“诃利安萨丝她……应该逃了哦。毕竟那牢笼是开着的嘛。”
“可恶……你找得到她的气息吗?”七日催促道。
拉缇梅利娅闭上眼睛。但是情况不对劲。找得越是投入,气息就越是分散,乱移。
“……不清楚。我觉得是有她的气息没错……”
“什么叫不清楚啊。找不到吗?”
“谁叫近似的气息有一堆在嘛!”
“……近似的?”
咚,一个女人的身影紧贴在玻璃窗上。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把脸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发和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脸上的防毒面具——在前方的车厢被雪生打倒的HC,她的右手正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
“Helianthus·Clone……!”
七日的呢喃声刚落,窗户便被巨大的右臂打破,响起刺耳的巨响。
窗户的玻璃被打得连渣都不剩,HC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里闯了进来。
‘进 击×杀 戮——赶 尽 杀 绝’
乘客们嘶声尖叫,祈祷士们在前方、后方聚集起来。
“拔刀!拔刀!”
就连这里也打响了拔出军刀的祈祷士和HC间的战斗。
“哦噢!怎么办,阿七?要打吗?没有白雨也照打不误吗?”
“你被扣着白锭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七日让拉缇梅利娅躲到了墙边,然后冲入前方战场。四下环视,看真正的诃利安萨丝是不是在这个HC群里。
“哇啊啊!别过来!”慑于那巨大的手,年轻祈祷士后退撞到了七日。七日把手搭在那个祈祷士握着军刀的手上,从背后控制着他,挡住挥下的巨大之手。
“喂喂,好好架着,你是活腻歪了吗!”七日抓着祈祷士的手,把军刀的剑尖刺入HC的脖子。然后马上把刀刃一横,挥出一记横劈。血沫从脖子里喷出,HC颓然倒下。
七日靠那个祈祷士作支撑,飞身往从背后逼近的HC的下巴上踹了一脚。HC被吓住了,但还是挥出了手臂。
七日把祈祷士撞开,自己也跟着飞身翻了一个前滚翻,躲开了五指的横扫一击。然后顺势捡起倒地的祈祷士身边的白雨——顺势向出现在眼前的另一个HC的下身放出快如闪电的一刀。那一刀切下了她的脚腕。
而后他将刀剑刺入追过来的HC的胸口,把剑拔出来后的下一个动作就斩飞了丢了脚腕跪在地上的HC之首级。
“还真多啊……。记得好像说是有二十个来着……?”
酒吧里尖叫、悲鸣、呐喊声相混杂,七日在车厢深处看到了身披羽织的身影。
“龙之介……!”
拔出了一把白雨的龙之介也一样在斩杀朝他袭来的HC。
七日冲向龙之介。龙之介也发现了七日,并朝这里逼近。
双方挥刀斩下朝自己扑来的HC的首级,而后毫不放缓白雨的劲头,在车厢的中央交刃。
锵——。两道刀刃对撞,发出尖厉的金属音。
“……嘿,龙之介。不好意思了,要是错怪了你算我的不是。说吧,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你不必赔不是,古川。这些大致上,都是我干的。”
龙之介毫不畏怯,泰然自若地如实招来。
七日越过相交刃的刀身,狞视着那张温婉的笑容。
“……好你个混蛋啊。你的目的是诃利安萨丝吗。”
“啊啊。不过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就快让这帮家伙退下。已经够了吧?”
“指示装置给别人了。不在我这儿。”
“给别人了?给了谁?”
“海德兰洁尔。”
“啊!?”
两人同时把刀身推开,拉开距离。七日瞪着龙之介,问道:
“她在车上?”
“在喔。就在这辆列车的哪个地方。”
“是在驾驶座那里吧。”
七日很快就想到了。这就是列车之所以没有停下来的理由。蒸汽机火车的暴走,不作差别肆意袭击的杀戮克隆体——这些场景都正合愉快犯的胃口。
“又是那家伙……”
回忆起那只浑似新月般笑弯了的青紫色眼睛,七日轻声地咂了一舌。


×   ×   ×


“祸津神也用上机械了,科技改变未来啊!”
海德兰洁尔一边查着厚重的说明书,一边竖起双手的食指,敲打打字机上的按钮。
这台摆在驾驶操纵台上的打字机正是给HC发送指令的指示装置。海德兰洁尔打完指令,把拉杆一拉,打字机咔嗒咔嗒作响,自动地运作,记录下HC们的行动。打印纸从打字机的后面印出,拖到了驾驶台的底下。
“大小姐,你给机器人们下了什么命令?”
一直在拼死拼活送煤炭的老伯把触手搭在竖放的铲子上,问道。为了擦去满头大汗,他的头上正搭着一条毛巾。
“那不是机器人,是克隆体。你想知道吗?我是怎么组合命令的。”
HC的每次行动都是把从十万个单词中抽取的三个词奉为圭臬,而这些命令都是操作者事先在指示装置里输入的。打进去的三个单词会形成克隆体的性格。
“我选的是‘人类×杀戮×赶尽杀绝’。”
“真不愧是大小姐,像‘杀戮’这种高竿词汇,一般的祸津神想必想都想不到!”
“咯呵呵!”
了却一桩事务的海德兰洁尔把帽子脱下,扑扇扑扇,把它当扇子用。
“好了。这下在火车一头扎进城镇之前就能有些乐子了……可是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好无聊!”
提速的列车驶入了山中。前不久还赤红的天空,现在被染成了晦暗的群青色。长庚星在混混沌沌的半月旁闪烁着。
等间隔的路灯以骇人的速度流向后方。左看右看全是清一色的杂木林,一成不变的风景已经让海德兰洁尔开始厌倦了。
她把椅子一转回看背后。紧贴在背后的就是一座从煤炭库里涌出来,一直流到驾驶席这边的煤炭之山。她对操着铲子送煤的老伯的背影说道:
“我稍微去窥伺一下喔,老伯。”
老伯停下活,用毛巾擦擦那张大脸上的额头。
“可这么做好吗,大小姐。照龙之介的话说,那可恨的古川家小子不是也在这车上吗?”
“他啊……我确实怕见他……不过我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帮我用影子做一个虫子那么大的东西出来。我把眼球埋里面。”
“不成。大小姐的依代就只剩那一个了,恳请您行动再慎重一些。眼珠万万不可离开您本身的身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不都说了吗,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快做。不然我就亲身直接去窥伺了喔?”
“嗯……又耍任性……”
老伯颇有微词地操纵影子,做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甲虫。
海德兰洁尔接过独角仙,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个啥?”
“是独角仙。雌的。”
“独角仙?可我更喜欢蝴蝶,要那种长着漂亮花纹的。”
“照蝴蝶飘来飘去的飞法太惹眼了。还请你贴在墙壁上不要动为好。”
不得已,海德兰洁尔只好取出青紫色的眼球,押进虫子的体内。在没有眼珠的“怪变神”身体的一个部位上埋入眼珠,对它“视野Jack”。
翅膀一展开,就能看见埋在背后的青紫色眼眸。
“嗯嗯。独角仙也不赖。那我去去就回。”
“路上小心。还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
独角仙“啪啪啪”地振动翅膀,从海德兰洁尔的手中起飞。然而刚一离开手边,破空飞来的橡皮筋便贯穿了独角仙。磅!影子被打了个粉碎。
“嗯哦……大大大大小姐——!?”
老伯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正任凭短裙在狂风中翻飞,立于煤炭库之上架着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此人正是大坂雪生。
“该死,你是谁……!胆敢动我大小姐……!”
“沉、沉住气,老伯。我没事。”
海德兰洁尔的身体拾起落在地上的眼球,装回原先的眼窝。虽然独角仙被打飞了,但做依代的眼球奇迹般地幸免于直击。
“怎么会……打偏了……?”雪生懊悔地咕哝着,丢去了一次性的橡皮筋枪。
“大小姐!您没受伤吧……!?”
“不要紧。嗯。一点也没事……不要紧。”
取回了眼球的海德兰洁尔淌着涔涔大汗,点了好几次头。
平复了心情后,她看向煤炭库上的雪生。
“是雪生啊。净会耍小把戏。”
“海德兰洁尔!就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问我,雪生。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听不懂耶。意思是不让列车暴走,你就会死?”
“意思是:要是太无聊,我就会死!”
海德兰洁尔一脸自豪地大开双臂,雪生死死地瞪着她:
“……那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库库库。别自以为是了。且不说阿七或是狮童,你又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六花队最弱的。”
雪生把嘴唇一抿,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小木槌。
“……我先声明,我可一点也不弱。是那些人太奇葩了。”
木槌弹指间巨大化,超过了雪生的身高。无数的文字“打”从立在煤炭之山上的木槌击打面上冒了出来,又随风散去。
“一起游戏吧,海德兰洁尔。如果你喜欢华丽的,我就成全你。”


×   ×   ×


“哦噢——?这人死了?”
拉缇梅利娅现在仍位于酒吧里。祈祷士们和HC们正打得不可开交,被白锭扣住的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待在窗边避难。
她正匍匐移动着,碰巧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冰华,她凑过去往她的脸上看。
在先前的战斗中被HC捏扁了的冰华正闭目沉睡着。可能是身体有哪里疼,她的额头浮出来豆大的汗珠。身上的制服敞开,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上贴着许多歌留多牌。
拉缇梅利娅用食指戳戳她的脸蛋,正在沙发前挥舞白雨的炎华见了这一幕,连忙大叫:“哇啊啊啊!喰神!?不许吃冰华!”
她把战斗晾一边,摆正了白雨。
被炎华瞪着,拉缇梅利娅站起身,“真失礼。你当我是那种见着什么东西都照吃不误的穷小子吗?”
“你不是刚刚才把细菌给吃了吗……感冒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啊!精神倍儿棒!”
“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炎华的脸颊通红。在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咳嗽。造成威胁的不仅仅只有HC的袭击,蔓延的感冒也还留存在列车内。
“你是敌人还是友军?你倒是快告诉我该怎么对待你才合适啊。”炎华架着白雨警惕周围的HC。视她的答复,白雨的刀尖有可能不得不指向她。然而拉缇梅利娅却纳闷地偏着脑袋。
“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是取决于你的吧。我就是我啊。”
“……啊啊,但是,你我是祸津神和祈祷士,所以……就是敌人了吧……?”
炎华举棋不定,这时白色的羽织从视野中闪过。龙之介避开HC的猛攻,站到了拉缇梅利娅旁边。
“局长!”
“炎华、冰华。你们能下车就赶快下。这列车不会停了。”
“……诶?”
龙之介只交代了这一句,便抱起了拉缇梅利娅。
“唔哇,欸,放开我……!”
“我不。不是说过要拐走你的吗?”
龙之介离开沙发,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七日追在那道背影的后面。在和HC错身而过时砍飞了她的头,穿过了正上演着祈祷士和HC间的鏖战的餐车和第一展望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乘客都去了后方避难,HC的袭击都集中在后方的车厢。前进到八号车厢以后,就只能看到藏在个别座位阴影处的乘客,不见祈祷士和HC的踪影。
七日一边紧盯着龙之介的背影,同时在琢磨有关诃利安萨丝的事。他原先的目的是打倒诃利安萨丝,夺回六花的右臂。
拉缇梅利娅说,牢笼是开着的。龙之介说,他已经达成了目的。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诃利安萨丝从这辆列车逃走。以她的身体能力,即使是跳下极速的暴走列车,也不是做不到。
“……只能这么做了。”
既然没有擦身而过过,就说明诃利安萨丝在牢笼所在的后方。然而他正追着龙之介朝前方跑着。追二兔不得一兔。那就让另一只兔自己送上门好了。
七日边跑边用左手握住白雨的刀身。一口气划破了手掌。
“——‘祸引’。”
把自身的血肉用作诱饵,引诱祸津神。这是古川流独门的祈祷术。
馥郁的香甜气味充满了车厢。虽然离后方车厢有一大段距离,但如果是感官几近禽兽那样敏锐的诃利安萨丝,绝对会察觉到这个气味。
“好好追过来喔,诃利安萨丝——”


嗅嗅,诃利安萨丝吸吸鼻子。她闻到了某处传来宛若桃花般的甘甜香气。
“……阿七?是阿七吗?”
嗅嗅、嗅嗅。她四肢伏地地向前爬。那是有着香甜血肉的,古川族人的气味。
“好饿啊,好饿啊……!”
自从出了牢笼,她还什么都没下肚。也正因为这样,她无比渴求这血肉。从牢笼中重见天日的第一餐,古川七日是再合适不过的美餐了。
“阿七、阿七、阿七……!?在哪儿?”
嗅嗅、嗅嗅。追着追着,诃利安萨丝倏然停止了动作。
“……这里?”
高举的右手上,罩上了巨大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把手挥向了正下方。她抓在飞驰的列车的屋顶上,将屋顶一把捏烂,整个剥了下来——。


