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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击文库] BACCANO!(大骚动!)1931 钝行篇 The Grand Punk Railroad[成田良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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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5 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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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CCANO!(大骚动!)1931 钝行篇 The Grand Punk Railroad

作者:成田良悟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译者:芃木




故事简介:
  本书是成田良悟在荣获第九届电击小说大赏〈金赏〉之后写下的第一部作品。与得奖作相比,本作的格局更为宏大,布局也更加吊诡。
  故事舞台设定在1931年的美国,一辆横跨美洲大陆的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上。
  「不良少年集团」为了劫取货物室中的宝物而搭上这班列车。
  「革命恐怖分子军团」为了夺回他们伟大的领导者而搭上这班列车。
  「帮派分子」为了勒索铁路公司交出巨款而搭上这班列车。
  「鸳鸯大盗」为了与已经一年不见的纽约友人会面而搭上这班列车。
  他们此刻正陶醉在出发的兴奋之情中,尚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晚将是多么疯狂——




成田良悟
上面的照片是在东京都田端的某间土耳其餐厅,借来一件民族服装所拍摄的照片,大家都说看起来根本就是「人口贩子」。而当我抗议「这么说对土耳其人大失礼了」时,不料连店长(土耳其人?)也出声大喊:「哇啊——有个大怪咖耶!』这就是我23岁的青春。

插画:エナミカツミ
广岛人,现居东京,是位游戏插画家。当开始接触插画工作后,机会竟如雪片般飞来…他似乎为此相当烦恼,是一位画风富于变化,相当受瞩目的实力派插画家。




插图:



  一等客室「黑衣」
  妆点着辉煌装饰的一等客室。
  和优美的装潢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飘荡在这房间里,令人感受到无尽沉重的空气。
  「死亡绝不是平等的东西。」
  在一个身穿高雅而洁净的黑色衣裳,气氛严肃的团体里。一位看来像是中心人物的男人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着:
  「生命的确是有价的。既然有价——也就代表彼此之间存在着价差。」
  他的这一句话或许是冲着谁说的,但此刻却只是静静地融入空气里。而他这样的行为,使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比刚才更加凝重。
  在一切仿佛呈现静止状态的空间中,唯有从列车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能够不间断地将时间的流动具体化。
  黑衣人的眼中,盘踞着一股宛如晦暗热情般的情感,每个人都在等候「计划」的执行号令,不管是谁都是一脸漠然。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手上握着厚重匕首的那个女人。
  身穿黑色礼服的女人似乎不想和任何人的眼神交集,仿佛四周的那些黑衣人们全都没有丝毫的价值。她只盯着握在手中的匕首上,所反射出来的自己的眼瞳,将自己强烈的杀意封进那闪烁锐利光芒的刀刃里。
  她视线之外的神经全部集中在四周的黑衣人身上,全身散发着一股有如在监视着黑衣人们的气息。
  而这些黑衣人即使察觉到这股氛围,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算露出一丁点的不悦。
  男人们只是专心地等候他们的领袖开口发言。仿佛是为了回应他们这种期望,领袖男人稍微歪了歪嘴角,笑了一下:
  「不必犹豫,更不必有丝毫怜悯。以为内透过我们的手,那些原本应该卑贱死尽的乘客性命得以被提升到最高的价值。若有必要,无需给予任何同情,就为他们毫无价值的过去画下休止符——」
  男人非常沉稳的声调里,甚至还带有某种愉悦的情绪:
  「——赐予他们荣耀的死亡吧!」




  二等客室「白衣」
  在一个打造得较为奢华的房间里,拉德正提高嗓子,情绪激昂地高声说着:
  「啧啧啧啧,简直是开心、开心透了!真的太开心了,对吧?但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因为我能够愉快地度过从现在开始到真正行动的这段时间,这点真是让人开心得受不了啊。你们也都和我一样吧?」
  拉德这家伙真的是疯了。
  他真的以为用这样的方法,就可以得到巨款吗?而其他对此深信不疑的伙伴也实在太不正常了。包含没有出面制止的我在内,在这房间里净是一些大笨蛋。
  「露雅,你也很开心吧?」
  他说着,同时伸手捧住眼前的女人——露雅的脸蛋。露雅则用很细微的声音回答:「一点也不…」然后安静地望着拉德。
  「呀哈哈哈哈哈哈!是吗?是吗?你一点都不开心吗?那我们来聊些什么开心的话题好吗?等到搭乘这班列车的所有家伙都死光,纽约的家伙也都杀光光,接着把这个国家的混帐们和其他国家的家伙们全部都杀个一干二净之后,我们就两个人单独在森林的教会里举行婚礼吧!到那时候,我会在宣读爱的誓言时,隆重地把你给杀了。你将是被最后一个活在这世界上的我所杀掉的人类,所以我一定会很隆重地、非常细致而且美丽残酷地——尽可能快乐地杀掉你!」
  拉德说着疯言疯语,并对眼前的未婚妻献出温柔而愉快的笑容。
  「怎么样?这下子有没有稍微快乐一点了?」
  他的话让露雅的脸颊悄悄染上一丝红晕,她羞怯地轻点着头。
  啊啊…真是受不了,结果最疯狂的还是这个女人。
  就算是和拉德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们,但是我干嘛答应淌这个浑水啊?更何况,拉德的其他伙伴也都和拉德一样是杀戮中毒者。
  拉德完全无视于我的不安,像个孩子般,眼里闪烁着光辉。
  「好了好了好了,我们来给一等客室的有钱大爷们和三等客室的穷光蛋们好好上一课吧——就是在死亡的面前,不管是有钱人还是穷光蛋,人人一律平等啦!这真是太棒了!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等客室「普通服装」
  除了椅子和窗户什么都没有,非常杀风景的三等客室。
  「哇啊,风景真棒!有这么棒的景色,就算是坐三等客室也一样会是一趟非常愉快的旅程喔!」
  「我说啊,贾格西…」
  身上穿着便宜货,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混混的年轻人,对着望向窗外大吵大闹的刺青男说话。
  「你是玩真的吗?」
  「咦?什么事情?」
  「你还问什么事情?当然是指抢劫货物的事啊!这种时候你还能这么悠哉地欣赏窗外的风景?我是在问你,你当真要抢劫货物吗?」
  「杰克,你这么大声,隔壁会听到吧?这房间的墙壁是很薄的。」
  眼罩上面戴着眼镜的女人,非常冷静地轻声斥责小混混。而一旁脸上有刺青,名叫贾格西的男人这时以一副哭丧的表情低声说道:
  「对…对不起。决定得这么突然,真的很不好意思……」
  「要道歉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要这么决定啊!」
  「那…那我不道歉了,我们努力抢劫货物吧。」
  「要道歉的话,好歹要有诚意一点吧?」
  「你你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没有要你怎么样!总之就是别再哭了。」
  对于眼睛里满是泪水的刺青男,小混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声音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真受不了,你也振作一下吧…你怎么说都是我们的老大啊!话说回来,你根本没必要亲自过来吧?这种事情只要交给我们这些暴力专家和东尼来做就可以了。」
  「喔,谁在叫我?」
  站在里面的褐色大块头男人出声询问,但小混混并没有理会他,只顾着继续说话:
  「总而言之,你毕竟是个老大,应该多少考虑一下自己的生命价值吧?」
  对于这番说词,刺青男很安静地低语着:
  「我只是不想死掉,然后也不希望你们死掉。就只是这样……」
  刺青男合上流泪的眼睑,脸上露出微微一笑:
  「生命价值那种困难的问题,等我死了以后再来考虑吧!」






目录
终章Ⅰ
序章Ⅰ 变装强盗
序章Ⅱ 不良少年
序章Ⅲ 恐怖分子
序章Ⅳ 杀人狂
序章Ⅴ 乘车前
钝行篇 〈不哭泣的男人〉
终点站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Ⅰ

  1931年12月31日 傍晚

  男人盯视着在铁路边东倒西歪的尸体,一脸不耐烦地嘟哝着:
  「唉……这些尸体至少应该集中在一个定点,让我们比较好办事吧…」
  「这种态度不太恰当吧。」
  天空飘着小雪,两个男人就这样对话着。
  两位美国调查局探员——比尔·沙利班和爱德华·诺亚,正为一桩发生于年底的怪异事件做善后处理。
  说是善后处理,当然也包含了搜查任务在里头。沿着铁路零零落落的尸体前,都分别围绕着好几位警察,分头执行着他们的警务作业。所谓的零零落落,其实这中间的间隔从数百公尺到十多公里不等。不过,这些尸体全属于同一事件,这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因为经判断之后,认为这些尸体都属于搭乘同一班列车的乘客。
  「嗯……不用这么正经八百啦…」
  「对了,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和搔着头皮的比尔不同,爱德华一脸认真地询问:
  「为什么我们两个会一起被叫到这里来呢?照理说,这桩案子应该属于其他部门的工作才对吧?」
  爱德华他们所属的单位即便在「调查局」里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以形式上来说,他们并非独立存在的单位,但在局内默认的情况下,有几个人会在一般工作的空档执行特殊的勤务。而比尔和爱德华也是从事这种特殊勤务的成员之一。
  「呃…嗯,是我把话说开了,其实是乘客名单里『有那个喔』,是在芝加哥车站发现的……」
  「有那个……你是说『不死者』吗?」
  不死者这个字眼,对于这个将散落在铁路上的尸体集中处理的现场来说,实在是非常不相称的一个单字。如果让在一旁工作的验尸官们听到,他们不捧腹大笑才怪。
  不,不只是验尸宫,即使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对话,也理所当然会笑掉大牙。因为鼎鼎有名的FBI探员,竟然用那么认真的表情谈论着「不死者」这种天方夜谭般的话题。
  然而这两个人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天方夜谭。
  两百多年前,有一批炼金术师们远渡重洋来到这块土地。航海途中,他们召唤出恶魔,从此获得了「不灭的肉体」。陈腐无趣到这种地步的故事实在也很少见,不过这却是个无可奈何的事实。毕竟最确凿的证据,就是他们的直属上司正是「不死者」中的一人。
  换而言之,他们所担任的工作,就是监视并且戒备散布在美国各地的「不死者」。当然,在公开场合中,不死者的存在绝对不会被承认,同时也绝不能让一般人知道这个事实。
  「嗯……你还记得不死者的特点吗?」
  「是的。首先是『年龄不会增加,不管肉体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都能以头部为中心完全再生』;还有一点,『以上唯一的例外是当不死者同族自相残杀时,只要其中一人用右手抓住对方头部,然后默想着要吞食对方,对方就会被那只右手吸入而死亡』;另外一点,『在吸收对方之后,对方所拥有的所有知识都会变为已有』;最后一点,就是『不死者相互之间,或者在公共的登记上是无法使用假名的』,就是这些吧。」
  「啊……不用逐字逐句念出来也没关系。不过,总而言之,就是不死者不得不在乘客名单上写下真实姓名……是吧?」
  比尔对爱德华的认真感到些许惊讶,他的话还有没说完,爱德华又提出了问题:
  「所以…那个不死者呢?我的意思是问,他和这个事件有关吗?」
  「嗯……他是不是安全抵达,现在多纳德正在调查中。由于发现得太晚,我们现在的立场变得很被动。」
  正当他们继续进行着对话之时,背后的装尸袋又再增加了一具。
  看到这副景象,爱德华不由得紧握住拳头。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陆横贯铁路特快列车,中途经芝加哥前往纽约的「飞翔禁酒坊」号——
  在这班列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惨剧?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Ⅰ 变装强盗

  1931年12月 加利福尼亚

  蠢蛋的一句蠢话,为这场愚蠢的大骚动揭开了序幕。
  「我们来列车抢劫吧!听说可以大赚一票喔!」
  蠢蛋的一个愚蠢建议,却引来另一个蠢蛋欣然表示赞同:
  「哇,太棒了!那我们就可以变成有钱人了!」
  在彼此甚至看不见对方脸庞的黑暗里,这一对男女——艾萨克·迪安和蜜莉亚·哈文德,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个介于危险和愚蠢之间的话题。

  直到一年前还以「变装强盗」的名号在极少数人中十分有名的男女,现在却在加利福尼亚某坑道深处,伫立在岩壁前,沐浴在油灯的微弱光晕下。
  这对男女的作案手法,向来是以非常抢眼的装扮来行抢,得手后逃逸到相当距离外以后,再更换不同服装继续逃亡。但由于他们所抢劫的东西多半是手表、巧克力和美术馆的门…这一类令人百思不解的物品,所以最后并未登上全国性的报纸版面。
  他们在去年十一月的纽约行之后便不曾再次行抢,现在则改口要「窃取地球的宝物」,每天忙着挖掘金矿。然而吹起掏金热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十多年,对于退流行到离谱的他们来说,唯一剩下的工作,大概就只能在废弃的坑道里一味地挥动鹤嘴镐吧!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之后的某一天,身穿女性工作服的蜜莉亚提出质疑:
  「奇怪了,艾萨克…通常掏金不都是在河里的吗?为什么我们是挖洞穴呢?」
  对于这个迟来的问题,艾萨克丝毫没有半点迷惑和犹豫,立刻回答她:
  「哈哈哈,这里的家伙没有一个人知道金矿在哪里才可以找得到!再说,如果在河川里捞砂金的话会被人责骂,说那里是他的地盘之类有的没的,而且还是不认识的人呢!」
  「那真是一大屈辱啊!」
  「不过我告诉你,我在这个废弃的金矿坑前面看过娱蚣喔!而且是有几百只脚的超级大只的家伙呢!」
  「呀啊,真是恶心透了!」
  艾萨克·迪安绘声绘影地大声描述着,让蜜莉亚不由得全身一阵哆嗦。
  「呵呵呵,这你就不懂了,蜜莉亚。在东方人的说法里,娱蚣似乎是金矿坑的守护神喔!所以我确定,我们一定可以从这里挖出很多金矿!」
  「虽然到现在一次都还没有挖到过…不过真的太棒了!」
  只有一个人的掌声,在空旷的坑道内空空荡荡地响起。
  「啊,不过不过…娱蚣既然是东方人的神,那它要怎么用十字架呢?」
  「这个嘛…应该是娱蚣缠绕在十字架上吧!」
  「这样算是偶像崇拜啰!」
  类似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不断地重复着,不过这一天的话题里,有一点和平常大不相同的地方。
  「对了对了,艾萨克,艾妮丝和费洛写信来啰!」
  蜡烛的光亮里浮现着蜜莉亚灿烂无邪的笑容,她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
  艾妮丝和费洛,那是一年前在纽约认识的朋友。
  费洛是一个小型犯罪组织的干部,而艾妮丝则是某炼金术师所制造出来的人工生命体(人造小人)。不过艾萨克和蜜莉亚显然完全不理解这两个人的背景。
  更进一步地说,他们两个人在那一场因为「不死酒」所引发的事件里,其实也都成了不死之人。只是两人对于自己体内的变化毫无所觉。
  是的,他们并非一般的人类,而是让人心生畏惧又羡慕不已的怪物——「不死者」。
  但是不论如何,对于现在活得非常幸福的他们来说,这些事情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藉着烛光,蜜莉亚念着艾妮丝他们写来的信。
  信的内容大致上是希望能邀请他们到睽违一年的纽约去。
  不过在艾妮丝的来信里,有一部分让他们十分在意——
  『艾萨克、蜜莉亚,对我来说,你们两位就像是我的兄弟姐妹一样…那些我终究无法见到一面的亲兄弟姐妹们。一想到那些在我之前被创造出来的兄弟姐妹,我心里就会非常难过,但是多亏了艾萨克和蜜莉亚你们两位,才让我走出这段悲伤——』
  边读着这样的内容,蜜莉亚一脸悲伤地问艾萨克:
  「呐…艾萨克,这段话是说,艾妮丝的哥哥们都死掉了是吗…?」
  艾萨克看到蜜莉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慌忙地否定她的想法: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呃…被创造出来…?终究无法见到一面…?啊!是这样的啦——」
  他伤脑筋地思考了一阵子后,最后「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手掌:
  「对了,八成是这样!就是她『很想有个弟弟』啦!」
  听到艾萨克这么解释,蜜莉亚突然破涕为笑地叫了起来:
  「就是那种很幸福的孩子跟妈妈要弟弟,让妈妈很头痛的那种吗?」
  「对啦,就是那样!这么说来,艾妮丝现在很幸福啰!」
  「非常幸福呢!」
  两个人接受这个解释一会儿后,又注意到另一个问题。
  「可是我们两个人不是艾妮丝的父母,实在也帮不上她什么忙。」
  「唔嗯,这的确有些遗憾…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带点不得了的伴手礼去给她啊!」
  于是两人开始讨论起前往纽约的计划。
  不过他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这一年来,他们没采到一点金矿,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采到的青色石头价格倒是卖得相当不错,所以这一年来勉强可以混口饭吃。不过目前这个时间点,他们可是没有半毛闲钱可以拿去买伴手礼。
  这时,艾萨克突然又拍了一下手,并且用足以震动整个坑道的高亢声音大喊:
  「我们来列车抢劫吧!听说可以大赚一票喔!」
  「哇~真是太棒了!那我们就可以变成有钱人了!」

  「不过,所谓的列车抢劫,应该是『搭乘列车到目的地,行抢之后再搭列车逃亡』的意思吧?」
  「应该是吧!」
  「好——那就和以前一样,从做坏事的黑手党那里下手抢钱吧!」
  「哇啊,艾萨克真不愧是正义的使者!」
  「那么…我们要选择哪个地方的黑手党来进行列车抢劫呢…?」
  这个时候,油灯的火焰突然熄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完全的黑暗里。
  「呀啊,好可怕啊!」
  「等等等等一下,蜜莉亚不要担心!越是遇到这种时候越不可以轻举妄动,要在原地忍耐到有人来救我们为止!」
  「哇,艾萨克真是可靠!」

  第二天晚上。艾萨克他们所在地点附近的坑道里,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边挥舞着鹤嘴镐,边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对了,那边废弃的矿坑里,不是有人还在挖掘吗?」
  「喔,你是说偶尔会挖出一些青金石的家伙吗?」
  「那两个家伙今天早上被人用担架抬出去了,听说是缺氧的样子…不过中午又开始活蹦乱跳就是了。」
  「喔,那么他们算是很即时被发现的啰,否则一般来说一定会没命的。」
  矿工们怎么也想不到艾萨克他们是不死之身,还在单纯地赞叹他们两人的好运。
  「那个男的好像说过『他是因为看到了有几百只脚的娱蚣才开始挖金矿』之类的话。」
  「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听他先前的胡扯,好像和什么东方宗教有关…那两个家伙莫名其妙地很清楚东洋的事物呢!」
  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老矿工,带着很不屑的眼神加入话题:
  「他说的是那个矿坑的大家伙吧?有好几百只脚的家伙对不对?」
  「老爹,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有什么知不知道的…那根本不是娱蚣,是马陆(注:马陆又名千足虫,倍足纲节肢动物)呀!」

  此刻,艾萨克他们已经坐上列车。
  他们首先朝着黑手党的巢穴——芝加哥前进,他们打算在那里完成「任务」之后,再搭乘列车逃逸。
  逃亡用的列车已经决定好了。
  那便是前往纽约的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号。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Ⅱ 不良少年

  1931年12月29日 深夜

  「不,呃…我是说…呃…呃…该怎么说呢?对啦,就是说……让我们和平的…来解决吧,好吗?我们彼此…都是大人了,对吧?OK?没事的,我们一定做得到,好吗?所以……所以,心平气和地思考一下啦…」
  在芝加哥郊外的工厂一带,那里的小路既看不到路灯也没有闪烁的霓虹灯,四周早已降下一片安静的黑暗。本来非常适合寂静气氛的这里,现在却有一道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响彻四周。
  不过只要一想到那是一名被枪枝指着的男子所发出来的悲鸣声或求饶声,就会觉得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这种场面了。在月光下,一名年轻男子被几个拿着枪的男人——从衣着和气氛上来判断,应该是都市里的黑手党成员——给包围着。
  如果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应该是刻划在哭泣着的男人脸上,有着剑的造形的黑色刺青吧。
  「所以…所以啦,你们先把枪放下来好不好?拜托啦!我真的吓得都快发疯了。拜托拜托…我现在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不过我可以跟你们道歉求饶…拜托,把枪放下来…把枪放下来啦啦啦啦啦啦……」
  而手持枪的那些男人只是非常讶异地面面相觑。他们全都穿着暗色系的风衣,团团围住那个爱哭的年轻人,与黑暗的暮色融合成一体。
  「喂,真的是这个家伙吗?」
  「错不了的。看他脸上的剑形刺青,怎么可能会搞错?」
  「可是,怎么会是一个这么没出息的家伙啊?」
  「这问问他本人不就知道了?」
  看似这个团体领袖的男人,一把抓住年轻男人的领口,年轻男人此时已经眼泪直流了。
  「喂,不要再哭了。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答得好的话,你就能安全地回到妈妈那里去,懂了吗?」
  「呜…呜…我…我没有妈妈啦……」
  突然,爱哭鬼的眼睛下方被枪柄狠狠地敲撞了一下。
  「嘎啊——」
  「没有人在问你的身世!懂吗?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在问你『我说的话,你听懂了没?』你这狗屎家伙。」
  黑手党把快要倒下去的爱哭鬼硬是拉了回来。然后把枪口抵在他的鼻子下方,慢慢开口说:
  「你给我听好了,你这个爱哭的臭家伙,如果不想让鼻子的两个洞变成一个,然后头顶上再开一个新的洞,就给我慢慢而且清楚地报上你的名字。」
  爱哭鬼男人浑身颤抖地点点头,强忍着泪水说出自己的名字:
  「咿……咿……我…我叫贾…贾格西。贾格西·史普罗德。」
  确定听清楚男人报上来的名字之后,黑手党们再度面面相觑,随即露出放松的表情,彼此失笑出声。
  「呵,真的假的?把我们『卢梭家族』搞得天翻地覆的狗屎家伙们的老大,被逮到后竟然会是这副孬样…老实说,今天本来只是想来探探你们的据点而已,哪知道就这么巧,一个长相和通缉画像一模一样的白痴家伙,竟然不带半个随扈就出来散步…这也太大意了吧?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不是吗?」
  感叹般的笑声停住后,那个自称贾格西的男人也同时被压倒在地面上。
  「一点都不好笑啦!这狗屎小鬼算什么?把我们的地盘搞得乱七八糟的…我还以为是一个什么胆大包天的家伙…没想到竟然是这副德性!」
  看似领袖的男人脸上的血管全暴露了出来,用力地朝贾格西踢了好几脚。
  「把…把你…你们的地盘搞得乱七八糟…?咿…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随便做一点酒来卖卖?只是聚集党徒,严重妨碍我们『卢梭家族』的生意?甚至去抢我们旗下的商店?这哪里不叫把我们的地盘搞得乱七八糟?」
  贾格西原本只是死命忍耐着被踢的痛楚,但他突然停止哭泣,改以高亢的声音对黑手党们提出抗议:
  「是的…我们的确是恶党没错,但是…但是…刚开始…刚开始卖酒的时候,杀了我们八个伙伴的不就是你们吗?所以…所以…我们才会下定决心,要彻底对抗卢梭家族。」
  他泪流不止地提出抗议,让对方倍感不爽,黑手党每个人都涨红着脸,握紧拳头。
  「你简直是找死!不要以为可以简简单单死去,我们会好好地花时间和金钱,把你所有的伙伴们都——」
  「呜…呜…咿…什么都无所谓,你们赶快把枪放下来啊!可……可以的话,『我不希望杀掉你们』啊啊啊——」
  贾格西的声音远远地盖过黑手党们的喧哗声。
  「你这家伙,还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要…不要…我不要啦!我真的很害怕啊!我讨厌看到血…而且骨头断掉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恐怖啊!」
  黑手党这时才警觉到他所说的话,似乎很微妙地别有所指,于是抡在半空中的拳头全都安静地停了下来。
  「所以…呐,东尼,再…再等等…再等一下啦…求求你…我求求你…『这些人一定会把枪放下来的』啦——!」
  「东尼…?什么啊?你在叫谁?」
  领袖男人仔细端详贾格西的脸——然后察觉到了。
  贾格西的视线并不是看着他,而是越过他的肩膀,看着后方的「某个物体」。
  在空气突然紧绷的瞬间,他听见了。
  喀叽——
  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贾格西的悲鸣声同时扬起。他全身打着哆嗦,紧紧捂住耳朵。
  领袖男人的手离开了贾格西,并提高警觉,然而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之前——
  他的双眸捕捉到部下们看着「某个物体」时,全都呆愣住的神情。
  他的耳朵,听见了继前一刻那讨厌的声音之后,出现某种硬物彼此磨擦的声音。
  他的鼻子,嗅到冻僵的空气气息以及冰冷的感觉。
  他的舌头,感觉到从喉咙深处一涌而上的胃液,带着恶心的苦味和酸味。
  然后在他完全转过头的瞬间,他手臂的痛觉——遭到有生以来最剧烈的疼痛侵袭。
  「嘎……咕啊啊啊啊!」
  一道突如其来的冲击。当他把视线落在中弹部位的时候,自己握住手枪的拳头上竟被一个比平常人大上一倍的巨大手掌包缠着。自己的手腕朝一个异常的方向扭曲,许多处的肌肉都皮开肉绽。随着心脏的鼓动,红黑色的液体喷泄而出。脑袋更因为疼痛而紊乱不堪,好不容易才以理性压抑了慌乱,看似领袖的男人这才确认到自己眼前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背对着月亮的庞大人影。
  那位身长大约有二公尺,身上笼罩着黑影的魁梧男人,以右手扭坏了领袖的一只手,而另一只高举的左手,则很粗暴地握住黑手党其中一个人的脖子。那被抓住的脖子在魁梧男人的强大握力之下,显现怪异的扭曲,头部和身体都呈现出不自然的虚脱,朝不同的方向垂吊着。
  月亮被挡在庞然大物的头部正后方,无法从黑影中窥见这怪物的脸部表情。原应该是脸部的位置,只盘踞着浓浓的黑暗阴影。
  「怪…怪…怪物啊——!」
  恐惧超越了疼痛,他拚命举起神经早已断裂的手臂,魁梧男人对这个举动不做任何抗拒,解开了加诸在他右手的束缚。
  从束缚中被释放的领袖,打算对眼前的魁梧男人扣下扳机。然而以他手指肌肉目前的状态,自然是早已不听使唤。
  「喔喔喔——你们在干什么啊?还不快点开枪干掉这个家伙!」
  他向部下下达命令,却没有一个人听命行事,更奇怪的是,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凝聚在巨汉的身上,而是左顾右盼地游移在周围的黑暗里。
  那可怜的领袖男人终于注意到了,在周围的黑暗中,透过月光隐约浮现出来的许多人影。他的同伙们都包围在贾格西的身边,但在更外围则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各个目光闪烁地包围在更外层。虽然那些年轻人身上的服装毫无一致性可言,但黑手党们还是当下立刻猜出他们的身分,他们正是自己非消灭不可的小混混集团——也是眼前那位爱哭鬼的手下。
  「他们」的人数大约超过五十人,分散在路面的两旁、电线杆的影子下,还有路边的矮墙边,将四周紧紧包围。并且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逐渐逼近黑手党。
  「怎么搞的…你们到底在发什么呆啊?」
  为了设法脱离这种困境,领袖男人再度把脸转向部下,结果他又一次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站着连动也不动一下的部下们的脸。
  然而和刚才不同的地方有两点。第一点是,他们分别面对魁梧的男人、周围的人墙——或者是贾格西,做出要扣动扳机的模样。
  还有一点是,他们的眼珠完全静止不动,脸上更毫无生气。
  领袖男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部下们就已经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他们的后脑杓上都分别高高地耸立着一把尖锐的刀子,在月光下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领袖男人茫然地望着自己部下的尸体,并且同时察觉旁边站了几名男女。
  「您…今天心情怎么样呢?」
  突然,站在中间的女人开口对他说话。她看起来相当年轻,应该和贾格西差不多吧。那是一位以覆盖在右眼上的随性眼罩,和脸上一道大伤疤为特征的女子。再进一步形容,那就是她的眼罩上还戴着眼镜,更加凸显了她异于常人的气氛。
  季节分明已是冬天,她却穿着裸露出手臂的无袖上衣,露出两只伤痕历历的臂膀。
  领袖,不——是部下尽失,「曾是领袖」的男人,即使顿时陷入仿佛已多年不曾听见人类声音的错觉里,还是在女人的说话声中渐渐恢复冷静。同时,他右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也慢慢苏醒,顺着心脏的鼓动,血的热度伴随着疼痛冲击着脑髓。
  「谁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
  他突然中断说话,因为站在女人身边的男人,拿起铁管对着他的脸颊挥了一棍。
  「啊…啊…嘎嘎…嘎啊——」
  「没有人在问您的身世!懂吗?我刚才说了什么?我在问您『您今天心情怎么样呢?』您这狗屎家伙——您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自己刚才对贾格西所说的话,被以客气的口吻重新问了一次。畜牲,原来这些家伙从刚才就一直在这里了,这根本是对我…对我们设下的陷阱!你这个可恶的臭妓女——他很想这样破口痛骂对方,但是嘴里流个不停的血让他无法这么做。
  领袖男人往四周扫视了一下,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起早已围起了人墙。看着这一出实况血腥秀,有的人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有的人拚命喝采,也有人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他。虽然他终究无法掌握这集团的直正本质,却非常清楚眼前的状况。
  丝毫没有可以逃脱的间隙。
  在九死一生的状况下,这名黑手党沦落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混混。他想起贾格西刚才的苦苦哀求,并且马上付诸行动。
  他将缠在软趴趴的右手上的枪甩掉,竭尽所能大声地恳求贾格西:
  「我把枪丢掉了!我真的把枪丢了!我身上已经没有武器了!所以快吩咐你的伙伴不要杀我啊!快!你不是讨厌骨头断裂的声音,也讨厌看到血吗?所以快——」
  他吼叫到此时,才察觉贾格西根本一动也不动。
  贾格西现在以双手捂着耳朵,正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中。
  「他好像晕过去了,真是可惜……」
  独眼女用冷淡地口气说着。
  所有方法都想尽了,看来最后也只剩下强行突破一途。这么想着的黑手党,想用左手捡起刚才去掉的枪——但失败了,因为巨汉穿着厚皮鞋的脚将他的左手连同枪一起狠狠地踩烂。
  「畜生…畜生畜生畜生畜生!像你们这样的小鬼…畜生畜生畜生…被像你们这样的小鬼要着玩,我…我不服啊!畜生————!」
  领袖男人被逼得无路可退,硬是将自己的左手和枪从大脚底下抽出,搞得手上的皮也破了,到处都有肉被挖掉的疼痛感觉。
  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将枪口对准人墙中最脆弱的环节,也就是独眼女的方向,孤注一掷地赌在左手食指上,将全部的希望灌进子弹里。
  但是子弹终究没能发射出来,而他的命运也在此刻走向尽头。
  他看到独眼女掷出了什么…某种小小圆圆的东西,冒着烟发出「咻咻」的声音。
  然后,那东西突然发出声响爆了开来。
  「——是火药弹?」
  当他明白时已经来不及了。炸弹的威力顶多只比爆竹强一点的程度而已,但那震耳的声音还是让他不由得紧掩住眼睛。
  从滴血的手臂间,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从独眼女左右两旁的男人手中飞过来的,无数的银色闪亮光点。月光反射下所描绘出的刀光轨迹,全部朝自己的方向一齐收束而来。啊……这是多么美丽、可怕且震憾啊!
  这便是他这辈子遇到过最强烈,也是最后的感动。
  独眼女望着身上插着无数刀子的男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并且低语:
  「你如果…直接向我们求饶不就没事了吗?」
  接着她像是不再有兴趣般,将头转向被巨汉以手摇醒的贾格西。
  「呜呜…咿…死了?怎么大家都死光了?血好红啊…脸色好苍白…真不舒服啊……」
  独眼女不理会贾格西对黑手党尸体发出的哭诉,说出了感谢自己老大完成工作的话语。她的口气完全不同于刚才面对敌人时的样子,口气非常友善,但也没有特别尊敬。
  「辛苦了,贾格西。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些家伙完全落入我们的圈套呢。」
  「呜,不过不过不过…也不必把他们杀得寸草不留吧?」
  「那也没办法啊,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你差点就被杀掉了。何况先前逃过一劫的伙伴们都说这些人就是杀死凯尼他们的凶手,另外他们对你动粗这点也不能原谅。」
  「但这样不就成了私怨吗……不过我还是有点高兴,谢谢你,妮丝。」
  在忽略尸体存在的气氛被酝酿出来之后,贾格西对叫做妮丝的女人露出温和的微笑。不过好像又回想起一般,他转身看了看那堆尸体,眼泪又要夺眶而出了。
  「怎么了?这次又在伯什么呢?」
  妮丝担心地询问贾格西。贾格西却躲到她的身后,全身不停颤抖着。
  「嗯,那个啊…搞不好…我总觉得那些尸体会突然站起来…扑过来杀我。呃…嗯…我前阵子看了一本书,上面说尸体会突然站起来,把活人的血吸光杀掉……」
  「贾格西,你好歹分辨一下现实和虚构好吗?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时,他们的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呐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尸体,站起来,吸血,麻烦,恐怖!」
  「啊,东尼,你也这么想吗?太好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
  「交,交给我。」
  叫做东尼的彪形大汉槌着自己的胸膛。褐色的肌肤和拙劣的英语,都显示出他刚从墨西哥移民过来的身分。
  「嗯,我,仔细地,杀掉。」
  话才刚说完,彪形大汉便一脚踩在那些堆在一起的尸体上。闷钝的声音和尖锐的声响,化成奇妙的节奏响彻四周。这样强力的撞击,让尸体仿佛活过来般弹跳起来,还插在尸体身上的小刀也纷纷脱落。配合连续不断的践踏,小刀脱落后的伤口有如间歇泉一般断断绩续地喷出血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快住手!东尼,对已经死去的人要客气一点啊!」
  贾格西慌忙地制止东尼粗暴的举止。但仿佛是套好招似的,东尼才退下,接着妮丝便走向尸堆,并且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筒状物,用手指揉搓它前端的引线。
  「……?喂,妮丝,你在做什么?」
  贾格西有一种糟到极点的预感,听到毫不隐瞒自己不安的贾格西如此问她后,妮丝只回以嫣然一笑,并取出ZIPPO打火机。
  「喂…你…你…该不会是要…?妮丝…?妮————丝!」
  贾格西还来不及阻止,妮丝已在细长的引线上点燃火苗。在下一个瞬间,活力十足的火花立刻开始四射。
  她像在凝望相处百年之久的情人般,专注而「痴迷」地看着火花,然后将引线另一端的圆筒,安静地横置在尸体堆的上方。
  最后再以冷静到让人讶异的笑容,转身对着伙伴们叮咛:
  「好啦,再不快点逃走,会很危险喔!」

  后街小巷里轰然雷动。红色火光迫开了月光,整个小巷被完全笼罩在暴力的光辉里。
  等那火光停歇后,后街小巷里四处亮起了许多小光点。被炸药所炸飞的「某种」碎片变成火种,朦胧映照出潜伏在远处的,贾格西他们的身影。
  妮丝慢慢站起身,并安抚全身颤抖不已的贾格西。
  「好啦好啦,别再哭了。你看,尸体全部粉身碎骨,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他们绝对不会再活过来的,所以不要再哭了。这些都是我们特地为贾格西你做的喔。」
  贾格西大口喘气,边调整自己的情绪,边泪眼婆娑地瞪着妮丝:
  「胡…胡…胡说!妮…妮丝根本只是很想玩炸药罢了!只是很想看爆炸的场面吧?」
  「嗯,事实的确是这样。」
  妮丝用仅有的一只眼睛投以一个最大的微笑,毫不掩饰地回答。
  「妮…妮妮妮…丝——我等一下再揍你!」
  「不可能不可能的,贾格西不可能做出这么野蛮的行为,是吧?」
  「呜……」
  「看吧!」
  贾格西斜眼瞄了一下得意扬扬的妮丝,然后对唯一一个没有趴下来躲避爆炸威力的男人说:
  「好吧,东尼,你替我揍她!」
  「嗯,了解。揍妮丝,只要贾格西开心,我也会开心。」
  褐色皮肤的彪形大汉一副喜孜孜的模样,开始挥舞着手臂。
  「对不起啦,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违反命令了,这次就饶了我嘛!」
  独眼女双手抱头,在星星火点间奔窜。
  看着每三天就会上演一次的戏码,其他伙伴呵呵大笑着。
  「好…好啦,各位,我们快逃离这里吧…不,是不不不不逃不行了!」
  大家望着脚步虚浮、手足无措的贾格西,都露出不解的神情,并且问道:「咦,为什么?」
  正要逃逸的贾格西停下脚步,当场原地跺脚大喊:
  「那那那那个啊——你们知不知道为为为什么我说今天不要用枪?」
  伙伴们大家七嘴八舌地:「不是因为你害伯枪声吗?」、「因为不想浪费一子弹吧?」、「呀哈哈——」胡乱猜测着,让贾格西边哭边生气,脚也跺得更加用力。
  「那是因为如果制造出太大的声音,就会被警察和其他『卢梭家族』的人察觉啊!明明…明明就担心这个,竟然还引爆炸弹…还不赶快逃离这里!大家动作快一点啊!」
  话才说完,他便目不转睛地朝巷弄深处奔窜而去。
  喔喔喔喔喔喔————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唏嘘的赞叹声。
  「喔,原来如此啊!」
  「这太神了,贾格西的脑筋真好!」
  「有你的,真不傀是我们的老大!」
  大家异口同声地赞美贾格西,并赶紧追上这位大概是全芝加哥最爱哭的不良少年老大。
  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一幕俨然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羊儿被一群恶魔追赶着。

  「对…对了。妮丝,关于明天的列车…优文说便宜的包厢最多只能再容纳五个人,所以呢…就我和你再加上东尼,然后你再随便挑两个适当的人选吧!」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反正我们也没有要对那班列车怎么样,只不过是『到货物室拿个宝物』而已。如果人数太多反而惹人注意,不是吗?再说,黄和优文已经事先伪装在列车上了。」
  「OK,那么明天傍晚四点,在芝加哥联合车站集合。」
  和要去做准备的妮丝分开后,贾格西对明天的计划感到极大的不安和期待。
  「事情会顺利吗?真的不会出事吗?不过,一想到能搭乘横越大陆的特快列车『飞翔禁酒坊』号,简直叫人兴奋得不得了。而且好久没有看到黄他们了,真希望他们还是一切安好。」
  贾格西仰首凝望星空,想着要一起搭乘列车的友人们,以及明晚即将执行的计划——
  生平第一次的列车抢劫计划。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47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Ⅲ 恐怖分子

