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原礫]加速世界23 黑雪公主的告解[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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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速世界23 黑雪公主的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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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川原礫
　　插畫：HIMA
　　譯者：邱鍾仁
　　圖源：linpop（LKID：linpop）
　　錄入：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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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屆「七王會議」中，春雪等人終於揭開了白之團的真面目。
　　但他們付出了重大的代價。黑雪公主與四個王，中了白之王White Cosmos的圈套，陷入了無限Enemy Kill狀態。為了救出軍團長，春雪等人開始籌畫如何討伐最凶惡的公敵「太陽神印堤」。
　　另一方面，自身所陷入的死亡圈套，以及與Orchid Oracle＝若宮惠的不期而遇，都在黑雪公主心中留下了陰影。
　　「……拜託……今晚，可以跟我一起過嗎？」
　　黑雪公主親口說出有關她出生的「祕密」，究竟是……

　　作者：川原礫
　　在這本書上市前不久所舉辦的「電擊文庫×New Days合作活動」掌上篇新筆作品標題叫作〈津津有味享用花椰菜〉，但只寫到買了花椰菜就結束，所以我就試著讓她在四格漫畫裡吃一吃。
　　插畫：HIMA
　　10月3日生。首次擔任小說插畫的插畫家。能得到這份工作，是因為輕小說編輯看到我投稿到《電擊萌王》別冊的圖，於是委託我擔任本書插畫。本行工作的閒暇之餘，也會在部落格或SNS網站等處發表插畫。


　　「太陽神印堤討伐作戰──這就是我們的新任務。」
　　【UI＞楓姊，感覺好像老師。】

　　「那麼……可以幫我洗背嗎？這可是軍團長的命令。」
　　黑雪公主
　　新生「黑暗星雲」的軍團長。
　　梅鄉國中學生會副會長。
　　對戰虛擬角色是「Black Lotus」。
　　「這……這個，呃…………」
　　春雪
　　國中校內地位金字塔最底端的少年。
　　新生「黑暗星雲」團員。
　　對戰虛擬角色是「Silver Crow」。

　　「……惠……」
　　「──……」
　　若宮惠
　　與學生會副會長黑雪公主很要好的女學生。
　　自身也擔任學生會書記。
　　對戰虛擬角色是「Orchid Oracle」。

　　對戰虛擬角色＆公敵名單

　　純色軍團

　　黑之團：黑暗星雲
　　暫定軍團長：Black Lotus（黑雪公主）
　　暫定副團長：Scarlet Rain（上月由仁子）
　　幹部名號：「四大元素（Elements）」
　　　風：Sky Raker（倉崎楓子）
　　　火：Ardor Maiden（四埜宮謠）
　　　水：Aqua Current（冰見晶）
　　　Lime Bell（倉嶋千百合）
　　　Cyan Pile（黛拓武）
　　　Silver Crow（有田春雪）
　　　Chocolat Puppeteer（奈胡志帆子）
　　　Mint Mitten（三登聖實）
　　　Plun Flipper（由留木結芽）
　　　Magenta Scissor（小田切累）
　　　Trilead Tetraoxide
　　幹部名號：「三獸士（Triplex）」
　　　第一人：Blood Leopard（掛居美早）
　　　第二人：Cassis Mousse
　　　第三人：Thistle Porcupine
　　Blaze Heart
　　Peach Parasol
　　Ochre Prison
　　Mustard Salticid
　　Ash Roller（日下部綸）　※從長城借調
　　Bush Utan　※從長城借調
　　Olive Glove　※從長城借調

　　藍之團：獅子座流星雨
　　軍團長：Blue Knight
　　幹部名號：「雙劍（Dualis）」
　　　Cobalt Blade（高野內琴）
　　　Mangan Blade（高野內雪）
　　Frost Horn
　　Tourmaline Shell

　　綠之團：長城
　　軍團長：Green Grandee
　　幹部名號：「六層裝甲（Six Armor）」
　　　第一席：Graphite Edge
　　　第二席：Viridian Decurion
　　　第三席：Iron Pound
　　　第四席：Lignum Vitae
　　　第五席：Suntan Chafer
　　　第六席：？？？
　　Jade Jailer

　　黃之團：宇宙祕境馬戲團
　　軍團長：Yellow Radio
　　Lemon Pierrette
　　Saxe Lauder

　　紫之團：極光環帶
　　軍團長：Purple Thorn
　　幹部名號：？？？
　　　Aster Vine

　　白之團：震盪宇宙
　　軍團長：White Cosmos
　　幹部名號：「七矮星（Seven Dwarfs）」
　　　第一人：Platinum Cavalier
　　　第二人：Snow Fairy
　　　第三人：Rose Milady
　　　第四人：Ivory Tower
　　　第五人：？？？
　　　第六人：？？？
　　　第七人：Glacier Behemoth
　　Shadow Croaker

　　其他軍團

　　加速研究社
　　Black Vice
　　Argon Array
　　Dusk Taker（能美征二）
　　Rust Jigsaw
　　Sulfur Pot
　　Wolfram Cerberus（災禍之鎧MarkⅡ）

　　演算武術研究社
　　Aluminum Valkyrie（千明千晶）
　　Qrange Raptor（祝優子）
　　Violet Dancer（來摩胡桃）
　　Iris Alice（莉莉亞‧烏莎喬瓦）

　　所屬不詳
　　Avocado Avoider
　　Nickel Doll
　　Sand Duct
　　Crimson Kingbolt
　　Lagoon Dolphin（安里琉花）
　　Coral Merrow（系洲真魚）
　　Orchid Oracle（若宮惠）
　　Tin Writer

　　公敵

　　四聖
　　大天使梅丹佐（芝公園地下大迷宮）
　　女神倪克斯（代代木公園地下大迷宮）
　　？？？
　　？？？

　　「四方門」的四神
　　東門：青龍
　　西門：白虎
　　南門：朱雀
　　北門：玄武

　　「八神之社」的八神
　　？？？

　　封印公敵
　　女神倪克斯（代代木公園地下大迷宮）

　　■黑雪公主＝梅鄉國中的學生會副會長，是個清純又聰慧的千金小姐，真實身分無人知曉。校內虛擬角色為自創程式「黑鳳蝶」。對戰虛擬角色為「黑之王」＝「Black Lotus」（等級9）。
　　■春雪＝有田春雪。梅鄉國中一年級生，體型略胖，遭人霸凌。對遊戲很拿手，但個性內向。校內虛擬角色為「粉紅豬」，對戰虛擬角色為「Silver Crow」（等級5）。
　　■千百合＝倉嶋千百合。跟春雪從小就認識，是個愛管閒事又活力充沛的少女。校內虛擬角色為「銀色的貓」，對戰虛擬角色為「Lime Bell」（等級4）。
　　■拓武＝黛拓武。跟春雪及千百合都是從小就認識，擅長劍道，對戰虛擬角色為「Cyan Pile」（等級5）。
　　■楓子＝倉崎楓子，曾參加上一代「黑暗星雲」的資深超頻連線者。前「四大元素（Elements）」之一，司掌風。因故過着隱士般的生活，但在黑雪公主與春雪的勸說下回歸戰線。曾傳授春雪「心念」系統。對戰虛擬角色是「Sky Raker」（等級8）。
　　■謠謠＝四埜宮謠，曾參加上一代「黑暗星雲」的超頻連接着，「四大元素（Elements）」之一，司掌火。是松乃木學園國小部四年級生。不但能運用高級的解咒用指令「淨化」，還很擅長遠程攻擊。對戰虛擬角色為「Arder Maiden」（等級7）。
　　■Current姊＝正式名稱為Aqua Current，本名冰見晶。是前「黑暗星雲」旗下的超頻連線者「四大元素（Elements）」之一，司掌水。人稱「唯一的一（The One）」，從事護衛新手的「保鏢（Bouncer）」工作。
　　■Graphite Edge＝本名不詳。是前「黑暗星雲」旗下的超頻連線者「四大元素（Elements）」之一，真實身分至今仍然不詳。

　　■神經連結裝置＝以量子無線通訊技術與大腦連線，透過影像與聲音等方式，對所有感官都能提供訊息的攜帶型終端機。
　　■BRAIN BURST＝黑雪公主傳給春雪的神經連結裝置內應用程式。
　　■對戰虛擬角色＝在BRAlN BURST內進行對戰之際所控制的虛擬角色。
　　■軍團＝Legion。由多名對戰虛擬角色組成的集團，以擴張佔領區域及確保利權為目的。各軍團分別由「純色七王」擔任軍團長。
　　■正常對戰空間＝指進行BRAIN BURST正規對戰（一對一格鬥）用的場地。儘管有著直逼現實的高規格重現度，但遊戲系統則與上個世代的格鬥遊戲相差無幾。
　　■無限制中立空間＝只允許4級以上對戰虛擬角色進入的高等級玩家用場地。其中建構有遠超出「正常對戰空間」之上的遊戲系統，自由度比起次世代VRMMO遊戲也毫不遜色。

　　■運動指令體系＝用以控制虛擬角色的系統，正常情形下對於虛擬角色的控制都由這個系統處理。
　　■想像控制體系＝透過堅定想像意念（Image）來控制虛擬角色的系統。運作機制與正常的「運動指令體系」大不相同，只有極少數人懂得如何運用，是「心念」系統的精要。
　　■心念（Incarnate）系統＝干涉BRAIN BURST的想像控制體系，引發超越遊戲格局之現象的技術。又稱做「現象覆寫（Overwrite）」。

　　■加速研究社＝神秘的超頻連線者集團。認為「BRAIN BURST」不只是單純的對戰遊戲，對此有所圖謀。「Black Vice」與「Rust Jigsaw」都是這個社團的成員。
　　■災禍之鎧＝稱作Chrome Disaster的強化外裝。一旦裝備上去，就可以使用吸取目標HP的「體力吸收」與透過事前運算來閃避敵方攻擊的「未來預測」等功效強大的技能，但鎧甲擁有者的精神會遭到Chrome Disaster污染，進而完全受到支配。
　　■Star Caster＝Chrome Disaster所拿的大劍，有著兇惡的造型。但原本的外形可說名副其實，是一把意象莊嚴，有如星星般閃閃發光的名劍。

　　■ISS套件＝IS模式練習用（Incarnate System study）套件的縮寫，只要用了這種套件，任何超頻連線者都能夠運用「心念系統」。使用中會有紅色的「眼睛」附在虛擬角色的特定部位上，散發出黑色的鬥氣——象徵「心念」的「過剩光（Over Ray）」。

　　■「七神器（Seven Arcs）」＝「加速世界」中七件最強的強化外裝。包括大劍「The Impulse」、錫杖「The Tempest」、大盾「The Strife」、形狀不詳的「The Luminary」、直刀「The Infinity」、全身鎧「The Destiny」與形狀不詳的「The Fluctuating Light」。

　　■「心傷殻」＝包覆對戰虛擬角色根源所在之「幼年期精神創傷」的外殼。據說若外殼格外堅固厚重，安裝BRAIN BURST後便會塑造出金屬色的對戰虛擬角色。

　　■「人造金屬色」＝不是從玩家的精神創傷中自然誕生，而是由第三者加厚其「心傷殼」，人為創造出來的金屬色虛擬角色。

　　■「無限EK」＝無限Enemy Kill的簡稱。指無限空間因強力公敵導致對象虛擬角色死亡，經過一段時間復活後再次殺，陷入無限地獄的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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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拜託……今晚，可以跟我一起過嗎？」

　　他花了好幾秒，才將耳邊傳來的輕聲細語，轉化為有意義的言語。
　　換作是平常的春雪，多半已經像隻被嚇到的小豬那樣跳起來，連連呼喊各種感嘆詞，最後拔腿就跑。但現在有著雪白的雙臂從身後牢牢圈住春雪的身體，而且即使不受拘束，那像是忍著眼淚不流下來的顫抖嗓音深深透進心裡，讓他別說動彈，連呼吸都有困難。
　　……學姊她果然……表面上裝得很有精神，但其實……
　　春雪在幾乎陷入一片全白的腦袋裡想著這樣的念頭，拚命吐出卡在胸口的空氣，再深深吸氣。心臟的脈動無止盡地加速，雙手完全麻木而沒有知覺，但春雪仍然對他唯一一位劍之主──對「黑暗星雲」軍團首領，同時也是他「上輩」的黑雪公主，說出最真切的話：
　　「好的……當然沒問題。只要是我能力所及，要我為學姊做什麼都行……」
　　結果這次換黑雪公主先沉默了三秒鐘左右，發出恢復了幾分鎮定的嗓音。
　　「謝謝……可是，還真有點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會用媲美Silver Crow的速度跑回家去呢。」
　　「啊……啊哈哈……我也，有點嚇到……」
　　「呵呵，你也不會永遠都是我剛認識那個時候的你啊。」
　　黑雪公主輕聲說完這句話，放開雙手，手放到春雪雙肩上，讓他轉過身來。一雙位置有點高的黑色眼睛，蘊含著水晶似的光芒，長長的睫毛上沾著非常小的水滴，但黑雪公主仍然平靜地微微一笑，說道：
　　「那，我們馬上來吃你買來的飯菜吧。我去熱湯，麻煩你把菜分到盤子上。」

　　如果是春雪自己一個人在家吃飯，多半不會特地把飯菜挪到盤子上，而是會直接就著外帶用的容器吃。但把飯菜裝到黑雪公主拿出來的那些看起來很高級的橢圓盤子上擺盤後，這些現成的飯菜彷彿也增添了五成美味。
　　正好就在一個月前，「災禍之鎧」事件正如火如荼時，春雪就曾來過這棟小公寓。現在他們就和當時一樣，把裝了飯菜的盤子排在小了些的餐桌上，面對面坐下。兩人對看一眼，不約而同地笑逐顏開。
　　還記得那一天，黑雪公主問他說：「日歐中義西德法，你想吃哪種？」然後請他吃的就是塞滿了冷凍庫的紙盒裝高級晚餐。飯菜好吃得無從挑剔，但一想到黑雪公主每天都獨自吃著這些，就覺得胸口一陣糾結。
　　從此以來，春雪靠著千百合與拓武的幫助，動輒找理由舉辦「黑暗星雲餐會」。光是在有田家的客廳裡，看著黑雪公主和楓子、謠與晶等人開心談笑，展現意外健談的一面，都讓他覺得好幸福，但也許到頭來這終究不過是春雪的自我滿足。因為對於黑雪公主之所以必須一直獨自住在這間小公寓的複雜家庭因素，他終究無能為力。
　　春雪按捺住胸口的絞痛，和黑雪公主齊聲說「開動」，然後先把手伸向還冒著熱汽的湯杯。他小心不碰出聲響，把一口湯含進嘴裡，濃厚的法式清湯風味立刻瀰漫在口中。
　　「啊……這個，好好喝。」
　　春雪忍不住這麼一說，黑雪公主先眨了眨眼，輕輕一笑：
　　「是嗎？那太好了……雖然我只是打開罐頭，拿小鍋子熱一熱。」
　　「呃……呃，一定是因為學姊不用微波爐，用鍋子，才會這麼好吃。」
　　「我是用IH爐，都一樣是用電……啊，糟糕，早知道就該說是用心念的力量加熱的。」
　　黑雪公主難得說出明顯像是玩笑的玩笑話，讓春雪也放聲笑了笑。他又喝了一口湯，然後忽然想起似的說了：
　　「……要提升物理上的溫度，也許是太強人所難……可是，我覺得這種事情是真的存在。」
　　「你說的這種事情，是指心念？」
　　「是。以前百惠伯母……就是小百的媽媽，她說就算用的材料和步驟都完全一樣，用心做的飯菜就是比較好吃。我以前是個相當孤僻的小孩……現在也一樣是啦，但總之即使我聽她這麼說，也會懷疑她是說真的嗎……」
　　春雪用雙手捧住湯杯，感受著從陶瓷杯傳來的熱，有一句沒一句地持續將念頭轉為言語。
　　「用心這句話，指的就是為吃的人著想吧……不單純是機械作業式的烹飪。如果是這樣，那麼即使烹飪的人沒能自覺到，是不是仍然會做出小小改一下調味，或是調節一下溫度之類的事情呢？我覺得這雖然不像加速世界的心念系統那樣，只靠想像就能引發不得了的現象，但如果從心意可以影響結果的角度來看，可能也可以算是一種廣義的心念吧。」
　　「唔……」
　　黑雪公主莫名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應了一聲，把視線落到自己的湯杯上。
　　「聽你這麼一說，就想到我熱這湯時，也許的確小心避免不要熱到滾燙……以免毛毛躁躁的你燙傷嘴。」
　　「啊，原……原來是這樣啊？謝謝學姊費心……」
　　春雪縮起脖子，黑雪公主就抬起頭來，再度微笑。
　　「原來如此，說不定這湯裡頭也有些微的心念力在作用。既然如此，同樣的道理在你買來的這些飯菜上應該也說得通。你也不是什麼都沒想，就隨便挑了這些東西來吧？」
　　「咦……？」
　　聽到這個意料之外的問題，這次換春雪看向桌上。
　　橢圓大餐盤上，盛裝著柯布沙拉、南瓜可樂餅與鮭魚抹醬，比較小的另一個盤子上放著墨西哥薄餅捲與長棍麵包三明治，甜點檸檬塔則放在冰箱冰。他當然並不是胡亂選了這些飯菜。春雪並不清楚黑雪公主愛吃什麼東西，想著儘可能挑些她比較肯吃的東西，才選出這些菜色。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是……是啊，怎麼說……學姊給我的印象就是常吃蔬菜比較多的飯菜，所以我就往這個方向去選……」
　　「謝謝你，每一樣看起來都非常好吃。就趁這個機會告訴你，我並沒有特別挑剔不吃的東西。硬要說的話，大概也只有墨魚義大利麵了吧……畢竟我小時候一挑食，就會被嚴厲地斥責。可能也因為這件事造成的反作用力，讓我也沒有明確愛吃的東西就是了。」
　　「是……是這樣啊……」
　　虧我還以為買了這麼多來，總有個一樣可以猜中黑雪公主喜歡吃的東西──黑雪公主多半是輕易地看穿了春雪的這個念頭，摻雜著淡淡的苦笑說：
　　「我不是說過我沒有討厭吃哪一樣東西嗎……好，那麼從今天起，我就當作這些全都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
　　「咦……咦咦？」
　　「來，我們開動吧！你肚子也餓了吧。」
　　看到黑雪公主拿起叉子，說了聲「開動」之後，將柯布沙拉送進嘴裡，春雪的肚子也發出了輕快的震動聲。
　　的確，這一天發生了很多事。暑假第一天的七月二十一日，春雪從上午就在和大量的暑假作業搏鬥，下午搭楓子開的車去到千代田戰區，出席今年第四次的七王會議。他們在會議中追究白之王的全權代理Ivory Tower，終於成功讓震盪宇宙承認了他們所犯下的惡行……但還來不及高興，這場會議的所有出席者，就被埋伏在對戰空間中的Wolfram Cerberus拉進無限制中立空間，春雪和加速研究社的Argon Array與Shadow Croaker展開激戰，最後……
　　春雪用力閉上眼睛，斬斷回想，自己也握住了叉子。他將叉子插在南瓜可樂餅上張大嘴咬了一口。或許是因為麵衣用了比較粗的麵粉，即使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仍然保有酥脆的口感，與入口滑順的南瓜醬對比起來饒富趣味。他轉眼間就吃完一整塊，抬頭一看，就和微笑的黑雪公主四目相對。
　　「很好吃吧。」
　　「是！」
　　春雪一點頭，再度覺得胸中一股熱流上衝，直接就著杯子喝了一口熱湯。緊接著……
　　「好燙！」
　　喉嚨滾燙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慘叫。他用黑雪公主急忙遞來的冰水來冷卻口腔與食道，這才鬆了一口氣。
　　「真是的……喝得這麼急，再怎麼說也知道一定會很燙吧。你還是一樣毛毛躁躁的啊。」
　　「嘻嘻……」
　　春雪難為情地一笑，接著將鮭魚抹醬送進嘴裡。聽說這種食物本來是用來抹在長棍麵包或餅乾上吃，但春雪買來的抹醬已經抹在一口大小的菊苣上，可以當沙拉吃。生的菊苣有著很強的苦味，但和濃厚的抹醬一起吃，就不會太在意。
　　「嗯，這也很好吃。春雪，你知道不少好店嘛。」
　　黑雪公主同樣吃了抹醬後而給出的評語，讓春雪縮起脖子。
　　「哪裡，我也是第一次走進那間店……平常我都不會外帶熟菜。」
　　「哈哈，說得也是。」
　　「啊，可是，最近我想學會自己下廚，所以也會去超市買食材。雖然還只會做一些簡單的東西……」
　　「…………哦？」
　　他話一出口，笑意就從黑雪公主的臉上消失。
　　「舉例來說，你會做哪些菜？」
　　「咦？呃……呃，最近做過的有炒青菜、炒飯、番茄醬義大利麵之類的……我本來是想說差不多該來挑戰做咖哩，但削馬鈴薯皮這件事意外的高難度呢。」
　　「…………哦哦？」
　　黑雪公主仍然一臉正經地點點頭，還莫名地朝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之後，繼續問下去：
　　「你到底是為什麼突然對烹飪這麼有興趣？有什麼具體的理由嗎？」
　　「呃……也不是說有什麼理由，就是覺得老是吃冷凍披薩對健康不太好……」
　　春雪嘴上這麼回答，其實他倒也不是沒有像樣的理由。但這個理由即使是對黑雪公主也不能透露，至少得等到能夠切身感受到努力已經得到成果的那一天
　　「……原來如此啊。也對，比起現成的冷凍食品，自己下廚的確比較健康吧。」
　　黑雪公主對春雪的話顯得並不懷疑，這麼回答完之後，清了清嗓子說下去：
　　「其實啊，春雪，我最近也……」
　　「最近，怎麼了？」
　　「嗚～呃～沒有，沒事。」
　　「咦……咦咦……？」
　　「你就別放在心上了。嗯，這墨西哥捲餅也相當不錯啊……」
　　之後兩人繼續一邊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一邊用餐。本以為已經買得多了點，但不知不覺間，大盤上的飯菜和湯都已經幾乎掃光，只剩盛裝在另一盤的一份長棍麵包三明治。
　　「春雪，你可以吃啊。」
　　「咦，不，這是學姊的份啊。」
　　「你正處在發育期吧，別客氣。」
　　「學……學姊和我只差一歲吧？」
　　互相推辭到一半，春雪忽然想到一件事，說道：
　　「啊，那就這麼辦吧。我們就來一場直連對戰，贏的人吃。」
　　黑雪公主不是那種會在對戰中放水的個性，這樣就能確實讓她吃到……春雪做了這樣的盤算，於是就要從制服口袋拿出XSB傳輸線，這才總算發現不對。
　　現在黑雪公主應該不是處在能夠悠哉打什麼對戰的心理狀態。畢竟Black Lotus的虛擬角色被困在白之團的圈套中，還只是短短三四個小時前的事。
　　就系統上而言，要參加包括直連對戰的正規對戰或領土戰爭，並不會受到任何限制。要執行軍團長的職務，應該不會發生太大的問題。
　　然而就像過去黑雪公主自己所說，無限制中立空間就是BRAIN BURST 2039的本質與核心。那個世界才是真正的加速世界──然而，現在黑雪公主一旦唸出「無線超頻」指令，Black Lotus就會出現在神獸(Legend)級公敵「太陽神印堤」的內部，一瞬間就會死在連鋼鐵都能熔解的超高溫火焰之下。那是完美無缺的無限EK狀態，甚至更甚於當初困住Ardor Maiden與Aqua Current的四神祭壇。
　　真要說起來，春雪之所以會帶這些餐點來到這間小公寓，就是因為擔心黑雪公主會因為對戰虛擬角色遭到封印而沮喪。實際上，黑雪公主看來也不是平常的她。畢竟她出來迎接春雪時，眼眶就已經泛紅；當春雪告知這次突然來訪的理由時，更是雙眼微微含淚。兩人面對面吃著飯，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完全變回平常的模樣，讓春雪忍不住說出「來一場直連對戰」這樣的話，但即使系統上可行，現在的黑雪公主顯然沒有這樣的心情，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這個，對……對不起，我……」
　　春雪低頭吞吞吐吐地道歉，就要將XSB傳輸線收回口袋。但就在即將收起之際，一隻雪白的手伸到他眼前。
　　「也好，我就接受你的挑戰。」
　　「咦……」
　　抬起頭一看，就在餐桌的對面，看見黑雪公主平靜……當中又有著些許慧黠的笑容。春雪仔細盯著這雙漆黑的眼眸，想找出有沒有強顏歡笑的神色，但對看三秒鐘已經是他的極限，讓他再度低下頭。
　　他也想過要不要道歉，撤回對戰的提議，但黑雪公主的手一動也不動，始終停在桌上。春雪心想這樣實在看不出她鼓勵自己選哪一邊，但仍然將傳輸線的一端接到自己的神經連結裝置上，再把另一端的接頭拿給黑雪公主。
　　黑雪公主把接頭接到鋼琴黑的神經連結裝置上之後，有線式連線警語就浮現在眼前，隨即消失。視野自動進行色調調整，只讓連線對象的身影變得色彩鮮明。
　　「這樣一連線，就會想起來啊……想起那一天。」
　　腦袋裡傳來耳語似的思考發聲，春雪點點頭回答。
　　「是，明明還經過不到一年，卻已經覺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們所說的「那一天」，當然就是去年的十月二十四日……春雪變成超頻連線者的那一天。出現在梅鄉國中校內網路虛擬壁球區的黑鳳蝶的虛擬角色邀請之下，春雪去到學生餐廳的交誼廳，儘管周遭學生投來的視線讓他差點當場昏過去，但仍和黑雪公主直連──於是她將那名為「BB2039.exe」的執行檔送了給他。
　　為何這個檔案會有著舊世代個人電腦作業系統當中所用的副檔名，以及這樣的檔案為什麼能在神經連結裝置上執行，春雪都不明白。他就只是心無旁騖地點選了圖示，視野被火紅燃燒的火焰圍繞住，然後就成了超頻連線者。
　　「畢竟對我們超頻連線者而言，一年實在很長啊……可是，也對，等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四日，我們就來慶祝Silver Crow誕生一週年吧。到時候我也親自下……不，我什麼都沒說。」
　　黑雪公主不是用思念，而是實際清了清嗓子，然後正襟危坐。
　　「那，要由哪一邊挑戰？」
　　「啊，當……當然由我來挑戰！」
　　春雪斬釘截鐵地宣告，深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壓低的音量呼喊：
　　「超頻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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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久違的直連對戰舞台，是整個空間中到處有著正八面體水晶浮遊的「靈域」空間。春雪下到大約十層樓高度的大樓屋頂，在銀色面罩下瞇起鏡頭眼，放眼望向地面。
　　厚實的雲層縫隙間射下的陽光，照得水晶發出七彩光芒。雖然對戰空間中種類繁多，但這種光景的美仍然名列前茅。然而正八面體這樣的形狀，就是會讓人聯想到加速研究社Black Vise的心念「八面隔絕(Octohedral Isolation)」。雖然困住黑雪公主與其他諸王的是一種叫作「二十面絕界(Icosahedral Insulation)」的更高階招式，但看到這景象，還是令人掃興。
　　但願應該已經出現在遠處的黑雪公主看了這些水晶，不會因而憂鬱。春雪一邊想著這個念頭，一邊查看地形。
　　杉並戰區被劃分為三個戰區，中央線以北是第一戰區，南側的環狀八號線以東是第二戰區，以西則是第三戰區，黑雪公主的家和梅鄉國中一樣，包含在第二戰區之中。直連對戰不同於正規對戰，在對戰空間內出現的地點是隨機決定，但南方不遠處就可以看到多半是青梅大道的寬廣道路，北方則可以看見中央線的高架橋，所以春雪現在所在地點，似乎是杉並區公所大樓。這是直連對戰，所以看不到觀眾。
　　據說是在一九九〇年代建設的區公所大樓，寬度還大於高度，但杉並區這一帶高樓大廈很少，所以能夠看得相當遠。如果黑雪公主是從青梅大道過來，應該可以確實發現，但顯示在視野中央的導向游標指向正南方，這個方向上就林立著無數化為異國神殿風的建築物，到現在還找不到黑之王的身影。
　　身為挑戰者，似乎不應該在大樓屋頂等對手接近，而是應該主動拉近距離──春雪做出這樣的判斷，張開背上的銀翼，毫不猶豫地從十層樓的公所屋頂跳下。由於必殺技計量表全空而無法飛行，但他劃出螺旋軌道落到道路上，幾乎無聲無息地著地。
　　導向游標仍然指向南方。東西向的青梅大道以南，有著化為神殿的大樓密集林立，即使黑雪公主的對戰虛擬角色身材纖瘦，也無法從縫隙間穿過。如果她要展開攻擊，就必須從東邊或西邊的路口繞過來，而那個時候游標應該也會轉動。
　　春雪先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小聲唸出語音指令。
　　「著裝，『輝明劍(Lucid Blade)』。」
　　白光匯集在左腰，轉化為有實體的細身長劍。他左手碰上劍柄，摸個清楚。
　　仔細想想，這還是他第一次裝備上這件透過6級升級獎勵選來的強化外裝，來和黑雪公主對戰。黑之王Black Lotus就如她的外號「絕對切斷(World End)」所示，是個往四肢刀劍切斷力特化的虛擬角色，劍技之精純當然也可說已經達到加速世界最高水準。用劍挑戰這樣的對手，也許無異於自殺行為，但春雪仍然想和自己所選、所追求的新搭檔一起奮戰。
　　當然了，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自己打得贏。因為讓黑雪公主打贏這場對戰，以便光明正大地要她吃掉最後剩的長棍麵包三明治，就是春雪想出的最佳化解方(Optimize Solution)。
　　即使如此，或者說正因如此，春雪更希望能卯足全力去打。黑雪公主爽快地答應了他出於思慮不周而提出的對戰要求，他想全力回應她的這份心意。
　　導向游標仍然一動也不動，但顯示在視野右上方的Black Lotus必殺技計量表，卻急速開始充填。多半是黑雪公主開始破壞水晶了。春雪也不認輸，接近飄浮在路上的虹彩色正八面體，以一記右腳中段踢粉碎。和無限制中立空間相比，充填的量令人不滿意，但相對的破壞的聲響也不會引來公敵。
　　破壞五顆水晶後，必殺技計量表已經集滿，於是……
　　「好……」
　　春雪小聲喃喃自語，準備飛去找黑雪公主，正要張開背上的翅膀之際──
　　一棟蓋在道路南方的五層樓建築，前方的牆壁上忽然有一道淡淡的閃光橫過。緊接著，牆上開出一個倒三角形的洞，一個尖銳的輪廓從洞口猛然衝了過來。這個輪廓的右手劍亮出光芒，以快得難以看清的速度高高舉起。
　　──學姊──破壞建築物──
　　──好快──躲不開──
　　春雪讓思考有如電子訊號般超高速閃爍，反射性地以右手拔出了輝明劍。
　　Black Lotus的手臂與劍是一體的，但斬擊的距離比想像中更長。要往左右或後方挪步閃避已經來不及了，要用手臂防禦也不可能。黑雪公主的特殊能力「終結劍(Terminate Sword)」，連Silver Crow的金屬裝甲也能輕而易舉地割開。
　　若是使用心念系統當然另當別論，但即使最近他老是在打心念火力全開的戰鬥──又即使這場對戰事關吃得到長棍麵包三明治的權利，不，是事關能讓學姊吃的權利，他終究不可能在這場對戰中，做出違反「只有受到心念攻擊的時候才能動用心念」軍團團規的這種事情。
　　因此春雪能夠選擇的手段，就只剩下用劍格擋，但對此他也完全不是說有什麼絕對的自信。過去能和黑之王四肢刀劍硬碰硬的，就只有「災禍之鎧」Chrome Disaster所裝備的魔劍Star Caster、綠之王所持有的不破大盾──七神器之一的The Strife等傳說級強化外裝，Silver Crow自身原本就不是用劍的虛擬角色，而且在6級的升級獎勵中出現的輝明劍，想來也沒有如此高的規格。
　　但春雪仍然用剛從鞘中拔出的愛劍，接下了黑雪公主從左上方送來的斬擊。
　　鏗！一聲尖銳的聲響響起──
　　黑水晶的劍刃，在春雪的銀色面罩幾公釐前靜止下來。
　　格擋成功……是算不上。刀劍交錯之處，黑雪公主的劍微微咬進了春雪的劍刃。如果就這麼試圖用蠻力推回去，很可能整個人都會連著輝明劍一起被劈開。