吱嘎吱嘎、车厢的天花板上突然轧轧作响,玻璃窗应声碎裂。
“……啊?”
车厢浮了起来。七日停下脚步朝屋顶看去。屋顶被压瘪,状似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喂喂。原来在这里啊!”
金属摩擦声响遍整个车厢,最后屋顶终于被扒开了。夜空在头顶一览无余。
诃利安萨丝用巨大的手臂举起了天花板,从相邻的车厢屋顶上看向车厢里的七日。
“找到阿七啦……!”
诃利安萨丝向仰视着她的七日露出笑脸。虽然她比五年前长大了不少,穿着的不是白色连衣裙而是黄色的工作服,但凭她那头艳丽的金发和右手上的斑纹,一眼就能看出他就是从六花身上夺走了右臂的“腕神”诃利安萨丝。
有着不同于克隆体的不祥气氛,她就是本尊。
“我来讨回那手臂了,诃利安萨丝……!”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来讨讨试试?”
诃利安萨丝把被捏成了棒状的屋顶砸向七日。
七日在过道上前滚翻躲了过去。变成了一坨铁块的屋顶在车厢的地板上弹起,撞倒了一排排的座椅。铁板撞击的噪音响彻了夜空。
“可恶,这闹得比那个某某人还华丽啊……!”
碎片横飞之中,诃利安萨丝在座椅上着地。间不容发地高举起手掌,扑向七日。
“阿七、阿七!啊啊,你怎么这么美味啊!”
诃利安萨丝渴求着七日因祸引而更添滋味的血肉,祭出她巨大的臂腕。她耷拉着口水,双眼充血,俨然一只狩猎猎物的猛兽。
七日谨慎地闪躲她的每一击。大动作的攻击好躲,他本以为只要不被握住就造成不了威胁,谁知——
“喝啊啊啊啊!”
诃利安萨丝如同要把七日连同周围的座椅一起捞起般挥出手掌。手臂的机能不仅仅只有“握”,还可以挠、砸、甩。
七日同座椅一起被打飞,狠狠地拍在了车厢的侧面。
“啊……该死……就不能冷静点儿吗,那个混蛋……!”
一只五指折叠在一起的右臂被举到了七日的眼前。那只手不仅仅是握实了,它化作巨大的拳头,痛殴——
“去死死死死死!阿七!”
“喂喂……!”
七日一个前滚翻避开了拳头。
紧接着,破碎声轰然响起。车厢因为冲击而倾斜,车轮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音。乘客们的行李,乃至座椅本身都被弹起,四处飞散。
车厢倾斜了,一时间光靠单边车轮在行进,随后又因循重力放下了另一边的车轮。其造成的冲击又引起“嗞——”的一声巨响,撼动了车体。
七日抬起头来,顿时哑然失语。
车厢的墙壁没了。或许是因为周围的座椅全被砸飞了出去,墙壁前的一块地面上付之厥如,只有诃利安萨丝以正飞逝而去的杂木林做背景站在那里。
“……我说,你不是想吃我吗?要是吃了那样一拳,我岂不要变成肉酱了……”
“没事儿的啦——,阿七就算变肉酱了也一定照样美味。”
“哦。”


“我保证把你吃得干干净净,就像吃六花的那次一样。”
“……”
七日凝视着诃利安萨丝站起来,再次架起白雨。
压下腰会有手掌砸下来,跳起来又会有手臂伸过来。在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下,猎物无所遁形。现在墙壁天花板都被扯走了,这更方便了手臂的活动。
那么就只有——七日发足直奔。奔向巨大的手臂所够不着的地方,她的腹怀——。
然而诃利安萨丝却随着七日的接近,自己也向前冲出。同时,巨大的手臂也杳然消失。就在七日的刀刃就要劈下去的前一瞬,诃利安萨丝靠着她的爆发力抱住了他。
“呵呵呵。抓住你啦!”
“……啊啊,对了。那玩意儿是可以收放自如的来着。”
就连腹怀也没有死角。
诃利安萨丝抱牢了七日,指甲刺入他的背部。
“嗯哼。我开动啦!”
她舔了舔上唇,一口咬上七日的脖颈。


对“祸引”产生反应的祸津神不止诃利安萨丝一个。
被龙之介抱着的拉缇梅利娅也同样察觉到了从后方飘来的香甜气息。
“……嗯?好甜的味道……!这是阿七的气味吧?”
拉缇梅利娅乱蹬乱踢,从龙之介的臂腕中滚了下来。
龙之介也驻足,观察后方车厢的动静。
“……‘祸引’啊。大概是打算把诃利安萨丝引过去吧。”
有冲击从后方的车厢传过来。破碎声传入耳中。整节车厢大幅地摇晃。究竟发生了什么?拉缇梅利娅向后方的车厢飞奔而去。
被撇下的龙之介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


拉缇梅利娅一打开门,被破坏得天翻地覆的客车厢便映入眼帘。车厢的天花板被剥去,墙也被拆走,可以说变得像第二展望厅一样四面环天。车厢正中间,七日背朝着这边,被诃利安萨丝紧抱着。
“……阿七……?”
诃利安萨丝的牙陷进七日的脖颈。淌出来的血液染污了七日的西装。
“阿七!”
“怎么了,吵死人了。”七日头也不回,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干啥让人吃你啊!”
“还没被吃好吗。”
诃利安萨丝的脸从七日的脖子上离开,冲着他的鼻头愤愤地抱怨道:
“……为什么……不乖乖地被我吃掉啊……!”
七日的左手抱在诃利安萨丝的背后,手里握着一把小刀。这把对祸津神专用小刀“小雨”不同于从其他祈祷士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白雨,是在召唤拉缇梅利娅的时候让她拿在身上一起带过来的。
镌刻着独特斜线的短刀身刺入了诃利安萨丝的体内。七日用力把小刀的整个刀身都刺了进去。
“咕啊啊……!”
诃利安萨丝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场跪了下来。
七日举起了白雨:
“……别了,诃利安萨丝。”
一声道别后,他挥下白雨直取她的头颅。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小刀高速回旋着破空飞来,弹开了白雨的刀身。
“呿……”
嗖嗖嗖——。妖刀伊塔姆在七日的头顶盘旋,像回力标一样画出弧线往回飞。而抓住伊塔姆的人,正是狮童巳月。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古川。”
“……别坏我事儿,狮童兄。你这是不害我白被她啃了吗。”
诃利安萨丝趁机发足飞奔。后方有巳月守着。那就去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前方车厢——。
七日立刻反应过来,追向她。
然而纸烛龙之介却和诃利安萨丝错身而过,挡在七日前。
“让开!龙之介。”
“不让。我也不能让你杀了她。”
“……该死。你们到底是闹哪样啊!”
前有龙之介,后有巳月,七日怒火中烧。六花的右手臂明明近在咫尺,昔日的战友却在阻挠他。
诃利安萨丝被龙之介护在身后,抬起头:
“龙之介,人家后背被刺伤了……!”
“嗯。被那把小刀刺中一定很疼吧。诃利安萨丝,你快离开这列车吧。”
“咦,不要。难得有美食能吃!”
“以后还有机会啊。要是机会不来,就由我来制造机会吧。”
“我不要啦!现在就想吃!”
龙之介面带温柔的笑容,拔出诃利安萨丝背上的小雨。
其带来的疼痛让诃利安萨丝发出了轻声的哀嚎:
“呜啊啊……!”
“别太为难我了,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感受到那温婉口气中隐藏的魄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还有,诃利安萨丝,你能听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诶,是什么?没问题,龙之介的请求,我听!”龙之介一直顺着诃利安萨丝的任性要求,现在换他有事相求,这还是头一遭。诃利安萨丝昂首挺胸地扬言道。
龙之介把视线转向了站在车厢一角的拉缇梅利娅。
“我想要那个孩子。她是‘喰神’。你帮我把她一起带走。”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人物的拉缇梅利娅睁圆了眼睛。“……诶?”她和诃利安萨丝面面相觑。
“嚯——,这家伙就是喰神了?你要她?明明只是个小不点?”
“别这么说呀。那是你妹妹。”
“真的?”
拉缇梅利娅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看向列车中央的七日。
“……那啥……好像是这么回事啦。不过……我——”
七日向前方的车厢努努嘴。意思是,逃。
“——我,才不认你做姐姐哩!”
拉缇梅利娅大叫一声,夺路而逃。手上还铐着白锭,奔向了前方车厢。
“啊,给我站住!”诃利安萨丝立马追了上去。
七日正要行动,但龙之介在他行动之前拔刀挡住了他。
“对不起了,古川。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你为什么想要那家伙?”
“我猜,理由应该是和你一样吧!”
嗖嗖嗖——
七日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向后跳开。龙之介也后退了一步。
锵——,伊塔姆赫然插在了关着的贯通门上。
“我说。两位能让一让不?”说着巳月从怀里掏出了收在金黄色剑鞘里的——新的妖刀。


×   ×   ×


诃利安萨丝破坏车厢墙壁时的冲击,让整辆列车都震动了。
其造成的影响甚至波及到了最前面的火车头——
“呀啊!”
一起游戏吧——雪生这才刚放出豪言壮语,煤炭库便剧烈地晃动,她失足滑了一跤,一屁股跌在煤炭之山上,左手握住木槌,右手压住掀起来的短裙,一路滑了下来。
“呀啊,不要啦!”
“了结了她,吃啊,老伯!”
“遵命!”
老伯张开大口,迎接滑落下来的雪生。
雪生把脚前后伸开,抵住老伯的上唇和下颚。
“不要,哇,住手啊!”
老伯的嘴上下蠢动。他吐出舌头,伸向正在负隅顽抗的雪生的光脚丫。
大腿被“嘶溜”一舔,雪生失声尖叫“咿——!”。


“这丫头的肉嫩呀!”话音刚落,木槌便砸在了老伯的头上。
咚——老伯的脑袋被砸扁,伸出来的舌头被咬断了。
“喝啊……!”雪生向从提包里掏出来的风车吹气。然后把扇叶咕噜咕噜旋转的风车扔进老伯再次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嘿——!”
那正是“爆炸风车”,其握把前端会爆炸。老伯没多想就把那东西吞了进去,紧接着——滚圆的身躯,随着爆炸声赫然迸裂。
——磅!
炸得粉身碎骨的老伯的身体在海德兰洁尔和雪生间飞洒。场面之血腥,两人都背过脸去,湿溻溻的肉片“啪塔啪塔”地打在了她们的身上。
片刻的沉静过后,雪生又重新架起了木槌。
“觉悟吧,海德兰洁尔。快把六花小姐的那只眼球还回来……!”
“……哎唷,别急嘛,雪生。”海德兰洁尔掸去黏在短裙上的老伯的肉片,就像是在好言相劝似地说道:
“你就这么想要这只眼球吗?”
“不是我想要。是要阻止。决不允许从六花小姐的眼睛里诞生的你去吃人。”
“为什么?”
“因为这是六花小姐的愿望。”
和雪生冷峻的表情相反,海德兰洁尔笑得游刃有余:
“哈哈。你的说法自相矛盾了喔,雪生。从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我们就是六花本身。在我的心里,六花正哭着说‘吃啊’呢。你否定我,岂不就是否定了六花的愿望吗?”
海德兰洁尔向前踏出一步,雪生为了保持距离,后挪了一步。
“别忘了,雪生。我们‘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唷?”
“这……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
海德兰洁尔偷偷地觑向地面。
在正彷徨无措的雪生的脚下,老伯的肉片已经聚集了起来。