  1931年12月29日 白天

  从芝加哥南下几十公里的荒野上,有一座废弃工厂安静地座落在这里。
  在里面一间特别大的厅堂里,一个人数超过五十人的团体非常规律而整齐地鱼贯在那里。每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氛都和普通人有很明显的差异。他们那勇猛又狡猾的眼神,正好酝酿出一种介于军人和黑手党之间的色调。身处在地板的灰和四周墙壁沉重的色彩之中,这支队伍被一种异样的沉默所笼罩。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占据这个空间的沉默。他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锐利的眼神中,静静地闪烁着阴暗的火焰。
  这个男人——古斯·帕金兹说了一句在1930年代,也就是黑手党的黄金时代,甚至是在后来一般的电影公司拍摄的片子里经常用到的台词:
  「各位,这真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这里头有叛徒。」
  队伍依然保持静默,不过古斯毫不在意,他提高分贝继续他的演说:
  「一直在前方引导我们的伟大指导者,修伊·拉弗雷特尊师,竟然和国家的猪狗畜生一起被监禁起来。我们伟大的尊师即将接受那些愚蠢凡人所制定的,毫无秩序可言的法律制裁!」
  他说话的语气渐渐增强,但是他眼中所散发出来的阴暗光采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不过,这个问题还不算什么,透过明晚即将执行的作战计划,我们必能夺回修伊尊师。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出了一个让尊师蒙受这种屈辱的叛徒!」
  话说到这里,一切都没有变化。不论是古斯眼中透露的光采,抑或是聆听他说话的五十个人的表情。
  「我独自查出了叛徒是谁,但是,但是啊…修伊尊师是位慈悲为怀的长者,所以我也要效法他。」
  古斯双手交叠在身后,转身背对队伍,他非常沉着地说道:
  「我想告诉这位叛徒,如果你已经察觉自己所犯的过错,你什么都不必多说,我希望你往前跨出一步。如果你现在没有这个勇气,那你就必须知道,无论你有任何辩解的理由或悲愤不满的情绪,你将永远不可能再有机会传达给我了……」
  直到这时,队列中的人们才开始展露出表情。
  站在队伍最前排的一个人,露出狰狞的笑容往前跨出一步。
  随后,就在众人看到他这个动作的瞬间,队列中剩下的所有人也都露出「狰狞」的笑容,「五十个人全体往前跨了一步」。
  「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觉如何呢?古斯大人。」
  第一个往前跨步的年轻男人,脸上浮现着讽刺的表情,并且拔出手枪:
  「您想利用这么明显的唬人手段套出真相的作为,还真令人甘拜下风。不过,这种结果想必是您始料未及的吧?」
  但是古斯不为所动,他眼中的阴暗光采也只是静静地蠢动着。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愚蠢的涅伊达…」
  或许是认定这句话是对方已经死心的表征,叫做涅伊达的年轻人脸上露出猖狂的笑意:
  「您…想要问什么呢?古斯大人。不过我得先把话说清楚,如果您要问的是解救的方法,我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办法。」
  「你不喜欢我和修伊尊师这点姑且就不讨论了。倒是以后,各位,你们这些家伙要以什么样的思想作为基础,又要怎么样成就革命?」
  面对古斯异样的神情和怪异的询问,背叛者们以一派轻松的嘲笑态度来回应他。涅伊达甚至不再使用尊敬的辞汇,而是以混杂着对输家的哀怜和嘲讽的口吻来回答:
  「哈哈!革命?这还用想吗……那根本不可能成功!给我听清楚,不管是你或修伊,都不是我们想跟随的人。我们已经决定加入芝加哥的卢梭家族旗下。我们这么多的人数再加上个个擅长战斗,有朝一日夺下那整个组织也绝不是梦想或空谈!何况,如今疤面卡彭已经完全被国家压制得动弹不得,趁这个机会,我们甚至能夺下整个芝加哥。接下来,将是一个力量将远胜过思想的时代啊,古斯!至少由我利用这个团体的力量来做事,绝对比依靠你这个被迫辞掉军职的人,或是完全让人摸不透底细的修伊都还要来得合情合理吧?」
  对于这番回答,古斯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对涅伊达说道: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回答,不过我万万都没想到,到现在你还想去和黑手党组织扯上关系。人蠢也要蠢得像话一点。你认为卡彭的式微是一个绝好时机吗?其实相反,这件事让芝加哥的黑手党们将暂时失去所有的机会。况且你们这些家伙真以为,像你们这样的菜鸟们可以在没有我或修伊尊师的指导下,在芝加哥的黑暗里活过一天?」
  「……谢谢你的忠告,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不,还有,你认为我说的话是『唬人』,不过……我没有说谎。」
  古斯边说着,边把手轻轻举起来。
  「?」
  「我刚才说过了吧,所有的叛徒都被我查出来了。同时也确认了,谁是再也受不了你们的,谁又是对我友爱的人们。」
  当他把手往下放的时候,一道惊人的轰然巨响震耳传来。这是数十道枪声重叠所造成的结果。而轰隆隆的巨响几度持续之后,工厂内再度陷入沉默。
  「什……」
  涅伊达极为惊恐地回过头,灰色地板上已经染满了浊红色的鲜血。
  在队伍前方的人们,身体各个部位被打成蜂窝而丧失性命,然后倒在红色的血泊中。
  而现在还依然站着的三十个人,全都拿着还在冒着硝烟的枪,指着眼睛瞪得老大的涅伊达。
  「你…你们!」
  「我说过了吧,涅伊达。『这里头有叛徒』……我所说的叛徒,是指背叛你的人。」
  古斯依然面无表情地说着,然而涅伊达面对这急遽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过来,只能不发一语地直冒冷汗。
  「这三十位已经各自来跟我报告过关于你背叛的事实。他们说没有办法跟随你的脚步,这真的很可惜。」
  或许是终于了解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后,他忍不住下颚直打哆嗦,并且伸手到自己的怀里,取出发着黑色光芒的手枪。
  但是他的右手却突然感到一阵激烈的灼热和疼痛。
  喀咚。
  应该已经取出来的枪却静静地掉落在地板上。而当他发现掉下去的还包括曾是自己手腕的部分时,是在看见不知何时已站在眼前的女人的时候。
  「夏…夏涅……」
  「狂热者」夏涅——这位身上穿着军服的女性,是永远绝对服从修伊的命令,组织中最优秀的一位杀手。据说在亚洲,杀手常利用麻药来痲痹自己的感觉,而夏涅则是用「思想」痲痹了全身。有时她会不禁让人怀疑,她是否连自己是一个女人、一个人类的事实都已经忘掉了。
  涅伊达强忍右手手腕的疼痛,同时拚命在脑中重复有关眼前这个女人的资料。
  「我…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修伊被捕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然而面对涅伊达的嘶喊,夏涅始终保持沉默,最后由古斯替她回答了问题:
  「她没有死。就是没死,才让她更觉得愧疚难受。所以她现在心中所想的,应该是凡是会阻凝明晚作战的一切事物,全部都得排除吧。」
  夏涅依然沉默,也没有点头表示对错,只是安静地举起滴着血的武器——那是刚才切断涅伊达的手,一把厚重而尖锐的军刀。
  「等等,夏涅!」
  古斯的制止声让夏涅的表情显出几分讶异,而涅伊达则燃起希望般地转向他。
  不过涅伊达很快就觉悟了,打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这样的期待。
  「一刀让他毙命,太乏味了吧?」

  「这样可以吗?古斯大人。不过这样的处置方式,这家伙还是有可能生还。」
  古斯坐在附有车篷的军用卡车驾驶座上,此时位于车台的部下问道。
  在那之后,古斯将涅伊达捆绑起来,再把和外部连系的所有门窗都焊死之后便离开工厂。虽然为他的手腕做了止血处理,但除了古斯他们自己要使用的车辆外,其他的车辆一律都已破坏殆尽。因此,涅伊达如果想要活下来,除了必须设法从工厂里逃出来之外,还必须设法到达数十公里之外的城市才行。
  「毕竟数十公里的距离并非无法走到,也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
  「话说得没错。他现在应该已经以柱子将绳子磨断,然后正设法破坏通往外面的门了。」
  「那为什么……」
  「不过,史派克,你狙击的本事还没有退步吧?」
  在离开工厂大约前进了三百公尺的地方,车子停了下来。古斯以一句疑问句打断部下说到一半的话。
  「呃…」
  「工厂入口的旁边有一个白色的箱子,射中它。」
  「……好的,遵命,古斯大人。」
  史派克完全理解了。他以心领神会的表情投以一个回应,接着摊开放在车台上的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把漆黑的狙击枪,是枪身较一般的枪更长的特制版。史派克愉快地在车台上架设起枪枝,缓慢而确实地进行瞄准——
  「好,碰。」
  发出这轻松话语的同时,他扣下了扳机。
  在枪声响起的数秒后,便能够看见入口旁的木箱已经燃烧起来。古斯看到这一幕后,什么话也没说便发车继续前进。
  之后大约过了一分钟,工厂自内部爆炸,极为惊人的爆炸火焰和漆黑的烟雾不断往青空上卷起。从远处看去,一切都像是被缩小一般,可是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的声响让人的腹部都产生共震,诉说着爆炸规模的强烈。
  「或许还逃得出去——能够在怀抱这种希望的瞬间迎接死亡,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真不愧是古斯大人,您真的是太慈悲了。」
  面对史派克的嘲讽,古斯只是微微扬起嘴角。配合着这一幕,坐在车台上的恐怖分子们也都轻声笑了。
  除了坐在助手席上的夏涅是唯一的例外。

  「好了,明晚的计划绝不容许任何失误,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前往芝加哥联合车站。」
  古斯对超过三十名的精锐确认明天的计划。
  「这个国家需要休息,因此修伊尊师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阴暗的目光散发出最闪耀的光芒,古斯安静地宣告:
  「就让搭乘特快列车的乘客们,为了这个目的化为具有价值的基石吧——在我们『幽灵』的墓碑之下……」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48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Ⅳ 杀人狂

  12月30日 午后

  今天真是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
  在芝加哥某宅邸里,「卢梭家族」的头目普拉契德·卢梭这样深信着。
  首先第一个出现的麻烦,是这个月金额庞大的营利收入,竟然在运送过程中被整笔夺走。
  凶手是一对男女。听说他们身上分别穿着贝比·鲁斯(注:Babe Ruth,美国大联盟传奇打者)和泰·柯布(注:Tyrus Raymond "TY" Cobb,棒球名人堂的球员)的球衣。而且他们会突然从身后发出「喀锵」的声音,等到别人一回头,球棒便扑面而来。据说当时手下顺利闪掉了那一击,不过他们又趁机将一把胡椒和石灰往他的脸上洒,趁他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抢走包包逃逸。
  这真是太荒唐了。刚开始还以为是胡说八道,后来严刑拷问负责运送的人员之后,才发现这全都是事实。
  如果只是这档事也就认了,没想到后来又听到传言,说有一位干部和几名属下在离城不远的地方全被烧成了细碎的木炭。
  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不过一想到有一群人昨晚去侦察该地区的不良少年,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便说明了那个事实恐怕错不了。
  再加上今天本来要会合的,那些不成气候的恐怖分子也完全没有消息。根据部下的报告,作为他们基地的那座工厂现在只剩下成堆的瓦砾和尸体。
  事情若是因此闹大而查到他们这边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因此他派了大半的部下去将工厂解体和毁尸灭迹。
  「可恶!涅伊达那家伙多半是把事情搞砸了。结果他终究是个喽啰,把希望寄放在他身上,是我自己太笨了。」
  不过问题真的太严重了。万一涅伊达把他和卢梭家族的关系「全盘托出」,这里恐怕将承受到不必要的敌意。对方再怎么说都是恐怖分子,而且在盘算些什么,至今仍让人一头雾水。
  另外,那个不良少年的集团也够呛的。本来是想一口气杀光他们的老大和干部,让事情一了百了,没想到却被反将一军。
  「总而言之,先从奇怪的强盗解决吧。可恶!从明天起,把街上所有成对的男女全都给我抓过来……!」
  「你千万不能这么做啊,我的好舅舅。如果你真这么干,会被大家认为是没人爱的糟老头闹别扭喔!」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普拉契德连忙回头一看,原来是外甥拉德·卢梭站在那里。
  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头发,搭着一件黑手党标准的暗色西装。身高算是挺高的,但全身上下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是一位十分适合「普通」这个形容词的好青年。但与其外观相反,他的遣词用字过分轻率,完全不懂得礼貌为何物。
  「原来是你啊,拉德。我现在可没有空理你,赶快给我闪人!」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我的好舅舅啊,你这样也未免太冷漠了吧?你到底是凭什么能够那么老神在在啊?这可是事关金钱的大事呢。是钱啊,钱喔!仅次于你的生命的第二宝贵的金钱,被人给全部拿光光了喔!所以我的好舅舅,你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这样吧——拔尽所有的野草…不,是即使烧尽所有的密林,也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然后把他的脖子吊得好高好高好高……即使他口吐白沫也还是要往上吊,即使他的眼珠子迸出来了,也还是要往上吊……」
  对继续用这种分明把人当做呆瓜般的口吻来说话的外甥,普拉契德涨红着脸大声怒骂:
  「你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这个杀人享乐者!为了处理你因为好玩而杀害的家伙的善后问题,你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花了多少金钱和劳力吗?」
  杀人享乐者——描述拉德这名男子时,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辞汇了。
  他的本质不在于他的外观或是举止,而是他所追求的快乐,以及想要满足该快乐的贪婪。
  他只是单纯地为了杀而生。与以杀人作为生计的杀手之间的一线区隔,就在于他杀人完全是出于贪图享乐。
  即便如此,普拉契德没有将拉德赶出组织外的理由,在于他在与其他帮派流血冲突的时候,总能用非常俐落的手法来收拾敌人。杀手绝非他的工作,不过事实上大家都称他为卢梭家族首屈一指的杀手。
  是的,他是顺从自己的渴望而活、精神异常的杀人享乐者——普拉契德对此深信不疑。
  至少到目前为止,事实证明都是如此。
  「反正结果都没有任何问题嘛。今天我可是带着好消息来喔,我的好舅舅。」
  「你要说什么就快说,说完就赶快离开!」
  对于态度冷淡的舅父,拉德夸张地耸了耸肩,然后说了一句很唐突的话:
  「好啦好啦,如果舅舅那么缺钱的话,我今天晚上就去制造点状况啰!如果一切顺利,我还可以借你一点。」
  因为他说得既迂回又唐突,让普拉契德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的外甥到底在胡诌些什么。拉德也看出这一点,于是继续说道:
  「就是那个啊,傍晚从芝加哥联合车站出发的特快列车,叫做『飞翔禁酒坊』吧?就是那班直奔纽约都不停车的家伙。我只是想把那班列车抢过来,试着冲进曼哈顿街上一下。」
  这段话让普拉契德的脑海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我刚刚说的是唬你的啦。我会先这样威胁他们,如果他们不把钱拿出来,我就让劫车事件马上转变成乘客绑架事件,嗯,该怎么做呢…只要杀死一半以上的乘客,我想铁路公司应该会乖乖就范,把钱掏出来。这么一来,我不但可以杀人,又可以拿到钱,这点子真的很不错吧?我的好舅舅。」
  「给我滚回去!」
  普拉契德好不容易才恢复理性,能说的话也只剩下这一句。不管拉德是在开玩笑还是当真,他都无法再和这个人继续瞎耗下去——警卫呢?到底都在做什么?佣人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喂,来人啊——快把这家伙给我撵出去!」
  普拉契德大声呼喊着来人,原本半掩的门慢慢打了开来,立刻走进几名男人和一名女人。
  他们全部都是普拉契德没有看过的生面孔。很诡异地,每一个人身上都穿着雪白色的衣服。男人身上穿着白色西装或毛衣,女人则穿着一袭纯白色礼服。这样的装扮已经超越了结婚典礼的范围,让人觉得像是正要参加化妆舞会似的。
  普拉契德在这个时候第一次浮现焦躁的神色,同时脑袋里也开始发出警报。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尽所能地保持威严,质问这些入侵者。
  「你们是什么人?」
  不料,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拉德。
  「他们是我的部下,同时也是我『趣味相投』的朋友。喔,顺便介绍一下这个女人,她叫露雅,是我的情人兼女朋友兼未婚妻,所以请多多关照啰,我的好舅舅。」
  「啊……你…你好……」
  除了衣服,连脸色也苍白无比的女人,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向普拉契德打了一个算不上招呼的招呼。
  「她这样算是有一点懦弱吧?不过就是这一点,和我这种激情指数过高的人正好互相中和,像搅拌东西一样搅啊搅啊搅啊搅啊的,很速配吧?」
  「闭嘴!」
  普拉契德的怒吼声响彻屋内。露雅因此吓了一跳,不禁缩起身体。拉德则用很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
  「从刚才就在满口胡言,都在胡说些什么!可恶!警卫呢?到底都跑哪里去了?」
  普拉契德握起拳头,边槌桌面边站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拉德的胸襟:
  「你给我听好了,你这个疯狂的臭小鬼!你要绑架或杀人都随你高兴,但是我绝不允许你使用我们组织的名字。你只能以一个无名氏,以一个不存在的人类的身分,随你高兴怎么杀人,随你高兴怎么去死都行!」
  他要狠撂下这段话,可是拉德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对着心头充满怒火的舅父说道:
  「我知道。本来杀人就是为了自己开心才做的,这样才会快乐啊!如果这种时候还套上什么组织的名字,那岂不是很扫兴吗?我的好舅舅。」
  「不要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杀人,干脆成为佣兵,然后到南美的死亡战场去啊!」
  「你这样说,对那些当佣兵的人而言太失礼了吧?」
  「闭上你的狗嘴!上了战场,只要你有本事不被人杀死,你要杀多少就有多少。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想像一下偷偷躲在暗处杀掉强者的快感,自己去爽吧!」
  话才说完,普拉契德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无法使力。原来他抓住拉德胸襟的手臂中央一带,正被拉德用力掐住了。
  仿佛筋肉之间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般,普拉契德只能感到自己的手慢慢脱力,随即那只手已被拉德从胸前拨开。
  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之后,拉德立刻把脸凑近舅父。他们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而拉德的眼睛瞪得异常地大,开口说道——就那么淡淡地说着:
  「把话说得好像什么都懂的人是舅舅自己吧?你对我根本啥也不了解。什么战场?那根本不在我们考虑的范畴内。那种地方啊,是战士们众集的地方喔!你懂吗?是战士喔!是因为要杀人,所以也作好被杀的觉悟的家伙们喔!是心里已经作好觉悟,根本不想死,所以不得不拚命杀人的家伙们。说句老实话,杀了这样的家伙,不只无趣,而且根本什么快感都谈不上。你懂不懂啊?我的好舅舅。」
  普拉契德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就在拉德发表长篇大论的同时,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步枪,而枪口就抵在普拉契德的下颚。
  「我们可不想找比自己还强的敌人,那不是我们的风格。不过这也不表示我们专找女人、小孩,或是弱小的家伙来杀害。」
  他边用枪口挑逗着舅父的下颚,边诠释着属于他自己的美学:
  「我要杀的…杀了之后会觉得高兴的…是那些完全没有警觉性的家伙啦!你懂吗?自以为自己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却完————全不知道其实下一秒钟,自己可能就会死掉的那一种家伙。就像是——」
  他注视舅父的眼神骤然转变。前一刻的开朗消失无踪,变成以一种凡我所见,一律平等赋予死亡的眼神。带些轻蔑,又流露着些许怜悯,其中又仿佛有几分疼惜般地瞪着他的舅父。
  「喂……喂…等等,你先等等,拉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没错,就像是——」
  拉德视线最后所停驻的地方,是普拉契德眼球的更深处,浮现在那里的恐怖色彩。当他确认了这个色彩的存在后,拉德的脸庞因为开心而显得扭曲,并且将放在扳机上的手指用力扣下。
  「……和现在的好舅舅一样的家伙啦!」
  「住手啊啊啊————!」
  喀嚓一声响起。
  但也只有声音。
  恢复沉寂的屋子里,只有拉德安静的笑声短促地回响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可能杀你嘛!我根本就没有装子弹,我的好舅舅。毕竟我一向很受你照顾啊。就算我真的是个杀人魔,这点人情义理我还是懂的,知道吗?」
  拉德的情绪完全没有起伏变化,而普拉契德的内心早已完全被恐惧吞蚀殆尽。他只能双膝落地,虚脱地坐在地上,反覆不断大力呼吸着。
  「好啦,我们差不多该走了。也许以后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自己多保重啊,我的好舅舅。」
  「你…不准再来了!」
  对彻底败北的普拉契德而言,要撂出这些狠话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然而拉德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普拉契德。
  「哈,就算我想来也来不了。」
  「?」
  「我的好舅舅,就是那个嘛,已经不行了啦!前不久,卢西安诺改革派的提案不是已经决定了吗?结果呢,你好像已经被当成标的啰!」
  福星卢西安诺是和卡彭并列,在这个时代具代表性的黑手党之一。他促进了黑手党的现代化,并致力于根除思想老旧的组织。总而言之,他全力推动彻底扫除满口宣扬「义理」、「传统」等思想老旧的组织。
  「什……」
  「福星卢西安诺和我也差不多啊,只因为思想老旧这样的理由,就可以把好几百位黑手党的大老们收拾掉。我这种杀人鬼和他那样的人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所以我当然不想和那种人敌对啰!你说对吧?我的好舅舅。」
  外甥在离去前所抛下的这席话,让普拉契德的身体再次被颤抖和呕吐感所支配。
  「胡…胡说八道……」
  「总之,你至少要小心一点,千万别变成像萨瓦特雷·马兰渣诺(注:Salvatore Maranzano,美国旧时代黑手党五大家族之一的老大,精通五国语言)那样就好了。」
  他故意把好几个月前在纽约「自家」中,遭人杀害的黑手党名字说出来以示警告。这到底是拉德这个男人的善良还是残酷呢?
  「不过,你这里的警卫真的都非常优秀,这点倒是让人很放心。只是,这次因为一些有的没有的事,不管是国税局或警察那边,好像都已经在注意你了,他们想把你当作将芝加哥这座城市从黑手党手里重新抢回来的『贡品』呢。」
  不可能,唬人的,他只是在胡说八道——普拉契德很想这么想,但事情进行到这里,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应该不曾对拉德提起过这次的麻烦事件,不只如此,为什么他连卢西安诺的改革已经拍板定案的事情都知道……?
  另外,他又想到一件事。直到现在,卢梭家族常常被逼着帮拉德随性而为的所有「滥杀」行为进行善后工作。
  如今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件事都刚好是在家族勉强可以处理的范围内。无论是死亡人数、场所、状况,拉德仿佛都刚好在这种家族可以无事解决的界线上,恣意进行他的杀戮行为。
  然后当家族不再有帮忙善后的能力,就变成现在这种状况。换句话说,拉德始终浸淫在意图性的杀人快感里。他的杀人行为并非受到冲动的驱使,而是绝对冷静而且精密计算过的。
  刚才他所提到的绑架计划,乍听之下好像完全没有经过策画。但状况演变到这里,普拉契德才终于掌握到拉德的个性。
  他并非不会拟定计划,只是不去拟定而已。
  他总是在一种笼统而草率的想法下开始行动,但是却能不时地因应最新状况,在瞬间的高度精算下强力执行,硬是将结果引导向成功——拉德就是这类型的男人。
  实际上,他在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装置了天线,对于收集情报显然毫不懈怠。
  而这一切的结果成就了今天的叛离。也就是说,如果一直在这个组织里,他将无法继续安心地进行快乐的杀戮。他基于这样的判断,轻易而举地抛弃普拉契德的组织。
  「真的很遗憾啊,我的好舅舅。如果是以前的你,或许还可以东山再起。」
  临去前,拉德丢下这句话:
  「当我用步枪顶着你的时候,你不仅没有反抗还发出悲鸣,那样子已经不够格当一个黑手党老大啰!」
  普拉契德用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眼神专注地凝视拉德,并叫住了就要离去的外甥:
  「等…等一下!我的警卫们是怎么了?」
  「嗯?啊啊,你放心,我没有杀他们。我不是说过,他们都很优秀吗?那些家伙先前全都视死如归地保护你喔。而且我刚才说过,『这种家伙杀起来太无趣了』。其实啊,他们只是小睡一下罢了,虽说骨头是断了好几根啦!」
  而后,他又加油添醋地补上一句:
  「真是太好了,我的好舅舅,你那可爱的孙子已经去上学了。」
  这一句话再度触怒普拉契德,他又一次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
  「你赶快给我滚出去!你既然都决定不回来了,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啊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
  拉德此时第一次露出焦虑的神情。他厚颜无耻地对握着拳头发抖的舅父问道:
  「我说啊,我的好舅舅。你的那件白色西装能不能送给我,当作我和露雅的结婚礼物呢?虽然我们还没有决定什么时候结婚。」
  这段话的确让人哑然。普拉契德一时也忘记愤怒,开口问道:
  「对了,为什么你们都穿白色的?」
  对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回答的人也回得非常无厘头。然而这个答案,却能充分让听者感到强烈的不舒服。
  「因为接下来,我们要在狭窄的列车上杀好几十个人呢!要穿白色的衣服——鲜血喷溅上去时才够酷啊!」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Ⅴ 乘车前

  拉德一行人身上是清一色的白色服装,显得格外整齐亮眼。
  一群白衣人,优雅地从尔后因好莱坞名片「铁面无私」里,婴儿车的那一幕场景而声名大噪的休息室楼梯缓缓走下。
  有一对男女躲在柱子的阴影里,注视着他们不寻常的白色衣装。
  「哇啊,你瞧,蜜莉亚!好像有很多穿雪白衣服的人会和我们搭同一班列车喔!」
  「真的,是雪白色的耶!」
  「该不会是要在列车上举行婚礼吧?」
  「那真是快乐的婚礼呢!」

  ∽

  「我们是芝加哥风景交响乐团的成员。因为乐团的乐器都非常精细,所以我们希望乐器放进货物室以后,还是能获得悉心的照顾。」
  穿着黑色无尾晚礼服或礼服的团体,在货物车厢的旁边对站务员进行说明。
  「为了小心起见,请让我们乐团的成员待在货物室里看管着,拜托你了。」
  「咦?真的非常抱歉,这种事不是我一个人便可以做主的……」
  对着一脸困惑的站务员,前来进行交涉的男人取出一张许可证。
  「我们已经事先向贵公司方面取得许可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完全不介意到纽约时接受严密的搜身检查。」
  「啊,不,如果已经取得许可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这之后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乐团就把很大的行李一个接一个搬了进去。行李的检查在站务员确认大行李里面的确是定音鼓或角笛后,便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如果距离列车出发的时间不是很急迫,货物的检查再进行得详尽一点;如果这位站务员的能力稍微再强一点;说不定就能够发现了——
  发现为了避免乐器遭受撞击所使用的捆扎材料里,其实含有大量的弹药;发现双层行李底板的下面隐藏着各种军事装备;发现公司的许可证彻头彻尾是冒牌货。
  不过就算真的被检查出异状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因为他们已经作好其他万全的准备,好应付不时之需。
  就这样,扮演成乐团的「幽灵」们,成功地将大量的武器装备搬进车厢内。
  「你看,蜜莉亚!是乐团耶!管弦乐!莫扎特!保罗·督卡(注:Paul Abraham Dukas,法国古典音乐作曲家)!」
  「还有贝多芬呢!」
  看着那些黑衣人在货物室前不断把乐器搬进去,艾萨克和蜜莉亚表现出过度的兴奋。
  但有一个男人和他们完全不同,以非常担心的神情看著作业进行。
  「怎…怎么办怎么办?好像有人要看守货物室耶!」
  没想到计划这么快就失败了,贾格西不禁哭丧着脸对妮丝哭诉。
  「没关系的,我们锁定的货物好像是在不同的货物室里。」
  「但…但是……」
  「好,你放心。我,想办法,解决守卫。」
  看东尼拍着胸脯夸下海口,贾格西再一次悲鸣般地大叫:
  「不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东尼只要随便一出手,一定会闹出人命的。」
  「没问题,交给我,应该没事。」
  「应该?那怎么行!」
  贾格西显得有些过度慌张,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背后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轻声悲鸣,转过头一看,看见一名年约十岁的男孩,一副步伐不稳要跌倒的模样。
  不过男孩很快重新站稳脚步,直直盯着脸上刺有一片大刺青的贾格西。
  「对…对不起!我只顾着看旁边,才会不小心……」
  他道歉之后,又深深地把头低下鞠了个躬。
  「啊…啊啊,没关系。是我不好,不应该站在通道上的。你没有受伤吧?」
  面对刺青青年表现出来的善意笑容,小男孩也非常开心地回以微笑。
  「嗯!大哥哥,谢谢你!」
  他这么说着之后,又再一次低头鞠躬,然后往二等客室的搭乘口走去。
  「哇,好可爱!呐,你们有看到刚才那孩子吗?简直就像贾格西小时候的样子。」
  「少胡说,我会害羞的。」
  「不过贾格西现在还是很可爱喔!」
  「咦?嘿嘿…少胡说了…」
  贾格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东尼却在这个时候吐了个多余的槽:
  「唔啊,贾格西,这样的年纪被说可爱,就是被瞧不起的意思,是不是啊?」
  就这样,贾格西又露出一张哭丧的表情,和伙伴一起进入三等客室。

  ∽

  同一个时刻,全身白衣装扮的拉德一行人只拎着手提行李,一起进入二等客室的车厢里。
  「好——啦——二等客室还真不赖耶!不是最上面,但也不是最下面,就是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最好了。就像灰色蝙蝠倒挂在半空中的感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高级列车的二等客室已经打造得相当豪华了。如果用一般列车的水准来比较,说它相当于一等客室也绝对绰绰有余。
  「搭乘这种列车一等客室的家伙,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有钱人啊?啊,我知道其中有一群是黑衣乐团。衣服和我们的刚好形成强烈对比,感觉还满不错的。其他还有什么样的人搭乘,你们看到了吗?」
  对于拉德的问题,有一位伙伴做出回应:
  「我刚才看到一位母亲带着她的女儿坐上去了。」
  「嗯?你是说女人和女孩的意思吗?那也未必表示她们一定是母女啊。」
  「不,我记得以前看过她们。」
  「喔?」
  拉德对这句话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态度,他停了下来,等候属下接下来的说明。
  「我在报纸里看过,她们的确是上议院议员贝利亚姆的夫人和女儿。」
  上议院议员贝利亚姆——他因担任不景气所引发的犯罪对策处理案,是最近在报纸和收音机广播里曝光率都很高,一位相当有力量的议员。
  或许是对这个回答格外满意的关系,拉德的脸庞十分雀跃而满足地扭曲着。
  「喔,原来是上议院议员的家人啊。她们在这世界上想必活得相当享受才对。坐在一等客室里面,她们一定认为这是一趟再安全不过的旅程了。」
  他的眼神就像面对丰盛食物的狗儿一样,嘴角的部分扭曲得更加夸张:
  「这该怎么说呢?第一个受害者——已雀屏中选!」

  就在此时,车辆前方的门突然被打开了。站在通道正中央的拉德一行人,很自然地将视线朝那个方向看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全身上下裹着灰色布料的人。
  灰色的衣服上面穿着灰色的外套,连头上都缠着灰色的布,而嘴角附近则被很厚的围巾隐藏遮盖着。他宛如一个布团影子,就连从正面也无法清楚窥视他的眼神。这个男人全身露在外部的皮肤,只有鼻子的上半部和周围一带。
  他用戴着薄手套的手轻轻把门带上,然后毫不犹豫地通过一脸讶异盯着他的拉德等人身边。
  等灰衣男人走到另一个车厢去之后,拉德的某位属下才如释重负般地抱怨:
  「他是干嘛的啊?刚刚那个……」
  「活像是从歌剧里走出来的魔术师一样。」
  他们似乎完全忘记自己的装扮,开始议论那位穿着过度诡异的男人。
  在这当中,只有拉德一人为这场旅程即将带来的期待和不安感到雀跃不已。
  「太有趣了!简直是太有趣了!这下子是乐团加议员家族再加上魔术师!太好了太好了!就是要有这么多不同的变化性,才能享受到所谓的快乐啊。所以我的结论就是,虽然快乐的根源只有一个,不过沾酱再怎么多也不为过,对不对?」
  然而拉德还没有发现——
  其实在这辆列车里,还搭载着其他各式各样的事物。
  而在那些沾酱之中,其实还暗藏着强烈的剧毒。

  ∽

  装扮成乐团的「幽灵」,十人一组分别搭进一等客室、二等客室和三等客室里。他们的行李之中都混杂着无线通讯机,并且约好利用它来取得相互间的联系。而他们所使用的无线通讯机,是以他们独有的技术,将当时最小型的无线通讯机再改良而成的。
  至于他们的目的,正是要夺回改良这无线通讯机的人物——也就是他们伟大的指导者修伊·拉弗雷特。
  为了达成这项任务,他们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至于其他乘客的性命,他们更不会放在心上。
  「古斯同志,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夫人和她的千金已经确认上车了。」
  「是吗…」
  一边听取部下的报告,古斯和夏涅一边朝着他们预定就位的一等客室里前进。
  古斯预设着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甚至于对和货物室的连结部,还有列车的车轮等小细节都注意得非常仔细。
  而当他确认完货物室和客室的连结部分后,才察觉到在连结器的那一端站着一个女人。那是一位看来相当年轻的女性,上半身穿的衣服很容易让人联想是工作服,下半身则是女用长裤。她给古斯的第一个印象是——
  (相当具有功能性的服装,和夏涅平常的服装很接近。)
  他下了一个无趣而枯燥的评论。
  这时,他的眼神和那个女人凑巧交会在一起。
  女人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态度离开了连结器,然后消失在列车的阴影里。
  「那个女人……」
  古斯越过连结器所看到的那双眼睛,直觉地告诉他那女人并不是一个「正派家伙」。她如果不是小偷就是扒手,再不然就是杀手。但那毕竟只是瞬间的交会,他也没有太大的自信。不过他总觉得那女人的眼神,似乎是在某种和犯罪有关的修罗场上历练出来似的。
  而在一旁的夏涅像是也感觉到相同的气氛,眯着眼睛凝视那女人离去的背影。
  古斯非常小心地检视连结器是不是被动过什么手脚,结果他确定这一部分并没有被做过任何加工处置。
  「或许是错觉吧,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于是古斯也一副没事的样子,离开了那个地方。
  夏涅在这之后,还继续观察了列车周围的状况,不料突然有人从背后唤住她:
  「这位客人,我们马上就要开车了,您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呢?」
  她一回头,一位身穿以白色为基调,「飞翔禁酒坊」所特有的车掌制服映入眼帘。一袭完全和铁路公司规定不同的白色车掌服,充分表现出这辆列车的与众不同。而穿着制服的年轻男性很担心地注视着夏涅。
  夏涅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快步消失在客室之中。

  「真是一位漂亮的女性,一想到有这样的乘客在车上,就会突然对自己的工作精神百倍起来呢。」
  年轻的车掌确认夏涅已经进入列车后,就高高地举起双臂,伸展着身体:
  「好了,该出发了。今天的列车也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陈述着和事实完全相反的状况,悠哉的车掌朝列车的最尾端走去。
  他浑然不知,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这一班列车。

  紧接着,发车的铃声响了起来——

  ∽

  「对了,就是这件。尺寸完全合身,真是太好了。」
  拉德在自己的双层漆黑巴士里,穿上即将来临的宴会中所需要的正式装扮。
  露雅侧眼看着拉德,百思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杀了那个男人?」
  「嗯…?」
  「以你平常的作风,早就杀了他了。」
  她指的似乎是普拉契德。
  「嗯,是啊。」
  拉德以鼻音哼着歌,干脆地回答。
  「那为什么呢?」
  「吃大餐之前,不是都要先让肚子空一空吗?」
  面对这位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的社交型杀人鬼,露雅只是垂下眼睑,安静地低语:
  「拉德真的很差劲呢。」
  「不过你偏偏喜欢这种差劲的家伙,不是吗?」
  对于这个问题,露雅并没有用言语作正面的回答,只是无声地点点头。
  而拉德也没有特别去确认,只是对挤在巴士里的十几位白衣人宣告「宴会」即将开幕。
  「好,走吧!对待那些可怜的乘客们,要如对待家畜般地疼爱,也要如对待蛆一样地厌恶。在带着爱的同时带着愤怒,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把他们全部捣碎!哈哈…哈哈哈!」

  于是巴士开始急驶前进。
  驶向对他们来说既是终点也是起点的——芝加哥联合车站。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钝行篇 〈不哭泣的男人

  美国的发展历史可以说是和交通、运输方法的发展并进。
  在西部拓荒时代,一窝蜂涌进这块大陆的人群,大多是盲信开拓者精神理念的人。而最能满足开拓者兼侵略者欲望的,正是铁路机关的发达,还有大陆横贯铁路的完成。
  甚至在拓荒时代结束之后,铁路依然不断持续地进化着。即便在如此严重的不景气之下,1930年代仍然成了铁路黄金时代的最盛期。在失业人口超过八百万人的那个年代里,「饥饿游行」涌向白宫。而运输这些参与游行群众,并搬运所剩无几的食物、产物的,全都是铁路的工作。从结果来看,这大铁道时代的荣华,一直持续到它被汽车和飞机的兴盛取代为止。
  条条大路通铁道。由拓荒精神架设出来的无数条铁路,直到现在依然持续运送着美国梦。
  至少,那些幸福快乐的人是如此深信不疑。
  因此这列「飞翔禁酒坊」号,便是由一家好运度过不景气的幸福企业所建造,可以说是珍品的列车。
  它基本的构造是仿效英国的王室列车所制成。一等客室里完全采用大理石加以装潢,而二等客室也是以这样的基准来打造。
  一般的列车都会在每一节车厢里区分出一等到三等的座位,将震动比较激烈的车轮上方,规划成三等座位是最普通的作法.但是这班列车是以车厢本身来区分层级,其中区分出了一等车厢到三等车厢。从机械车头数过来,分别是一等车厢三节、餐车一节、二等车厢三节、三等车厢一节、货物车厢三节,备用货物室和车掌室的车厢一节——列车的内部构造大致如上。除了餐车之外,以列车行进的方向为准,其他所有车厢的通道都设在左侧,而各个座室的门上都有号码,乘客可以先确认自己的房号之后再行进入。这班列车没有载货车厢,取而代之的是设有宽敞行李货物室的货物车厢三节,而通路也都是在左侧。
  这是一辆降低实际机能性,以设计感为优先考量,具有暴发户风格的列车。相形之下,虚应故事所打造出来的三等客室似乎就显得相当可怜,而在各车厢侧面所装饰的「像被压扁的雕刻」更是凸显了这种可悲。
  这辆列车最大的特征,是它独立于原始铁路公司的营运方式。它是以向铁路公司「借轨道」的方式进行营运,俨然可以称它为现代的贵族列车。
  然而1930年12月30日这天,惨剧的帘幕在这辆豪华列车中揭幕了。