　　「……！」
　　春雪尖銳地呼氣，壓低身體，手腕一翻。黑雪公主的劍刃一路激出火花，滑到輝明劍的劍腹上。這次劍刃直逼他的右肩，但他先極力拖到最內門，然後順勢繞上這一劍的動向，不靠力量，而是靠抓準時機來往回推。這是以劍施展的「以柔克剛」。
　　Black Lotus的身體中軸線微微一偏，春雪不放過這一瞬間的空檔，以翅膀全力向後衝刺。劍與劍激出火花分開，拉出三公尺以上的間距之後，春雪才總算吸了一口氣。
　　黑雪公主立刻恢復了平衡，但並不立刻追擊。她讓一雙藍紫色的鏡頭眼在半鏡面護目鏡下閃出光芒，發出平靜的說話聲。
　　「這就是你的新強化外裝嗎？是把相當不錯的劍呢。」
　　「是……是這樣嗎……」
　　春雪一瞬間朝劍身瞥了一眼，刀刃上果然有著五公釐左右的缺損。他在心中悄悄說聲：「對不起，讓你這麼慘。」一邊回答黑雪公主。
　　「……這把劍，我是基於有點任性的動機選的。如果要貫徹初衷，我應該和過去一樣，繼續拿『加強飛行能力』，如果是想增加戰術上的廣度，也只要選攻擊類或防禦類的必殺技就好。Silver Crow原本就是格鬥型的對戰虛擬角色，所以和劍搭不搭還是未知數，而且我自己又完全不是說對於用劍很拿手……」
　　「唔。那麼，你所謂任性的動機是什麼？」
　　「呃……」
　　春雪對於要將自己所想，所感覺到的事情，轉化為言語解釋給別人聽，還是一樣不拿手，但對戰虛擬角色和血肉之軀不一樣，發聲器官不會違背腦的命令。他以下意識的動作左手按住胸口，繼續解釋：
　　「以前我強化虛擬角色，一直都是為了實現自己想飛得更快的願望。可是，我開始懷疑，就這樣一路加強到最後真的好嗎……例如說，四埜宮學妹有著『淨化』這種用來幫助別人的能力，楓子師父的『庇護風陣(Wind Veil)』和晶姊的『急流漩渦(Maelstrom)』，也是用來保護同伴的招式對吧？黑雪公主學姊也是，看似專精攻擊，但在集團戰處於守勢的時候，也會施展『超頻驅動(Overdrive)』的綠色模式。所以我就想到……我也希望為了並肩作戰的同伴，增加一些自己辦得到的事。因為如果有劍可用，那麼碰上不怕打擊的對手也一樣能對抗。」
　　「我的綠色模式，本來是為了一打多而用的招式就是了。」
　　黑雪公主摻雜著苦笑加上這麼一句註解，然後微微歪了歪虛擬角色的頭。
　　「可是……聽你剛剛的說法，我倒覺得這動機和『任性』正好相反。」
　　「啊，不是，我還沒說完……」
　　春雪縮起脖子幾分，繼續說明：
　　「……我從升級獎勵中選了劍的時候，想過這樣的念頭，這不是騙人……應該不是。可是，後來當我練習劍的用法，還有在實戰中和這把劍一起戰鬥，過程中我就發現了一件事。發現說，其實我也許另有別的理由……呃……我，和阿拓訂了約定。說等我們兩個都升上7級，就要再打一場真正的對戰。」
　　「哦？」
　　描述會突然飛躍，是春雪的壞習慣，但黑雪公主並不顯得困惑，點了點頭。
　　「對喔，你們也已經來到距離7級……距離高等級玩家的領域只差一步的地方了啊。站在『上輩』的立場，當然是再高興不過，但你跟拓武訂的約定，和這把劍有什麼樣的關係？」
　　「是……我大概，是想和阿拓用劍對打。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選了這把輝明劍。這動機還挺……應該說相當任性吧？」
　　春雪預測黑雪公主聽完他的告解，不是會笑就是會生氣。但實際上兩種都不是，這個黑水晶虛擬角色就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嗯……原來如此啊。可是，Cyan Pile的強化外裝不是劍，而是打樁機吧？如果是在可以用心念的規則下，他就能用『蒼刃劍』，但這場合下你的劍可就頂不住了。除非開發出強化劍的心念。」
　　「是……我想和阿拓進行不使用心念的對戰，所以他也得去弄到劍才行。如果7級的獎勵裡會出現就好，如果沒出現，大概就得去拚高階公敵的掉寶，或是終於要去『商店』……」
　　「為什麼？」
　　「咦……？學姊是問什麼事情為什麼？」
　　「你為什麼這麼想和拓武用劍對決？」
　　「…………」
　　明明覺得這個疑問問得很有道理，但春雪一時間答不出口，看了看右手上的輝明劍，又看了看黑之王的面罩。他在自己心中尋求理由，但莫名地找不到，所以順著邏輯講。
　　「那是因為，阿拓最拿手的就是劍。他在劍道社也是每天都很努力，而且心念也是劍……所以我就想說如果要和他全力對戰，我和他都應該用劍……」
　　「嗯……原來如此啊。」
　　她緩緩點頭，但看起來並非完全認同。春雪正呆站在原地，黑雪公主就像要揮開遲疑似的，輕聲清了清嗓子，以浮遊移動滑了過來。
　　如果這是發生在和團員以外的人對戰的場合，就應該提防對方是不是佯裝談話而企圖偷襲，但春雪完全沒想到這樣的念頭，放下了右手劍。
　　黑雪公主來到只剩五十公分的距離，以銳利的鏡頭眼盯著春雪的臉看，輕聲細語地回答：
　　「剛才那些話，不會是你全部的真心話。搞不好……你在內心其實已經感覺到了吧？感覺到不管用不用心念，一旦展開雙方都完全不留餘力的對戰……」
　　她停頓了一瞬間，然後用更小的聲音說：
　　「自己多半就會打贏。」
　　「咦……？」
　　春雪全身一震，嚇得退縮起來，拚命搖頭。
　　「怎麼會……怎麼可能！我跟他的第一場對戰，是我打贏了沒錯……可是後來他也非常努力，變得很強。誰會打贏這種事情，我根本不知道……我是真的這麼覺得！」
　　「這我不打算否定，也不想否定拓武的努力……可是，他的重心有一半是放在現實世界……尤其是放在劍道社的活動。相較之下，你雖然不能說全部，但應該有七成左右，都偏向加速世界吧。」
　　「嗚……這，也許是這樣沒錯啦……」
　　「到頭來，超頻連線者有多強，就看對戰虛擬角色的性能、當事人自己的能力，還有就是知識與經驗。你這陣子接二連三和一群真正的強者打過。光是我知道的，就有綠之團(長城)的Iron Pound、藍之團(獅子座流星雨)的鈷錳姊妹、白之團(震盪宇宙)的Glacier Behemoth與Rose Milady、加速研究社的Shadow Croaker與Argon Array……還有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你甚至和綠之王本人交過手。」
　　聽到黑雪公主列出這些琳瑯滿目的名字，春雪這才為時已晚地微微發抖。他跟這些人打過是事實，但沒有一個對手可以說是靠他自己的力量打贏的，而且也實在不會想跟這些人再打過。這些戰鬥就是這麼艱辛。這些經驗鍛鍊了春雪，給了他許多收穫……這的確是無從懷疑的事實。可是──
　　「……可是，阿拓也一樣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仁子被研究社擄走的時候，他就敲壞了Black Vise的『八面隔絕』，之前的領土戰爭裡，也在邪神(Devil)級公敵的攻擊下保護大家，非常活躍……」
　　「問題就在這裡啊。」
　　「咦……？」
　　春雪瞪大眼睛，黑雪公主從他臉上移開視線，瞥向上方。多半是在看剩下多少時間吧。春雪也有樣學樣看去，數字還剩下大約一千三百秒──二十一分鐘左右。
　　「我們找個地方坐吧。」
　　黑雪公主說完就橫跨青梅大道，前往春雪跳下的杉並區公所。她在前庭挑上兩根並排的粗圓柱，以右手劍就像切豆腐似的應聲斬斷。柱子上半往後一倒，碎裂消失，成了兩張現成的椅子。
　　黑雪公主優美地坐下，春雪也在她對面乖乖坐下。他將還握在右手的輝明劍收回劍鞘，輕輕吐氣。
　　「……好安靜啊。」
　　黑雪公主喃喃說完，護目鏡再度往上。這次她多半不是看剩下的時間，而是看著天空。靈域空間基本上都是陰天，但雲不是黏膩的雨雲，而是呈帶狀的層積雲以相當快的速度流過，雲與雲的縫隙間，可以看見透出淡金黃色光芒的天空。
　　春雪茫然看著雲的流動看得出神，再度聽到說話聲。
　　「偶爾直連對戰一下也不錯呢……沒有觀眾，也沒有公敵，整個世界就只有兩個對戰者。」
　　「只可惜得要直連才能實現……」
　　春雪仍然仰望天空，不假思索地這麼一回答，就聽到嘻嘻一聲輕笑。
　　「那還用說？這是直連對戰啊。」
　　「就……就是說啊。」
　　春雪把頭轉回來，順勢縮起脖子，黑雪公主就對他點了點頭：
　　「不過，的確就如你所說，日常生活中就能對戰的超頻連線者，也許並不如你我所想的那麼多。畢竟一般來說，彼此知道現實身分的就只有『上下輩』，而且其中一人已經點數全失，又或者是因為某些原因而非敵對不可的情形，也不在少數啊……」
　　說這話的黑雪公主自己，就和她的「上輩」白之王White Cosmos決定性地對立，拓武的「上輩」是獅子座流星雨的團員，他就因為被追究使用與散播開後門程式的罪責，遭到藍之王處決。除此之外，像仁子、謠、累、聖實她們這樣失去了上輩的朋友，也的確不能說是少數。
　　「就是……說啊。」
　　春雪贊同的聲音，幾乎不成聲。
　　點數全失＝強制反安裝。這是構成BRAIN BURST根基的規則。就是因為有這個限制在，對戰才會真刀真槍，加速世界也才會變得並不只是遊戲世界，但仔細想想，這規則的冷酷，不，應該說是殘酷，實在讓人不能不戰慄。
　　點數全失的超頻連線者，會失去和BRAIN BURST相關的所有記憶。本來他們認為這個機制既是為了繼續隱匿加速世界，同時也是對點數全失者的一種救濟措施……但光是想像到失去這一切之後，將會襲來的那種莫名所以的空虛感，就覺得恐懼過度，手腳冰冷。
　　然而──
　　即使如此，他也完全不認為用某種手段將點數全失的超頻連線者拉回加速世界，讓他們再度投身於戰場，就是正確的事情。以模擬人格的形式復活的能美征二──Dusk Taker，受到比點數全失之前更劇烈的憎恨驅使而狂暴化，最後被ISS套件本體傳送來的心念能量侵蝕，留下異樣的哀嚎後消失。讓能美「復活」的，疑似是有著「剎那的永恆(Transient Eternity)」與「死靈術師」外號的白之王，但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她的做法都錯了。絕對是錯的……
　　「我想都沒想過。」
　　黑雪公主忽然輕聲說出這句話，讓春雪驚覺地抬起頭來。
　　「沒想過……什麼？」
　　「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會用血肉之軀，和這麼多超頻連線者面對面交流……在第一期的黑暗星雲那時候，我曾經在現實世界見過的，可就只有楓子和謠啊。結果呢……現在日常生活中就會見到面的對象卻早就超過十個人，呃……」
　　「楓子師父、四埜宮學妹、晶姊、小百阿拓和我、休可和結芽同學跟聖實同學、日下部同學、仁子和Pard小姐……這樣一共十二個人吧。還……還有……」
　　春雪遲疑了一瞬間之後，下定決心加上一個名字：
　　「……如果再加上若宮學姊，就是十三人。」
　　「…………嗯，也對。十三個人啊……」
　　黑雪公主說話的聲調平靜，但多半是以下意識的動作，將雙手劍交叉，抱住自己的身體。春雪揮開再度湧上心頭的遲疑，問起：
　　「……學姊還沒，聯絡上若宮學姊……？」
　　黑水晶的虛擬角色，默默地搖了搖頭。
　　在惠梅鄉國中學生會擔任書記的黑雪公主好友若宮惠──Orchid Oracle，在昨天星期六進行的那場與白之團之間的領土戰爭中突然現身，以驚人的心念「範式瓦解(Paradigm Breakdown)」，將領土戰爭空間轉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新生黑暗星雲勉力贏得了這場戰鬥的勝利，但與黑雪公主兩個人留在主戰場的惠，只說出一句「對不起喔」，就以Black Lotus的劍刺穿自己的胸口，從對戰空間中消失。
　　緊接著他們就一直聯絡不上的惠，今天卻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現在黑雪公主與春雪面前。不，那真的是若宮惠自身嗎──
　　Wolfram Cerberus闖進七王會議，他的右肩，也就是之前宿有Dusk Taker複製人格的地方，發出了惠飄渺的嗓音，以及淡粉紅色的過剩光，讓整個對戰空間再度被轉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
　　照常理推想，多半應該把今天出現的惠，當成和Taker同樣是被複製出來的人格。然而不同於能美征二的是，若宮惠本人並未喪失自己曾經身為超頻連線者的記憶。嚴格說來，她是說雖然曾經失去所有點數，BRAIN BURST程式遭到強制反安裝，但在週六的領土戰爭即將開打之際找回了記憶。
　　若宮惠在無限制中立空間的一座小小的塔上，對春雪說了。說白之王讓惠的記憶與BB程式恢復，再提出一個交換條件。說只要她闖進領土戰爭，施展「範式瓦解」，就讓她最重要的人復活，是一個令她絕對無法拒絕的條件。
　　最重要的人。那就是惠與Rose Milady的「上輩」Saffron Blossom。從很久很久以前，就被白之王親手逼到點數全失地步的悲劇性Originator。
　　惠聽春雪揭曉這個事實後，領悟到自己是受到白之王利用，於是將無限制空間再度變回領土戰爭空間。如果不是她做出這個行動，春雪等人很有可能就被邪神級公敵淹沒，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惠在領土戰結束時，應該就已經理解了加速研究社的計謀，擺脫了白之王的精神支配。但她完全不回應黑雪公主的聯絡，甚至還被「配備」在Wolfram Cerberus身上，再度動用心念，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如果至少不是暑假就好了啊……」
　　黑雪公主緩緩放下雙手，以無力的聲調回答。
　　「如果明天星期一，能在學校見到惠……不，即使她缺席，也多少能夠得到一些消息。可是在這個狀況下，我能做的事情，差不多也只有不斷發出郵件和進行語音呼叫……」
　　「…………是這樣嗎？」
　　春雪戰戰兢兢地把這句話說出口，黑雪公主就瞇起了護目鏡下的鏡頭眼。
　　「你說我還有什麼別的手段可以跟她接觸？」
　　「呃……直接跑去若宮學姊的家裡看看……」
　　春雪自認說的話並不是很離譜，但黑雪公主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反應。接著她雙眼眨動一次，發出夾雜嘆息的聲音說：
　　「你看看我……不，正因為是我吧。我就完全沒想到這個方法……」
　　「請問，過去學姊曾經去過若宮學姊家嗎……？」
　　「一次都沒去過，而且惠也不曾來過我家。放學後一起去買東西或是喝個咖啡，倒是有過很多次……看樣子，惠家裡也有不遜色於我家的複雜情形啊。不過話說回來，我想家裡情形不複雜的超頻連線者反而是少數吧……」
　　「…………」
　　春雪默默點了點頭。反過來說，正因為幾乎所有超頻連線者的家庭，都有著某些扭曲或問題，才能夠滿足「從幼兒期就佩戴神經連結裝置」這個BB程式的安裝條件。
　　「這麼說來……直接跑去若宮學姊的家這個方針也行不通嗎……」
　　「不，這倒也未必。好歹我也是學生會副會長，有辦法遠端存取全校學生個人資料的資料庫。」
　　這不是因為妳是副會長，而是因為妳利用這權限，對梅鄉國中的校內網路到處動手腳吧？春雪想到這個念頭，但並未說出口，倒是探出上半身說：
　　「如……如果要去看看，我也陪學姊去！」
　　「嗯，有勞你了。可是……就時間來說，大概會是明天吧……」
　　「的確啊……」
　　她再度點頭。現實世界差不多快要晚上七點，七月時節，天空還剩下些許殘照，但要讓沒有大人陪同的國中生出門，就稍微晚了點。
　　這個念頭讓春雪想起，自己尚未聯絡母親，但這些事可以等對戰結束之後再想。現在更重要的是──
　　「……這個……如果要去若宮學姊家，我覺得去之前，有個人我們最好先去找來商量，或者說聽聽這人的說法……」
　　聽到春雪的提議，黑雪公主歪了歪頭。
　　「哦？是誰……？」
　　「呃……是白之團的Rose Milady。」
　　「這…………」
　　黑雪公主難得啞口無言了一會兒，這才輕輕吐出憋住的一口氣。
　　「哎呀……我都忘了，你在昨天的領土戰爭裡，接觸到了『暴躁鬼(Grumpy)』啊。惠……Oracle和Milady都是Saffron Blossom的『下輩』，兩人都希望Saffron復活……既然如此，的確和Milady也該交換一下情報比較好。」
　　她說到這裡，先頓了頓，以另有他意的視線再度看向春雪──
　　「可是，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就表示你有手段可以聯絡Milady吧？所以你是在領土戰爭時，連郵件帳號都交換好了？」
　　「不……不不不不是的！」
　　春雪讓雙手與頭部超高速進行一陣折返運動後，拚命試圖解釋：
　　「要……要說有聯絡手段，也的確是有，但不是問出什麼郵件帳號，是經由Highest Level……」
　　「哈哈，對喔。」
　　看到黑雪公主笑得愉悅，春雪才總算發現自己是被捉弄了。仔細想想，在今天的七王會議開始前不久，黑雪公主就應該已經得知春雪被大天使梅丹佐找去，在Highest Level與Rose Milady見面的事。只不過實際說明的人是同席的楓子。
　　他正忙著在銀色面罩下露出喪氣的表情，黑雪公主就輕巧地舉起右手。
　　「不，是我不好。一想到你又交到了女性型虛擬角色朋友，我就忍不住。」
　　「朋……不不不，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什麼朋友……對方應該也只把我當成對立軍團的小嘍囉吧……」
　　「這可難說得很喔。像獅子座流星雨的『雙劍』，起初也說要砍了你這無禮之徒，現在卻……」
　　「現……現在也是一樣啊！」
　　春雪拚命躲過追究，立刻想拉回話題──這才發現不對勁。他們之所以在這裡坐下，本來是為了談拓武的事，但之所以會開始這場直連對戰，原本應該是為了決定長棍麵包三明治由誰來吃。
　　春雪再度看了看剩餘時間，發現剩下不到十五分鐘。惠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也很好奇黑雪公主坐下之前本來要說的事情。
　　「這個……學姊，在談Milady之前，可以先問阿拓的事情嗎？剛才聽學姊的口氣，好像是說問題就出在阿拓經歷了很多大風大浪……？」
　　「對喔，他的事情才說到一半呢。」
　　黑雪公主在圓柱上端正坐姿，輕輕搖了搖頭：
　　「拓武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這件事本身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他變得愈來愈強，這點我也全面認同……可是，身為他的好友，你都不會覺得他自罰傾向的行動太多嗎？」
　　「自罰傾向……這意思是指責怪自己，懲罰自己，對吧？」
　　「就是這樣。」
　　「…………」
　　春雪閉上虛擬角色的嘴，看著鋪有白色地磚的地面。
　　很遺憾的，他無法立刻反駁黑雪公主指出的這一點。
　　的確，拓武過去就曾多次說起自己犯下的罪行，多次犧牲自己來保護同伴。春雪一再勸說：「你已經什麼罪都沒有了。」，但想必拓武直到現在，還是無法原諒當初在千百合的神經連結裝置上安裝開後門程式，想藉此獵殺黑之王的自己。他之所以會去沾惹ISS套件，也是出於對自己的這種嫌惡感與絕望感。
　　看在春雪眼裡，會覺得拓武擁有一切，但現在他有自覺，知道他們兩個在最根本的層面上非常相似。從小春雪就愈來愈羨慕長得又高又帥，學業和運動都很出色的拓武，不由自主地漸漸疏遠了千百合與拓武。然而拓武也同樣因為太想獲得自己沒有，而春雪擁有的事物──儘管還不太清楚到底是什麼事物──輸給了開後門程式的誘惑。
　　在黑雪公主被送去的醫院裡所展開的決戰，以及ISS套件事件時的再戰，春雪與拓武都袒露出內心不可告人的一面，使出了渾身解數，但心中就是留有一點點的疙瘩……就是為了去除這個疙瘩，他們才會定下這個「升上7級後再次對戰的約定」。要是到時候有所保留，相信拓武絕對不會原諒春雪，反之亦然。但黑雪公主卻說，如果維持現狀，春雪就會贏。
　　「……阿拓責備自己，和他的實力強弱……我覺得是兩回事……」
　　春雪抬起頭來這麼主張，黑雪公主對他很輕很輕地點頭。
　　「一般的正規對戰裡，應該就是這樣吧。拓武的冷靜、觀察力與分析力，以及運用這些能力所導出的卓越戰術，已經達到高等級玩家的境界。但我剛才也說過，超頻連線者的強弱，有三分之一是透過經驗打磨出來的。拓武也歷經過許多大風大浪，這點是千真萬確，但遇到生死關頭，他就會犧牲自己來保護同伴。」
　　黑雪公主說到這裡先頓了頓，鏡頭眼在護目鏡下發出逼人的冷光。
　　「可是春雪，你就不太一樣。你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狀況下，都會設法讓自己與同伴都活下來。不，也許只是結果變成這樣啊……處在極限狀況下的你，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如何勝過眼前的敵人。聽楓子說你在心念戰中打倒Argon Array的時候，我當場全身顫抖……」
　　「哪……哪裡，那完全不是靠我自己一個人……要不是師父拉住我，我在展開攻擊前，就會被雷射射穿腦袋掛掉了。」
　　「呵呵，你浮躁的毛病還是老樣子啊。可是在這之後，你不就從正面攻破了Argon的『無限陣列(Infinite Array)』嗎？像她那個領域的高手，心念的發動速度應該幾乎和普通招式沒什麼兩樣。你卻用速度壓過了她，所以你大可對自己多點自信。」
　　黑雪公主難得毫不保留的讚美，讓春雪忸怩著縮起的肩膀，頻頻搖頭。
　　「那……那也是靠了梅丹佐借我的『梅丹佐之翼』……剛才學姊除了Argon以外，還舉出了很多我打過的強者，可是裡面沒有一個是我靠自己的力量打贏的……」
　　「可是，和這些人之間的每一場戰鬥，應該都讓你有了很大的成長。你不畏於對這些強者挑戰，即使要用牙齒咬住石頭也要跟上，想辦法取勝。你的這種強悍……很遺憾的，現在的拓武就是有所缺乏。我再說一次，你之所以想把你和拓武之間的對決限定在劍與劍的對抗上，不就是因為你內心深處已經感覺到，如果是什麼招都可以出的對戰，你就會打贏？」
　　「才……才沒有！」
　　春雪再度試圖拚命否定。
　　「也不是什麼限定……我就只是，想和阿拓用劍比個高下……」
　　「那我問你。」
　　她聲調平靜，卻透出一種鋼鐵般的強韌。
　　「假設你用劍和拓武對打，那你打算封印飛行能力嗎？封印你背上這對甚至可以說是你存在證明的翅膀？你覺得這樣的對決，拓武會接受嗎？」
　　「…………！」
　　春雪尖銳地倒抽一口氣，但累積在虛擬肺臟裡的空氣卻不去化為言語。他憋著一口氣，在腦海中反芻黑雪公主問的問題。
　　其實，他已經微微察覺到。察覺到飛行能力和輝明劍，目前還不能說很搭。
　　把翅膀的推力加在打擊招式上的「空中連段攻擊」，的確可以應用在劍上。但飛行能力的真髓，終究還是在空中自由飛行的速度與機動力，而且要論俯衝攻擊的威力，也是俯衝下踢的威力遠遠凌駕於揮劍斬擊之上。像春雪在擊破Argon Array時，選擇的就是自己的右腳而不是劍。說得精確一點，是根本連要動用輝明劍的念頭都不曾有過。
　　春雪慢慢地，細細地呼出憋在胸中的空氣，喃喃說道：
　　「的確……如果要用劍對打，也許是非封印翅膀不可。但阿拓也一樣，如果要用劍，他也得封印右手上的『打樁機』。這樣條件就算是對等……吧……？」
　　「很遺憾的，拓武多半不會這麼認為。」
　　黑雪公主搖搖頭，舉起右手劍，讓從雲層縫隙間細細灑落的金色陽光照在劍刃上。
　　「對拓武而言，劍是已經用慣的武器。也許比右手的打樁機更熟……但對你而言就不是這樣。先前你用『以柔克剛』接住我的一劍，的確接得漂亮，但如果你空手，應該可以處理得更順暢吧？這把劍對你而言還是『延長攻擊距離的工具』，連持劍虛擬角色的基礎『人劍一體』境界都尚未達到。」
　　「人劍……一體……？」
　　「嗯。剛才你還是微微使上了多餘的力道。你的刀刃之所以會缺損，就是因為你試圖用力量把我的那一劍給推回去。」
　　黑雪公主的話像是在打啞謎，但最後指出的這點倒是立刻讓春雪深深信服。
　　同時也覺得耳邊迴盪著細小的說話聲。

　　──不要用力量把力量推回去。
　　──加速世界的劍技不需要力量。

　　他聽到這個聲音，是在與白之團的「七矮星(Seven Dwarfs)」中位列第七的Glacier Behemoth對打時。但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這是誰說話的聲音。說話的口氣和他在Highest Level遭遇到的「四聖」天照有點像，但聲質完全不一樣。
　　「──春雪，你怎麼了？」
　　聽黑雪公主呼喚自己，春雪急忙抬起不知不覺間低垂的頭，連連點頭回答：
　　「啊，對……對不起。呃……學姊想說的話，我稍微懂一點。打擊……拳頭的威力，是取決於速度和力量，但是劍就不太一樣吧。這裡不是現實，是加速世界，所以劍，該怎麼說，這個……是刀刃……不，這理所當然啊。呃，說穿了甚至不是刀刃……而是一種叫作切斷力的概念……」
　　春雪一邊說得連自己都莫名其妙起來，一邊拚命說出的這番話，讓黑雪公主先眨了眨眼，才「哦？」了一聲。
　　「怎麼，沒想到你挺懂的嘛。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劍都這樣……也有像鈍器一樣用重量來硬劈的劍，但我的這個，還有你的輝明劍，都是往切斷力特化的類型。只要能夠精通這種劍的用法，連鋼鐵都能斬斷，但要練到這地步，路途極為遙遠。如果你覺得從小就一直練劍道的拓武和現在的你，在劍與劍的對決中可以打得平分秋色，那就不得不說有點太天真了。」
　　「…………是……」
　　春雪悄然垂頭喪氣，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對劍之主問起：
　　「可是，既然這樣，我該怎麼辦才好呢？學姊不是認為，在什麼招都可以出的規則下是我有利嗎？……雖然我相信基本實力要嘛完全沒有差別，要嘛就是阿拓在我之上，可是梅丹佐之翼……那是跟梅丹佐借來的力量，超出了『同等級同潛力原則』的框架。但是話說回來，又不能禁止強化外裝，而且只禁止使用梅丹佐之翼的規則，阿拓一定也不會答應。」
　　「唔……我認為梅丹佐之翼不是本質上的問題點，不過你說得對，相信拓武會希望你使出全力。說穿了，你有兩個選擇。」
　　「兩個……？」
　　「第一，就是心念和梅丹佐之翼都全部用出來，用不折不扣的全力和拓武打。剛才我也說過，我認為你會靠著和那些強者們打過的經驗與想贏到底的意志力差距取勝，但這並不是百分之百沒有懸念。」
　　「另……另一個呢……？」
　　「就是如你所願，不管飛行能力、梅丹佐之翼或打樁機，都全部封印不用，雙方都用劍對決……只是在這之前，你必須成為連拓武也認同的劍術高手，達到真正高手的境界……如果是這樣，也許就可以打出一場如你和拓武所願，燃燒一切的真正對決。」
　　「高……高手……」
　　春雪茫然地喃喃說完，以下意識的動作摸了摸輝明劍的劍鞘。
　　「可是，我才剛從6級獎勵裡拿到這個耶……要是想練到高手的境界，不知道要練幾天……不，是不知道要幾週……」
　　「你太天真了。」
　　黑雪公主苦笑一聲，輕描淡寫地訂正。
　　「這道課題至少要花上幾個月，某些情形下甚至要好幾年。拓武練劍道是從國小三年級起……也就是至少練了五六年吧？想追上這樣的他，半吊子的努力可不夠啊。」
　　「…………就是說啊。真的。」
　　春雪一邊在腦海中描繪出拓武在劍道道場揮動竹刀的模樣，以及Cyan Pile握持心念劍「蒼刃劍(Cyan Blade)」的模樣，一邊答話。
　　長達好幾年的修行──如果是在這個現實世界的十小時相當於四百天以上的無限制中立空間，這也不是不可能。但春雪從來不曾進行這麼長時間的連線。因為早在他得知無限制空間的存在時，黑雪公主就警告過他。說要是連線太長一段時間，現實就會變得稀薄……連現實世界的記憶都會變得含糊。
　　昨天的領土戰爭結束，回到自己家後，春雪就在大天使梅丹佐的命令下，再度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進行了長達兩個月的連結強化訓練。目前這就是他的最長連線紀錄。
　　但這次，黑雪公主卻主動對春雪提議進行以年為單位的修行。相信就是得做到這個地步，否則就無法精通用劍作戰的方式──也就不可能和拓武對等戰鬥。
　　「正合……我意。」
　　春雪丹田用力，牢牢握住輝明劍的劍鞘，這麼回答。
　　「只要能和阿拓用劍對決，要修行幾年我都行。不是因為不設規則我就會打贏之類的理由……我就只是單純想用它和阿拓比個高下。因為這樣一來，我和阿拓都可以朝『下一步』前進……我是這麼想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黑雪公主以藍紫色的眼睛直視春雪，做出了回答。
　　「不好意思啊春雪，講這麼多潑你冷水的話。既然是這麼回事，我也不會吝於協助。別看我這樣，我對劍技可也挺有點心得……就由我負責訓練你達到高手的境界……」
　　聽到這番令人聽了就壯膽的話突然停住，春雪眨了眨眼睛。
　　接著他才察覺不對。要在無限制中立空間修行劍術──黑雪公主無法同行。
　　因為Black Lotus一連進去的瞬間，就會被太陽神印堤的烈火焚燒至死。說得精確一點，應該會有幾十分鐘的等待復活時間，但結果沒有兩樣。在找出能夠從Black Vise所設的無限EK圈套下逃脫的手段之前，黑雪公主絕對不能前往無限制中立空間。
　　「──學姊。」
　　春雪探出上身，渾然忘我地愈說愈激動：
　　「我一定，一定會把學姊從印堤的烈火下救出來。今晚的軍團會議上，我們大家會一起討論，找出逃脫的方法。我保證……一定……」
　　「……嗯，我知道。」
　　黑雪公主解除了虛擬身體的僵硬，透出微笑的氣氛。
　　「我當然相信……相信你，也相信黑暗星雲的大家。好不容易走到了揭穿白之團惡行的這一步，我們不能在這裡停下腳步。只不過是一顆火球，我們可得馬上逃脫出來，對Cosmos宣戰才行啊。」
　　「…………是！」
　　春雪用力點點頭，猛然抬頭一看，視野上方的倒數讀秒就映入眼簾。不知不覺間，剩下時間已經不到五分鐘。
　　「啊……已經要結束了。那，由我來申請平手……」
　　「你說這什麼散漫的話？」
　　黑雪公主傻眼似的回答完，從斬斷的圓柱無聲無息地站起。
　　「有五分鐘就夠了。春雪，我們來分個高下。」
　　「唔咦！好……好的……」
　　春雪沒膽地應聲，同時趕緊站起。他急忙拔出輝明劍，然後才發現另外還有一件事必須先做。
　　「啊，等等，請等一下。」
　　「怎麼，事到如今你才怕了？」
　　「不……不是，我沒有怕……不對，怕是會怕，可是重新開始對戰前，請給我一點時間。」
　　「嗯……？這是無所謂，可是只剩四分半……」
　　「沒問題，三十秒就會結束。」
　　春雪斬釘截鐵地說完，伸出了雙手。
　　「學姊，手請借我一下。」
　　「呃，噢……」
　　黑雪公主顯得不解，但仍舉起雙手劍，讓劍尖籠罩在淡淡的過剩光當中。霹哩一聲輕響中，劍尖分割開來，化為五根細得驚人的手指。
　　春雪輕輕握住她伸出來的手，發出思念。
　　──梅丹佐，不好意思打擾妳休息，可以帶我們去Highest Level嗎？
　　他立刻聽見了回答，但不是說話聲，而是清澈的鈴聲。多重共鳴的鈴聲籠罩住他們兩人，隨即轉化為帶有微微熱氣的光流，在黑雪公主與春雪的雙手所圍成的圈子裡循環。
　　──學姊，請仔細感受光的流動。
　　他接著朝黑雪公主送出思念，接著就有個微微顯得困惑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唔……這樣可以嗎？
　　──就是這樣，要專心……我們走了！
　　春雪宣告完，就讓意識和不斷加速的光同調。靈域空間的環境聲響漸漸遠去，風景也消融在白光之中……
　　等到啪的一聲再加速聲響響起，兩人的精神已經飛向高次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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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僕人，帶Lotus來這裡，可妥當嗎？」
　　這就是當春雪與黑雪公主來到Highest Level時，迎接他們的大天使梅丹佐所說的第一句話。
　　「咦……？這話怎麼說？」
　　春雪心想帶黑雪公主來有什麼不妥嗎，於是一反問，大天使就讓她那仍然緊閉雙眼的美麗容顏上透出傻眼的氣息。
　　「上次你和Raker一起來到這裡時，她不就說過嗎？說Lotus不用靠我的幫助，也總有一天會靠自己的力量來到這個地方。」
　　「……啊……對……對喔……」
　　「也罷，這種事情本來就不可能。因為就如我上次所說，BB2039開天闢地以來，從不曾有小戰士不受Being引導，就達到Highest Level。」
　　春雪聽著梅丹佐這番話，戰戰兢兢地看向黑雪公主。
　　他的劍之主站在稍遠處，背對春雪他們，看著眼底的無限星海看得出神。
　　這一顆顆小小的光點，全都是現實世界的公共攝影機──只是梅丹佐稱之為「節點」──這些光點匯集起來，詳細描繪出了東京的地形。春雪他們的虛擬身體也是以微小的光點描繪出來，沒有實體，所以在這個空間裡，任何攻擊都不構成任何意義。
　　黑雪公主未經任何說明，就被轉移到這個世界，不知道她現在是在感受、思考著什麼樣的事情呢？春雪心驚膽戰等了好一會兒後，聽到她悄聲說道：
　　「……原來如此，這裡就是Highest Level……這就是加速世界真正的樣貌，是嗎？」
　　她的聲調意外地鎮定，所以春雪急忙說出謝罪的話：
　　「這個，對……對不起，學姊……我什麼都沒說就把妳帶來……」
　　「你不用道歉。」
　　黑雪公主輕飄飄地轉過身來，雙手劍大大往旁一攤。
　　「聽到你和Raker說的情形，我就一直覺得總有一天要來這個地方看看。只是我沒料到這一天就是今天。」
　　「既然如此，早點拜託我的僕人不就好了？畢竟妳多得是機會。」
　　梅丹佐不可思議地一問，黑雪公主就放下雙手，微微聳了聳肩。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也許是有點怕了吧。升上10級，取得被封印在禁城的最後神器，了解這個世界的一切……之前一直只為了得到這些而活到今天的我，俯瞰整個加速世界時，會有什麼感想，就連我自己都無法想像……」
　　「那……那……學姊覺得怎麼樣……？」
　　春雪以沙啞的聲音問起，黑之王只回了一句話。
　　「很大啊。」
　　「咦……就……就只有這樣？」
　　「怎麼，只有這點感想，你不滿意嗎？」
　　「不，也不是這麼回事……」
　　「也是啦，我對自己的反應也有點意外。我本來以為……我不是會被加速世界的巨大所震懾住，就是反而會覺得就只是這樣而幻滅，但現在就只覺得『很大』。這是為什麼呢……」
　　黑雪公主喃喃說完，梅丹佐對她說：
　　「Lotus，這應該是因為，妳對這個世界作為容器的一面沒有興趣吧。」
　　「唔……我倒覺得沒這回事。」
　　「我懂的，因為我也一樣。這個世界很大、很深……可是，終究是有人為了某種目的而打造出來的容器，是一種箱庭。雖然我們Being也一樣是人造的……但正因為這樣，我才更想知道。知道這個世界，以及我存在的理由。」
　　大天使說完，黑雪公主默默凝視著她的臉好一會兒。
　　幾秒鐘之後，她讓面罩上下點動。
　　「的確是這樣啊。我也想知道。想知道BRAIN BURST被創造出來的理由，超頻連線者戰鬥的理由……知道最根源有著什麼事物。我一直覺得，應該還沒……還不是盡頭。覺得這個叫作對戰虛擬角色，不，是叫作人類的這個軀殼之外，還有著不曾有任何人看過的……」
　　聽到她有一半是以思念發出的這番話，春雪瞪大了雙眼。
　　春雪確確實實，聽過幾乎完全一樣的獨白。就在他才剛從黑雪公主手中得到BB程式不久，在高圓寺的一家咖啡廳靠裡頭的桌上，透過直連線路聽到。
　　黑雪公主的模樣沒有改變。從那之後過了九個月，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事物都有了改變，但黑雪公主藏在內心深處的渴望仍然完全沒有改變。
　　那個時候，春雪應該是這樣回答的。
　　他說：「不管是什麼樣的遊戲，要是有人放棄去看結局，永遠只在最後關卡前面的地圖晃來晃去，那個人就只是個呆子而已。既然有更高的等級，當然就應該去追求……因為BRAIN BURST就是為了這點才存在的，不是嗎？」
　　他右手按上沒有實體的虛擬身體胸口，朝自己宣告：
　　──我的心意也完全沒有改變。我想和學姊一起把這個遊戲玩到破關，看到「更外側」，這種心意並沒有改變。所以────
　　「……我們走吧，學姊。」
　　春雪這麼說完，就走向劍之主，把右手從自己胸口拿開，碰上黑雪公主的右手。雖然摸不到東西，指尖仍然感受到淡淡的熱。
　　「去到這個世界的盡頭……去到中心。和我，梅丹佐，還有所有團員一起。」
　　「……嗯，你說得對。」
　　黑雪公主微微一笑──儘管Black Lotus的面罩下只看得見鏡頭眼，但春雪仍然這樣感受到──像要振奮心情似的，用大了點的聲音說：
　　「所以呢，你之所以帶我來這裡，應該不是只為了讓我看見世界的樣貌吧？你的主要目的是什麼？」
　　「啊，對……對喔。呃……」
　　他退開一步，轉身面向大天使。
　　「梅丹佐，『楓風庵』妳還中意嗎？」
　　春雪問了這個問題當開場白，梅丹佐儘管微微皺起她秀氣的眉毛，但仍以平常的聲調說：
　　「還好，還不錯。當然跟我的居城是沒得比，但像這樣小小的住家，在療傷的時候也的確不錯。而且也不會有不知死活的小戰士闖進來。」
　　「是……是喔……妳的傷勢呢？和白之團的戰鬥中消耗的體力恢復了嗎？」
　　「僕人，你第一個該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大天使伸出右手，在春雪的面罩上輕輕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即使是在Highest Level，就只有梅丹佐的攻擊，會讓他不由得感受到一陣柔和的衝擊──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畢竟我和『災禍之鎧MarkⅡ』打的時候，失去了核心以外的所有資料……要修復(Recovery)這些資料並非易事，但多虧Raker提供了楓風庵，讓我得以關閉除了和你的連結以外的所有感覺，專心修復。現在，我身體的重新建構，已經完成到百分之七十八‧三。只要繼續休眠加速世界的十年左右，應該就可以完全修復了吧。」
　　「十……十年……？」
　　春雪聽得愕然無語，梅丹佐就露出一如往常拿他沒轍的表情。
　　「對我來說只是睡一覺罷了。而且，換算成Lowest Level時間，也只不過是三天吧。」
　　「這……這個嘛，是這樣沒錯啦……」
　　春雪點了點頭，但他實在樂觀不起來。如果在完全修復完畢之前，又迫於情勢而必須和「MarkⅡ」那種超規格的敵人戰鬥，梅丹佐又會再度耗損自己。
　　這樣一想，就覺得會遲疑該不該說下去，但相對的，他們處於刻不容緩的狀況，這點並未改變。春雪下定決心，切入正題。
　　「……梅丹佐，我之所以找妳，是因為想再找天照談談。說得正確一點，是想找她的朋友Rose Milday談，但我們沒有別的手段可以聯絡上她……」
　　一聽春雪說到這裡，不只是梅丹佐，連黑雪公主也全身一震。
　　「……原來如此。僕人，你的這個要求，和無限制中立空間(Mean Level)當中所發生的異狀有關嗎？」
　　「異……異狀……？」
　　「現象本身的規模並不大，卻也是加速世界開天闢地以來不曾發生的事情。總是隨興在Mean Level滾來滾去的『太陽神印堤』，待在區域00……『禁城』的附近，靜止不動。雖然我是在剛轉移到Highest Level時才發現這件事，但那個滾珠停止滾動，以及這麼接近禁城，都是第一次發生的事。」
　　「滾……滾珠……妳討厭印堤嗎？」
　　「那玩意兒就只是一直滾來滾去，根本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但的確是令我不快。明明擁有足以媲美我們『四聖』與『四神』的優先度，對我們的接觸卻完全不做任何反應。應該可以說是整個加速世界最莫名其妙的Being了吧。大約在兩千年前，我總算得出了結論，就是認為去想那玩意兒也是白費心思，但這下又得多方考察推敲，實在令人生氣。」
　　梅丹佐的口氣顯得真的忿忿不平，讓春雪不由得與黑雪公主對看一眼，然後戰戰兢兢地發言：
　　「呃……印堤停在進城附近的理由，是已經知道了。」
　　「哦？」
　　大天使微微睜開平常總是閉著的眼睛，以莊嚴神聖的金色雙眸看了春雪一眼。
　　「你說的理由是？」
　　「呃……這可能會讓妳想起不愉快的回憶，其實就和把妳的第一型態從『兩極大聖堂』拖出來，移動到東京中城大樓的那種力量一樣。印堤現在受到了神器『The Luminary』的拘束。」
　　他話一說完，梅丹佐立刻散發出比起黑雪公主的「極寒氣黑雪式微笑」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寒氣，更不掩飾嫌惡感，說道：
　　「──說穿了，又是震盪宇宙做出來的好事了？可是，到底為什麼？把印堤固定在那個座標，那些人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這……」
　　春雪正要說明七王會議上發生的事，但一瞬間遲疑了。
　　梅丹佐從移動到楓風庵以來，一直關閉所有知覺，所以並不知道包括黑雪公主在內的五個王，已經在印堤內部陷入無限EK狀態。一旦她知道，多半，不，是肯定會停止休眠，想辦法處理印堤。這令人覺得非常靠得住，而要救出黑雪公主，梅丹佐的協助多半也是不可或缺，但站在春雪的角度來看，實在不希望她在完全復活前跨出這裡。在昨天的領土戰爭裡，她也同樣傷勢未癒，就以全力發射「三聖頌(Trisagion)」，因而再度元氣大傷。
　　而大天使彷彿看穿了春雪的這種遲疑──
　　「說下去，僕人。」
　　她以堅毅的聲調下令。緊接著微微放鬆語氣──
　　「……我可也是黑暗星雲的一員呢。不過也罷，如果你不說，我也只要強制看你的記憶就好了。」
　　被她補上這麼一句，春雪再也不能拒絕。
　　他用力握住以淡淡光芒構成的雙手，點了點頭。
　　「知道了。可是希望妳不要想一個人去解決。」