×   ×   ×


其斩击撕裂了天穹。距离足有从车厢一端到另一端那么长,巳月挥出小太刀释放出的斩击却砍得到七日和龙之介。七日和龙之介纷纷跳向左右两边的座椅后面躲避。
被用作盾牌的座椅没有被触碰到就纵向被割裂,洒出里面的棉花。
见七日和龙之介都躲进了座椅后面,巳月便停止了斩击的乱射,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是则流传在琉球北谷的悲伤故事。从前有个农妇正在厨房切菜,咚咚咚,就这么切着。”
明明没有人在看,他还模仿出在菜板上用菜刀的姿势,
“——然后呢,在厨房边玩耍的农妇的小孩的脑袋,突然就飞出去了。明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自然地,就‘咚’的一声。其实,农妇手里切菜的菜刀被下了诅咒。离得远远的东西也会被它切到,是把穷凶极恶的菜刀。”
七日和龙之介正在座椅的后面沟通计划。龙之介压低声音,指向巳月的方向,“你去搞定。”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去。”七日用手势如此传话后,龙之介指指他们身后的贯通门。
“要是我去,你不就会去追诃利安萨丝了吗。明知道这样,你觉得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吗?”
“……啧。但我也不想去。在我攻击那家伙的时候,后背就等于是对你门户洞开了。”
“哈哈。你是说我会从背后偷袭?简直是把我说成了人渣啊。”
“啊啊?你哪儿不是人渣了。”
两人在座椅后争执不下。巳月则继续一个人在讲话。
“——那把被诅咒的菜刀被回炉重铸,打出来的就是这把‘北谷菜切’了。虽然是把刀身只有二十三厘米的小刀,但这把妖刀可以飞出斩击。不碰到也能让人身首异处。”
龙之介好说歹说都不见七日有行动的意思,忍无可忍之下毫无防备地站了起来。
“……哎呀哎呀。别怕呀,古川。”
巳月以仿佛要脱口喊出“机会来了!”的气势,向离开了座椅的龙之介挥出北谷菜切。
“——像我这么做!”
龙之介瞥了一眼巳月,压低上半身躲开了斩击。背后的墙壁裂了开来。
“那只是单纯的飞行道具。斩哪里、怎么斩,这些事情都用挥刀的动作告诉了你,这比枪还好心呢。而且挥出刀刃到击中目标还有〇·五秒左右的时间间隔。只要把它当作刀身很长的剑,闪避起来轻而易举。”
龙之介一边看着巳月的动作,一边躲开一道又一道的斩击,来说服七日。
“烦死了,我早知道了。”七日也和他叫板似地站起来。
巳月对现身的七日也继续挥出北谷菜切。
两人一边用最小的动作躲开放出的斩击,还一边斗嘴。
“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话。你该不会还当自己是副队长吧”
“那还真是抱歉呢。看你抖得跟个什么似的,让我不禁想起了战场呢。”
“你们倒是快被砍中呀!”巳月挥小太刀都挥累了,呼哧带喘地骂道。“我这边可是减着寿在挥这把妖刀呢。你们倒是被砍一砍啊。快把我累死了。”
“又无所谓,反正你的寿命是无限的。” 七日见龙之介打死也不会做行动,便飞身跃向了巳月。他架起白雨,笔直地穿过过道——其间,他向后方悄悄一瞥。
只见龙之介把从诃利安萨丝背后拔下来的小刀——小雨投掷过来。
“我就说吧!你个人渣!”七日扭转身体向旁边跳去,躲开小雨的刀刃。
小雨飞过了七日,冲向巳月的正面——而巳月却用手指一夹,接住了刀身。然后带着小刀转体一周,以更快的速度向七日扔过去。
“嘿!”
“!开、玩笑……!”
因为向侧面的一跳而乱了架式的七日堪堪用指尖夹住小雨,然后保持小刀原来的速度,把它拨向了龙之介。
咚!龙之介把头一偏,小刀刺进了他背后的墙壁。
缺了天花板和单边墙壁的车厢里,三人站成了三角形,刀刃相向,互相牵制。
车速飙升的列车。头顶上朦胧的半月,肃穆地融化了黑影。
“……不是,为什么发展成这么麻烦的局面了。”七日一边警惕着左右两边一边嘟哝道。现在是抢回六花手臂的绝佳机会,没有闲工夫去和前六花队的两个人干架。
龙之介把七日晾一边,对巳月说话:
“真是把我吓到了,狮童。没想到把头砍了你还能活着。就连祸津神,要是身首异处了大抵都难逃一死呢。”
“喂喂,说出来怕吓死你。这个诅咒是永恒的。我巴不得来个人杀死我嘞。”巳月大张着双臂说道,然后凝眸瞪视龙之介,“倒是你,也和古川一样执着于‘六花的祸津神’呢。你贵为关东支部的局长,竟然还是个到现在还囿于队长的阴影中的神经病混蛋啊。成了我的敌人就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咱们再也不是战友了。你砍了我的头,就算反过来被我砍也没有怨言吧……!”
龙之介听完,只是耸了耸肩。
“狮童兄。你是为了追诃利安萨丝才跑到这里来的吧。”七日向巳月问道。
“对啊。我要捉拿诃利安萨丝。而那家伙是打算放走诃利安萨丝。”
龙之介感受来自巳月的视线,脸上更添了一分笑意:“而古川是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三人的目的都在于诃利安萨丝,只不过想拿她怎么办这点不同。
巳月把北谷菜切的刀尖指向七日:
“这么着好了,古川。你年纪最轻,所以给我委屈一下。给我打消了杀诃利安萨丝的念头。”
“不不,这个年纪大小没关系吧。要是真有关系,也是你这个做前辈的让让我才是。”
“那就这么办。”巳月尝试说服他:“确实,三个人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古川,我和你的目的不是有共通之处吗?就是都想越过龙之介去追诃利安萨丝。要是这样三足鼎立地胶着下去,就正中那家伙的下怀,让她给跑了。”
“我明白。”
“要是就这么让她给跑了,对你而言是最坏的状况了吧?诃利安萨丝逃走了可是会祸害人间,大杀特杀喔?想必队长也不想看这情形吧……?”
“啊啊,免了吧,别搞那出像真情流露似的发言了。我明白。你无非是想说,当务之急是抓住她,对吧。”
“真不愧是队长的弟弟。从祸津神的魔爪中保护无辜群众……太崇高了耶,古川。”
“要你烦啊,去死。反正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别怄气了呀。我去快刀斩乱麻地把她抓住,你过后再来袭击好了。我保证奉陪你的单挑。”
七日和巳月结成临时协同作战的协定,向守着大门的龙之介摆出架势。
“哎,会这样发展也是理所当然吧。”龙之介面对着两个人,迳自点点头。
然后带着微笑,平静地吟唱道:
“Summons·Code——‘麒麟’。”
龙之介的脚下亮起金色的光芒,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现出身形。那是一只有着鹿角、龙脸,身体长有金黄鳞片的四脚灵兽。
它长啸出一声美若天籁的叫声后,龙之介的身体被黄色的光晕包覆。
“啐,竟然用了‘四瑞灵兽’……”巳月深恶痛绝地低语道。那只召唤出来的灵兽不会参加战斗,但是会提高施术者的能力。麒麟强化的,是速度。
“也罢,只要同时攻过去至少能突破他的防守。你,攻左边。”
“好好好[url=]。”[/url][B1]
如同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巳月首当其冲,挥下北谷菜切。
龙之介也向前跨出一步。敏捷性已然增加了。他闪躲着斩击,用白雨挑开接近而来的巳月的北谷菜切,还躲开了从反方向飞来的七日的一击,而此时,正要从旁通过的巳月的腹部已经被他一刀切开。
“咕啊……”巳月的内脏同血沫一起飞了出来,但他仍没有停下脚步。在后背又挨下追击的一刀时同时,伸在前面的手猛地往后一甩。
插在贯通门上的伊塔姆动了起来,从巳月和龙之介的中间飞过。
趁着龙之介被吓住的当口,巳月开启了通往前方车厢的大门。
龙之介正想追过去,七日把他挡了下来。
“别走啊。来和我谈两句呗。”
“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谈的吧?”
“有吧。为什么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你是不是搞错了?那群家伙不是六花。”
“但那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存在。”
“那是不祥的思念。是六花内负面的部分。”
“所以说啊,”
龙之介平静地回答着,向七日架起白雨,
“不管是憎恨、悲伤、亦或是深不见底的杀意。那些不祥的思念,只要是从六花心中生出来的感情,我就会全部予以肯定。”


×   ×   ×


“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你要否定她的思念吗?被海德兰洁尔如此问到的雪生,平静地对答道:
“……我……要否定。因为战争时期,六花小姐在召唤你们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心不变浑浊,一直、一直在拼命战斗。我们六花队就是为了扶持六花小姐而集结的。所以我要否定!否定身为六花小姐的不祥思念的你们!”
听了雪生的话,海德兰洁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哼。咱可真不招你待见呢。……那就算了,吃了她,老伯!”
海德兰洁尔举起手臂一声令下,聚集在雪生脚下的影子张开大嘴,一涌而上。意欲从正下方一口吞下雪生——。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雪生跃向了后面。
“和海德兰洁尔共同行动的‘怪变神’。我已经从古川那里有所耳闻了。从暗影中诞生的你,只要有影子在就能死而复生……。”
老伯在雪生面前又一次化作球形,向她扑去。雪生取出爆炸风车向他扔去。
“打不死就一直重复!看我把你炸得粉碎!”
“愚蠢。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老翁这次没有吞下扔进口中的风车。他在嘴巴的相反侧开出一个洞,没动弹就让其穿过了身体。
不过海德兰洁尔还站在老伯背后的驾驶座上。她慌慌张张地躲开,于是风车的前端插到了控制HC的打字机上。
“啊。”“啊。”“啊。”
三人异口同声,紧接着驾驶座发生了爆炸。
“呀啊啊!”雪生被爆风卷起,又一屁股跌到了煤炭上。
车把、仪表、屋顶、机械系统,乃至HC的指示装置也遭到了破坏,驾驶座被滚滚黑烟包围。
四周怎么看也没见着海德兰洁尔。正当雪生以为她被卷入了爆炸时,她在一片列车的行驶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听到了一道高八度的尖笑声。
“你现有两把刷子啊,雪生!”
“海德兰洁尔!”
被熏得满身黑渍的海德兰洁尔漂浮在竖着一柱黑烟的夜空中。浮在她头上的影子球体伸展出巨大的翅膀,用两只手吊着海德兰洁尔。
“没了HC确实是重大的损失,不过算了。我玩得很开心喔,而且也不失华丽,对吧。”
后会有期!海德兰洁尔说出告别的台词,飞向列车的后方,扬长而去。
“……让她给跑了。这也如古川君所说那样,‘命大的家伙’。”雪生自言自语着,望向熊熊燃烧的驾驶座,眼泪直打转,抱头喊道,“话说,这该怎么办啊……!”
驾驶座被破坏了,列车的速度却没有下降。
滚滚升起的浓烟随风消逝。而列车依旧没有停下。


×   ×   ×


在雪生破坏指示装置的前不久。祈祷士们聚集在乘客、负伤者所在的车厢角落里,摆出保护他们的阵型。
他们都架着各自的武器,还可以战斗的祈祷士有六名。而围上来的HC还有七个。
战斗仍然在窗户被打破了的酒吧中继续着。
“究竟是什么啊……这群家伙。”炎华面对眼前张开巨大手掌迎面袭来的HC,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HC的耐久力异乎寻常。这群包围了他们的HC中,有的甚至被白雨扎成了刺猬,然而她们仍没有倒下。一开始祈祷士们还在数量占了上风,可现在还站着的人里,反而是HC占了多数。
祈祷士一方的全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炎华觑向背后的冰华。负伤的冰华也和其他的伤者一起集中在了车厢的角落里。炎华注视着人事不省,痛苦呻吟的冰华,眼里透着不安。“冰华……”
这时,炎华眼前的HC行动了。
而那只高举的巨腕被鞭子卷住。手腕被鞭子一拉,HC打了一个踉跄,一把小雨刺入了失去平衡的HC的脖颈。奎娜把断了脖子的HC扔下,警告一脸茫然的炎华:
“请你不要大意。”
“……对、对不起。”
奎娜的口吻虽然坚毅依旧,但她已经气喘吁吁。白色罩衫上的血迹比在集装箱里的时候还大了。奎娜拖着只进行了简单包扎的身体,架起鞭子。
“要来了。”
HC们一齐举起右臂,身体前倾。
‘祈 祷 士×杀 戮×赶 尽 杀 绝’
炎华挤出最后的力气,架起白雨。
HC们冲了上来。——就在这时,车头爆炸了。
指示装置被破坏,HC们失去了方向标,一个、又一个地跪倒下去。
“什么……?”
“看来是有人破坏了指示装置。”奎娜用皮靴踢着倒地的HC们的头。战斗唐突地结束了。松了一口气的奎娜压着伤口,脚步虚浮地走向沙发就坐,这时乘务员从深处的车厢里探出头来,“狮童大人。”奎娜听到这声呼喊,急忙换下因吃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腾地一下站起来。
“看守长在前面。有事找他的话就由我来代办。我是他的秘书。”
“有电话找他!是‘银河铁道之旅计划事务局’的人。”
那是主办这趟旅行的企划公司。
大概是日本政府通过这公司捎来的联络。不过他们要联络自己这些祈祷士一般不会借用这种线路,而是通过其他途径。
奎娜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有种不祥的预感。