  ∽

  发车后已经经过好几个小时,周围也早已完全被黑暗所包围。
  「新来的,情况怎么样?」
  背对着窗外的风景,中年车掌关怀地问着。
  「啊……是,还可以。」
  有点答非所问的年轻车掌抬起头来。
  漫长旅途已经过了一半的此刻,这位前辈才第一次开口向他攀谈。年轻的车掌边感觉有些意外,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中年车掌。
  这么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凝视前辈的外貌。
  年轻车掌对自己漠不关心前辈这点稍感惊讶,从自己眼里映照出来的前辈脸庞,不知怎地,浮现着生硬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勉强挤出来般,让开始在脸上淡淡显露的皱纹显得更加深刻。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从这里可以看见的那些『不断飘远的景色』,偶尔看久了,会让人心里产生一种无助的孤独和恐惧感呢……」
  「啊啊,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种不安里潜藏着各式各样的恐惧。如果是在黑暗中或隧道中,那就更可怕了。」
  「对呀对呀,真的是这样!我也常从其他前辈那听到一些可怕的故事,害我晚上一个人的时候,都会觉得特别害怕!」
  接上前辈的话题的年轻车掌,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根本没有人问他的事情。
  「那些前辈真的很过分,我明明说过最害怕听这种故事了,他们偏偏要说。什么有着钩爪的蜂男啦…还有空无一人的客室里,竟然响起叫人的服务铃声啦……」
  虽然他嘴上说害怕,说话时的眼神却显得神采奕奕,那表情更真切地传达了他其实很想一睹恐怖事物的心声。
  「对了,还有『铁路绘影者』的故事。」
  「?」
  年长的车掌长时间在各地移动,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怪谈的名称。
  「啊…你不知道吗?关于『铁路绘影者』的故事。」
  老实说,他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而且马上就要到「预定的地点」了。不过,姑且听听应该也无所谓。
  年长的车掌似乎有什么企图,又像是在怜悯什么般地笑着,并决定聆听这位年轻车掌说完这段故事。
  「没有啦,其实这只是一个很单纯的故事而已。就是说有一个怪物趁着黑夜,紧追在列车后方的故事。」
  「怪物……?」
  「是的,听说那家伙能与黑暗同化,变幻成各种形体逐步接近列车。有时是一只狼,偶尔又化成雾,甚至变成和自己所搭乘的列车一模一样的列车,或变成没有眼睛的大个子男人,或者是好几万个眼球……总而言之,他可以变化成各种形态,然后随着铁路追赶过来。」
  「如果被追上了,会怎么样呢?」
  「问题就在这里。刚开始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自己被追上了,不过最后大家会确实地感觉到,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正在发生。」
  「为什么呢?」
  「因为人会一个个慢慢地消失啊。从列车的最后面开始慢慢地…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然后连列车本身也都会变成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话听到这里,年长的车掌也提出当然的疑问:
  「若是这样,这个故事是怎么流传下来的?」
  对这一类的怪谈,这种提问可说是一大禁忌,然而年轻车掌仍面不改色地回答:
  「当然是因为还是有侥幸生存的列车啰!」
  「是如何做到的?」
  「别急别急,故事才要开始呢,而且这故事是有续集的。」
  他的表情显得非常快乐,然后把话题带入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在列车上说这个故事,就会出现喔…那个会朝列车追过来的『铁路绘影者』。」
  年长的车掌此时突然了无兴趣。
  ——什么啊?结果还是是那种老掉牙的都市传说。这样大概也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
  年长的车掌这么想着。而接下来他所听到的故事发展,也确实如他所料。
  「不过,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他不要出现。」
  「等等,时间到了。」
  年长的车掌觉得聊得过于兴奋的年轻车掌实在有些烦人,于是打断他的话。
  因为已经到了定时连络的时间,所以他打开联络用通讯机,按下对驾驶席传达「没有异常」的灯号。
  随后,从车掌室的车厢两侧立刻有强光投射进来。那是在列车最尾端两侧的尾灯,这灯号的存在可以让铁路两旁的人们看见有列车通过。
  不过这辆列车则在尾灯的下面,特别加装更大型的灯号。
  在这辆「飞翔禁酒坊」的行驶规则中,车掌必须定期性地向驾驶座传递联络讯息。例如当后部的车厢有脱离的状况发生,以致于车掌的连络发生中断的状况时,那么从驾驶座也可以发现列车发生异常。
  这或许是一个夸大且极度缺乏效率的系统,却也是唯此珍品列车上才会有的演出之一。车掌们毫无怨言地配合这个系统,并依照既定的时刻在列车后部打开灯号。
  但是对这位年长的车掌面言,这个时刻却具有其他更重要的意义。
  看到前辈确实按下灯号的按钮之后,年轻车掌很开心地继续阐述他的怪谈。
  「呃,对不起,所以如果想要获救的话——」
  「啊啊,等一下等一下。现在就先揭开谜底,不就太没意思了吗?我也知道一个类似的故事,你不妨先听听我说吧。」
  听到对方突然插话,年轻车掌很高兴地马上应和:
  「意思是说,我们最后再来交换得救的方法吗?这样好像很好玩耶!」
  年长的车掌以怜悯与嘲弄各半的眼光注视这位眼神中满足雀跃的年轻人,然后开始谈起——
  谈起他真正的身分。
  「这只是一个在很多地方都能听到的单纯故事,是关于某个『幽灵』的故事。那些幽灵们因为实在太害怕死亡,所以在活着的时候就变成了幽灵。」
  「……咦?」
  「不过,幽灵有一位很伟大的领袖,这位领袖为了让大家重生复活,打算把大家最害怕的东西染上他们自己的颜色。但是那家伙…这个美利坚合众国非常害怕死人复活过来!所以竟然打算将幽灵的领袖关进坟场里面!」
  年轻车掌对于话题的内容一时还会意不过来,只觉得前辈的脸孔和说话的口吻,都慢慢地开始笼罩起愤怒的色彩,他顿时感觉背肌上有什么东西奔窜而过。
  「呃…呃…前辈?」
  「于是,留下来的幽灵们想到一个方法,就是把连同上议院议员家族在内的一百多人当作人质,用他们作为要求解放幽灵领袖的条件。事情如果闹到台面上,这个国家绝对不会接纳恐怖分子的要求。所以交涉的部分就交由其他队伍来秘密进行,不留给那些家伙们任何冷静判断的时间,让他们只有列车抵达纽约以前的时间思考。」
  「上议院议员?该不会是指贝利亚姆上议院议员吧?你现在说的,该不会是这班列车的事吧?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请你说明一下好吗?」
  年轻车掌终于感觉到事态不对劲,于是往后倒退了一步,远离身为他前辈的男人。
  「说明?我现在不就是在说明了吗?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车掌这个伪装身分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总之,这班列车到达纽约之后,将成为我们『幽灵』的移动要塞。之后再拿人质作为我们的盾牌,跑到大陆横贯铁路的某处向大家告别。即使是警察也无法同时监视所有的线路。」
  「那…那位领导者呢?」
  年轻车掌比预期中还冷静地聆听着故事,同时又往后退了一步。但他毕竟身处在狭窄的车厢里,所以此时他的背部已经撞上车厢的壁面了。
  「我们伟大的修伊尊师,明天将在纽约的司法局接受调查。正因为这样,这班列车才会被指定要为尊师牺牲啊!」
  这班列车预定在明天中午抵达终点。如果他们交涉成功,计划应该是让尊师搭上这班列车,然后和人质一起逃亡吧。
  已经知道前辈真正身分的年轻车掌,边盯视着对方的眼睛,然后问了一个他已经隐约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于是,答案和他事先预期的差不多。
  「修伊尊师真的非常慈悲,我也只是效法他而已。你能在临死之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真是太幸福了。」
  随后,他从怀里取出枪械,为他的谈话做一个收尾:
  「好啦,最重要的获救方法呢,就是…『听了这则故事的家伙都必须马上死亡。获救的方法…一个也没有』就是这样!」
  他将枪口对准年轻车掌的鼻尖,并在说完话的同时,将扳机也扣了下去——

  


  枪声响起。

  那道枪声延着铁轨传动,刺耳的声音响彻四周
  一直传达到无止无尽的…
  一直传达到无止无尽的遥远彼方……

  于是怪物觉醒了。
  其名为——

  「铁路绘影者」——

  ∽

  时间回溯到稍早的片刻。
  列车平安地迎接黄昏的到来,而餐车里来自各个车厢的各路乘客正在品尝丰盛的晚餐。
  这里的餐车也一样是仿效皇家列车设计打造出来的。木制品的沉稳色调,以及在上面所搭配的金色饰品的色彩,编织出非常美丽的协调感。
  这辆餐车无论是哪一种车厢的客人都可以自由使用,所以即使是三等车厢的乘客也可以在这里享受美食,品味一下当国王的尊贵。当然这也是这班列车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餐车里有一半的空间摆放着餐桌,而另一半的空间则是厨房和吧台式座位。在厨房里有好几位厨师正忙碌地来回穿梭着,以最大限度来利用狭小的空间,制作出香醇美味的食物。
  法式料理、中华料理,甚至还有墨西哥最著名的什锦饭,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不同风味的料理,各自强烈地主张自己的存在。
  正当大家都专注享用着美味料理时,却有一组男人没有在用餐。
  「所以我说嘛,在这里不好说话,你懂吧?因为有客人啊,贾格西。」
  「是嘛,贾格西,你应该懂的,不,你要了解才对啊。」
  在餐车的柜台座位上,贾格西被两个男人指责。而这两个人都在吧台里面,一个是厨师,一个则身穿酒保的制服。
  厨师是东方人,酒保则是爱尔兰青年。两个人都是贾格西的伙伴,他们是负责协助这次抢劫的内应。
  「不…呃…我懂我懂,我非常懂。黄和优文说得对。但是我傍晚的时候也不能来,那到底要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好好谈一谈呢?」
  东方人的名字叫做黄,爱尔兰人的名字叫做优文。这是一个中华系移民和爱尔兰系移民的组合。在这个时代的常识中,这样的组合根本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都是在移民社区中惹了麻烦的「弃民」。
  贾格西对这些人完全没有任何歧视,一律敞开胸怀迎接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他成了不良少年集团的中心首脑。虽然这并非他本人所希望的,但不论优文或黄还是其他同伴,都没有人对贾格西当首领一事有任何异议。话虽如此,他们也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敬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这里一直都会有客人,而且有些家伙偏偏一直来点中华料理,我根本走不开。如果我一走开,肯定会被厨房的老大给杀了。」
  黄边叹气边解释着。像是为了要呼应他,优文也大声地叹起气来:
  「吧台只有我一个人,只要吧台前的座位上有客人,我就没办法离开。你要了解才对啊!」
  「唔唔唔…这班列车完全漠视禁酒法吗?」
  「平常是这样,不过今天可是完全禁酒,因为今天的车掌非常严格守法。」
  「这样一来,酒保根本没事可做啊,不是吗?」
  对于贾格西的问题,优文立刻轻轻地摇摇头:
  「那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拚命点蜂蜜绿茶,另外还会点无酒精成分的蜂蜜系列饮料。所以你赶快死心吧。」
  「喏,就是那桌客人啦!从出发没多久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不断地点中华料理。」
  黄这么说着,然后用下颚指了指吧台的另一端。
  贾格西把眼光转过去,看见那里坐着一对很怪异的情侣。
  男的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西部枪手。他身上穿着完全过气的背心和外套,而腰际和胸部则挂着好几个皮革枪套,不过里头连一把枪也没放。至于背上则挂着绳索,让人搞不清他到底应该是枪手还是牛仔。如果还要继续描述的话,那就更让人费解了,不知他为什么要别着三枚保安警宫的徽章。
  而女的这边似乎也配合男人的装扮,穿着西部剧中的服装——一百年前酒场舞娘的装扮。直发配上西班牙风的舞蹈装束,还有一顶大红色的宽边帽。
  虽然他们和这个地方的气氛算是相当搭配,不过和这个时代的气氛就相去甚远了。这样一对男女,正坐在吧台座位的一角创造出他们独有的世界。
  「不然这样吧,贾格西,干脆由你去把他们赶走好了。」
  「这…这太可怕了啦…如果是奇怪的家伙,那…那该怎么办?」
  「你这颜面刺青男在说什么啊?」
  优文突然吐了他一槽。
  「过…过分!」
  当贾格西又露出一张哭丧脸时,妮丝立刻从后面插了嘴:
  「好啦好啦,有什么关系?你不妨试着过去和他们搭话如何?他们看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妮…妮丝,光是看起来很有趣,这理由是不能成立的。」
  「看他们那身穿扮,说不定是电影演员也说不定喔。」
  听她这么说,贾格西再一次把目光停留在角落里的那一对男女身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
  「没错吧,如果能和明星成为好朋友,那不是挺酷的吗?」
  贾格西有些被妮丝说的话打动,战战兢兢地慢慢朝那对男女的方向走去。
  目送贾格西的背影,优文对妮丝轻声低语着:
  「妮丝,不要太欺负贾格西喔。」
  相对地,妮丝却一反刚才与贾格西说话的态度,用显得过分客套的言辞当面纠正优文他们:
  「您言重了,优文先生。我只是希望贾格西能变得更具社交能力一些而已。」
  「哎呀~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妮丝。连会用这种夸张的敬语这点也没变。」
  「不过,我『这个样子』还是不太适合用这样的敬语吧?」
  她边摸着用金线装饰的眼罩,一脸不好意思地点着头。
  「啊~不,也不是这么说……」
  「说穿了,的确不太适合,但这也算是你的一种美德。我只是有点在意,你好像只会对贾格西用一般的语气说话。」
  「那是因为贾格西说他不喜欢过分客套的说话方式,那个人在这种事情上相当顽固呢。」
  说着,妮丝就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把视线栘向已经开始和那对男女说话的贾格西。
  而优文他们也把目光栘向贾格西的方向,频频地交头接耳。
  「真的很顽固……」
  但仔细一瞧,贾格西却泪眼汪汪地望着这边,似乎想哭诉什么似的。
  「搞错了吧,他其实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贾格西在那对男女旁边的位置坐下后,便以因紧张而僵硬不已的肢体动作向他们攀谈:
  「呃…呃…这个…你你你…你们好啊…不,应该说晚安才对。呃…对不起,很抱歉……」
  贾格西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而在胡乱说了一通话之后,男人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存在,停下吃饭的动作,朝贾格西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的嘴里继续咀嚼着食物,眼睛则直盯着贾格西。当他把食物吞下去的同时,也出声问道:
  「蜜莉亚,你看该怎么办?怎么突然有陌生人跟我们道歉啊?」
  随即从后面传来了非常有精神的女性声音:
  「如果用胜负来说的话,应该是胜利吧!」
  「是吗?是胜利了啊!好,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这是个好比赛,谢谢你啰!」
  他话一说完,便突然抓起贾格西的手,和他交换了一个生硬的握手。
  怎么办?果然是怪人。
  贾格西想要求救,遂用泫然欲泣的眼神朝妮丝和优文的方向求援。然而妮丝却只是悠哉地向他挥挥手,优文和黄则是听见从厨房里传来主厨怒吼:「你们给我好好干活儿!」连忙慌慌张张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呃…这个……」
  「不过说真的,这位大哥,你真是帅毙了!我第一次看见脸上有刺青的人!」
  「这算是一种文化冲突呢!」
  「你该不会是电影明星吧?」
  「太厉害了!」
  这样一来,和先前设定的角色刚好相反过来。「焦虑」以一种非常猛烈的趋势,开始侵蚀贾格西的思考神经。
  「不不不不对…呃…不是这样子的。我也…也…不是什么…什么电影明星…我只是做点酒…卖卖酒……不,不是这样…我是乱说的,是乱说的…不是这样的。应该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良少年…啊,到底该怎么说呢…总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不起!对不起啦!」
  其实他根本没有任何必须道歉的理由,却泪眼汪汪地猛低头认错。
  「喂,蜜莉亚,他又开始道歉了。」
  「那就是二连胜啰!」
  「是吗?连着两次让我们胜利,你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
  「咿……咦?」
  「真是个好人!」
  「好啦好啦,拜托你不要哭了。好人如果哭的话,我们也会跟着哭喔。」
  「也会跟着哭喔!」
  贾格西不禁抬起脸起来,并赫然发现,眼前这对男女眼中竟然也闪着泪光。
  当对方递出手帕给贾格西时,他才觉得整个事情演变到非常奇怪的状况。
  「好啦好啦,这位大哥,快擦擦眼泪,也吃一点中华菜吧。」
  「随你吃到饱唷!」
  「不是这样的吧!」这时从厨房里传出黄的声音。而当贾格西还因此面露疑惑时,料理却已经未经同意就被塞进他的嘴里了。
  「呜咕……」
  他被迫顺应情势,不加思考地把食物给咽了下去。
  黄所做的蒸鸡肉的味道在嘴巴里扩散。仔细回想,这还是他第一次品尝黄做的料理。
  「……好吃。」
  回过神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在流眼泪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声叫喝:『皈依三宝』的!」
  「哇~艾萨克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喔!」
  「啊哈哈哈!」
  「啊!我已经好久没听到贾格西这样开怀大笑了!」
  餐车的吧台座位,现在俨然变成一个小型的宴会厅。
  不知从何时起,妮丝也加入他们的话题,一群人在餐车里制造出格外开朗愉快的气氛。
  夜色已逐渐转深,然而餐车里却依然宾客满座。不过,在这里倒是完全看不到乐团的黑衣人或白衣集团的成员。
  「对了,艾萨克,你从刚才到现在好像都只有点肉类料理吧?」
  贾格西用不加思索到令人惊讶的口气,当场指出艾萨克点菜时的偏颇。
  对妮丝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贾格西敢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没有露出丝毫畏惧退缩的模样。这大概表示贾格西真的非常喜欢这一对奇怪的男女吧。既然对他们不抱持畏惧,也就表示对他们有着相当程度的信赖。
  他们竟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马上进入贾格西的内心世界里。
  这两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虽然妮丝心里感觉到一点点的忌妒。不过更胜于那忌妒的,是她和贾格西一样,对这对男女抱持好感。
  「啊啊…肉吗?没关系没关系!因为我点的都是牛肉啊!」
  「而且是国产牛肉喔!」
  「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想,牛是吃草的吧?所以吃了牛肉就等于是同时吃了肉和草的意思啊!」
  「哇啊~艾萨克,你脑筋真好!」
  「是这样吗?」
  忽视在一旁歪头苦思不解的贾格西,艾萨克和蜜莉亚依然继续沉醉在他们的两人世界里。
  「没错没错,把吃过某些东西的家伙吃下去的话,就等于吃过了那个东西。而且不只是吃的东西,如果拿着带有某物的东西,全部的东西都会变成自己的喔!例如说,如果拿着装了很多钱的皮包,那么这个人就同时拥有皮包和钱了!」
  「呀啊,是有钱人耶!」
  「是啊,这个法则在东方好像是这样说的,我想想,叫做:『把这样的你——」
  「——吃个精光』的说法!」
  「咦…?是这样吗?『把这样的你吃个精光』?」
  「真是太好了,贾格西,能听到这么有趣的故事。」
  学会了有些微妙错误的东洋知识后,贾格西开心地咽下牛肉。
  突然,他的背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冲击流窜而过。
  「唔咕嗯…」
  还没咬断的牛肉囫图窜进喉咙,贾格西急忙抓起手边的水大口喝下。
  随后真的从他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啊啊!是大哥哥…我又……很对不起!」
  他边咳嗽边转过身一看,原来是上车前遇到的那位小男孩。而和刚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边多带了一位同年龄的小女孩。
  「啊,没关系没关系,我一点也不要紧,倒是你们两个没事吧?」
  男孩马上点点头,脸上也立刻展露和先前一样的笑容。
  女孩则躲在男孩的身后,非常害怕地看着贾格西的刺青和妮丝没有任何装饰的眼罩。
  「嗯…没事就好。后面那个孩子是你妹妹吗?咳呵……」
  虽然喉咙还是觉得很不舒服,贾格西还是硬挤出一个笑容来。男孩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再说了一次「对不起」后,才回答贾格西的问题。
  「呃…不是的,她是我刚刚在共同的客室中交到的朋友喔!」
  女孩则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男孩的说法,但是她的眼光很快地又回到贾格西的刺青上。毕竟对一般的小孩子来说,贾格西的外表看起来还是有一点可怕。
  这个时候,在孩子们的背后出现一位成年女性的身影。
  「抱歉,我家女儿实在太失礼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女人的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身上的穿着虽然高级,却不会给人过于气派的感觉,是一位优雅的贵妇人。而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落落大方的言语,既没有一丝畏缩,也不存在一点轻蔑,只是非常安静详和地渗透到贾格西他们的心中。
  贵妇人唤了女儿的名字,并且轻轻地斥责了她:
  「梅莉,看着人家的脸时,不可以露出恐怖的表情喔。」
  「您还真是直截了当啊…」
  因为她是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所以让人既无法生气也哭不出来。此时的贾格西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啊啊,对不起,我们……」
  「啊,不…其实…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为什么?」
  完全没把优文之前合理的指正听进耳里,贾格西再度准备切换到爱哭鬼的那一面。
  「蜜莉亚,两边都在道歉耶…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就要靠判定决胜负!」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谁胜谁负端看我们决定啰!」
  「那真是责任重大啊!」
  艾萨克他们自顾自地侃侃而谈。
  妮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为了让大家都有台阶下,便转了个话题:
  「请问你们是家族旅行吗?」
  贵妇人没有对妮丝的眼罩露出丝毫畏惧的神色,用非常平稳的表情回答她:
  「是的,我是和女儿两个人一起搭车要去找我先生。本来打算不妨和同客室的这位男孩一起来用餐,不过……位置好像都满了。」
  这时,妮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这个男孩只有一个人吗?」
  「嗯,这孩子……啊,我也真是的,竟然连名字都还没有向他请教……」
  男孩子听到贵妇人这么说,非常害羞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察斯沃夫·梅耶鲁。」
  他念出了一个很拗口的名字,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又继续解释:
  「——请你们叫我察斯吧,我正要前往纽约去会见我的家人。」
  紧跟在他后面,妇人和女孩也都分别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娜塔莉·贝利亚姆,她是我的女儿……来啊,梅莉。」
  在母亲的催促下,梅莉才慢吞吞地走到前面来。
  「我是梅莉·贝利亚姆。」
  梅莉毕竟还是有些在意,所以眼光一直盯着贾格西和妮丝。她似乎对就在一旁的西部枪手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接下来,顺着这个气氛,贾格西和艾萨克他们也纷纷自我介绍,而宴会的范围也在车厢里稍微扩大了一些。
  「察斯,你刚才也撞到贾格西的背呢。」
  抚摸着察斯的小脑袋,妮丝的独眼笑得非常开心。
  「大哥哥,真的很对不起。」
  「啊,没关系没关系,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和察斯说话之后,贾格西的精神变得更从容了些。虽说如果不是面对小孩子就无法放松的自己,实在也有点没出息就是了……
  就在这个时候,艾萨克他们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
  「是啊是啊,如果真的做了坏事,早就被『铁路绘影者』吃掉了!」
  「『吼』地一口就吃掉了!」
  「——以前我爸爸也常用这个来威胁我呢!」
  「真的很吓人啊!」
  「咦…?铁…『铁路绘影者』?…那是什么?」
  或许是本能地感觉到那是「某种可怕的东西」,贾格西的表情和说话的口吻都一口气切换成爱哭鬼模式。
  「怎么可能?贾格西你竟然不知道?所谓的『铁路绘影者』啊……」

  「……就是这样子。所以如果在列车里说起这个故事……它就会来这班列车里喔…那个——『铁路绘影者』!」
  「呀啊————!」
  艾萨克故事说到这里,蜜莉亚非常配合地故意大声尖叫。
  「~~~~~!」
  而另一个发出无声悲鸣的人则是贾格西。至于其他人则是一副「早就听过很多次这种桥段的故事了」的表情。
  「这这这…这可太不妙啊!我们会被消灭的!这这…这该怎么办?」
  仿佛是要解救真的感到害怕的贾格西,艾萨克缓缓地为这个恐怖的故事做一个了结:
  「放心吧,贾格西。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让『铁路绘影者』不出现。」
  「只有一个方法喔!」
  听见他这么说,贾格西的眼神因希望而为之一亮:
  「喔喔,真的吗?那那…那快把那个方法告诉我啊!快点快点快呀!」
  「喔,听仔细了!想要获救的话……想要获救的话…啊?想要获救的话…就是……」
  贾格西的希望之光又开始逐渐被黑云遮盖。
  「唯一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啊?蜜莉亚。」
  「咦?我不知道啊!这个故事我也是现在才第一次听到的啊!」

  

  哪有人不知道整个故事,就这么一搭一唱的——妮丝他们在心中默默吐槽。
  话说回来,贾格西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吐槽的点了。
  「怎怎怎…怎么这样!这这这这下糟糕了!不不不…不快点想起来的话,会死掉的,会被消灭的啦!」
  贾格西的牙齿不断打颤作响,他真的非常恐惧。而和他完全相反,酒保优文则用一种非常冷静的口吻低声说道:
  「我以前听过这个故事喔。」
  「真真真,真的吗?那到底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
  「嗯,我也忘记那个方法了。」
  「咦咦咦?优文,你在唬我吧!」
  「『这位客人』,请你稍等一下,别这么慌张。我是听这班列车的车掌说的,再去问问他就知道了。就是车上两个车掌中,比较年轻的那一位……」
  才刚听完这句话,贾格西已经马上跳下椅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半路上,贾格西还回过头来,很勉强地歪着嘴巴,对着艾萨克他们叫喊:
  「不…不要紧的,艾萨克!我马上去问清楚。交…交给我处理吧!」
  他似乎非常努力地想让大家放心,然而眼中浮现的泪光,却正好适得其反。
  不过话说回来,会相信「铁路绘影者」这则故事的人,除了贾格西之外大概就只有艾萨克、蜜莉亚和梅莉三个人了。
  贾格西穿梭在桌子的空隙间,直接往后部车厢奔跑。而妮丝也立刻从吧台的椅子上下来,跟着追了过去。
  「啊,真的很对不起!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一点胆小而已……」
  看着边为同伴辩解,边奔跑而去的妮丝,贝利亚姆夫人只是沉静地微笑道:
  「嗯…我可以理解。我觉得贾格西先生比任何人都还来得善良温柔。」
  贝利亚姆夫人察觉到——贾格西是真的相信「铁路绘影者」这则故事,而且非常害怕。但即使如此,贾格西却不曾因此而责备艾萨克。
  艾萨克他们也的确察觉到这一件事了。
  「喂,蜜莉亚,贾格西真的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家伙呢。」
  「好得不得了的家伙!」
  「我们等一下非得要想办法让他赢才可以。」
  「说得也是。」
  「所以,我等一下要用力地跟他道歉!道歉两次!」
  「好啊,那我也道歉一次吧!」
  于是,艾萨克笑着下了结论:
  「是吗…?那贾格西就是三连胜了。」
  「他是冠军呢!」

  ∽

  「唔啊,怎么了?贾格西,为什么这么慌张?」
  在餐车的前方,贾格西和正准备进入餐车的东尼他们撞个正着。跟在褐色大个子男人身后的,是经过妮丝挑选出来的两个人。
  「啊,嗯…不好了,这班列车可能会消失不见啊!所以我要去车掌那边一下!」
  「唔啊?」
  贾格西说完这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以后,又兀自往列车后部跑去了。
  过了一会儿,妮丝也跑了过来。
  「啊,你们来得正好。贾格西刚才跑到车掌室去了,我得去把他带回来,然后顺便去货物室看看。东尼和杰克跟我来。尼克,餐车就交给你了。」
  听完这些话后,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不过叫做杰克的男人和东尼还是尾随妮丝而去。
  另外,那个叫做尼克的男人则完全会错了意。
  「怎么回事啊,妮丝大姐…你要我把餐车怎么样啊?」
  妮丝原来的意思是要他「注意一下四周的人物」,然而已经习惯抢劫的尼克却做出完全不同的解读。
  「嗯——总之是要那些餐车上的家伙们,在我们『工作』的时候稍安勿躁的意思吧。应该错不了,就是这样…万一被发现引起骚动,然后整辆列车停下来的话就伤脑筋了。」
  在他还在努力思考的时候,白衣男人已经进入餐车。再犹豫下去的话,说不定餐车里的人会越来越多……
  尼克很单纯地这么想着,然后取出他惯用的小刀。
  接着,非常慎重地跨出脚步。
  朝他所担任的责任区域——餐车的方向走去。

  ∽

  「接着接着接着,我们的表演差不多该上场啰!那些家伙的人生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在二等客室里,拉德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喔,预定时间到了!真的好开心又好快乐!我实在太兴奋了,今天晚上一定会睡不着!」
  露雅用非常冷淡的表情,看着在狭窄客室内滚来滚去翻个不停的男人,而其他伙伴则面带贼笑地望着拉德。
  「……如果你真的觉得这么开心,自己去不就好了吗……」
  露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谁叫我抽签没抽到!真可恶,真的快羡慕死毕奇那家伙了,真的好羡慕啊!」
  拉德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是先压制聚集在餐车里的那些客人。然后他们选择以抽签的方式决定由谁来担任这个任务,结果枪枝交到一名叫做毕奇的男人手里。
  「啊啊,真的很讨厌。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上帝的存在…毕奇刚才一定已经杀人了!」
  拉德边抱怨着,边在穿着西装的状态下做起三点倒立。而露雅又小声地开口说: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得好!」
  拉德从倒立的姿势转了一圈跳起来。然后往露雅的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开始欢呼大叫:
  「说得对,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真是个大笨蛋啊!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地方苦苦等待嘛!抽签输掉时,就莫名觉得自己应该要乖乖在这个地方等候。好,马上过去看看!」
  开心地大吼大叫完后,拉德便一股作气冲到走道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撞到别人。
  「唔喔,小心一点啊,你这家……」
  正当拉德想大声开骂时,又突然停下了嘴巴。
  「啊啊啊…啊啊…对对…对不起!很抱歉!列车要发生大事了!所所所以…我…我得赶快赶去车掌室才行……呃…总…总总总总之对不起——!」
  年轻的男人丝毫不减速度,就这样笔直往后部车厢跑去。
  「刚才那家伙,假如我没记错……」
  他脸上的刺青是不可能认错的。那正是几天前,从好舅舅那边拿来的通缉令中的家伙。
  「哼哼,这是怎么一回事?喂!露雅!」
  他把脸探进客室里,要求他的女朋友帮个小忙。
  「你带个人一起去车掌室看一下好吗?如果有遇到脸上刺青的小鬼在那里,就先把他抓起来再说。」
  露雅无声地点点头,然后很快地带着一位伙伴往列车的后方走去。
  「嗯,这下子可有趣了。希望能变得更有趣,应该说,一定要让它变得更有趣才行。」
  他兴致勃勃地扬起嘴角,便一把枪也不带地往餐车的方向走去。途中,他和一名独眼女及一个身材超过二公尺高的彪悍男人擦身而过。他们表情十分紧张地快步跑过拉德身边,一下子就超越了慢条斯理走着的露雅他们。
  「怎么回事啊,这班列车显然越来越有好戏看了。刚才刺青的那家伙说『要发生大事』,到底是指什么事…?真的不太妙啊,我的情绪现在太高昂了,如果不赶快想办法解放一下…我恐怕就要坏掉了。」
  他用鼻音哼着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前走。
  现在应该已经在上演地狱哀号的惨剧了吧——他朝餐车漫步而去。

  ∽

  「古斯同志,准备完毕了。贝利亚姆的妻儿都在餐车里。」
  在黑衣人所聚集的一等客室中,古斯在房间的中央听取部下的报告。现在只有分别留下三个人在二等客室、三等客室和货物室里,其他人全都集中在这个地方。
  「时间到了。好,一切按照原先的计划,分成三人一组的小队执行任务,我则在这里待机。绝对不允许懈怠定时回报。怠慢回报的人,我们会视他已经身亡。」
  他极为冷漠,很机械化地发号司令。而那严肃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除了嘴部的肌肉外,完全没有用到其他的部分。
  「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现在『车掌』应该已经开始行动。这样一来,不管后部车厢发生什么事,列车都会继续行进。史派克,以无线连系二等客室和三等客室里的部队。首先镇压所有的乘客和全部的车厢,最后的好戏才是机械车头。至少得在交换车厢之前达成完全制压。」
  在宾夕法尼亚车站附近,因为法律规定禁止蒸气机械车运转,所以蒸气火车必须在这之前,将拖曳车换成电动机关车。而这个连结的地点也正是接引修伊的场所,也是一半人质的人生终点。而剩下的一半,必须留下来方便逃亡时利用。
  「很好,现在开始执行『修伊尊师的拯救计划』。」
  黑衣乐团在指挥者的一声令下,靠脚发出巨响。这个声音化为一种异样的美丽演奏,在一等客室里尖锐地回响着。
  「这是一种仪式,将修伊尊师再度迎回我们身边的仪式。这班列车正是我们的祭坛,而乘客们充其量只是祭品,你们不要忘了这一点。」
  古斯始终面无表情,为「幽灵」的进军点下战斗之火。
  「群魔开始乱舞。这一刻既没有正义,也不存在邪恶。所有的『力量』都在这里。唯有救到修伊尊师之后,这股力量才能化为正义。我们正是为此而战。平庸的乘客也好,列车或是国家也罢,将全部为我们所吞没。」
  于是,黑衣变成了黑暗的影子,分散到各个车厢里去了。
  那多数的影子都携带着一种名为机关枪的暴力,其中的三个往同一个车厢迈进。
  谈笑声此起彼落的车厢里,泄漏出格外明亮的灯光。为了将那灯光染成血红,黑色的影子开始奔跑。本次作战任务的最大目标,就是贝利亚姆夫人所在的餐车。而该门扉也已经逼近影子们的眼前了。

  ∽

  毕奇心情好得不得了。
  让这节餐车陷入无比的悲鸣声中——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么重要又棒透了的任务,竟然会落到自己身上。
  一身白衣的毕奇,默默地感谢自己的幸运。
  ——作为对自己的祝福,首先来个杀一儆百吧!是要挑那对穿着怪异西部风格的男女呢?还是在旁边的那个小鬼?或者是在旁边那位大美人呢……喔,不可以,那对母女可是拉德中意的人选。不过先射杀一下女儿,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只是稍微…稍微杀她一下而已,杀一点点应该不致于把她杀死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疯狂妄想之中,同时扫视了一下餐车的周遭。虽然有几个人多看了毕奇一身雪白的装扮一眼,不过或许是和艾萨克他们比起来,不是很具冲击性吧,所以大家很快地又像没事似的把视线转回食物上。
  说到装扮怪异的人,倒是没看见先前那个魔术师,他应该在三等客室里吧。
  不过,真正令他在意的其实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坐在窗边「身穿工作服的女人」。
  ——那家伙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女人一点都不松懈,自己只是稍微多瞧了她一眼,她便明显地加强眼睛里所透露出的警戒神色。而且除了刚进餐车车厢的自己之外,女人对周围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加以注意着。在眼神交会的那一瞬间,毕奇也被那女人眼睛深处所潜伏的锐利眼光所穿透。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似乎针对「某东西」怀有非常强烈的警戒心。
  刚开始的确有些在意,不过显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嗯,不过待会就算不想,她也会变成这个事件的关系者。
  接着,毕奇像对她失去兴趣似的,不再特别理会她,直接往餐车的中央移动。
  ——好了,就开始吧!
  毕奇用右手,无声无息地掏出怀里的手枪。

  ∽

  「好,上吧。」
  黑衣的男人们,保持着持枪姿势将门用力打开。

  ∽

  「好,干吧!」
  尼克从怀里取出武器,将餐车的车门用力打开。

  ∽

  在餐车中,有三道叫喊声同时响起。
  他们的声音分别清楚地传递过来,让车厢里的每个人非常清楚地听到那三句话。

  穿着黑色无尾晚礼服的男人们从前方的门进来,并大喊:
  「你们所有人——全部趴下!」
  他们手里握的是非常吓人的机关枪。

  白衣男人在餐车中央大声呐喊:
  「你们——全部把手举起来!」
  而他的右手上,握着闪烁着黄铜色光辉的手枪。

  穿着破旧服装的男人则是从后面座位的门进来,他也大声威吓:
  「好了好了——你们统统都不许动!」
  男人手里只握着一把水果刀。

  其中一名乘客流着冷汗低语:
  「到…到底要我怎么做啊……?」

  对于这个状况给予最快速对应的,很意外的竟然是艾萨克和蜜莉亚两个人。
  艾萨克他们先让旁边的两个孩子趴下来,然后——
  自己也「砰」地一声趴在地上,高举双手,然后一动也不动。