　　春雪花了體感起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說完七王會議上所發生的事情後，梅丹佐只說了一聲：「原來如此」，就眼睛半閉，看向下方。她先朝由無數光點描繪而成的東京都都心當中，黑漆漆地坐鎮在最中央的禁城看了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轉到黑雪公主身上。
　　「──Lotus，很遺憾的，即使憑我的力量，也別說破壞印堤了，連要挪動都不可能。那是一整團超高溫的火焰……物理攻擊會在打到核心前就被熔解，熱能量攻擊則會被吸收。」
　　梅丹佐平常極其唯我獨尊，卻說出這種反常的消極說法，讓春雪嚇了一跳，但黑雪公主並不動搖，點頭稱是：
　　「嗯……畢竟儘管我只從遠處看到，但以前似乎有過許多超頻連線者，試著去打倒印堤。每個人都想過，只能用的大量的水或冰來冷卻，但我聽說每次當無限制空間變成『大海』或『暴風雨』，印堤就莫名地不會現身……」
　　「想來印堤應該也有像我的兩極大聖堂，或像天照的天之岩戶那樣的據點。」
　　直徑達二十公尺的大火球會有什麼樣的據點呢？春雪拚命試圖想像這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尚未想到具體的形態，梅丹佐就開了口。
　　「這樣看來……還是只能把天照給叫出來了吧。」
　　「咦……？可是我，還沒說明我想跟Milady談話的理由……」
　　「反正同樣的話你也要說給天照聽吧？我們就省點事吧。」
　　梅丹佐說出這句像是急性子星人Pard小姐會說的話後，再度閉上了眼睛。
　　短短的〇‧五秒後。
　　梅丹佐身旁出現一個小小的發光像素，轉眼間就形成日輪造型的髮飾。新增的大量光點在空中飄盪、凝聚，形成一個像是穿著日式巫女裝束的女性型虛擬角色。
　　實體化──雖然這裡是Highest Level，所以沒有實體──的天照，用和身旁的大天使一樣閉上的雙眼，依序朝春雪與黑雪公主一瞥，然後俐落地張開右手的扇子，掩住嘴角，發出略顯低沉的美艷嗓音。