×   ×   ×


“哇啊……!”
被白锭铐着很难跑。拉缇梅利娅在跑到第四节车厢的时候跌了一跤,倒在过道上。霎时间,诃利安萨丝就从她背后骑了上去。她收起了“魔王之手”,现在的右手臂长着斑条纹,只有正常的大小。
“抓到了!为什么要跑啊。是怕我?”
“说怕你,不如说是怕想拐走我的那个人!”
“龙之介?”
诃利安萨丝抬起屁股,“嘿咻”吆喝了一声,把拉缇梅利娅翻了个个儿。然后又一屁股坐到了仰面而躺的拉缇梅利娅的肚子上。
“唔咕!”
“我从龙之介那里听来了不少哦。在我被抓的时候,龙之介就偶尔会来看我,然后他啊,老是在讲你的事情。讲得让我火大。”诃利安萨丝以骑马的姿势,紧紧盯着拉缇梅利娅的脸。她大睁的眸子里映着拉缇梅利娅畏怯的表情。“听说你是从我们吃剩下的六花的‘牙’里诞生的啊?你真的是我们的妹妹?那你干嘛不吃了阿七啊?”
拉缇梅利娅蓦然想起了诃利安萨丝啃住七日脖子的那个瞬间:
“吃啊!那还用说嘛!啊!对啊,你个程咬金,刚才怎么打人家的美餐的主意!?那家伙是我的东西。他是我要吃的!”
“啥啊啊啊?”
见拉缇梅利娅突然暴跳如雷,诃利安萨丝挺起了上半身:
“‘我的东西’?瞧把你跩的。你不过是我们的残羹剩饭!”
“别说我是残羹剩饭!——咕。”
诃利安萨丝用右手掐住拉缇梅利娅的双颊,再次凝视她的脸庞:
“你可别太嚣张了哦?你个残羹剩饭。阿七是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先看上的。在之后才被生出来的小崽子还想横刀夺食儿?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拉缇梅利娅摇头把诃利安萨丝的手甩开。
“谁管这些屁事!要我说,你才是横刀夺食呢!我又不认识你!”
“哼哼——。那就是争抢游戏咯?谁赢阿七归谁。你不是会模仿吃到的祸津神的能力吗?来让我见识见识啊,你那下贱力量。”说罢,诃利安萨丝让“魔王之手”显形,把拷在拉缇梅利娅手上的白锭捏碎了。
“给你血就行了吧?”诃利安萨丝把左手上的伤口压到拉缇梅利娅嘴上。那是被巳月的村正弄伤的。
“呼嘎……!”
嘴巴被蛮横地塞住,拉缇梅利娅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会儿,不久便回瞪着诃利安萨丝,用牙一口咬上那只手臂。
诃利安萨丝因为疼痛微微地眯细了眼睛。不过看着拉缇梅利娅咬着肉,奋力吸血的样子,还颇为愉快。
“……龙之介为什么喜欢这种家伙啊……明明有我在。”
虽然被吩咐的是,带着她离开列车,但诃利安萨丝没打算把她带走。龙之介和七日都被后面才出生的残羹剩饭给抢走了,这让她“火大”。
“……要是一失手把她杀了,龙之介会不会生气啊?应该不要紧吧?毕竟是‘失手’嘛。”
拉缇梅利娅松开手臂,“噗哈”地高喊一声,吸入一口气。从诃利安萨丝手臂上扑扑簌簌滴下来的血,打在她泛着薄薄一抹红晕的脸颊上。
诃利安萨丝伸出双手,像是要整个包住她的脸蛋一般托住她的脸。大拇指施力摁着,从眼睑上滑到了脸颊下方。沾在指尖的赤血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画出曲线。
“……既然有希求的东西,就来靠自己的手把握试试啊,残羹剩饭。”
在她的耳语刚一告结,拉缇梅利娅就发出呻吟,右臂的袖子迸裂了。暴露在外的手臂上浮现出和诃利安萨丝一样的,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条斑纹。
“……嚯——。”
“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纵声咆哮,死命挣扎。坐在她身体上的诃利安萨丝按住拉缇梅利娅的双肩,把脸凑过去。
“怎么啦——?难受吗?痛苦吗?”
“啊啊啊!不要,这个……!”
摄取的诃利安萨丝的血已经引起了“换装升格”。然而喝进去的是“六花的祸津神”的血,和其他祸津神的迥然不同。
不祥的冲动在体内飞驰,拉缇梅利娅强烈地感受到被紧缚的感觉。大脑麻痹,右臂发烫。就好比过去吃活了三百年之久的轹神的时候那样,心脏跳得像在打急鼓。然而这次和那次不同。滚沸涌上的不再是喜悦和愉快,而是深不见底的憎恨。
被黢黑不祥的感情,一直侵蚀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上产生出,漆黑透明的“魔王之手”。
“哦?”巨大的手攫住诃利安萨丝的身体,扔向了车厢的窗户。
窗户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应声破碎,诃利安萨丝消失在了车外。
窗户破碎后,风灌了进来,拉缇梅利娅歪歪趔趔地站起身,蜷起那巨大的手臂,用手臂包覆住脸。
附有风帽的卫衣从青紫色一点点被染成了艳丽的黄色。金色的花瓣散落在周围,拉缇梅利娅的模样产生了变化。附在卫衣兜帽上的耳朵越变越长,越变越尖。卫衣的下摆开出了花,模样宛若向日葵。
金色的头发光可鉴人,配上绿色的发卡,脚上穿的是系着长鞋带的长靴。
拉缇梅利娅冉冉抬起“魔王之手”,脸露了出来。那巨大的手指刮到了枝形吊灯,熠熠闪烁的碎片洒落下来。睁开的眼睑下闪出深绿色的光彩。只不过那张脸上没有了笑容。大脑的麻痹感已经平息下来;诃利安萨丝的血融入了身体,不再有被紧缚的感觉;但却并非一切恢复如初。正如心灵被罩上了一层雾霭那般,拉缇梅利娅她,浑浊了。
“嗯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嘶吼着,用右臂将周围的座椅一张张撕裂。
“呼……呼……”
狂沸、狂沸。根本没办法定着不动。为什么呢,我会这么的——悲伤。
“呵——,挺可爱的嘛!”
倒吊着从窗外看进来的诃利安萨丝见到她的扮相,照直地夸奖道。
“这是残羹剩饭的小深海鱼吃了向日葵来遮丑呢!”
“……我,才不丑呢……”
诃利安萨丝眼睛弯成一条缝,促狭地笑道:
“来吧,残羹剩饭。大家都是自六花诞生出来的。亲亲热热地自相残杀吧!”
“会死的人是你……!”
拉缇梅利娅高举起“魔王之手”,冲向了窗边。


巳月从隔壁车厢里,看到了拉缇梅利娅变身,并跳到屋顶上的一幕。
“……喂。真的假的啊,在上面……?”
巳月抬头看向响着跑步声的天花板,整个人都愣住了。正在他犹豫该怎么上去的时候,对讲机接收到了联络。
‘看守长。您还好吧?’
“嗯,我正在追呢。你那边呢?”
能打通巳月对讲机的,就只有秘书奎娜一个人。负了伤的奎娜已经自行做了简单的包扎,现在应该在后方车厢执行回收HC的工作。
‘HC已经全数停止了机能。估计是指示装置被破坏了。’
“那是再好不过。让剩下的祈祷士去处理一下伤员的伤。过后由我来向他们解释情况。你去收集HC的残骸,别让任何人接近——”
‘看守长。刚在收到了一则紧急的联络。’
奎娜打断巳月的指示,向他转达收到的联络内容。
‘政府舍弃了这辆列车。银河铁道康帕瑞拉会在到达会津若松之前沉没。’
“……沉没?”
政府得知了列车的暴走和HC的袭击,决计让国家机密连同列车一起销毁。
要是列车这样冲进了城镇里,事情将会被闹得更大。这么一来,HC的存在想必会人尽皆知。不仅如此,诃利安萨丝和HC计划也会被GHQ夺走。横竖是拿不到手了,于是政府就打算把这辆载着大量情报的列车,连同乘客和祈祷士们一起沉入天镜湖。
联络上说,列车的行进方向前的线路上,已经完成了线路的变更。
奎娜接到的联络是由与政府的决定向左的告密者发来的。
“政府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啊。话说列车究竟为什么会暴走的?驾驶员干什么吃的!”
‘我想他可能受到了袭击。据之前尝试同驾驶员联络的列车长所说,声音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需要我再联络一下吗?’
“不,不用了。我去说。然后呢?这辆列车还有多久就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对接二连三的事态烦不胜烦的巳月问道。
奎娜用漠然的口吻说出剩余的时间:
‘以正常运行速度,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但是行驶速度变快了,如果中间没有脱轨的话,我想时间已经不剩十五分钟了——’


×   ×   ×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以飞快的速度驶过,周围的树木被刮得唰唰直响。闭合的遮断机被卷起的暴风折断,化作木片在遥远的后方翻飞。疾驶在杂木林中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在经过一条和缓的弯道时,车体微微地浮了起来。尖厉的金属音响彻夜空,火星四射。
“呀啊啊啊啊啊!”
雪生在冒着滚滚黑烟的驾驶席上,为扑灭熊熊大火而殊死拼搏。然而周围没有水,灭火器又身陷火海。雪生束手无策,只得牢牢抓住驾驶座旁的把手,枉然地抹着喷涌而出的鼻血。
“叮铃铃铃”雪生听见电话铃声,向燃烧中的驾驶座伸出手,拿起话筒。
把电话线拉到极限才勉强离开了火舌,她把话筒抵在耳边。
“喂喂!?”
‘喂你丫个魂淡!赶紧把列车停下,看我不宰了你!’
“咿咿——!?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话筒里传出巳月的怒吼,雪生泫然欲泣地连声道歉。
‘诶……?这声音……是雪生吗?合着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吗,怎么了!是有烦心事吗!?’
“不是啦!让列车暴走的人是海德兰洁尔!”
雪生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海德兰洁尔被雪生赶走了。但是战斗中驾驶席不慎被破坏,现在被熊熊烈火包围。还有,自己没办法把列车停下——。
“该怎么办啊,狮童先生!说不定是我的错。在这么下去,列车就……!”雪生的声音瑟瑟震颤。
“你冷静点”巳月对她说道。而后他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展望厅……”
他记得,在上车前背得滚瓜烂熟的避难指南上应该有写到:行驶中的火车头无法分离,但为了以防发生火灾等事故时,第一展望厅和客车车厢是可以手动分离的。
‘停不下来就算了。回后面来,雪生。我们去把车厢分离开——’


×   ×   ×


“哈哈哈哈哈哈!真开心呢,残羹剩饭!”
诃利安萨丝挥下高举的右腕。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挥下她那凶爪。
拉缇梅利娅也架起巨大的右臂,支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然而她还没能驾驭“魔王之手”这一特殊的武器。
“咕……啊,哇……!”
每次闪过攻击时,都会禁不住发出细碎的哀嚎,从右臂上受到的冲击痛得她咬牙切齿。她的做法太惊险了。拉缇梅利娅到最后终于没办法再化解爪击,只好向后跳开拉开距离。
天花板上吹着强风。在暴风中,身体轻盈地浮起。滞空时间比以往要长。她想,这样距离相对也能拉得更开,但诃利安萨丝也跟着向前跳起。
“别跑呀,啊!”
诃利安萨丝乘着背后吹来的风,伸开右臂,手掌朝拉缇梅利娅的头顶挥下。
“……!”
——磅!
拉缇梅利娅被压在了列车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在列车上跑了起来,把拉缇梅利娅抵在天花板上摩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体被摩擦,拉缇梅利娅就连出声惨叫都做不到。
诃利安萨丝把瘫软无力的拉缇梅利娅拎到头顶,歪着脑袋纳闷道:
“哎呀哎呀?可爱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的呢?感觉你都变得好可怜耶……要不我放你一马吧?”
拉缇梅利娅的脸颊上伤痕累累,兜帽脱下,一头乱发在风中凌乱。诃利安萨丝看着她,像在给小孩子说教一样,竖起左手的食指:
“以后不许再出现在龙之介和阿七面前。如果你能答应,我就可以放你走哦?”
但拉缇梅利娅在被她紧握住的状态下,仍努力挤出声音:
“凭什么……我要,这么做——”
“谁让你是残羹剩饭呢?”
“不对!我不是残羹剩饭,是喰神!”
拉缇梅利娅把和身体一起被握住的手臂奋力张开,慢慢地挣脱束缚。
“阿七是我的东西。阿七死了由我来吃!这是约定好的!”
“约定?”
拉缇梅利娅挣脱开诃利安萨丝的手,从里面跳出来,反过来拉住诃利安萨丝握拳的手腕,以过肩摔的要领挥动。
诃利安萨丝的身体以拉缇梅利娅为中心划出半圆形的轨迹,被砸到天花板上。但诃利安萨丝却以双脚在被冲击砸凹下去的天花板上着地。
“太天真了!”
这回是诃利安萨丝抓住拉缇梅利娅高举,以如出一辙的动作摔出拉缇梅利娅。拉缇梅利娅飞过诃利安萨丝的头顶,全身被拍打在天花板上。
“嗯嘎……!”
拉缇梅利娅在天花板上弹了两三次,诃利安萨丝追着她飞奔而来。就在诃利安萨丝张开五指准备追击的时候,列车正好驶到了隧道前。
诃利安萨丝赶紧四肢着地趴下,盖在了拉缇梅利娅身上。
“哇,好险!”
四周一片漆黑,列车行驶的轰鸣在耳边回荡。
从最前面的车厢上冒出的股股浓烟,让诃利安萨丝皱起面孔。
诃利安萨丝叠在拉缇梅利娅身上,凑过去窥探她的脸。
可能是苦于被摔时的疼痛,拉缇梅利娅正紧咬牙关。诃利安萨丝睥睨着她,呢喃道:
“你真是可悲。”
拉缇梅利娅那深绿色的眼眸看向诃利安萨丝。
等间隔地设置在隧道内的红色灯管照亮诃利安萨丝的脸庞,忽明忽暗。
“你说约定好了?阿七死了你来吃?”
诃利安萨丝眯细了眼睛:
“你真是个小笨蛋。阿七他是在骗你,还利用了你。利用你来找我们‘六花的祸津神’。阿七在把我们全都杀了之后,最后就轮到你了。”
“我?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是从吃剩的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啦。你也是知道吧?那家伙想要我们用作依代的六花的身体。”
诃利安萨丝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拉缇梅利娅的脸颊边,耳语道:
“你是在战争之后出生的,一定是太不懂人类了。人类丑恶、卑鄙、自私、残酷。哪有人类是不会背叛别人的?听,听得到吧?六花的声音在说:‘我讨厌所有人,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
自从换装升格成了这幅形态之后,六花强烈的思念一直在紧紧揪住拉缇梅利娅的胸口,现在,诃利安萨丝就在为其代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   ×   ×