  ∽

  拉德还走在通道上的时候,突然听见从餐车那边传来的枪声。
  「喔喔喔喔喔!开始了,已经开枪了,好戏开场啰!」
  他的心情开始雀跃,开心地踩着小碎步往餐车的方向前进。
  但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在短促的枪声之后,又是好几十发连续的枪声传来。
  「嗯…?是机关枪吗?」
  他的表情严肃了一瞬间,但随即又恢复笑容,再度踏起小碎步。或许是错觉吧,他雀跃的脚步比前一刻来得更轻快。
  「就算那样也一样很好玩!」
  当他来到餐车的车厢前,通道的那一端跑来一个像是小混混的年轻男人。
  他好几次回头探望餐车车厢的方向,但对拉德却不看一眼就快速擦身而过。
  「什么跟什么啊?大姐头,你根本没说过有这档子事啊!」
  小混混边这么喊着,边跑着离开了。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这是怎么搞的?餐车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杀不了?还是被杀了?到底是哪一种状况啊?真是叫人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啦啊啊啊啊——!」
  拉德突然感到无所适从。当他察觉到时,自己早已不由自主地往前奔跑。
  接近餐车后,他的耳朵里也陆续传来哭泣声和悲鸣声。在这扇门的后面,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呢?
  当他猛然打开入口处的门时,里面大多数人的视线也几乎同时朝他的方向射了过来。有的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有人的眼神里像抓到了希望,也有一些人是用绝望的眼神看着拉德……
  在餐车正中央的位置,毕奇趴倒在那里。原本应该是雪白色的背部,被他自己的血染成一大片鲜红。
  车厢的另一边有三个握着机关枪的男人。从他们的服装看来,应该是乐团的那一伙人。
  其中有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毕奇的子弹,正用手按住流血的肩膀,蹲在地上。而其他两个人则挥动着极具压迫感的枪枝,威胁着那些又哭又叫的乘客们不准逃脱。
  对于突然闯进来的白衣男人,这三个持枪的男人更是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松懈地紧盯着他。
  以眼前这种状况来判断,对拉德面言应该是误入了地狱才是。
  但是拉德反而笑了。
  「真是出乎意料啊。」
  拉德一副吊儿啷当的态度,继续在车厢里前进。
  「让我把这里改造一下,变成天堂吧…」
  他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将双手大肆展开:
  「没事没事,请你们稍微等一下啊!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如你们所见,我什么都没有带!我不是你们的敌人,请放心吧!」
  但很理所当然的,黑衣人的警戒心并没有因此而稍有松懈。毕竟光从服装上来判断,拉德很明显地应该是死在餐车中央的那个男人的同党。但也正因为这样,让拉德反而有了胜算。
  其中一个黑衣人将枪指向拉德,朝他靠近。
  「你这家伙……不,你们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哎呀哎呀,我们虽然怪了点,不过绝对不是你们的敌人。」
  这个时候,另一个男人也朝拉德走近。看来他们应该是打算一个人以枪指着他,再由另一个人将他逮捕吧。
  而留在车厢另一端的,只剩下受伤的黑衣人。他虽然一边压住自己的肩膀,但还是用另一只手持枪继续盯着每一位乘客。
  当逐渐靠近过来的两个黑衣人排列成一直线的瞬间,拉德再度出声抗议:
  「好啦,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啊!」
  就在他说完话的同时,黑衣人的机关枪被往上一踢,枪口变成向着天花板。
  「什……」
  趁对方不注意施展出来的前踢,让黑衣人连扣扳机的时间都没有。而拉德原先高举的手还轻轻地握住了机关枪的枪身,然后直接朝着以拉德的角度看来的前方——也就是黑衣人肩膀的后方用力推去。
  朝着慌乱中的黑衣人背后的,另一位黑衣人的方向推去。
  当然黑衣人试图挣扎,但枪口在转瞬之间便压向他的背后,细长的枪身部分开始重重咬住他的肩膀。
  拉德用没有抓枪的另一只手抓住机关枪的枪拖。然后把黑衣人的肩膀当做杠杆的支点,迅速地把枪拖往自己的前方拉过来。
  「什么!?」
  他这用力一拉,黑衣人的手指早已从扳机上松脱出来,而空出了扳机孔。这时握着枪身的拉德,很快将手指滑了进去。
  轰隆。
  被颠倒方向的枪枝吐出大量的铅弹。
  而这些铅弹正好贯穿后方黑衣人的身体。以脖子为中心,下颚、肺部、心脏全都遭殃。上半身成了一座鲜血喷泉的黑衣人,猛然将身体扭向一旁倒下。同时间,车厢内也响起目前最大声的悲鸣。
  「你这家伙——!」
  受伤的男人虽然拿着枪指着拉德,但是在他和拉德之间还有一位同伴。而这位同伴的衣领则被拉德的左手紧紧往上勒住。黑衣人的脚稍微悬空离开地面。以拉德细瘦的身型,很难想像拥有这么惊人的力气,不过黑衣人的脸部已然开始充血。
  男人当然也试图抵抗,他不断用力地踢着脚,但黑衣人显然不晓得在这种贴身情况下,什么手段最有效。他打算用空着的手去挖出拉德的眼珠子,但是拉德早警觉到了,用嘴巴把他乱挥过来的手咬得碎烂。
  拉德边将血肉吐出来,边对着远处的黑衣人叫嚣:
  「好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要逃走吗?还是连同伴一起杀了?或者自杀?还是要闲聊一下呢?喝个茶?吃顿饭?最近生意好吗?不可能好的啦!那要怎么办?改革吗?参加竞选?还是战争?互相残杀?害怕了吗?难过吗?还是你生气了?」
  他一连串地列出了一堆毫无意义的问题,然后又独自讪笑了起来。突然他停止笑声,从作为盾牌的男人后方把枪伸出来。
  「你好歹也回~答~一~项~吧~」
  结果受伤的黑衣人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倏地转身背对着拉德和他的伙伴。
  男人逃离餐车,但拉德没有要追赶他的迹象,只是将做为盾牌的男人抛在地板上。
  「好,这下子越来越好玩,越来越有趣了。」
  唯一留下来的黑衣人强烈地咳了好几次之后,狠狠地瞪着拉德,扬扬自得地大声叫嚣:
  「你这蠢蛋,没想到你会眼睁睁地让我的同伴逃走!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别以为和吾辈作对之后还能够活下去!」
  「我以前杀死的所有黑手党,临死的时候大致上都会这么说。嗯,我是没差啦。」
  拉德像是了无兴趣似的将机关枪丢在地上,附近的乘客因此发出小声的悲鸣。
  「蠢蛋!」
  黑衣人见状,立刻站起身子,握住原本就藏在鞋子里的小刀,用力顺着水平方向一砍。
  在黑衣人的设想中,刀子原本应该要划开白衣男人的气嗓——
  「什…么?」
  但是拉德的头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他发现视线下方看得见头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内脏受到强烈的撞击。
  「安慰奖。」
  他感觉到缓慢传达过来的钝痛,还有不断涌上来的呕吐感。
  拉德在黑衣人的侧腹轰上一记猛烈的上钩拳,随后贼贼地笑着。而和那张贼笑的脸正好形成对比的,则是黑衣人大颗大颗冒着的冷汗,以及痛苦的呻吟。
  「你…这家伙…会拳击……」
  当他身体向前倾倒时,另一个轻握起的拳头又从下方飞来。
  「呃嘎!」
  「嗯?没事没事啦。和彼特·赫尔曼(注:活跃于1910年代到1920年代的传奇性拳击手)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在对方整个人要往后仰的时候,拉德抓住他的衣角,硬是把他拉了回来。
  「我既没有杰克·约翰逊(注:Jack Johnson,美国重量级拳击手,第一位黑人重量级世界冠军)或杰克·汀普希(注:Jack Dempsey,美国拳击界重量级拳王)那般的拳击力道,也没有他们的技巧。」
  一记右钩拳。「喀咻」,一道听起来非常不自然的声音响起。
  「真是奇怪,杰克这个名字是不是和拳击手特别有缘啊?是吧——」
  紧接着又朝同一个方向连发好几记轻拳。
  「虽然赫尔曼或汀普希都是一般闲聊中常会提到的,可是你真的知道拳击手的名字吗?应该知道吧?只要是美国国民,理所当然都会知道。」
  一拳。
  「如果你说不知道,我可不会原谅你喔!」
  再一拳。
  「不可原谅!」
  接着又一拳。
  「绝对…」一拳。「不能…」再一拳。「原谅!」再一拳。「啊…」再一拳.「其实…」再一拳。「就算你知道…」再一拳。「我也…」再一拳。「不会…」再一拳。「原谅你的啦!」
  开完玩笑的拉德,最后补上一记上钩拳,这让对方的身体再度严重向后仰。对方本来早就该倒在地上了,然而拉德却故意不让对方倒地,不断地殴打对方。
  然后向后仰倒的头部剧烈地撞上墙壁。
  旁边就是门了,黑衣人在不断被殴打的同时,已经被逼到车厢的最边缘处。
  「啊,你总算愿意把刀子丢掉了。喔,我真是害怕得不得了,不小心揍得太过头了。」
  刀子其实在他出第一拳的时候就已经掉在地上。但是拉德仍故意装腔作势,厚颜无耻地这么说着。
  「呜啊……」
  「啊呀,原来你还有意识啊!果然我的拳击力道太弱了。这对我简直是一大打击啊!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
  拉德顺势用双手抓住对方的衣领,将黑衣人的背部紧紧压在墙壁上。
  「不过…我早猜到你们绝对不会立刻开枪射击我的。因为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们『白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不对?所以你们想要活捉我,才特地向我走近过来,对吧?」
  接着,他就把黑衣人拉向自己,紧紧地将他抱住: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们完全依照我的预测在行动!」
  他以脸颊磨蹭黑衣人的头部,以似乎就要湿润起来的眼睛,高声地喊叫出感谢的言词:
  「你们真是大好人!所以我刚才不是一直在说吗?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啊!只要有爱,管他敌人还是同伴都无所谓!是啊,我是同伴,我打从心底爱你…爱你们啊——但你还是得去死!」
  他再度将黑衣人用力撞向墙壁。
  黑衣人的嘴角和鼻子都流出鲜血,并翻着白眼,但还没有完全丧失意识。
  「愚蠢的……家伙……竟然敢和…吾辈作…咕——」
  一记铁拳从鼻下飞了过来,应该是门牙吧?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折断了。
  「搞什么啊?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说什么『吾辈』…?这种装腔作势的态度让人不爽又焦躁到想杀了你!」
  「像你这种…愚蠢至极的家伙……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阻止……修伊尊师行使天道吗?」
  铁拳轰向黑衣人的右眼,接着轰向左眼。原本就已翻着白眼的眼睛,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再感受到任何光线了。当然如果想确认能否看见,他至少得活过这一刻。
  不料拉德却突然一脸沉静,在黑衣人的耳边小声地咕哝:
  「我啊,根本不知道什么修伊尊师以及你们是何方神圣,老实说不干我的事。」
  配合自己的低语,拉德又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黑衣人的腹部补上重重的一拳。
  「不过呢,有几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首先就是这班列车里的黑衣乐团成员全部都是我的敌人,还有就是他们带着很多厉害的枪械。」
  拉德的拳头始终揍得那么有节奏。随着他的语气逐渐变强,击出来的拳也益发强烈,而且拳头落下的位置也从腹部到胸部,再从胸部移向脸部。
  「然后更重要的是!你们现在心里一定都这么想:『我们身上带着这么厉害的武器,这列车上不可能有人敢违抗我们,我们是最强的,换句话说我们是安全的』对不对啊?」
  听着白衣人正在车厢内大声回响的声音,黑衣人的意识和生涯安静地闭上帘幕。
  也不知道拉德是否有注意到,但他的拳头始终没有停歇。
  「这一定很好玩吧?这一定很好玩吧?能够杀死那样子的家伙!把他们的肠子掏出来!把他们噗啾噗瞅地捣碎,捣成像德国香肠的馅一样稀烂如泥!」
  发出噗啾噗啾声音的是拉德的拳头。逐渐增强力道的拳头,已经将黑衣人的颜骨完全击碎。
  沭浴在飞溅的血沫中,拉德的表情显得无比灿烂。那是男人达成一项创举时的表情。虽然在一般人眼中,那只是杀人鬼的狂笑罢了——当然实际的真相也是如此。
  当拉德用很痛快的眼神回头观望时,车厢里的所有人都慌忙地把眼光避开。他本来以为大家应该会全部一起拔腿就跑,但是当他看了一眼车厢另一端的出口时便完全明白了。
  因为白衣人集团已经占据那里,并且持枪牢牢地盯住每一位乘客。
  「拉德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们听到好像有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所以就跑来看看。拉德,你快说是怎么一回事?」
  和当前状况完全不搭调的悠哉声音传来。拉德挥着手回应,并且落落大方地走向车厢的正中央。当他通过吧台的旁边时,看见趴在孩子们上方掩护他们的贵妇人。他立刻出声问道:
  「是贝利亚姆夫人吗?」
  贵妇人以有力的视线注视着拉德,然后慢慢地点点头.
  拉德的眼睛和嘴角因凶残的笑容扭曲着,他缓缓地宣言:
  「真是太好了,你的顺序往后挪了喔。等乐团的人全部都收拾完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了,请多多指教啊。」
  他没有忘记把黑衣人和毕奇掉在地上的枪捡起来,然后走向同伴那里会合。
  「大家走吧。」
  「走什么啊?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理?」
  其中一名同伴指着餐车中的乘客问道。
  「先不理他们。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事情喔,总之先到房间里再说。」
  「嗯,反正你说了就算。不过拉德啊,你的手真的没关系吗?」
  拉德的手不断有血滴滴下来。而每个乘客都以为那只是刚才喷溅在他手上的血,其实拉德的拳头上有很多地方都皮开肉绽了。他在完全没有缠上绷带的情况下,不断重复击出那么多拳,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或许该说他只受这种程度的伤,简直是个奇迹。
  「啊,没关系。可能有几根指头脱臼了,不过绝对没有断掉,游刃有余啦!这样的触感,要我再徒手杀掉五个都不成问题.」
  「你就老实点,缠上防护绷带吧。」
  带着若无其事的气氛,也不擦拭手上滴下来的血,拉德一行人安静地离开餐车车厢。
  于是,餐车里恢复一片寂静。在哭泣叫喊的声音也嘎然而止的这个紧张空间里,静静地响起两道无厘头的声音。
  「呐,蜜莉亚…这个姿势得维持多久啊?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到枪声和很可怕的人在说话的声音,我心脏跳得好快啊。」
  「会不会是恐怖秀啊?」
  「不过说真的,现在这种状态还挺难受的……」
  「真的很难受!」

  ∽

  最后留下来的乘客们起初仍保持着沉默。但过了一会儿,开始理解状况的人们也慢慢骚动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乘客敢离开餐车,因为他们担心出口的外面,或许还有黑衣人或白衣人守在那里也说不定。
  但渐渐地,不满的情绪开始膨胀,于是大家开始将这种不满的情绪转移到属于列车工作者的厨师和酒保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车掌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赶快让我们下车,赶快把列车停下来。
  黄和优文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好躲回厨房里面。在这个移民受到严重歧视的时代里,或许他们也相当有自觉,知道自己如果擅自应对,恐怕只会带来反效果。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有人将不合理的矛头指向他们。
  「话说回来,这辆餐车在搞什么啊?竟然让黄猴子和爱尔兰乡巴佬进到厨房里!」
  这时出现一个男人,或许是抱怨刚才的骚动抱怨到词穷,他开始把黄和优文当作箭靶。那是一个过于肥胖,留着八字胡的老先生。就算客气地说他体格好或是很有福气,他仍旧让人觉得欠缺涵养,总之就是个引人厌恶的男人。
  对于躲在厨房最里面都能听见的叫骂声,优文他们只是习以为常地充耳不闻。
  但是对不擅长处理这种状况的年轻厨师,男人却变本加厉地破口大骂:
  「我可是花了大把钞票来搭这班列车的耶!你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对老子有意见,那把钞票拿出来还给我!」
  他握着拳头朝吧台上面猛捶,这时他的拳头上突然有东西放了上来,那竟是以一百张为单位成叠的钞票。
  「什么……?」
  「有这个就可以厂吗?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差劲透了!」
  当八字胡老头把脸转向旁边一看,这才发现一位牛仔和一位舞娘高扬着眉头,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你…你们是谁?」
  「如果你是要钱,我替他们还给你!所以你已经不算是这里的客人了。是吧?蜜莉亚。」
  「而且算是搭霸王车!」
  艾萨克和蜜莉亚同时提高嗓门,对八字胡老头抗议。黄和优文则对这种情况稍微吃惊,从厨房里面把头往外探。
  「混帐!你们到底把老子我当作什么人——」
  即使一边大声抗议,八字胡老头还是把手伸向那一大叠钞票。
  「吵死人了!明明是大家开心享受美食的地方,你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嚷嚷着什么猴子啦,乡巴佬啦!尽说一些让人听不懂、搞不清楚的话,我看你根本是故意找碴,想要敲诈是吧?」
  「哇啊,真差劲!」
  「这种家伙算什么…?只懂得要钱的行尸走肉吗?」
  「你就像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坟墓里去啊!」
  他们说着足以和八字胡老头的强词夺理相抗衡的言词,把另一叠钞票朝老头的脸上丢去。
  「你你你你快消失吧!否则的话,我的一百只……不,是一亿只手枪可是会冒火的喔!」
  「会变成蜂窝喔!」
  这时候,从厨房最里面,从客人所在的位置绝对看不到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一道非常低而沉重,仿佛熊吼一般的声音:
  「黄!优文!你们听到了吧?那家伙已经不是我们车上的乘客,也不是我们厨房的贵宾了!马上把他请出去!」
  听到这个像猛兽般的吼声,八字胡男人刚才的傲慢态度顿时烟消云散。
  「好的,主厨!」
  「真是麻烦……」
  优文尽管嘴上抱怨着,还是和黄一起将想抵抗的八字胡老头由其两腋下抬起。然后手法非常俐落地带着他从车厢后车门离去。
  然后刚才那个如猛兽般的声音突然转变为相当绅士的声调,在餐车内部做了某个宣言:
  「给大家造成非常大的困扰,在此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对于现在留在这里的各位,等列车到达之后,我们一定会偿还各位的车资,并且提供各位相对的损失赔偿金。当然,我们并不认为这样就足以表达我们对大家的歉意——」
  那道声音接着说出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但现在我们完全无法和车掌室取得联系,希望各位能以活着抵达纽约为目标,各自思考并采取适当的行动,谢谢各位!」
  虽然他在最后的最后做出极端不负责任的发言,但是车厢里的所有人早已吓得没人敢多说一句话。于是,餐车车厢里再度恢复寂静的时刻。

  「放开我!你们这些臭烂移民!不要弄脏我的衣服!别把肮脏的病菌传染给我!」
  撂着狠话的八字胡老头被驱逐到走廊上。在离去之前,优文蹲下身来,瞪视着老头,而他的右手不知在什么时候握住了一把冰镐。
  始终装腔作势的八字胡老头,被他这么一瞪立刻闭上嘴。优文也曾经在芝加哥的黑社会里混过,对付像这种程度的男人,他不会有丝毫胆怯的情绪。
  「你给我听好了,胡须猪。这条大陆横贯铁路有一半以上是我们爱尔兰人领着有如奴隶般的酬劳建造成的,不,是被迫造出来的…你知道吗?」
  「另外一半可是我们中国人的功劳喔!」
  「总之,这条铁轨上的东西,有一半是我们爱尔兰人的。」
  「如果连我们中国人该拿的那一份也算进去的话,就是全部啦!」
  绕着刚才八字胡老头和艾萨克所说的话题,优文开始说出更不合理的话。事实上他们既没有参与过铁路建设的工作,而且还是在那些同胞的驱逐之下才成为贾格西的伙伴的。
  「所以啦,胡须猪,在这里连你的命都是属于我们的,这件事你可别忘记了。」
  接着干脆地赏了八字胡老头几个耳光之后,优文他们便准备回到餐车车厢里。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觉得非常不安,八字胡老头的态度急转直下,抱住优文的大腿:
  「请请请…请等一下!这边可是有那群白衣人啊!拜托,让我进去里面吧!」
  「安啦!我看那些人里面,绝对不会有黄猴子或乡巴佬。你好好和他们混吧。你如果敢进来,我就宰了你!」
  他这么说完,就无情地把门板上。

  等他们进来时,乘客们的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几分镇定。仔细一看,不知道是不是其他厨师清理掉的,总之那三具尸体已经从餐车里消失了。现在大家正以俐落的动作在擦拭地板上和墙壁上的血渍。
  当他回到吧台里,他的眼光和艾萨克他们交会。
  「谢谢你啦。」
  优文小声地道谢,但艾萨克他们好像没有听到。
  「啊,你们回来了!话说回来,你们这里的主厨好像很强呢!」
  「是最强的传说!」
  但对在厨房最里面的人物来说,艾萨克他们显然下了过高的评价。
  这里的主厨把料理当做人生的最优先选择,所以他们在做料理的时候,绝不轻易离开工作岗位,甚至还留下即使旁边瓦斯爆炸还是不离开锅子的逸闻。当然,刚才的枪战骚动也一样,当时主厨仍然一个人继续搅拌着锅中的炖肉。
  「不过那个人真的很讨人厌耶!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该那样子找碴!」
  「真是太过分了!」
  「这里根本一点臭味也没有,而且哪里有什么猴子啊!真是的,要把别人当傻瓜要也得像话点吧!」
  「把人当傻瓜的人,自己才是傻瓜!」
  听到他们说话的口气,优文不禁质疑起来。
  (该不会这两个家伙不是在袒护我们,而是真的完全搞不懂那些粗话的意思?)
  冒着冷汗的优文慌忙地甩开这个想法。

  ∽

  「那群白衣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古斯对突然杀出来的作战阻碍,伤脑筋地蹙着眉。
  他先前是听说在二等客室有一个白衣集团,但压根儿就没想到带着机关枪的部下竟然会输给对方。虽然还无法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团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绝非省油的灯。
  「总之,现在先把手边没事的人都叫回来。」
  听到这个命令之后,有好几个人立刻退了下去。有一个人则打开无线通讯机的开关,试图和后部车厢取得联络。
  「真是的,又是涅伊达又是白衣团体的,我们要把这当成一种试炼吗?」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任务能够那么简单完成了,不是吗?古斯大人。」
  对于史派克的说辞,古斯的眼光瞥向房间角落——双手交错在胸前,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的夏涅——然后他静静地回答道:
  「的确是。修伊尊师的崇高理想,是一般的道路所无法到达的……」
  然后古斯完全背对着夏涅,嘴角不怀好意地扬起。

  ∽

  「我说拉德啊,那个乐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同伴的问话,拉德以恍惚的表情回答:
  「我的大餐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必要知道,不是吗?」
  他一副心不在焉地这么说着,让伙伴们面面相觑。
  「总而言之,凡属于乐团的黑衣人,格杀勿论。」
  而他的这番话让伙伴们不禁因欢喜而低声轻呼。毕奇已经死了,伙伴还剩下十个人,虽然二等客室并不狭窄,但这下也够拥挤的了。
  和「乐团」的成员比起来,他们的人数处于劣势,但是他们所感受到的并不是这件事。
  「这下可好,一个人大概可以杀二到三个人喔!而且对象还是自以为完全站在优势,漫不经心的家伙呢!」
  欢喜的轻呼声现在变成高呼声,二等客室里满足他们的欢乐气氛。
  「不过,这还真是好笑。除了在餐车里的人,二等客室就只剩下我们和黑衣人了。」
  在他们隔壁的隔壁房间里躺着三具尸体,那是拉德去餐车的那一段时间里,同伴所收拾掉的家伙。
  他们正是乐团——「幽灵」中,负责占领二等客室的三人组。
  他们被杀害的手法都不一样,唯一的共通点就是「都不是一击致命」。
  「好啦,全都聚集在这里不太妙,我们散开吧!露雅他们就由我来负责连系。」
  拉德只带着一只步枪,用力打开连接通道的门:
  「集合的时间各自看着办!只要你们觉得『我过瘾了!』那就回到这里来吧!」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白衣集团就在列车里一哄而散。为了消灭那些黑色影子,让自己能够蚕食这辆列车。

  ∽

  但不管是黑衣人(古斯)或白衣人(拉德),他们都还没能察觉到。
  这班列车上还有更为特异的影子。
  而察觉这凶恶怪物的,正是这班列车中最胆小的男人。
  「这是……什么……?」
  贾格西的脸上毫无血色,甚至没有力量发抖,只是惊愕地呆站在原地。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车掌室,但是他所看到的却是——
  「骗人!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死掉了?喂…喂,你赶快起来!告诉我这全都是假的啊!车掌先生,你快起来啊!」

  被涂染成红色的最后一节尾部车厢。
  他在这里所看到的,是浑身是血的车掌尸体。
  尸体的数量有「两具」。
  一位车掌遭到射杀身亡。
  另一位则是以异常的姿态气绝身亡。
  他的脖子朝着一般不可能朝着的方向,而脸部和右手「全都不见了」。
  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打碎,或者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烂的,其断面非常污秽肮脏。推估应该没有使用任何利刃,就算真的用了,恐怕也是锯刃非常粗糙的锯子类器具。
  电灯泡的光温暖地照着这些惨状。贾格西目睹地板上一大片的血迹,小声地嘀咕着。在那不含哭声的声音里浮现的,是一种觉悟,或是一种彻底放弃。
  「它来了…太迟了…我们已经被它追上了……」
  反射着光的血色,浓纯地宛如葡萄酒一样让人作呕。
  然后贾格西喃喃念出怪物的名字:
  「——『铁路绘影者』——」

  ∽

  在餐车里,贝利亚姆夫人正开始对女儿叮咛些什么:
  「听好了,梅莉,你和察斯一起悄悄地躲起来。不会有事的,你们只要躲到明天中午,你父亲就会来救你们了。」
  周围的状况不可思议地沉着。乘客们都坐在位置上,他们脸上的表情交织着绝望和希望,相当复杂而多样。除了从几个地方传来哽咽声之外,其他地方几乎都保持着极度安静的状态。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人在点餐了。
  「那么,察斯,梅莉就麻烦你了。」
  「嗯!」
  少年非常明确地点头,然后拉起女孩的手往餐车外面走去。可以看见他在打开门后,慎重观察四周的安全后才驱步前进。
  「这样好吗?夫人,你不躲起来吗?」
  优文隔着吧台这么问着,而贝利亚姆夫人只是很温柔地微笑以对:
  「嗯,这样就可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无论是黑衣人还是白衣人都出于某些目的特别找过我……如果连我都躲起来,恐怕会给这节车厢的人带来麻烦。」
  「是吗…不过,说不定留在这里面反而比较安全些…我看那些家伙应该还不至于会连小孩都杀吧。」
  ——但这样的猜测,恐怕未必能适用于那个白衣拳击手。
  优文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不过贝利亚姆夫人恐怕也已然感觉到这件事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要孩子们去找一个对方找不到的藏身之处。
  这时,艾萨克他们突然扬声大喊:
  「好,我们出去一下!」
  「出发啰!」
  两人这么说着,便一同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
  「出去?是要去哪里啊……?」
  对于黄的提问,艾萨克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
  「去哪里?当然是去找贾格西啊!」
  「还有去找妮丝!」
  「很危险耶。」
  他姑且做了劝阻,但是艾萨克他们不为所动。
  「所以才更要去找他们啊!」
  「前往救援啰!」
  「虽然我还是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黑衣人、白衣人,或是拿刀的奇怪家伙!反正遇到的话,我就用我的手枪吓吓他们,然后再趁机逃走就是了!」
  「真厉害!」
  艾萨克边抚摸着空枪套,边得意地吹着口哨。
  「喔…喔…是吗?」
  而优文也索性不再加以制止,再说他原来就认识那个「拿刀的奇怪家伙」,因此尴尬得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话说回来,尼克干嘛要做出那种傻事?
  正当他还歪头侧脑地摸不清楚时,艾萨克他们已经打开车厢的后车门走出去了。
  而就在同一个时间,很巧地前面车门打开了。于是所有乘客都同时发出悲鸣然后趴下。
  在门的另一头出现的,是手持机关枪的黑衣入团体。

  「今天一切安好?您是贝利亚姆夫人吧?」
  看起来似乎是领导者的男人,看见贝利亚姆夫人这样问候着。而其他的黑衣人则紧握着机关枪,牢牢盯着每一位乘客。
  「我的名字叫做古斯。我想您应该可以理解才对,我希望您的先生能给予我们一些协助,所以可以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吗?」
  贝利亚姆夫人用很强烈的眼神盯着自称为古斯的男人,并站起身要求:
  「请你答应我,绝对不会伤害其他人。」
  「哈哈哈!您应该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和我们谈条件的立场吧!让我来告诉您,车上乘客的命运,完全操纵在你家主子和政府对这件事如何回应上面。」
  他打算用枪口抵着她将她带走,不过这才发现重要的人物并不在她身边。
  「您的孩子…是哪一位啊?」
  古斯皱了一下眉头,向夫人询问。
  贝利亚姆夫人脸望向地面,使劲咬着嘴唇,同时双手也紧紧握起拳来。
  「到底怎么了…?」
  贝利亚姆夫人把头抬起来,她的眼眶里渗着泪水,嘴唇和手都流出血来。
  「我的女儿…被那些白衣人给…带走了……!」
  原来如此,演这一招啊。
  优文被逼着趴在桌子上,他不得不佩服贝利亚姆夫人的想像力和演技。她先前带给人的文静印象,实在很难和此刻的她联想在一起。
  「白衣人那群家伙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于「白衣人」这一个辞汇,古斯毫不遮掩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他还是立刻做出冷静的判断。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刚才好像也在找我,结果我的女儿就……就被他们带走了……啊啊…啊啊…我的梅莉……」
  「我可以理解您此刻的心情。」
  虽然演技非常逼真,但古斯似乎不为所动。他只是冷冷地向部下做了个手势。
  「总而言之,就先请您到我们的房间来吧。」
  于是贝利亚姆夫人和举着枪的部下们一起离开了餐车。
  「好,你们就两人一组轮流,好好看住这些人。」
  正当古斯对部下下达命令后,打算走到外面时,他突然察觉到餐车里有风流动的声音。他把眼睛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到桌子旁边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这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但是古斯的直觉却强烈地对他诉说着什么,于是他举枪对着最靠近窗边的男人问道:
  「喂,那扇窗是谁打开的?」
  「咿…」
  突然被枪口瞄准的男人,吓得连心脏都快要停止了。他说话变得像贾格西一样结巴起来,而且声音变得非常怪异: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那那…那扇窗户…是穿工作服的女人……」
  「穿工作服的女人?」
  「是是…是的!当双方开始射击的时候,她突然打开窗子,然后从……从这里往外面出去!这是真的,我没有说谎。所以请您不要开枪啊——!」
  古斯没有耐性听完男人的话,兀自把脸伸出窗外。往上一看,在手可以构着的位置上,有属于外墙一部分的装饰物在那里。而它的上面还有好几根类似的相同装饰凹凸不平延伸着。如果要从这里爬上屋顶,的确不无可能。
  穿工作服的女人。
  古斯心里已经有谱。那是在上车前,他在货物车厢那里看到的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在脑中的警戒名单里增加一名「穿工作服的女人」后,古斯不发一语地离开餐车。

  ∽

  同一时刻 纽约某处 非法赌场

  「所以我说啊,费洛,这里的轮盘游戏不能弄得再稍微容易中一点吗?」
  「你到别人的地盘来,二话不说就发表这种意见是想怎样啊?贝尔格。」
  在灯光灿烂的喧哗声中,两个男人交谈着。其中一个是块头相当大的男人,另一个则是相当年少的青年。叫做贝尔格的大个儿男人,是纽约相当小型的黑手党「甘德鲁家族」的老大之一。由于他们的组织是由三兄弟鼎足互立的,所以没有特别哪一位才是老大。
  而叫做费洛的年轻人,则是名为卡莫拉组织的「马尔汀乔家族」所属最年轻的干部,同时也是艾萨克和蜜莉亚的朋友。
  顺便在此一提的是,费洛被分派管理这个地下赌场的工作,而身为其他组织老大的贝尔格出现在这里,以常识来说相当难理解。
  甘德鲁三兄弟和费洛因为是在同一个公寓里长大,所以彼此的关系就像是家人一样。但即使如此,一旦扯到组织的利益,他们绝对不会私下共谋。
  「我说贝尔格,你怎么还能悠闲地待在这里?我听说你们和鲁诺拉达正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不是吗?」
  费洛所提到的鲁诺拉达,是最近开始在纽约崭露头角的黑手党人物。
  「就是为了这个啊!因为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会在自己的地盘被干掉,而且我相信马尔汀乔是不会归顺鲁诺拉达的。」
  「乖乖待在自己家里啦,不要随便把我们扯进去。」
  边和贝尔格斗嘴唱双簧,费洛不经意地举起右手,做出某种暗号的手势。
  随后在房间角落的扑克牌桌前大赢的男人,他的身边突然一窝蜂围来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把男人手腕往上抓了起来。
  于是,从男人的衣袖里掉出好几张脾。
  男人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然后就连拖带拉地被带进后面的房间了。
  「我今天马上就要回家了。我明天得到宾夕法尼亚车站去接人才行。说明白一点,就是想早点睡的意思。你也趁还没被鲁诺拉达发现的时候赶快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贝尔格的脸上露出非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你…你也要去啊?」
  「你『也』要去?」
  「我们明天也要去接那家伙啊!」
  「那家伙?是谁啊?」
  「就是那个家伙啊!哎呀,你也知道的啊!你明天也是要去接那家伙吧?」
  贝尔格莫名其妙地大吼了起来,倒是费洛仍然冷静以对。
  「你先别慌啊,贝尔格。我要去接的是艾萨克和蜜莉亚。去年在我的升迁庆功宴上的那两个人,你也见过面的。」
  「啊?喔……喔喔喔!怎么搞的,原来是那两个笨蛋家伙喔!」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表情别那么恐怖嘛,那你到底是要去接谁?快说出名字…?」
  结果贝尔格一脸贼笑地回答费洛:
  「就是珂雷亚嘛!」
  听到这个名字,费洛立刻瞪大眼睛:
  「你说的珂雷亚…就是『那个』珂雷亚吗?」
  「除了那个珂雷亚,到底还有哪个珂雷亚会叫做珂雷亚?」
  「原来如此……这可有趣了。那家伙要来吗?这下子,鲁诺拉达根本是稳输的嘛!」
  费洛一个人兀自点着头,仅凭珂雷亚的存在便对鲁诺拉达的败局做出预言。
  「什么话,现在哪知道啊!」
  「当然知道,因为那个天生的杀手要回来了。现在在这一行里,『葡萄酒』的称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这样子你们还输的话,可见得你们也实在太逊了。」
  费洛说话的音量压得很低。以本名谈论当红杀手的话题,还是避入耳目一点比较好。
  「是啊…那家伙干活时实在太厉害了。不只是神出鬼没,不论任何状况都可以杀人,简直就是天才啊!」
  「别说得这么大声,笨蛋。嗯…不过珂雷亚的随机判断力和体能的确不是盖的。因为那么纤细的手腕,拥有的可是让人想不透的怪力啊。」
  对这两人来说,珂雷亚这个名字代表着某种「力量」的顶点,而且是有如那力量本身一般的存在。
  突然,费洛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贝尔格问道:
  「珂雷亚该不会是搭『飞翔禁酒坊』来的吧?」
  「喔喔!就是那个!怎么了,难道那两个笨蛋也是搭同一班列车吗?」
  确认过后,费洛突然沉默。而在安静片刻之后,费洛抬起头来,对贝尔格说出某项事实。
  「其实,麦沙先生明天也要一起去接人。」
  虽然费洛多少有几分犹豫,不过还是在会话中提到上司的名字。
  「啊…?为了那两个大笨蛋,麦沙还特地亲自出马?」
  「不,不是的,是另一位认识的人也搭那班列车……」
  稍微迟疑之后,他还是小声地说道:
  「是麦沙先生的老朋友……两百年前成为『不死』之身的其中一位炼金术师……」

  ∽

  拉德为了找寻露雅而前往车掌室。要到车掌室就得经过三等客室和货物室,而三等客室恐怕都已经在黑衣人的掌控中了。
  要怎么样痛宰他们呢?正当拉德以想像这一点为乐时,他突然察觉车厢连结部好像有人影蠢动的模样。
  拉德举起步枪,然后对着在连结器那里的男人背后喊话:
  「喔,别乱动,你这蠢家伙。被我们吓得屁滚尿流了吗?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这时他才恍然大悟,那影子并不是黑衣人,而是他刚搭上这班列车时所看到的那位灰色衣服的「魔术师」。
  魔术师转身朝向自己,对步枪毫无畏惧地开口说:
  「你…不是黑衣人那一伙的吧?」
  是男性的声音。
  「没错。」
  拉德没有放下步枪,不过他还是应了魔术师一声。这家伙到底是敌人还是同伴?
  「我想吹吹晚风,所以就跑到车顶上去。谁知道房间就这样被占据了。」
  从声音来判断,年纪大约是四十到五十岁左右。年纪不算轻,但也没有老人家特有的气息。
  这班列车的连结部分既没有屋檐也没有墙壁,只有为了防止滑落的扶手。不过在连结处的入口旁边都分别装有铁制的梯子。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很轻易地爬到车顶上去。
  魔术师稍微抬头往上看,似乎非常恋恋不舍地望着夜空。
  看着那眼神,拉德这才放下步枪。
  「魔术师大叔啊,现在二等客室每个房间都是空的,你高兴用哪间就随便用吧。」

  

  于是乎,魔术师隐藏在布下方的脸,绽开了静静的微笑:
  「真是谢谢你啊,白衣人。哈哈哈,魔术师这个称呼不错,毕竟的确很接近我的工作了。」
  他这么说着,就提着一只黑色皮包从拉德的身边走过去。
  「嗯…?那皮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要看吗?我想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你会感兴趣的。」
  于是他回过身来,打开皮包口给拉德看。
  皮包里面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一些看都没有看过的器具,以及用拉德看不懂的文字所写成的书籍。
  「啊,我的确一点兴趣都没有。快去吧……对了,如果有衣服颜色和我一样的人拦住你,你只要跟他们说『我有拉德的许可』,这样应该就可以通行无阻了。」
  魔术师轻轻点头致意后,合上皮包,就往一间二等客室里进去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拉德轻轻咋舌一声:
  「啊啊,真是可恶的畜牲,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又或者是根本已经死掉的眼神。我最不知道要怎么对付这种人了。」
  他发完一连串的牢骚之后,才突然想起露雅,决定尽快赶向车掌室。
  「如果他是女的,可能会是我最喜欢的类型吧!」
  拉德边想起自己有双死鱼眼般的女友,边站在连结部抬头往上看。
  「车顶啊,还真不错呢。」

  ∽

  一等客室

  古斯他们带着贝利亚姆夫人回到一等客室时,史派克正站在通讯机旁边闷着一张脸。虽然很想马上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因为贝利亚姆夫人在场的关系,若因此让她觉得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的话,恐怕也不太妙。在命令部下将夫人带到其他的一等客室去之后,他才总算向史派克询问状况。
  「发生什么事了?有状况吗?」
  「嗯,通讯机本身应该没有故障,但是货物室那里的伙伴完全没有联络回报过来。」
  在货物室那边,照理说应该有三名伙伴负责看守堆放在列车上的其余装备。
  古斯使用了通讯机的终端器,对货物室发送信号。
  但是不管经过多久,通讯机的扬声器始终保持沉默。
  史派克搔着脑袋将他所想的事说出来:
  「看样子有可能是那个吧,被那些白衣的家伙给做掉了。」
  「史派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臆测,而是确认事实。」
  古斯再度重组三个人的新队伍,要他们立刻前往货物室察看究竟。
  这时,他不经意地朝房间角落看过去,发现夏涅并不在那里。
  「史派克,夏涅人呢?」
  「喔喔,她好像是去猎『白衣人』了,因为她带了好几组武器出去。」
  狂信者夏涅,虽然她是「幽灵」的一分子,但她除了修伊尊师的命令之外,谁也不服从。这次的计划因为作战目的是拯救修伊,所以她也就默默地提供协助。又或者,她可能只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古斯他们而已。
  古斯确定她不在这附近之后,才对史派克说出他的真心话:
  「想办法尽量让她派上用场吧,反正她顶多只活得到明天中午而已。」

  ∽

  一对男女走在二等客室的通道上。这通道上的灯光虽然亮着,但在包围列车四周的绝对黑暗之前,这些光实在无法带给人什么安全感。
  「有有有点阴暗耶,好恐怖…」
  「而且好冷!感觉挺不舒服的!」
  对于艾萨克有些软弱的发言,蜜莉亚很小声却强烈地表示同感。但这么一来,艾萨克反倒态度一变,逞强地说道:
  「什么话呀!我才不冷,也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喔!所以你尽管放心地跟着我来吧!」
  「哇啊,艾萨克好可靠喔!」
  没有人回应他们两个人的对话,通道上只有沉甸甸的静寂压着。
  「真的好安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二等客室的那些白衣人到底都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明明只有这一条路啊!」
  「搞不好…是『铁路绘影者』已经追上来了也说不定……」
  「呀啊啊——!」
  「我们得赶快过去……因为不管你手上有几把枪,或是力量有多强大,对『铁路绘影者』一点用都没有。」
  「他真是无敌的怪物啊!应该就像…弗兰肯斯坦(注:Frankenstein,制造科学怪人的博士)?还是…德古拉伯爵?」
  「蜜莉亚,弗兰肯斯坦是博士的名字,不是怪物的名字。」
  「喔…是吗?那怪物的名字叫做什么?」
  「呃——的确是…叫做玛丽·雪莱(注:Mary Shelley,西方文学第一部科幻小说《科学怪人》的作者)吧!不过我记得正式的名称应该叫玛丽·沃斯顿拉福特·哥德温·雪莱(注:Mary Wollstonecraft Godwin Shelley)。」
  「哇啊,艾萨克,你真是博学!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很女性化耶!」
  「是吗?不过有女性化名字的男性多得很啊!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怪物,会有什么样的名字都不奇怪。」
  或许是得意忘形吧,他很大声地肯定着。
  但回应他的,却是从远处传过来的机关枪扫射声。
  「怎么搞的?是从三等客室传来的声音吗?」
  「不是…好像是更远的地方喔!大概是货物室那一带吧!」

  ∽

  古斯房间里的通讯机突然发出声音。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救命啊!……嘎…这里是货物室……这…嘎…里…是货物室!有人吗?请快点回答我啊!』
  因为杂音实在太严重了,史派克慌忙转动旋钮来调整清晰度。平常都是用电报的方式在联系,现在直接用声音联络,可见事态的紧急程度。
  「我是史派克,怎么了?」
  『救命啊!救命啊!请赶快派人来救援!除了我之外,其他两个人都被杀死了!不,他们只是不见了而已…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他们不见了!他们不见了!他们被消灭了!』
  「怎么搞的?你们在和谁交战?是白衣人他们吗?」
  『白衣人?不…不是,不是这样的!那根本不是人!啊…不,我也没办法清楚看到他的模样…总之那家伙是个怪物!根本不可能打赢…根本不可能…打赢……』
  「喂!到底是怎么了?喂!」
  从通讯机里传来的声音逐渐远去,显然是他背对着通讯机,在和「某个东西」对峙着。
  『住手……不要过来……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
  通讯机那端传来机关枪扫射的刺耳声音。而透过机器传过来的声音,变成一种奇异的杂音,划破一等客室里的空气。
  史派克不由得用手掌掩住耳朵,但在下一个瞬间却已经听不到枪声了。
  接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地板的声音,然后开始听到小小的呻吟声,但这个声音也在数秒钟之后就停止。
  通讯机的两端,双重的沉默非常不舒服地重重压住黑衣人的心头。
  但是,偶尔又可以听到其他的声音,那好像是——走过水滩的脚步声。
  史派克他们能够想像现场的真实状况,那不是水滩,而是刚才还在和自己通话的男人,身上所流出来的血液。
  而那个「东西」就在这血滩上来回走动着。这个刚刚杀死他们伙伴的「东西」——连透过通讯机都能释放出他那压倒性存在的「某个东西」,在这些恐怖分子的内心里植入深层的恐惧。
  「快点叫人跑去把正要前往货物室的人叫回来。」
  古斯沉痛的声音,震动了四周静止的空气。
  除了白衣人之外,竟然另外还有其他想要阻碍他们的家伙。古斯露出非常痛恨的表情,握拳揍向墙壁。
  只不过,在古斯的脑海里,已经大概猜到「某个东西」的真面目了。不过因为情报还太少,离确定的程度还有相当大的距离。
  ——应该是在餐车里消失踪影的…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

  ∽

  在二等客室的某间厕所,旁边的清洁道具储藏柜里,梅莉·贝利亚姆屏着呼吸。
  「我去看一下状况。梅莉,你要在这里躲好,绝对不可以乱动喔。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就会回来。」
  察斯如此保证完后就离开了。不安的梅莉感觉心脏就像快要爆裂开来似的。
  过了一会儿,从通道那里传来人的声音,那是和状况完全不相符,非常明朗的声音——是艾萨克他们。梅莉确定声音的主人是谁之后,为着是否要从储藏柜出去的问题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机关枪的扫射声。梅莉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她塞住双耳,身体瑟缩成一团。她害怕得不敢动弹,想呼救也叫不出声音来。
  就在这样的折腾中,她再也没有听到艾萨克他们的声音了。