　　「Silver Crow，本座明明說過一百年只會來上一次Highest Level……從上次見面，可一年都還沒過呢。」
　　「是！非……非常抱歉勞您大駕！」
　　春雪雙手貼在身體兩側，連手指都伸得筆直，鞠躬道歉。無限制空間的一百年，相當於現實世界的三十六天又十二小時，但狀況實在不容他等那麼久。
　　「這個，我是有急事要拜託妳……」
　　但這個和印堤同樣有的太陽神尊號的Being，只再度將合起的扇子往前一送，打斷春雪說話。
　　「而且Crow，你答應過本座吧？說要帶上供品，來到本座的祠堂……天之岩戶道謝。」
　　「是、是的……將來，一定……」
　　──說完發現這個回答，和上次一字不差，春雪急忙補上一句：
　　「呃，那，具體來說，我該帶什麼樣的供品去……」
　　「也對……那邊那位說話尖酸的大天使，一直跟本座炫耀她吃到了蛋糕什麼的，所以本座要一樣的東西。」
　　「咦……蛋糕……？」
　　春雪正納悶地心想她有吃過這種東西嗎，歪頭朝梅丹佐一看，這才總算想起。楓子帶他們兩人來到楓風庵時，就端出了上面放滿不可思議果子的蛋糕來招待。那種蛋糕的確很好吃，但他完全不知道在加速世界的哪裡可以弄到。
　　「……梅丹佐，妳對天照炫耀那個核桃蛋糕？」
　　春雪姑且一問，大天使立刻撇開臉，發出有點心慌的聲音說：
　　「我沒有炫耀。只是在告訴天照我要進入閉關模式十年的消息時，順便跟她分享了資訊。」
　　「哪門子的分享資訊，本座一要求複製味覺資料，妳就冷淡地拒絕了。」
　　「這是因為只複製味覺，根本不算是吃過！想嚐到那種蛋糕，就用本體從天之岩戶踏出來，來到我暫住……不，是來到我的新居。」
　　「別強人所難，要是想以本體前往外頭，本座的第一型態……」
　　雖然也想聽兩位最高階Being聊下去，但實在看不出她們何時會說完，於是春雪拚命插話：
　　「這個，不……不好意思！蛋糕我會請Raker師父去弄來，一定會送到天之岩戶去，現在還請聽我們說……」
　　結果太陽神以仍然閉著的眼睛朝春雪瞪了一眼，說道：
　　「不是有一天，等梅丹佐修復完畢，就要立刻送來。那，你找本座有什麼事？」
　　──終於談到正題了啊……
　　春雪一邊在內心喃喃自語，一邊挺直了腰桿。要把他想和Rose Milady聯絡上的理由解釋給天照和梅丹佐聽懂，就得讓她們理解到Orchid Oracle……也就是若宮惠所處的那種極其複雜的狀況。他還是一樣不擅長說話，忍不住會想依靠黑雪公主，但選擇召喚天照的是他自己，所以非得盡到這個責任不可。
　　春雪一瞬間先看向黑雪公主，然後朝著兩位高階Being，開始說明他所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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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真是的……總覺得完完全全中了你的計呢……」
　　黑雪公主回到現實世界後，一邊發著這樣的牢騷，一邊從脖子取下XSB傳輸線，還給了春雪。
　　「哪……哪有什麼計謀……」
　　春雪連連搖頭，先將傳輸線收回口袋，然後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盤子推到黑雪公主身前。
　　「可是，對戰是學姊打贏，所以請學姊吃掉這個！」
　　「好吧，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拿起夾了乾番茄、莫札瑞拉起司與芝麻菜的長棍麵包三明治，發出清脆的聲響，咬了最邊邊一口。冰箱裡還有甜點檸檬塔在待命，但連春雪都已經飽得很了，多半會留到明天。
　　明天。
　　所謂明天，就是今天的下一天。也就是說，要先睡覺，醒來，明天才會來。一想到這理所當然的道理，大約一小時前黑雪公主所說的話，就在腦海中重現。
　　──拜託……今晚，可以跟我一起過嗎？
　　春雪對這個請求的回答是「當然」，但其實他並不確定黑雪公主所想的「今晚」，具體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是指就國中生而言有點晚的時間，例如到晚上九點？還是指獨自走在街上而被公共攝影機拍到，系統就可能會通報附近員警的深夜十二點左右呢？又或者，是指更晚──也就是雖然不會再有被抓去輔導的風險，但會發生完全不一樣的重大問題的，所謂隔天早上路線嗎？
　　不管是哪一種，他都必須盡快和母親聯絡才行，但聯絡內容也會隨著預計回家的時間而不同。若是要走深夜或隔天早上路線，也許就得靠拓武幫忙才行。
　　春雪正以極限速度持續評估這些問題，黑雪公主在他面前吃完了這塊有點小塊的長棍麵包三明治之後，把杯子裡剩下的湯喝完，「呼」的一聲輕輕吐氣。
　　「哎呀，肚子好飽。上一次像這樣挑戰極限，已經是多久以前啦……」
　　「對對對不起，我買太多了……」
　　春雪趕緊道歉，淡黑雪公主笑瞇瞇地對他說：
　　「不用道歉，畢竟你說的是事實。」
　　「咦……我……說了什麼……」
　　「『多吃點東西就會有精神』。」
　　「啊……是……是的……」
　　「我的確有了精神，果然吃飯很重要啊。而且也很久沒能跟你打一場對戰，又得以去到Highest Level，也見到了梅丹佐和天照……雖然沒能見到『暴躁鬼』是很令人遺憾啦……」
　　「……說得也是……」
　　他再度緩緩點頭。
　　四聖天照在Highest Level聽了春雪說明後，試著與Rose Milady取得聯繫，但很遺憾的沒有回應。天照與Milady的「連結」似乎並不處於能送達現實世界(Lowest Level)的階段，所以也是無可厚非。因為在時間流動速度加速到一千倍的無限制中立空間，一個人上線時，這人的朋友正好在線上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但天照表示會在下次聯絡上Milady的時候傳話，所以春雪也就把一個用來和許多超頻連線者聯絡的匿名郵件位址──這個情形下的「匿名」，指的是並未綁定神經連結裝置──告訴了她。用說話的方式來告知郵件位址字串，是一次相當新鮮而令人不放心的經驗，但據她們的說法，在Highest Level無論用口說還是用文字寫，本質上都沒有差別。
　　春雪完全不知道Milady何時會收到他的留言，假設收到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會聯絡。如果等到明天都還沒收到聯絡，對若宮惠這件事，多半就必須在沒有她協助的前提下展開行動。
　　「……學姊昨天說，如果可以，希望讓Milady離開震盪宇宙，加入黑暗星雲，對吧？」
　　春雪小聲一問，黑雪公主就默默點頭。
　　「這可能性……存在嗎？過去我所接觸過的白之團團員，不管是Behemoth，還是Fairy……甚至連讓學姊妳們陷入無限EK狀態的Platinum Cavalier，都和加速研究社那些人不一樣，感覺不像壞人……啊，對……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種話。」
　　「不會，沒關係的。你想說的話我懂──然後呢？」
　　「呃，該怎麼說，他們明知自己的行為，會在加速世界中製造許多的痛苦，但似乎還是因為某種理由，認為說什麼都非做不可。我想，Milady在這方面大概也是一樣。她在Highest Level說過……說震盪宇宙有震盪宇宙戰鬥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和黑暗星雲戰鬥的理由，絕對無法相容。」
　　春雪閉上嘴後，黑雪公主仍好一會兒不說話，就只是注視著雙手上的湯杯。
　　過了一會兒，她從湯杯放手，看了春雪一眼。一雙晶瑩的漆黑眼眸，像在承受著痛楚似的瞇了起來。
　　「──姊姊……我的『上輩』白之王White Cosmos，用假情報操縱我，引誘我打得前代紅之王點數全失。這件事我之前就提過吧……」
　　「是……是啊……」
　　春雪生硬地點頭。
　　「日珥」初代軍團長Red Rider，以他的「創造武器(Arms Creation)」特殊能力，創造出七把槍，作為七王的友情證明，發給各王。這些槍命名為「七道(Seven Roads)」，是左輪式手槍，七發裝的彈筒裡裝了七色子彈，但即使扣下扳機，子彈也不會發射出去。
　　然而白之王卻對黑雪公主灌輸假情報，說這種槍有著核彈般的壓倒性威力，是一種「保證相互毀滅兵器」，而紅之王就是想透過將這些槍發給諸王，讓七大軍團的互不侵犯條約變得絕對而永久。那是在三年前……黑雪公主還是國小六年級生時的事情。
　　當時黑雪公主主張，所有超頻連線者都應該為了升上10級而戰，但她與其他諸王之間，相互之間似乎仍當成好對手或平等的王看待，彼此間相互肯定。但白之王試射的「七道」那種將戰場上的建築物連根夷平的威力，逼得黑雪公主別無選擇。她鑽牛角尖地認為一旦這幾把槍開始發揮嚇阻裝置的功效，她就永遠升不上10級，於是在七王會議上突襲Red Rider，透過一戰定生死規則讓他點數全失。
　　「……這些年來，我一直這樣想。想說Cosmos是因為某種理由，變得有必要排除Rider，才把這骯髒事塞給我去做。實際上，Cosmos的確操縱復活的Rider，讓他製造ISS套件，但……最近，我忽然有個想法……」
　　黑雪公主喃喃說到這裡，春雪看著她的臉，連呼吸都忘了。春雪覺得眼前的她虛幻得像是只要一眨眼，就會從眼前消失，在膝蓋上握緊了雙手。
　　「想說我，會不會到現在還受到Cosmos操縱。想說讓Rider點數全失，並不表示我的任務就此結束，那只是過程……想說會不會就連和Cosmos敵對，某種程度上逼得震盪宇宙無可推託的現在，我其實還是跳不出Cosmos的手掌心……」
　　春雪聽到這句話，用力左右搖頭。
　　「怎麼會……不可能是這樣！昨天的領土戰爭裡，震盪宇宙……Black Vise無疑想把我們逼到我們點數全失的地步，而且今天的七王會議上也是一樣，那種把學姊和其他諸王逼進無限EK狀態的作戰，也是不惜同歸於盡。白之王也已經被逼得無路可退了……ISS套件的本體受到破壞，加速研究社的真面目被揭穿，不，不用說這些，學姊讓黑暗星雲東山再起的這件事本身，對白之王應該就已經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春雪大力主張的同時，上身往前傾斜過度而失去平衡，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這才趕緊雙手撐在桌上。看到春雪這樣，黑雪公主也嘻嘻一笑。
　　「也對……你們這麼拚命努力，我卻這樣搖擺不定，可就沒臉見團員了啊。你和楓子都看穿了，我第一次陷入無限EK，大受動搖，但仔細想想，謠和晶都在同樣的狀況下忍耐了足足兩年。只是Graph那傢伙似乎就靠自己的力量擺脫了。」
　　「學……學姊可別學他啊，Graph兄也不是說已經完全擺脫四神玄武的領域，他是逃進了禁城，現在也還困在裡面……」
　　「呵呵，我明白。今天晚上的軍團會議上，應該會討論逃脫計畫，但我已經不心急了。畢竟這對領土戰爭與正規對戰都沒有影響，我覺得等到對震盪宇宙的總攻擊結束之後再說，也還不遲。」
　　「…………是。」
　　春雪滿心想說我馬上救學姊出來，但還是忍了下來，點頭答應。
　　他已經切身感受過太陽神印堤的可怕。即使是屬於金屬色角色的Silver Crow，要是貿然衝進去，多半不到一秒就會被燒個精光。春雪對同為太陽神的天照，也曾問起過印堤的攻略法，但她只面有難色地說：「本座不想跟那顆火球扯上關係，不好意思啊」。若想救出黑雪公主，就不能貿然送死，必須和同伴們好好擬訂計畫才行。
　　「回到正題……」
　　黑雪公主先加上這句話，然後以鎮定的語調再次說起。
　　「剛剛你說得沒錯，我也覺得震盪宇宙的團員，尤其是幹部『七矮星』，是基於某種覺悟在行動。如果Milady也和他們共有同樣的覺悟，相信她不會輕易選擇離開軍團……而且Cosmos對於與自己為敵的老部下，動用『處決攻擊』應該也不會有所遲疑。只是，並不是連一丁點的可能性都沒有。」
　　「是……是怎麼樣的可能性……？」
　　「如果Milady對Orchid Oracle與Saffron Blossom的心意，凌駕在她的覺悟之上，說不定……」
　　這句話深深刺激了春雪的記憶。他將耳邊響起的Milady那幾句話，原原本本地複誦出來。
　　「『我會為了Orchid Oracle，為了Saffron Blossom，做我該做的事』……上次Milady留下這句話，就從Highest Level消失。那句話的意思……會是指她要背叛白之王嗎……？」
　　「──不知道。」
　　黑雪公主喃喃應聲，拿起了湯杯，發現杯裡是空的，又放回桌上。
　　「……我去泡個茶吧。喝冰紅茶可以嗎？」
　　黑雪公主起身，春許急忙回答：
　　「好的，當然。這個，我來收拾桌子。」
　　「也對……那，我們一起收拾吧。」
　　兩人把空盤子拿到廚房，放進洗碗機，把生物可分解的各種包裝袋丟進廚餘處理機後，並肩等待水煮沸。春雪心想，應該要抓住這個時機，問清楚「今晚」的含意，但最新型的快煮壺轉眼間就讓五百毫升的水沸騰，讓他又錯失了機會。
　　黑雪公主從罐子裡舀出茶葉，泡了偏濃的紅茶，和裝滿了冰塊的杯子一起端到桌上。蒸煮時間結束的瞬間，將紅寶石的液體從熱水壺高高沖入杯子，就聽到杯子裡霹啪作響。
　　春雪有點不敢喝純紅茶，但聞起來實在太香，於是直接端起來喝了一口試試看，發現雖然不是沒有苦味，但口感清爽，明明沒加糖，卻感覺得出淡淡的甘甜。喝下後充滿在鼻腔內的香氣，宛如麝香葡萄般高雅。
　　「非常好喝。」
　　春雪一說出這句詞彙貧乏的感想，黑雪公主就開心地微微一笑：
　　「這是惠送我的，是大吉嶺的第二季茶。從五月到六月期間，在產地採收的茶葉，就是這麼稱呼。」
　　「是喔……咦，可是記得紅茶必須經過發酵的過程吧？現在才七月，在日本就已經買得到啦？」
　　「你問到重點了。惠說這是她常去的紅茶專門店裡，今年進的首批第二季茶。她是在第一學期最後一次學生會幹部會議那天給我的……」
　　黑雪公主再度露出的笑容上，多了淡淡的憂鬱。她也跟著玻璃杯往嘴邊傾斜，閉上眼睛品味紅茶好一會兒後，又接著說下去：
　　「──我也在同一天，把我在高圓寺一家生活百貨找到的茶匙送給她。放學後我們一起繞去咖啡館，天南地北地聊起來。我本來還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原來我對惠什麼都不了解，不，是根本不曾試著去了解啊……」
　　「既然這樣，以後慢慢了解就好了。」
　　多虧冰涼的紅茶，春雪的嘴動得比平常順暢。
　　「我想我對學姊也還有很多地方不了解，學姊也不是說對我的一切都已經了解了吧？我想就算花上幾十年，也不可能了解彼此的一切……所以人才會這麼有意思，待在一起也才會開心吧？」
　　黑雪公主聽了，連眨了兩次眼睛，嘴角綻放笑容。
　　「嚇我一跳，真沒想到會聽到你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還說自己別無所求了。」
　　「嗚啊……不……不好意思……」
　　春雪正在椅子上忸怩地想著，自己的確說過這樣的話，黑雪公主則是愉快地笑了。
　　「不用道歉，你說得沒錯。只要以後一點一滴地慢慢了解就好……為此，我們必須把惠救回來。」
　　「是！」
　　春雪猛一點頭，帶得玻璃杯裡的冰塊碰撞出聲，彷彿在呼應他說話。
　　就在兩人喝完冰紅茶的同時，時間來到了晚上八點。軍團會議是從晚上八點半開始，但他必須在這之前聯絡母親。但到底要如何確認黑雪公主在「今晚」這個字眼當中所灌注的真意呢？
　　要先講一聲差不多要回家了試試看嗎？但黑雪公主即使內心失望，或是覺得寂寞，應該也不會說出口。要是在她最難受的時候，沒能陪在她身邊，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正坐在椅子上想破頭，黑雪公主就像這才想起似的說了：
　　「對了春雪，你不用和令堂聯絡嗎？」
　　「咦耶？」
　　「有什麼好咦耶的？你還是國中生，這種事情得好好回報才行啊。」
　　「是……是是是的，這我是非常明白。」
　　──聯絡的內容要怎麼寫啊！
　　春雪又不能問到這地步，生硬地動起右手，從虛擬桌面叫出訊息APP。他凝視著空白的視窗，拚命運轉腦袋，對母親送出一封郵件，內容是：「我在朋友家做暑假作業，所以會晚回家，說不定會過夜。」幾秒鐘後，顯示出母親的回信內容：「小心別給人家添麻煩。」春雪這才鬆了一口氣，關閉了APP。
　　「令堂怎麼說？」
　　黑雪公主立刻問起，春雪照實回答：
　　「呃，她說……要我別給人家添麻煩。」
　　「這樣啊。」
　　黑雪公主點點頭，顯得鬆了一口氣，於是春雪戰戰兢兢地補上一句：
　　「其實，我拿要做暑假作業當理由……」
　　「哈哈，原來如此。那我們可不能讓這句話變成說謊啊……等會議結束，我會盯著你做功課做個夠。」
　　「有……有勞學姊了。」
　　春雪回答之餘，腦中卻不由得大喊：「所謂做個夠，具體來說是要做幾個小時啊！」
　　把紅茶用的玻璃杯也收拾完後，兩人從餐桌轉移到客廳去。這裡像樣的家具，就只有圓形的發泡微粒坐墊，以及牆上的梯櫃，但設置在東南角落的一座約九十公分大的水槽，卻非常引人注目。春雪小跑步跑過去，朝裡頭看著仔細。
　　游動的活魚就只有二十隻左右的小型熱帶魚，水槽的主角是配置得頗具巧思的多種水草。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從槽底朝水面延伸，張開圓形葉子的熱帶睡蓮。之前看到的時候還只有莖和葉，現在中央卻已經有著橢圓形的花蕾突起。
　　「啊……已經長出花蕾了耶！」
　　春雪這麼一喊，黑雪公主也在身旁仔細觀看水槽。
　　「嗯，總算啊。我本來還以為會更快一點，沒想到這麼花時間。」
　　「好期待它開花啊。」
　　「嗯，畢竟是你送我的睡蓮啊。」
　　黑雪公主輕聲說完，手碰上春雪的背。
　　這株睡蓮──嚴格說來是幼苗──是去年秋天，黑雪公主在車禍中身受重傷而住院，從加護病房轉到一般病棟的那一天，春雪去探病時所帶來的。春雪連它的品種名稱叫作「林西‧伍茲」都不知道，但這個品種的睡蓮，會從葉子的根部長出肉芽，不斷有新的肉芽從中穿出再穿出，浮到水面上之後，如果運氣好，根和新芽就會伸長。是黑雪公主小心翼翼地讓唯一一株肉芽發芽，培育到了這個地步。等這顆花蕾張開，應該就會開出一朵與黑之王Black Lotus的過剩光十分相似的藍紫色花朵。
　　「等開花了請告訴我，我要再來看。」
　　「這可是你說的……好了，時間差不多要到了。」
　　春雪聽到這句話而往視野右下方一看，時間已經到了八點二十七分。
　　黑雪公主推著春雪的背，讓他坐到放置於客廳中央的發泡微粒坐墊上，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多半是用了很高級的微粒吧，坐墊就像有密度的液體一樣變形，包裹住春雪的身體。
　　「啊，這個坐墊，坐起來還是一樣舒服呢。」
　　春雪嘴上這麼說，但坦白說，他的大部分知覺，都已經集中在碰到黑雪公主的右手上。即使想多拉開點距離，坐墊的構造上也讓他不可能辦到。
　　相較之下，黑雪公主對於兩個人貼在一起的狀態顯得並不在意，把身體靠到春雪身上，用含有笑意的聲音說：
　　「這種坐墊會讓人墮落，一不小心就會想睡。你可別在會議上打瞌睡啊。」
　　「是……是的。說……說到這個，今天的會議，是誰來當邀請者？」
　　「是楓子。最好先做好覺悟。」
　　「咦……覺悟什麼？」
　　「看了就知道。好，我們上……」
　　黑雪公主在身旁一吸氣，結果連她胸部鼓起的感覺都傳了過來，讓春雪更加心臟怦怦亂跳，但他仍然勉力吸進了最低限度的空氣，配合時機，發出語音指令。
　　「「直連連線！」」
　　先是坐墊的軟，接著是地板的硬，都接連消失，視野轉為黑暗。春雪一邊意識著黑雪公主留在他右手上的體溫，一邊落入虛擬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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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春雪變成了睽違許久的粉紅豬虛擬角色，用有著小小豬蹄的腳，踏上堅硬的平面後，立刻鬆了一口氣。他本來已經做好了覺悟，心想既然是外號「ICBM」與「超空流星」的楓子設計出來的VR空間，搞不好會連地面都不存在，但看來她終究不會做到這個地步。
　　他抬起頭，往四周看了一圈──
　　「嗚咦咦咦咦！」
　　當場發出尖叫，坐倒在地。緊接著四面八方都爆出哄堂大笑。
　　「看吧！我就說這傢伙也不行！這賭注是我贏啦，Bell！」
　　喊出這句話的，是一名身穿有如童話中王子服裝的紅髮少女──直到一天前還是「日珥」第二代頭目，現在則擔任第三代黑暗星雲暫定副團長的紅之王Scarlet Rain，也就是上月由仁子，簡稱仁子。
　　套上貓掌手套的雙手扠在腰間，穿著連身洋裝站在她身旁的貓耳少女，則是春雪的兒時玩伴拓武的下輩，Lime Bell也就是倉嶋千百合。
　　「啊啊真是的！你平常都飛來飛去，這點高度就不能忍一下嗎！」
　　春雪聽到這句沒天理的抱怨，先蹦跳著站起，再開口反駁。
　　「妳說這點高度，但這樣一般人都會嚇到好不好！如果是塔或浮島就算了，這根本是生物嘛！」
　　春雪一邊說話，一邊掌握狀況。
　　不管怎麼看，四面八方都是飄著白雲的藍天。腳下是泛灰色的平面，但左右呈弧線往下彎曲，前方則像山丘般隆起。在後方將細長延伸的尖端緩緩擺動的，則是回力鏢狀的巨大尾鰭。春雪他們就站在這全長四十公尺，寬約有七公尺的流線型生物背上。
　　春雪朝著站在山丘上……不，是朝站在巨大生物頭上，穿著水藍色洋裝的女性型虛擬角色問起：
　　「師父，這個生物，是鯨魚嗎？」
　　「你答對了，鴉同學。」
　　笑瞇瞇回答的Sky Raker倉崎楓子，任由微風吹拂一頭亞麻色長髮，繼續說明：
　　「牠的名字叫『塔拉薩(Thalassa)』，喜歡吃的是鯖魚雲與沙丁魚雲，最討厭打雷。一旦衝進積雨雲就會失控，要小心喔。」
　　「……知……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但這裡不是加速世界，而是全球網路上的VR空間，所以要不要放積雨雲出來，不是全由楓子決定嗎？……想是這麼想，但他還是制止自己做出破壞氣氛的吐嘈，連連點頭。
　　朝四周仔細看看，發現這條飛天鯨魚寬廣的背上，已經集合了十個以上的虛擬角色。雖然顏色和形狀都五花八門，但做巫女裝束的Ardor Maiden／四埜宮謠、變成水獺的Aqua Current／冰見晶、古董機器人模樣的Cyan Pile／黛拓武，以及豹頭機車騎士Blood Leopard／掛居美早這幾位，他都立刻就認得出來。
　　至於外型與現實世界中的容貌很相似，還穿著同款圍裙制服的少女型虛擬角色三人組，肯定就是Chocolat Puppeteer／奈胡志帆子、Mint Mitten／三登聖實、Plum Flipper／由留木結芽等Petit Paquet組。淡紫色護士服的腰間佩有大型剪刀的長髮女性，應該是Magenta Scissor／小田切累。到這裡都是前黑暗星雲組的人。
　　春雪依序和他們一個個對看，然後將目光望向站在鯨魚尾巴那一側的三個陌生的虛擬角色。
　　其中兩人的造型，都和Pard小姐有共通之處。身穿暗紅色西裝的男性虛擬角色，有著長著巨大犄角的鹿頭；身穿同種素材連身裙的女性虛擬角色，則有著長著刺的穿山甲頭。想來鹿頭是前日珥「三獸士(Triplex)」的Cassis Moose，穿山甲頭則是同為三獸士之一的Thistle Porcupine。
　　春雪先對兩人行注目禮，然後看向第三人──然後張大了嘴合不攏。
　　「哇啊……」
　　他會忍不住發出驚嘆聲，是因為這個虛擬角色的品質高得無以復加。
　　不同於BRAIN BUEST程式自動產生的對戰虛擬角色，在一般完全潛行空間裡所用的虛擬角色，全都是由使用者自己準備。要直接用既有的資料當然沒問題，也可以加以改造，而且只要有技能，也可以親手從頭製作。
　　春雪就曾經為了在梅鄉國中校內網路中使用，親自製作過一個超級帥氣的──現在回想起來是得說有點做得過火了──黑騎士虛擬角色，但短短幾天就被那些不良少年給搶走了。而這些人逼他使用的，就是現在他仍然在用的粉紅豬虛擬角色，那是學校準備的預設套組中所收錄的種類。自從不良學生的領袖消失後，他隨時都可以換回黑騎士虛擬角色，卻仍然繼續使用粉紅豬虛擬角色，一是因為已經用慣，二是因為黑雪公主說喜歡。
　　但現在站在他幾公尺前方的虛擬角色，製作之精巧遠遠超過春雪嘔心瀝血打造出來的黑騎士。
　　要用一句話來形容，大概就是「偶像明星」吧。火紅的開襟杉與迷你裙上，施加了會複雜反光的光澤處理，荷葉袖與絲帶的構造也極為精細。最重要的是，穿著這套服裝的虛擬身體栩栩如生，一點都不像是虛擬角色。除了眼前這個人物以外，要說還有誰擁有這麼高水準精度、造型與資料量的人型虛擬角色，春雪只知道一個人。
　　這個偶像虛擬角色，將長長的雙馬尾甩得輕柔飛舞，走向春雪，然後發出有點像是少年的嗓音說：
　　「好久不見了，Silver Crow。」
　　一聽到這個記憶中的聲音，春雪立刻瞪大雙眼。
　　「啊……是Blaze Heart？」
　　「嗯。」
　　偶像虛擬角色點點頭，春雪歪著頭對她問起：
　　「呃……請問妳為什麼知道我是Crow？」
　　春雪跟前日珥團員Blaze Heart，只在領土戰爭中打過一次，以及後來在軍團合併交涉時見過一面。在現實世界中是不用說，即使在VR空間也不曾遇到過。因此，照理說並沒有任何根據足以她判斷出這個粉紅豬虛擬角色就是Silver Crow……他本來是這麼認為。
　　這位雙馬尾的美少女有點傻眼地眨著眼睛回答：
　　「剛才Lime Bell都說你『平常都飛來飛去』了，而且Sky Raker也叫你『鴉同學』。」
　　「……啊，原……原來如此。」
　　「不過在聽到這些之前，我第一次看到，就覺得那個大概是你了。你這虛擬角色很不錯，我很喜歡。」
　　「啊……謝……謝了……」
　　Blaze Heart終究只是說「喜歡這個虛擬角色」，但春雪仍無可避免地一顆心七上八下，結果……
　　背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聲，接著是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踏上前的，是個身披漆黑長禮服，有著黑色鳳蝶翅膀的女性型虛擬角色。這個完成度不輸Blaze Heart的虛擬角色，當然就是黑暗星雲現任首領黑雪公主所用。
　　黑之王將收起的陽傘往鯨魚背上輕輕一戳，面向Blaze Heart。漆黑的長髮與紅豆色的雙馬尾，在虛擬的微風吹拂下柔和地擺動。
　　上個月月底的領土戰爭中，Blaze heart對春雪說了。說黑之王Black Lotus以偷襲的方式，讓上一代紅之王點數全失，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她不會和黑暗星雲套交情。
　　但在合併交涉時，Blaze Heart卻投下了無條件贊成票。到底是什麼事情改變了她的意見，又或者她的本心其實並未改變，春雪還不知情。正當他心驚膽戰地看著兩人對峙──
　　「……我並不是已經原諒了妳讓Red Rider點數全失這件事。」
　　Blaze Heart以僵硬的聲調說了這句話。不只是春雪，包括前黑暗星雲的團員，甚至三獸士，也都緊繃起來。
　　只有黑雪公主面不改色，緩緩點頭。又隔了幾秒鐘後，Blaze說了下去：
　　「可是，不管這件事如何，我要感謝妳這次挺身保護了Rain……謝謝妳。」
　　Blaze一鞠躬，黑雪公主才首次對她開了口：
　　「不……我，還有其他幾個王，也不是想保護Rain一個人。純粹只是要儘可能讓更多同伴逃出太陽神印堤的火焰，就必須用到Rain的移動力而已。」
　　春雪聽了這話，視線往左邊一瞥，看到仁子與Pard小姐並肩站在鯨魚背部的右側，她維持雙手抱胸，不發一語。
　　代替她發話的，是有著穿山甲頭的Thistle Porcupine。
　　「就算是這樣，就結果而言Lotus陷入了無限EK仍然是事實。而且……妳已經是我們的軍團長了，道謝的話妳就乖乖接受吧。」
　　聽到她這與一副男性粗野口吻形成鮮明對比的甜美高音這麼說，黑雪公主露出淡淡的苦笑回答：
　　「這樣啊……那，我就說一句有軍團長樣子的話吧。今後我為了團員做任何事情，都完全不需要道謝。」
　　「唔，果然是個名不虛傳的冷長啊。」
　　鹿頭的Cassis Moose在Thistle身旁這麼喃喃自語，但這話春雪有一部分聽不懂，於是舉起右手說：
　　「請問……冷長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態度冷冷的軍團長啊，少年。」
　　「是……是喔……這麼說來，那Rain是什麼長？」
　　「她成天吆喝，所以應該是吆長吧。」
　　「原來如此。」
　　春雪一點頭，左側就傳來吼聲：
　　「喂卡西，我哪裡成天吆喝了？還有Crow也不要給我一秒認同！」
　　「妳……妳這不就在吆喝……」
　　春雪從豬鼻子噴著氣反駁，仁子就一臉講輸的表情，先清了清嗓子，然後雙手大聲一拍。
　　「不管怎麼說！今天開會該到的人都到齊了吧？這和BB不一樣，不會加速，所以不加快腳步進行，三兩下就要深夜啦！」
　　「Rain說得沒錯。」
　　楓子笑瞇瞇地贊同，從鯨魚頭上輕飄飄地跳下來，一路走到眾人圍成的圈子正中央。
　　「那我們也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就由我負責主持，有沒有人有意見呢……」
　　她環顧眾人一會兒，隨即說道：
　　「看來沒有。那，就請大家坐下吧。」
　　楓子彈響右手，鯨魚背上就冒出了造型簡單的圓椅，而且不知道是怎麼運作的，每張椅子都是以適合各個虛擬角色的大小出現。春雪也朝在自己身後實體化的迷你椅子上坐下，挺直了腰桿。
　　楓子集十五人的視線於一身，卻絲毫不顯緊張，再度彈響右手。接著這次冒出的不是椅子，而是一面大白板，讓整個VR空間開始散發出一種教室般的氣氛。
　　【UI＞楓姊，感覺好像老師。】
　　謠在聊天視窗打上這行字，Cassis Moose等前日珥組的人，就朝嬌小的巫女瞥了一眼。他們理應不知道謠患有運動性失語症，只有在加速世界可以用自己的嗓音說話，但他們似乎仍然感覺出了某種跡象，並不詢問她以打字交談的理由。
　　「哎呀，是喔？那就乾脆換一下衣服吧？」
　　楓子笑瞇瞇地這麼一回答，迅速操作視窗，水藍色輕飄飄的洋裝，就變成了非常典型教師風格的襯衫與窄裙。髮型也換成高馬尾，還不忘加上一副無框眼鏡。
　　楓子新裝登場後，清了清嗓子，用上整面白板寫上了一行大字。上面寫著：
　　【太陽神印堤討伐作戰】。
　　「對於沒參加今天七王會議的團員，我已經先發了郵件說明……」
　　楓子回過頭來，說出這麼一句開場白後，拓武與晶等人都默默點頭。楓子等他們點完頭，然後以柔和卻宏亮的聲音繼續說明：
　　「……但為防萬一，我就只把重點再說明一次。多虧了休可妹妹用重播卡錄到的畫面，我們成功證明了白之團的Ivory Tower就是加速研究社的Black Vise，以及過去在加速世界中造成許多悲劇與混亂的元凶就是白之王White Cosmos。但Vise靠著Wolfram Cerberus……嚴格說來應該是靠著Orchid Oracle的心念，把會場轉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然後把用神器『The Luminary』控制住的神獸級公敵『太陽神印堤』，砸到與會者的頭上。雖然大部分參加者都成功逃脫，但除了Rain以外的五個王，都在印堤的火焰下，陷入了無限EK狀態……」
　　聽著楓子述說，那一瞬間的恐懼、焦慮，以及無力感，都歷歷在目地在腦海中復甦。不知不覺間，春雪低下了頭。但緊接著就聽到鏗的一聲高亢聲響，讓他反射性地抬起頭。
　　聲響來自楓子右手握住的伸縮指揮棒。楓子先用這種在這年頭的電子黑板上已經不再用到的用具，再敲了一次白板上的文字，這才以堅毅的表情說下去：
　　「因此，我們黑暗星雲的新任務，就是討伐太陽神印堤，救出我們的軍團長……也順便把其他四個王給救出來。今天的會議上，我希望大家拋開顧忌，好好討論營救手段。」
　　「對不起，可以打斷一下嗎？」
　　說出這句話的是Blaze Heart。楓子左手一擺，要她說下去。
　　「Blaze，請說。」
　　「在進入正題前，我想問清楚兩個問題。首先第一個問題，如果要討論這個議題，應該不是只找我們黑暗星雲的團員，而是應該把藍團和綠團等其他各團的人也找來吧？另一個問題，如果只是要救出王，也不必特地打倒印堤，只要想辦法把它挪動幾公尺就好了吧。」
　　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很有道理。春雪透過領土戰爭時交手過的印象，一直認為她是個「直來直往型不屈不撓偶像」，但看來她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倒是屬於理論派。
　　楓子也把嘴角繃緊了三成左右，以正經的聲調回答：
　　「首先第一個問題，我之所以沒有找其他軍團的人參加，是因為這個會議是以完全潛行方式進行。由於也有很多人把自己在現實中的長相，反映到聊天用虛擬角色身上，讓其他團的團員參加，會有很高的風險。當然這就牽扯到，為什麼不在加速世界進行會議……已經和震盪宇宙全面開戰的現在，我們不知道另一頭會發生什麼事。對方可是能夠將正規對戰空間轉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即使我們自以為已經完全排除外人，但實在不敢說這個空間絕對不會被入侵……坦白說，我認為就連這個私人VR空間，安全設施也不是完美的。」
　　「這也就是說……」
　　身穿王子服飾的仁子，指了指飛天鯨魚的頭。
　　「這個布景，也是為了因應偷窺了？」
　　「算是為防萬一。塔拉薩是設定成發現有人非法存取時，就會用叫聲通知。但如果連這道安全措施都被突破，那我也沒轍了。」
　　聽楓子這麼說，春雪忍不住四處張望。在高空緩緩游動的鯨魚周遭，有著許多小片的雲朵飄著，但當然看不到人影。但不限於虛擬空間，即使是現實世界，看得見的東西也未必就是真相。春雪就曾經因為在這方面疏於戒備，中了Dusk Taker的圈套。
　　拉回視線一看，看見楓子朝春雪瞥了一眼，要讓他放心似的露出了微笑，然後轉身再度面向Blaze Heart。
　　「然後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因為比起挪動它，打倒它多半比較好玩。」
　　──給這種答案沒關係嗎？
　　春雪慌了手腳，但Blaze笑吟吟地回答：
　　「OK，我明白了。為了對拖慢會議進行表示歉意，我就第一個出主意吧。太陽神印堤是物理攻擊無效，能量攻擊無效的一整團火焰……那也就只能用大量的水去潑它。聽說過去也曾有各式各樣的超頻連線者想到這一點，也實際挑戰過，不知道我們這幾個人裡面有沒有？」
　　聽他這麼一問，春雪等前黑暗星雲組的團員，都一齊看向晶。
　　戴著紅框眼鏡的水獺虛擬角色，不滿地讓尖尖的鼻子抽動，然後才在嘆氣聲中回答：
　　「話先說清楚，我只是被拉去的……四五年前，我和Graphite Edge，一起試著去討伐印堤。我一邊用水流裝甲勉強防禦高熱，一邊拚死拚活地拖著印堤跑了兩公里以上，引它掉進了赤坂御用地的水池。」
　　春雪以前也曾聽過這件事，但實際體驗過太陽神印堤那駭人的高熱後，可怕的感覺也增加了五成，讓他吞著口水，聽晶說下去：
　　「的確，掉進水池的瞬間，印堤的火焰變淡，感覺好像微微可以瞥見像是核心的東西。Graph沒放過這個機會，用衝鋒招式殺了進去。可是長達兩百公尺左右的水池，轉眼間就被蒸發完，那個當勇者當到傻了的傢伙就當場被瞬間蒸發，我也就趕快跑掉了。」
　　晶辛辣的口氣，讓包括黑雪公主在內的黑暗星雲老手群嘻嘻一笑，累與志帆子等人，以及日珥的Cassis、Thistle與Blaze則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Cassis Moose才清了清嗓子，對晶問起：
　　「妳指的是，以前的黑暗星雲幹部，現在銷聲匿跡的雙劍士『矛盾存在(Anomaly)』Graphite Edge……是嗎？」
　　「就是的說。」
　　「他現役時代的英勇事蹟我也聽過很多……原來還不止那些啊。」
　　「不是英勇事蹟，是愚行錄的說。」
　　「…………算……算了，對這件事我就不與置評了。可是照剛剛的情形聽來，用水冷卻的方案似乎也沒什麼希望……Blaze，妳的主意具體來說，到底是怎麼做？」
　　Blaze Heart被Cassis點到，筆直豎起食指說：
　　「要澆熄印堤的火焰，用兩百公尺大的水池還不夠。而且根據傳聞，當無限制空間換成水系屬性的時候，印堤就會消失。可是啊，照現在的狀況看來，印堤就算想動，也動不了吧？既然這樣，不就等於……我們只要耐心等待變遷，等屬性變成『暴風雨』或『大海』就可以了？」
　　「啊……對……對喔……」
　　春雪說到這裡，抬頭看向虛擬空間的天空。
　　Blaze Heart這個點子極其單純，但她說得沒錯。暴風雨屬性或大海屬性也是極少出現，但並不像「地獄」或「天堂」那麼稀有。只要連進無限制中立空間，等個相當於現實時間十小時──內部時間一年兩個月左右，照理說就一定等得到其中之一出現。不，光是七王會議結束，到這場會議開始的這段期間，已經有其中之一，或兩者都已經來臨過，都沒什麼不可思議。
　　「……要是我留在裡面監視就好了……」
　　春雪正懊惱地垂頭喪氣，身旁就伸來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為什麼就這麼會搶在前頭自己沮喪起來？」
　　「可……可是，我說不定就這麼眼睜睜錯過了救出學姊的機會……」
　　「我話先說在前面，你覺得我沒想過和Blaze一樣的事嗎？」
　　「咦？這……這話是怎麼……」
　　就在春雪一句話尚未說完之際。
　　站在白板前面的楓子雙手輕輕拍了兩下，吸引眾人的注意。
　　「這時機正巧，我要追加與會者。」
　　──咦，還有人要來？到底會是誰……？
　　春雪內心喃喃自語，看著楓子操作視窗。一秒種後，咻的一聲響，鯨魚頭上有著一個新的虛擬角色化為實體。
　　來人屬於人型，一身日式裝扮……但不是一般的披掛袴裝，而是平安貴族般的直衣。顏色是比背後的天空更深邃的蒼藍。頭上戴著烏紗帽，但底下的臉孔則掛著有瓷器般質感的面具。
　　這名日式裝扮的虛擬角色深深一鞠躬的瞬間，春雪已經從圓椅上跳起來大喊：
　　「Lea……Lead！你怎麼會來這裡！」
　　結果這位日式裝扮的虛擬角色一起身，就筆直走向春雪，發出涼風般的嗓音說：
　　「問我為什麼也太過分了吧，Crow兄。我也是黑暗星雲的一員啊。」
　　「這……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春雪忙著雙手亂搖，這才發現不對。Lead也就是Trilead Tetraoxide，也和Blaze Heart他們一樣，理應是第一次看到春雪的豬型虛擬角色。但他不再一一詢問對方看穿這點的理由，而是道歉說：
　　「……抱歉，我不是排擠你。可是你總給我一種印象，覺得好像不能連線到太晚……」
　　春雪在先前與Trilead的交流中，有了一種覺得他應該是「相當有來頭的家族裡頭的孩子」這樣的印象，於是這麼一說，Lead就在面具下透出苦笑：
　　「不會，現在這樣的時間完全不成問題。而且這次不只牽扯到我們軍團，更是牽扯到整個加速世界的緊急事態。哪怕要跨日，我也打算參加這場會議到結束。」
　　「這樣啊……謝啦，Lead。」
　　春雪先對他深深點頭致意，然後站到圓椅上，轉身面向軍團團員。
　　「呃，我想也有人是第一次見到他，所以介紹一下。這位是昨天加入我們軍團的Trilead Tetraoxide……只是我稱他為Lead。他是Graphite Edge的徒弟，是劍術高手。」
　　「哪……哪裡稱得上什麼高手。」
　　Lead慌了手腳似的輕聲謙遜，雙手先在身體兩側伸得筆直，然後深深一鞠躬。接著起身鄭重報上名號：
　　「我名叫Trilead Tetraoxide，本次有幸加入黑暗星雲。只是這個名字是敝業師所取……」
　　Lead說到這裡，有了一瞬間的躊躇，但接著仍以堅定的聲音說下去：
　　「──我的虛擬角色正式名稱，叫作『Azur Heir』。但如果各位能像Crow兄一樣稱為我Lead，我會很高興。」
　　「了解，Lead！以後我也這麼叫你嘍！」
　　立刻做出回應的，是貓耳虛擬角色的千百合。Lead對她應該也是第一次見到，卻毫不遲疑地再度點頭致意：
　　「謝謝妳，Bell。」
　　仔細想想，這兩人在昨天於港區第三戰區所進行的領土戰爭中，就長時間和春雪以及梅丹佐一起行動。而且在戰鬥的尾聲，Lead還揹著千百合跑過滿是尖刺的地面，漂亮地把她送到主戰場之後才力竭身亡。一起有過那樣的經驗，會聊得開也是當然……只是……
　　「你就是Trilead啊？」
　　看到拓武說了這句話起身，春雪內心「咿！」了一聲。
　　去年他們解除交往關係後，拓武顯然還一直對千百合有意思。反而讓人覺得拓武之所以對課業、劍道、BRAIN BURST三者都毫不鬆懈地持續努力，就是因為有著想再度成為配得上千百合的男人這樣堅定不移的目標。這樣的他，看到千百合與Lead之間的互動，會有什麼感覺──
　　但看來春雪的擔憂是杞人憂天。拓武走向Lead後，以一如往常的陽光笑容伸出了右手。
　　「總算見到你了。我是Cyan Pile，跟你一樣是藍色系……只是很遺憾的，我的主武裝不是劍。黑暗星雲的女性團員很多，所以有男生加入我很開心。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哪裡，要請您多多關照了，Pile兄。」
　　春雪看著拓武與Lead雙手用力互握，暗自鬆了一口氣。雖然覺得兩人身後竄過一陣電光，但那多半是錯覺，於是他決定裝作沒看見。
　　等介紹完畢，春雪對楓子問起：
　　「那師父，妳說Lead參加是『時機正巧』，這話到底怎麼說……？而且，妳到底是怎麼聯絡上Lead的？」
　　「我沒聯絡啊。」
　　聽到楓子這個答案，春雪把頭歪得不能再歪。
　　「咦，那為什麼他會來到這個封閉網路裡…………啊，對喔……是Lead的師父，Graph兄……」
　　「就是這麼回事。我是找Graph來，但這情形也就是說，那個家裡蹲勇者是派了愛徒來當信差。」
　　聽到這裡，Trilead帶了什麼樣的訊息來，也就可想而知。在眾人的視線下，他對這位戴面具的年輕武者問起：
　　「Lead，Graph兄該不會是在無限制空間裡監視印堤……」
　　「是。」
　　Lead點點頭，隔著白色面具，環視參加會議的眾人：
　　「敝業師Graphite Edge，透過Raker姊的聯絡而得知七王會議上發生的事情後，立刻自行留在禁城北之丸公園，監視太陽神印堤。他這麼做的目的有二……一是如果加速研究社有要挪動太陽神印堤的預兆，就要通知Black Lotus團長。二是為了查看無限制空間變遷為『大海』或『暴風雨』空間時，印堤會有什麼變化。」
　　Lead說到這裡先頓了頓，身穿護士服的小田切累就迅速舉手。
　　「可以問一下嗎？你說監視……但從七王會議結束到你出現，現實時間大概是七個小時又四十分鐘左右……換算到無限制空間，已經過了三百天以上。要進行這麼長時間的監視，我覺得除非有超人級的精神力，或是像Black Vise那樣擁有減速能力，否則應該不可能吧。」
　　「那應該就是前者吧。」
　　Lead回得很乾脆，以更增嚴肅的聲調加上幾句解釋：
　　「我想，過去曾經並肩作戰的各位黑暗星雲早期團員，應該比我更清楚。Graphite Edge這個人，平常讓人難以捉摸，但遇到關鍵場面，卻會發揮深不可測的戰鬥力與精神力。師父他對於包括Lotus在內，多達五個王陷入無限EK這件事，似乎感到深深自責。多半就是因此，他才會自願擔任這艱鉅的任務吧──可是……」
　　有著瓷器般質感的面具，微微朝下。
　　「……很遺憾的，師父託我帶來的信息，卻不是各位所期待的。首先，直到現在為止，正確說來是直到我連進這個VR空間前一秒，加速研究社都完全沒有要挪動印堤的跡象。接下來才是正題……從師父開始監視起大約四個月後，『暴風雨』屬性出現了。大量的雨灑在印堤身上，但直到下次變遷的這一週裡，印堤的火焰沒有任何衰減，仍然若無其事地持續旺盛燃燒。」
　　「……可……可是……！」
　　春雪一邊在腦海中浮現出大天使梅丹佐的攻擊，與災禍之鎧MarkⅡ的砲擊互相抵銷的模樣，拚命反駁：
　　「公敵的……Being的能量應該是有限的。讓這麼大量的雨水蒸發，卻不用消耗這些能量，這說不過去吧。就連比印堤更高階的超級公敵『四神』朱雀，一旦拖上太空，火焰也都消失了……我看這次只是單純水不夠，只要雨能下個兩週或一個月，印堤的火焰也會消失……」
　　「Crow，你冷靜點。」
　　聽身旁的黑雪公主叮嚀，春雪這才驚覺回神。Trilead只是送來Graphite Edge的情報，所以這樣逼問他，他應該也會困擾。
　　「……Lead，不好意思……」
　　他豬鼻子透著大氣道歉，年輕武士就用力搖頭。
　　「哪裡，Crow兄坐立難安的心情，我很能體會。我也希望至少能送個有用的消息來……」
　　「不好意思～」
　　這時聽到一個有些悠哉的說話聲，於是春雪看向右側。
　　這個輕輕舉手的，是在泡泡袖連身裙上披著白色圍裙，戴著大眼鏡的少女型虛擬角色。是Petit Paquet組的由留木結芽。
　　「我認為有用的消息並不是零。」
　　她說著站了起來，受到所有與會者的矚目，但仍若無其事地說下去：
　　「剛才Trilead說，印堤的火焰在豪雨中仍然持續旺盛燃燒，對吧？可是仔細想想，這實在有點奇怪呢～我覺得要是有大量的水，灑在連金屬都能融化的超高溫火焰上，應該會產生非常大量的水蒸氣，讓附近一帶都變得一片全白，什麼也看不見才對。」
　　「…………的確，是這樣沒錯。」
　　點頭的是水獺虛擬角色的晶。
　　「印堤衝進赤坂御用地的水池時，沸騰的池子猛烈冒出熱汽，連火焰都看不到。我也不曾聽說Graph有強化視覺，而且看得清楚被雨淋的印堤，也有點不合理。」
　　「的確啊……──我是很想把Graph叫來，直接找他問個清楚啦……」
　　黑雪公主發起牢騷，Trilead就過意不去地低頭說道：
　　「對不起，我也對師父說過，最好是由他直接告知情報。但他說自己還是長城的團員，不能參加黑暗星雲的會議……」
　　【UI＞這種地方硬是很頑固，這點真的和蓮姊一模一樣說。】
　　聽謠這麼說，楓子等人嘻嘻笑了幾聲，黑雪公主則大感冤枉似的攤開雙手：
　　「喂喂Maiden，我和那個勇者大爺的共通點，也只有裝甲顏色好不好──別說這些了，關於雨水並未形成熱汽這件事……暴風雨空間就像這個屬性名稱所說，不只是豪雨，還會發生強烈的勁風，所以會不會是熱汽一產生，就被強風吹走了？」
　　「不是的，Lotus。暴風雨空間的風，並不是以一定的風量吹個不停，強度和風向都會隨機改變。有時候也會完全無風……照理說某些時機下，還是會被大量的熱汽籠罩住，而Graph沒提到這點，就很不對勁。」
　　聽楓子指出這點，黑雪公主也翹起苗條的腿，點了點頭。
　　「嗯，這也說得是……可是既然這樣，為什麼……」
　　「這個，各位，我的話，還有一些沒說完。」
　　結芽再度發言，白板前的楓子就朝她招了招手。
　　「Plum，如果不介意，可以請妳過來這邊講解嗎？」
　　「咦～這門檻未免太高了點……」
　　「好啦，Raker老師都指名妳了！上去上去！」
　　結芽被穿著水色禮服的聖實在背上拍了一記，整個人往前跌跌撞撞地上前。換作是春雪遇到這樣的情境，大概得花個二十秒，才能讓心臟的悸動穩定下來，但結芽卻發揮了出人意表的膽力，只清了清嗓子，就堂堂正正開始解說：
　　「那，我就先來一段開場白嘍～呃……鴉同學。」
　　突然被叫到名字，讓春雪猛然豎起大大的雙耳。
　　「咦……叫……叫我？」
　　「鴉同學知道火焰是什麼嗎？」
　　「火……火焰？呃……就是紅紅，熱熱，燒得很旺的……」
　　「差不多都答對了！」
　　結芽先用雙手比出個小小的圓，然後開始說明。
　　「火焰，也就是『火』的定義，就是可燃性氣體一邊發出光與熱，一邊氧化的狀態，對吧。只是，關鍵字是『氧化』，也就是和氧氣化合。我以前一直認為，印堤的火焰當然也是這樣，可是聽了Lead同學的說明，就覺得可能不是。」
　　聽到結芽最後朝眾人說出的這句話，Cassis Moose丟出覺得不解的意見。
　　「妳說不是……可是有不屬於氧化反應的火焰存在嗎？」
　　「有喔～例如如果點燃氯和氫的混合氣體，那麼即使沒有氧氣也能燃燒；還有氟和氫一旦起化學反應，即使不點燃也會爆炸。可是不用提到這些很化學實驗的例子，大家其實也幾乎每天都會看到不屬於氧化反應的火焰。」
　　──每天？在哪啊……？
　　春雪歪了歪頭，但拓武與Lead同時發喊。
　　「對喔……是太陽啊！」「就是太陽吧！」
　　黑雪公主則晚了一步喃喃說道：
　　「原來如此，的確太陽……恆星的火焰是氫的核融合反應，所以不需要氧氣──Plum，所以妳的意思就是說，印堤的火焰也是……」
　　「別急別急，在這之前……」
　　結芽搖動雙手打斷黑雪公主的提問，再度將視線望向春雪。
　　「那麼這個時候呢，鴉同學！」
　　「又……又是我？」
　　「假設宇宙空間裡有著無限量的水……其實是會結成冰啦，你認為不斷地把這些冰塊往太陽砸，總有一天可以滅了太陽的火嗎？」
　　「砸……砸……」
　　春雪動著豬耳朵，拚命思考。
　　「呃……呃……即使太陽的火焰不是氧化反應，而是核融合反應，燃料也不是無限的吧？也就是說，如果有無限的水，只要不斷地砸過去，太陽總有一天會耗盡能源，火就會消失……不是嗎？」
　　「太遺憾了！」
　　結芽這次雙手比出叉叉，嘻嘻一笑。
　　「雖然我也不是說實際試過啦，只是講一下照道理會怎樣。假設我們把水灑向太陽，首先水會汽化，變成水蒸氣……這個時候，的確會奪走一部分太陽的熱，但產生的水蒸氣，也就是H2O，會在超過五千度的表面溫度下發生熱裂解，分離成氫和氧……」
　　「變成氫和氧……」
　　春雪先複誦到這裡，這才雙手連連搖動。
　　「這……這樣不行吧！太陽不就是靠氫進行核融合嗎？要是把氫往裡灌，不就會讓燃料變多！」
　　「答對了！」
　　結芽再度用雙手比出大大的圓圈，然後補充說明：
　　「順便說一下，因為熱裂解而產生的氧氣，也會被太陽的碳氧氮循環所消耗，變成能源，一點都不浪費。做個總整理，就是即使用無限量的水往太陽灌，也豈止滅不了火，反而會讓火焰燒得更旺～」
　　她像要切換氣氛似的輕聲清了清嗓子，然後在眼鏡下露出正經的眼神，環視眾人。
　　「……當然我也不認為，太陽神印堤從頭到尾都和真正的太陽一樣。可是我認為有可能就只有它的火焰，在設定上不是氧化反應，而是屬於核融合反應。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用水就絕對滅不了印堤的火。這只是我的推測，但我想不管它掉進水池還是下雨，都會把碰到的水全都進行熱裂解，化為自己的燃料……水池那次會冒出水汽，是因為熱傳播出去，把整個水池加熱到沸騰；下雨不會冒熱汽，則是因為小小的雨點來不及蒸發，轉眼就被熱裂解為氫和氧……」
　　結芽說完後，好一陣子仍然沒有任何人想發言。
　　只是推測──結芽是這麼說，但春雪曾一瞬間親身體驗過印堤的超高熱，說那種火焰是來自核融合反應的這句話，就是會讓他覺得有著很強的說服力。
　　「……如果是這樣……」
　　春雪聽見自己的口中發出乾澀的嗓音。
　　「如果是這樣，那印堤的火焰就和朱雀不一樣，即使在太空也不會消失吧。沒有氧氣也會繼續燃燒……這樣的火焰，要怎麼滅……」
　　結芽對於春雪提出的這個問題只微微搖頭，並不回答，默默一鞠躬後，走回自己的椅子。
　　沉重的沉默持續了好幾秒，最後被一個強而有力的嗓音打破。
　　「Crow，不是要滅火吧。」
　　發言者是迅速站起的仁子。
　　「當然也不是要滾動它。我們的目標，是要打倒那個滾球！管他核融合又怎樣，那可是公敵啊。這不也就表示，它有體力計量表？只要把這計量表打到零，就打得倒它……只有這點是不爭的事實！」
　　仁子握緊右拳說到這裡，讓春雪下意識地對她送出掌聲。緊接著黑雪公主，再接著是剩下的與會者，也都紛紛鼓掌，讓鯨魚背上好一陣子充滿了熱鬧的聲響。
　　仁子用假裝成鼓起臉頰生氣的害臊表情讓掌聲停下來後，黑雪公主也迅捷地站起。
　　「Rain說得沒錯。由我這個等大家救的人講這句話是不太合適，但我們必須要有創下擊破太陽神印堤這種加速世界史上首創壯舉的氣概……去面對這個挑戰，否則多半無法達成這次的任務。當然了，這並不容易……但相信方法是一定有的。我認為關鍵就在於兩個巨大的謎。」
　　「兩……兩個謎……是嗎？」
　　黑雪公主低頭看著眨眼的春雪，深深點頭。
　　「沒錯。加速研究社用神器『The Luminary』的力量馴服印堤，把它藏到雲上，再讓它朝著展開『二十面絕界』的Black Vise落下。雖然是敵人的計畫，仍然令人佩服，但這也留下了兩個未解之謎。第一，他們是如何將之前都只在地面上滾動的印堤，拉到雲上去；另一個則是，The Luminary會對馴服對象賦予的『荊棘之冠』，為什麼不會被印堤的高熱破壞。」
　　「啊……的……的確……」
　　春雪連連點頭，然後加大音量說下去：
　　「我在東京中城大樓，跟和印堤一樣被馴服的梅丹佐第一型態打時，就用物理攻擊破壞了The Luminary的寶冠。結果馴服狀態解除，梅丹佐就不動了……那種寶冠明明不是無法破壞的物件，卻不被印堤的火焰融化，這不合理。」
　　「……慢著，這也就是說……」
　　仁子仍然站著，露出有些尷尬的表情。
　　「這也就是說，只要能破壞那個長刺的冠，就算不打倒印堤，它也會自己滾到別的地方去，Lotus他們也就可以復活了？」
　　「也……也許是啦……可是反過來想，要破壞連印堤的火焰也毀不掉的東西，大概是很難。到頭來還是只能打倒印堤本體……」
　　春雪這麼說了，但仁子皺起的眉頭仍不放鬆。她將視線轉到黑雪公主身上，攤開戴著白手套的雙手：
　　「Lotus，到底為什麼The Luminary的冠，會是討伐印堤的提示？」
　　結果這位身穿黑色洋裝的麗人，就像舉劍似的舉起陽傘回答：
　　「很簡單。只要能夠得到和足以承受印堤超高熱的那種寶冠同性能的武器，就能貫穿核融合的火焰，對本體造成損傷……也許吧。」
　　「只是也許喔……」
　　仁子苦笑之餘，甩動雙馬尾點頭：
　　「不過也是啦，照道理說的確是這樣。嗯唔……二十天前連Crow那種沒力的手刀都破壞得了的寶冠，這次卻承受得住五千度的火焰，這又是什麼道理？是物理攻擊管用，但對火焰屬性就有抗性之類的？」
　　「印堤的火焰，可不是一般的屬性抗性就應付得了的。被『二十面絕界』捕獲的虛擬角色當中，也包括了對高熱抗性很強的Iron Pound。但他體力計量表減少的速度，和其他虛擬角色完全沒有兩樣。如果不是原則上無法破壞，就連地面大概都會融化吧。」
　　「原來如此啊……也就是說，短短二十天之內，『The Luminary』有了某種決定性的改變是吧？這……說不定，是那個啊……」
　　仁子說完，黑雪公主默默點頭，所以春雪交互看著兩人嚴峻的神情，問起：
　　「Rain……妳說那個，是什麼？」
　　「那個，該怎麼說……像是一種都市傳說，不對，是加速傳說啦……」
　　春雪猜到加速指的大概是加速世界，於是「嗯嗯」兩聲點頭，等她說下去。仁子朝這樣的春雪白了一眼後，拉緊王子服裝的大型衣領，開始說起：
　　「……我想不只是我，大概連Lotus和這些幹部都不曾實際見過……但從很久以前，就傳說無限制中立空間有『鐵匠』。」
　　「鐵……鐵匠，是嗎？」
　　複誦這句話的人是拓武。坐在他身旁的千百合，也讓尖帽往右一歪：
　　「這，跟Rain前一任的軍團長……Red Rider有什麼關係嗎？他也可以自由製造強化外裝對吧？」
　　「不，和上一代應該沒有任何關線。所謂的鐵匠，是一種在無限制空間徘徊的攤車型商店。只要找到這鐵匠，就可以叫鐵匠幫忙製造自己想要的強化外裝，或是幫忙強化自己擁有的強化外裝……當然需要點數就是了。就是有這樣的傳聞。」
　　「把強化外裝，強化……」
　　千百合的喃喃自語，消融在和緩的風中。
　　這隻被命名為塔拉薩的鯨魚，顯得毫不在意這場在牠背上進行的會議走向，悠然地在蔚藍的天空游動。每當巨大棉花似的雲朵從附近通過，虛擬身體的皮膚就變得冰涼。
　　「也就是說……」
　　春雪別說鐵匠，連一般商店都沒看過，只好全力運轉想像力說道：
　　「也就是說，白之王就是找到了這鐵匠攤車，強化了『The Luminary』……是嗎？所以才會連印堤的火焰都承受得住……」
　　「這推測沒有任何根據就是了。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別的理由。然後如果這是正確答案，也就漸漸看得出一點攻略印堤的頭緒了。」
　　仁子說到這裡先頓了頓，咻一聲從掛在左腰的紅色劍鞘，拔出了一把窄軍刀。這當然沒有任何攻擊力──聚集在這個VR空間裡的虛擬角色，本來就連HP的概念都沒有，但仁子將軍刀刀尖指向春雪的豬鼻子，剽悍地嘴角一揚：
　　「我們就把全軍團團員所擁有的最強強化外裝，拿去給鐵匠再進行強化，讓這把武器可以貫穿印堤的火焰。震盪宇宙辦得到的事，我們沒理由辦不到。所以啦……現在的黑暗星雲裡，手上強化外裝最強的是誰？」
　　仁子的視線在同伴們身上掃過一圈，春雪急忙回答：
　　「想也知道是Rain吧。就算找遍整個加速世界，也沒幾件強化外裝比『無敵號』更強。」
　　「我說你喔……」
　　緊接著仁子露出了頂級傻眼的表情，用軍刀戳了戳春雪的鼻子：
　　「先不管強不強，就跟你說我的無敵號只有遠程火力了。就算強化了，對印堤也只是火上添油好不好？」
　　「啊，對……對喔。如果要走和The Luminary同個方向，就得是近戰兵器……啊，等等，等我一下。」
　　春雪一邊用長著蹄的雙手使出空手入白刃，接住戳在他鼻尖上的軍刀，一邊說個不停：
　　「近戰物理類的強化外裝，說穿了就是劍啦、長槍啦、槌子之類的武器吧？就算拿去讓鐵匠強化，弄得可以承受住印堤的火焰，使用的人也得靠近到武器打得到的距離才行，所以到頭來還是會被火焰幹掉吧？」
　　「未必盡然。」
　　回答他的，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Blooe Leopard。
　　這名苗條的身上穿著黑色騎士皮衣的豹頭騎士，一邊揮動長長的尾巴，一邊以鎮定的聲音說：
　　「我們要逃出印堤的熱殺圈時，待在最後面的我和Suntan Chafer，本來已經覺悟會在途中陣亡。可是，多虧了Lime Bell的香櫞鐘聲，我們兩個都得以活著逃脫。那真的是不得了的能力……我個人認為可以和梅丹佐的『三聖頌』，還有Orchid Oracle的『範式瓦解』，並列為加速世界最高峰的招式。」
　　「……最……最高峰……」
　　春雪先複誦了一次，然後吞了吞口水。
　　春雪現在就有著同樣的感想。然而，鐵打不動的高等級玩家Pard小姐說出來的話，說服力就不一樣。他心想不知道千百合自己是如何看待這件事，戰戰兢兢地轉頭一看，結果──
　　這個穿著白色連身裙的貓耳虛擬角色，用長著肉趾的手套按著後腦勺，若無其事地說：
　　「嘿嘻嘻嘻，還好啦～也沒那麼厲害。」
　　站在圓椅上的春雪差點滑下來，好不容易調整好姿勢，對Pard小姐說道：
　　「這……這是沒錯啦，我也好幾次受了香櫞鐘聲照顧……可是那一招，必殺技計量表的消耗也不是普通的大。靠這只有一次的補血，能停留在印堤熱殺圈內的時間，也增加不了多少吧……？」
　　「Crow你給我等一下，這種話只有當事人自己可以講吧！」
　　千百合立刻插話，還將粉紅豬虛擬角色的右臉頰拉得長長的，於是春雪也不認輸地拉住貓耳虛擬角色的尾巴。
　　「還不是因為妳在那邊嘿嘻嘻嘻！」
　　「受到讚美當然會高興吧！你也不要老是只會謙虛，偶爾講一句『因為我是天才』來聽聽啊！」
　　「我……我哪說得出這種話！而且妳覺得我講出來會帥氣嗎！」
　　「想也知道會讓人只想裝作不認識！」
　　「那妳幹嘛叫我說！」
　　兩人一吵嘴，先是Petit Paquet組同時噗嗤一聲笑出來，接著小田切累也忍俊不禁地哼笑幾聲。開懷大笑的圈子迅速擴大到全體與會者，往後一看，連黑雪公主也用陽傘遮著嘴，肩膀頻頻顫動。
　　春雪看到這情景，微微鬆了一口氣，將視線拉回Pard小姐身上。結果豹頭虛擬角色強忍笑意似的清了清嗓子，這才輕聲說了句「SRY」，然後繼續說明：
　　「……的確，必殺技的消耗率是很重要的問題。可是，加速世界裡，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有人研究各種能夠實現『必殺技計量表連續充填』的相乘效果，而且雖然人數不多，但也的確有超頻連線者擁有可單獨發動的充電技能。這次這件事，藍、綠、黃、紫各團的王，都與Lotus一起陷入無限EK，要和他們結盟應該不難，所以也許能夠組出史上第一次橫跨五軍團的相乘效果。」
　　「啊……對……對喔……」
　　春雪喃喃應聲，最先想起的就是紫之王Purple Thorn的必殺技「Elementary Charge」。那種招式能將自己必殺技計量表消耗量的1.60217662倍，灌到用杖碰到的對戰虛擬角色的計量表上。他本來納悶為什麼會有這麼零碎的數字，但離開無限制空間後上網一搜尋，發現所謂Elementary Charge，本來是個在日語中譯為「基本電荷」的物理學用語，而那個數字就是等式中的一部分。
　　不管怎麼說，如果能夠組成相乘效果，這個招式應該就能發揮高倍率放大器的功效，但遺憾的是Purple Thorn已經和黑雪公主一起陷入無限EK狀態。但Pard小姐說得沒錯，加速世界裡應該還另有不少虛擬角色，能夠恢復別人的計量表。
　　「……也就是說，要組合多名超頻連線者的招式與能力，建構出一個大型能量槽似的機制，然後用來不斷恢復Bell的必殺技計量表是吧。的確……如果是這樣，說不定就能連續對印堤施加近距離攻擊……！」
　　春雪興奮地說到這裡，Part小姐就用力點動豹頭，但立刻又補上一句「但是」。
　　「……這個作戰，必須達成三個條件。『能夠備妥足以一擊對印堤造成重大損傷的強力近戰物理攻擊型強化外裝』、『無限制中立空間中有鐵匠商店存在』、『鐵匠能夠把強化外裝強化到足以承受五千度的高溫』。坦白說，現在期待這些都還太樂觀。」
　　「…………不會。」
　　春雪想了一瞬間後，搖了搖頭。
　　「第一個條件，大概能夠滿足。現在的黑暗星雲裡，有團員擁有加速世界最強水準的劍……沒錯吧，Lead。」
　　春雪一邊叫出這個名字一邊 抬頭看去，站在白板旁的戴面具年輕武士，雖然做出微微縮起肩膀的動作，但仍點了點頭。
　　「……是，雖然我取得那把劍的來龍去脈，一點也不光彩……但威力並無虛假。我想這七星外裝(Seven Arcs)之一的『玉衡』The Infinity，只要能夠承受火焰，對太陽神印堤應該也能造成不小的損傷。」
　　Lead一說出神器的名稱，Cassis Moose與Thistle Porcupine等日珥出身的團員間，立刻一陣低聲的交頭接耳。
　　現在加速世界當中，已經確定持有人是誰的神器共有六件。其中The Luminary是由白之王持有，The Destiny由春雪親手封印。再者，The Impulse屬於藍之王，The Strife屬於綠之王，The Tempest屬於紫之王，全都已經陷入無限EK狀態，所以這次作戰中能夠動用的神器，實質上等於只剩Trilead的The Infinity。
　　「Trilead……」
　　黑雪公主從椅子旁走遠，以正經的表情叫了年輕武士的名字：
　　「拿你的The Infinity作為印堤討伐作戰的主軸，意味著要讓你孤身擔任攻擊手。只要出個什麼差錯，難保不會陷入無限EK。要把這種危險的工作，塞給加入軍團還只過了一天的你，實在令我過意不去……真的可以嗎？」
　　「那當然。」
　　Lead立刻做出回答，聲調中沒有迷惘。
　　「我長年來，都只看過禁城高牆內的世界。全靠Crow兄和Raker姊，不惜冒著可能在四神朱雀的祭壇陷入無限EK的危險，把我帶了出來。我不認為敝業師Graphite Edge，是預測到這次的事態才吩咐我離開禁城。但我仍然這麼認為……認為我就是為了在這場遲早會來臨的討伐作戰中完成自己的職責，才會離開禁城。」
　　「……是嗎？既然你都願意說得這麼堅定，我也不再迷惘。Trilead……萬事拜託了。」
　　黑許公主深深一鞠躬，Lead也同樣有禮貌地一鞠躬，說道：
　　「請包在我身上，軍團長。」
　　──搞不好會稱學姊為「軍團長」的團員，已經增加到兩人了。
　　春雪覺得戰慄，但並不說出口，而是喊出另一件事：
　　「這樣一來，作戰的第一個條件就滿足了吧！再來就只剩下『鐵匠』了！」
　　「這鐵匠才是最大的問題就是了……」
　　黑雪公主露出苦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看看春雪，接著又看看楓子。
　　「說到這個……從那個Highest Level，不是可以看到整個無限制空間嗎？那不就可以從那邊找到鐵匠的攤車嗎？」
　　「啊…………」
　　春雪完全沒考慮到這個可能，張大了嘴合不攏，但過了一會兒後，說出的卻是否定的話：
　　「……不，這可能有點困難。只要去到Highest Level，的確就可以俯瞰整個Mean Level……可是在那裡，無論地形、公敵，還是超頻連線者，全都用小小的點來顯示，要看清楚那些點是什麼東西，就得離開Highest Level，實際去到那個地方才行……」
　　「噢，這樣啊……──可是，也許至少可以找出個方向啊。如果鐵匠攤車真如傳聞中存在，應該就不會出現在各地商店街，而是會單獨在荒野上移動。要跟公敵區別大概會很難，但我想總比漫無方向地在無限制空間裡找來找去要好。」
　　「…………的確是這樣啦……」
　　春雪點了點頭，他還另外別的事情掛心。
　　現在春雪無法只靠自己的力量去到Highest Level。他必須先加速，然後和梅丹佐聯繫，請她把自己的意識往上帶。但現在梅丹佐為了修復資料上元氣大傷的身體，正在楓風庵休眠，要到加速世界時間十年後──換算成現實時間也要等到三天後才會修復完畢。梅丹佐說「只不過是三天」，但在這個狀況下就實在太漫長。
　　如果要找到鐵匠，就得從Highest Level進行探索，春雪自己是百般願意……哪怕要花上體感時間幾個月甚至幾年，他都有覺悟要堅持到底，但為此而再度妨礙梅丹佐的休眠，就讓他提不起勁。正當他遲疑著該如何說明這些情形──
　　「Crow，你不用擔心。」
　　黑雪公主似乎感受到了春雪的不安，以平靜的聲調說了。
　　「我也不打算在這次的作戰裡，把梅丹佐拖出來。她身為黑暗星雲的一員，在與震盪宇宙那場化為『地獄』屬性的領土戰裡，進行了搏命的全力攻擊，把我們從萬劫不復的絕地中拯救出來。在她的傷勢完全痊癒之前，我不會再妨礙她沉眠……即使事後會被她本人罵。」
　　「這……這樣啊……──可是，憑我一個人，還沒有辦法去到Highest Level……」
　　「『四聖』不是只有梅丹佐一個……不是嗎？」
　　聽黑雪公主這麼一問，春雪不點頭也不搖頭，連連眨眼。黑雪公主也不再多說什麼，手輕輕放到粉紅豬虛擬角色的頭上，然後朝團員們發出堅毅的聲音：
　　「我想討論到這裡，作戰計畫的骨架已經確定。最終目標始終是擊破太陽神印堤──為此，我們要將Trilead Tetraoxide所持有的神器『The Infinity』拿去給鐵匠強化，同時也要建構能連續補充Lime Bell必殺技計量表的多段相乘效果。這兩個目標，我們都要去對其他四個軍團請求協助，設法迅速達成──對以上結論，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穿山甲頭的Thistle Porcupine立刻舉手：
　　「只有一個問題。聽說七王會議被搞得一團亂之前做出的決議，也就是要對白之團展開總攻擊，這件事現在怎麼樣了？如果這件事也要同時進行，就也得分配一些團員去進攻港區戰區才行。」
　　「唔，的確是啊。」
　　黑雪公主點點頭，苗條的手托住下顎思索，這時改由楓子開了口：
　　「波奇說得沒錯。在議場被拉進無限制空間前不久，Purple Thorn還有Blue Knight就宣告過。說等會議一結束，藍、綠、紫、黃、黑五團就要組成聯軍，對港區第一、第二、第三戰區展開總攻擊。具體來說，就是只要在對戰名單上找到震盪宇宙的團員，就依序持續對他挑戰，打到他們點數全失。而且在下一次的領土戰爭中，還要對港區第一與第二戰區也展開攻擊，剝奪他們的統治權……只是，目前這個作戰尚未執行。我想不管是哪個軍團，對於要如何因應團長陷入無限EK這種異常事態，都還沒有確立方針。」
　　「這也就是說，總攻擊要暫時延期了？」
　　「是這樣沒錯，但這種進展有點討厭啊……」
　　仁子插上這句話，哼了一聲。
　　「唯一逃出熱殺圈的我，講這話是不太公道啦……但我覺得震盪宇宙基本上也沒料到，事情會弄成現在這種狀況。要不是被Chocolat拿重播卡錄下了變身畫面，Ivory那傢伙想必是想繼續裝蒜到底。所以我想，他們也還沒準備好要因應五大軍團聯軍的攻擊。非得眼睜睜放過這個好時機不可，就讓我有夠不痛快的……」
　　仁子擺出雙手在後腦勺交疊，噘起嘴唇的「小孩鬧彆扭姿勢」，黑雪公主就苦笑著回答：
　　「坦白說，我認為要請各位把我從印堤內部救出來的這件事，大可等到對震盪宇宙展開總攻擊之後再說。畢竟即使不能進無限制中立空間，對正規對戰和領土戰爭也都沒有影響……可是我們不知道其他軍團怎麼想，而且要統一對總攻擊的意思，大概也非得再開一次幹部級會議不可。現階段，這件事也不容易啊。」
　　「要是那場會議也有Vise的手下混進去，又搞得一團亂……這樣的情形也有可能發生啊。」
　　「要防止這種情形……」
　　黑雪公主說到這裡，立刻又說：「不，這根本辦不到。」，於是搖了搖頭。仁子立刻探頭說：
　　「Lotus妳是怎樣啦？講出口了就說完……」
　　但仁子也沒能說完這句話。因為白板後方，也就是鯨魚頭頂，落下了一道光柱，讓一個新的虛擬角色實體化。
　　是個苗條嬌小的少女型。偏短的頭髮有著輕柔的輪廓，身上穿的卻是打上無數銀色鉚釘的黑色皮外套，以及磨得滿是破口的剪裁牛仔褲。這位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走少女風還是龐克風的虛擬角色，把圓滾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朝著春雪直奔而來，接著毫不猶豫地用雙手抱起了粉紅豬虛擬角色。