雪生从外头打开一号车的门,回到车内后,马上跪倒下来。
“哈啊。累死我了。真想回家洗个澡……”
她雪白的肌肤和栗色的头发都被煤熏黑了。
之所以潜入这辆车,全都是为了讨伐“六花的祸津神”。这一点她固然心知肚明,但一想到要和七日一起乘高级列车旅游,还是难免有些小激动——这是秘密。只要能三下五除二地把诃利安萨丝收拾掉,搞不好,兴许还能和七日一起欣赏倒映着满天星斗的天镜湖呢,所以她为礼服颜色犹豫的时间比选带过来的玩具的时间还长——这也是秘密。
结果她一会儿是被指示分头行动,一会儿又被熏得灰头土面,让她受尽委屈。
“唉——。早知道这样,就穿巫女服过来了……”
雪生唉声叹气地走向二号车。再有不到十五分钟,列车就会一头栽进天镜湖里,已经没有闲情再欣赏星空了。
可能是让乘客去后方车厢避难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一号车、二号车里都不见人影。然而,在进二号车时,她听到了“汪汪”的犬吠声,这才发现在座椅的下面藏着一个捧着篮子哭泣的女孩。
“……你就一个人?”
这个女孩估计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身穿桃色的连衣裙,头扎双马尾。可能还化了妆,但她听到雪生的声音而抬起的脸上,都被眼泪和鼻涕哭花了。
“……佩斯它吓跑了……所以就追着它,结果……”
听了她的话,雪生才知道女孩之前去了后方车厢避难,但为了追逃跑的小狗而回到了这里。宠物平安无事地放回了篮子里是好,但激烈的战斗带来的列车摇晃和巨响让她感到不安,吓得寸步难行。
小女孩怕得瑟瑟发抖。雪生屈膝蹲下来,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纸气球,在小女孩的面前吹鼓它。用手轻轻一弹,传给了小女孩。
没闲工夫再一个人叽叽歪歪下去了——雪生重振精神,露出温柔的笑靥:
“这里很危险,和我一起到后面去吧?”
正当小女孩点头的时候,车厢里播出了紧急通知。


×   ×   ×


‘发生了异常情况。请身在客车车厢里的乘客尽快移驾到第一展望厅避难。情况紧急。请尽快去避难——’
在车内的广播声中,七日和龙之介的战斗还在继续。
龙之介的剑闪因为麒麟而变得犀利无比。七日默默地靠躲闪或是招架来硬撑过他的连击,没有丝毫的机会来展开攻势,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光是凝神看清在月光下熠熠闪耀的白雨轨迹、见招拆招,就让他竭尽了气力。
麒麟到了时限消失后,龙之介才终于停止了动作。龙之介摆出轻轻松松的神情,没有淌一滴汗。反观七日,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哈……哈……”
“我看你很吃力啊。是不是缺乏运动了?”
“……要你烦啊。”
这时,巳月从前方车厢跑了过来。在从互相牵制的二人中间穿过之后,喊道:
“你们还在打吗?这辆列车接下来可要栽进天镜湖里了。快到展望厅去。”
七日向他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啊。你把诃利安萨丝怎么办了?”
“她和喰神跑车顶上去了。我也抓不着啊。”巳月在后方车厢前回头,指向列车车顶,“诃利安萨丝固然重要,但这辆列车本身已经岌岌可危了。你想和那家伙一起沉天镜湖里也没人拦着,但我可敬谢不敏。鬼才和她殉情呢。”
“……你又死不了好吗。”
巳月伸长手,喊:“你在哪儿,伊塔姆!”。插在倒地上的座椅上的伊塔姆回应他的呼喊,“嗖嗖嗖”地飞回到巳月手中。
“我要去展望休闲厅分离客车厢,你们也赶紧过来。再有不到十分钟,车可就要栽湖里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刀鞘后,马上旋踵离开了。
龙之介架着白雨问道:“你也听到了吧。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下这辆列车?”
“谁知道呢。可能是用四瑞召唤来提高防御力然后跳下去吧。不过这么做估计也挺疼的。”
“谁会放跑你啊。既然你说了要站‘六花的祸津神’那边,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是啊。那你也就是我的敌人了。差不多是时候该做了断了。”
龙之介点点头,再次吟唱:
“Cheat·Code——‘麒麟’”
不过这次吟唱的是崩坏模式。本身四瑞召唤就鲜少有术士能使出来,而在就算在祈祷士之中,能召唤出“崩坏的麒麟”的,只有龙之介一人。
龙之介伸出的掌心里迸发出光芒,在释放出的光中出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长着鹿的角、牛的尾巴。鳞片不是金色,而是白色的,浑身上下都闪耀着纯白的光。
麒麟从手掌中跃出来,转瞬间就肥大化,长到了龙之介膝盖的高度。
“喂喂,这么做也太没大人气度了吧。”
七日向后跳跃,拉开距离。龙之介则悠然自得地问他:
“话说古川啊。听说你在甲良神社斩了轹神啊。面对第二级灾厄,而且还是活了三百年的对手,只用了七分半是吗。很努力啊。”
“你真烦啊。这个对话在今天已经听到两回了。”
龙之介对举起白雨摆出架式的七日微笑道:
“不过要是换我来的话嘛,只要用四秒就够了。”
白色的麒麟放出如歌般动听的吼声。
龙之介的身体被白色的光晕包覆,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七日将白雨的刀身驾到左侧来做盾牌。从“崩坏的麒麟”出现到消失的四秒间,龙之介的身影提速到堪称异常的速度,用眼睛已经无法追到。七日只能预判他的行动,尽可能将所受的伤害减到最小。
“锵”七日架起的剑一阵震颤。握住刀柄的手被震麻。七日在眼前捕捉到了龙之介的残影。防住了第一击,但是下一手会从左边来还是从右边来——正当他还在犹疑,龙之介挥出的刀刃就已经砍中了七日的侧腹。
“……!?”
白雨的刀身一直砍到了腋下。七日没来得及出声,就飞向了车厢贯通门的另一面。
七日撞在写有“六号车”的金属板上,呼吸梗住,动弹不得,龙之介漫步走向他。“崩坏的麒麟”消失后,包覆着龙之介的白光也消失了。
“嗯……果然断刀是免不了的呢。”
龙之介手上的白雨从半中间断成了两截。一旦速度达到了作弊等级,武器会先不堪重负而坏掉。不使二刀流的龙之介会带两把刀的理由就在于此。
龙之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在七日倒地的旁边找座椅坐下。
“……呼。这Cheat·Code带来的疲劳感真是大得出奇。尽管不是狮童的妖刀但真有种折寿的感觉。”龙之介翘起二郎腿,开朗地笑道。
在使用了对身体造成巨大负担的Cheat·Code后,就会一时间无法自如地行动。四秒的无敌状态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没能打倒对手,自己就会陷入穷途末路。不过龙之介迄今为止用出这个术式,就没有打不倒的人。
龙之介因疲劳感而缓气,而倒在他脚边的七日则是已经动弹不了了。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他每吸一口气,胸腔就会咯吱作响。他好不容易翻过身仰面朝天,在模糊的视野中凝视着龙之介。
“……如果你,到现在还在,恋慕六花的话……”
声音的震动引起剧痛,而七日仍不屈不挠地在向龙之介规劝道:
“那你……就更应该,斩了‘六花的祸津神’。”
龙之介把手肘支在交迭的双腿上,一手支颐,睥睨着七日。他微微地摇摇头:
“那不是六花的愿望。”
“……那家伙——咔……”七日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因为剧痛蹙起脸,把话吞回去。反倒是龙之介开始诉说道:
“你一定在想,六花憎恨人类的情感不过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是战场上的特殊环境使然。真正的六花是一位心地善良,慈悲满怀的女性。我就不然。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被背上战争犯的罪名关入大牢的六花在牢狱里,是带着怎样的想法,怎样的心情死去的——”
是爱着人类死去的。亦或是,恨着人类死去的。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六花已经说不了话了。谁能懂她的心情——”
“不。你只不过是视而不见罢了。你其实是懂的,你注意到了,也了然于胸。你其实一直都在视而不见对吧。在那间六花殒命的房间里,六花诞生出的祸津神——是喰神。”
更甚“眼睛窥伺”、更甚“栉结发丝”、更甚“用臂腕把握”。拉缇梅利娅胜过所有的“六花的祸津神”,是从最接近于祸津神的思念之中诞生出来的。这也就意味着——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六花到临死前都在如此希冀,是带着这样的冀望死去的。
“那即是‘对人类的憎恨’。那才是六花的愿望!”
“……但,那家伙。拉缇梅利娅她不吃人。”七日强忍着疼痛加重语气,否定龙之介的话。
“那又是因为你禁止她吃吧。竟然禁止喰神去吃。你也真够狠心的。”
龙之介静静地俯视着七日。
“别把你的理想强加于六花,古川。你要承认:‘六花的祸津神’也同样是六花宝贵的思念。”
“……烦死了。六花……那家伙在战场上哭着说:自己是祸津神。就在被我刺杀的前一刻,为盘踞在自己内心的不祥情感而伤心落泪。……阻止那家伙的暴走的人是我。如果那家伙为自己变成了祸津神而哭泣的话,那将她那不祥的情感一刀两断,全篇否定就是我的职责!”
“这就是你活着的理由啊。我们果然是水火不容的呢,古川。只要她们的名字前有‘六花的’这一修饰语,我就会肯定她们。这就是我活着的理由。”
“……哈。我不也是‘六花的’弟弟吗……”
“呵呵。所以我才没有痛下杀手不是吗。”
这时,雪生从前方车厢里走出来。她张望车厢里面,惊叫道:
“欸欸!?屋顶怎么没了!?”
她背着一个小女孩,背在身后的手腕上提着装有小狗的篮子。
车厢成了没有屋顶,能看到夜空,一面墙壁不知去向的空间,雪生见状起初还踌躇不前,但一看到倒在对侧的门旁的七日,便跑了起来,“古川君!”
龙之介依旧坐在座椅上,将折断的白雨指过去:
“不许过来,大坂。要是你现在把古川的伤治好了我就伤脑筋了。”
“龙之介先生。”雪生不知所措,“别这样……为什么龙之介先生和古川君……六花队的人要自相残杀呢?这种事,要是被六花小姐看到了,她肯定——”
龙之介打断了雪生的话,说道:
“肯定会来阻止吧。”
“岂止啊,她肯定会发火的!”
六花的言行仿佛历历在目。她恐怕会往七日和龙之介的中间一站,粗声粗气地怒叱二人:“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呢?”。跟六花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所以就算争辩错在谁也没有意义。
看着雪生随时都会潸潸泪下的脸庞,龙之介把断掉的白雨的刀尖转了回来。
“……我们没在吵架,只不过是聊了会儿天而已。对吧,古川。”
“啊啊。别在意。”
“聊天也等避难了之后再聊啊!列车很快就要栽湖里了唷……?说不定连十分钟都不剩了呢!”
这两个人的话不能信以为真。七日被倚在墙上坐起身,却因为这么小的动作就痛得表情扭曲。
而他却背靠着墙,厉声说:“快走。”
“你先走。我保证会带着拉缇梅利娅一起回去的。”
“……”
龙之介面带温婉的笑容,伸手比向贯通门,雪生无可奈何地从两人中间走过,前往后方的车厢。本打算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偷偷丢下歌留多牌,但这么做的话,龙之介不可能察觉不到。雪生深知他有多明察秋毫。
“你一定……要回来哦。”
在走进下一个车厢前,她回过一次头。
一人坐在座椅上,一人靠在墙壁上。若在旁人眼里,两人的确只像是在疲疲沓沓地聊闲天而已。