  ∽

  「不会吧……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贾格西,这是怎么了?」
  车掌室里早已化成一片血海。六神无主的贾格西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贾格西的眼中才恢复生气。
  「大家……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呜呜…太好了……」
  「我和东尼勉强算没事……」
  「啊,这么说来,尼克和杰克呢?」
  被他这一问,妮丝有些难色地低下头去:
  「他们两个被抓了。列车上不是有黑衣乐团吗?他们好像也是列车抢匪。」
  「咦…咦咦?」
  「唔啊——杰克,被抓了。白衣人,也被抓了。尼克,也被抓了。」
  「什…什么?」
  于是他们开始陈述事情发生的详细原委。首先是杰克说「要去把负责看守货物室的家伙拿下来」,于是就从通道进入货物室里。
  在三节的货物车厢中,乐团所使用的是最前方的一节,而贾格西他们眼中的「宝物」则是在第二或第三节车厢里。
  妮丝和东尼在第二节车厢里等待杰克。但是经过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来。
  于是他们就前去看个究竟。杰克应该是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然后从货物室里走了出来吧。而他的背后还出现一名手持机关枪的黑衣男人。
  「杰克和那家伙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我们只好先躲在房间的阴暗处,然后就看到杰克被带进第二节的货物室里了。」
  「是啊,后来又出现两位拿着机关枪的家伙,跑到走廊上。然后一对穿白衣的男女来了,被抓了。最后尼克也跑过来了,也被抓了。就是这样,结束。」
  「喂…喂,别结束啊!这之后变得怎么样了?杰克和尼克都平安吗?」
  「你先别急。现在在他们三个人里面,有一个负责看守人质。会有人看守,就代表人应该还没有被杀,所以我想他们两个应该都还没有事。」
  妮丝他们刚开始还以为贾格西也一起被抓定了。不过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认定这些人不会有别的行动后,决定先到车掌室来看个究竟。
  「——不料,到了车掌室却是这副惨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们知道这不是贾格西做的,所以你放心吧。」
  「呜呜,谢谢你们。可可…可是可是…大事不妙了…『铁路绘影者』…『铁路绘影者』真的来了!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连我们都会被消灭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把尼克他们救出来,然后逃走——」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机关枪的声音。
  「有人开枪…?」
  妮丝的单眼在眼镜底下微微眯细。
  「这这…这是怎么了?刚才的枪声是怎么一回事?射了什么?谁被杀死了?喂…喂——?」
  切裂空气的轰然枪声到底意味着什么?各种臆测不断在贾格西的脑海里产生,然后他非常快速地得到结论。
  「呜呜…呜…咿……妮丝,东尼——」
  非逃走不可,非得尽快逃离这班列车不可。他的脑海里非常清楚地理解了这个事实。但是他的内心却做出其他的结论,并且试图朝这个方向前进。
  首先在贾格西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黄和优文的脸庞,接着是艾萨克和蜜莉亚、察斯和贝利亚姆母女的脸庞,那些曾在餐车里仅一面之缘的人们的脸庞。然后,眼前这些躺在地上的车掌的尸体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和映在他眼里的光景重叠在一起。
  等他回过神来后,他将快点逃亡的念头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结论:
  「我们把那些黑衣的家伙,还有『铁路绘影者』,全都赶出这班列车吧……咿?啊…?我刚才说了什么?不对…不对…其实我们应该赶快逃走才对。可是…可是……」
  自己的团体只是一个不太成气候的不良分子团体,专门从事酿造私酒,贩卖获利的勾当。另外也杀过人,虽然对象是黑手党。从这些事实来看,他们已经是毫无辩解余地的坏人了。然后这一切的元凶都是他自己。
  不过一路走来,贾格西始终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他觉得禁止饮酒的法律是错的,也不喜欢黑手党利用这点谋取暴利,甚至杀人。所以他才会想办法自己制作并贩卖便宜又好喝的酒。
  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的周围聚集一群不正经的家伙,然后自己成了他们的老大。
  伙伴被杀害之后,他们和卢梭家族展开了彻底的争战。然后在昨天,虽然杀人并非贾格西的本意,但他最后还是为伙伴们报了仇。
  而此刻的贾格西搭上这班列车的目的,也是为了抢夺某笔货物。那除了是妮丝也很想要的东西之外,就算把里面的东西丢掉再来贩卖,其实也相当安全。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阻止「那东西」送达纽约。
  如果让「那东西」抵达纽约,恐怕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吧。他讨厌明知会有那种事情发生,却什么也不去做的自己。他也清楚,自己其实是个很自以为是的伪善者。但是如果不做点什么,仿佛自己的存在价值就会因此消失,这种感觉才是最让他害怕的。
  而现在,他为了另一个更伪善的行为想把伙伴们卷入其中。
  他想要拯救车上的乘客。身为一个必须以伙伴的性命为第一优先考量的组织首领,而且还是一位抢劫集团的首领,这是一种不被允许的天真又愚蠢想法。
  但是无论是妮丝或东尼,想必都会微笑着同意他吧。这点他非常理解。而在十分理解的情况下,利用他们的温暖人性,这种伪善行径恐怕连自己都觉得作呕,即使如此他也不在乎。
  ——我是一个既违法又杀人的坏蛋。我一路走来,只是贯彻属于自己的道路而已。现在即使再多添加一个或两个伪善,那又怎么样呢?
  他内心的交战终于结束了。这种十分利己的说词,想必是不会为其他人所接受吧。贾格西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对自己做解释。即使这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理由,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到头来,除了是个坏人以外,自己什么都不是。

  在些许的沉默之后,他做出宣言,说出他的决心——如果自己真的是所谓「正义的一方」,根本连想都不必想,一定能果断说出这个决心。然而为了将这决心化做具体的言语,他在这一瞬间不知凝聚了多么大的勇气。贾格西的眼睛和往常一样地充满泪水。但是在他的眼神里,却完全看不见一点胆怯的神色。
  「打倒他们吧。用我们的手,彻底打败黑衣人和『铁路绘影者』!」
  贾格西脸上的迷惑一扫而空。褪去泪光的锐利眼神,让脸部的刺青格外亮眼。
  看见妮丝们微笑着点头答应后,贾格西离开满屋子血腥的房间。
  如同恶魔般刻着刺青的脸庞上,流着比谁都炽热的眼泪。

  ∽

  在扫除用具贮藏柜里的梅莉丝毫不敢动弹。
  就这样又过了好一会儿,察斯依然没有回来的迹象。
  难道他也被抓走了?
  在黑暗之中,只有不安不断地膨胀,少女的脸颊因此垂下泪珠。
  接着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通道上有人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会不会是察斯?或者是艾萨克他们呢?还是——
  她为了听仔细外面的脚步声,而把耳朵贴近墙壁。但她的这个动作,却让原本靠在自己身上的拖把倒了下来。
  喀当——一道很短却相当响亮的声音。
  梅莉甚至有种错觉,仿佛那是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因为从刚才到现在,她心脏的声音一直都是那么地清楚。
  ——拜托…拜托对方没有听见……
  少女的祈求落空了,脚步声停了下来。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听见厕所门被打开的声音。显然对方还没能确定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但在这个时点,脚步声的主人已经不可能是察斯了。
  她的恐惧往上攀升,眼泪也溢了出来。她真巴不得马上放声大哭,飞奔出去……
  但是她马上打消这些念头,专心地屏息不发出一点声音。她脑海里浮现母亲的脸庞,拚命地等待时间过去。
  然而由时间转换出来的,却是无情的结果。
  刚才厕所前方传来的脚步声,现在却慢慢地朝自己靠近,并且停在扫除用具柜的前面。
  这个门的内侧并没有可以扣上的锁,也就是说,只要轻轻解开门锁,她就会轻易地失去保护她的壁垒。
  不过这道门还没有被打开,现在还没事,还没有关系。更何况,那说不定是艾萨克他们,也说不定是贾格西,或者是妈妈…对了,说不定是妈妈,一定是妈妈,是妈妈来了。妈妈、妈妈、妈妈……
  在少女的脑海里,此刻站在门外的已经变成了母亲。希望在绝望之中逐渐被蒸发,如今她的世界里除了母亲的模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接着,门开始轻轻地被打开。
  ——妈妈!
  她真的好想这样叫喊着飞奔而出,但是她做不到……
  因为从门缝里透露出来的,是一只男性的手。而紧接在这只大手之后看到的,是像雪一样白的袖子。
  她所幻想出来,属于她和母亲的世界在此刻开始崩溃,而这崩溃直接化做少女的悲鸣——
  但是少女的嘴却被白衣男人的手给捂住。
  「找~到~啰~」
  眼角下垂的男人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把门完全打开。
  「不可以乱叫喔,嘻嘻。虽然对拉德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小姑娘就由我来接收了。」
  梅莉拚命抵抗,但眼前的白衣人的体格却比一般大人都还来得强壮。明知道这样只是白费力气,梅莉还是继续奋力抵抗。
  「不要乱动喔,嘿嘿。趁拉德还没发现之前,赶快把你从窗户丢出去好吗?」
  就这样,男人打算将她从扫除柜中拖出来。
  「我和拉德不一样,我偏偏『只』喜欢杀害老弱妇孺,嘻嘻嘻……嘻?」
  男人的笑声嘎然而止,本以为他只是暂时停止行动,不料加诸在梅莉身上的力道也同时转弱。她藉机猛地将其推开,男人就整个往后倒了下去。
  而在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咿……」
  梅莉看到这个女人,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女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礼服,手中握着还在滴血的小刀。
  但让梅莉感到害怕的却不是小刀,而是对方的眼里,让她觉得有股深不见底的恐惧感……
  梅莉不巧从正面看见黑礼服的女人——夏涅的双眸。看到那出奇暗沉、深邃,而且纯粹的瞳孔颜色。
  注视着那眼瞳,梅莉怎么样都无法想像对方是一个人类。
  非常讽刺的是,梅莉嘴里竟冒出了完全意料不到的名字。此刻的她,真的把夏涅的模样当做是「那个东西」。
  「铁……『铁路绘影者』……」

  ∽

  「好,我们先来收拾那些负责看守的人吧。我来当诱饵。当对方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你们就赶快制服他们。」
  「嗯,知道了,交给我们。」
  在杰克他们被囚禁的货物室前的通道上,贾格西敲了敲门。
  如果真如妮丝他们所看到的,里面应该有一个人负责看守。妮丝他们在离门约两步的位置上,身体靠着通道边的窗户埋伏着。
  但是等了很久,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反应。难道他们同伙之间有其他暗号吗?于是他再一次靠近去敲门,结果还是没有反应。
  贾格西下定决心,将手放在门把上,随着小小的声响,门竟意外地轻松开启了。
  货物室里很昏暗,在最里面的位置有两幢影子——一个人似乎很痛苦地蹲在地上,另一个则是被绳子捆绑着,眼睛朝打开的门这边直瞪着。
  「嗯?贾格西?是贾格西吗?」
  「尼克?太好了,你没事——」
  但这样相见欢的场景顿时停止。因为蹲在旁边的杰克,脸上全沾满了鲜红色的血液。
  「杰克!」
  「不必担心,没有生命危险。」
  尼克一脸忿忿不平地低下头来。
  「我当然会担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才想知道呢!那些黑衣人也就算了,那个穿白衣服的疯狂酒鬼到底在搞什么啊?」
  于是,尼克便陈述他被黑衣人抓去之后所发生的事。

  被黑衣人绑起来之后,尼克就被带到货物室去了,而那里已经有好几位比他早到的客人。
  「杰克!」
  「喔喔,尼克,你也被抓来了。」
  被绑起来的三个人里,其中一个是伙伴杰克。另外两个人则是一对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女。
  不管他们怎么跟那两个白衣人搭话,对方始终三缄其口。尼克没办法,只好找杰克说话,但一看到看守的人正拿着机关枪瞪着他,也只好乖乖噤口。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看守的人就打开门走了出去——应该是去找人换班吧。但是过了许久,看守的人还是没有回来。正当尼克他们设法想把绳子弄断,门在这个时候突然被用力地打开。
  他们连忙把头转向门的方向,只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站在那里。不,说是白衣服并不正确,因为他的衣服上已经到处都被红色晕染开,形成了怪异的斑点图样。
  「谢谢你!干掉你!坏胚子出场啰!」
  他展现出愚蠢至极的亢奋态度,甚至还边摆出奇怪的姿势,边走进房间里,夸张地转了一圈秀给大家看。
  「哎呀哎呀哎呀?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吗?这也太没趣了吧!不过你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露——雅——」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是吧?」
  被捆绑的白衣男人此时第一次开口说话,而白衣女人则用像蚊子在哭一般的声音,轻轻地道了句「谢谢」。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总算得救了。尼克和杰克不禁相视而笑。然而一等再等,男人却只解开白衣人的绳子,然后就想尽速离开房间。
  「喂…喂喂,也帮我们解一下绳子吧!」
  结果,男人用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这边。
  「啊?凭什么?这样做我可以得到什么好处吗?你们会为我做什么吗?如果是女的,我还可以期待一个香吻。不用说,你们的生命体是男人吧?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你们如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话,说不定这世上还可以多生几个女人出来。好了,你们还是就这样死掉吧!死亡是你们的命运!违抗命运的人可是会死的。」
  然后他在现场转了好几圈后,还用手指奋力朝这里乱指。对于他这种挑衅的态度,杰克气得满脸通红大骂:
  「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啊!还不赶快替我们解开绳子,你这变态家伙!」
  极度亢奋的男人并不搭理他,只是兀自笑着,就和同伴们走出房间了。
  「等一下啊,喂——我的话还没说完!」
  「算了,杰克,我们还是先想要怎么把绳子弄断吧。」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
  当尼克叫了杰克的名字时,从货物室入口突然有一张脸探了进来。是刚才已经走出去,那个极度亢奋的白衣男人。
  「什么什么?你叫做杰克?」
  他踏着小碎步灵巧地走向杰克,然后很快地替他解开绳子。
  「你想干什么?」
  问问题的是尼克,但是男人的眼里已经只剩下杰克了。
  「你的名字叫做杰克是吗?这下子可有趣了!到底叫做杰克的,是不是全部都是拳击很厉害的家伙呢?这点总算到了可以证实的时刻了!叮当!」
  他嘴里模仿钟响的同时,拳头已经轰上杰克的脸。

  「这之后真是太惨了。他单方面地持续殴打杰克,直到前方的车厢传来枪声,他才勉为其难地停止对杰克的殴打。」
  一听到枪声,那个衣服变成红白色斑纹的男人整张脸开心地扭曲起来,然后和白衣的伙伴们一起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如果继续下去,恐怕真的会被打死。」
  在尼克低声说着的同时,贾格西再度确认倒地的杰克的脸部。虽然能听见他细微的喘息声,但脸部相当肿胀,甚至无法辨别他瞳孔的颜色。
  贾格西只是眯起双眼,安静地握紧拳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尼克稍微离开贾格西的身边,小声地问妮丝他们:
  「喂,贾格西那家伙…『又来了』吗?」
  妮丝点点头,然后也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尼克:
  「是的,自从卢梭家族杀死我们八个人之后,这算是第一次……」
  「那时候还边哭着呢,真的是很吓人。」
  「是的,毕竟他在一天内就抢劫了卢梭的十八家店…仅在一天之内,当时也是边哭着……」
  因为这件事,贾格西的外貌才会被记住。于是卢梭家族里开始发布对他的缉捕令。而贾格西再度恢复原有的怯懦个性,应该是在牺牲的同伴们都完成葬礼之后。
  他们并没有被埋葬在一般的墓园里,而是随便地葬在共同墓地的角落空地上。比起贫民区的人会胡乱把尸体埋在房间地板底下的状况,这个作法其实不算非常糟。几天之后,他还强迫要求认识的神父前去为逝去的伙伴做祷告,进行了简单的葬礼仪式。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贾格西终于又恢复他原有的「怯懦」,并且持续不断地对这些死去的同伴们道歉。
  「到底是怎么了?虽然情况看起来没有当时那么严重,不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嗯,这个……等一下再跟你解释……」
  当妮丝说明在车掌室所看到的光景之前,贾格西已经兀自朝外面走去,而他的肩膀上还扛着杰克。这时的他,显然一点也不在意血迹弄脏身上衣服这般小事。
  「啊,贾格西,我,来扛。」
  东尼立刻接过这个工作,一群不良分子就这样走出货物室。
  就在此时,贾格西察觉了一件事——这个房间的宽度,如果和车厢的长度相比较的话,显得小了许多。还有后半部的墙壁颜色和天花板及地板的颜色都有微妙的不同。
  贾格西非常确定,他们所寻求的「猎物」就在这道墙壁的后面。
  「贾格西,怎么了?」
  「嗯…没事。走吧,妮丝。」
  他没有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大家。反正还有时间,何况就算现在说明,这件事还是不得不挪到之后再进行。
  当然,根据局势的演变,说不定他们之后还得过来取货,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们所寻求的,是这班列车上极为机密的货物。
  那是宣称威力比一般的炸药强过数倍的新型炸药,以及用这种炸药加工后所制作出来的新型炸弹。

  ∽

  「你觉得怎么样?到底怎么样啊?不好玩吗?应该很好玩吧!糟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可恶!早知道就不走车顶,像平常一样从下面走过来就好了!」
  位置在三节相连结的货物车厢最前面的房间前,拉德就在这个门前面的通道上开心地不断轻轻跳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露雅暗沉的双眸更蒙上一层云雾,然后注视着被推开的门的后方深处。
  这时,从通道的后方传来叫喊声。
  「在那里,那些家伙在那里!」
  妮丝和贾格西虽然试图阻止尼克的叫喊,但却没能来得及。他们连忙探视四周的状况,但是除了那些白衣人正朝着这边走来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事情发生。
  「……?黑衣人呢?」
  贾格西他们提高警觉,慢慢朝白衣人的方向接近。
  他们打算找白衣人为杰克的事做一个解释,而且看状况需要,也不排除动手扁人。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拉德的话给打消了,好个有效的先发制人。拉德直盯着贾格西的脸,然后这么喊着:
  「呦~原来杰克是你们一伙的啊?还有对着机关枪丢出毛巾投降的丧家之犬也还活着吗?『贾格西』。」
  「!?」
  贾格西的脸庞浮现些许动摇,为什么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哎呀呀,我是不是忘了先做自我介绍啦?我叫拉德·卢梭。这样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了吧?如果你还是不知道,就实在很笨了,不过这样也有这样的乐趣。」
  「卢梭…!」
  在贾格西他们之中开始窜动着紧张的气息。他们不知道这家伙和卢梭家族的首领普拉契德是什么关系,但可以确定的是,拉德是他们的仇敌——卢梭家族的一员。
  「喂,怎么搞的?你们已经明白了吗?真没意思。好吧,那就算了。倒是你们搭上这班列车是打算做什么?不,应该说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接下来,我们打算彻底占领这班列车……不,是要杀掉一半的乘客…不,也可能看情况把全部的乘客都杀光…总之,如果不打算被我们杀死的话,就赶快跳车去死吧!你们休想妨碍我们的乐趣!」
  他一边胡言乱语「去!去!」地挥手做出赶狗的动作。
  哗啦。
  正想说话的贾格西,耳边突然异常清晰地响起那道声音。
  「……?」
  当拉德为了比手势面向他们这边时,贾格西听见践踏水滩的声音。
  至于这声音的真面目,拉德脚下扩散的波纹正诉说着一切。
  在货物室的入口处扩散开来的红色水滩,和刚才在车掌室里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你显然很在意这间房间里的状况吧?那你要不要干脆看仔细一点啊?当然问题是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拉德不怀好意地笑着,并挑拨贾格西的情绪。不过,贾格西他们并没有轻率地就随便靠近拉德等人。
  「很慎重嘛!虽然大家都说慎重和怯懦是不一样的,不过也常有人说慎重就等于怯懦喔!你是哪一种啊?」
  拉德依然嘻皮笑脸地挑衅贾格西,而贾格西只是用极为冷静的眼神默默回瞪对方。
  「现在不是理你们的时候,不过之后我一定会加倍偿还。」
  「喔——好强硬的爱哭鬼,和刚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喔!是不是在车掌室被车掌泼了什么冷水啊?」
  「两个车掌都死了。我先问清楚,那不是你干的吧?」
  对于贾格西的一席话,拉德他们的脸色明显起了变化。
  「死了?两个都死了吗?」
  「没错。」
  「两个都死了?怎么搞的,那里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
  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贾格西皱起眉头,仔细思索拉德的回答。
  「……走吧,到车掌室去。」
  拉德对两位同伴这么说着,然后就朝这里笔直地走了过来。
  贾格西他们立刻掀起一阵紧张感。尼克握住小刀,妮丝也从腰际取出小型炸弹和ZIPPO打火机。但是拉德对贾格西他们这样的反应视若无睹,手插在口袋里,就这样从他们的身边走了过去。
  「算你们走运。总之我现在突然没空对付你们了。」
  他的情绪明显地下滑,而且从拉德的口气里,还能听出一些焦躁的情绪。
  等他们完全错身而过之后,尼克才开口问贾格西:
  「喂,可以放走他们吗?」
  「嗯,现在先不要紧,我们还有非得先打倒不可的家伙。」
  贾格西不认为拉德说的「把全部的乘客都杀光」是真心话,于是把击退黑衣乐团和「铁路绘影者」视为第一优先。
  此外,他也很在意前方货物室里血流遍地的状况。
  当贾格西往前行进,要定到房间前方的时候,拉德的嚷嚷声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啊,我先说清楚,这间房间里发生的事可不是我们干的!」
  转头一看,拉德他们早已经走到连结部,正要把门打开走出去。
  贾格西不发一语地转身回来,踏上吸满血的地毯,而当他朝货物室里望去——

  刚开始,尼克还以为是货物里的私酿葡萄酒樽被打翻了。
  但贾格西他们早已在车掌室里经历过相同的状况,因此立刻明白这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红色——这是多么漂亮的鲜红色。反射着电灯泡的光线,看起来十分温暖的红色布满地板。但是那种温暖,在他们看见位于中央的一个物体的瞬间,当场转化为一种令人发寒的颤栗。
  躺在房间中央的物品,穿着黑色无尾晚礼服。
  他们马上了解到那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东西」了——在透过那惊人的血量来判断之前,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判断可依据。
  黑衣尸体的下半身已经不存在。
  尸体的切断面一点都不整齐,用被扯断来形容应该是最贴切的,给人的直接印象就是这样。尼克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往通道的窗户那边跑了过去。
  接着传过来的是打开窗户和激烈呕吐的声音。贾格西和东尼只是盯着尸体,妮丝则用一只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四周的每一个小地方。乐团的行李很多都排列在房间的两边,而有好几个箱子的封条都被拆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好像放着什么机械,至于是什么用途的东西,一时之间还无法判断。
  然而就在妮丝往上看的时候,她的视线立刻被锁定住:
  「呐…贾格西……」
  贾格西的肩膀被妮丝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却看见妮丝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
  他循着妮丝的视线往上一看,不禁屏住气息。
  存在那里的东西,如果和地板上的相比较,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单纯血迹。
  问题是「要怎么做,才可以让天花板上沾满这么大量的血渍」?
  天花板上充满大量的血渍,不过实在很难联想那是下面的尸体所喷洒上去的。
  贾格西一直在流眼泪,但他已经不再畏惧「铁路绘影者」了。相反地,他不得不比先前更加谨慎小心——小心对方是一个怎么样的怪物。
  而这个房间异常的地方还不只这些。
  和通道反方向的门,也就是停车时可以从外面把货物搬进来的大型货物出入口,拉门形式的门扉此刻是半开的。看出去的景色全染上黑夜的色彩,就仿佛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大陷阱似的。
  列车此刻似乎正行驶于森林之中,天上仅有的一点月光,将夹道飞奔而过的树木照得格外阴森,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像是大洞里有某个人正对着他们招手。
  然而更离奇的是,地板上竟然有脚印。
  并不是全部的地板上都染满了血,所以还是有些地方可以看得见原本地板的颜色。不过这些部分的地板上,却处处可见有着鞋子形状的红色足迹。
  贾格西看见这个,直觉到是拉德他们曾经进来四处走动过,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至于为什么?因为这些脚印很明确地标示出行进的方向。
  脚印的主人在房间里稍事走动之后,毫不犹疑地离开了现场。
  而他离去的方向,正是在墙面上的那扇通往黑暗的门扉。

  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干净之后,尼克总算恢复平静。
  就在他要把身体转向贾格西他们的方向时,他的眼角扫视到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他察觉就在通道最前方的门,也就是和连结部相通的一扇门的那里,似乎有一个鲜红色的东西。
  「喂,大家…你们过来这里一下!」
  看见尼克用僵硬的声音喊叫时的表情,贾格西他们立刻警觉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们很慎重地走出走廊后,尼克冒着冷汗说道:
  「前面连结部的地方…有东西在那里!」
  在这之前,贾格西他们就已完全被一种很诡异的感觉所囚禁,因为他们感觉到从尼克所指的连结部那里,传来一股非常强烈的视线。
  「贾格西,数到三,大家一起往那边看,一…二…三——」
  东尼先放下肩膀上的杰克,所有人的视线一起聚向前方的连结部。
  然后他们看见了,都看见了。
  某个红色物体从连结部往旁边挪动的姿态。
  横向移动的「那个东西」进入了这边视线的死角。由于动作非常灵敏,因此无法看出形状。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的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存在。
  贾格西他们小心翼翼地往连结部前进,然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和三等客室相连结的前方车厢,也完全看不到一点红色的影子。
  「搞不好…它爬到车顶上去了。」
  贾格西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然后就爬到车顶上去。
  「东尼,你不可能扛着杰克上来,你就顺着下面的通道前进吧。不过你得多提防黑衣人。」
  「我知道,交给我。」
  东尼很用力地点头示意,然后扛着杰克往通道的深处前进。
  「那么,东尼你就到前面一个连结部去等我们。」
  贾格西在车顶上只说了这句话,就和妮丝他们一起在强劲的风压中前行离去。

  ∽

  刚才的枪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艾萨克他们非常小心地在车内的通道上前进。
  长长的列车里只有一节三等客室。在他们打开要进入其中门扉的瞬间,不料一个巨大的影子赫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身高超过二公尺的褐色大个子壮汉,而且肩膀上还扛着一个身上满是血的男人。

  东尼从三等客室的通道前进,到目前为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过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当他走到要通往前一节车厢的车门瞬间,那扇门却突然打开了。
  而出现在门那一边的,是一个像枪手的男人和一个像舞娘的女人。
  女人的衣服则是像染满了鲜血一般红得艳丽非凡。

  二个人对一个人,互相对望着,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不好意思。」
  艾萨克慢慢地把门关上。

  「刚刚刚…刚刚的人是谁啊?该该该…该不会是『铁路绘影者』吧?」
  「呀啊啊啊啊!我们会被消灭的!」

  「唔啊啊!刚才的红衣服,该不会,刚才那女的就是『铁路绘影者』?」

  隔着一扇门的两组人背对着背,同时冷汗直流。
  彼此的声音传进耳里,于是沉默再度到来。现在除了列车行进的声音和风声外,就只有门喀哒喀哒地不断响着的声音。
  最后艾萨克还是下定决心,用很害怕的声音询问:
  「呃,请问……」
  「请你一定要回答喔!」
  「唔啊!」
  紧接着蜜莉亚的双簧之后,传来了一道非常低沉的声音。从整个气氛上来说,没错,那应该是刚才那个大个子男人的声音。
  「呃…你是『铁路绘影者』吗?呃……不,您是吗?」
  「你是怪物吧?……不,您是吗?」
  「嗯,那个女人是『铁路绘影者』吧…不是吗?」
  于是再度陷入沉默。
  「喂,蜜莉亚…原来你才是『铁路绘影者』啊?」
  「喔,我想不是吧!应该不是!」
  「好,我相信蜜莉亚!……就是这样,她说她不是耶!」
  「哇啊~我得到艾萨克的信任耶!」
  「唔啊,是吗?那太好了。」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放心的吐息声。
  「倒是…您…不是『铁路绘影者』?」
  「不是吗?」
  「唔啊,我不是。」
  「那您肩膀上扛的人呢?」
  「是要吃掉他吗?」
  「咕啊,这家伙,是我的同伴。受伤,帮他,扛他。」
  这时候,艾萨克他们突然把门打开,连说话的语气也大不相同。
  「搞什么嘛,你不是怪物啊!还害我不自觉地用敬语讲话!真是不好意思啊!」
  「……原来你不是怪物啊!」
  「而且还是个有同伴爱的好家伙呢!」
  「唔啊,你们,是谁?」
  东尼也总算卸下心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着对方。
  「我和蜜莉亚吗?哼哼,我们只是装扮成西部枪手和舞娘模样的乘客啦!我们真正的身分就是艾萨克和蜜莉亚!」
  「艾萨克好帅!」
  「嗯…嗯嗯?」
  东尼的脑海里一阵混乱。
  「唔唔,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正在找我们的朋友。」
  「我告诉你喔,在被『铁路绘影者』吃掉之前,我们一定要找到我们的朋友才行。」
  听他们这么说,东尼已经能确定这两个人并不是敌人。同时他也了解到,在这班列车中,「铁路绘影者」的传闻是如何地蔓延着。
  不过东尼还是没有察觉,眼前这两个人,其实正是引起「铁路绘影者」大骚动的元凶。顺便一提的是,他也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所寻找的友人其实就是他的老大。
  「唔啊,是吗?你们,真是好人。」
  不料这句话却让艾萨克的脸上浮现阴霾:
  「好人…吗?这其实是一个很大的误解。不过我真的希望哪一天能被人这样叫我……」
  「所以才要做更好的善事!就算死时还是得不到别人的认同也没关系!我们要一直做好事,直到我们心里能释怀为止!虽然我们也有做坏事,但是我们会做更多好事的!」
  「嗯嗯?」
  和艾萨克不同,蜜莉亚倒是展现了灿烂的笑容,而东尼也莫名地害羞起来。他没办法理解艾萨克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在东尼的心里,已经深信他们是「好人」了。
  「唔啊,是吗?总之,希望你们,顺利找到朋友。」
  「喔喔,谢谢你!也希望你肩膀上的人可以早点康复!」
  「痛痛飞走喔!」
  语毕,艾萨克他们就朝后部的车厢走去了。
  「嗯啊,白衣服的家伙,是危险的家伙,不要靠近!」
  东尼对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大声叮咛着。所以他们也回喊着:「谢谢啦——」、「谢谢喔!」并且挥手道别。
  东尼也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去。然后走到连结部,安静地等候同伴们抵达。

  ∽

  同一个时间,和东尼、艾萨克他们所在的通道仅一门之隔的内侧。
  「喂,刚才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白衣男人——拉德的一个部下这么问着。
  在三等客室的其中一室,这里的杀戮游戏早已宣告尾声。
  在房间里有五道人影,而其中的三个已经倒在地上,一个蹲在他们的前方,最后一个则靠着门站着。
  蹲着的人影往下直盯着一动也不动的三个倒地人影,并且发出疯狂般的嘲笑声。
  会动的人影穿着白衣服。
  已经无法动弹的穿着黑衣服。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啊?」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
  「喂喂,拜托一下。或许你和那位拉德大爷只要可以杀人就能够满足,但我可是为了钱啊!我就是要钱,拜托你振作一点好吗?」
  「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收拾了三个黑衣人之后的这两个人,就地在三号室里稍事休息。或者,他们依然沉醉在杀人后的快感里也说不定。
  他只好放弃继续叫唤不停大笑的伙伴,无奈地一个人把耳朵贴在门上。
  「嘻哈哈嘻嘻嘻喔哈——」
  他似乎听见男人的声音,以及紧接而来的开朗女性声音。
  「嘻嘻嘻嘻嘻嘻哈啊唔呵嘻嘻嘻——」
  「喂,你安静一点!」
  他没有回头地斥骂着正在狂笑的伙伴。
  「嘻嘻嘻冶啊哈哈————」
  狂笑声突然停止。
  ——总算停住了。
  而白衣人也不特别在意,只是专心地集中听力在门另一边传来的声音。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朝后部车厢的方向去了。
  「喂,该走了。」
  他把手放上门把,可是伙伴并没有回应。
  「喂——?」
  他回头一看,当下一阵错愕。
  因为伙伴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虽然这里的空间不算狭小,但在三等客室过分单调的格局中,并没有可以让人躲藏的空间。
  「喂!你在哪里?你跑哪里去了?」
  他努力搜寻伙伴,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也看不见人影。
  只是那洞开的窗户,实在让人无法不介意。因为直到前一刻为止,那扇窗户并未敞开。
  那个大到让人觉得多此一举的窗户,应该很容易让一个人通过吧。
  「喂喂……你该不会是摔出去了吧?」
  白衣男人非常小心翼翼地走近窗边。
  当他正要迈开脚步,跨过黑衣人尸体的瞬间。

  那个从窗户那边跑出来了。
  一道深红色的影子,划破黑暗降落在房间的中央。

  然后,极短暂的时间流过——

  这房间里的所有人影便都不见…不,是被消去了。
  无论是白衣人还是黑衣人,都公平地被消去。

  ∽

  「对不起,东尼,我们来迟了。车顶上还真难走,刚开始几乎都是用爬的。」
  贾格西他们从连结部的上方下来。
  「唔啊,贾格西,没事吧?」
  对于褐色巨人的问话,贾格西很干脆地回答:
  「嗯,车顶上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铁路绘影者』。因为只有月光的关系,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过到处都没有看到红色影子喔。」

  ∽

  「啊!」
  「呀啊!怎么了?艾萨克。」
  艾萨克小声的惊叫,让蜜莉亚非常不安地抱紧他。
  「我们把很重要的事给忘掉了!」
  「什…什么事啊?」
  艾萨克露出严肃的表情,以非常沉重的语气回答:
  「我们忘了买给艾妮丝的伴手礼了。」
  沉默。蜜莉亚低头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抬起头说:
  「怎怎怎…怎么办?要和艾妮丝见面,我们却两手空空。不行啦讨厌啦我不要啦!」
  看到蜜莉亚的眼睛被眼泪濡湿,艾萨克赶忙安慰起她来:
  「别哭,蜜莉亚,我有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
  「我们到纽约再买就好啦!不管是哪一个地方的人,都会喜欢纽约的礼品。」
  听他这么一说,蜜莉亚的脸色随即一变,破涕为笑:
  「就是嘛!艾萨克的脑筋真好!太棒了!」
  「是吗?是吗?哈哈哈哈……」
  他们边笑着,已经来到三节连接在一起的货物车厢中的,第二节车厢入口处。
  在第一节货物室看到那滩血迹和尸体的时候,他们也是慌张了一下,但是等确定死掉的人不是贾格西之后,两个人便马上恢复平静。
  艾萨克在胸前画了十字,将双手合十。
  蜜莉亚也有样学样,以两种不同宗教的礼法悼念死者。
  然而面对如此惨不忍睹的尸体,他们却没有显出过度的惊慌,似乎早已看惯尸体似的。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认真地为死者祈祷,希望他们能获得安息。过了一会儿后,艾萨克他们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离开了这个有尸体的房间。
  然后他们立刻高谈阔论起和刚才的场景完全无关的话题,等察觉的时候,两人已不知不觉来到连结部了。
  这是进入第二节货物车厢的通道入口,艾萨克慢慢地打开连结部的车门后,发现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正当他们放心地伸脚踏进里面的瞬间。
  这节车厢里轰然响起干涩的枪声。
  「!」
  艾萨克他们吓了一跳,身体一缩,然后慌忙把连结部的门关回去。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好好好…好可怕呢!」
  从门上的窥视窗往里面一望,他们看见通道的中央——也就是货物室的入口里有人走出来。一共是三个人,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白色衣服,而其中有一个人衣服上浮现着红色斑点。这个斑点服的男人手里则握着还在冒烟的步枪。
  艾萨克开始紧张地探视他们的动向。怎么回事?他们三人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不好了,蜜莉亚,快躲起来。」
  「要执行特务工作对吧!」
  两个人慌张地回到第一节货物车厢里,然后躲在门边,屏息以待。
  而后压低嗓音喋喋说个不停。
  「你听好了,蜜莉亚。那些家伙就是刚才那个大个子说的『危险的家伙』,错不了。」
  「呀啊啊!」
  「没关系,蜜莉亚。只要用我的一兆把手枪对付他们,三两下就清洁溜溜了。」
  「真的吗?」
  「是啊!我到现在为止,有对蜜莉亚做过见死不救的事吗?」
  「嗯嗯!的确没有,因为我还活得好好的呀!」
  「对吧?所以啰,交给我吧!」
  「嗯!」
  这一回两个人连声音都压抑住,集中所有神经注意门外的状况。
  终于外侧有开门的声音,那应该是第二节货物车厢的门吧。从那里到艾萨克他们旁边的门,距离还不到两公尺。伴随着说话声,脚步声也逐渐接近。
  「为什么要杀他啊?拉德,那个条件明明不错啊!」
  「嗯~的确是这样。可是啊,你有看到那家伙的眼神吗?谁叫他一脸『自己绝对不会被杀』的模样。那家伙太自以为是,认定自己绝对不会被我们杀死!竟敢小看我拉德·卢梭大爷!该怎么说呢,刚刚那种行为,很单纯地就是狂怒之下的狂射一通吧?」
  「不是我爱说你…」
  「可是很不爽啦!那家伙的头被打爆的那一瞬间,还是露出一副根本不害怕的样子,他以为他是谁啊?那个畜牲……」
  声音在门前停止,但是却感觉不到他们要开门的样子。
  接着,声音就渐渐地往上方远离了。
  (???)
  过了一会儿,艾萨克才偷偷地从门上的窥视窗察看,但是完全没有看到人影。
  「没人了……」
  「是密室失踪事件吗?」
  于是他打开门来看,在那里的确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要将身体划破的冬季空气,单纯地渗透进全身。
  被那股寒意冻醒脑袋后,艾萨克这才想起,在他刚才听到的声音里,有个让他在意的名字。
  (——竟敢小看我拉德·卢梭大爷——)
  (——我拉德·卢梭大爷——)
  (——拉德·卢梭——)
  「——卢梭——?」
  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艾萨克和蜜莉亚是抢匪。他们今天早上才刚从黑手党的送货员那里抢夺了大量的金钱。
  「蜜莉亚,我们今天拿到的钱,是哪一家黑手党的来着?」
  「卢梭家族的吧!」
  不好的预感正中红心。
  然后艾萨克头脑里的螺丝,不知怎地就导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结论。
  「原来如此……那些白衣人的目标,根本是冲着我们来的,准没错!」
  「咿呀呀!是追杀者啊!」
  蜜莉亚抖动得相当厉害,那副模样夸张到让人怎么看都觉得是在演戏。艾萨克用力地搂住她的肩膀,并且用力点头:
  「没关系,我们一定可以顺利脱逃的。不管是从那些白衣人,或是从『铁路绘影者』!」
  「所以我们得赶快找到贾格西还有车掌才行!」
  「是啊,已经快了!这前面几乎已经都没有人了……」
  突然,艾萨克想到。
  的确,这前面真的几乎都没有人了。
  那么,成为拉德步枪下的牺牲者的人会是——
  「哇啊啊啊!贾格西!你的伤很轻,撑着点!」
  「那一点轻伤,没事的!」
  两个人边喊叫着完全还没得到证实的臆测,边直奔向通道的中央,也就是货物室的入口。
  但是——
  「咦?一个人也没有。」
  「完全空空如也!」
  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活人、没有受伤的人,连死人也没有。
  「奇怪了,从刚才听到的话来判断,这里应该有人被打死才是啊。」
  「好像对方提出什么交易,不过他还是加以拒绝,并且杀掉对方的样子!」
  他们两个心生疑虑,搜查着室内各处,但结果连一滴血迹都没有发现。
  面对这样的状况,两个人的不安更加扩大了。
  在这班列车里,确实还有一个既不是黑衣人,也不是白衣人的「什么东西」潜伏在这里。
  当这样的想像逐渐转变为确信的同时,两个人寻找贾格西的脚步也越来越显得急促。