　　「有……Crow同學！」
　　春雪被這名本來大概是想喊「有田同學」的龐克少女一把抱住，急忙雙手亂搖。
　　「綸……Ash同學！」
　　Ash也同樣差點叫出她的本名，但日下部綸／Ash Roller一點也不在意地喊著：
　　「Crow同學……還好你沒事……！」
　　「Ash同學，妳怎麼，會來這裡……」
　　「那是因為……我現在……也是黑暗星雲的一員……」
　　聽她聲淚俱下地這麼一說，春雪才想起還真有這麼回事。Ash Roller與Bush Utan以及Olive Glove這三人，得到綠之王Green Grandee的允許，在「到與加速研究社的戰事了結為止」的條件下，轉投黑暗星雲旗下。
　　「……不好意思讓妳擔心了，Ash同學。我完全沒事……頂多只是指尖被印堤燒焦……」
　　春雪一邊說著，一邊拍拍綸的肩膀，她才總算放鬆了手臂的力道。
　　春雪才剛喘一口氣，立刻發現到黑雪公主、千百合與仁子半翻白眼的視線，不由得目光亂飄。他很想回到椅子上坐好，但綸始終將粉紅豬抱在懷裡，不肯放手。春雪只好再轉動視線，發現Cassis Moose、Thistle Porcupine與Blaze Heart等三人，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等……等一下，所以這個可愛的龐克少女，就是那個瘋狂暴走騎士裡面的人？」
　　聽Blaze問起，春雪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眾人在這場會議當中，都不使用本名，而是以虛擬角色名稱互相稱呼，是因為日珥組的三個人與黑暗星雲組的人馬，尚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面。也就是說，他們三人並不知道日下部綸與Ash Roller之間複雜的關係，當然會覺得不解，但要由春雪說出這件事，又讓他有所遲疑。
　　春雪正「呃、呃」半天，綸就對Cassis等人一鞠躬，說道：
　　「是，我的確就是Ash Roller……但嚴格說來，在加速世界戰鬥的人……不是我。」
　　「咦咦？這話怎麼說？」
　　Blaze Heart的表情更顯狐疑，綸就對她做了一番簡潔的說明：
　　「現在，就請先當作……雙重人格之類的情形。將來有一天，我會好好解釋。」
　　「這樣啊？原來如此。」
　　Blaze很乾脆地接受，Cassis與Thistle也不約而同地點點頭。仔細想想，個性作風在現實與BB之間會有劇烈改變的超頻連線者並不在少數，只要當作是這條延長線上的情形，應該也就不難理解。
　　Blaze等人也依序報上名字，等打完招呼，綸就轉身面向「上輩」楓子：
　　「這個，師父……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沒關係的，Ash。那，長城那邊的情形怎麼樣？」
　　「剛才，Decurion兄有了……聯絡。說長城眼前會以救出綠之王為最優先事項……還說關於這件事，希望盡快和黑暗星雲……商議。」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長城也要把對震盪宇宙的總攻擊延期了是吧。照這樣看來，藍和紫大概也一樣會採取以救出團長為優先的方針吧……雖然黃色就很難說。畢竟我也不覺得Radio會有那樣的人望。」
　　楓子若無其事地說了一句挺難聽的話，看了黑雪公主一眼，迅速點頭。她們似乎只這麼一個眼神就足以溝通，只見她一邊環視眾人，一邊拉高音量說：
　　「那麼，我們再次確認今後的方針。我們要做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搜索鐵匠商店。第二，建構回復必殺技計量表的相乘效果。第三，與四大軍團商議。關於第一項的搜索，由於必須進入無限制空間，務必慎重行事。我們會擇日再行選出搜索隊，還請徹底通告包括日珥組在內的全團團員，不要擅自去找鐵匠。」
　　「了解。日珥組這邊就由我去聯絡。」
　　Cassis Moose接下任務，楓子就點點頭說下去：
　　「關於第二件的建構回復相乘效果，就反而希望全團團員絞盡腦汁。有任何關於必殺技計量表的回復手段或相關情報與構想，無論多麼小的點子都無所謂，只要發送給我，我就會整理成檔案發布給大家。理想是能夠建立兩套體系……不，希望能建構出三套體系的相乘組合。」
　　「……這個，關於這件事……」
　　仍被綸抱在懷裡的春雪舉起右手，身穿女教師服裝的楓子就把眼鏡往上一推，微微一笑。
　　「什麼事呢，鴉同學？」
　　「呃……我想在場的人裡面，總不會有人連這個系統的名稱都沒聽過，所以我就問了，關於這回復必殺技計量表的相乘效果，可以讓心念系統介入嗎……？」
　　他這話一出口，明明身處VR空間，整個場面的氣氛卻一口氣緊繃起來，讓他縮起身體，以為自己說錯話了。
　　最先有反應的，是身穿巫女裝束的謠。
　　【UI＞我認為，只要是能做的事情，就該去做。心念的力量只有在受到心念攻擊的時候可以動用，這是黑暗星雲的團規沒有錯，但Orchid Oracle把七王會議的會場轉移到無限制中立空間的範式瓦解，還有Black Vise把蓮姊他們困住的二十面絕界，也都是心念，所以為了對抗這些圈套而動用心念的力量，應該不算違反團規。】
　　謠不到三秒鐘就打完這麼長一段文章後，先看看春雪，再看看楓子，最後看向黑雪公主。
　　「…………的確是這樣啊。」
　　黑雪公主喃喃回答完，右手從陽傘上拿開，往前直伸。
　　「心念的力量，在加速世界中產生了許多悲劇。不……我沒有資格說得這樣事不關己。兩年又十一個月前，我就用必殺技偷襲，一刀殺了紅之王Red Rider……」
　　突然聽到這句獨白的瞬間，Cassis Moose、Thistle Porcupine、Blaze heart等三人都全身一震。氣氛變得更加尖銳，春雪更是變得連呼吸都有困難，但黑雪公主仍然舉著右手，靜靜地說下去：
　　「那個時候，我下意識地用心念強化了必殺技。如果當時沒動用心念，Rider也許就不會當場斃命。就是這些無濟於事的想像與悔恨，讓我對心念系統更加疏遠……連對自己挑上的『下輩』Silver Crow，我都沒能指導他心念──可是……」
　　她用力握緊舉起的右手，用像是在承受痛苦，卻又讓人感受到一股堅強的聲調說：
　　「這陣子，我經常在想。想說如果心念的力量純粹是系統上的Bug，BRAIN BURST的管理者應該早就已經處理掉了……既然不是，那麼加速世界中存在心念，是不是就有著某種意義呢。我……我想我大概已經無法更進一步去鑽研心念的力量。但我不希望新世代的超頻連線者，走上跟我一樣的路。若說心念引領我們走到的盡頭，不是只有深沉的黑暗，而是有著希望之光，我會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把這希望之光找出來……」
　　黑雪公主緩緩放下右手後，仍然好一陣子沒有人發言。
　　春雪受到一股覺得非說些什麼不可的衝動驅使，咬緊了牙關。但他滿心思緒，偏偏擠不出話來。
　　綸彷彿感受到了春雪的這種焦躁，雙手灌注力道，然後發出不同於往常的堅定說話聲：
　　「……家兄他……Ash Roller他，即使聽Raker師父推薦，也堅持不肯修練心念系統。因為直通『精神黑暗面』的心念力量，和家兄專心享受對戰的方針背道而馳。可是，經歷了昨天的領土戰爭後，家兄似乎也稍微改變了想法。」
　　「那是因為，他親身感受到了震盪宇宙的心念攻擊多麼有威脅性嗎？」
　　對於黑雪公主的提問，綸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我，對於家兄戰鬥時的事情，只能像作夢那樣依稀記得一點，但只有這件事連我也記得。領土戰爭的最後，Lotus姊那決定勝負的『星光連流擊(Star Burst Stream)』……明明應該屬於破壞的心念，卻美得令人流淚，深深撼動了家兄的心。」
　　「喂喂！」
　　這時插話的又是仁子。
　　「那個時候我明明也卯足全力放了心念吧！妳老哥都沒提到我的『輻射連拳(Radiant Burst)』喔？」
　　「呃……這倒是沒有……」
　　「那個混帳骷髏，等我下次遇到，絕對要讓他欲哭無淚……」
　　黑雪公主先對嘀咕的仁子一瞬間露出愉悅的笑容，然後再度看向綸，說道：
　　「如果他覺得我的心念很美……而這會成為他學習心念的契機，那我也不能一直畏縮了──Crow。」
　　春雪突然被叫到名字，在綸懷裡挺直了腰桿。
　　「有……有！」
　　「關於你剛才的問題，對於在本次作戰中使用心念系統的可能性，現階段不排除。可是，我想你也知道，心念的光明與黑暗是表裡一體，而且一動用就會刺激公敵……千萬要慎重，知道吧。」
　　「是！」
　　春雪再度點頭，黑雪公主就收起微笑，微微噘起嘴補上一句：
　　「只是話說回來……你是打算這樣搞到幾時啊？」
　　「什麼這樣搞……」
　　他先眨了眨眼，這才察覺她這話是指被綸抱住的狀況。
　　「不，這個，這是！」
　　他一邊發出破嗓的聲音，一邊雙手上下擺動，但綸似乎把這粉紅豬虛擬角色當成了玩偶，緊緊抱著不肯放開。春雪又無法強行掙脫，只能一邊辯駁說：「不……不是這樣！」，一邊頻頻動著耳朵，結果──
　　「呵呵呵……啊哈，啊哈哈哈。」
　　聽到這豪爽的笑聲，春雪往左一看。
　　發笑的是戴著白色面具的年輕武士虛擬角色。他多半是察覺到自己引來了眾人的矚目，還把右手按上面具，但還是停不住笑聲，最後乾脆轉過身去。
　　春雪納悶地想著，到底剛剛那樣的互動，是哪裡戳到了Lead的笑點，結果……
　　周遭發出一陣比先前他和千百合秀了那段互動時更大的笑聲浪潮，籠罩住了整個鯨魚背上的空間。春雪感受到一陣頻繁的震動，抬頭一看，發現連抱著他的綸都張大了嘴在笑。無論拓武、千百合、楓子、黑雪公主、仁子與Pard小姐、晶與謠、累與志帆子她們，甚至連Cassis他們，也都一副覺得好笑得不得了似的模樣，讓開懷的笑聲響徹四周。
　　春雪也跟著「嘿嘿……」傻笑幾聲，同時腦海中的一個角落想著。
　　相信在加速世界中引來巨大戰亂的震盪宇宙團員，也一定有過這樣的瞬間。有過和心靈相通的伙伴們由衷歡笑的這種無可取代的瞬間。明明……明明應該是這樣，但為什麼？
　　春雪不由自主地眼眶含淚，連連眨眼，拚命忍耐。連自己也無法命名的情緒滿溢在胸中，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就只是一直反覆看著同伴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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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即使受到諸王的軍團攻擊，無可避免會導致點數全失……會想脫離震盪宇宙的團員，是一個也沒有。
　　從鯨魚背上回到現實世界的瞬間，別人說過的這句話，微微在春雪腦海中迴盪。
　　他心想，到底是誰說的……立刻就發現是誰。是白之團的幹部集團「七矮星」中排名第一的Platinum Cavalier。
　　他拿著說是白之王交給他的The Luminary，讓太陽神印堤往下砸的前一刻，在戰場的上空遭遇到了春雪和楓子。楓子忠告他說，Ivory Tower＝Black Vise失控的行為，將會把震盪宇宙的一般團員也連累進去，但Cavalier就不為所動地如此回答。回答說：沒有一個團員會離開震盪宇宙。
　　這是因為他們害怕「處決攻擊」之類的威脅，受到白之王束縛呢？還是說──
　　「辛苦了，春雪。」
　　耳邊聽到這樣一句話，讓春雪睜大了雙眼。
　　陌生的天花板。包住身體的坐墊。以及右手碰到的柔和溫度。
　　春雪這才想起自己是在什麼狀態下連進虛擬空間，立刻全身一震，就想從巨大的微粒坐墊上站起。但就在他即將起身之際，一隻苗條的手臂從右側伸來，按住了春雪的身體。