×   ×   ×


离开杂木林,景色变开阔了。在前方,就是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天镜湖。
那群峦包围中的大湖,就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水平如镜。
架在湖泊上的天镜桥,因为还在建设中,所以只有一半。到湖的中央便中断了。
本应该绕湖岸行驶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向大桥直冲而去。在其天花板上——
诃利安萨丝纵横无际地跳跃于天花板之上,将拉缇梅利娅玩弄于股掌间。
“唔啊……!”
拉缇梅利娅的胸口被她尖锐的爪子撕裂,血沫四溅。她稍有分心,就被立刻暴风吹走。被风吹走的拉缇梅利娅,把插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指甲用作钩子,固定住身体。她惮于追击,立刻抬起头。然而诃利安萨丝已经不在那里了。
“……?”
她蹙起眉头,下一瞬,诃利安萨丝自列车的侧面接近,从脚下窜出来。
诃利安萨丝将受惊的拉缇梅利娅一把攫住。
“喝——,哈——!”
然后翻转一周蓄势,在落地的同时将拉缇梅利娅向上空抛出。继而间不容发地屈膝,垂直起跳去追拉缇梅利娅。
列车疾驰于铁路上的轰鸣声远去。群星闪烁的阒寂天空中,拉缇梅利娅徒然地抠挠虚空。
“哇,啊……”
拉缇梅利娅焦灼的表情蒙上了一抹黑影。那是近在她身边现身的诃利安萨丝,伸展五指遮住了月光。她把巨大的手臂高举过头,挂着嗜虐的笑容睥睨着拉缇梅利娅。
“喔——,哈——!”
“呀……!”
啪锵——!拉缇梅利娅被挥下的手掌拍中,下落。
破碎声响起,她猛摔进了没有屋顶的六号车。
拉缇梅利娅顶开瓦砾,摇摇欲倒地站起来。抬头仰望没有屋顶遮蔽的天空。星光熠熠围绕着闪耀的半月。不见诃利安萨丝的身影,不知所踪。
发现她没有过来追击,拉缇梅利娅安下心来,紧接着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
——什么嘛?搞得好像是我怕了那家伙似的……。
她垂眼,看到自己布满斑纹的指尖在不住地颤抖。下颚也在微微哆嗦,牙齿“咔嗒咔嗒”作响。视野变得模糊,拉缇梅利娅胡乱抹掉眼泪。不是好像,拉缇梅利娅的确在害怕着。但怕又能怎么样?她不想听从诃利安萨丝的话,放弃七日。
“我最讨厌……被人命令了……”
她不想输给那个管自己叫残羹剩饭的诃利安萨丝。她不想让七日,被那个因为自己出身在战争以后,就说她一无所知,瞧不起她的姐姐抢走。
“我就是不知道嘛!这有什么办法啊……!谁让我是六花死后出生的。我怎么懂六花的心情——!”
不对——。六花的思念确实在喝诃利安萨丝的血时,注入到了拉缇梅利娅身体中。那恨意、悲伤、还有汹涌的杀意,到现在仍在刺痛她的胸口。
吃吧、吃吧。对啊,我就是喰神——。
她想,在诃利安萨丝出现之前,得快点恢复体力才行。吃点东西,为下一次的攻击做准备,不然下次真的会被干掉——。
就在这时,坏了的座椅后面,传来微弱的叫声,“咕喵”。
“……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拉起座椅,救出蜷在挎包里的黑尾鸥。因为没了屋顶和墙壁,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没注意到,但这里就是拉缇梅利娅她们一开始乘坐的六号车。
啊啊,想起来了,自己还在找黑尾鸥呢。
被拉缇梅利娅抱在怀里的黑尾鸥折起翅膀弯曲脚,尽管称不上精神充沛,还是抬起脑袋,看向拉缇梅利娅,看起来仿佛是在为二人的再会而感到喜悦。它那圆溜溜的眼眸中映着拉缇梅利娅。
“咕喵、咕喵——”
拉缇梅利娅温柔地抚摸它的翅膀。那是接受了她饱含献身精神的照料而痊愈了的洁白翅膀。怀中黑尾鸥的温暖让她安心地吁了口气。然而胸中汹涌澎湃的冲动仍然没有消却。
——吃吧、吃吧、统统吃掉——。
“……对了。把小咲咲吃掉就好了。”
拉缇梅利娅就是为了吃它,才带着这个黑尾鸥的。之所以会等它养好伤,也是因为想吃新鲜的肉。吃它的时候总算是到了。对能靠吃来恢复的拉缇梅利娅而言,这只黑尾鸥是正合适的回复道具。
大概是感觉到了拉缇梅利娅周身的不祥气氛,黑尾鸥眨巴眨巴眼睛。
“可以的吧?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偏着脑袋寻问道,“咕喵”黑尾鸥叫着,展开翅膀。
拉缇梅利娅马上摁住它的身体,由衷地想,还好放它活到了今天。在梦之岛用甜甜圈换来的这只黑尾鸥,一定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被她吃掉而留着不杀的。
她猛地一使力,掐住黑尾鸥的脖子。黑尾鸥啼叫着挣扎,痛苦地眯着眼睛。它扑腾扑腾地拍着翅膀,让周围洒满了洁白的羽毛。
“喂,老老实实地别动啊!”
拉缇梅利娅一只手抓脖子,一只手抓住双脚,把黑尾鸥举到头顶。然后张开大口,去咬那门户洞开、肉乎乎的肚子。
“咕喵——!咕喵——!”
黑尾鸥扑腾得更加厉害,打中了拉缇梅利娅的眼睑。
“疼!”
拉缇梅利娅不由得松开手。她用布满斑纹的右手抓住意欲飞到天空逃走的黑尾鸥,然后蹲下身。
“咕喵”黑尾鸥倒在地上,拉缇梅利娅间不容发地伸出手。
“咕喵、咕喵、咕喵!”
“别乱动!小咲咲你可是只鸟哦?其实在把你抓来的时候你就应该被吃掉了哦?可你为什么还要乱动啊!很痛欸!我都吃不了了!”
“咕喵——!咕喵——!”
“我可是……!为了吃你才照料你。为了吃你才起了‘小咲咲’这个名字。为了吃你才和你待在一起。为了吃你……!可是,为什么——”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坐着举起黑尾鸥,准备咬下它肥墩墩的腹部。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睁开。眼泪无端盈眶而出。
“为什么——我吃不下去……?”
明明不得不恢复伤口。明明有食欲。
为什么黑尾鸥肚子上薄薄一层皮,就是迟迟都咬不破。
被打到的眼睑在针扎般地阵阵作痛。
“好痛……好痛……”
拉缇梅利娅放开手,黑尾鸥展开了翅膀。“喵——!”随着一声尖厉的啼鸣,黑尾鸥逃也似地飞向了夜晚的天空。
“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眼泪扑簌扑簌夺眶而出。
吃的冲动和胸中的痛楚翻搅,打漩,呜咽不能自己。她吸吸鼻涕,蹭蹭眼角。摸过眼睑的指尖沾上了血。
“……你我都惨得体无完肤了呢。”
她蓦地向声音的方向回望。只见七日靠着墙坐在那里。那里只有七日,却没有龙之介的身影。七日一直在看着拉缇梅利娅袭击黑尾鸥的一幕。他刻意没有开腔,只是一声不吭地注视着。
“阿七……你在啊?”
拉缇梅利娅摇摇欲倒地站起来,走向七日。
“我没吃成……!我,明明是喰神。为什么……?”
她一边走,一边抬高音量,向着背靠在墙壁上的七日放声地问道:
“有人在我心里说:吃吧。可是,我吃不了!小咲咲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为什么啊!?我不是祸津神吗!?”
冲动和与之背道而驰的感情淹没了拉缇梅利娅。
“那我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拉缇梅利娅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七日默默不语地注视着她。身上的卫衣被染成了黄色,形状也改变了。这是“换装升格”,喝了“六花的祸津神”的血,让她的心飘忽不定。
“为什么?因为我,是残羹剩饭吗?”
然而拉缇梅利娅却没有吃了黑尾鸥。
七日轻轻地将手伸向走到眼前的拉缇梅利娅的头。
“……你不就是你吗。”
那只手停到了兜帽上,拉缇梅利娅打了一个惊怔。
“……你那么有定力,动摇个什么劲啊。你不就是,拉缇梅利娅吗。”
“……”
“人家说你是残羹剩饭了?”
“她还说了……没有不会背叛的人类。说阿七骗了我。说把‘六花的祸津神’全杀了之后,最后就轮到我了……”
“我哪儿背叛得了你啊。我把那群家伙斩了之后,这副身体就是你的了。随你吃。”
“……”
“你信不过吗?”
拉缇梅利娅低着头,噤声不语了。七日把手伸进了口袋里。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是牛油果汉堡包。这是他在回到酒吧时拿回来的。因为一直放在口袋里,现在已经被压扁了。
“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过谎了?”
汉堡包被递到拉缇梅利娅面前,她抬起头。
“……你明明就谎话连篇。”
拉缇梅利娅没有接过汉堡包,而是向前迈出一步,伸出双手拉七日的衣领,让他弓下身。踮起脚尖、竖直背脊,把嘴凑向七日的伤口。
牙齿刺在了被诃利安萨丝咬过,被血濡湿的伤口上。
“啧……”
尖锐的疼痛让七日皱起了脸。拉缇梅利娅一边吸血,一边重申道:
“……吃你的人不是别人,是我。”
“是啊。”
“……这是,约定好的!”
“是啊。”
“……我,不是什么残羹剩饭!”
“是啊,你是‘兹卡梅利娅’。”
七日给吃了腕神,换装升格后的拉缇梅利娅如此命名。
诃利安萨丝赫然落在相邻的车厢的天花板上。背对着熠熠生辉的半月,显形出巨大的“魔王之手”高高举起。
“我说过了吧!给我从阿七的面前消失……!”
“我还没说过吧!‘好,我这就消失’这种话!”
拉缇梅利娅也同样在斑纹的手臂上使出“魔王之手”。
七日在她身旁架起白雨:
“我们三下五除二了结掉她,然后回家吧。我已经受够列车旅行了。”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天镜湖已经迫在眉睫了。