  ∽

  而这边的贾格西正位于和艾萨克他们完全相反的方向。他朝二号车厢前进,现在已经来到餐车的前方。
  他先在车厢的最前方停下脚步,由妮丝前往连结部察看情况。
  途中他们发现一个白衣人的尸体,但并没有为此特别停下脚步。
  因为尸体的背部被利刃砍伤,他判断这恐怕又是黑衣人的作为。
  的确,黑衣人和拉德他们都是危险人物,但是真正最可怕的还是「铁路绘影者」——一个潜伏在列车中的「某种」存在。
  「餐车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行,有两个人看守着,而且手上都有机关枪。不光是拿着,而是呈持枪状态。」
  对于刚从窗外偷窥过状况的妮丝所做的报告,贾格西开始动脑筋思索对策。
  「餐车里的…刚才那些人都还在吗?」
  「这个……」
  妮丝显得有点犹豫,不过她还是下定决心全盘托出:
  「我没有注意坐在桌子边的人,不过…在吧台那边的人全部不见了。」
  「咦?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如妮丝所见,原来在吧台边的艾萨克、蜜莉亚、察斯和贝利亚姆母女都不在那里。或许他们位于妮丝视线的死角也说不定,不过的确是从吧台前消失了。
  「大家可能都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吧……」
  看见贾格西的表情一片阴霾,尼克提出一个单纯的质疑:
  「那些都是你认识的人吗?啊,没关系啦,他们说不定只是被带去坐在桌子那边也说不定。」
  对于这样的猜测,妮丝提出不同的看法。因为对象是尼克,所以即使是眼前这种状况,她还是把敬语和口语区隔得非常清楚。
  「先不论贝利亚姆母女,但我可以确定艾萨克他们不在这里,虽然我的眼睛不是很好……」
  她重新戴好眼镜,用很坚定的语气说道:
  「艾萨克先生那身抢眼的西部枪手装和蜜莉亚小姐的大红色洋装,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尼克脸上浮现怪异的表情,而东尼也用力地点头。
  「唔啊,有打扮得这么古怪的家伙啊?」
  这时,贾格西的耳里隐约听见一个微弱的呻吟。
  他们的身体瞬间都变得有些僵硬,不过那呻吟是从东尼肩膀上发出来的。
  「杰克!」
  他脸上的血已经干掉,所以当他慢慢开口想说话时,嘴角边发出血片脆裂的声音。
  「……东尼,你这大笨蛋……那家伙…刚才……我们不是才遇到过吗……」
  看来他的意识和视力好像早就恢复了,所以还记得刚才东尼和艾萨克他们的对话。
  「什么意思?东尼,你刚才遇到了什么?」
  「唔啊!」
  拚命将脑中沉睡的记忆集中在一起后,东尼脑海里终于出现了前一刻的鲜明画面。
  「嗯嘎…对了,对了,好家伙,两个人。当贾格西你们在屋顶上的时候,我遇到了。男的是枪手,女的红衣服,我还错把她当作『铁路绘影者』。」
  「——!那是艾萨克他们呀!错不了!那…那么,他们两个人往哪里去了?」
  「嗯嘎,他们说要去找朋友。说不能让他们被『铁路绘影者』伤害,还说要去车掌室。」
  听他这么解释,贾格西立刻感觉血色正从自己脸上消失。
  ——他们是为了去救我?在这样一片紊乱骚动的列车里?
  这算什么?什么叫做要拯救大家?什么叫要击败黑衣人和怪物?光是在那边说大话,结果还不是让刚认识的朋友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而且…而且…他们还是在自己爬上车顶之后才前往车掌室。这不就表示他们会和拉德等人撞个正着吗?
  「唔啊,贾格西,放心。我特别跟他们说过要小心白衣人,可以放心啦,应该。」
  「就跟你说只有应该是不行的!不得了,我们得赶快折回去!」
  贾格西决定再度在这危险的车厢里狂奔,于是马上分别对妮丝他们下达命令。
  「妮丝和尼克,你们从车顶回到餐车那边,去观察情况。切记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东尼和我,不,你还是先把杰克——」
  「咕呜……不用在意我……先把我随便放在哪边的客室里吧……这样我也比较轻松些……」
  心里虽然过意不去,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也只能同意杰克的恳求了。
  「——我了解了。那么走吧!妮丝,我们一定会回来的。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喔!」
  贾格西和妮丝轻轻地吻别之后,就带着东尼调头,往后部车厢离去。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尼克轻轻揶揄了旁边的女性。
  「很火热喔,大姐。」
  「……你是说刚才吗?这是第一次。」
  「咦…?」
  妮丝毫不理会表情非常怪异的尼克,迳自走到连结部,开始爬上车顶。
  尼克边一面紧跟在她后面,小声地嘟哝着:
  「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大姐你和贾格西交往至少有十年了吧?怎么会连一个吻都…?这个贾格西,就算胆小也不该严重到这种程度吧?还有大姐你也真是的……」
  对妮丝称呼为「大姐」,但是对老大贾格西却直呼其名。不理会喋喋不休的尼克,妮丝已经站上了车顶。
  风压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列车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穿越了森林,而在月光下的,是一大片非常杀风景的荒野。在月光微弱的反照下,荒野也让人觉得别具一番风情。
  总之前方虽然没有任何障碍物,不过若是因为转弯而让身形不稳,导致发出太大的脚步声,恐怕也不太妙。
  慎重起见,妮丝他们决定在车顶匍匐前进。

  ∽

  最前头的一等车厢,囚禁着贝利亚姆夫人的房间里,她的女儿在双手被反绑后推了进来。
  「梅莉!」
  对着发出悲鸣的夫人,古斯的脸上泛起一副要向人邀功的笑意。
  「哈哈,这下子您应该可以安心了吧?我好不容易从那可怕的白衣人那里,把令千金救回来给您啊!」
  贝利亚姆夫人用很强烈的眼神瞪视古斯,但是古斯并不介意,只是淡淡地把「今后的计划」告诉她。
  「所以,若是明天早上,这班列车预计经过的桥上升着狼烟,就表示你们暂时得救了。虽然只是暂时而已。」
  「……?」
  「反正就是要看交涉的结果啰。因为没办法从列车里交涉,我已经派遣部下去和您先生进行交涉了。」
  古斯双手交错在背后,带着估价般的眼神睥睨这对母女。
  「万一无法获得您先生的谅解,为了让他确实明白我们的行为不是威胁,我们将会把令千金的尸体丢弃在铁轨上。这点希望您能够谅解……」
  「怎么可以——」
  「我希望您千万别开口说什么,『由我来代替女儿死吧』之类的。当然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嫌太麻烦,所以我先『驳回』您这个念头。还有,如果在铁道沿线遇到警方的阻扰,同样会导致令千金的死亡,所以请您多多谅解。另外我先告知一下,提供您做参考,我们会选择用一枪毙命的方式,请做好觉悟……」
  古斯把该说的话说完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贝利亚姆夫人并没有在他背后作出泼妇骂街的举动。她从对方刚才的态度已经清楚了解到,那么做也只是徒劳无功。而且她也明白,如果自己处理不得当,恐怕还会危及其他乘客。
  看着她的反应,在房间角落的夏涅安静地把眼神移开。
  以带着似乎有些烦恼,却又很不屑的眼神,一动也不动地凝望虚空。

  


  ∽

  贾格西和东尼让杰克安躺在最近的二等客室里,然后就朝后部车厢跑去。
  被留下来的杰克脸上依旧阵阵刺痛,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嘴上说不要紧,但现在脸部依然感觉像要裂开来似的,眼珠子被眼睑压迫时也会疼痛。
  ——啊啊…我可能会就这样死去了吧。
  虽然不能说是走马灯,但是他的脑髓开始将他人生的记忆如投影般映在天花板上。
  孩童时代的古老记忆,是把因为营养失调而身亡的双亲埋葬在地板下方的画面。对连墓地都无法拥有的贫穷人家来说,这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作法。在移民窟的破旧公寓的地板下,一定有成千上万像他们这种人的遗骸被埋葬在那里吧。
  接着,他还和住在附近的坏小孩尼克组成一伙,一起做过不少坏事。
  ——或许自己这么说也有点奇怪。不过,我们以前真的是那种看了就让人很想痛宰一顿的狗屎坏家伙。如果现在的自己遇到从前的自己,我会怎么对待对方呢?将他殴打至死?还是把那小家伙静静地拥抱在怀里,然后像蠢蛋一样地嚎啕大哭?
  ——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在芝加哥遇到贾格西那家伙时,一开始只认为他是一个没出息的爱哭鬼。他因为干些酿酒的勾当聚集了不少人,我当初还自作聪明地想着,要是情况许可,我就干脆自己来当老大,给他组一个黑手党算了。我这个人真的是太蠢了。

  这时候杰克没有察觉到,在房间一隅上有个两层棚架式的床铺,而在上层有一个灰色的影子徐徐起身了。

  ——不过那家伙,怎么说还真的是我们里面脑筋最好的一个,而且绝对不会抛弃像我们这种粪土般一无是处的人。真是一个烂好人兼大笨蛋呢。
  ——他老爱说些丧气话,最后却又总是担心我们这种货色胜过于担心他自己。真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幸福的家伙,这点绝对错不了。而无法放着这种笨蛋不管的我们,大概也和他一样,一辈子都不可能幸福安详吧。
  ——啊啊…我真的会死在这里吗?优文和黄那两个混蛋,真会出馊主意。既不是金条、也不是钞票,竟然想要那种…那么危险的东西……不,真正想要的人应该是炸弹狂妮丝大姐吧。至于贾格西则是为了见都没有见过的纽约市民操心,特地跑来偷什么新型炸药。真是的…每个人都一样,包括我在内,全都是无可救药的大笨蛋啊…畜牲……

  这时,投射在天花板上的记忆突然消失了。
  可能是脸部肿胀的关系,杰克的视线原本便窄了一半。而仰望着天花板的视线里,却突然飞进了一个很大团的灰色影子。
  而这一团东西好像有着人的形状。他的外型打扮得像魔术师,非常怪异;而脸部除了极少部分可以看见肤色之外,几乎全部都用灰色的布包了起来。
  杰克不可思议地并未感觉到恐惧,他动着发疼的下颚问魔术师:
  「……啊啊,是死神吗?你是叫做死神的家伙吗?请你再等一下啊…我现在精神还很好呢…我还撑得住,我现在还撑得住啊……我稍微休息一下后,还得去帮贾格西他们的忙啊…他们是爱哭鬼和笨蛋的组合。如果我不在,他们一定会出问题。所以死神啊…我要去救他们,贾格西是不会死的,你千万不能错把他带走啊……你看…着吧……」
  说完,杰克安静地微笑着。
  苍白的脸上缀着鲜红的血迹,像死人般的脸庞,此刻的确绽开了笑容。
  看见他的笑容,被称为死神的男人也安静地笑了。
  「是吗…年轻人,你想活下去吗?」
  这么说着,灰色的男人打开了放在旁边的包包。
  「在年轻的时候,想活下去是一件好事。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
  而有一个东西,此刻正安静地看着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那东西」就像贴在窗外一般,在月光照耀下,他的模样是——
  红色——一种染上深深暗红,让人惊悚而恐惧的姿态。
  宛如在人型的瓶子里,装满了鲜红的葡萄酒般。

  ∽

  妮丝他们通过餐车的车顶,然后很小心地从连结部慢慢移向前方的车厢。
  那并不是跳不过去的距离,但是担心发出太大的声响,他们决定先从连结部下来,再往下一节车厢移动。
  从火车头的烟囱所冒出来的烟开始遮掩月光,黑暗的色调终于开始浓厚了起来。
  只要把手攀上车顶,手便沾满了黑漆漆的煤灰。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们还是在黑暗中继续匍匐前进。

  也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在稍微前方处,只能在黑暗中看见一点裂缝。
  是连结部。那应该是从下面的窗户所泄漏出来的光线。
  此时,妮丝身体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不对,有点不对劲。
  一种异常感袭击而来。那异常感在脑海里警钤大作,告诉她有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很危险。
  她想正确掌握这异常感的来源,于是边扶正眼镜,边用左眼定神观察。
  「啊,大姐……」
  眼力似乎比较好的尼克,已经先她一步掌握到异常感的真正来源。
  侧面吹来的风,把车厢上方的烟雾一度吹散。
  于是,他们察觉了那个造成异常感的来源。
  在泄漏出来的亮光那边,也就是前一节车厢的最尾端。
  她——就站在那个地方。
  手中握着一把出鞘的匕首,她的眼睛仿佛吸入了四周所有的黑暗般。
  穿着黑色礼服的杀人娃娃。
  伫立在煤烟中的夏涅,身影和四周的黑暗密切地融合在一起,甚至让人感觉到一种美感。
  「……情况不妙啊…」
  妮丝的脸颊上频冒冷汗,但是汗珠很快就被吹拂过来的强风拭去。
  她有办法取出怀里的炸弹吗?不过在她点火之前,被那把匕首刺中的机率应该比较高吧。她那静静伫立在黑暗中的身影,已经确切说明她绝不是战斗的生手。
  若非妮丝曾目睹她和乐团成员在一起,否则就算误认她是「铁路绘影者」也不算古怪。
  夏涅便是带着如此强烈的存在感站在列车之上。
  真希望她会撞到什么东西掉下去——她带给人的压力,甚至会让人将希望寄予在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之上。
  不过很遗憾的,荒野绵延不绝的铁轨前方,既没有树枝也没有任何隧道入口。
  可以想办法不露出破绽吗?如此思付的妮丝朝她看去,才发现黑礼服女人的视线并非朝着她这边。
  自己的更后方……是尼克吗?
  不,她所注视的地方是再更后方。
  妮丝试着尽量不起身,战战兢兢地把视线转向背后的方向。
  结果,她的独眼惊愕地瞪圆着。

  在黑暗中清楚地反射着月光,那一身白衣散发惊人的存在感。
  白色衣袖的前方,握着一只坚硬的步枪。
  下一个瞬间,那个白衣人——拉德·卢梭用几乎可以贯穿列车声响般的大嗓门吼叫起来:
  「呦——天气这么冷,穿那种礼服不冷吗?」
  显然他对一旁的妮丝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继续对远方的黑色晚礼服做出挑衅:
  「你们打扮成这副乐团的模样,是不是想要为我演奏一曲啊?是为了我,而且只为我一个人,演奏淡淡悲伤又甜美的音乐是吗?谢啦谢啦,真是太感谢啦!」
  应该可以在他饶舌的期间发动攻击,但尽管拉德不断以步枪画圈圈,枪口还是一直瞄准夏涅的胸口处。
  「正当第一乐章结束,我才觉得无聊透顶的时候,没想到你竟然还特地为我爬到这车顶上!我应该怎么表达这种喜悦才好呢?你特地为了我来演奏这又哭泣又欢笑的悲鸣二重奏,这是因为爱吗?这已经是爱了吧!很遗憾地,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但是我又不能不回应你对我的爱,而我的爱…说穿了,就是杀死对方啦!」
  他突然停止画圆圈的动作,开始施力于扳机上。

  

  「我很爱你喔——所以去死吧!」
  伴随着异常到极点的甜言蜜语,扳机也缓缓地扣了下去。
  枪声——
  接着是一声响彻周遭的金属音。
  「啊?」
  步枪的硝烟袅绕着,拉德发出惊愕的呼声。
  妮丝将那一瞬间烙印进她的独眼里——在枪声响起的前一秒,夏涅翻身一跃,试图以腾空翻转的动作避开子弹。不过,她手上匕首的刀刃「偶然地」被子弹击中。到这一段为止都还算是巧合,真更让妮丝惊愕的是接下来的这一段。
  她不只没有让刀子掉下来,身体甚至没有任何的踉跄。
  子弹击中匕首带来的冲击绝对不算轻。虽然碰撞方式的不同会造成不同的力道,可是当事人夏涅却若无其事地重新把刀子握好。
  「喂喂…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竟然将子弹弹开了?你这臭娘儿们,竟然敢让老子的子弹反弹回来?」
  拉德看到夏涅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似乎认定她是刻意把子弹反弹回来。他就像个第一次被带到电影院的少年一样,眼神闪烁无比地「大吼大叫」起来:
  「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家伙啊?不可能!不可能啦!就算是泰山也办不到这种事!但我怎么看,你都是个女的啊!该不会…你是吃了菠菜的卜派吧?」
  拉德边把夏涅当成卡通里的英雄人物,边滔滔不绝地赞美着,同时脚步依然动个不停。
  夏涅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只是稍微屈起身子。
  与此同时,拉德却把脚高高抬起。
  接下来的瞬间,夏涅将手中的小刀射了出去,银色闪光朝拉德的咽喉一直线延伸而去。
  「喝呀——!」
  拉德发出灌注气力的声音,使劲将高高举起的脚往下一踩。
  仿佛被他的脚所画出的弧线轨迹吸住一般,银色的闪光就这样消失不见。
  这时,夏涅的表情首次出现变化。
  看起来像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嘴角稍微拉紧了一下而已。
  在仅有月光的状况下,拉德应该看不见她表情的变化才对,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地把脚下的小刀捡了起来:
  「哈哈哈嘻哈哈哈嘻嘻嘻!以牙还牙以牙还牙以牙还牙你这个笨蛋!怎么样?你自豪的匕首被我踩在脚底蹂躏的感觉怎么样?很屈辱吧?很懊悔吧?很想死吧?即使你不想死,我也一样会让你死的啦嘻嘻哈哈哈!」
  「他根本是算准才踩下去的……这个怪物…」
  尼克感觉背部已经被汗湿透。自己也是用匕首当武器,不过说真的,他的眼睛根本没能跟上刚刚那记抛击。这名叫做拉德的疯子,竟然用踵落(注:将脚高高扬起,再奋力踢下的空手道技巧)硬是将那柄速度非比寻常的匕首踩在脚下。
  和碰巧避开子弹的夏涅不一样,拉德的举动完全是刻意下的产物。
  情绪亢奋的男人十分愉快地转动着小刀,而夏涅也在这时候恢复了原有的沉着,然后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后。
  「哈哈哈…哈?」
  拉德的笑声嘎然而止。夏涅从背后再伸出来的双手,分别拿着比刚才还要大一号的匕首。
  「这是玩真的吗?喂喂,你要玩真的吗?」
  拉德一个快速的转身,把步枪夹在腋下,往反方向全速开跑。
  他在震动的车顶上非常有节奏地奔跑着,遇到连结部时,更是毫不犹豫地轻快飞跃过去。他直奔后部车厢的身影,看起来相当愉快。
  而夏涅也追着他在屋顶上用力跑了起来。
  因为这不是能当飞刀来耍的小型利刃,所以她没有将匕首对着拉德的背后投掷出去。她两手垂握沉重的匕首,以相当惊人的超低姿势在车顶上全速奔驰。
  这种在黑暗中急速奔驰的姿态,就像一枚不断逼近猎物的鱼雷。
  夏涅一直线地追逐着拉德而去,对趴在车顶的妮丝他们全然视若无睹。最后终于在列车排放出来的烟雾和晦暗夜色的阻挠下,再也见不到两个人的身影。
  尽管如此,妮丝他们依然一动也不动。因为当黑礼服女人从他们旁边奔驰而过的那一瞬间,「死亡」这种存在本身仿佛凝聚成块状向他们袭击过来。这种错觉将他们牢牢地囚困,久久无法抹去。妮丝握着怀里的火药球,感觉到手掌心的汗水已经湿透,让那火药失去作用了。
  那个女人还有拉德那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如果他们堪称为人的话,那么,被大家称做怪物的「铁路绘影者」又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妮丝用力握紧拳头,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张脸上有刺青的爱哭脸庞。
  最后,下定决心继续向前进后、她抬起脸来——
  看见一张带着些许狡猾神情的男性脸庞,以及枪身格外长的狙击枪枪口。
  「你们好像在这里趴了满久的嘛?」
  从连结部只露出上半身到车顶上来的黑衣男人史派克,一脸贼笑地对妮丝说:
  「是不是可以麻烦你举起双手,下来一下呢?一路辛苦跋涉过来,真是辛苦了~」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蜜莉亚。」
  「应该是悬疑剧吧!」
  「是不是怪物搞的?」
  「那就是恐怖剧啰!」
  面对眼前两具泡在血水中的车掌尸体,艾萨克显得出奇冷静,并仔细观察房间中的状况。
  蜜莉亚还是和平常一样地回答着,但是她和艾萨克背对背站着,所以没有看着尸体。
  「贾格西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办呢?他该不会已经被吃掉了?」
  蜜莉亚的声音很难得地显得低沉。仿佛是为了不让她哭泣,艾萨克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精神抖擞。
  「你不要胡思乱想!没事的没事的。这里没有看到他的尸体,就表示他是完整地被怪物吞到肚子里了!所以…现在他还活在怪物的肚子里面,还没有死掉啦!」
  「可是可是…我们还不知道把贾格西吃掉的那个家伙现在在哪里啊!」
  「没关系,『铁路绘影者』会让列车整个消失不见。所以我们只要待在这班列车上,迟早会遇到的!」
  「嗯……贾格西,希望老天保佑你到那个时候都能平安无事。」
  「我说过不会有事的,因为贾格西是大好人啊。比我们还好的人,不可能比我们早死的。」
  「说得也是……贾格西!」
  蜜莉亚突然大声地叫起来。艾萨克边摇摇头,自以为很酷地回答道:
  「不管你怎么大声喊叫,他也不会出现的,蜜莉亚。」
  「不对不对!是贾格西啊!是贾格西来了!」
  艾萨克一回头,才发现车掌室外面,站着刚才那位大个子男人和刺青青年。
  「太…太好了…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
  贾格西在看见这个房间的尸体时曾一度失去笑容,很讽刺地,又在这一个房间里找回了原有的安然神态。
  他大概是相当急忙地跑过来的吧,不仅呼吸非常紊乱,整张脸也夸张地流满眼泪。
  「贾格西!真是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你从肚子里逃出来了!」
  虽然蜜莉亚的话让他一时陷入五里雾中,不过贾格西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啊啊,对了。贾格西,真的很对不起。」
  「很对不起!」
  「嗯,真的太对不起了。」
  贾格西不了解两人突然道歉的用意,脑子里又是一团乱。
  「咦?啊…呃…不,我才真的很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
  看见贾格西把头垂得低低的,艾萨克他们互看了一眼。
  「喂,蜜莉亚,现在这样是几胜几负了?」
  「三比三,我们平手!」
  「好,那我们就再谢罪一次吧!」
  「可是可是…贾格西是一个大好人,搞不好他又会再向我们赔罪耶。」
  「说得也对,好,那我们就一口气多道几次歉吧!」
  说时迟那时快,艾萨克他们已经开始对着贾格西,咏唱出既没有诚意也没有意义,更没有必要的赔罪。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啦对不起啦真的对不起啦!」
  「咦咦?呃…这个…那个…真真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我已经跟你们道歉了,拜托你们千万别再赔不是了。对不起对不起!」
  贾格西的确已经完全陷入莫名其妙的窘态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只好不停地点头赔礼。
  「唔啊,你们,做什么?」
  在东尼插话之前,他们的三部重唱不曾停止过,道歉声就这样在充满杀伐气息的车掌室里绵延不绝地持续下去。

  「总…总而言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到货物室去吧。到那里我们再慢慢谈。」
  在贾格西的催促下,他们一起离开车掌室。
  在除了尸体,空无一人的空间里,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
  配合着「喀嚓喀嚓」的声音,在车掌室侧面的门——用来直接出去外面的门,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慢慢被打开了。
  当声音停止,门完全打开的时候。
  从黑暗中,「那个东西」现身了。
  那无比鲜艳的大红色血影——

  ∽

  「鲜红色的怪物?你想用这种愚蠢的鬼故事打马虎眼吗?」
  在一等客室里,古斯发出尽是不屑的声音。
  「我没有胡说!这班列车上真的有怪物!」
  尼克声音激动地反驳古斯,他因为手脚受缚倒在地上,所以无法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嗯…我还是问你们其他的问题吧。」
  古斯转身面对一样被捆绑着的妮丝,询问他们和白衣人之间的关系。
  「看起来,你们和白衣人似乎没什么关系。既然如此,你们搭乘这班列车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是要去会见在纽约的朋友,如此而已。」
  「现在状况都这么明显了,你还是别睁眼说瞎话了吧。如果你说的理由是真的,那么那位先生何必袭击餐车?」
  「你说他袭击了餐车?」
  妮丝不了解古斯话中的含意,不过她很清楚尼克的脸色正渐渐发青。
  「喂,你确定是这个男人没错吧?」
  「没错,虽然有点距离,但是从服装和声音上来辨识的话,的确是他没错。」
  面对古斯的询问,一名站在房间角落的男人回答。他便是肩膀负伤,在最初袭击餐车的成员中,佼幸逃离的生还者。
  「他是这么说的。」
  当妮丝注视尼克的表情,确定这是事实时,她也同时想到尼克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了。
  事情会演变成这么复杂纠缠,她知道都要怪自己所下的指示太过含糊不清。于是妮丝开始在脑海里策画该用什么方法来蒙混过去。
  「这家伙有印度大麻的毒瘾…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什么幻觉,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是吗?这么说来,刚才他提到的『红色怪物』应该也是幻觉啰?既然是一个这么不适合社会生存的人,不如让我在这里替你把他解决掉好了。」
  虽然古斯的嘴角带着笑意,但双眼所散放出来的,却是谁也不信任的眼神。
  面对这样的对手,说再多的谎言也都是多余的吧。单单一次的交谈,便让妮丝充分理解了这件事。于是妮丝做出继续勾心斗角只会让情势更加不利的判断,决定诚实地全盘托出。

  「哼……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结果不过是低俗的货物强盗罢了,真是没意思。算了,我不知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不过只要你们敢反抗,我们就格杀勿论。你们最好先有心理准备。」
  带着明显已经失去兴趣的眼神,古斯兀自离开房间。
  然而,妮丝其实并没有真的说出所有的事实,其中一个是关于贾格西这个人的存在,另一个是关于他们所要抢劫的货物内容。古斯可能单纯地认为,他们所要劫取的货物是高级列车本身的货物,因此也没有再做多余的追问。
  实际上,贾格西他们目标的货物只有一种,而且还是被摆在货物室隐密空间里的那一种。
  如果古斯知道货物的内容,恐怕也会想要拥有吧。虽然还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不过若是他们得到「那东西」,他们的实力将会大幅增强。
  只有这一点,是她无论如何都得避免的。
  妮丝暂时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后,对倒在旁边的尼克小声说道:
  「对不起,都怪我没有正确地把状况传达给你……」
  「不,你真的一点都不必放在心上,大姐。」
  尼克故意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并且在脸上堆出笑容,想要鼓励这位他所尊敬的同伴。
  「反正看到大姐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人傻到把你当作是什么正派家伙啦。」
  「你这种说法,真是一点都不算在安慰人……」
  妮丝再度想起自己的模样,非常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件事。虽然有些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不过她还是努力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脱离困境。
  这个时候,门再度打开了。
  古斯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他对妮丝他们问道:
  「你们刚才说『从车掌室回来的途中,看见货物室里的尸体』,没错吧?」
  对于这属于事实的说辞,两人很肯定地点头回应。
  「那么,车掌室里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古斯心里存着疑问,因为车掌室里有他们自家的卧底。照计划来说,他应该杀死另一名车掌才对,那么这个女人到车掌室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被他「处理」掉呢?
  妮丝此时突然想起。这么说来,她还没有提过她在车掌室里看到的情况。
  「嗯,我们相信『铁路绘影者』的存在,其实是有根据的。」
  「只要把事实简洁地说出来就好。」
  「在血海中有两具尸体。一具是被枪打死的车掌,另一具则是被咬死的车掌尸体…我们看到的就只有这些。」
  听到妮丝他们的回答,古斯脑海里产生了更多的疑云。
  就在不久之前,从车掌室传出驾驶室没有异样的「信号」的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了才对,为什么这班列车没有停下来?他应该还没派人去占领驾驶室才对。
  古斯从窗户把脸探出去,然后眼睛朝行进的方向看去。
  列车的最前头,连结着微微透露出些许灯光的火车头。而从烟囱所冒出来的烟雾,一点都看不出有衰减的现象。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古斯快速地离开房间走了出去,立刻命令部下五人组,马上去车掌室做确认。
  如果这个女人所说的话全都属实,那么到底是谁杀害车掌室里的同伴?
  随即,他的脑海里又浮现透过通讯机,从货物室所传过来的惨剧。
  这时,尼克之前形容货物室模样的声音也在耳边同时响起。
  (就在货物室里啊,你们的伙伴下半身被吃掉,倒在那里了!是怪物…红色的怪物!廷「铁路绘影者」干的!)
  虽然古斯不断在脑海里重复着——「不可能」,但内心却开始慢慢地被「铁路绘影者」的恐惧感所侵蚀。
  而这恐惧感仿佛就像这班列车,非常缓和却踏实地逐步侵噬他的内心。

  ∽

  「对了,我懂了!这班列车现在是『三国志』的状态啦!」
  「这可是东洋最大的三角关系呢!」
  在最后一节货物室里,贾格西他们试着大致说明列车内的状况,而艾萨克在好不容易掌握了大概的状况后,却突然出声大喊。
  「三国志?」
  对于这首次听到的名词,贾格西露出困惑的表情。
  「啊啊…三国志是中国有名的历史啦!是一些很厉害的武士把国家划分成三块,相互鼎立的故事。呃…的确是『曹操』、『刘备』和『袁绍』的故事吧!」
  「他们常被比喻为蛇、蛞蝓还有青蛙呢!」
  艾萨克和蜜莉亚瞎掰着乱七八糟的东洋知识,情绪也因此慢慢高昂起来。
  「如果把这班列车当作一个盘子,现在在这盘子上面有黑衣人、白衣人和『铁路绘影者』他们互相鼎立对峙着…所以贾格西!你只要破坏他们的平衡,把整个盘子都翻过来就行了。」
  「然后再把这班列车全部占据下来就好啦!这样就是国王!城主!皇帝陛下!暴君——」
  「咦?咦咦…?」
  对这突如其来的故事发展,贾格西不禁目瞪口呆。的确,他心里是想着应该要制服黑衣人和「铁路绘影者」,不过他倒是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说是要「把这班列车全部占据下来」。
  「可是…可是…这种事办得到吗…?」
  「没问题的!因为三国志最后也是这样,出现了一位超厉害的角色统一了东洋!」
  「他是冠军喔!」
  「所以我说啊,贾格西!你要变成『义经』!」
  「是源氏(注:源义经,为日本平安时代末期,出身于河内源氏的武士)喔!」
  「义…义经…?」
  「是啊,就是义经!这家伙超厉害的!他从日本渡海到中国,统一刚才说的三国,并且建立了一个叫做『成吉思汗』的国家喔!」
  「好厉害啊!」
  虽然艾萨克的东洋史是将史实和传说,再加上时间轴严重错乱地混杂在一起,但那股劲头却在贾格西的内心点起一道强烈的光芒。
  「我也……也可以变成…这么厉害的人吗?」
  刺青的脸庞沉静地低语着。艾萨克也专注地凝视他的双眸,然后用力点头道:
  「当然可以!因为贾格西是赢了我们好几十次的卫冕冠军啊!」
  「艾萨克可是很厉害的喔!而贾格西还赢过艾萨克,所以是很厉害中的很厉害喔!」
  对于这两个不断恭维的人,贾格西还是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绝对没办法轻易对别人说的话,在面对这两个人时,却可以毫不顾忌地倾吐而出。
  然后,贾格西在微微点头后,开始对这两个人表白,告诉他们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打算要帮助全车的乘客,当然也要打倒那些黑衣人。不过,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我既破坏规矩、私自酿酒,而且就在昨天…我还杀了五个人……」
  听他这么说,一直保持沉默的东尼出声抗议:
  「愤怒,不对。杀人的是我们,贾格西没杀人。还有,那些家伙是同伴的仇人。」
  「结果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我做了多余的事,大家还有那些黑手党就都不会死了。」
  听到这些话,艾萨克立刻抓住贾格西的胸襟,用力地把他从下方拉向自己,然后把脸凑近眼睛睁得圆滚滚的贾格西脸上,很强力地喊着——
  贾格西刚开始缩起身体,以为艾萨克会因为自己说了那些不像样的话而揍自己。不料,艾萨克脸上却洋溢着充满自信的笑容。
  「不用介意那种事啦!那点小事算什么?曹操也好,义经也罢,可都是杀了几万几亿甚至几兆个人喔?但是虽然这样,只要他们身边的人说他们是好人,他们就是好人!总之就是说,好家伙还是坏家伙,都决定于当时的气氛!对,就是气氛!当时的气氛决定一切!」
  「就是气氛啦!」
  ——怎么可能有这么乱来的理论?贾格西在心里这么质疑着,但是内心却已经被这两个人的气势紧紧扣住了。
  「所以我说啊,贾格西!当我们认为你是一个好家伙时,你千万别错过这个潮流喔!即使有人反对,你也不要太在意!你只要反过来将这个潮流一起卷进来就好了!」
  「抬头挺胸,直到最后都要相信你自己!不过不过,为了要掀起这个潮流,身边起码也要有一个人认为你是『好人』!所以呢,贾格西你的确做过好事,这点我们很清楚!所以呢,我们会替你掀起这个潮流!」
  看着两个人毫无烦忧或担心,笑得那么灿烂,贾格西感觉自己从手指到手、手腕,全身都在颤抖。瞬间涌现的这股激昂感情漩涡,到底是恐惧…或者是——

  「谢谢!」
  贾格西自然地吐露感谢的言辞。
  或许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什么话该说,但他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如果是平日的贾格西,也许「对不起」这句话早就脱口而出。但是他此刻却深深地感觉到,如果现在说出这句话,不管是对他们或对自己,都将会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可是,如果我真的可以变成那么厉害的人,那艾萨克你们会是什么人呢…?」
  对于贾格西的问题,艾萨克有些困惑地回答:
  「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告诉我『三国志』故事的老爷爷是这么说的……」
  「他说啊他说啊:『你们就化做东南风吧』!」
  「东南风…?这样不就不是人了吗?」
  「你说的没错啦,可是…他说那是带来幸福和绝望,以及其他各种东西的风喔!」
  「所以啦,我们决定要加油,好为这班列车搬运幸运啊!」
  听着蜜莉亚这一席话,艾萨克也连忙点头同意。
  「是吗?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啊,蜜莉亚。那么,就是我们将『铁路绘影者』和卢梭那帮家伙一口气吹光光的意思啰?」
  「是啊!而且还要比这班列车更快速,而且不管到任何地方、天涯海角!」
  他们两人非常开心地说笑着,然后就打算走出去。
  「呃…等一下!你们打算去哪里啊?」
  贾格西慌忙叫住他们,但是艾萨克他们却用充满自信的表情回答:
  「去哪里…?当然是去找『铁路绘影者』。」
  「我们要拜托他赶快离开这班列车回家去!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就制服他!如果这招还是行不通,我们只好赶快逃走,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因为我们猜想,如果他在找寻我们的时候天亮了,他一定会觉得阳光太刺眼而乖乖回家去!」
  「唔啊,怪物,一定很强。会被杀死,别去,比较好。」
  连东尼都表现出非常担心的神色。但是艾萨克他们依然自信满满地回答:
  「什么话啊,『铁路绘影者』那种东西,看我用一百把手枪把他打得像蜂窝一样!」
  「艾萨克好帅啊!」
  艾萨克得意地用手不断拍打身上所佩带的皮枪套,然而那里面连一把手枪都没有。
  「什么一百把手枪?你明明是身无寸铁啊……」
  贾格西瞪起圆鼓鼓的眼睛纠正他,而艾萨克也「嗯——」地一声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这点我倒没发现。」
  他很干脆地承认。
  然而艾萨克朝着房间外的脚步却没有掉头,眼睛望着虚空,用颇耐人寻味的表情低语:
  「没事的,从前伟大的枪手曾经这么说过……」
  他注视着贾格西的眼睛,然后用很强烈的眼神用力点头:
  「——『枪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好老套啊!」
  「这种话…没有一个枪手曾经说过吧?」
  「咦…?是吗?这么说来,我就可以变成第一位这么说的伟大枪手啰?」
  「你好厉害啊,艾萨克。真像比利小子(注:Billy the Kid,美国西部拓荒时代的牛仔枪手,也是一个漠视法律的违法者)!」

  

  艾萨克无视目瞪口呆的贾格西,安静地打开货物室的门。
  「我说过不必担心的!一有状况,我们会立刻逃走!当我们吸引住『铁路绘影者』的时候,贾格西请你快从黑衣人的手里,把贝利亚姆女士她们救出来吧!」
  「你真的不必担心我们的事,我们最拿手的就是落跑和躲猫猫了!」
  看他们自信满满的模样,真会让人不由得觉得真的没什么可以担心的。然后贾格西明白了,不可能有人能阻止他们两人。
  所以,贾格西最后决定用笑容目送他们。
  「千万不可以死掉,这是我们的约定。」
  「嗯,不会死的,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没有遵守约定,看是要剁指头或切腹都随便你。」
  「贾格西你们也一样,绝对不可以死喔!」
  他们两个人只说了这些话,就大步朝车掌室的方向寻找「铁路绘影者」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贾格西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彻底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
  「东尼,他们很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吧?我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和我比起来,他们是更厉害的坏人。」
  他抬起头来,对站在身旁的东尼静静地说着。
  「唔啊?」
  「是啊,这班列车里尽是些坏人和实在不知该怎么说的混混…包括我们也是。」
  他停下脚步,再一次回头探望艾萨克他们的方向。
  「那两个人…虽然是比我坏上好几倍的坏人,想必也是比我好上几十倍的好人吧。」
  「唔,贾格西,舍不得?」
  贾格西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再度迈开步伐往前走。
  「走吧,我们就来个彻底的我行我素吧。要做的话,就要做这班列车里最坏的坏人喔!对不对?东尼。」
  看着贾格西边说边对自己的话用力点头,东尼发现他从来没有见过贾格西这样的表情。
  「唔啊,贾格西,你看起来很开心呢。」

  ∽

  梅莉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她紧紧靠着母亲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她这样被抓起来之后,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那个可怕的女人在稍早之前离开了房间,不过房间内还是留着一名持枪看守她们的人。
  也不知道察斯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平安无事?自己被抓走之后,他说不定回到扫除用具柜那里,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正非常担心也说不定。更糟糕的是,该不会…他也已经被人抓到,甚至被杀死了?
  女孩为自己的想像全身颤抖,用力地将脸埋进母亲的怀里。
  而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