　　「哇啊，學學學學姊，妳做什……」
　　他這喊得破嗓的說話聲，也在看到黑雪公主那有點彆扭的表情後，立刻收了回去。他本以為自己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只是……
　　「你被日下部同學抱住的時候都若無其事，為什麼換成我就變成這樣的反應？」
　　「咦？」
　　春雪花了兩秒鐘才理解她這麼問的意味，更加慌了手腳地回答：
　　「那……那那那裡我跟綸同學那時候兩個人都是虛擬角色嘛！可……可是現在學姊和我都是，這個，活……活生生的身體。」
　　「不管是虛擬角色還是現實身體，都只有組成的資料量不一樣，本質上不會有差異。」
　　是～～這～～樣～～嗎～～？
　　春雪內心猛力歪頭納悶，但尚未擠出反駁的話，黑雪公主就把全身靠了上來，讓春雪的思考再度停機。黑雪公主的體重，多半比國三女生的平均值要低得相當多，但仍讓春雪的身體深深埋進微粒坐墊，再也動彈不得。黑雪公主窺看他的表情，露出慧黠的微笑輕聲說：
　　「……一下子就好，讓我就這樣待著。只要跟你身體互碰，就會有消除精神疲勞的相乘效果。」
　　春雪正要說怎麼可能，但話要出口之際停住不說，轉而小聲問起另一件事。
　　「這個……我是覺得剛才的會議裡，已經看到相當大的希望……但還不夠讓學姊恢復嗎……？」
　　黑雪公主聽了後眨了兩次眼睛，輕輕搖了搖頭。
　　「噢，抱歉，這可讓你誤會了啊。我也感受到了希望，雖然門檻最高的多半是找出鐵匠商店，但對此我也算是有幾個打算……可是，大家拚了命努力想救出我，這個狀況本身……讓我很難受。難受得不得了……」
　　黑雪公主以壓抑過的聲音吐露心聲，把臉用力埋進春雪懷裡。
　　春雪遲疑了一會兒後，舉起雙手，輕輕摟住了她苗條的肩膀。莫名地只有現在，他不用拚命思考，話語也會從胸口深處湧出。
　　「……不必因為自己是軍團長，就什麼都一個人扛起來。」
　　黑雪公主一聽，雙肩一震。春雪慢慢揉搓她的肩膀讓她安心，一字一句，滿懷真心對她說：
　　「從再度結成黑暗星雲以來，學姊一直為了全團團員而犧牲自己。和第五代Chrome Disaster打的時候，把四埜宮學妹從朱雀祭壇救出來的時候，我變成第六代Chrome Disaster時，ISS事件的時候，還有在昨天的領土戰爭跟今天的七王會議上也是……還不只這些，像是荒谷開車撞過來的時候，學姊也不惜動用會把超頻點數的九十九％都消耗掉的最終指令，自己還受到危及生命的重傷，救了我的性命……」
　　「那當然，我可是軍團長……還是你的『上輩』。」
　　黑雪公主仍然把臉埋在春雪胸口，以沙啞的聲音輕聲回答。但春雪用力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
　　「不是當然。一點都不當然。」
　　他把手從黑雪公主的雙肩挪到背後，繼續說道：
　　「學姊非常強……所以我們不知不覺間，理所當然地依賴起學姊來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覺得只要有學姊在，就不會有問題……卻沒能發現，這樣的心態，等於讓學姊不斷背負重擔。黑雪公主學姊是『純色之王』，是9級玩家(Niner)，比任何人都強……可是其實也只比我大一歲，一樣是國中生。我……我還很弱小，不管在加速世界還是現實世界，都還成天迷惘、煩惱，可是我想變得讓學姊更能依靠。不只是單方面靠學姊扶持，而是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幫助，朝同一個目標一步步往前走……相信現在，全團團員都有著一樣的想法。不只是黑暗星雲組，剛合併的日珥組團員一定也是一樣。所以學姊，這次就請妳依靠我們……相信我們。我們一定會把學姊，也順便把其他四個王，從印堤的無限EK中救出來。所以……所以………」
　　這也許是春雪十四年出頭的人生中，第一次能說完這麼長一段話不卡住。但說到最後他還是情緒太過澎湃，不管怎麼吸氣，就是不會化為言語。
　　不知不覺間，春雪已經兩眼透出淚水，反覆著不規則的呼吸，結果──
　　黑雪公主輕輕抬起頭，從極近距離看著春雪。一雙漆黑的眼眸似乎也已微微濕潤。
　　「…………你變強了呢，春雪。」
　　黑雪公主輕聲這麼一說，舉起右手，碰上春雪的臉頰。
　　「不管是在加速世界還是現實世界，你都變得非常堅強了。哪裡是什麼單方面受到扶持……不管是我、楓子、謠、晶，還是仁子他們，都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得到得到你的扶持。就是因為你張開銀色的翅膀，不斷地飛在高空，我們才能走到這一步。」
　　黑雪公主錯開身體，把自己的臉挪到春雪的臉正上方。春雪就從這短短十公分的距離，看到她那珍珠般水潤的嘴唇微微顫動。
　　靠近。一叢黑髮灑落，一股甜香飄來。心臟的脈動漸漸加速──
　　客廳裡突然傳出一陣嗶嗶作響的電子聲響，結束了這段魔法的時間。黑雪公主用彈跳似的動作猛力抬頭，先碰了碰虛擬桌面，然後說：
　　「不好意思……我設定成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放好熱水。」
　　「啊……是……是這樣啊。」
　　「嗯，噢……春雪，你先去洗吧。」
　　「咦？」
　　這時春雪在言語的選擇上，犯了決定性的錯誤。
　　他最先該問的是自己是否該回去了。但被黑雪公主這令他作夢也沒想到的提議問了個措手不及，把腦海中最先浮現出來的念頭，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這……這個，我汗臭味很重嗎？」
　　「嗯？不會啊。可是今天從白天就一直在活動，你應該累了吧。」
　　黑雪公主這麼一說，從微粒坐墊上站起，伸出了右手。春雪拉住她的手借力，自己也先站起來再說，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呃，可是，這個，我不能喧賓奪主……」
　　「我才要說你遠來是客呢。別說這麼多了，去把汗沖一沖吧。」
　　「我……我果然汗臭味很重……」
　　春雪還在嘀咕，黑雪公主雙手推著他的背，把他帶到位於走廊途中的盥洗室兼脫衣間。
　　「洗髮精和沐浴乳你儘管用。慢洗。」
　　拉門被關上後，春雪茫然呆立了好一會兒。他發呆想著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但腦袋就是運轉不起來。但至少事到如今，狀況的確已經不容他說出「我還是回家好了」。既然如此，倒也覺得似乎至少應該把汗臭味給洗掉。
　　他機械式地脫掉梅鄉國中的制服，摺好放進脫衣籃後，拉開折疊式的玻璃門走進浴室。
　　面積本身和有田家的浴室差不多，但浴盆卻是含有噴射水流噴嘴的最新款。只是話說回來，他當然不會一開始就跳進熱水裡。他先在透明的矮凳坐下，解下脖子上的神經連結裝置，掛到牆上的專用掛鉤上，再沖個熱水澡。先仔細把全身沖洗得一片汙垢都不留，再讓身體泡進浴盆裡。不那麼熱的溫度正合春雪的喜好，他「哈呼～」一聲吐出氣息，讓全身放鬆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疲勞，立刻隨著一陣發麻似的感覺從四肢穿出。
　　他從牆上的掛鉤拿起神經連結裝置，重新戴好，然後連接到浴室的控制面板上。接著從顯示在眼前的選單中，試著開啟噴射水流。結果微小的泡沫水流往他背上噴個正著，讓他忍不住「嗚咿」一聲叫出來。這種感覺像痛又像癢，十分奇妙，但絕非令人不快，反而相當舒暢。
　　要是有田家的浴盆也有這功能就好了……春雪一邊想著這樣的念頭，一邊委身於泡沫的震動當中，思考就漫無目的地亂飄。
　　他的雙親買下蓋在高圓寺車站北側的大型住商混合大樓當中的一戶，是在十四年前，也就是春雪出生的那年。那棟大樓屬於裝潢與設備都可以高度自由選配的類型，相信父親和母親多半就是一起看著型錄，討論這個好還是那個好，一個房間一個房間決定要怎麼裝潢。說不定也曾經討論過，浴盆到底要不要加裝噴射噴嘴。
　　這樣的兩人離婚，則是在春雪國小二年級的時候。父親終於要離家的時候，春雪再也忍不住淚水，忘我地抓住父親的腳，哭喊著要他別走。但父親只任由春雪哭了一會兒，然後用大大的手把春雪的雙手從他腳上扳開，用力抓住春雪的雙肩，什麼都不說，就走出了玄關。從那以後，春雪再也不曾見過父親一面，現在連父親在哪裡做些什麼都不知道。
　　離婚的原因，似乎是父親出軌。所以，他也可能已經和出軌對象一起到別的城市建立新的家庭，也可能已經有小孩。長到十四歲的現在，春雪既不特別想見父親，而且即使想起，也並不特別覺得寂寞。即使如此，春雪還是把父親留下的床與網椅拿到自己的房間繼續用，而且即使終於有點凹陷，也不打算買新的來換。
　　他關閉浴室的控制面板，轉而打開神經連結裝置的內建儲存空間。在長年使用中劇烈複雜化、多層化的資料夾結構中不停往下鑽，過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名稱叫作【F】的資料夾。
　　F是父親(Father)的F。母親完全刪除之前，他偷偷從家用伺服器複製了父親的照片、影片、郵件與一些工作相關的檔案，封存在裡頭。他國小的時候，也先會窩進棉被裡，然後點進這個資料夾，反覆播放少少幾段拍到父親一個人或全家三人的影片。但曾幾何時，春雪已經不再看這些影片，記得最後一次點進這個資料夾……是在Dusk Taker事件當中，拉出完全潛行技術史資料的時候。
　　當時父親留下的資料就幫助了他。要不是有父親寫在年表上的註解文字，春雪多半就不會發現Dusk Taker與加速研究社祕密所在的關鍵──腦內植入式晶片。雖然並不會特別想見到父親，但如果有朝一日，有機會從遠處看看父親，倒是想在心中對他道謝。謝謝他說，多虧了你，我現在才能繼續當超頻連線者。
　　「喂，泡太久可會泡昏頭啊。」
　　聽到這樣一句話，春雪趕緊一邊按掉視窗一邊回答：
　　「啊，對不起，我馬上出……」
　　但這句話說到這裡，他卻全身定格，生硬地把頭往左轉，再度讓思考停止了三秒鐘左右之後，大喊：
　　「學怎進麼來！」
　　春雪本想說的是「學姊妳怎麼進來了啦！」卻完全講不好，而且連講不好的自覺都沒有，一張嘴反覆張開閉上。
　　黑雪公主從不知不覺間拉開的玻璃拉門後，往浴室踏進了一步。看來……並不是擔心春雪而跑來看。能夠判斷出這一點，是因為看到黑雪公主用髮夾固定住一頭長髮，身上只包著一層白色浴巾。
　　「這個，對對對對不起我我我馬上出去！」
　　這次他總算用日語喊了出來，正要站起，卻第三度當場定格。說來當然，春雪身上什麼都沒裝備，要離開浴盆而走向脫衣間的過程，將會發生巨大的問題。
　　「這……這個學學學姊，我我我出去之前，可以請妳先在外面等一下……」
　　「偶爾這樣有什麼關係嘛。」
　　黑雪公主回得十分乾脆，踏進浴室，伸手關上身後的玻璃門。她從目瞪口呆的春雪眼前走過，坐到了矮凳上。
　　「…………什……什麼偶爾……我……我們從來，不曾……」
　　春雪好不容易從差點堵塞的喉嚨擠出聲音，黑雪公主就瞪著正面的鏡子，用有點尖銳的聲音說：
　　「問題就在這裡。」
　　「問……問題……？」
　　「那還用說？仁子做過的事情，我不能不做。」
　　「咦，仁……仁子，做了什……」
　　他先喃喃說到這裡，這才想起。
　　仁子也就是上月由仁子，第一次見到春雪時，報上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齊藤朋子──是實際存在的春雪表妹的名字。仁子假冒為朋子，溜進有田家，甚至還在初次見面的春雪洗澡時闖進浴室，展開了一場奮不顧身的社交工程。
　　「沒……沒有啦，雖然的確有過這種事，但那是仁子為了抓住我的把柄，把我挖去日珥才做的事情……等等，咦，我有說過仁子闖進浴室這件事嗎……？」
　　春雪雙手抓住浴盆邊緣，歪頭納悶，黑雪公主仍然不把撇開的臉拉回來，說道：
　　「是沒聽你說過，但我聽仁子自己說了。就在我們兩個借用你家浴室的時候。」
　　「……原……原來如此……」
　　「從那次以來，我就一直在想。想說哪天有機會，我就要討回這筆帳。」
　　「這……這筆帳……學姊是說，對仁子討？還是對我……？」
　　「對你們兩個。那麼……機會難得，可以幫我洗背嗎？」
　　「嗚咿咿！」
　　這次春雪真的想說我辦不到對不起我要出去了，但這些話還在嘴裡塞車，黑雪公主就用右手抓住包在身上的浴巾，看似有了短短一瞬間的遲疑，但仍在春雪開口說話之前解開了浴巾重合處，從身上拿開，然後攏成一團用雙手抱住。
　　略偏橘色的燈光下，黑雪公主的背仍然潔白似雪，活像妖精般纖細，讓春雪連眼睛都忘了眨。他的思考完全停機，只顧張著嘴發呆，幾秒鐘後，黑雪公主先縮起背，然後吸了吸鼻子。
　　這下春雪才總算解開石化狀態，以沙啞的聲音說：
　　「學……學姊，這樣會感冒的……」
　　「那就麻煩你快點。這可是軍團長的命令。」
　　「這……這個，呃…………遵命…………」
　　既然都說是命令，春雪也就別無其他選擇，只好慢慢站起，跨過浴盆的邊緣，來到淋浴區。他遮著身體前方，磨蹭著前進，在距離黑雪公主的背二十公分處跪了下來。
　　這真的是現實嗎？會不會是軍團會議結束後，我以為已經登出連線，但其實神經連結裝置遭到入侵，其實我還在繼續進行完全潛行呢……他想著這樣的念頭，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但狀況沒有改變。
　　春雪下定決心，右手盡量往前伸，把蓮蓬頭從掛架上抽出。他操作轉盤，放出熱水，先確定溫度，然後戰戰兢兢地把水流噴向眼前的背。無數水滴濺在雪白的皮膚上，將天花板上平板燈的燈光反射得閃閃發光。
　　春雪一心一意地沖著水，就聽到夾雜苦笑的一句話：
　　「春雪，希望你可以在我的背泡軟之前就幫我洗一洗啊。」
　　「……啊，好……好的！」
　　春雪以破嗓的聲音這麼回答，停下蓮蓬頭的水流，接著左手拿起海綿，沾上沐浴乳弄出泡沫。他雙手拿著海綿，小心再小心地在黑雪公主背上揉搓。緊接著……
　　「嗚呀……你……你可以用力一點。這樣太癢了。」
　　被她這麼一說……春雪趕緊雙手用力。
　　「大……大概這樣嗎？」
　　「嗯……剛剛好。」
　　春雪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著海綿，在從黑色神經連結裝置下面到腰骨上面的範圍內往返挪動，結果──
　　「嗯──嗯……」
　　黑雪公主露出貓也似的低呼聲，接著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讓人幫我洗背，實在好舒服啊……」
　　「咦……學姊沒讓仁子幫妳洗嗎？」
　　「呵呵，那個時候我跟她不像現在這麼熟嘛。」
　　「是……是這樣啊……可是，都沒讓爸爸或是媽媽……」
　　春雪不小心說到這裡，這才急忙住口。黑雪公主明明告訴過他，說她與雙親的關係絕對說不上親密……春雪滿心懊惱，但已經說出來的話無法取消。
　　春雪讓海綿停在肩胛骨附近，整個人定住不動，就聽到一個平靜……但又透出些許惆悵的聲音：
　　「我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他們也許曾經幫我洗過澡……但從我懂事以來，就沒有和家父或家母一起洗澡的記憶啊。在八歲前我都和姊姊一起洗澡，但她收我為『下輩』……把我變成超頻連線者的那一天，她就對我說，以後要自己一個人洗。」
　　「……原來……是這樣啊？」
　　春雪喃喃說完，就要重新開始海綿的往返運動。但即將動手之際，黑雪公主卻說出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話：
　　「春雪，可以幫我解開神經連結裝置嗎？」
　　「咦……好……好的……」
　　春雪點點頭，先把海綿放回架上，再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用指尖摘住她那苗條得令人驚奇的頸子上所佩戴的鋼琴黑配色量子通訊器材。
　　若非得到對方同意，解開別人的神經連結裝置這個行為，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即使是小孩子惡作劇，也會遭到嚴厲斥責，乃是現代社會最大的禁忌。春雪緊張地把夾臂左右攤開，緩緩從她頸子上取下。
　　「……解……解下了。」
　　春雪從右側遞出神經連結裝置，黑雪公主一邊說「謝謝」一邊接下，掛到牆上的掛鉤上。
　　春雪本以為她會說「幫我把脖子也洗一洗」，但她說的下一句話更加令他料想不到。
　　「你仔細看看我的後頸，神經連結裝置夾臂下面的部分。有沒有……看到什麼？」
　　「咦……？什麼看到什麼……」
　　春雪先眨了眨眼，才把臉湊向黑雪公主的後頸。視線屢屢被豔麗地貼在皮膚上的頭髮吸走，但他卯足了意志力，看向第三頸椎與第四頸椎之間，仔細觀察那比原本就白的肌膚更無色的，太陽沒曬到的痕跡。緊接著……
　　「啊…………啊啊……！」
　　春雪太過驚愕，忍不住叫出聲音。
　　純白的皮膚上，透出了非常非常淡的紫色紋路。不……那不是紋路。是條碼，以及數字。
　　「學……學姊……」
　　「你看到了嗎？就是八位數的數字和條碼。」
　　「…………看到了……這是……？」
　　春雪下意識地舉起右手，用指尖搓了搓條碼。但這些成排的細線並未消失。看來並不是用墨水之類的東西畫上去的。
　　「嗯……」
　　黑雪公主全身一震，讓春雪嚇得急忙放手道歉：
　　「對……對不起！我……我忍不住……」
　　「不，沒關係……我話先說在前面，這可不是什麼時髦的刺青。這是從我出生的時候就刻印上去的。他們說等我長大就會消失……但看來還留著啊……」
　　春雪不懂這幾句話的意思，只能呆呆地複誦。
　　「出生時，刻印……？聽他們說……是聽誰說……？」
　　「嗯……在這之前，我可以先洗個頭髮嗎？謝謝你幫我洗背，你回去浴盆泡暖點吧。」
　　聽黑雪公主這麼說，春雪點頭回答「好的」，回到了浴盆裡。熱水明明還沒涼，但即使泡到肩膀也無法覺得溫暖。在她雪白的後頸上找到條碼和數字時的震撼，讓他的手腳冰冷發麻。
　　春雪視線所向之處，黑雪公主拿開頭上的髮夾，解開了綁住的頭髮。她先用蓮蓬頭的熱水沖洗，然後用手掌把洗髮精搓揉起泡，再抹到頭髮上。
　　換作是平常的春雪，想必根本無法直視黑雪公主的這些舉動，不是轉過身去，就是連嘴都會泡進熱水裡。但現在他莫名地一瞬間也無法移開目光，從右後方的角度一直看著她。
　　黑雪公主用洗髮精洗完，把泡沫確實沖洗乾淨，先關掉蓮蓬頭，然後改把護髮乳抹上頭髮。她用梳子仔細梳理，然後第三次沖水。接著重新收攏頭髮，用髮夾固定。先喘了一口氣，然後開始用海綿洗身體。
　　本來春雪一直覺得黑雪公主就像妖精，甚至像是女神。但實際上當然不是這樣──黑雪公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個跟春雪一樣每天會吃飯，也會洗澡的女孩子。
　　可是，既然這樣，那條碼又是怎麼回事？
　　黑雪公主用蓮蓬頭沖掉全身的泡沫後，從矮凳上站起，轉過身來。當視線與春雪對上後，露出微微責怪的笑容，舉起右手，把指尖沾到的水滴往前一彈。然後趁春雪反射性撇開臉的空檔，溜進澡盆的熱水裡，把背靠到另一頭的邊緣後，伸展一雙長腿，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個……學……學姊辛苦了。」
　　浴盆裡的熱水已經因為噴射水流而顯得白濁，但春雪仍然小心不讓視線看過去，說出這樣一句話，就聽到黑雪公主拿他沒轍似的回答：
　　「你每天不也在做一樣的事情嗎？」
　　「可……可是……像我都只是洗髮精往頭上抹了以後用力抓一抓就結束……女生好辛苦啊。」
　　「唔，這可學到了一課。」
　　黑雪公主再度嘴角一揚，左手往牆上摸去。一碰之下，一部分塑膠面板無聲無息地滑開，露出裡頭的小空間。其中放有一個玻璃杯，從上方的噴嘴注入透明的液體。
　　玻璃杯側面立刻起霧，黑雪公主將杯子遞給春雪。
　　「請用，只是清水就是了。」
　　「謝……謝謝學姊……我不客氣了。」
　　春雪用雙手接下，就口一喝，發現冰涼的水美味得令人陶醉。本來他有點脫水，一口氣喝完後，深深呼出一口氣，然後把杯子還回去。
　　黑雪公主再度注水，自己也喝了一兩口，然後把杯子放回收納空間。塑膠面板毫無縫隙地關上後，就聽到咻的一陣清洗聲。
　　「……你喜歡泡澡嗎？」
　　突然被這樣問起，春雪想了一會兒後回答：
　　「呃……應該就是普通吧。雖然也不是討厭，但有些時候也會嫌麻煩。」
　　「哈哈，你這年紀的男生也許是這樣啊。其實我也是。」
　　「咦……咦咦？這浴室設備這麼棒，我還以為學姊很喜歡泡澡呢……」
　　「是不會討厭。可是，像這樣洗澡，就無論如何都會被迫重新認識到現實身體的受限……會忍不住去想一些念頭……想說人類的本質就是一根管子，也就是消化管，手腳、感官，甚至大腦，都只不過是用以提高這根管子使用效率的零件。有時候，我會想把自己的身體從內側翻過來，把每個角落都洗得乾乾淨淨。」
　　黑雪公主這番以她而言顯得格外自暴自棄的話，讓春雪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才好。他想說學姊很漂亮，但他至少還聽得出黑雪公主並不是在講外表的美醜。
　　想必臉上露出了很窩囊的表情，黑雪公主朝春雪看了一眼，就讓雙手在水面一拍。
　　「抱歉，我說了奇怪的話。人類的本質是管子……對小時候的我說出這句話的，是我的姊姊，白之王White Cosmos。真是的，都過了那麼多年，還被這種胡言亂語給困住，簡直像是被施了詛咒啊。」
　　「……可是，我很慶幸人類從只有嘴和消化器官的動物進化了……」
　　春雪不由得這麼一回答，黑雪公主就輕輕揚起眉毛：
　　「哦？為什麼？」
　　「學姊妳想想，如果我們屬於那種全身都是吸收養分用器官的生物，烹飪之類的也就不會發達……以這個情形來說，『黑暗星雲餐會』，也會變成只是大家泡進營養池之類的地方就結束了……」
　　他這話一出口，黑雪公主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呵，啊哈哈……我對你的想像力甘拜下風。的確，這我可受不了。反正都是要吃，我也希望是吃好吃的料理。像剛才的南瓜可樂餅和長棍麵包三明治。」
　　「就……就是說啊。」
　　「嗯……而且，到最近，我開始覺得姊姊的話裡說不定也有別的含意……」
　　「別的含意……？」
　　這次換春雪歪頭納悶了。
　　黑雪公主睫毛低垂，沉默了幾秒鐘後，發出喃喃自語似的提問：
　　「春雪，你知道神經連結裝置的基本原理嗎？」
　　提問內容大大跳開先前的話題，讓春雪也花了幾秒鐘轉換思考，然後戰戰兢兢地回答：
　　「學姊說的基本原理，是指量子連線……對吧？就是與使用者的大腦進行量子層級的無線連線，藉此輸入及輸出感覺資訊……」
　　「唔。這個消息並未公開，但聽說這量子連線技術，在開發階段是被稱為……『Soul Translation Technology』。」
　　「So……Soul、trans……lation？靈魂的……翻譯，是嗎？」
　　這些單字還勉強處在春雪英語能力所能應付的範圍內，所以他這麼一問，黑雪公主就點了點頭。
　　「沒錯。縮寫是『STLT』……也就是說，嚴格說來神經連結裝置，不是和人類的腦細胞通訊，而是和靈魂通訊。」
　　「靈……靈魂……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
　　「STLT的開發者們，應該是認為存在吧。我也只知道一些概略的知識，但聽說人類全身的細胞，都有著一種叫作『微管』的結構，就像這個名稱所說，是一種微小的管狀結構，和細胞的形成、維持與運動都有關。當然了，腦的神經細胞裡也存在著微管……微管內部封有相干涉狀態的光子，而這些光子引發的波函數收縮(Decoherence)，就是人類的意識，也就是靈魂……」　　黑雪公主這番話，春雪能夠聽懂的不到一成。然而，對於腦中封有光的集合這樣的概念，卻能夠輕易的想像，讓他茫然看向空中。忽然間，他覺得這個印象似乎快要和一件事連結在一起，一口氣喘不過來。
　　但這個念頭尚未成行，黑雪公主已經開口：
　　「抱歉，有點離題了。不管怎麼說，這細胞中的微管，英文是叫作『Micro Tubule』。Tubule的意思就是小管。」
　　「小管……」
　　聽到春雪複誦，黑雪公主輕輕點頭：
　　「對。說不定，姊姊所說的『人類的本質是管子』那句話，指的不是消化管，而是腦中的微小管啊。但就算是這樣，我對那女人的評價也不會因而改變。」
　　「……啊……該不會說……」
　　春雪喃喃說到這裡後，遲疑著該不該說下去。但看到黑雪公主用眼神要他說下去，於是硬著頭皮問起：
　　「……該不會，說學姊脖子上的條碼，長大後就會消失的，也是學姊的姊姊……」
　　「哦？你挺敏銳的嘛。就是她沒錯。」
　　黑雪公主微笑著點點頭，然後用嘩啦一聲舉到水面上的右手，摸了摸後頸。
　　「既然都說到這裡了，是應該全都告訴你……吧。」
　　黑雪公主說著放下右手，從浴盆的另一頭直視春雪。諄雪一直不去直視她，但只有現在，他覺得不應該撇開視線，於是也凝視著這雙漆黑的眼眸。
　　「──神經連結裝置的民生用第一世代機種上市，是在西元二〇三一年四月……也就是你出生的兩年前，我出生的一年前。」
　　黑雪公主宣告到這裡，朝自己那副還掛在另一頭牆上掛鉤上的神經連結裝置瞥了一眼。
　　「發售第一世代機種的企業有兩家，分別是通用電機最大廠商『RCT』與網路器材準大廠『KAMURA』。我不知道為什麼構成神經連結裝置基幹的STL科技，會同時在兩家廠商實用化。可是，當時RCT只把STLT的使用範圍停留在神經連結裝置，相較之下，KAMURA就更有野心……他們想運用這種把人類靈魂解碼的超科技，把手伸進神的領域。」
　　「神的……領域……？」
　　「春雪，如果能夠讀寫組成人類靈魂的所有資訊，你不覺得這個科技可以實現的事情，不單單是介面嗎？」
　　「不單單是介面……呃，也就是說……」
　　春雪讓拚命試圖理解這過於艱澀事物的腦袋全速運作，過了一會兒，一個字眼脫口而出。
　　「…………複製(Duplicate)？」
　　他為自己的想像而戰慄，但嘴停不下來。
　　「如果把人腦當成媒介……就可以讀出一個人的靈魂，寫進另一個人的腦裡……？」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黑雪公主點點頭，幾的臉也是明明泡著熱水，卻顯得有些蒼白。
　　「假設『複製靈魂』可行……但實際進行，就等於是殺人。畢竟複製去處的那個人，意識就會被覆寫而消滅。就連KAMURA似乎也做不到這一步……可是他們試圖透過做出複製去處的媒介，來突破這個障礙。」
　　「媒介……也就是說，能代替真正的人腦來儲存靈魂的機械記憶裝置？」
　　春雪說這話時滿懷確信，心想別無其他可能。但黑雪公主緩緩搖了搖頭。
　　「不對。KAMURA是製造了人類。技術上的門檻應該不高吧。畢竟到了二〇三〇年，人工子宮技術已經實用化了。」
　　「可……可是我在生物課上就學到，即使有人工子宮，要從零製造人類還是辦不到的。」
　　「沒錯。可是，只要有願意提供精子的男性，還有提供卵子的女性，就可以把進行過體外受精的胚胎放進人工子宮培養。這到現在仍是正常在進行的不孕治療療程。」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春雪先微微點頭，然後頻頻搖頭。
　　「可是，把別人的靈魂覆寫到這樣出生的嬰兒腦裡……這應該是法理不容的事情吧？本來存在的嬰兒靈魂，就會消失吧？」
　　「是啊。可是，KAMURA……不，我的雙親，就做下了這件事。」
　　一聽到黑雪公主這句話，腦子尚未理解，春雪的全身就已經劇烈顫抖。他在熱水裡用力握緊雙手，以沙啞到了極點的聲音說：
　　「學……姊的雙親……是怎麼……」
　　「KAMURA，漢字寫作『神邑』。是我母親娘家的姓氏……家母是KAMURA創業者出身，家父是KAMURA的研究員。他們兩人結婚後，也繼續從事STL科技的研究，最後終於染指了禁忌的實驗。也就是複製人類靈魂的實驗……」
　　春雪的雙眼瞪得不能再大，視野中看見紫色的殘像搖曳。是刻印在雪白肌膚上的小小條碼與數字。
　　「學姊……學姊。」
　　春雪囈語似的喃喃說著，在浴盆裡朝黑雪公主靠過去。但黑雪公主的腳尖輕輕按住春雪的右膝，阻止了他前進。
　　「你應該猜到了吧？我不是從媽媽的肚子出生的。是把體外受精的胚胎放進人工子宮培養而成的所謂『機械小孩』。這個稱呼被當成歧視用語，大家都很忌諱，但當事人自己用總不會有問題。」
　　黑雪公主微笑著呵呵兩聲，從水中舉起雙手。她就像看著陌生的生物一樣，看著自己的左右手手掌，繼續進行這令人震撼的告解。
　　「哪怕是機械小孩，就遺傳基因而言，肯定還是雙親的小孩。但我還在人工子宮培養的階段，就已經被戴上神經連結裝置，施予了複製靈魂的處置。脖子上的條碼，應該就是當時留下的記錄……這也就表示，我在靈魂層級上，和雙親沒有任何關連。」
　　「既然……既然這樣。」
　　春雪用小得連自己都快要聽不見的聲音問起：
　　「既然這樣，學姊這個靈魂的爸爸，還有媽媽呢……？應該是存在的吧？這個靈魂真正的……」
　　春雪這句話說到一半，這才尖銳地倒抽一口氣。
　　「啊……對不起，我不是說學姊的雙親不是真正的雙親。」
　　「不，沒關係。我從白金那個家的雙親身上，也幾乎不曾感受到親子之間的愛情。對於過去他們至少讓我在物質方面生活得毫無匱乏，我的確很感謝，但我對他們而言終究只是實驗體。當我挑食時他們之所以會罵我，也是因為菜單的成分就經過計算……」
　　黑雪公主喃喃說到這裡，只把左手放回了熱水裡。接著讓留在空中的右手一翻，就像彈鋼琴似的用指尖敲打水面。好幾個小小的波紋誕生、擴散、消失。
　　「……我也不知道覆寫在我腦子裡的靈魂，是從哪裡來的。只是，我想多半不是成年人或兒童的靈魂，而是嬰兒的靈魂吧……要把成年人靈魂的所有資料量都寫進去，胎兒的腦容量應該不夠……」
　　「嬰兒的……靈魂……？」
　　「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推測，不過……比方說，他們有可能是想把一個剛出生沒多久就死去的嬰兒靈魂，移植到我身上。」
　　「……這個，學姊不曾對雙親問起詳細情形嗎？」
　　對於春雪的問題，黑雪公主輕輕搖了搖頭回應。
　　「白金的雙親……多半還不知道我已經得知自己出生的祕密。因為剛剛所說的情報，全都是我被賦予了『SSS指令』後，靠自己的力量找出來的。」
　　「三……三S……？」
　　「對，你還不知道嗎？我晚點再告訴你，現在我就先說下去。我入侵KAMURA總公司的基幹系統，企圖獲取十五年前那場實驗中所有能夠得到的情報。可是資料幾乎全都已經被刪除……我把伺服器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把收集來的情報拼湊在一起，才總算勉強掌握住了輪廓。但細節到處都有缺損，實驗的最終目的也還不詳……甚至連我的靈魂是從哪裡來的都無從推測。我只對姊姊試著說出事實看看，但她只回了我說等我長大就會消失的那句話……」
　　「……是這樣啊……」
　　春雪低頭不語，黑雪公主就用碰在一起的左腳拍了拍春雪的膝蓋。
　　「你不必沮喪，我也不是都沒有希望。我有個小小的線索。」
　　「線索……？」
　　「嗯，你不也看到了嗎？就是刻印在我脖子上那些條碼旁邊的八位數數字。」
　　「看到了。是20320930……是吧。」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聽她這麼一問，春雪張大了嘴合不攏。先答了一聲說我哪裡會知道，這才總算發現不對。這個排列，只可能是年月日。這麼說來，記得九月三十日的確是……
　　「啊……是……是學姊的生日？」
　　「真希望你可以早個三秒答出來啊。」
　　黑雪公主露出有點鬧彆扭的表情，所以春雪先說起脖子說聲「對不起……」然後再次問起：
　　「可是，生日會是什麼線索……」
　　「根據記錄，我似乎在人工子宮裡待了足足十三個月，我明明沒有什麼發育不完整的狀況……而且，特地把生日刻印上去的意圖我也不懂。也就是說，這個日期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他們是有著某種理由，才會選擇在九月三十日，把我從人工子宮放出來……」
　　「九月，三十日……是什麼紀念日嗎……？」
　　春雪這麼一說，黑雪公主就正經地回答：
　　「聽說是胡桃日。還有，起重機之日。」
　　「胡……胡桃……起重機……這兩者感覺都沒什麼關連啊。」
　　「是啊。」
　　黑雪公主點點頭，嘻嘻一笑。
　　「可是，相信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遇到這個日期。到時候，就可以知道寫進我腦中的靈魂來歷……我就是這麼覺得……」
　　黑雪公主的微笑就像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因此讓春雪覺得她虛幻得像是隨時都會變成透明而消失，下意識地輕輕撥開抵在他右膝上的左腳，又前進了二十公分左右，用自己的雙手把黑雪公主定在空中的右手牢牢握住。
　　「學姊……即使學姊是在人工子宮長大，受了STLT的實驗……那些都是出生前的事情。從出生到現在這一瞬間，吃飯、睡得香甜、努力念書和運動，拚命地哭，拚命地笑，這樣一步步打造出自己的，就是學姊自己。我、楓子師父、四埜宮學妹、晶姊、阿拓和小百、仁子和Pard小姐……這麼多人喜歡的，都是現在的黑雪公主學姊。」
　　春雪拚命說到這裡，黑雪公主仍微微歪頭，好一會兒什麼話都不說。
　　睜大的黑水晶眼眸，忽然間連連反覆眨動。從眼睛閃閃濺開的光點，是浴槽的熱水、汗水，還是……就在春雪想到這裡的時候。
　　黑雪公主任由右手被他握住，上身大大往前挺，左手繞過春雪的脖子，用力把他往自己懷裡一摟。兩人的皮膚在熱水中緊貼在一起，令人搞不清楚到哪裡是自己從哪裡開始是對方。
　　「……謝謝你。」
　　耳邊聽到輕聲細語。

　　「我不要緊的……因為你每次都像這樣，牢牢把我繫住。」
　　「…………是。」
　　春雪只能輕聲回答這句話，但覺得這樣就足以把心意都傳達到。他閉上眼睛，拚命忍著不讓水珠從自己的雙眼流下。

　　黑雪公主趁春雪洗澡時，就把他脫掉的衣服丟進了洗烘衣機。這也就表示連內褲都被她碰過了，讓春雪方寸大亂，但黑雪公主只回了他「你這樣將來可辛苦了」這麼一句神祕的話語。
　　兩人都在熱水裡泡得太久了點，有些昏了頭，但一邊喝著冰涼的麥茶，一邊慢慢降溫，時間已經超過晚上十點半。但他不能把跟母親聯絡時所說的話變成謊言，於是揉著惺忪睡眼，努力應付暑假作業。黑雪公主在一旁給予建議，所以進度比想像中要好，但到了深夜十一點四十五分，他的續航力終於到了極限。
　　春雪是認為該請黑雪公主好好睡在床上，自己只要睡客廳的微粒坐墊就夠……但黑雪公主從隔壁房間拿來毛毯，理所當然地讓春雪躺到坐墊上，自己也在他身旁躺下。本來覺得在這種狀況下哪裡睡得著，但這個念頭就成了他在七月二十一日最後的思考。睡魔轉眼間就來臨，春雪和黑雪公主身體碰在一起，被吸進了溫和的黑暗深淵當中。

　　翌日，二〇四七年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一──暑假第二天的上午七點。
　　春雪被收到郵件的鈴聲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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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說是被叫醒，但起初也只有一成左右的腦細胞開了機，春雪眼睛只眨了幾次，立刻又閉上了。整個背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彈性籠罩住，右半身還緊貼著某種柔軟又溫暖的東西，整體來說就是令他舒暢得無以形容。真想就這麼再睡一小時……不，再兩小時──
　　「嗯……嗯……」
　　這個細小的聲音發出的同時，有人呼出的氣息搔動右耳，讓春雪再度睜開了眼睛。
　　一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以及顏色不一樣的窗簾，春雪立刻想起這裡不是有田家的自己房間，而是南阿佐谷的黑雪公主住處。春雪輕輕把臉往右一轉，發現黑雪公主的頭靠在他右肩上，露出稚氣的睡臉。
　　春雪一瞬間心臟怦咚一大跳，差點鬼叫著從坐墊上滾下去──但這樣的反應並未發生。反而滿腔都是一種揪心的愛憐，以及一股要保護她的決心。
　　春雪小心不吵醒黑雪公主，以左手操作虛擬桌面，打開才剛收到的郵件。寄件人是【RM】。
　　春雪一邊納悶這是誰的名字字首，一邊開啟內文，立刻尖銳地倒抽一口氣。這次他的意識終於完全清醒，恨不得瞪穿似的讀著這短短的內文。
　　【留言我收到了。我也有事情要商量。RM。】
　　RM……Rose Milady。錯不了。是四聖天照遵守和春雪的約定，幫忙傳了話給Milady。
　　春雪想立刻回信，但在這之前──
　　「……這個，學姊。」
　　春雪伸出左手，輕輕搖了搖還在睡的黑雪公主肩膀。
　　「不好意思打擾學姊休息……震盪宇宙的Milady有聯絡了。」
　　這句話一說完，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瞼幾乎發出唰的一聲猛然睜開。

　　春雪與黑雪公主拿昨天吃不下的檸檬塔配熱紅茶，簡單吃完早餐後，在上午九點出了家門。
　　天氣是多雲，氣溫也不怎麼高。氣象預報說一整天的天空都會是這樣，似乎不用擔心會下雨。黑雪公主配合春雪穿上制服，朝天空瞥了一眼後，對春雪微笑著說：
　　「還好大概不會像昨天那麼熱。」
　　「是……請問我們要怎麼過去笹塚？」
　　「嗯……在杉並要往南北向移動實在很麻煩啊。看是要搭地下鐵，先去到新宿再轉京王線，還是走到環七去搭公車……這種時候就很羨慕自己有交通工具的仁子和楓子呢。」
　　「機車是Pard小姐的，師父的車也是她媽媽的吧……」
　　「既然這樣，明年我去考駕照，你去弄一台機車……」
　　「我……我也沒有駕照啊！」
　　「哎呀，你不知道嗎？要持有自動車或機車，可不需要有駕照。」
　　黑雪公主說完嘴角一揚，指尖在空中劃了幾下。
　　「國中生這樣是有點奢侈，不過去程我們就搭計程車吧。當然我請客。」
　　「咦……不……不好意思……」
　　「你就當作是答謝昨晚的飯菜吧。」
　　說著說著，一輛超小型EV車傳來一陣輕快的馬達聲，開進了聯建住宅前方的道路上。是兩人座的無人計程車。
　　春雪與黑雪公主坐上車，繫好安全帶，計程車就靜靜地開始行駛。兼作投影螢幕的前擋風玻璃上，顯示著行進路徑與預測抵達時刻。春雪是坐在駕駛座這一邊，但這輛車是完全自動駕駛車，所以眼前沒有方向盤，也沒有踏板。對於玩慣了競速遊戲的春雪來說，不免覺得手腳閒得發癢，但現在不是被雜念困住的時候。
　　「……Milady她，為什麼會指定現實世界的笹塚呢……」
　　春雪利用車上沒有司機的好處這麼一問，左邊的黑雪公主就雙手抱胸，沉吟著說：
　　「唔……照常裡推想，應該是想利用正規對戰空間來接觸……但如果真是這樣，不必指定笹塚，只要指定『澀谷第一戰區』就夠了──也罷，去了就知道。澀一現在是黑暗星雲的領土，我和你都有拒絕挑戰的特權，不會是圈套。」
　　「就是說啊……──說到領土，這個週末的領土戰爭，我們要防衛澀谷第一、澀谷第二，還有港區第三戰區嗎？」
　　對於春雪提出的這個新問題，軍團長「唔」了一聲。
　　「──澀一和澀二，是長城讓渡給我們的，但在與震盪宇宙的戰事結束後要怎麼處理，多半還得再商討。這不是無償讓渡，我們付了超頻點數，所以也實在不爽白白還回去……」
　　「點數是Graph兄付的就是了。」
　　「他的點數就是我的點數，我的點數還是我的點數。」
　　黑雪公主一臉漫不在乎的表情這麼斷定，然後再度皺起眉頭。
　　「澀谷就先不說，港區第三戰區無疑會受到震盪宇宙攻擊吧。當然前提是他們的陣容可以維持到下個週六就是了……」
　　「Platinum Cavalier說過，說哪怕五大軍團展開總攻擊，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團員退團。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是說他們所有人就都能每一場對戰都打贏吧。姑且不說『七矮星』，一般團員應該底擋不住高等級玩家的連續挑戰吧。當然了，也有切斷神經連結裝置的全球網路連線這一招可以用，但這樣就會連領土都防守不了……」
　　「就是這麼回事。一旦總攻擊開始，無論軍團內再怎麼團結，遲早會有一半團員被打得點數全失吧。但願在這之前，儘可能多幾個團員自行退團……」
　　黑雪公主這麼說完，自嘲似的嘆了一口氣，立刻又說下去：
　　「害怕諸王的總攻擊，切斷全球網路連線，縮頭不出……這就是我以前做了兩年的事情。要不是你進了梅鄉國中，在虛擬壁球打出不得了的分數，我大概還在過著蜇伏……不，應該說是落魄的日子。這樣的我，也沒有權利對震盪宇宙團員的選擇說三道四就是了……」
　　「……這我也……不，我才要說……」
　　春雪用力在膝上握緊雙手，按捺住滿腔衝動的各種情緒，一邊尋找合適的話一邊說下去：
　　「我才要說，如果不是那一天，學姊出現在虛擬壁球區，找我說話，我到現在仍然會只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過活。要不是學姊給我BRIAN BURST程式，我就不會發現加速世界……不，也不會發現現實世界這麼寬廣。相信震盪宇宙的團員一定也是這樣……所以當然會希望他們能夠發現白之王與加速研究社的所作所為是錯的。」
　　「嗯……對喔，你說得對……」
　　黑雪公主喃喃說完，視線仍然注視擋風玻璃外，挪動右手，輕輕握住春雪的左手。
　　自動駕駛的計程車，開在住宅區狹窄的道路上，一路往西南方行進，在井之頭大道左轉。從這裡到京王線笹塚站，只花了短短五分鐘。下了停好的計程車後，熱鬧的市街噪音就湧了過來。寬廣的人行道旁，有著成排的餐飲店、便利商店與五花八門的各種商店，許多行人來來往往。
　　「……Milady只指定了『笹塚』對吧？現在離碰頭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只要繼續等就好了嗎？」
　　「呃……我問一下。」
　　春雪叫出郵件軟體，通知對方說已經抵達笹塚後，立刻有了回信。
　　「啊，說是要我們去位於車站南出口的笹塚圖書館。」
　　「圖書館……？」
　　黑雪公主一瞬間皺起眉頭，但立刻點點頭說：
　　「那我們走吧。既然是在公共設施內，那就確實會有公共攝影機，應該就不需要擔心PK……現實中的攻擊。」
　　「是啊……」
　　春雪一邊暗自下定決心，想說即使如此，真有什麼萬一時我可要當學姊的盾牌，一邊開始領頭往前走。
　　穿越甲州大道，從京王線的高架鐵路底下鑽過後，立刻就可以在右手邊看見一棟灰色的高層複合設施。根據神經連結裝置的導覽，笹塚圖書館位於這棟大樓的四樓。從冷氣很涼的大廳搭上電梯，搭到四樓後，右手邊不遠處就是入口。
　　春雪和黑雪公主先對看一眼，然後走了進去。
　　這個比想像中更寬廣的空間，大部分都被閱覽桌占據，書架只有靠裡頭的牆邊有著少少幾排。實體報刊圖書已經幾乎絕種，所以這是理所當然，但由於有著只有在館內可以免費閱讀電子書籍的服務，桌子有六成左右，已經被成年使用者與來念書的學生占據。春雪若無其事地往館內放眼看去，看到貌似國高中生的女生有二十人以上，看不出誰是Rose Milady──甚至看不出她到底有沒有在這裡。左邊的牆上有著一整排用來讓人閱覽視聽資料的隔間，但他們不可能開門查看。
　　「先坐下再說吧。」
　　黑雪公主在他耳邊這麼說，於是他點點頭，一起在旁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先喘一口氣，然後想寄郵件通知已經抵達，但來信圖示快了一瞬間亮起，於是他反射性地敲了下去。
　　【到圖書館後進四號視聽隔間來。我會在九點三十五分整，解除門鎖三秒鐘。】
　　「…………」
　　春雪把郵件軟體設定成可視，往旁一滑。黑雪公主瞥了一眼，看了看現在時間後，沉吟著說：
　　「唔……這意思就是要我們從隔間裡進行完全潛行，又或者是加速的意思了？要讓現實中的身體不設防，實在令人不放心……但大概也不能不聽對方的話吧。」
　　「的確……是啊。照理說隔間裡也是會有公共攝影機啦……」
　　說著說著，對方指定的時間已經漸漸接近，於是兩人同時起身，走向四號視聽隔間──才正要舉步，就發現到如果Milady待在館內，就可以從春雪與黑雪公主的動向，得知他們兩人的真實身分，但事到如今也已經不能退縮。於是他們決定至少走動時小心避免回頭，算準時間站到隔間前面。
　　門上的指示燈，是閃爍著代表有人使用的紅燈，但就如郵件上所說，到了九點三十五分的瞬間，就轉變為藍色。黑雪公主立刻伸手，拉開了門。
　　大約一坪大的空間裡空無一人，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大型的躺椅，裡頭的桌上設有一台多半是為了非神經連結裝置使用者而準備的平板螢幕。春雪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隨即想起。是和「對戰聖地」秋葉原對戰場中所設置的網路咖啡隔間一模一樣。
　　當時他是和Pard小姐兩個人勉強一起坐在一人用的椅子上，導致緊貼度高得不得了。如果這次也演變成類似的情形……春雪正想到這裡，黑雪公主就在他背上推了一把，自己也走進去，關上了門。緊接著就聽到門上鎖的聲響。
　　「好了……不知道下一道指令是什麼呢。」
　　就在黑雪公主喃喃說到這裡的時候。
　　眼前的躺椅轉了半圈，讓春雪差點尖叫著跳起，但黑雪公主的左手從後啪的一聲摀住他的嘴。然而黑雪公主也把右手當成Black Lotus的劍刃一樣往前伸出。
　　坐在躺椅上的，是個個子相當小……外表讓人分不太出是國小生還是國中生的女生。制服是明亮的水藍色連身裙款，頭髮是水平剪齊的短髮，臉被瀏海遮住，幾乎只看得見左眼。
　　這名女學生先默默觀察了僵硬的春雪與黑雪公主兩秒鐘左右，然後以鎮定的聲調說：
　　「對不起，把你們叫來這種地方。可是，要找不用花錢就可以在現實世界中安全談話的地方，我就只想到這裡。」
　　她的嗓音有點沙啞，有著與她年紀相稱的稚氣，卻又有著與加速世界中共通的甜美聲調。春雪確信眼前的少女就是Rose Milady，放鬆肩膀的力道。黑雪公主也放下右手，喃喃說道：
　　「不……移動是沒花什麼工夫，反倒是妳把現實身分暴露在我們面前，可真讓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妳會要我們從這裡進行完全潛行交談或加速。」
　　「完全潛行交談有危險……對戰空間更危險。要排除追蹤和竊聽的可能，就只能這麼做。」
　　Milady這麼回答後，雙手拉平裙子的縐褶，從躺椅上站起。
　　「椅子只有一張，妳坐吧，Lotus。」
　　黑雪公主一聽，先朝春雪瞥了一眼，然後微微聳肩。
　　「妳怎麼判斷出我是Black Lotus……問這個問題應該沒有意義吧。」
　　「因為不管怎麼看，都會覺得妳是Lotus，他是Crow吧？」
　　被這名年紀多半比自己輕的少女以伶俐的視線看著，春雪縮起了脖子。