×   ×   ×


列车长从十号车跑到第一展望厅的贯通门,回到巳月的身边。膘肥体胖的列车长不过是跑了短短一点距离就累得呼哧带喘。不过他倒是把工作做到位了。
“已经把那边的锁松开了。接下来只要再扳下这里的握杆,应该就可以解开连结了。”
“喔。在行驶中也能安全解开吗?”
“是不是安全……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至少能分离。”
巳月小声地啐了一口,“……要是村正还在,这连结随随便便就能斩开了……”
列车员和乘客全部都聚集在了第一展望厅之后的车厢里,分离连结部分的准备也已经做好了。
展望厅里挤满了人,闷热难当。伤者的呻吟声、小孩的撒泼声、还有呼唤走失的人的叫喊声在在皆是。
奎娜站在巳月身旁,报告到:
“看守长。距离到达天镜湖的时间已经不足五分钟了。”
“再等两分钟吧。要是还有没来的就来不及了。照顾不到他们了。”
就在巳月说话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车厢随之大幅摇晃。一看究竟,才看到列车长在贯通门的旁边扳着握杆。打算现在就分离连结。
“喂,列车长!你丫在干什么!?”巳月怒吼道。
“叫我?”而肥胖的列车长却是从巳月的身后把脸探了过来。
“啥?为什么有两个列车长啊?”
接着那个扳下握杆的列车长外形丕变,最后变成了一个圆形的球体。有如深渊般的浑黑暗影上长着一张嘴——“怪变神”老伯。
“这、这什么玩意儿!?”
巳月大吼大叫,老伯的身体旋即分裂成碎片散去。
“哈——哈哈!你这反应妙极了啊,狮童!”
在人满为患的展望厅的沙发上,翘腿而坐的女子笑着说道。
“你……谁啊?”
“海德兰洁尔啦!别让我自报家门!”
巧克力色的长发和眼罩。行头颇有高贵大小姐之风,正适合坐在这种高级的列车上。不过她的罩衫、短裙等等,全身上下都被煤灰熏黑了。
“是‘覗神’啊。你来做什么……!”
巳月奔向海德兰洁尔,可是人群碍手碍脚,没办法顺利前进。
“哇、糟了,人来了。”海德兰洁尔离开沙发,跳窗逃到了车外。
“再见啰您嘞,后会有期!”
影子缠上海德兰洁尔,她的背上伸展出了翅膀。
巳月只能无计可施地看着向夜空扬长而去的海德兰洁尔。
“……讲真的,那家伙是干嘛来的……?”
“看守长!”贯通门边的奎娜喊道,“连结就要松开了!”
握杆被扳下后,连结部分并没有完全分离。但是连个钩子的接合变松了,看起来随时都会分离开来。列车还在行进中,不可能再重新连好。
“这可糟了……撑不下去了。”
这时,背着小女孩的雪生来到了十号车。
“快啊,雪生!”
听到巳月催促,雪生在过道上加快脚步,然而——。
嘎咚!车厢再次摇晃,连结被分离了。
“喔噢,糟了!”
巳月情急之下抓住了十号车的把手。手抓正要离去的车厢,脚勾住展望厅的栏杆,用自己的身体代替绳索连起两节车厢。然而即便是不死之身,巳月区区一副身躯,根本不可能拉住列车。
两节车厢徐徐地拉开间隔。嘎叽嘎叽……巳月的四肢被扯开。
“啊,完了,这是五马分尸的赶脚啊。雪生,我人要是断了,你帮我捡回来!”
“咦,不要。太可怕了啦!”
“你太过分了吧!我遭这罪可都是你害的耶!”
车厢晃得更厉害了,两列车厢渐渐分离。巳月的手从把手上松开。
“喔噢……!”
在脑袋快跌落铁路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外套的领子被人抓住。
“太重口了,请您自制,看守长。(译注:原文“グロ注意”,指在猎奇向作品封面上的警告语。)”
拉住巳月的奎娜同时还向雪生旁边的把手甩出鞭子。把鞭子握把一端绑在展望厅的把手上,连结两节列车。
“好了,跳过来,雪生!”巳月站到车厢的最边缘处,伸出双手。
然而车厢间的距离已经不是雪生的跳跃力所能及的距离了。往下一瞧,只见铁路以骇人的速度在流逝。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车厢大幅地摇晃着。
“不行,我跳不了。狮童先生。”
鞭子已经开始一点点被撕扯开了。
“你能跳,雪生!相信我全力跳过来,有我接住你。”
“我跳不了……不过请至少救救这个孩子!”
说着,雪生把篮子向前抛出来。巳月接住,小狗在他的臂腕中汪汪直叫。
雪生把畏怯的小女孩抱在胸前。
“听好了,眼睛要闭好哦?那个大哥哥绝对会接住你的。”
小女孩惴惴不安地点点头,雪生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出微笑。
“狮童先生!我现在把孩子给你——”雪生喊道。然而不管是巳月还是奎娜,对面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看雪生,而是把目光放在雪生的背后。
雪生循着视线回头看去——车厢的深处,一件白色的羽织在随风翻飞。
“龙之介先生……?”
龙之介漫步走来,行云流水地拔出白雨。
“Summons·Code——‘应龙’。”
龙之介吟唱后,手掌中释放出青色的光芒,出现一只小龙。这只龙有着蝙蝠一样的翅膀和尖锐的爪子,它能增幅在使用祈祷术时所需要的灵力。
龙在龙之介的四周盘旋,逐渐肥大化,在龙之介的头顶啼鸣。被青色的光晕包覆的龙之介继续吟唱道:
“enchant(附魔)——冰。”
龙之介手中的白雨挟带着寒气斑斓闪耀。被应龙增强威力后的enchant(附魔)不仅仅将刀身冻结,连四周都被寒霜覆盖。龙之介每踏出一步,地板上的冰便应声碎裂。
雪生让开道路后,龙之介将白雨横刀一挥。霎时间,显形出的厚实冰块从这一边的车厢向对面的车厢延展。
仅仅挥了一刀,就架起了一座通往对面的冰之桥。
龙之介没有片刻的止步,将白雨收刀入鞘,径直踩上冰桥。他在所有人呆愣愣的注目下走过桥,霍地驻足,向雪生回过头。
“这终究只是冰。不快点过桥的话,估计马上就会碎掉。”
“……是、是!”
龙之介再度迈步,从展望厅的人群中穿过。祈祷士们和乘客们都被他的祈祷术震慑,自然地让出路来。这里知晓龙之介谋反的人只有巳月和奎娜。但两人都判断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场合。
雪生紧紧抱住小女孩,畏手畏脚地过桥。手搭在冻结的鞭子上,为了不要滑倒,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走过来——。
刚来到展望厅,冰之桥便被渐渐分开的车厢扯开,粉碎。
“不好。古川君和拉梅妹妹还……!”
“已经没救了,雪生,你退下。”巳月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雪生。
前方的车厢愈行愈远。铁路的彼端是黢黑一片。天镜湖那片有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般的宁静,被暴走列车狂暴的滑行声一路撕裂过去。
客车厢以后的部分都被切去后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撞破天镜湖入口的路障,向着黑灯瞎火的黑暗笔直驶去。


×   ×   ×


奇怪。拉缇梅利娅一边躲闪这诃利安萨丝祭出的爪击,一边用余光看向七日。
——阿七的动作很迟钝。
在狭窄的车厢中,七日走在过道上,拉缇梅利娅踩在座椅的靠背上,分头向诃利安萨丝进攻。但是在过道上和诃利安萨丝对峙的七日样子有古怪。他的手活动迟缓,此刻已经气喘吁吁。
被巨大手臂的手背弹开,七日东倒西歪,倚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魔王之手”从他的头上袭来。拉缇梅利娅纵身跳起,用左手抱住七日,破窗来到列车外面——逃到天花板上。
“你发什么呆啊!”
强风卷起拉缇梅利娅的金发。她离开诃利安萨丝所在的车辆,向后方拉开距离。跑着,她瞥了眼七日。
“阿七!你听到了吗!?”
七日没有回应。他只是喘着粗气,痛苦地扭曲表情。
“喂,你没事吧……?”拉缇梅利娅停下脚步,放下七日,“不是说时间紧迫吗!?说好的速战速决呢!?”
“心有余而力不足……身体动不了。”
龙之介的一击打碎了肋骨,伤及内脏。伤害出乎预料,剧痛迟迟没有平息。光是握住白雨都费劲,更别提架起来战斗了。
“我,还有这列车都撑不住了。你去打倒她。”
“……我?”
列车在桥上飞驰。铁骨架起的拱门以骇人的速度流向后方。水上的数台巨大起吊机也抬起起重臂,犹如巍然伫立的恐龙。
天镜桥从湖的两岸徐徐延伸,在湖的中央中断。登上了天花板的诃利安萨丝察觉到了这一点,脱口喊道:“诶!?桥断了?”
“快啊,拉缇梅利娅。列车要沉了!”
“呜呜……我知道啦!”
被七日赶鸭子上架,拉缇梅利娅硬着头皮冲向诃利安萨丝。她撕开嗓门,使劲浑身力气,将“魔王之手”大肆乱挥。然而拉缇梅利娅的攻击没有命中。
从下往上,拉缇梅利娅如挑剜一般挥出右臂。爪击刮到天花板,响起金属被割裂的声音。
但是她打不中诃利安萨丝。诃利安萨丝闪避爪子,反过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躯干,高高挥起右臂向天花板砸下去。被抓裂的天花板因冲击而碎裂,拉缇梅利娅一头摔进车厢内。
“嗯嘎……!”
“拜拜了,残羹剩饭。我好像没工夫陪你玩了。”
诃利安萨丝把拉缇梅利娅抛到一边,奔向七日。列车估计马上就会飞出铁路了吧。要在这之前,带着七日这顿美餐逃出生天——
诃利安萨丝在极速飞奔的同时一把抓住七日的身体,拉到身边,向车厢的后方全速冲刺。
“阿七就由我来吃啦……!比起被那种残羹剩饭吃掉要好多了对吧?”
奄奄一息的七日在诃利安萨丝的臂腕中嚅嗫道:
“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七日的独白混在列车疾驰的噪音中,传入诃利安萨丝的耳朵。
“别看‘残羹剩饭’是那副德行,似乎也有不少内心纠结呢。”
“蛤?纠结?你在说什么呢?”
“我不能让你吃了。约定都定好了,只得给那家伙。”
诃利安萨丝来到了没有屋顶的车厢前,向着对面的车厢奋力一跳——这时,她往下一看,赫见拉缇梅利娅张开五指,从车厢里扑了上来。
“残羹剩饭……!?”
拉缇梅利娅一直在车厢内和诃利安萨丝并驾齐驱,她乘其不备攫住了她的躯干。
“我不是残羹剩饭!是兹卡梅利娅!”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抓着诃利安萨丝大幅回转,然后振臂将她狠狠拍向天花板。破碎声和诃利安萨丝地惨叫混杂。
“嗯啊啊啊!”
顺势跳出来的七日也在天花板上翻滚。挤出力气站起身,架起白雨。
“这里,拉缇梅利娅……!”
拉缇梅利娅继续握着诃利安萨丝,向七日奔去。
诃利安萨丝举起“魔王之手”。
“该死的,残羹剩饭啊啊啊!”
而她的利爪还没来得及撕裂拉缇梅利娅的后背,白雨的刀身已经在错身而过之际刎下诃利安萨丝的首级。金发光可鉴人的那颗人头飞起,血沫迸射。
敌人死了。然而两个人还不能松懈。七日将“魔王之手”消失的诃利安萨丝的右臂——不再有斑纹的六花的手臂,从根部切断。拉缇梅利娅看向他,喊道:
“喂,该怎么办啊!?列车要栽进水里了!”
“把我扔出去。向岸边,拿你吃奶的劲儿扔。”
“蛤!?那我怎么办啊!”
“你还是信不过我吗?”
拉缇梅利娅看向站起身的七日。
又是那句话。我又凭什么要信用这个凡事都讳莫如深的七日,这个感情从来都不形于色的男人呢。他禁止自己吃人,让自己自由地满大街走——把自己这个祸津神当人一样养大。他意图何在?拉缇梅利娅想:这个男人仿佛就是在——
——在考验我能不能融入这个世界。
既然他让我“信任他”,那我也要问问他。
“……那么阿七,你会相信我吗?”
七日定睛看着等待回答的拉缇梅利娅的眼瞳。这还是第一次。她第一次问出这样的问题。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
车体剧烈地摇晃,打头阵的车厢离开了铁路。
列车飞向了夜空,身体轻飘飘地上浮。
滑行声消匿后,拉缇梅利娅听到了七日细微的声音。
“……我相信你。”
“……那,既然你肯相信我的话——”
拉缇梅利娅冲向七日,抓起他的身体。话的后文,她在心中默念:
——那我也,相信你!
“噢噢噢噢、哈——!”
七日被那巨大的手臂抛向了一望无垠的天空。


七日在星空中飞舞,画出一道从车厢到岸边的抛物线。眼下,长长的列车正从未完成的天镜桥飞驰而出。
七日一只手抱着六花的手臂,舍弃了白雨的另一只手从口袋中掏出黄金色的荷包。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夜空中光芒乍现,拉缇梅利娅被召唤过来。
“哦噢!?”
七日划破呼啸的狂风,为了不让两人分开,将拉缇梅利娅抱过来。
“好猛,真漂亮……!”
展现在眼前的宏伟景色令拉缇梅利娅的声音雀跃起来。浮现于头顶的半月,也在下方的水面上光辉闪耀。以透明度之高著称的天镜湖,恍若一轮明镜倒映着天空。
头上,脚下,都有无边无际的漫天星斗。
“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脸颊沐浴着柔和的月光,拉缇梅利娅眼中闪出奕奕神采。
“别大意。着陆由你负责。找找树枝之类的抓着缓冲——”
“呐,阿七。”
拉缇梅利娅搂紧七日的脖子,耳语道:
“我必须得向小咲咲道歉才行。”
“……是啊。”
七日虽然不认为被咬过的黑尾鸥还会回来,不过他还是应承她,点点头。
康帕瑞拉沉入了银河中。从烟囱里冒着氤氤氲氲的烟,一头扎进天镜湖中,溅起巨大的水柱和飞沫。随即产生大爆炸,轰隆声回荡在空中。
蔓延在水面上的幢幢火舌把漫天的星斗都渲染成了赤红。