  穿过餐车车厢和二等车厢,五个黑衣人在三等车厢里奔跑着。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握着机关枪,一直线冲向车掌室。
  「小心一点,听说夏涅和一个白衣人刚才往后部车厢去了。」
  像领袖的男人这么说着的同时,一个玻璃破裂的刺耳声音响起。
  「怎么搞的?」
  「是从客室里传来的……」
  这个声响似乎是从三等客室的某一个房间里传来。
  「负责三等客室的那些家伙怎么了…?」
  「和货物室以及二等客室一样,好像都已经断绝联络了。」
  黑衣人们愕然吞了一口气,于是决定留下两个人确认车厢的状况,其他三个人继续前往车掌室去进行确认。
  看着三人往车掌室跑去之后,留下来的两个人则放轻脚步,慢慢靠近门的方向。
  时间在沉默中流动了一会儿。当其中一个男人无言地用手势做出暗号后,两个人同时用力踹开门扉,但是——
  「一个人也没有啊。」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从破掉的玻璃窗吹进来的风声,在室内不停回响着。
  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一地走近窗边,谨慎地用枪托把窗框上残留下来的玻璃破片敲掉。
  然后才从完全没有玻璃残留的窗户,持着枪把脸探到外面去,窥探一下外面的状况。
  男人往下方看之后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慌慌张张地环视了周遭。
  「怎么了?」
  「……你来一下,看一下这个……」
  在同伴的催促下,被呼唤的男人也来到窗户边,把脸探出去往下方一看。
  「呜……」
  在房间的灯光和月光下,隐约可以看见的那个东西,是一个被扭曲得很怪异的人体。
  那个人身体纠缠在车厢下的金属部位上。只是这样从车内把身体往外探出去,还没有办法看见那尸体的全貌。
  不过,这些黑衣人可以确定那的确是一具尸体。
  因为身体的右腕和两脚都被扯掉了。不…或者说看起来也满像被啃蚀断的。右手臂从肩膀的部分就不见了,而且断裂的伤口非常肮脏。
  而从这里看不见的部位——衣服或者是左手腕,恐怕是被卡在零件部位上了吧。
  说到尸体,黑衣人其实倒也看得相当习惯了。但是令他们眉头深锁的,并不是因为这是一具尸体。
  而是因为这个尸体是一个年龄还没多大的孩子。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又另当别论,但现在是在美国国内,而且是在列车里,竟然会看到这般惨不忍睹的景况。
  当然如果换作夏涅或古斯看见这一幕,恐怕一点也不引以为意吧。如果看到的人是拉德,或许脸上反而还会浮现笑容也说不定。至于贾格西的话,恐怕会发疯似的大声哭喊起来吧。
  这个少年有名有姓。
  他叫做察斯沃夫·梅耶鲁,是个有点难念的名字。

  ∽

  「察斯他…应该没事吧?」
  好不容易停止哭泣的梅莉又自言自语了起来。听她这么说着,母亲代替空气回答她的问题:
  「不会有事的。不管是察斯或艾萨克他们,还有贾格西他们,大家一定都会平安无事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吧。可怕的恶梦,妈妈会全部替你挡下来,你放心地好好休息吧。」
  这么说着,贝利亚姆夫人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

  鑑…鑑…鑑鑑鑑…

  「!」
  突然,从窗户那边传来刺耳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敲击着窗户的声音。
  独自留下来负责看守的男人,单手拿着枪,伸手去打开窗户。
  「……?」
  他往四周来回看了一遍,但什么也没看见。
  于是,他把身体再往外面探出去一些,然后上半身往上仰,想一窥上面的状况时,就在这一瞬间——
  在辽阔星空的中心位置,覆盖着一道黑色的阴影。
  「唔嘎啊!」
  两只相当牢固的鞋底印在黑衣人的颜面上。
  而这双鞋子的主人,反手抓着窗缘,用力地把男人的脸往下踩。
  「等等…等一下!哇…哇哇哇…哇啊啊啊——!」
  男人的身体被踩出窗外,就这样掉到列车外面去了。他以非常大的撞击力道跌落在铁轨旁的小碎石路上,最后终于被黑暗所吞噬,消失了踪影。
  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吓到的贝利亚姆母女,此时看清楚从窗户进来之人的真面目。
  ——那是身上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子。

  

  对了,印象中,我好像有看过她坐在餐车靠窗户的位置。当贝利亚姆夫人努力回忆着有关这名女子的事情时,女子却主动对她说话:
  「还好吧?」
  女子用不带半点亲切可言的声调寻问夫人。女子的年龄大约是二十岁左右,身上原本便很老旧的工作服,被煤炭或什么东西染成深黑色。身上脏到和在餐车里的时候根本不能相比的女子,继续对贝利亚姆母女说:
  「没有受伤吗?那就赶快逃命吧。」

  ∽

  纽约 天未亮 小意大利某处

  「……真是的,起得太早了。」
  费洛看看手表,时间才凌晨五点,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看不见吧,但在这白天还相当短的季节,星空看起来却依然无比美丽。
  「嗯,算了。」
  搓揉着惺忪的睡眼,费洛走向公寓的洗脸台。
  「怎么了吗?怎么起得这么早?」
  从他背后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那是费洛的同居人艾妮丝的声音。
  「啊,真不好意思,把你给吵醒了。」
  「不…没关系,其实我早就醒了。」
  「是吗?那就好。嗯,总觉得到中午还要等很久呢。」
  「嗯…我也很期待见到艾萨克他们!」
  艾妮丝说得非常开心,而费洛的嘴角也轻轻地扬起。
  「是啊…我也很期待。还有一件事,明天『珂雷亚』也会搭同一班列车来。」
  「是你昨晚提到的,那个你从小就认识的人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对方因为好奇所提出的问题,却让费洛暂时陷入沉思,选择了几个词汇来形容:
  「嗯……性格的话,等你们见面就会知道了。总之,是一个非常敏捷的家伙…除此之外,也很有两下子。光从外表来看,你绝对不会相信的。」
  「看来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运动员呢。」
  「运动员?不…是因为那家伙以前待过马戏团,应该算杂耍型的吧。」
  回忆起老友的事情,费洛的嘴角不由得静静地泛起笑意。
  「说不定现在正在列车上玩空中漫步呢。」

  ∽

  穿工作服的女人就像在要特技般爬上了车顶。
  「好,我会把绳子垂下来,把它牢牢绑在身上,然后抓紧。」
  贝利亚姆夫人完全遵照她所说的,先把绳子绑在女儿的身上。当她心里还在思考女人是从哪里取得这些绳子的时候,女儿已经被拉上车顶去了。
  贝利亚姆夫人挽起裙角绑紧之后,便用再度垂下来的绳子牢牢地捆绑住自己的身体。
  「唔……」
  途中,列车正好来到转弯处,贝利亚姆夫人的身体也因此用力撞向列车的车身。
  不过她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用脚底贴住列车的侧面,然后使尽浑身的力量拉住绳子。
  最后,贝利亚姆母女总算在短暂的别离后,在列车车顶上再度重逢。但在黑夜的车顶,煤烟相当浓厚,甚至无法看见彼此的表情。即使如此,这对母女依然在黑暗中僵硬地互相拥抱。
  「好了,要高兴的话,等从这里逃离之后还来得及。」
  在工作服女子的催促下,母女开始在车顶上移动起来。
  「你们千万要小心点。不过与其慢吞吞地走,鼓起勇气用跑的会比较好。」
  「好的!」
  三个人一直跑到车厢的最后部时,就顺势一口气跳了过去。梅莉却在这个时候重心不稳,不过幸好工作服女子抓住她的手,才让她恢复身体的平衡。
  灰暗的天色和烟雾,使她们无法清楚看见四周的风景,不过这样对她们反而有利。如果多少感觉到列车的速度和车顶的高度,恐怕连在上面站起来都不能随心所欲吧。
  就这样跑了一会儿之后,枪响声混杂在列车的奔驰声里传了过来。
  工作服女子小声叫了起来:
  「快到餐车里去!到了那边之后,就算爬下车顶也没关系!」
  接着,工作服女子赫然停下脚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母女同时回头望去,才发现她的工作裤在大腿部分裂开了,而周边也已经染出一片红色。夫人不由得想要停下脚步,但工作服女子看穿她的举动,大声喝止:
  「别管我,快走!」
  夫人的眼睛和工作服女子交会,透过彼此的眼神,她们心里想说的话都已经彻底清楚地传达给对方了。
  夫人轻轻地点头行礼,然后抓住女儿的手继续往前奔跑。
  女儿曾一度想转身过去,但母亲的手非常坚定地拉住她,所以她只好放弃,继续跟随在母亲后面往前跑。
  目送她们的身影离去后,工作服女子守在原地不动,只是把脚跟转了方向。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也能逃走,但腿部的伤似乎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严重。如果继续东奔西跑,她看出自己也只会成为人家枪下挨打的鸭子。所以,她还是决定挡在那对母女和狙击手之间。
  她们刚才跑过的车厢,有一个看起来很狡猾的男人露出了上半身,而在他的前方还装置着黑色的狙击枪。
  史派克以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大喊:
  「喂——你能不能让开一点啊?这样我没办法瞄准小孩的脚啊!」

  「谁到车顶上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拖下来。史派克,你的枪口可别从那女人身上移开。」
  「好啦好啦…不过说真的,这种大冷天,总算没有白白在连结部守候这么久。她们跳过去的时候,我正好朝上看,那位年轻太太的内裤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
  ——反正也来不及在车顶上逮捕那对母女了。面对古斯的一脸不悦,史派克依然满不在乎,言语轻挑地说着。
  「嘴巴放干净点。」
  「真是失礼了,不过该怎么说呢,这世界上的事,永远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古斯无视于史派克的言语,反过来问一件事:
  「对了,那个白衣男人的实力真的和夏涅不相上下吗?」
  「应该是吧。」
  「是吗……」
  沉默片刻之后,古斯用很沉重的声音宣布:
  「或许应该将撤退列入考虑之中才对,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再实行一个计划……」
  于是,古斯放低声音对史派克下达指令:
  「只要确定有机可乘,立刻把夏涅处理掉。」

  ∽

  救命啊!救命啊!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最初说是五个人一起去,所以才放心过来的。而且我一直都相信不可能有怪物存在……
  在三等客室分成两批人马后,由我们先行前往车掌室。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了。
  之后,在货物室看见同伴的尸体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逃之夭夭。
  但是之后房间里立刻出现了那个家伙——那一个白色恶魔。他在转眼间就立刻把同伴的头给割下来了!
  另一个同伴也被抓住,他一定也已经被杀死了。
  而我一个人逃之夭夭。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原本我对这个计划就没什么兴趣。
  修伊尊师才不会玩什么人质的把戏,也不会想要利用杀小孩的方式警告对方。夏涅小姐似乎也知道这点,只不过为了拯救修伊尊师,才无可奈何听从古斯的指示。
  另外…我也很清楚,夏涅小姐和古斯两人间有着绝对性的差异。夏涅是真的完全醉心于修伊尊师的一切,但是古斯却只是一心想要得到修伊尊师所谓的「恩惠」。老实说,其他人大半也都是这样,就连我也一样,也想得到那个恩惠。
  昨天因为背叛而被杀的涅伊达那些家伙,是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关于修伊尊师身体的事实,所以他们会背叛也是没办法的事。
  然而我也已经不行了。先别说修伊尊师,我连古斯都没办法再跟随下去。
  竟然说什么要把碍手碍脚的夏涅处理掉,竟然想处理掉那个对修伊尊师最忠诚的夏涅。
  可恶可恶可恶,我还是这样逃走了吧?打开车掌室的门,经过什么大河时就跳下去算了。
  会被杀…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被杀掉。
  啊啊…这里已经是最后一节货物车厢了,只要穿过这里就可以到车掌室了。
  在通过货物室车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察觉这个门是半开的。
  但是当我发现从那里伸出一只褐色的大手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已经完全覆盖住我的脸…
  救命啊救命啊!我现在还不想死啊!
  然后我就这样被拖进了货物室里。一切都完了,一定会被眼前这个庞大的男人杀死。这家伙肯定就是「铁路绘影者」那个大怪物。
  我还不想死啊!我现在还不想死啊!拜托你饶了我吧——
  「放心吧,我们不会要你的命。」
  在大怪物身边的男人这么说着。他的脸上有刺青,看起来好像恶魔一样,但在我眼里,他简直就是天使。
  「相反地,我有很多事希望向你请教,没有问题吧?」

  ∽

  在「幽灵」的暂时本部——一等客室里,身穿工作服的女子被扔在妮丝他们的旁边。而周围则围绕着五到六个黑衣人,站在中间的则是古斯。
  「好了,能够再度见面,我内心里真是充满了欢喜啊,工作服小姑娘。」
  古斯虽然口是心非地说着,眼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憎恶之火。
  「我听说过你。想不到被称做『葡萄酒』,杀人手段残酷无比的杀手竟然会在这里。在我听说尸体呈现的模样后,我就在猜想是不是这样了。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女人。」
  古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些微蹲下,用力托起女人的下颚。
  但是她那沾到煤灰的脸庞依然毫无表情。对于古斯的问题也只是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这真有你的。多亏了你和白衣人,害得我的计划眼看就要全部泡汤。你一个人到底杀死了我多少个同伴?你干嘛要做这种一点利益都没有的工作?『葡萄酒』…不,或许这样叫你会比较好一点——『铁路绘影者』……」
  他这一句话,让到目前为止始终观望他们交谈的妮丝等人睁大了眼睛。
  然而工作服女子听到他这么说,反倒轻声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声随即慢慢地升高,最后变成大笑出声。
  「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啊哈哈哈哈!如果这个不好笑,还有什么事情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显然你从刚刚开始就没搞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你搞错了,根本完全搞错!简直是大错特错!」
  「你说我搞错?」
  古斯挑起一边的眉毛。
  「你啊,把我和那个家伙弄错了。那个『红色的怪物』!真遗憾!我不是那家伙!那个怪物现在八成还在吞噬所有的白衣人和黑衣人!不…这情况如果继续下去,我看连我们全部的人都会被吃掉!毕竟连那个小孩都遭到那么惨毒的杀害了!」
  古斯很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声音却被粗鲁的开门声给掩盖过去。
  「古斯先生,出事了!」
  「什么事?」
  「是…是…在餐车里的同志被消灭了!」
  「……被消灭了?这是怎么回事?」
  古斯一边咋舌,一边带着部下离开房间。
  而留在房间里的,只剩下被绑住的三个人质。是人数已经开始不够充裕了吗?或者只是很单纯地忘了下达看守人质的指示?他竟然没有指派任何看守的人员留在房间里,就迳自离开了。
  确认真的没有人留下的下一个瞬间,工作服女子手上的绳子便松脱掉落了下来。
  「咦?」
  妮丝他们瞪大眼睛。这时她又巧妙地以指甲磨搓绳子,将绑在脚上的绳子也割断。
  视力很好的尼克察觉到她指甲上的异常之处。她那留得很长的指甲被磨得像利刃一般,而其中还有一部分被刻画得像锯子般,有很细微的凹凸。
  就像是从一开始就预测好要割绳子,而特地准备好的指甲。
  「好,我替你们解开绳子,你们赶快逃吧。」
  她才这么说着,就很熟练而迅速地替妮丝和尼克解开绳子。
  「真…真的很谢谢你!」
  妮丝嘴里道着谢,就站了起来。然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所以问了工作服女子:
  「呃…你刚才说的『孩子』是……」
  对于她的问题,工作服女子露出有些难以启齿的表情。稍微迟疑一下之后,她还是对妮丝托出了事实:
  「……不是有小孩和你们一起在餐车吧台那边有说有笑吗?就是那个男孩子……」
  虽然这或许是她半猜测的回答,妮丝还是觉得眼前一暗。
  把这个事实告知贾格西,将会是最痛苦困难的一件事。
  虽然,这已经是能够顺利从列车里活着下车之后的事了。

  ∽

  数分钟之前,餐车里发生了一件事。
  「换班了。」
  在餐车里负责看守人质的两个人面前,出现了另外两位黑衣伙伴。
  「喔,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他们交棒之后,原先负责看守的两个人往一等客室的方向回去。
  就在他们从餐车走出连结部,要打开通往一等车厢车门的那个时候——
  从身后的餐车里,传来了应该是乘客的悲鸣声。
  「怎么了?」
  两个人回头一看,立刻看出异常的状态,因为餐车里的灯光关掉了。
  他们当下立刻转身,用力打开餐车的门。里面只有些微透进来的月光,所以没办法看清楚里面的状况。不过他们还是看见并排在侧面的窗户中,最后面和最前面的两扇窗大大地敞开着。
  「发生什么事了?」
  但是,应该留在现场的同伴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当他们边冒着冷汗对四周小心警戒的时候,餐车里的电灯泡总算恢复明亮。
  灯泡并没有任何异常,恐怕只是这班列车发生了暂时的停电。
  然而那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对这两位黑衣人来说,真正的问题是——
  才刚和自己轮替的伙伴,此刻却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感觉到自己冷汗直流,而从敞开的门所吹进来的风,让他们汗湿的身体迅速冷却。
  「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一把抓起最靠近门边的乘客的胸襟问道。
  而他们得到的答案非常简单易懂。因为男人不断颤抖的全身,已经为事实做最好的诠释。
  「啊呃…啊啊啊啊呃……红色的怪物…怪怪怪…啊啊啊啊…红色的怪物!红色的怪物!从…从窗户飞了进来,把两个黑衣人拖到窗外去了!」
  「你说怪物?是什么样的家伙?」
  「呃呃……太暗了看不清楚!只只…只知道…大红色…非常清楚……」
  不知道看见什么可怕东西的男人,因为颤抖得太厉害,没办法好好把话说清楚。
  黑衣男人没办法,只好回到连结部,对留在那边的同伴叫道:
  「喂,我去向古斯报告一下。你身上有手枪吧!总之你先用那个看守餐车里的那些人。」
  「就凭一把手枪?」
  「你放心啦,这些胆小的家伙什么都不会做。」
  他转头看着餐车的方向,从窗户确认里面的状况。没看见有任何人手持武器。
  「看来没什么大问——」
  当他回过头去,正要说没什么大问题的那一瞬间,却发生了非常大的问题。
  他一回头,那里却一个人也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他着实没办法理解…不过,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的确有什么东西映入了他视野的角落里。
  在开始泛白的天空下,一道被模糊照到的大红色的「什么东西」。
  做了一次深呼吸后,他完全了解了。
  对付乘客姑且没问题,不过光凭一把手枪,想要对付那红色怪物显然绝对不够。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早已逃命似的冲进一等车厢的车门内。事实上,他的确是逃跑了。

  ∽

  餐车里维持着沉闷的静默。
  在刚才的骚动之后,就不再有任何黑衣人进来了。如果是现在,很容易就可以走出去。
  但从这里定出去,接下来会如何呢?
  在那之后,也不知道白衣人怎么样了?而那个红色的怪物也不知道都出没在哪些地方。一想到这么多的危险状况,还是留在人比较多的餐车里,反而比较好也说不定。
  而且——刚才从这里先离开的人,不论是那奇怪的枪手,还是孩子们,都没有人再回来过。一想到这点,即使心里很想离开,身体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时间到底又经过了多少分钟,车内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被开门的声音给打破。
  那是和一等车厢正好相反方向的门。是不是先前经过的那五个黑衣人回来了呢?或者根本是其他人——
  而正确的答案是后者。如果再进一步详细说明的话,那还是后者答案中最糟糕的一种。
  「很好!你们谁也不许乱动!」
  「乱动的话,我真的会开枪喔!」
  提着枪的两个男人,一出现在门口便做了这样的宣告。
  乘客们没有一个人记得看过他们,不过大家都一眼就能明白他们相当具有危险性。
  除了都佩带枪械,他们都清一色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
  「哈,黑衣人竟然轻易就不见了,我们也真是太走运了。」
  「我们一直躲在餐车旁,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好,就这样啰。现在来请他们把身上的钱和贵重物品都交出来吧。」
  「不用捉个人质吗?」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反正绑架这件事看来已经确实失败了,而且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顺利进行,所以还是赶快拿了钱逃跑吧。」
  「说得也是,连拉德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白衣男人们大声地谈论着,然后又往前跨了一步。
  砰咚。
  好像是斧头敲上木头般,一个沉钝的声音在餐车车厢里响起。
  「呀啊……」
  「!……?」
  两位白衣人发出短促的呻吟,便翻起白眼倒卧在地板上。
  乘客们把视线望向倒下去的白衣人身后,看见在那里站着一个头都快要顶到天花板的大个头男人。他巨大的拳头握得非常紧实,就停在白衣人们头部刚才的所在位置。
  他到底是大家的救世主,抑或是大怪物呢?
  乘客们都非常紧张地用眼神紧紧锁住巨汉的每一个动向。
  但是,首先发言的却是从巨汉的身影后出现的青年。他的脸上有刺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派人士。那个男人手上架着汤普生式的机关枪,然后像个孩子般地露出微笑。
  有好几名乘客已经察觉,他就是在事件发生之前,曾坐在吧台前哭泣的男人。
  优文和黄眼睛睁得老大,静静看着这一切发展。
  然而乘客们又被他说出来的话,再次推入绝望的深渊里。
  「这班列车已经由我们占领了。不想死的话,就依照我们的命令来行动。」

  ∽

  这个时候,史派克人在车顶上架着狙击枪。他的身体则趴在车顶,然后眼睛瞄着枪身异常长的狙击枪瞄准器。而他所瞄准的目标正是两个人的人影。目标大约位于货车车厢的上方,从这里瞄准的确有相当的距离。
  不过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在天色逐渐泛白的现在,让那两个影子的差异,可以用肉眼清楚地分辨出来。
  一位是穿着黑礼服的人,另一位则是从头到尾的深红色。
  刚开始确认到夏涅的身影时,还理所当然地猜想,她一定是正在和白衣男人互相厮杀。但是在这几小时之间,她的对手似乎换人了。
  连着厮杀好几个小时,亏她的体力能撑下来。
  史派克再一次为夏涅毫无道理可言的强韧感到万分佩服。然而,以这样的强者为对手,持续厮杀下来的红色影子的确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现在似乎在做什么,两边都静止下来,专注地凝视彼此。不管怎么样,夏涅静止不动就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怪物吗?怎么从这里看过去,感觉上和一般的人影没什么差异。」
  他感受着列车的震动,再计算着自己所在的车厢在正要经过转弯处时的倾斜度,然后从这个结果去预测子弹发射的轨道,准备迅速扣下扳机。
  「好,砰——」
  枪声响起之后的瞬间,有个人影倒了下来。
  那是身上穿着黑礼服的女人夏涅。史派克开的枪,即使是在行进中的列车上也丝毫未受影响,漂亮地击中目标。
  「真是可怜的女人呢…唉,但在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获得修伊『恩惠』的情况下,你的存在只会造成我们的阻凝啦!」
  史派克轻松地吹起口哨,然后开始把瞄准器对准红色影子。
  「好啦,赶快让夏涅能够超渡吧,怪物先生。」
  史派克远远地看着那怪物的模样,似乎感受不到一点恐惧的气氛。从对方的身形看来,可以知道他的对手并非是一头恐龙。由于史派克是完全不相信迷信怪谈的人,所以他深信那团红色影子绝对是一般的人类,绝对错不了。
  既然他是人类,那就根本没什么好害怕。
  在他接近自己之前,先击中他的身体,当他因中弹而停下动作的时候,再朝头部砰地一声,一切就结束了。
  只要不被对方算出扣扳机的时间点,以自己的技术来说,这件事轻而易举。
  但是红色影子却一动也不动——除了头部。史派克甚至有种他正瞪着自己的错觉。
  「喂喂,在干什么啊?还不快点把夏涅给杀了……」
  他突然停止说话,心脏猛烈撞击着。
  红色影子开始动作。他用极快的速度移动,在车顶上笔直地朝史派克的方向前进。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未免也太快了吧!」
  虽然史派克的言语显得有些慌乱,但是他的眼睛和手指却非常冷静。红色影子的身体完全没有左右晃动,只是一直线地奔跑过来。那模样仿佛是紧紧贴住车顶,飞射过来的红色炮弹般。
  于是他进行瞄准,扣下扳机。
  「去死吧!」
  但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红色影子第一次更换轨道,他的身体离开了瞄准的中心点。
  「怎么会?喂喂——」
  他继续瞄准,再度扣下扳机。
  但是,只要他一扣扳机,同样地目标物就会偏离瞄准点。
  他连开了两枪、三枪,却每次都被闪掉。
  「难道你看得见…我的手指!?」

  

  他一脸惊愕地扣动扳机,但响起一阵空虚的声音。
  子弹用光了。史派克开始质疑那红色影子真的是人类吗?并因此感到恐惧……
  「畜牲!吃吃看这个吧!」
  他把狙击枪丢到一旁,亮出了以防万一,事先准备好的家伙。
  这是和狙击枪形成强烈对比,整体上非常坚硬粗大的枪具。
  这是由美国人设计,被英国人采用的弹幕产生器——路易斯式轻型机关枪。
  「既然是红色的,就要红得彻底一点…赶快变成肉片吧!」
  在史派克叫喊的同时,很轻松就能发射每分钟超过五百发的弹幕也喷射出去。
  不管红色影子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在弹幕中停止了动作。以为他会从车顶上倒下来,不料他就这样从车厢旁边掉下去了。
  掉落在史派克所在位置的两节车厢后面,应该正好是餐车正中央的位置吧。
  史派克不由得想要吹起口哨,却因为下颚在发抖,无法顺利地发出声音来。
  搞不好他还会再爬上车顶来也说不定。史派克依然保持着警戒的状况,并且继续锁定住红色影子掉落的车顶一带。
  但是,显然完全没有人爬上来的迹象。
  史派克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然后他再把视线望向车顶,结果发现夏涅已经在她刚才受到狙击的位置上坐了起来。看来她并没有因此丧命。
  「这只死忠犬真的很顽固啊…太受教也是不行的。」
  史派克心里想着:「看我让这个女人头上开花吧!」于是他开始用瞄准器定位。
  不过,路易斯式的轻型机关枪理所当然并没有瞄准器。
  「真糟糕,我还是太焦躁了点,这可不行……」
  他边念念有词,边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狙击枪。
  「对了,得填装子弹才行……」
  但是他找不到弹匣,可能是不小心留在连结部的地方了。
  史派克爬下去到连结部一看,弹匣的确放在那里。
  「真是的。」
  正当他往放在连结器脚边的落脚处的箱子伸出右手时——

  从列车下方伸出只大红色的手臂,紧紧抓住史派克的右手。

  「————!」
  一个庞大无比的力量将史派克的身体猛往下方拉。
  史派克才发出悲鸣没多久,便已经被拖拉到连结器下方而跌落下去。
  在自己的身体碰触到地面为止的短暂时间里,史派克终于察觉到了。
  ——难怪没有一个人在移动途中和这个红色影子相遇——
  他看到了。看见在列车下方是一个布满车轮,还有各种机械装置,出乎意料宽广的空间,以及灵活抓附着那些零件的红色影子。
  ——这家伙…这个怪物,根本不是待在车顶或是车内。下面——他一路上都躲在列车底下。
  接着,史派克的头部受到强烈撞击,永远的黑暗也随即造访。

  ∽

  最初有将近三十人的黑衣乐团,现在却只剩下集合在古斯房间里的六个人而已,朝后部车厢前去的五个人在那之后也就不再有消息回来。是被「铁路绘影者」或白衣人给干掉了?或者死在夏涅的复仇之中?
  认定是史派克所发射的枪声停止之后,也经过了一段时间。古斯亲自前去确认过,但是他怎么也找不到史派克的踪迹。
  古斯因此确定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史派克恐怕已经身亡。另一件事是,这个游戏的胜利条件已经不再是占领这班列车,而是变化为——如何活着逃出这班列车。
  他想到这里时,再度确认到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军人。因为是军人的话,就绝对不会把状况比喻成「游戏」。
  而之所以无法应付这列车的异常状况,或许出在不是军人的自己有某些地方太过轻匆车率。
  自己甚至不知道白衣人到底还有几个人。不过他早就知道,这场游戏玩到这里,局势对他们完全不利。
  「没办法了,放弃作战,撤退吧。切断货物车厢的连结部,脱离列车。」
  他边思考着接下来该继续说些什么,边再次肯定自己毕竟不是军人,而是恐怖分子。不过对于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没有任何一丝后悔或忏悔之意。
  「要避免脸孔被人记住,一切按照原定计划,把所有的乘客处理掉。」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点点。
  当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里时,从细缝里被丢进了某个东西。
  轻声滚落在地面的东西,同时发出一阵开关开启的声音,并且冒出些许烟雾。
  意识到这圆筒状物体是什么的古斯,片刻不迟疑地捡起那家伙。
  可能连打开窗户都怕会耽误到时间,他直接用枪托用力打碎玻璃,并把捡起来的家伙奋力丢了出去。
  过没多久,爆炸声震动整班列车。
  圆筒炸药的威力并不如它的大小所带给人的预期。不过若要让这房间里的人失去战斗能力,它的确绰绰有余。
  「在通道上!立刻解决通道上的敌人!」
  古斯一声令下,几个人便冲到通道上。
  但是通道上却摆着另一颗正发出声音的炸药。
  「赶快把门关上!」
  慌忙地关上门之后,所有人都趴倒在地面上。
  随即伴随着爆炸声一响,房间的门也被炸开了。
  注视着门的破片,古斯一脸忿恨地用力紧咬着嘴唇:
  「我竟然忘了,那些人质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来对待!」
  古斯做出一种自虐般的讪笑,并且把手放在背后的窗框上。刚才的爆炸已经粉碎掉窗户上所有的玻璃。
  「那些家伙由我来收拾。你们到后面一个房间里准备好装置,然后在那边待命。」

  ∽

  这个爆炸声当然也传到餐车里。
  「啊?」
  贾格西停下脚步,把身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他对着旁边的黄和优文说:
  「对不起,接下来可以拜托你们吗?」
  「喂喂,你打算去哪里啊?」
  「刚才那爆炸声……会是妮丝吗?」
  黄由这阵爆炸声联想到那独眼的眼镜姑娘。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贾格西所要去的方向就非常明确了。
  「没错…刚才的爆炸声大概就是妮丝弄的,我要去帮她。」
  「你确定吗?东尼已经去货物室了喔。既然如此,那我们也……」
  「不,不可以。因为你们两个要负责这辆餐车。计划就是我刚才告诉过你们的那样。实际上我总觉得,与其由我指挥,还不如交给优文来做,感觉会进行得更顺利些。」
  「这点我倒是同意,毕竟你在这种现场顶多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嘴巴真毒呢。」
  贾格西一如往常地回答,反倒是优文非常惊讶地问道:
  「这么说来,这倒是很稀罕,你竟然没有哭?你不怕了吗?」
  「很怕呀。」
  他立刻这么回答:
  「我真的非常害怕,现在连脚都还在发抖。我想在一等客室里大概还有好几个黑衣人,然后大家手里都有枪吧……」
  「那就别去了。平常的话,你早边哭边逃跑了。」
  优文企图阻止同伴无谋的举止,但贾格西却用一副非常抱歉的微笑说道:
  「我们约好的,要活着回去找她。如果妮丝死了,我不就没办法回到妮丝那里了吗?所以我一定得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赶快回去才行。」
  于是,刺青青年扛着一只机关枪,朝通往连结部的门走去。
  「而且,我已经决定不再哭泣了。不管遇到多大的痛苦,我都有所觉悟。」
  优文他们听到这些话,也就很干脆地放弃制止他的行动。目送着他逐渐离去的背影,黄突然低语道:
  「他有关心尼克……吗?」
  「那家伙的存在感一直都很薄弱呢。」

  ∽

  「你没事吧?大姐。」
  被存在感薄弱的男人这么一问,妮丝非常开心地点头回应:
  「嗯…没事。我很高兴,也很开心…想不到可以这样连续使用炸药,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太幸福了。」
  可以看出她眼镜下方的眼神是恍惚的,而且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这样子…哪里像是没事啊?」
  尼克非常不安地坐下来。
  他早就知道妮丝喜欢炸弹,却没想到向来冷静的妮丝,会呈现这种恍惚状态。
  平常可能都因为有贾格西在一旁即时制止她,所以才没发生这种状况。从这模样看来,哪能说只是喜欢炸弹,根本就是炸弹魔嘛!不过最让人惊讶的是,她在使用之前当场调整炸弹的火药量,将爆炸的威力减低到不会影响列车的运行或穿透墙壁,这点真的让人很佩服。竟然有人可以光凭目测就做到这种地步,这着实让尼克打心里对这女人的神技赞叹不已。
  虽然她前天晚上用炸弹把那些黑手党的尸体炸得四处飞散,不过她应该还没有对活人使用过爆破吧——除了妮丝她自己之外。
  「我们也差不多该跑了,还是早点去和贾格西他们会合比较好吧。」
  「嗯…虽然我觉得有点可惜…不过那样好像比较好。」
  妮丝将藏在衣服底下的炸药再拿出一个来,并适量调整其中的火药后,点上了火。
  导火线发出滋滋声并冒着烟的炸药,被用力地从打开的门丢向走廊。
  爆炸声响起,震动直传腹部。
  配合着这个爆炸,尼克把手放在窗户的框架上。他心想自己非得先爬上车顶,再把妮丝拉上去不可,而刚才的工作服女子在替妮丝他们松绑之后,便迅速爬出窗户离开了。
  尼克把手攀上装饰物上,然后把眼睛从窗户外往上看的瞬间——
  「呀啊!」
  一个鞋尖画出一道弧线往下逼近,将尼克再度踢回车内。
  「呃……」
  把尼克踢下来的,是从车顶下来的一个人影的脚。尼克或许应该感到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这一脚被踢到外头去。
  「你是谁?」
  出现在尼克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眼睛暗沉而锐利的男人。
  顺利进入房间里的古斯双手持枪,分别对准了妮丝他们两个人。
  「死棋啦,你们这些人渣。」
  然后他从容地朝他们两个慢慢走近。
  「想不到你会在衣服底下藏着炸药,小姐。看来用绅士态度对待你是我的失策。」
  虽然他面带微笑地说着,眼神里却充满憎恨地瞪视着妮丝的身体。
  「我看,还是请你把所有剩下的炸药都取出来吧?」
  妮丝无言地回瞪着他,但是一看到古斯把枪口对着尼克,而且一副要使劲开枪的模样,只好连忙制止。
  「等一下!……我知道了。」
  她愤然地低下头,把衣服里剩下的炸药全部放在地板上。
  那些数量大约是十二个。
  「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幸好我没有随便对你开枪,否则引爆就不好了。」
  古斯并没有把枪放下,在靠近她之后,便握着枪一拳用力挥下。
  「呜呃!」
  「你这家伙!」
  看到这情况,一时血气上来的尼克挥起从怀中掏出的小刀。
  砰!
  随着一个干裂的声音,尼克挥起的手腕迸出血液。
  「呜哇啊……啊啊!」
  「给我安静一点,人渣。」
  古斯丝毫不迟疑,就把枪口瞄准了尼克的头部。
  就在他准备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门却突然被大力踹开。
  他迅速地把视线和枪口同时转向门的方向,那里站着一个架着机关枪的男人,颜面上刻有刺青图案,给人一种像恶魔般的印象。
  当察觉到这个刺青男人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时,古斯边往旁边跳开,同时扣下自己的扳机。
  从左右手发射出去的子弹,擦过刺青青年的手腕和侧腹。
  但同一个时间,刺青青年的机关枪也喷出了火花。
  「喔喔喔喔喔喔!」
  古斯大声喊叫,往更旁边跳开。耳边响着弹药不断逼迫,并射击到脚边的声音。古斯整个人跌进一等客室豪华睡铺的后面。
  趁着这个空档,尼克帮助妮丝站起来,然后从贾格西的背后溜过去,到走廊上躲避。
  贾格西本身则边对着床铺扫射边往后退,然后很用力而迅速地关上门。
  从床铺后面爬出来的古斯,脸上浮现着扭曲的笑容。他似乎非常享受这接二连三不断发生的意外事件。不过,他眼中所寄宿的憎恨火焰却也燃烧得更加旺盛。
  「真有趣,这就是试炼吗?是为了成为和修伊同样存在的人所必须经历的试炼!既然如此,那我就更不可以在这里丧命!当然也不能逃之夭夭!和夏涅一样,这列车上所有的障碍都要完全吞蚀掉!」

  ∽

  等贾格西他们通过之后,那些正在待命中的古斯的部下们跑到通道上。他们刚开始还以为是古斯开的枪,不过他们知道古斯身上应该没有机关枪。
  结果,他们却看见古斯从通道的前方走了过来。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是一张割舍掉人性的表情,不过成因和夏涅完全相反。
  「全员是否装备就绪?」
  「是…是的!」
  看见古斯这种表情,部下回答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古斯经过部下的身边,然后走向自己专属的装备。
  他「背起」那沉重的武器,露出很难说是愤怒或微笑的表情,往贾格西他们的后面追去。

  ∽

  而这边的贾格西,正在餐车的连结部对妮丝和尼克做出接下来的指示。
  从旁边看过去,列车好像正跨越一条很大的河面,在铁桥的空隙可以望见广大的水面。时间似乎接近日出,水面将微微泛白的天空照映得十分美丽,而河面上有几艘大小船只漂浮着。
  看着这种景象,妮丝才恍然察觉,原来这里正是「她和伙伴约好的地方」。
  附带一提,他们连自己是来抢劫的原始目的都给忘记了。
  对了,要把那件货物抛到这个河川上,这正是他们这次的原订计划。贾格西不但没有放弃这个原订计划,甚至还前来救助妮丝他们,这还真不是正常人办得到的胡来啊。妮丝在感到惊讶之余,却也再次确定贾格西这位领袖在她内心所占有的地位。
  如果是在一般的组织里,照理说他早该丧失领袖的资格了。不过贾格西的行动在某种意义上,却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具备这个组织的风格。
  不太完美又总是无法捉摸的不良少年集团,他们的老大晃动着他脸部的刺青,开口说话:
  「东尼现在正在货物室里『卸货』,我有要他留下一箱,妮丝你去接收吧!」
  贾格西这样喊完,就把手攀上连结部的梯子。
  「我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们从餐车逃过去,走下面的家伙交给黄他们处理就行了。」
  贾格西带着非常坚定的眼神点着头。根本没有时间可以问他问题,现在除了相信这个男人的自信,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妮丝把眼镜推移到额头上,然后再把覆盖在右眼上的眼罩往上翻起来。
  接着又用很熟练的动作把手指伸入眼窝里,取出里面的东西交给贾格西,让他紧紧握住。
  那是一个黑色圆形、眼球般大小的东西,外面还结实地缠绕着很长的导火线。
  「这是我最后一个火药弹了。虽然威力不是很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带着吧!」
  妮丝讲完后,贾格西用力地点头回应:
  「谢谢,我会把它当作像妮丝一样,非常慎重地爆掉的!」
  「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
  听妮丝带着微笑把话说完后,贾格西立刻开始攀上梯子。
  「大姐,他们来了!」
  尼克一直窥视着一等车厢旁的窗户,然后突然慌张地喊道。妮丝一听,点点头之后,他们便打开餐车的门,一起跑了过去。

  ∽

  古斯一打开门,正好是刺青男人爬上梯子的时候。
  「我去追那家伙!你们从下面包抄!」
  古斯的样貌看来已经失去常态,不过却依然残留着冷静的一面。他对部下下达命令之后,就一个人开始往梯子爬上去。