　　「可……可是我想，我跟對戰虛擬角色不太像……」
　　「這點我們誰也別說誰。」
　　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的確無法不這麼想。Rose Milady的虛擬角色身材修長苗條，全身長滿了刺，和眼前這個小不點女生的形象……差了沒有一百八十度，也有一百五十度左右。
　　「呃……請問妳幾年級？」
　　春雪忍不住問起，Milady就從瀏海的縫隙間瞪了春雪一眼。
　　「這個情報，你無論如何都需要？」
　　「不……不是，完全不會說非要不可……」
　　「國三。」
　　「咦？」
　　春雪意想不到，忍不住驚呼出聲。緊接著，Milady的左眼就冒起了精光。
　　「你咦這聲是什麼意思？」
　　「這……這個……」
　　他實在說不出因為我還以為妳國小這種話，勉強說出了一句還算是不痛不癢，但好歹也不算是說謊的回答：
　　「妳……妳和Raker姊在Highest Level說話時給我的印象，讓我覺得妳好像是高中生……」
　　「Raker是高中生？」
　　聽對方緊接著就是這麼一問，春雪才想起不妙，這可洩漏了個人資料，但為時已晚。他朝黑雪公主瞥了一眼，而她只默默聳聳肩膀，於是認命地點點頭。
　　「是……是的……」
　　「哼～？那，你呢？」
　　「我是國二……」
　　Milady默默將視線一轉，黑雪公主也很乾脆地回答：
　　「我是國三。」
　　「原來如此──要把本名也換一換嗎？」
　　「如果妳想要，也不是不能答應。」
　　這個回答，讓Milady露出微微思索的表情，但她緊接著就說：「那就請妳答應。」，手指在空中一劃。
　　她送來的名牌上，用玫瑰紅的明朝體字形，寫著【越賀莟】。只看漢字不知道怎麼唸，朝底下的羅馬拼音仔細一看，看來讀音是「Koshika Tsubomi」。上面登記的郵件位址，和她用來聯絡春雪的帳號相同。
　　春雪也送了自己的名牌過去，Rose Milady＝莟就輕輕點頭，接著看向黑雪公主的名牌，皺起了眉頭。
　　「……這個真的是本名？雖然是有居民資料網路認證的印章啦……」
　　「就麻煩當作是這麼回事。要叫我黑雪還是公主都隨妳高興。」
　　「……那我叫妳黑雪。叫我越賀。」
　　「叫莟不行嗎？」
　　「我討厭這名字。」
　　「了解。那麼越賀，我要馬上進入正題。」
　　黑雪公主丟出這麼一句開場白，但並不去坐莟讓出來的躺椅，仍然靠在隔間的門上說道：
　　「我想我們要辦的事和妳要辦的事，其實是同一件事。」
　　「咦？」
　　忍不住發出驚呼的是春雪。但莟則完全面不改色，回答：「我想也是。」春雪這才總算想起了昨天在Highest Level遭遇到的Rose Milady，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會為了Orchid Oracle，也為了Saffron Blossom，做我該做的事。
　　「越……越賀姊。」
　　春雪這麼一呼喚，莟總算把視線拉了過來。
　　「什麼事？」
　　「這個……妳的意思也就是說，妳握有某些情報？和救出Oracle姊有關的情報……」
　　莟聽了後，小小的嘴唇上，露出了這場會談開始以來首次露出的明顯笑意──儘管明顯是苦笑。
　　「你在現實世界也是一樣急性子啊。我和黑雪的鬥智可都白費工夫了。」
　　「咦……這個，對不起……」
　　「沒關係，因為我也一樣想省略開場白──的確，我握有和小蘭……和Oracle現狀有關的幾項情報。我要拿這些情報交換，要你們也提供我情報。」
　　莟的話，讓春雪小聲倒抽一口氣，但黑雪公主的反應還是一樣冷靜。
　　「這也得看妳要求的情報種類而定……但基本上這也正合我們的意思。只是，在開始交換情報前，有一件事我想問清楚。」
　　黑雪公主這麼一說，身體離開門板，走向站在躺椅旁的莟。黑雪公主以國中三年級的女生而言，身高並不算特別高，但莟有著會讓人錯以為是國小生的體格，所以一旦面對面站著，身高差距就會相當大。
　　但莟以不愧在「七矮星」中排名第三的悠然態度，抬頭看著黑之王。她微微歪頭，像是在說：「怎麼？」
　　看到她的動作，黑雪公主以非常小聲──卻又能清楚聽見的聲音，對她問起：
　　「妳像這樣對我們暴露出真實身分，想救出狀似受到Black Vise也就是Ivory Tower囚禁的Orchid Oracle。Rose Milady，我可以當作妳這麼做的意思，就是選擇了背棄震盪宇宙與白之王White Cosmos的路嗎？」
　　她一問完，春雪就覺得莟的側臉掠過了一剎那的苦惱。但這些苦惱立刻消失，這位小個子的高等級玩家靜靜地點了點頭：
　　「……無所謂。比起軍團的大義，我更優先的是Oracle的性命。」
　　「性命……是吧。這……」
　　黑雪公主的話說到這裡就停住不說，讓春雪將視線移到自己的劍之主身上。
　　春雪理解到越賀莟說出的「性命」這個字眼，指的當然就是Orchid Oracle也就是若宮惠身為超頻連線者的生命。但緊接著莟就以緊繃的低聲，宣告一個驚人的事實。
　　「照這樣下去，Oracle在現實世界的性命可能也會有危險。不趕快讓她停止加速，她的靈魂就有可能會回不到身體。」
　　「靈……靈魂？這話怎麼說？」
　　黑雪公主瞪大雙眼，莟以戴著幾分急切的表情搖搖頭說：
　　「說靈魂只是個便於表達的措辭，但憑我的理解度，也只能這麼說。加速中的超頻連線者，是使用建構在BRAIN BURST中央伺服器……別名主視覺化引擎當中的專用量子回路來思考。而在加速結束的同時，就會切斷和這個回路的連線，再讓記憶同步……」
　　這個解釋，春雪無法輕易嚥下。他將靠在兩人對面牆壁上縮起的身體往前跨出一步，以沙啞的聲音問起：
　　「請……請等一下。妳說什麼用回路思考，記憶同步……這樣講下來，簡直像是在說，加速中的我們不是用自己的大腦在思考……」
　　「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BB系統就是透過這種方式，來避免大量消耗超頻連線者『靈魂壽命』。和正常超頻登出時相比，被人從物理上拔掉神經連結裝置而停止加速時，會發生些許記憶混濁的情形，就是因為記憶同步程序微微延遲了一下。」
　　「記憶的……同步……」
　　這句話讓春雪聯想到的，就是在昨晚的軍團會議上，闊別許久後再度見到的日下部綸。
　　她是使用在醫院昏睡的親生哥哥日下部輪太的神經連結裝置來進行加速，以Ash Roller這個角色來對戰。但加速中所發生的事情，她似乎只能隱約記得。如果說這理由就是她特異的狀況造成「記憶同步」無法順利運作──
　　莟把視線從不發一語的春雪移回黑雪公主身上，繼續剛才的說明：
　　「現在的Oracle，就是被人利用……不，應該說是被人惡用這個機制，連上了不屬於她自己的量子回路。要是這樣的狀態持續下去，她的靈魂形狀就會扭曲，變得無法進行記憶的同步……不只如此，甚至有可能無法從加速世界回來。」
　　「妳說會回不來？從脖子上拔掉神經連結裝置也不行嗎？」
　　「如果拔掉之後，拿得夠遠，說不定可以……但這個情形下，記憶會無法正常同步，有可能對人格造成某種不良影響。我不能冒這種危險，說什麼也得讓Oracle以正常的方式，超頻登出加速世界……」
　　莟猛一抬起低垂的臉，抓住黑雪公主的左手。
　　「我現在能提供的情報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輪到你們提供協助了。」
　　「……知道了。妳想知道Oracle的什麼？」
　　「也不是想知道……我是想去。去到現實世界的Oracle所在的地方。」

　　黑雪公主、春雪以及越賀莟走出笹塚圖書館後，在甲州大道上再度搭上計程車。這輛車仍然是自動駕駛類型，但這次不是兩人座，而是前後排都有座位的四人座。春雪坐到副駕駛座，黑雪公主與莟則坐上後排座位。
　　車子開始行駛後，黑雪公主靜靜地說了：
　　「原來如此……我還想說為何要指定笹塚，原來妳早就猜到Oracle的家位於這一帶。」
　　「對。從很久以前，加入震盪宇宙之前，Oracle就曾提過笹塚這棟圖書館。所以我就想到，她家應該就在這附近。」
　　「唔……可是實際上，Oracle的家……不，應該已經可以告訴妳她的本名了吧。」
　　黑雪公主喃喃說完，在虛擬桌面上操作了幾下。
　　「Oracle的本名叫作『若宮惠』。她在我和春雪就讀的杉並區那間國中，參加文藝社，還擔任學生會書記。」
　　莟盯著多半顯示著惠本名的空間，過了將近十秒鐘，才以非常細小的聲音說：
　　「若宮……惠……她從以前就很喜歡看書。連在無限制空間裡，也經常捧著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一大本書在看……」
　　「在加速世界？那是怎樣的書？」
　　聽黑雪公主問起，莟眨了眨眼之後回答：
　　「記得封面封底都沒有書名，反倒是有各種顏色的玻璃就像補丁似的鑲嵌在上面，非常漂亮。可是，當時的我對書完全沒有興趣，每當Oracle在看這本書，我就會不高興……可是小蘭都不會露出任何不高興的表情，而是會闔上書本，陪我去獵公敵或找商店……」
　　「……妳似乎說過，Oracle她……惠進了震盪宇宙後，為什麼會點數全失，連妳也不知道，是吧？」
　　「是啊。有一天她突然消失，即使我問團員，也沒有任何人知情……連Cosmos都不知情。我只能猜想，她大概是在哪兒被很強的公敵攻擊，導致點數全失。Cosmos對悲傷的我承諾說，有朝一日一定要讓小蘭復活……前天的領土戰爭開打前，小蘭真的回來了……」
　　「但就連那件事，也是白之王與加速研究社陰謀的一部分……是吧──即使讓Oracle點數全失的就是Cosmos自己，我也不會吃驚。就像妳跟Oracle的『上輩』，Saffron Blossom一樣。」
　　對於黑雪公主這番話，越賀莟什麼都不回答，在座位上抱住雙膝。個子嬌小的莟這麼一抱，看起來就只像個年紀比自己小的小孩，春雪把身體轉回去，凝視著前擋風玻璃。
　　計程車沿著甲州大道往西行進。梅鄉國中學生名簿上所登記的若宮惠住址，似乎是在距離笹塚約兩公里的杉並區下高井戶町。今天是平日，所以下行車道很空，幾分鐘後就看到車上方向燈閃爍。
　　他們下了計程車，穿越玉川上水道遺址的綠地，進入住宅區。一間大寺廟的對面，有著一整排漂亮的獨棟住宅，其中一棟就是他們要去的若宮家。黑雪公主和惠感情一直很好，但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惠的家，以緊張的神情想去按門鈴，手指卻停在空中，看向站在身旁的莟。
　　「……越賀，聽妳的說明，惠在前天的領土戰爭結束後，就一直在加速……是這樣沒錯吧。」
　　「是啊，應該。」
　　「既然這樣，家人對於惠二十四小時以上都不醒的理由，是如何……不，都來到這裡了，胡思亂想也不是辦法啊。」
　　她喃喃說完，按下按鈕。
　　輕快的門鈴聲響起，幾秒鐘後，聽見一個女性嗓音回答。
　　黑雪公主說明來意後，這位看似母親的女性，就以有點公事公辦的口氣，告知惠從昨天就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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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這天早上搭的第三趟計程車，距離約六公里，大約花了二十分鐘。
　　當計程車抵達目的地所在的國立成育醫療研究中心，車子才剛停妥，黑雪公主與莟已經衝出車門。她們兩人勉強忍下想飛奔的衝動而快步行走，春雪也拚命跟上。
　　不愧是放眼東京都內仍有著數一數二規模的高度專門醫療機構，米色的建築物遠比想像中還要巨大。他們穿越寬廣的一樓大廳，前往住退院窗口。提出惠的母親在玄關前幫她們認證過的會客申請書後，櫃檯立刻交付了三人份的數位會客證，所以他們一邊出示會客證，一邊搭上電梯。在十樓的住院樓層走出電梯，在護理站再度辦理手續後，遵照導覽走在走廊上。
　　──對喔，和Magenta姊很熟的Avocado Avoider，應該也是住這家醫院。
　　春雪一邊邁步腦中一邊閃過這樣的念頭，但他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加速來找對方挑戰。而且他們三人明明應該已經出現在這世田谷第五戰區的對戰名單上，卻完全沒有受到挑戰，可能是因為這裡是人口外流區，再不然就是統治這裡的長城發布過什麼命令。
　　春雪轉著這樣的念頭走著走著，綠色的導引線就在位於病棟東側的一間病房前消失。門鎖自動解除，門在些微的馬達聲響中開啟。一陣淡淡的甜美香氣，混在消毒水味中漂了過來。
　　黑雪公主就像結冰了似的一動也不動，莟在她背上輕輕推了一把。兩人踩著生硬的腳步走進去，春雪也跟了過去。
　　絕對算不上寬廣的病房裡，光線很昏暗，室外光線透過窗簾，柔和地照亮窗邊的病床。放在邊櫃上的小小花瓶裡，插著淡粉紅色的鮮花。從形狀來看，多半是蘭花一類，但春雪認不出詳細的品種。
　　一名有著輕柔蓬鬆髮型的少女，就在這些花朵的照看下，閉著眼瞼。纖細的脖子上，有著與蘭花同顏色的神經連結裝置。
　　「……惠……」
　　黑雪公主喃喃說著，靠近病床，但又不敢伸出手，呆站在原地不動。莟雖然站在病床另一邊，但也同樣停下了動作。她的臉微微一歪，嘴唇一瞬間動了，但聽不出她說了什麼。春雪再度將視線落到病床上。
　　若宮惠的表情中顯不出痛苦，怎麼看都只像是睡著了。但根據她母親的說法，惠從星期六的傍晚，就一次都不曾清醒過。覺得實在不對勁，是在星期日的早晨。她母親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叫了救護車，將她送到這間醫院，檢查結果並未發現腦出血等等的異狀，但由於腦波極端趨向慢波，所以決定住院。
　　她母親對春雪等人說明這些情形時，態度格外平淡，的確令人想不透，但也可能只是擔心得亂了方寸的心理狀態，外顯成漠不關心。春雪他們當然知道惠之所以昏迷不醒的理由，但又不能告知，讓他們十分愧疚。但即使說出來，大概也無法取信於她母親吧。
　　不管怎麼說，這表示若宮惠從星期六領土戰爭結束的下午四點多到現在，長達四十二小時的時間裡，都一直在加速。在加速世界裡，已經長達一千七百五十天……也就是四年又兩百九十天。春雪當然不曾在裡頭停留這麼長的期間。
　　黑雪公主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再度開口：
　　「得趕快……趕快阻止惠加速。越賀，妳來到這裡，一定是有什麼打算吧？要怎麼做，才能讓惠安全地醒來？」
　　「…………」
　　默默地將手伸進連身裙的口袋，取出一條白色的XSB傳輸線。她一邊將其中一頭連接到惠的神經連結裝置上，一邊看著黑雪公主說：
　　「小蘭的意識，被困在Wolfram Cerberus所擁有的三個量子回路當中的一個裡。可是小蘭自己的對戰虛擬角色，應該也存在於無限制中立空間裡的某個地方。我們要找到她，讓她從傳送門離開……沒有別的辦法。」
　　「找到……？可是到底要怎麼……無限制空間，事實上等於是無限廣大啊。」
　　「所以才要用這直連線路。我沒有時間詳細解釋，但這樣也許就有辦法追蹤到小蘭。如果過了五分鐘我還沒覺醒，就把我的神經連結裝置拔掉。」
　　莟說完就毫不猶豫地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看到她隨時準備加速，春雪趕緊插話：
　　「請等一下！我……我也去！」
　　春雪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XSB傳輸線，遞出接頭。莟看到他這樣，從瀏海底下白了他一眼。
　　「……我用不著跟你直連，也用不著你本身……不過如果你說想來，我倒也不會拒絕。」
　　說著她接過接頭，連上神經連結裝置。春雪一邊把手上的接頭接上自己的神經連結裝置，一邊朝黑雪公主看了一眼。
　　相信黑雪公主也滿心想去救惠，但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一進入無限制空間的瞬間，黑雪公主將不會在這間醫院實體化，而是會出現在太陽神印堤的內部，當場被核融合的火焰燒死。
　　「……學姊，我一定會……」
　　春雪直視這雙黑水晶眼眸，發下誓言。
　　「我一定會救出若宮學姊回來。所以，請學姊相信我，等我。」
　　「……嗯，我當然相信你。」
　　黑雪公主點點頭，輕輕拍了拍春雪的右臂，然後將視線望向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莟。
　　「越賀……不，莟。春雪和惠，就拜託妳照顧了。」
　　「優先順序是小蘭排在前面啦，不過也好，能做的事情我會做。Crow，快點。」
　　聽她叫到虛擬角色名稱，春雪也趕緊在莟身旁坐下。莟立刻開始倒數。
　　「三、二、一……」
　　春雪尖銳地深吸一口氣，配合好時間，呼喊：
　　「「無限超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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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是『月光』屬性啊……」
　　聽到這麼一句話而睜開眼睛一看，就看到巨大的月亮浮在漆黑的夜空中。
　　醫院的建築物化為白色大理石神殿，只剩下圓柱，所有的牆壁都已經消失，所以能夠看到整個寬廣的樓層內部。春雪試著環顧四周，但當然看不到惠，也看不到黑雪公主的身影。
　　春雪再度咀嚼著連線前的誓言，朝站在身旁的玫瑰紅女性型虛擬角色看了一眼。
　　包括Highest Level在內，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但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她的模樣非常有特色。苗條到極限的手腳與軀幹上，有著閃閃發光的尖銳棘刺，將「美麗的玫瑰有刺」這句警語體現得無以復加。如果和虛擬角色造型相似的Magenta Scissor並肩站在一起，想必會更加上相，但大概暫時是不會有這個機會。
　　春雪正茫然想著這些念頭，Rose Milady就用有一半都被華麗捲髮遮住的鏡頭眼，白了春雪一眼。
　　「Silver Crow，對女性型虛擬角色這樣盯著看，可是很失禮的。」
　　「是……是滴，對不起。」
　　春雪反射性地立正站好之餘，想到剛剛那句台詞就是那個小巧可愛的越賀莟……一想到這裡，就覺得一陣莞爾。但他預感到一旦這個想法被看穿，多半就會受到慘痛的教訓，所以也就不多說。轉而一邊將視線望向視野開闊的神殿外緣，一邊問起：
　　「那……那請問……接下來我們要怎麼查出Oracle的所在？」
　　「可以想見的方法有兩個。」
　　「咦，有……有這麼多……？」
　　「一個你應該也想得到。」
　　聽她這麼一說，春雪才想起昨天軍團會議上，自己和黑雪公主談過的話。當時他們兩人想著的是鐵匠商店，但原理是一樣的。
　　「妳該不會是指……Highest Level？」
　　「沒錯。」
　　貴婦虛擬角色點點頭，看向神殿外一整片蒼白的夜景。
　　「只要轉移到『上頭』，就可以俯瞰整個Mean Level。可是要從數量龐大的光點中，找出小蘭一個人，是難上加難……」
　　「就是……說啊。而且每次找到覺得有可能是的光點，就得離開Highest Level，實際去查看……」
　　「真到了最後關頭，我是有覺悟這麼做，但我們和Lotus約好的五分鐘，在這邊是三天又十一小時二十分鐘……要是到處跑來跑去，這點時間轉眼間就會過去。所以在去Highest Level之前，我要試另一個方法。」
　　「是……是什麼方法……？」
　　春雪朝Milady的側臉一問，得到的答案卻出他意料之外。
　　「就是『占卜』。」
　　「占……占卜～？」
　　「話先說在前面，我可不是要在這裡翻塔羅牌或是烤龜殼。」
　　Milady先加上這句開場白，然後說聲：「我們上屋頂。」就開始朝神殿正中央走去。春雪跟上一看，就看見貫穿整棟建築物的螺旋梯。他們爬著這果然也是用大理石打造的樓梯上了三層樓，來到神殿的屋頂。
　　周圍並沒有很高的建築物，也就可以把月光空間裡那美得如詩如畫的風景盡收眼底，讓春雪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以前他和「掠奪者」Dusk Taker決戰的舞台，也是月光屬性，那場苦戰的記憶還鮮明地留在記憶中，但這並不損及月光照耀下的神殿群之美。
　　另一邊的Milady，則像是要強調她沒空看風景看得出神，開始接二連三地破壞寬廣的屋頂上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圓柱。春雪也趕緊加入拆柱的行列，填補必殺技計量表。
　　透過破壞地形物件來填補計量表的效率很差，但這兒矗立著多得數不清的柱子，所以不到三分鐘就集滿了整條計量表。春雪回到快了一步充填完畢的Milady身旁後，這位貴婦虛擬角色高高舉起了有著成排深紅棘刺的右手，手掌朝天，慢慢唸出招式名稱。
　　「『花朵占卜(Flower Divination)』。」
　　緊接著，她的手掌發出略帶紫色的粉紅色閃光，春雪在銀色面罩下瞇起了眼睛。
　　光迅速收斂，但並未消失，在手掌上形成一個大大的花蕾。花迅速綻放，開出大朵玫瑰，只如過眼雲煙的綻放了一瞬間，就開始凋零。
　　灑向空中的幾十片花瓣，在空中飄了好一會兒後，明明沒有風吹過，卻排成一列，飛往建築物外。Milady目送這條閃閃發光的花帶離開，喃喃說道：
　　「東北東……你也要記住花瓣飛走的方向。」
　　「好……好的──該不會Oracle姊就在那個方向上……？」
　　「不知道，這終究只是占卜。剛才所用的招式，會告訴我『我現在需要的東西』在哪裡。」
　　「需要的東西……」
　　「若是在正規對戰，雖然也要視空間屬性而定，但差不多就是充填計量表類的物品、武器、交通工具等等。所以……那些飛走的花瓣，也可能只是被這類物件吸引過去。實際上，我從昨天到今天早上，不管占卜了幾次都是這樣。可是，我現在在現實世界中和小蘭直連。現在也只能相信這個聯繫會引導花瓣，一路追過去。」
　　說著Milady準備再度走向階梯，春雪趕緊叫住她……
　　「可……可是Milady姊，已經看不到那些花瓣了說……」
　　「那些花瓣會無視地形飛走，沒辦法一路追下去。只能記住方向，然後定期使用招式。總之我們就先下到一樓，然後沿著醫院前面的世田谷大道往東……」
　　春雪挑到這裡，就用力張開背上的銀翼。
　　「既然這樣，就由我來送Milady姊！只要全速飛行，說不定就追得上剛剛的花瓣。」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雙手，讓Milady上身微微退開，狐疑地看了春雪一眼。
　　「你說送我……具體來說，要怎麼送？」
　　「咦？呃，這個……該怎麼說，就是抱起來……」
　　春雪這話一說完，就大大嘆了一口氣。他心想，再怎麼說，要沒頭沒腦就對直到日前還是敵人的對象來個橫抱，實在是不太妙，還是改請她抓住自己的腳，正要開口提議之際……
　　Milady全身的棘刺突然發出唰一聲清脆的聲響，收進裝甲內部。接著她對傻了眼的春雪踏上一步，舉高雙手說：「那，就麻煩你抱了。」
　　「好……好的。」
　　春雪點點頭，把右臂靠上Milady的背，讓她苗條的身體往後傾斜，然後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雙腳。等橫抱姿勢穩動後，就用比平常弱了五成左右的力道振動翼片，起飛。
　　上升了大約二十公尺後，朝東北東方向凝神觀看，覺得似乎微微有粉紅色光芒在閃爍。他朝著這多半得在夜晚空間才看得到的光芒開始飛行。
　　飛了大約十秒鐘後，Milady喃喃說道：
　　「哼～……所以這就是加速世界唯一的飛行能力啊……」
　　「其……其實似乎不是那麼稀有啦。『七矮星』的Platinum Cavalier之前也在飛……」
　　春雪這麼一回答，貴婦就哼了一聲。
　　「『害羞鬼(Bashful)』的飛馬，是靠一種叫作『幻想韁繩(Mystical Reins)』的強化外裝來讓牠聽話。那不是他自己的能力。」
　　「是喔……──這個物品，是對任何公敵都能馴服嗎？」
　　「怎麼可能。原則上只能馴服一對一打贏的對手……所以，幾乎所有神獸級公敵都不可能。當然對太陽神印堤也不管用。」
　　「說得也是啊……」
　　春雪點點頭，將視線望向前方的小小光點。
　　所幸這些花瓣的移動速度似乎並不怎麼快，用以節省計量表為優先的節能飛行，也勉強可以慢慢追上。他揮開雜念，讓意識專注在眼前的任務上。
　　「……那些花瓣，已經飛了挺遠的距離說。既然這樣，似乎就不會是被各種物品給吸引過去……而且月光空間裡，本來就幾乎都不會湧現什麼可用的物品……」
　　「就是啊……只是……」
　　Milady說到這裡，一瞬間欲言又止，然後看向行進方向的右側，說了下去：
　　「……其實我對可能囚禁小蘭的地方，心裡多少有個底。可是，總覺得方向漸漸偏了……」
　　「咦……妳說的地方是哪裡？」
　　「你應該就曾經闖進去過一次。是港區第三戰區的永恆女學院……是震盪宇宙的大本營，也是我就讀的學校。」
　　「咦！」
　　春雪驚呼時用力過猛，右手微微一滑，Milady的身體晃了一下。
　　「呀！」
　　貴婦發出惹人憐愛的尖叫，用右手抱住春雪的脖子。
　　「你……你也幫幫忙，抱穩一點好嗎！要是從這個高度摔下去，就算是我也會受傷的！」
　　──光是不會死就夠厲害了。
　　但這句話春雪沒說出口，只連連點頭。
　　「對……對不起，我有點嚇一跳……──這麼說來，妳在現實世界裡穿的那件水藍色連身裙，就是永女的制服了吧。」
　　「是『恆女』。」
　　「咦？」
　　「把永恆女學院簡稱為『永女』的人，會被累積一百三十年的詛咒給纏上，你最好小心點。」
　　「啊……好……好的……」
　　春雪再度點頭，拉回話題。
　　「──的確，如果Oracle姊是被人囚禁，關在震盪宇宙大本營的可能性應該很高……可是……」
　　他微微拉高高度，讓視線掃過眼底的純白街景。
　　「……如果說那條路是環七，交錯的那個像是水道橋的部分是首都高澀谷線……方向的確偏掉了啊。花瓣似乎不是飛向港區第三，是朝澀谷第一戰區的方向飛。」
　　「是啊。越過澀谷，就是青山、赤坂，然後是……禁城……」
　　Milady說到這裡，春雪差點再度全身僵硬，趕緊雙手用力抱穩。
　　「難道說……Oracle是在禁城？如果是這樣，只憑我們兩個突破不了禁城啊！」
　　「……我想這實在不太可能。我聽說神器The Luminary的特殊能力『王權神授(Divine Right)』對四神不管用。」
　　「這就是……馴服了印堤的能力，是吧。」
　　「是啊，是撐起白之王計畫的，重要拼片之一……」
　　「…………計畫？」
　　Milady說出的這個字眼，硬是在耳邊繚繞不去，讓春雪喃喃複誦。
　　「妳說的計畫，到底是……」
　　但Milady不回答，右手指向前方。
　　「你看，花朵要越過澀谷車站了。不知道要飛到哪裡去……」
　　「但願不是禁城啊……」
　　春雪只好這麼回答，朝必殺技計量表瞥了一眼。從1級升到5級，連選了四次的飛行能力強化，讓他巡航時的油耗也大有改善，但抱著Milady從世田谷一路飛到澀谷，計量表已經消耗了六成以上。這一帶在地上徘徊的公敵也很多，所以希望盡量不要下去……他一邊想著這些，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
　　「只是話說回來……這能力真是不可思議。Milady需要的東西……這是由誰來決定的啊……？」
　　「應該是BB系統吧。現在的我，不需要武器或任何物品，只要小蘭能夠平安回來，那就夠了。如果可以，要我今天在這裡點數全失，我也在所不惜……」
　　Milady抓著春雪脖子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Orchid Oracle──若宮惠是黑雪公主的好友。但對Rose Milady來說，彼此都是Saffron Blossom的「下輩」，也就是情同姊妹。有多名「下輩」是「最初百人(Originator)」才有的權利，所以在春雪他們的世代，已經絕對無法親身感受到同樣的情誼──
　　「……Chrome Falcon的記憶裡……」
　　春雪一提起這個名字，Milady全身微微一震。
　　「Saffron曾經這麼說過。說雖然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但想收更多『下輩』，組織一個互助軍團，有朝一日，希望讓加速世界的每個人都能在歡笑中玩這個遊戲……不管是Milady姊，還是Oracle姊，我想妳們就是Saffron的希望。所以……所以我……」
　　春雪說到這裡，言語能力已經撐不住，沒辦法把滿腔的熱忱化為言語，只能反覆進行淺淺的呼吸。
　　啪。
　　啪、啪。Milady用有點生硬的動作，拍了拍春雪的脖子。
　　「也對……我好歹也是超頻連線者，怎麼可以說點數全失也無所謂。我要救出小蘭，一起回到Lotus身邊。所以，你也要助我一臂之力。把當初打贏我的力量借給我。」
　　「哪……哪裡……那個時候，有Lead跟Bell幫我，但真的還是很驚險……──啊！」
　　聽到春雪的驚呼，Milady也迅速把頭轉朝前方。
　　發出粉紅色光芒的花帶，在數百公尺前方緩緩下降。花瓣所向之處，矗立著一棟格外巨大的高樓。雖然和周圍的建築物都一樣成了白堊的神殿，但那像是由多片牆板組成而成的外牆十分眼熟。
　　「那……該不會是中城大樓……？」
　　「看來是啊……為什麼會往那種地方……」
　　有好一會兒，春雪與Milady就這麼默默看著這被月光照亮的巨塔。
　　東京中城大樓，是加速研究社設置ISS套件本體，並派以The Luminary馴服的大天使梅丹佐鎮守的地方。但梅丹佐──當然只是第一型態──在黑暗星雲的總攻擊下被擊破，ISS套件本體也被黑雪公主破壞。此後加速研究社就放棄了中城大樓這個據點……本來他以為是這樣。
　　兩人視線所向之處，花瓣群劃出螺旋軌道，往中城大樓的屋頂下降，然後就像煙火似的閃出光芒而消失。
　　「……看來，是非去不可了。」
　　「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就是了……」
　　春雪嘴上這麼回答，但已經下定決心。必殺技計量表剩下兩成，如果摻雜滑翔，就算稍微加快速度，也飛得完這段距離。
　　「……我們上。」
　　春雪輕聲說完，提高了金屬翼片的振動速度。他加快速度，撕裂灑落的月光，夜空中蒼白聳立的巨塔轉眼間愈來愈近。春雪當然打算朝屋頂降落，所以準備進入降落路線，只是……
　　「先停下來！」
　　Milady突然以壓低的聲音呼喊，於是他趕緊放慢速度。
　　「請……請問是怎麼了？」
　　「屋頂上有公敵。」
　　「咦！」
　　春雪一邊轉為懸停，一邊仔細看去，但寬廣的屋頂上，只突起一座小小的尖塔，沒有東西在動。若說有什麼東西在，就是在這尖塔的影子裡──
　　「…………啊！」
　　春雪總算辨認出來，抱著Milady的雙臂下意識地加重了力道。
　　有個比濃密的影子更黑的人影，緊貼著尖塔側面，悄悄站立。輪廓是人型，但從這個距離，無法判斷是公敵還是個子高大的超頻連線者。
　　「妳……妳怎麼知道那是公敵……？」
　　「仔細看頭。」
　　春雪照她的話，將視線集中在輪廓的頭部。結果就在灑落於屋頂的月光反照下，覺得似乎有那麼短短一瞬間，有一道環狀的銀光閃了一下。
　　「啊……好像有個像王冠的……」
　　春雪的聯想被自己的這句話接起，再度驚呼：
　　「那個……該不會是，The Luminary的……」
　　「錯不了。The Luminary是兩件一組的強化外裝，由寶冠(Diadem)與權杖(Sceptrum)組成。從寶冠產生用來馴服公敵的荊冠，再用權杖控制。權杖可以暫時讓渡給其他超頻連線者，但最終所有權是由裝備寶冠的人……也就是由白之王擁有。」
　　「兩件……一組。這麼說來，Black Vise和Platinum Cavalier拿的杖，都不是The Luminary的本體吧……」
　　「就是這麼回事。我不曾看過Cosmos把寶冠交給別人。」
　　「如果是這樣……這中城大樓裡，不只有那個黑色的公敵，還有拿著權杖的震盪宇宙團員……？」
　　對於春雪這句話，Milady想了幾秒鐘之後回答：
　　「有可能辦到的，多半只有擁有『減速能力』的Black Vise就是了……但據我所知，Vise已經拉了五個王一起死，一直沒有復活。畢竟要讓他復活，哪怕只有幾分鐘，總是得把印堤暫時挪走，一旦這個舉動被諸王察覺到，讓他們擺脫無限EK，那就一切都白忙一場。我想你們應該也有用某些手段在監視印堤的動向吧？」
　　「這……這麼說也是沒錯啦……」
　　實際上在監視印堤的，是長城旗下的Graphite Edge，但春雪並未解釋得這麼清楚，只點了點頭。Milady也沒有起疑的跡象，看著這離了大約三百公尺的中城大樓說下去：
　　「我想，在白之王與Black Vise的計畫達到最終階段之前，印堤都不會移動。所以，如果想救出Lotus與其他諸王，你們最好當作唯一的方法就是擊破印堤。」
　　再次出現的「計畫」這個字眼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但春雪現在並不追問，只說：
　　「是啊……我們也正在這個前提下商議攻略方法。而且……這還只是我自己在想，但我想只要能夠救出Oracle姊，離擊破印堤可能就會近了一步……」
　　「噢……你是指Oracle的『範式變革(Paradigm Revolution)』吧。你是打算把空間變成『大海』之類的屬性，來澆熄印堤的火吧？」
　　「是……是啊，因為雖然我不知道招式名稱，但聽說過Oracle姊有這樣的必殺技……只是，也有人說 太陽神印堤的火焰用水澆不熄，所以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就是了……」
　　「印堤的火焰用水澆不熄是真的。你連這都知道了，為什麼還這麼想？」
　　聽Milady問起，春雪勉強把腦中模糊的念頭碎片拼湊成形。
　　「呃……我想印堤就算不怕水，也絕對不是喜歡水。因為以往無限制空間變遷成『大海』或『暴風雨』的時候，印堤都不會現身吧？我覺得這當中就有著攻略的鑰匙……」
　　「哼～……原來如此啊。我也和天照討論過各種攻略印堤的可能，但我們從一開始就排除了水攻。也許有朝一日還是得去見一見樓陀羅啊……」
　　Milady先 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到這裡，輕輕搖了搖頭，再度凝視中城大樓。
　　「不，現在重要的不是印堤，是那座塔。我們不能靠近屋頂，但外牆上有幾個開口，也許可以找到地方進去。」
　　「咦……我們不能聯手打倒屋頂的公敵嗎？」
　　「那多半是神獸級公敵『英靈戰士(Einherjar)』，是他們從英靈殿迷宮(Valhalla Dungeon)挪到這兒來的……是不至於說我們兩個聯手也絕對打不贏，但會費上不少工夫。而且在找到小蘭之前，我不想打草驚蛇。」
　　第一次聽到的專有名詞二連發，讓春雪不由分說地大感興趣，但他覺得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於是忍下來點點頭。
　　「我明白了……可是照那樣子看來，塔裡多半也會有被馴服的公敵啊。The Luminary可以同時馴服多隻公敵，屋頂上卻只有一隻，多半是不想讓這棟大樓引人注目……而且，我們也還不確定Oracle就在中城大樓裡。」
　　「的確是這樣。可是，我相信『花朵占卜』的引導，以及我和小蘭的情誼。至少，既然他們會讓那麼高階的公敵鎮守這裡，就可以確定那座塔裡有蹊蹺……有著某些對震盪宇宙的計畫而言很重要的東西。」
　　都聽到這裡，也已經沒有必要敘述否定的意見。春雪深深點頭，跟著再次注視這座白堊巨塔。
　　「我明白了……那我們就從外牆找地方進去。我是覺得最好還是盡量找高一點的入口……」
　　「也對。只是，太接近屋頂，就會被英靈戰士發現。記得這大樓的高度是兩百五十公尺，所以……也對，找個從上面算來大概四分之一高度的地方進去吧。」
　　「了解。」
　　春雪先深呼吸一次，然後張開翅膀。他幾乎完全關掉推力，以無聲的滑翔接近中城大樓。
　　就如Milady所說，化為神殿的高樓牆上，有著隨機開出的開口。換作是「鋼鐵」或「煉獄」空間，光找入口應該都得花上不少工夫。春雪一邊感謝Milady抽中月光空間的強運，一邊以低速從大樓繞到北側。
　　結果北側由上算來四分之一左右的高度上，就有個小小的開口。春雪默默一指，Milady也點了點頭，於是他先下降到比屋頂低的高度，一邊避開公敵的視線一邊接近。接著用上勉強剩下五％左右的必殺技計量表來減速，飛進開口處著地。
　　他立刻查看四周，但感覺不出有動靜。於是呼出一口氣，正要站起之際。
　　「可以放我下來了。」
　　聽到這句輕聲細語，春雪才發現自己還把Milady橫抱在懷裡。換作是前不久的春雪，多半已經反射性地縮起雙手，讓她摔到地上，但他驚險地避免了這種悲劇，彎下腰讓Milady的腳碰到地板。
　　「……謝了，Crow。」
　　Milady道謝後站起，走遠幾步，讓雙手在身前交叉。唰的一聲輕響，無數棘刺再度伸出，恢復了滿身棘刺的外型。
　　說不定就和黑之王的「手」一樣，費了不少工夫，才練到可以自由收放那些棘刺……春雪一邊想著這樣的念頭，一邊再度環顧四周。
　　兩人所站的位置，是在沿著外牆往左右延伸的通道半程。內部的牆壁也是以白色大理石砌成，如果春雪與Milady全力毆打，有可能打得壞，但吵鬧的聲響應該會引來新的公敵。眼前他們只能沿著地形探索。
　　「先找往上的樓梯吧。我覺得剛才花瓣會被吸往屋頂，是因為我要找的東西位於大樓的高樓層。」
　　「說得也是……記得黑雪公主她們破壞的ISS套件本體，也是設置成把位於這棟大樓四十五樓的傳送門包住的狀態。首先就往那兒去看看如何？」
　　「知道了。我走前面，後方的警戒就麻煩你了。」
　　兩人相視微微點頭，開始往通道南方奔跑。
　　東京中城大樓共有五十四樓，他們是從上面算來大約四分之一的高度入侵，所以現在位置應該在四十樓上下。離四十五樓只有五層樓，只要找到樓梯，一口氣就能爬上去。
　　如果在那兒找到Orchid Oracle，要從位於同一樓的傳送門離開，將是輕而易舉。但願Oracle一定要在裡面……春雪一邊對加速世界的天神如此祈禱，一邊往Milady背後跟上。