×   ×   ×


“啊咧?呐,那人是不是雪生啊?”
拉缇梅利娅降落在杂木林斜坡上,黄色的兜帽上挂着折断的小树枝和叶片。用“魔王之手”代替钩子,靠勾住树木来着地的降落法消耗了不少体力,不过拉缇梅利娅仍然精力十足。
相比之下,把折下的树枝当拐杖支着,摇摇欲倒地走下斜坡的七日的伤要厉害得多。
夜晚的杂木林乌漆抹黑。周围满是虫鸣。夜空中回响着救护车的警笛声。
两人走下的山丘脚下铺着铁路。被分离下来的后方车厢周围聚集了许多急救队员和警察。看来就算是日本政府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彻底隐瞒这场铁道事故本身。其中人数最多的还是祈祷士,他们比起乘客救援,更优先的是在集装箱的周围设路障。
拉缇梅利娅手指集装箱边上站着的礼服淑女,回头看向七日:
“阿七!雪生没准也乘了那趟火车呢。奇迹耶!”
“……人家是我叫来的啦。你们没碰过面吗——欸、喂。站住!”
拉缇梅利娅不理会七日的制止,冲下山丘。
“真是的……”七日坐在大石头上。在肋骨断了的状态下,再爬下斜坡可是件苦差事。本来还打算拜托雪生来治疗的,但他又不想和其他的祈祷士碰面。
他把包在西装里的六花之手臂搁在膝盖上。托着腮,眺望了一阵闪着耀眼回转灯的山脚下。
能见到拉缇梅利娅她给了雪生一个熊抱。奎娜好像也是费很大力气才站得住,急救队员正在为她捆绷带。巳月亲自给祈祷士们发号施令,让乘客们从车厢上下车。
正在担架上被抬走的那个人是冰华,她的身边有炎华陪着。
突然,集装箱附近的祈祷士们喧噪起来。一看才知道,是龙之介走下了集装箱。聚在这里的祈祷士们看来都知道关东支部局长,龙之介的谋反。他们包围了身披白色羽织的龙之介,一个貌似是队长的人在向其劝降。
龙之介面带笑容,静静地举起双臂。
“……那家伙真的会老老实实地让人带走吗……”
七日自言自语完,便从背后听到温婉的声音:“这谁说得准呢。”
他回过头,看到盘着胳膊的龙之介站在那里。
“什……你……”
七日大吃一惊,再把视线转回山脚。被祈祷士们团团包围的龙之介在无数照明灯照射下,身体的轮廓开始蠢蠢曳动开了。
“是怪变神……!”
假龙之介改变形态,向四面八方释放影子的触手。祈祷士们纷纷拔刀应对怪变神突如其来的袭击。
龙之介笑吟吟地俯瞰着变得更加喧噪的山脚,低声说道:
“谋反的人不是我,而是伪装成我的怪变神。‘覗神’海德兰洁尔为了救出自己可爱的妹妹,而支使它让列车失控,打开牢笼——”
“这就是你们编的剧本啊。”
“这就是我们编的剧本。我一时疏忽在列车上遭受袭击,让怪变神偷梁换柱了。”
“你会被这么轻易地被干掉?谁会信啊。”
“会信的。对方是‘六花的祸津神’。她们可是招牌。只要打出她们的名字,就能让祈祷士们闻风丧胆。”
老伯受到祈祷士们的猛攻,落荒而逃。二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我虽然还不是万人之上。但失去这个地位还是太可惜了。毕竟各种方面都吃得开,还可以得到‘六花的祸津神’的情报。”
“你还打算聚集其他的家伙吗?”
“没有聚集她们的打算。不过要是她们有所希求,我希望我能助她们一臂之力”
龙之介从羽织的袖口中伸出手,把手指抵在下巴上。
“不过你身边的喰神……我倒是很想要呢。”
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笑,七日忍俊不禁:
“……那家伙连黑尾鸥都没忍心下口。”
“……黑尾鸥?”龙之介指尖抵着下巴,偏过头问道。
“对啊。所以说我今后再也不会视而不见了。纵使她是从六花的憎恨中诞生出来的,那家伙依旧不会吃人。我决定了,我要相信她。”
七日站起身,凝眸瞪向龙之介的脸:
“不会给你的,那家伙是我的喰神。”
“……是吗。”龙之介静静地微笑,“嗯,那么我就看看风景回去好了。咱们有幸再见面吧,古川……错了,是不幸吧。”
说着他转身,悠然而去。
直到那白色的羽织消失在杂木林的黑暗中,七日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他背影上移开。


天镜湖像镜子一样映照着满天星斗,金光闪闪。
离开喧杂的铁路,龙之介一个人坐在湖岸边的石盘上,眺望着湖光美景。嘴里背出曾几何时,六花说笑时念给他的台词:
“——‘但是,跟你说,爱情既是罪恶,你明白吗?’”
他一页页翻着从六花那儿借来的文库本。这本书他到现在仍形影不离地贴身带着。
龙之介抬头看向映着星空的天镜湖。
“……嗯,我果然还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的。”
无论是怎样光辉灿烂的美景都没办法打动龙之介的心。
“……怎么想,都是你更美。”
那日和六花一同仰望的“祸津樱”花瓣中的一枚,此刻正夹在手边打开的文库本中,花瓣依旧是昔日回忆中的桃色,未曾褪变。


 楼主| 发表于 2019-3-30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断章の罪歌 于 2019-3-30 08:57 编辑

后记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作者简介
我早上八点睡晚上八点起的作息节奏已经回天乏术了,地球呀,能请您找个时间“滴溜”地一下子转个半圈吗?





译者后记(请配合作者后记一起食用)


放平常,碰到写译者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叫妈妈,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翻译稿迟了太久了。
自去年五月放出第二卷,一个暑假都过去了,连新建的Word的影子都没有(我现在都想不起来我去年暑假都干了什么……),直到国庆节后才把坑开出来,中间还有六级和期末考试……(省略没人会看的借口)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催更信息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翻完这本书,也有“快把第三卷给我吐出来”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o(╥﹏╥)o)。
为聊表歉意,我花了俩个多钟头总结了一下预告,容我献丑了:

七日与拉缇梅利娅势如破竹,杀了三个“六花的祸津神”,同海德兰洁尔打响最终决战。
海德兰洁尔与咬了她肉,换装升格的拉缇梅利娅展开精神控制与被控制的生死角逐。决战后,海德兰洁尔死亡,七日元气大伤,拉缇梅利娅受大战的影响大脑重度受损,神志不清。
七日内心天人交战,犹豫是要想办法救拉缇梅利娅,还是斩除这个后顾之忧。岂料此时把“六花的祸津神”吃过一轮的拉缇梅利娅的体内,已经渐渐凑出了六花祸津神的新依代。诞生出的新“六花的祸津神”——恶之六花一直在伺机而动。她乘虚而入,竟然将拉缇梅利娅的身体霸为己有!我滴妈呀!
恶之六花集六花对人类的憎恶为一身,在占据了拉缇梅利娅身体的她变得和六花更是如出一辙,而且还继承了六花的记忆,但唯独不记得七日!她诞生后力量猛增,逞凶跋扈,意欲消灭地球上所有的人类!我滴天呐!
七日知道了这些,肝肠寸断,险些一蹶不振。但他依旧拖着满目疮痍的身体,断然决定诛杀恶之六花。将破刃军刀颤抖的剑尖指向和昔日姐姐和搭档长得一样的脸,“拉缇梅利娅——!”他冲了上去。然而恶之六花实在太过强大,尽管与小咲咲联手(!?)也撑不了三秒,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们被打得屁滚尿流!我滴乖乖!
战斗之后,七日奄奄一息。看着沦丧成战斗机器的拉缇梅利娅无血无泪,亲口吃了小咲咲,感到痛心疾首。
在他渐趋模糊的视野中,恶之六花连骨头都不剩地啃完了战斗中被她活生生拧下来的自己的双臂,正向自己走来。此时此刻的他原先火辣辣的伤处已经变得冰冷,失去知觉,思考也停摆了。无意识间,气若游丝的他蠕动嘴唇,说出不成声的一句话:
“约定好的,拉缇梅利娅,吃了我吧……”
明明没有声音,但恶之六花的动作顿了一下,而七日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嘴角勾出微微的弧度,透出淡淡的笑意,空洞的瞳仁中,映着浑身浴血,染成凝浊的黑色,唯有眼角噙着晶莹泪珠的某人——。
然而停顿也只维持了短短几秒。她再度动了起来,不过这次的动作极度缓慢,脚步沉重,拖在赤土上,在阒寂中发出趿拉趿拉的刺耳摩擦声,仿佛手脚被某种未知的力量羁绊。
她向前探出的手迷惘若失似地曳动,指尖微微颤抖,不像是要抓起眼前的肉去吃,而是想去摇他。前前后后地猛力摇晃,叫醒他,别睡了,快起来,不要走,我不要——
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也撬开来她原本紧闭的唇瓣。被七日凝稠而香甜的血浸淫,染成黑红色的双唇细微地、颤悠悠地翕动,小到看不清的动作里,却灌注了吃奶的力气,仿佛脱口就要喊出“阿七”……
然而这一切都尽在不言中,结束于无声中……
度过了恍如隔世的短短十几秒,恶之六花来到了七日的近旁。她的背后是一轮被战斗扬起的红砂朦胧掩盖起的猩红满月,撒下猩红的光,把赤土照得红上加红,红的发黑,令人作呕的黑。
恶之六花拖下的长长黑影压在失去双臂后更显瘦削的尸体上。连轮廓也看不见了。指引恶之六花的,是血的香甜气息,是对人类的憎恶,混着一丝不知名的思念,无法名状的冲动。
就像要违抗那股思念似的,她用力地徐徐掰开血盆大口,亮出虎牙,凑得更近了。
她俯下头,噙在眼眶的泪水终于滚落,映着红光,划出宛若流星般的痕迹,给两对空虚的眼眸带来最后一抹光辉。稍纵即逝。
这时,失去轮廓的尸体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两股思念让一具死尸升华成了依代——
神,
于焉诞生。


献丑了,顺便一提,所谓的总结,总结的是鄙人妄想中的下一卷(想必都看出来了),和真正的第四卷(最终卷)没有半毛钱关系,聊表歉意(过节回老家闲着没事干),看看,乐乐,完了。
甭在意甭在意。

祝列位愚人节快乐
断章的罪歌



发表于 2019-3-30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断更的醉鸽居然更新了!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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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1 收起 理由
终焉之罪章 + 11 但愿你看到第四卷的时候还能认出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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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30 1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竟然是四卷完结吗,感觉好多小说都是刚打算攒一两卷一块看结果就没了
发表于 2019-3-30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额 这个 确实有点老···
发表于 2019-3-30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封面让我想到了皮卡丘,是我的错觉?
发表于 2019-3-31 2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完坑撒花
以及我依然觉得画师不喜欢龙之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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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终焉之罪章 + 10 我觉得他和所有巳月之外的男性角色都有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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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 00: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啊…不知不覺就把三本都補完了
发表于 2019-4-1 1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终焉之罪章 于 2019-4-1 14:15 编辑
天空む城 发表于 2019-3-30 11:01
竟然是四卷完结吗,感觉好多小说都是刚打算攒一两卷一块看结果就没了 ...

还有一卷啊,不过如果让我翻,不知道要让你们等到猴年马月去
发表于 2019-4-1 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天忙忘了,竟然没在自己的帖子里抢沙发
发表于 2019-4-1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大大,我朋友推荐我来看这个,说是题材很新颖
发表于 2019-4-2 00: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沒有人能稍微跟我說說龍之介和六花是一對嗎?
我看前兩卷還以為姐弟是一對
所以是龍之介是愛人但是七日是最重要的人這種感覺嗎?
不知道第四卷有沒有說明
最後感謝翻譯
发表于 2019-4-4 14:15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有翻譯啦!!!
謝謝大佬
发表于 2019-4-5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球状的女主有点莫名的可爱啊,,
发表于 2019-4-5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译者后记写的比作者好看呀……笔给你你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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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0 收起 理由
终焉之罪章 + 10 不敢当不敢当,请当它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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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7 10:50 | 显示全部楼层
把译者后记稍微修改后和作者后记对换说不定都没人看出来
发表于 2019-4-7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吉咩社長 发表于 2019-4-7 10:50
把译者后记稍微修改后和作者后记对换说不定都没人看出来

哼哼,译者后记专业户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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