  贾格西在列车车顶的正中央一带,等候着古斯他们爬上来。
  他不知道他们会上来多少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梯子一次只能上来一个人。
  他心里当然还是希望最好不要有人爬上来,即使面临这种非不得已的关头,杀人毕竟还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他已经看过好几次尸体,也看过伙伴杀死与他们敌对的黑手党。当然,那场杀戮的起因在自己身上。虽然听了艾萨克他们的一番话之后,他内心的愧疚似乎因此纡解了几分。不过一旦面临必须自己动手杀人,心里还是相当挣扎。
  ——他却非得这么做不可。
  他咽了一口口水,努力配合着列车的震动,不让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专心等候着。
  终于,车顶的接缝处出现人影。
  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不过他觉得很奇怪。
  如果说那是人头,好像显得太细长了一点。那看起来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喷嘴。
  当他还满心疑惑的时候,那个喷嘴已经朝他的方向转过来。它靠着车顶的边角做支撑,方位稍微往上倾斜,不过的确是朝贾格西的方向没错。
  ——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这预感立刻实现了。
  喷嘴的前端,有一股火焰带着异常的冲力猛烈地喷发。
  「——咦?」
  出乎预料的突发状况,让贾格西惊愕不已的表情在红色火焰的照耀下清楚呈现。
  由于喷嘴的倾斜度,使得火焰从贾格西相隔甚远的上方通过。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可能造成烫伤的热风依旧吹向他的脸部。
  「呜!呜哇啊!」
  他不禁一屁股跌坐在车顶上,然后慌张地往后方挪动。
  喷嘴喷出火焰的事固然让他大吃一惊,不过更令他惊讶的是火焰的距离。喷嘴所在的位置明明是在列车的最尾端上,但那条火柱却非常明显地直接喷抵车顶的另一端。以倾斜的喷射状态都可以抵达对向的距离来看,如果是以水平状态来喷射,那绝对可以轻易超越车厢全长。
  这样的距离太危险了。于是贾格西慌忙站了起来,为了拉开距离拚命跑开。
  但当他回头一看时,他看见了那个拿着喷嘴的人爬上了屋顶。那个男人并没有要追赶贾格西的样子,只是站在那里重新架好喷嘴。
  在贾格西跳过下一个连结部的时候,喷嘴再度喷出火焰。
  贾格西步履极为不稳定地着地,而一道红色的火焰就从他的旁边经过。虽然之间相隔着一定的距离,但袭击过来的热气绝不是开玩笑的。贾格西虽然想担心自己的衣服是不是会直接烧起来,但在这之前,他自己脸部的皮肤似乎会先烧起来。
  刚好是列车遇到转弯,让他侥幸避开了直接被火焰击中的命运,不过如果对方改变喷嘴的方向,他照样会出局。
  果然如他所料,火焰的轨道开始移动了。贾格西拚命地继续奔跑,好不容易终于跑出火焰的射程之外。
  他清楚感受到火焰的最前端横过自己的身后,那是一种仿佛被丢进暖炉中的热度。即使不是被火焰直接烧到,光凭这股热浪也足以把人给烫死。
  贾格西还是继续奔跑,直到他感觉来到热浪的影响已经变小的地方,他才敢回过头来。
  「拜托,一定要击中啊……」
  于是,贾格西开始瞄准火焰男的方向扣下扳机。以一个完全没开枪经验的门外汉来说,那样的距离根本就令人绝望。但是贾格西除了开枪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咦…?」
  事实简直比绝望更凄惨。
  还来不及展现他外行的技术,那支机关枪就先没子弹了。

  男人虽然架着机关枪,不过最后还是把它给扔了。
  看来是弹尽援绝,真是少根筋的家伙。
  「害我这么费事,结尾却是这样无厘头的收场,我只好仔细地将你烧成灰烬。」
  古斯脸上露出凶恶的笑容,然后慢慢地朝后部车厢走去。
  他手中所握的正是1918年德国制的火焰喷射枪。再仔细点说明,它还经过一些现代科技的改造。这是透过特殊管道所购得的骨董,他万万没料到竟然还这么好用。这原本是修伊尊师在使用的武器,他为了以防万一把它带了过来,显然这是正确的决定。
  ——不过没穿上防火衣真是一大败笔。连续喷射的话,自己似乎也会被那些热浪给弄伤。
  在车顶上追逐不断逃命的男人,古斯的头脑也在这段期间渐渐恢复冷静。
  ——不过,怎么经过这么久了,那些从下面包抄的伙伴还不上来?算了,这样的对手,自己一个人也有办法对付。

  ∽

  古斯的部下们从餐车中间穿梭而过,来到通往连结部的门。
  乘客们看见他们一行人,大家都吓得缩起身体,像缩头乌龟般。
  而黑衣人们完全无视这些乘客,只顾着伸手要去打开连结部的门。
  喀嚓。
  但是,这扇拉门却只是很沉重地摇晃了一下,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在他好几次尝试开门的期间,部下们全挤到车厢的后部。
  「喂,快打开啊!」
  「等一下,门好紧……」

  喀嚓。

  这个声音让黑衣人们停下动作,他们觉得这声音很像击铁被扳起来的声音。

  嘎嚓。

  接着听到的像是架起机关枪枪架时的声音。

  喀嚓。嘎嚓。喀达。喀嚓。嘎叽。喀叽。
  嚓喀。喀叽。嘎达。喀叽。喀叽。
  喀嚓。喀叽。
  喀嚓。喀嚓。吱叽。嘎嚓。嘎嚓。嘎嚓。喀叽。嘎嚓。
  嘎嚓。喀叽。嘎叽。喀嚓。喀嚓喀叽。喀叽。喀叽。嚓喀。嘎嚓。

  一声接着一声,他们开始想像得到背后正在上演的戏码。
  如果在听到第一声的时候,他们就立刻转身用机关枪扫射,那么他们应该会是赢家。
  至今不曾反抗过的乘客让他们太过大意,更决定性的关键是,他们和古斯或史派克比起来,经验实在是太不足了。
  现在就算把枪朝后面转也为时已晚。黑衣人现在可以做的,就是将脖子以上的部分慢慢地往后转而已。
  「在你们转头之前,若能先把枪丢掉,可以保住小命喔。」
  优文的声音非常冰冷地响起。
  「这里全部都是外行人,而我也只教了他们拉起扳机的动作。所以如果你们拿着枪转身,某个胆小的家伙会紧张地开枪喔,这点我可以保证。」
  黑衣人们只好听话地把枪一个一个地慢慢放在地上。他们本身没有什么经验,而对组织的信仰更连夏涅的一半都不到。

  这回他们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餐车上的乘客。
  但有一点不同的,那就是每一个人都拿着枪,然后带着害怕的眼神把枪口对准他们。
  优文和黄用非常讽刺的语气对他们说道:
  「占领下来的列车又被人占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其中还包括人质和武器……」
  「你们这样不行吧?要有责任感,好好地看守人质直到最后啊。」

  贾格西在不久之前逮到了一个黑衣人,并且逼问出一些情报。他也因此得知,在他们的计划里,的确是要把这辆列车当做堡垒,进行固守壁垒的防卫战。
  这么说来,他们应该带有相当充足的武器才对。贾格西的猜测漂亮中奖,在货物室里,放了像山一样高的备用枪只和弹药。
  所以刚才贾格西就先占领了餐车,并要求人质们协助。不过老实说,其实只有优文和黄的枪里才装有实弹。
  无论如何,从结果来看,贾格西赢了这场赌注。
  优文在用撕裂的桌巾捆绑黑衣人时,稍微烦恼了一下。
  ——从以前就有人提到,若是一直待在人质身边,他们就会和犯人产生一种信赖关系。贾格西这家伙,连这种信赖都设法利用到了。
  当把所有人都捆绑好的时候,他突然问起黄:
  「这样的事,在东洋是怎么说的呢?」
  「你是说那个西部枪手在吧台上说过的话吗?其实,我以前根本没听说过。」
  两个人一度陷入沉默,慢慢地回想艾萨克所说的话。
  「呃……『把这样的你——」
  「——吃个精光』。」

  ∽

  贾格西终于快要被追上了。
  他现在已经来到最后的连结部上面。他应该从这里先下去呢?还是应该直接跑到最后一节车厢上?
  但就算下去,这家伙一定也会跟下去。虽然有个方法,就是算准对方来到自己的车厢之后再决定如何移动,不过面对这种射程比列车还长的火焰,其实没什么意义。即使对方不进入自己所在的车厢,火焰依然可以把自己烧成灰烬。
  再说,要是随便跑下去躲起来,搞不好整节车厢都会被烧掉。
  ——开什么玩笑,妮丝他们还在货物室里啊!
  不管怎么样,就算会被烧到,也要尽可能地让对方不好过。
  贾格西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把身体转向古斯的方向。

  「笨蛋,开始自暴自弃了吗?」
  古斯的眼里充满血丝,得意地讪笑着,然后缓缓朝贾格西的方向逐渐靠近。
  先把这家伙烧死,再烧死戴眼罩的女子那群人,然后连那个穿工作服的女子,以及那些白衣人、所有人质们…一个都不放过,让他们全部都在火焰中化成灰烬。
  ——不过还真担心燃料会不够用。虽然说容量已经加大了,不过全力放射的时候顶多也只能维持十秒钟多一点。当然也准备了备用的燃料,不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他为了以防万一,把放射闸稍微关上。虽然距离会减半,但相对地燃料应该就够用了。
  古斯背着超过三十公斤重量的东西,决定逼近到可以确实杀死刺青男的位置。
  男人慢慢地逼近,已经来到货物车厢第一节的车顶上。
  马上就要进入火焰的射程距离了,看来也只好赌一下运气——贾格西把妮丝给他的火药弹取了出来。
  ——那家伙背上的怪东西里,应该储存着燃料才对。只要能够顺利点火——不过,贾格西在此时才察觉到自己糊涂的地方。
  ——我身上根本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啊!
  这样根本没有意义。不管身上有多少炸药,只要没办法点火就毫无用处了。
  不,火倒是有的,对方可以当作礼物送给他的像山一样多。看来自己要不是被直接烧死,就是炸药直接被引爆,炸断自己的手臂。虽然从结果上来看,应该是两者同时发生。
  既然如此,还不如跳下列车算了,这样或许还有得救的机会。
  但是,妮丝和其他乘客就必死无疑了。
  贾格西几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此他也考虑是不是干脆直接冲向对方。
  啊啊…管他是白衣人也好,「铁路绘影者」也罢,怎么不来一个和这家伙敌对的家伙呢?如果可以的话,来个两败俱伤就好了……
  贾格西把这种求助于他人的情绪强压下来,然后终于毅然下定决心,准备冲向那家伙,进行敢死特攻。

  但就在这一瞬间,救世主出现了。
  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出现在完全想像不到的地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悲鸣,惊魂般地响了起来。就在车厢下方,正好是古斯所站的那一节车厢。
  「怎么回事?」
  为了确认发出声音的是谁,古斯做了一个非常愚蠢的行为,就是往声音的方向接近。
  或许因为他很自恃身上带有绝对性的致命武器;或者因为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胜利,所以太轻率了;也有可能他平常的个性,就是很坚持一定要找出产生异常的原因所在。
  如果他不去接近那声音的来源,他就一定可以避开这场灾难。
  就在古斯作势拿好火焰放射器的喷嘴,很小心翼翼地往地面窥视的瞬间——

  他们「从天而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古斯的脸往下方窥探的瞬间,悲鸣突然变得很接近而且大声。接着突然从古斯后面出现一团巨大的东西。
  从列车的侧面伸展过来的粗绳,前端紧紧地系住一团很大的东西,就像挂钟的钟摆被整个倒过来一样在空中飞着…那模样宛如巨大的溜溜球般。
  在稍微有点距离外观看的贾格西,终于察觉那紧紧系在绳端的那团东西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不知道抱着什么的枪手,和一个紧抓住枪手脚部,身穿红色洋装的女人。
  「艾…艾萨克!?」
  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贾格西不禁目瞪口呆。
  「为什么?你们怎么会在那里!?」
  接下来的瞬间,贾格西的身边吹来一阵风。
  为了将胜利带给他,东南风的确吹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悲鸣从列车的另一边远去。这巨大的人团溜溜球,就像冬天的太阳一样,以低角度的轨道,在列车的上方画出了漂亮的弧线。
  而古斯的身体正好在稍微倾斜的圆形轨道内侧位置。在艾萨克他们从列车的相反侧落下的同时,连在他们身上的粗绳扫中古斯的脚部。
  「什么…?」
  古斯的阿基里斯腱感受到很强烈的冲击,他的脚被巨大的溜溜球的绳子绊住。身体立刻失去平衡,滑了一个四脚朝天。
  他的背部就这样重重地撞上车顶,身形随着液化气瓶的形状弯曲,背骨受到极强烈的压迫。
  但更让古斯担心的是,液化气瓶是不是会因此撞坏。他因此吓得冒出一身冷汗。不过的确没有燃料外泄的迹象,或氢气漏出来的声音,看来是平安撑过去了。
  「可恶!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斯慢慢地站起身子后,再度往刺青男的方向跨出脚步。虽然他也很在意绳索前端的那团东西,不过他还是决定要先把刺青男烧死再说。背负这三十公斤重的东西跳跃的确很不轻松,不过稍微助跑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跳过连结部。
  于是,古斯就这样来到刺青男所在的最后一节车厢上。
  「好了,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刺青男。不过你好歹报上名字,让我知道一下吧。」
  「我不要。」
  来到距离只剩半节车厢的位置,他们之间进行首次的交谈。
  「喔?为什么?」
  「因为我打算把你打出这辆列车,万一你侥幸活下来的话,你一定会找我报复吧?所以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万一因此被查到住所那多麻烦啊!」
  贾格西勉力做出冷静的对应,但一看到对方充满血丝的眼睛,答话也似乎变得更加走样。
  古斯听见对方所做的回答,最后甚至有些失望。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不只孩子气,竟然连答话都不合常理。
  这家伙和刚才那个拿着机关枪扫射的家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吗…那真是遗憾。你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拒绝。」
  「这个我恐怕不能接受。」
  古斯边说话,边观察对方的表情。
  ——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长相。现在也是一副快哭的样子,却似乎有着很直率的眼神。不过,现在只要在这里把他烧死,一切就都结束了。
  古斯不怀好意地一笑,然后用力扣下喷嘴的扳机。
  刺青男应该会奋不顾身地朝他的方向跑过来,但最后还是会全身布满火焰死去。就乖乖去死吧。
  但是——
  「什么…?」
  火焰的确喷出来了,但和刚才的盛况完全不能相提并论,顶多只是喷一、两公尺的距离。
  「怎么可能?」
  是活栓塞得太紧了吗?他慌忙把手伸向后方,活栓很奇怪地扭曲着,这样根本无法移动。刚才跌的那一跤,显然造成了某些损害。
  「可恶!」
  仿佛是认为这样也没关系似的,古斯试图让喷嘴朝向前方。但是他这时候已经完全进入贾格西的射程内。贾格西迅速地往前大步跃进,闪过火焰放射器的喷嘴。
  贾格西是一个既没有腕力也不具技巧的人,他撞进古斯的怀里之后所采取的攻势,也实在是太单纯而直接了。身体钻进古斯下颚下方的贾格西,猛地把身体和脚伸展开来。
  加上他刚才前冲的力道,贾格西的额头硬是把古斯的鼻子撞断,并趁对方不小心有点失去重心之时,再给对方一记头槌。古斯的门牙断了,喷出来的血溅到贾格西脸上。但是贾格西并没有因此停住,他的手依然紧握住火焰放射器的喷嘴,用他的额头两次、三次地撞击对方的颜面。
  嘎沙。嘎沙。咚沙。啪沙。咚…
  慢慢地,额头碰撞上去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柔软。贾格西刚开始还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头盖骨粉碎了,不过后来才知道其实粉碎的是对方的鼻子。
  ——这招管用!
  他很真切地感觉到效果,再一次把上半身拉开的时候,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
  砰。砰——砰。
  「咦?」
  侧腹部和脚部突然闪过一阵刺痛,那就像腹部被人用伞尖用力刺下去的感觉。
  他往下一看,对方的左拳就在那里。没有握火焰放射器喷嘴的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好像装置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叫做拳上型射击装置,是修伊那家伙亲手做的。」
  在那拳上装置的前端,有一个小小像枪口般的东西,而从枪口冒出的白烟,正被旁边吹来的风给吹散。
  「很方便吧?只要握拳朝对方压过去,子弹就会发射出来。」
  古斯的嘴巴和鼻子不停地流着血,却依然笑着开始解释起他拳头上的武器!
  平常的款式只可以发射一发子弹,但是号称修伊亲手做的这个却可以一次填装三颗子弹。
  其中的一颗掠过侧腹,另外的二颗则分别打进了两脚的大腿部。
  「好了,现在局势逆转——喀叽!」
  话才说到一半,嘴巴又被贾格西用头狠狠撞了一记。
  「你…你这家伙!」
  古斯用左手的手指刺进贾格西的伤口,一种几乎无法相信的剧烈疼痛产生,但依然没能让贾格西停下来。
  「你还是快点死了心吧!痛到哭天喊地大叫吧!」
  才不可以那样子。
  这种程度的疼痛,在下定决心要打倒这家伙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所以绝对不可以哭,绝对绝对绝对……

  ∽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贾格西啊……」
  走在货车车厢的通道上,妮丝小声地对尼克说:
  「平常虽然是个爱哭鬼,但只要一下定决心,他就绝对不会哭。」
  「咦…?是这样吗?」
  尼克用很讶异的表情反问,妮丝微笑点头道:
  「是啊…当初在脸部刺青的时候,好像真的很痛,不过他一次都没有哭喊过。」
  「那他平常为什么那么爱哭啊?」
  「我也这样问过贾格西,结果他回答我说:『人是会哭才比较自然的生物啊!』
  在妮丝的脑海里,贾格西当时的表情栩栩如生地浮现——那个才十四岁,还带着稚气的贾格西的脸庞,还有刚刺完青时那天真的笑容。
  (不过…我觉得人想哭的时候,其实是最不能不好好加油的时候。所以我才决定平常要一直一直哭…绝对不故意逞强。把最想哭的时候的眼泪,趁现在都让它流出来,让眼泪到了最必须加油不可的时候就已经事先流干了。)
  那已经是五年前说的话了,话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无知。就十四岁的年龄而言,这种想法还非常稚气,像个小学生似的。但是贾格西却将这有点愚蠢的决心一路坚持到现在——妮丝真的非常喜欢这样的贾格西。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三声枪响。
  「大姐!刚刚那是…!」
  而这个枪响,感觉像是来自更后方的车厢。
  等到尼克察觉时,妮丝已经跑开了。她还从他们找到的目标物箱子里,取出好几发炸弹挂在腰际上。

  ∽

  「去死吧!」
  古斯趁机一踢,大幅拉开他与贾格西的距离。贾格西则因为失去平衡,就这么跌坐下去。
  「就到此为止吧,最后你有没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血水混着唾液一起吐出来。古斯像在炫耀他的胜利般喊叫着。然后他重新握好火焰放射器的喷嘴,将喷嘴对准贾格西。
  他因为疼痛和愤怒失去了冷静的态度——如果是冷静时候的他,一定会先烧了他的双腿,让他彻底无法动弹。从他对付涅伊达的事就可以理解他的作风。古斯即使在冷静的时候,他的个性也不会立刻把对方痛快杀死。虽然无法彻底成为军人一事让他带有相当的自卑感,但他和职业级专家不同的决定性关键,应该就在这一点上。
  贾格西瞬间对死亡有所觉悟,却又在这时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妮丝交给他的炸药。
  如果是现在的距离,或许他能够让对方卷入爆炸的威力里。这么一来,对方背部的液化气瓶就会被引爆,因为那里面应该装着燃料。这么一来,这家伙就会被烧成一团火球而完蛋。
  当然,自己也难逃一死。
  但贾格西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他顺势滚落到列车外逃亡,如果不是摔死,大概也会因出血过多而死。横竖都是死,当然不能让这家伙——
  当贾格西下定决心之后,就把手仲进口袋里。
  古斯看到他的动作,判断他一定是要掏出什么武器,所以也同时对喷嘴加强力道。
  但是他的手指马上停止了动作。
  「……?」
  贾格西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古斯怪异的模样。这时古斯的眼睛则朝贾格西的后方,也就是几乎是车尾最末端的方向望去。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这是个好机会——贾格西这么想着,就强忍着脚痛,勉力想站起来,但他终究也停止了动作……
  「???」
  贾格西的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从脚下阴暗处探出脸来的,是一团红色的东西——就像用血搅和过的碎肉般,整个鲜红而且粘糊糊的一团。那红色物体,从贾格西的脚下朝古斯的方向而去。
  贾格西慌张地往后退,但是古斯的眼光依然锁定在贾格西的后方。接着,从贾格西的左边,又有一个红色物体爬过。
  贾格西在这时候第一次往后方一看,他不禁瞠目结舌。
  在那里,有几十个同样的红色块状物体,像是用滑的又像是用滚的,都朝着这里移动起来。而那模样,就好像鲜红的蚂蚁雄兵成群出动一般。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便开始互相融合,形体倍增之后再继续开始移动。
  然而贾格西发现,他终于…终于要现身了。没想到在这最糟糕的时间点,新的敌人出现。
  他很沉静地念出那个怪物的名字:
  「——『铁路绘影者』——」

  「什么?怎么回事?你这恶心的怪物!」
  古斯心里似乎也对这东西的真面目有了谱。红色怪物——那些人质喧哗嚷嚷着的「铁路绘影者」,让古斯失去好几名部下的怪物。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烧死吧烧死吧!」
  古斯甚至忘了贾格西的存在,开始对逼近自己脚下的那些肉块开火驱逐。可怕的热浪吹袭过来,贾格西慌忙向后退。
  红色物体开始燃烧,但不可思议的是,完全没有烟气飞扬。然后那分明已经烧焦的部分的表皮裂开,从下面又恢复红色。
  肉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开始再度继续前进。古斯对此不禁口出秽语,并狂乱地挥动着手里的喷嘴。
  一部分飞散的燃料刚好在贾格西不远的前方燃烧起来。车顶本身好像是用铁打造的,所以基本上不会因此导致列车整体火烧车的情形。
  看到这个状况,贾格西愣了一下:
  「——是火种!」
  「可恶!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燃烧吧啊啊啊啊啊——!」
  古斯挥舞着火焰放射器。如果不是刚才控制了喷射量,恐怕燃料早已经用光了。不过他原本就不是因为想少发射一点才做这种控制的。
  「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燃——?」
  喀滋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上方通过,然后掉了下来。他不假思索地转头一看,那里有个大约是眼球般大小的球在滚动。
  那个黑色小球,正吸吮着导火线上的火花。

  接着是爆炸声和一股冲击。

  「呃喔喔喔喔喔喔喔——!」
  古斯的背后引发了强劲的风暴,就这样被推向列车的后方。说真的,这倒算不上什么大规模爆炸,但是火焰放射器的重量增加了一些助力,再加上行进中的列车等等不安定因素,所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容易停止住。
  结果,刺青男就挡在他的前方。
  「笨蛋!这种节骨眼上,你赤手空拳的是想要干什么啊?」
  古斯的手已经不再握着喷嘴。虽然他被那股冲击影响,但依然从怀里掏出刀子,对着刺青男用力挥动。
  对于他的举止,贾格西用最大的声量喊道。
  那是赐与自己勇气的,世界最伟大的枪手说过的话。
  「枪——就在我的心中!」
  古斯把刀子深深地刺入对方的手腕。
  贾格西却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只是迅速「就地向后躺下」。
  「什么——?」
  古斯的身体突然失去平衡,往前倾倒——贾格西猛然一脚踢向他的腹部。
  面对加上背上火焰放射器三十公斤的重量,贾格西只能使尽所有力气往上踢。
  他只觉得一阵剧烈疼痛,被击中的大腿伤口喷出大量鲜血。但尽管如此,贾格西还是不肯把腿放下。这一瞬间的攻防,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感觉漫长无比。然后——

  

  古斯的身体在半空中转了半圈,被抛往贾格西的后方。对古斯而言最大的不幸,就是他已经来到列车车顶的最尾端了。
  感觉全身快速坠落的下个瞬间,背部就传过来和刚才的撞击无法相比的冲撞力。
  接着,他全身就被红色炫目的光亮所包围。

  仰躺倒地的贾格西,感觉自己的上方有热气掠过。他抬头一看,倒映在眼帘的微暗景色里,红色火焰熊熊地拔天窜起。
  结束了吗?爆炸声、行进声,还有风声,听起来都变得如此虚幻。不过有一道声音却听得非常清晰而确定。
  「贾格西!贾格西!」
  他听见妮丝的叫唤。他努力想起身,这时侧腹部和大腿的疼痛也全部苏醒过来。
  「啊啊…太好了…妮丝也平安无事啊…」
  「我没事!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先替你止血……」
  「咦?你腰上的陶器……啊啊,那是炸药吧?太好了,我们也拿到宝物了。」
  看着故意强装出笑容的贾格西,妮丝不禁用力地拥抱住他。
  但是贾格西却轻轻地将她推开。
  「贾格西?」
  「我说啊,妮丝……」
  贾格西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他慢慢地对妮丝说道:
  「我啊…可能是以前哭太多了…」
  「咦?」
  「所以呢,哭太多的部分,就当做我连你的份部一起哭完了…」
  妮丝这时才注意到,贾格西的视线前方,也就是列车行进的方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列车此时正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奔驰。
  「那东西」就站在阳光的中心,因此妮丝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不过有一点非常明确——
  ——就是那个人影全身都是红色的。

  背对着太阳的红色影子——在相当于人类眼睛的部位上,这影子一样具有两个眼瞳。在逆光的阴影里,那两个眼瞳裸露着深邃的黑暗,更显其怪异之处。那给人黑而净透如宝石般的印象,却也给人像是能封锁周遭一切光亮的炼狱黑洞般的错觉。
  那眼瞳的色彩宛如连结了人世与地狱般,举凡映入其中的一切都会被吞噬般的负面光辉。
  贾格西见状后,非常确定这红色影子就是「铁路绘影者」,而且一定也是刚才那些红色肉块所聚集而成人形,贾格西心里这么作想。
  看着妮丝望着影子而愣住的模样,贾格西则很安静地开口继续对她说:
  「所以啊,我说过…我连妮丝的份也哭过了。所以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你都不可以哭喔…因为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看到妮丝哭了……」
  贾格西才说完,便趁着妮丝安静不动时,突然冲了出去。而在这个时候,妮丝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腰上少了两颗新型炸药制的手榴弹。
  「贾格西!」
  当妮丝想冲上前去阻止时,贾格西已经撞上红色影子。
  然后,就这样往列车的侧边掉落下去。
  妮丝呐喊着,用仿佛要撕裂喉咙般的力道呐喊贾格西的名字。
  在叫声结束的同时,列车的后方闪现红色光辉。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一个不应该是手榴弹威力足以形成的庞大震撼袭击而来。妮丝的眼镜被强力的爆风给吹飞,当眼镜喀当一声地落在列车前方的同时,妮丝就地跪了下来。
  爆炸声响遍了整班列车,然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

  妮丝回忆起孩提时代的种种事情。
  那是她被自己的炸药炸成重伤时候的事。她因此失去了右眼,身体也到处伤痕累累。爆炸的碎片甚至伤及左眼,使她的视力大受影响。
  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是模糊的,她害怕自己这一辈子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脸了。于是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只是不停地哭泣。
  有一天,贾格西偷偷地潜入她家里。贾格西在脸上刻了一道就算视线模糊也能清楚辨识的刺青。
  「你看,这样你很容易就可以认出我的脸了吧?所以你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当听见贾格西笑着这么说的声音时,她实在高兴得忍不住掉下眼泪。贾格西看到她落泪,以为一定是自己惹她哭泣,也不安地陪着哭了起来。

  回忆着过去,妮丝泪流不止。
  眼镜掉了,本来就很模糊的视线更是因为泪水而一片朦胧。这下完全分不出谁是谁了,顶多还能辨识的,大概只有东尼那庞大的身形吧。如果不想些芝麻琐事,眼泪似乎会流得更多…于是她又想起贾格西最后说的话,他拚命地想要停止自己的眼泪…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出声音来,总是拚命地压抑,将哭声紧紧地锁在喉头里哽咽。就在她心想,自己是不是会就这样窒息而死的时候——
  她眼前站着一个人影。
  是尼克吗?或是白衣人或黑衣人的生存者?对她来说这都不再重要了,她抬起脸来。
  眼前那张脸的半边,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黑色的花纹。
  「真过分,不是叫你不要哭的吗?」
  模模糊糊的刺青,歪斜成一种很怪异的图样。
  「妮丝一哭,我也会跟着想哭,所以,好啦……别再哭了……」
  她不再强迫压抑自己的哭声,猛地向前紧紧抱住这个人。
  然后边哭边喊着贾格西的名字。

  尼克等人终于也爬到车顶上来了,他们安静地靠向贾格西,将他们围绕起来。
  这时妮丝已经不再哭泣,而贾格西也开心地笑着。
  「不过,贾格西啊,你是怎么打败那个红色怪物的?你明明掉到列车下面去了,又怎么会获救呢?」
  「呃…这个等一下再说,连我自己也都还没完全搞清楚。只是那个红色怪物……」
  这时候,贾格丙终于注意到尼克和东尼在一旁,于是微笑地对他们说:
  「嗨,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实在不好意思,东尼,你可以背我到二等客室的三号室吗?听…听说那里有医师…」
  他突然说了「听说」两字,然后又渐渐露出哭丧的脸。
  「我的侧腹部、手腕和大腿真的快痛死了…而且流了好多血…我真的快要哭……了……」
  话才说完,他看见自己的血就大声悲鸣起来,随即失去意识。
  以前那个爱哭的贾格西又回来了。妮丝他们慌忙地搬运他的同时,也知道在这班列车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应该要宣告结束了。

  朝阳开始缓缓升起,照耀着无尽绵延的铁路。
  仿佛安静地给予迎向纽约的人们祝福——

  钝行篇 完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5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点站

  12月31日 下午两点 纽约·宾夕法尼亚车站

  「好慢啊!」
  在候客室中,甘德鲁家族的领袖三兄弟并排在那里。应该在中午抵达的「飞翔禁酒坊」已经误点两个小时了,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次男贝尔格·甘德鲁因此生气地大吼着。
  「你冷静一点啊,哥哥。长距离的列车迟到几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啊。」
  「……」
  三男拉克安抚着兄长,长男奇士则始终保持沉默。
  在他们身边有其他集团的人也在等候接人。他们一起在等候艾萨克、蜜莉亚,以及炼金术师的友人。具体来说,就是马尔汀乔家族的干部费洛·普罗宣查,和他的同居人艾妮丝,以及马尔汀乔的「出纳员」麦沙·阿法罗三个人。而其中的麦沙既是两百年前的炼金术师,也是一位「不死者」。
  费洛把视线转向奇士他们,然后用周围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这样没问题吗?你们不是才和鲁诺拉达那帮人发生争执?三个领袖还都聚在这里…」
  「也因为是我们,才能安心出来啊,费洛。」
  「说的也对。」
  费洛完全理解。因为一年前的某个事件之后,他们也和艾萨克及蜜莉亚一样变成了「不死者」,这个事实连调查局都还不知道。
  「话说回来,那位炼金术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麦沙先生。」
  对于拉克的问题,戴着眼镜,面相柔和的男人回答道:
  「该怎么说呢…他是一位很怕寂寞,却又什么事都要一个人单挑独当的人。」
  「嗯,如果用一般人的标准来看,这可是个不会长寿的类型呢。」
  拉克轻描淡写地说着。为了怕冷场似的,贝尔格也开始谈论起他们所等候的人。
  「从另一种定义上来看,珂雷亚倒是跟他很像。那家伙的自我意识太强,不过因为个性挺开朗的,也就还好……」
  艾妮丝看着他们,决定还是要询问一下关于那位她不认识的人。
  「所以珂雷亚应该是个很开朗、活泼又非常坚强的优质女性了?」
  听她说完,费洛和拉克彼此互看了一下。
  「费洛,你没跟她说吗?这么重要的事。」
  「被你一说,我是真的忘了。不,关于珂雷亚是一个怎样的人,这点我应该说过……」
  「?」
  当艾妮丝的脑海里浮出疑问时,播音员传来列车到站的广播。
  「好了,走吧。艾妮丝,反正见面你就知道了。」
  于是,他们为了迎接所等候的人,纷纷往还没有从长途旅程的兴奋中醒来的列车走去。

  「咦?怎么好像不太对劲。」
  抵达的列车并不是「飞翔禁酒坊」,而是和他们所知道的高级列车完全不同的,极其普通的一般列车。
  「听说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用其他车来替代了。」
  对麦沙的说明表示理解后,他们各自等待车门开启。

  「对了,是叫做修伊·拉弗雷特吧?他已经被逮捕了吗?麦沙先生。」
  听到费洛的问话,麦沙的表情稍微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点了点头。看到他的反应,奇士无言地注视着麦沙的眼神。
  「啊啊,这件事还是应该先告诉奇士你们比较好。」
  麦沙虽然无奈地笑着,但也立刻表情严肃地说了起来:
  「不久之前被逮捕,自称是革命家的修伊·拉弗雷特…」
  大家都非常专注地听着麦沙说话。
  「他…也是一位不死者。」

  就在这个时候,车门正好开了。乘客们一窝蜂地挤下车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表情不是充满安心的模样,就是极度疲惫不堪,有很多呈现两极化表情的人。

  等乘客们似乎都走光,又过了一会儿后,工作服女子出现了。看着全身上下没有透露出一丝破绽的女人,艾妮丝认为这个人应该就是「珂雷亚」。
  但是,工作服女子却毫不流连地从奇士他们的身边通过。她的脚好像受伤了,左脚上包扎着绷带,走起路来还有些跛脚。

  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看起来像魔术师般的男人。他全身包裹着灰色的布料,那模样怎么看都只会让人连想到魔术师。甘德鲁兄弟紧盯着他,认为这穿着怪异的人,肯定就是炼金术师。但是费洛他们却只是轻声地说了句:「好奇怪的打扮。」
  在这灰色的魔术师后面,跟着一个应该是他的助理的男人,手里拿着行李。而在他们的更后面,则传来了年轻男人要不得的哭喊声,震荡着四周。

  ∽

  脚的疼痛让他不禁哭泣落泪,但贾格西满脑子里都不曾停止烦恼过——
  结果,那个叫做拉德·卢梭的男人跑到哪里去了?
  还有,艾萨克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像溜溜球那样的模样?
  察斯到底怎么了?即使问妮丝,她也只是说不知道,就把视线避开了。
  说到妮丝,她明明丢出那么多颗的炸弹,为什么列车都没有停下来呢?
  ……还有最重要的事,那个红色的怪物……不,那个「穿红衣服的人」到底是谁?
  在那班列车里,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他知道这些是即使烦恼还是解决不了的疑问,但就是无法不去烦恼。就算想去找艾萨克他们,但是他的脚伤成这样,也没办法到处走动寻找他们。
  ——这次一定要问问这街上的情报贩子,听说这个城市有个对任何事无所不知,传说中的情报贩子。
  啊啊…但无论如何,脚真的太痛了。不先把伤医好,什么都甭提。
  贾格西暂时先把烦恼划上休止符,然后又开始对脚的疼痛哭喊不停。

  ∽

  「好好…好痛好痛!等…等一下啦!再稍微慢一点啦!」
  身上包着绷带大哭大叫的男人,在他脸上还有相当吓人的刺青。在他身后,接二连三地还出现在眼罩上戴着眼镜的女人、脸上包着绷带的男人、存在感薄弱的男人,最后则是身长超过二公尺的褐色巨人,他们纷纷走下车来。
  「是马戏团之类…的吗?」
  目送怪异的一团人之后,费洛他们还继续等候着他们的朋友到来。
  下车的人越来越少,寂寥的空气开始笼罩整个大厅。
  但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没有丝毫怀疑,相信等候的人一定会来。

  当列车服务人员开始关上客车的车门时,最后在列车中出现的是——

  待续
 楼主| 发表于 2008-12-25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首先,我要对肯阅读这篇和本文内容完全无关的后记的各位读者,致上我最大的感谢。
  关于这则故事,总之它虽然冠上《BACCANO!》这样的书名,但这并不表示前一篇作品中的人物会再度卷入新的事件……进而引发大骚动(除了一部分的情侣)。就算故事上演在同一个舞台或世界上,基本上我的策略还是将每一个不同的事件作独立处理,而且人物大半也都替换了。因为是同一个时代的美国,所以如果读者能想像前作的人物依然活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我总觉得如果处理不当,而写成了像大型连续剧般的系列故事,结果很可能是故事到中途就突然夭折;或者布下了太多的伏笔,导致故事停滞不前;又或者在最高潮的地方因为缺乏题材,然后丢下一句「下集待续!」;结果可能就永远也出不了书了。不过,我当然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有撰写长篇的实力……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这一套《BACCANO!》系列,才会采取尽可能一集完结的形式来持续下去。
  ——但就像在文末的地方有「待续」这样的字眼所示,突然就分集了起来。
  虽然说是待续,但下一集《特急篇》并不是这个故事的直接接续。老实说,故事的预定是和这回的《钝行篇》同一事件、同一时间主轴下,以不同的「视点」所描写的故事。
  这一次也和上次一样,出现的角色人物多到足以匹敌。只要各位仅把自己喜欢的人物当作是主角,那个人就是主角……话虽如此,还是到处见得到有些角色在故事中途便消失了。这些角色的动向以及最后的结局等等,将会在《特急篇》里加以描写,如果您还能继续支持阅读《特急篇》,那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是一本不太依照常轨的分集,不过我还是以写出能够满足各位期待的作品作为指标,并全力以赴,希望各位今后依然继续给我最大的支持。

  无论电影、戏剧、小说或是漫画……多半的故事领域里,列车这个存在似乎频繁地成为舞台之一。这次我选择用大陆横贯铁路作为舞台,当然也包括自己很喜欢这一类故事的缘故。
  在各式各样的故事中,不会单纯地将列车作为一个演出的舞台——它有时会变成一个小道具,有时也会成为重要的关键,当然有时也会变成主角而为故事添加了鲜丽的色彩。虽然我非常喜欢这样的气氛和感觉……但我在这篇故事里又是如何来定位列车的?在故事结束的现在,我仍旧不是非常清楚。在各种事件相互复杂纠结的线路上,列车以很快的速度奔驰着——我起先是希望以这样的印象来慢慢成就故事内容,在这中间我一直非常小心翼翼,就担心故事会不会发展出脱轨事件,最后终于在这样的状态下完成了这篇故事。

  隔了半年终于能够再次出版(注:此指日本当时的发售时间),老实说我还真有些惶恐,不知到底应该在这里写些什么才好。
  我顺利地毕业了,现在除了原稿的执笔之外,过的完全是自甘堕落的日子。
  因为毕业论文而延误的部分,我会加紧脚步把它追回来.我也很想趁机试探自己在这本书出版后的一年内,我的写作能力到底能有多少进展。这一年我将会努力展开新生活,更严谨地写作以提升自己文章的能力,以及编排故事的纯熟度,好避免我的担当编辑会笑脸迎向我,对我说:「你实在太无趣了,不必再写了」的日子到来——这正是我眼前的目标,希望各位读者也能继续给予我支持。

  ※以下的文字与上次的感谢辞同属一类,请各位多多包涵。

  对于这次的出版,再度承蒙继续的关照……应该说我不知道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特别是钤木总编辑,还有营业部和宣传部的各位。
  还有虽然不是担当,但却给了我一句充满压力的话,让我皮绷得紧一点的三木圣人,以及电击文库编辑部的各位。
  延续前作,对我不成熟写作中的错字和漏字进行校对审核的各位相关人员。
  以及从各方面关照我的家人以及亲朋好友,特别是在「S市」的各位。
  虽然非常忙碌,依然对故事中多样的人物给予个性化描绘,丰富且美化了故事的エナミカツミ老师。
  还有接续前作,继续给我支持,以及第一次阅读拙作的读者们。
  真的非常感激各位。我不会让这些感激的情绪风化,我会努力精进,迈向下一次的开花结果。希望到那个时候,还能与各位相逢。
  谢谢各位——

  2003年5月于自宅
  边重复放映「DEAD OR ALIVE~犯罪者~(三池崇史导演的作品)」最后五分钟的剧情。
  成田良悟
发表于 2008-12-26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恩~这个小说不错,挺好看的,感觉楼主~
发表于 2008-12-26 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帖下来放到手机里面看~话说回来,插图的风格和零之使魔有点像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
发表于 2008-12-27 0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台版第二册已经出了,还真快啊。我等和第三本一起买好了。
发表于 2008-12-30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不是录过了吗??我看的是在半年前了。这个是新版本的翻译??
发表于 2009-1-1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的动画质量很高啊
插画也很美型
但就是内容看不太懂啊。。
不知讲什么呢。。。
看来我阅读功力还不够。。
发表于 2009-1-5 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哎哎哎~~已经有台版VOL2的录入了吗>///<(我1还没补完|||*殴)
感谢录入台版的苦力者~ヽ(TT◇‘TT)ノ
那么继续期待以后的几本(怨念的2002T-T)
头像被屏蔽
发表于 2009-2-19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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