　　寬廣的通道在約二十公尺前方折往左邊。Milady在轉角處停步，背先貼到牆上，然後窺看前方。接著縮回身體，以緊繃的聲音輕聲說：
　　「二十五公尺前方有個寬廣的大廳，有一隻公敵……一隻英靈戰士站在那兒。感覺應該也會有樓梯，但要不被公敵發現就溜過去，大概是辦不到。」
　　「呃……這英靈戰士，和之前防守永……不，我是說防守恆女的騎士型公敵一樣嗎？如果是那個，我是曾經打過……」
　　「噢，那是巨獸(Beast)級公敵『瓦良格人(Varjager)』。當然是強敵沒錯，但英靈戰士是瓦良格人的三倍強。不過，都來到這裡了，也只能想辦法應付……所幸，防守這座大樓的英靈戰士，有個本來不存在的弱點。」
　　「咦……」
　　三倍這個說法讓春雪有點退縮，正想反問是什麼弱點，但在即將開口時猜到了。
　　「對……對喔……就是The Luminary的荊冠吧。只要能破壞那玩意兒，公敵應該就會暫時停止行動……」
　　「沒錯。只是話說回來，這當然不簡單……而且要避免讓它把聲響弄大，就得一個人絆住公敵的動作，另一個人一擊就加以破壞。而且也不能用心念，因為會把其他樓的英靈戰士也吸引過來。」
　　「不用心念，一擊破壞……是嗎？」
　　春雪一邊在Milady身旁，把背往大理石牆上貼，一邊試圖回想從屋頂上的陰影裡窺見的英靈戰士模樣。就體型來說，倒也算不上巨大……身高頂多兩公尺左右，但相當於他在永恆女學院打過的騎士型公敵三倍強，卻是非同小可。憑現在的春雪要把這樣的對手絆住，哪怕只是一秒鐘，很遺憾的是依然有困難。然而──
　　「……破壞，我可能還行……」
　　春雪喃喃一說，Milady就以略顯狐疑的視線看過來。
　　「真的？就算看起來纖細，那可是神器的分身，耐久值相當高的。」
　　「我……我明白……」
　　以前他試圖破壞操縱梅丹佐第一形態的荊冠時，以用心念強化過的貫手，也非得打個幾十次不可。但現在的春雪，有和英靈戰士同屬神獸級公敵──不，是更高階的「四聖」，借給他力量。
　　「──我行。我會辦到。」
　　春雪握緊雙手這麼一說，Milady也緩緩點頭。
　　「知道了，那，破壞就交給你。我來絆住它的動作……但是不能用心念，所以我想頂多只能讓它完全靜止三秒鐘左右。」
　　「夠了。」
　　春雪這麼一斷定，就小聲唸出語音指令。
　　「著裝，梅丹佐之翼。」
　　一道純白的光芒貫穿神殿天花板灑下，在春雪的背上形成了新的翅膀。Milady看到這有如刀劍般鋒銳的白色翅膀，瞪大了鏡頭眼，小聲驚嘆：
　　「這……是大天使梅丹佐的翅膀吧。我都不知道還有這種壓箱寶。」
　　「除了真的需要的時候以外，平常我都會避免動用，但我想現在就是時候……」
　　「…………」
　　Rose Milady沉默了兩秒鐘左右之後，以更小的聲音說：
　　「……我要更正。」
　　「更……更正什麼？」
　　「更正在小蘭的病房裡，我說用不著你的那句話。多虧你跟我一起來……憑我一個人實在……」
　　春雪聽到這裡，舉起右手打斷Milady的話。
　　「這句話，等救出Oracle姊之後我再聽妳說……我們上吧。」
　　「也對。」
　　兩人相視點頭，同時深呼吸一口氣。Milady蹬地而起，衝向轉角後的通道。
　　緊接著遠方就傳來鏗一聲金屬聲響，緊接著是沉重而堅硬的腳步聲。春雪也從藏身處衝出，凝視通道遠方。
　　神獸級公敵「英靈戰士」，模樣有如身披漆黑鎧甲的亡靈。頭盔裡有著具備實體的黑暗在蠢動，只有雙眼發出藍色鬼火似的光。左手持用滿是傷痕的鳶形盾，右手拿著刀刃嚴重缺損的長劍。然而春雪直覺地了解到，一旦被這把劍砍中，即使是屬於金屬色角色的Silver Crow，也會輕易地被砍斷手腳。
　　這死神般的公敵猛衝而來，Rose Milady卻正面展開對峙。她舉起右手，用最低限度的音量呼喊：
　　「『華麗串刺(Ornate Skewering)』！」
　　從Milady腳下迸出的玫瑰色光芒，以驚人的速度沿著地板竄出，命中了英靈戰士。
　　鏗一聲堅硬的聲響響起，多條紅色藤蔓往上竄升，纏在騎士身上。藤蔓竄上頭部後，緊接著就在極為尖銳的金屬聲響中，從藤蔓各處伸出針一般尖銳的棘刺，刺上騎士的鎧甲。
　　「就是現在！」
　　Milady喊出這句話時，春雪已經將高高舉起的左手往下揮。
　　「『連禱(Ectenia)』！」
　　位在左側的梅丹佐之翼化為一道光束，眼看就要穿進英靈戰士的頭盔，在銀色荊冠上打個正著──
　　就在要擊中的瞬間，騎士怒吼：
　　「瓦嚕嚕嚕嚕！」
　　騎士發出幾乎震破人耳膜似的怪聲，右手有了動作。刺在上頭的無數棘刺撕開了鎧甲，濺出紅色的傷害特效光，但公敵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痛楚，舉起長劍，彈開了連禱的光。
　　「還沒……完呢！」
　　春雪右手一揮，把右邊的梅丹佐之翼也發射出去。這次不是走直線軌道，而是從英靈戰士左臂的方向劃出弧線飛去，微微掠過牆壁後急轉彎，從死角痛擊了銀色荊冠。
　　啪鏗一聲雷鳴般的破壞聲響。像是由無數鉤針組成的荊冠四分五裂，散在地上後漸漸消失。
　　緊接著，英靈戰士頭盔裡的鬼火消失，整個身體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垂下頭。困住它全身的玫瑰藤蔓消失後，公敵就這麼跪到了地上。
　　「快跑！」
　　Milady大喊的同時，春雪也蹬地而起。
　　英靈戰士仍然靜止不動，但春雪直覺地知道。知道這個公敵馬上就會重新開機，擺脫The Luminary的控制，再度對春雪他們展開攻擊。如果能夠把梅丹佐召喚到這裡，也許她就可以像上次在永恆女學院那樣，幫忙把公敵非攻性化(Non-Active)，但除非等到她在楓風庵自我修復完畢，否則春雪都不打算妨礙她休眠。
　　眼看兩人就要從英靈戰士身旁飛奔而過，這時公敵發出了低吼聲。
　　「瓦嚕……」
　　春雪幾乎全身冰冷，但仍按捺住恐懼，把翅膀的推力也給用上，加快了速度。這一來他差點追過了Milady，於是反射性地伸出右手，抓住她小小的手腕。來到寬廣的大廳後，右側可以看見大型的樓梯，於是毫不遲疑地往上跑。
　　在樓梯間平台一轉彎，就再也看不見英靈戰士，但他完全不會想放慢速度。一步踩三階地持續飛奔，往樓上跑。所幸這裡沒有看見公敵，於是繼續轉折，持續往上。四十二樓、四十三樓……通過四十四樓時，Milady在背後大喊：
　　「可……可以了，停下來！」
　　「啊……好……好的……」
　　春雪放慢奔跑的速度，在下一個平台停下腳步。這一停下，全身一口氣變得沉重，讓春雪差點當場癱軟在地。但就在他膝蓋即將觸地之際，右手被她一拉，這才勉強撐住。
　　抬頭一看，Rose Milady在面罩上透出拿他沒轍占了一半，其他占了一半的神情，低頭看著春雪。
　　「Silver Crow，你這人真夠怪的了。敢叫同伴把你連著我一起砍，有膽識在關鍵時刻做出那麼高精度的單點攻擊，卻又嚇得一開溜就停不下來，最後還軟腳。」
　　「這……這個……對不起……」
　　「不用道歉，你的攻擊很漂亮。我的拘束不夠牢靠，讓你的第一下被擋開，你卻立刻打出第二招，可真嚇了我一跳。」
　　「我……我不是不相信Milady姊。只是太忘我，就像自動打出的那樣……」
　　「我哪有說這種話？」
　　Milady再度露出拿他沒轍的表情，瞪向樓梯前方。
　　「……好了，這上頭就是我們要去的四十五樓了。也許那兒又部署了英靈戰士……如果有，這次可能就得打倒了……」
　　「是啊……」
　　春雪喃喃說完，拚命想擠出能夠打倒那駭人死神騎士的方法。忽然間，他想起了先前看到Milady所施展的拘束招式，問起：
　　「對了……剛才那招叫作『華麗串刺』的必殺技，跟我在領土戰爭中挨到的心念，呃……是叫『祕密花園(Secret Garden)』嗎？跟那招很像說。」
　　「虧你還記得。沒錯……祕密花園，是剛才那個必殺技的升級版。」
　　「那種玫瑰藤絞得有夠緊，讓我完全不能動彈。心念會引來公敵這我是知道……但四十五樓應該有傳送門。如果找到Oracle姊，到時候就算動用心念，大概也不要緊吧？因為只要定住英靈戰士的動作，再跟Oracle姊一起衝進傳送門就行了。」
　　「說得……也是……」
　　Milady緩緩點頭，轉身看了春雪一眼。
　　「……接下來也只能臨機應變了。如果遇到只要定身就夠的狀況，我也會毫不遲疑地施展祕密花園。只是……」
　　「只是……？」
　　「……沒有，沒事。我們差不多該行動了。」
　　「…………好的。」
　　Milady的臉上似乎有著些許懸念，但這些神情立刻消失，轉而露出的是堅定的決心。她拉著仍然牢牢握住的春雪右手，踩著小心翼翼的步伐，開始慢慢爬上剩下的最後幾階樓梯。在三週前進行的大天使梅丹佐攻略戰之後，春雪為了救出被Black Vise擄走的仁子，移動到了永恆女學院，因此並未參加黑雪公主、楓子、晶與謠在中城大樓與ISS套件本體的激戰。一切結束之後，他聽說了詳細情形，但這次還是他第一次將親眼看到設置了傳送門的四十五樓。
　　當然由於空間屬性不一樣──上次是晚霞會永久持續的「黃昏」──大樓內部的裝潢應該也會不一樣。然而，基本構造應該是共通的。四十五樓有著寬廣的大廳，裡頭有著傳送門。即使大廳有新的英靈戰士在防守，只要Milady能夠困住對方十秒鐘，不，只要五秒鐘就夠，要逃到傳送門並不困難。一切的成敗，全看能不能在被英靈戰士鎖定前，發現Orched Oracle……
　　春雪想到這裡，忽然有了新的點子，於是輕聲細語地叫住了走在前面的Milady。
　　「那個，Milady姊……」
　　「什麼事？」
　　「衝進四十五樓之前，再用一次『花朵占卜』如何？我覺得光是能夠得知Oracle姊大概的位置，都可以讓作戰的成功率大大提升。」
　　「的確是啊。」
　　Milady站在比春雪高兩階處，點了點頭後，又搖了搖頭。
　　「可是，很遺憾，我在醫院補充的必殺技計量表，幾乎都在發出剛剛那招串刺時用完了。如果打壞牆壁，多少可以補充，但我又不想發出太大的聲響。」
　　「啊……對喔，說得也是……」
　　聽她這麼一說，春雪才想到自己的必殺技計量表也剩下不到兩成。破壞英靈戰士的荊冠時是累積到了一些，但一樣十分欠缺。換作是一般對戰，打到對手或挨打的過程中也會迅速累積，但在無限制空間裡，就得不放過任何機會，積極補充計量表，否則遇到緊要關頭，往往就會陷入困境。
　　但老是想著拿不到的東西也不是辦法，只能靠手上有的牌來取勝……不管是正規對戰、領土戰爭，還是在無限制空間，這點都沒有兩樣，乃是BRAIN BURST的基本原則。
　　「……我剛才也說過，接下來只能遇到再說。我們只先決定行動的優先順序，然後就持續以Improvisation行動。Crow，你打贏過我，應該辦得到的。」
　　「我……我剛剛也說過，我沒覺得有打贏……還有妳說Impro什麼來著的，那是什麼？」
　　他這麼一問，Milady做出身體一歪的動作，在嘆息聲中回答：
　　「就是即興。這種事情你很拿手吧？」
　　「也不是說拿手啦……可是，我會盡力。等衝進四十五樓的大廳後，找出Oracle姊，抱著她衝進傳送門。就算有公敵在，也要盡可能以避戰或絆住為優先，儘可能避免戰鬥……這樣可以吧？」
　　「可以。如果要我補充……就是你要把救出小蘭放在比我更優先。如果我叫你先走，你就不要猶豫，要和小蘭一起進傳送門。」
　　「可……可是…………」
　　春雪正要回答說這種事情他辦不到，但Rose Milady的一雙鏡頭眼，透出比他們在領土戰爭對峙時更認真的光芒，讓他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口。
　　於是他把幾十秒前說的話又說了一次。
　　「……我會盡力。」
　　「靠你了。那……我們上。」
　　Rose Milady輕聲說完，轉過身去，開始沿著最後二十階樓梯往上跑。
　　終於來到的四十五樓，地板與走廊的裝潢與樓下一樣，氣氛卻顯得格外冰冷，讓春雪微微發抖。
　　橫越樓梯廳的通道上，看不見公敵的身影。正面的牆上有著一座門板對開式的大門，門後多半就是傳送門所在的大廳。想來Orchid Oracle就是被囚禁在後頭。
　　兩人默默相視點頭，穿越樓梯廳來到門前。春雪試著將頭盔側面貼到冰冷的大理石表面，但聽不見任何聲響。
　　Milady也在左側做出一樣的舉動，一瞬間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門。這意思應該是說，既然什麼都聽不見，也就只能開門看看。春雪點點頭，把右肩和左手抵在大理石上。Milady豎起三根手指，依序收起中指、食指，最後拇指也折起的瞬間……
　　「…………！」
　　春雪用力在門上一推。
　　厚重的大理石震動，發出沉重的摩擦聲，開始往內開啟。春雪暗自呼喊拜託安靜點，但他當然奈何不了無機物。推著左側門板的Milady也以緊迫的神情讓視線掃向後方。如果有公敵聽到這聲響而從樓梯出現，那就只能分頭逃走，但現在他們絕對不想這樣。
　　充滿緊張的幾秒鐘過去，門終於開到兩人可以同時通過的寬度。他們迅速溜進門內，用背把門推回去，同時查看狀況。
　　寬廣。
　　多半是一整層的面積都用在這大廳，左右寬度達到三十公尺，縱深更有五十公尺左右。牆上有著數十個縱向狹長開孔的窗戶，讓月光在地板上照成條紋狀。正面前方有著藍色脈動的一整團橢圓形光芒……傳送門。只要去到那裡，就能夠逃出這有著亡靈騎士徘徊的大樓。
　　然而，傳送門前面矗立著一個黑影，彷彿要阻礙他們做出這樣的舉動。漆黑的鎧甲，額頭上有著銀色荊冠──是被馴服的英靈戰士。和他們在四十樓打過的個體不同的是，這個黑影背上有著破爛的披風，左手拿的不是盾牌，而是有鎖鍊的帶刺鐵球……也就是所謂釘頭鎚。右手的長劍也大了一號。
　　「指揮官級……！」
　　春雪一邊聽著Milady沙啞的驚呼，一邊繼續觀察室內。就在他為了尋找Orchid Oracle的身影，將視線朝向右側牆壁的中央附近時。
　　他在一根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巨大圓柱底下，看到了人影。
　　個子比Silver Crow小了些……就只看得出這點。因為人影被一種粗得反常的鎖鍊，從頭到腳一圈圈纏住，綁在背後的柱子上。從鎖鍊的縫隙間，勉強看得出部分苗條的手腳與軀幹，但只靠反射的月光，看不出裝甲的顏色與形狀。
　　但在這個狀況下，應該要判斷那就是Orchid Oracle吧。春雪想到這裡，朝著站在身旁左側的Milady小聲呼喊：
　　「找到了！」
　　而Milady也在完全一樣的時幾乎喊：
　　「找到了！」
　　可是──
　　Milady所指的方向，不是春雪找到人影的右側，而是左側的牆壁。春雪急忙凝神一看，發現聳立在對稱位置的圓柱底下，也有一個虛擬角色被鐵鍊一圈圈牢牢纏住。體型大小也和春雪找到的虛擬角色幾乎一樣。
　　「咦……？」
　　春雪發出驚呼的同時，Milady似乎也發現了被綁在右側柱子上的另一個俘虜。「怎麼回事？」Milady驚呼，春雪下意識地抓住她的右手說：
　　「既然這樣，也只能兩個都救了！我去砍斷右邊虛擬角色身上的鎖鍊，Milady姊去左邊……」
　　「不，辦不到。」
　　她的聲調中，有著深沉的苦惱與焦慮。
　　「那鎖鍊的優先度高得反常。即使用上心念，也沒辦法輕易切斷……切到一半，公敵就會有動作了。」
　　「…………！」
　　春雪在護目鏡下咬緊牙關，朝鎮守在傳送門前的英靈戰士指揮官看了一眼。現在他們似乎勉強處在公敵的攻性化(Aggro)範圍外，但只要朝被困的虛擬角色靠近幾步，公敵肯定會立刻有所反應，衝殺過來。
　　「怎……怎麼辦……」
　　春雪茫然呆立，Milady用力反握他的左手。
　　「──非打不可了。」
　　「咦……」
　　「我們要打倒那個英靈戰士，然後切斷鎖鍊。除此之外，沒有辦法救出小蘭……雖然我不知道這兩個人裡面哪個才是她。」
　　「說得……也是啊。」
　　的確，別無其他辦法。
　　先離開大樓，從其他傳送門回到現實世界，等加強過陣容之後再度攻進這裡，這樣的選擇並非不可行。然而在破壞四十樓那隻英靈戰士頭上荊冠的時間點，他們的入侵行動就有可能已經被震盪宇宙察覺。等他們下次來到這裡，說不定大樓已經空無一物，又或者不只是公敵，連「七矮星」也在這兒等著他們。最好當作救出Orchid Oracle的機會，就只有現在這一刻。
　　「我明白了，我們就打吧。心念呢……？」
　　「我想極力避免使用。盡量忍著別用。」
　　「了解。」
　　兩人結束最低限度的溝通後，春雪放開了Milady的右手。他這隻手碰上左腰，唸出新的語音指令：
　　「著裝，『輝明劍』。」
　　左掌中發出白銀的光芒，光芒凝聚，形成一把細長的劍。
　　Milady見狀，微微一笑說道：
　　「是之前斬了我的劍吧。期待它會和當時一樣鋒利。」
　　春雪不以言語回答，而是用右手緩緩拔出劍。
　　默默相視點頭。
　　兩人全力蹬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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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四天前，春雪曾在禁城內，和巨大的武者公敵打過。
　　那不是單打獨鬥，而是與Trilead Tetraoxide並肩作戰，而且武者的能力值也是相當於巨獸級。即使如此，只要稍有鬆懈，多半就會被巨大的太刀砍個正著，當場斃命。這次也是身旁有個幾乎和Lead一樣靠得住的高等級玩家在，但敵人卻也是比禁城武者公敵更高階的神獸級。本來應該是個要以十幾二十人的集團來圍攻的對手。
　　所以春雪自認在展開攻擊前，就已經充分覺悟到這個敵人不好應付。
　　但戰鬥開始後短短五秒鐘，他就深深體認到自己的認知還太天真了。

　　「沃啦啊！」
　　吼叫聲音揮來的鐵球，掠過春雪的左肩砸在地上，以爆炸般的衝擊力砸出一個大洞。
　　「嗚……！」
　　春雪踉蹌著用背上的翅膀往後跳開，躲開這有如散彈般擴散的大理石碎片。明明並未被打個正著，但只是三次些許的接觸，就讓體力計量表被磨掉了一成以上。而且春雪的攻擊尚未有一次命中。
　　應付英靈戰士主武器──右手大劍的Milady，也同樣陷入苦戰。她和春雪一樣，儘管並未被打個正著，但光是斬擊的壓力就讓她受到傷害，所以無法輕易接近。Milady的主武器是從雙手伸出的棘刺鞭，比春雪更能從遠距離攻擊──實際上也已經命中多次，但只讓指揮官公敵厚實的鎧甲上多了幾道抓痕，多達四段的體力計量表只減少了幾個像素的長度。要用物理攻擊打倒這個強敵，就得盯上鎧甲的縫隙，或是想辦法扯下鎧甲。
　　「沃嗚！」
　　英靈戰士也像是對這兩個蹦蹦跳跳的敵人不耐煩似的大吼一聲，高高舉起右手劍與左手鐵球。春雪與Milady立刻後跳。兩件武器砸在地板上，讓龜裂與衝擊波同時擴散開來，絆住他們腳步的同時，也打在裝甲上。體力計量表又被削減了五％左右。
　　「這樣下去只會愈來愈糟啊……」
　　Milady喃喃說完，春雪迅速提議：
　　「只要破壞荊冠，它的動作也會停下來吧……」
　　「就算停下短短五六秒，我們也沒辦法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打完四條血條。而且不管是四十樓的英靈戰士還是這傢伙，我總覺得它們的動作比原本要慢了些。我想多半是被The Luminary馴服，讓它們的反應變遲鈍。」
　　「這……這麼說來……要是破壞荊冠，這傢伙還會變得更強……」
　　彷彿聽見了春雪的驚呼聲。
　　維持雙手下擺姿勢靜止不動的英靈戰士指揮官慢慢起身。頭盔下的兩團蒼白鬼火晃了晃。
　　神獸級公敵。是除了鎮守禁城四方門的超級公敵「四神」以外，無限制中立空間中最強的存在。連梅丹佐與天照等「四聖」，就分級上也屬於神獸級。乃是自古以來將無數超頻連線者變成死亡標記的加速世界主宰。
　　…………我不知不覺間眼高於頂了。好幾次突破禁城的朱雀門，又曾擊破梅丹佐的第一型態，所以連神獸級都敢小看了。明明過去的勝利，全都是靠著別人的力量得來的。
　　春雪為時已晚地自覺到自身的無力，正要垂頭喪氣，Milady就強而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背。
　　「Crow，怕是無所謂，但放棄可不是超頻連線者該做的事。英靈戰士的確很強……比我想像中還強。可是我們還有勝機。」
　　「勝機……在哪？」
　　「英靈戰士是死去的勇者靈魂。鎧甲的胸甲部分底下有著靈魂，只要能夠破壞靈魂，一擊就能打倒。我一開始沒說，是因為這作戰沒有威力強大的槍械就辦不到……可是，你就砍得開它的鎧甲。只要你能砍出一點縫隙，我就會把靈魂給拉出來。」
　　「由我來…………」
　　春雪頻頻搖頭。
　　「……辦不到的。我連對方的手腳都碰不到，哪有辦法砍到胸甲……」
　　「破綻由我來製造。我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施展『祕密花園』。可是，如果開出紅、藍、黃以外顏色的玫瑰，你就什麼也別想，立刻從傳送門逃走。」
　　「咦……開出其他顏色的花，會怎麼樣？」
　　「沒時間解釋了──要來了。」
　　Milady的呼喊，與英靈戰士的吼叫重合在一起。
　　「沃嚕啊啊啊啊啊！」
　　英靈戰士高高舉起大劍與釘頭錘，猛然開始奔跑。這驚人的壓力讓春雪不由得退後半部，但Milady反而右腳跨上一大步，舉起收納了長鞭的右手，呼喊：
　　「──『祕密花園』！」
　　Rose Milady的虛擬身體，解放出更加濃密的深紅過剩光。光瞬間擴散在大理石的表面，讓一整片地板長出層層疊疊的綠葉。
　　往前衝刺的英靈戰士腳下，無數藤蔓往上攀，纏上黑色的鎧甲。騎士身體猛然往前一斜，但並不停止前進。它憑蠻力扯斷藤蔓，踢散葉子，逼近春雪他們。眼看再五步，Milady就會進入大劍的攻擊範圍。四步、三步──兩步。
　　就在這時，爬到騎士頸子上的藤蔓上，隨處長出了淚滴型的花蕾。這些花蕾無聲無息地戰放，張開鮮豔的黃色花瓣……
　　──黃色！
　　──上啊！
　　春雪對自己這麼一呼喊，揮開迷惘與恐懼，全力衝了出去。他用翅膀高高躍起，以雙手高舉輝明劍。目標是英靈戰士的胸甲，上面的某一點──
　　然而。
　　「────！」
　　意料之外的事態，讓春雪瞪大了雙眼。
　　春雪先前曾經以「將斬擊威力集中在極小的一點上」這樣的邏輯，切斷了Glacier Behemoth的犄角與Rose Milady的棘刺。精確地用銳利的刀刃捕捉到尖角或棘刺的頂點，將衝突點發生的威力提升到極限，讓劍刃滑進去似的加以斬斷。
　　然而，英靈戰士的胸甲純粹由流暢的曲面構成，完全不存在尖銳的部分。這將使春雪那還沒有名稱的劍術無法發揮作用。
　　──怎麼辦？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正中央砍嗎？不，這樣絕對會被彈回來。得找出一個點，一個就好，找到能讓威力集中的地方……要找出「紋理」啊。
　　春雪的思考與知覺速度達到極限，時間的流動變得緩慢。空氣的密度與黏稠度增加得像是液體一樣，視野變小，轉為蒼藍。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還要找該砍哪裡，就表示你還差得遠啊，Silver Crow。

　　忽然間聽到這麼一句話，讓春雪大驚失色，立刻想環顧四周。但他的身體不動。英靈戰士高舉大劍的巨大身軀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要將「極大」施加在「極微」上。這個理路是對的。可是Crow啊，這只不過是我的劍法「Omega流」的出發點。

　　……O……Omega流？
　　……你到底是誰？
　　幾乎靜止的時間中，春雪朝著這過去也曾聽過好幾次的神祕說話聲呼喊。
　　──我嗎？我的名字叫「Centaurea Sentry」。不過對你而言，另一個名字大概比較熟悉吧。第三代Chrome Disaster，那就是我。
　　……咦咦！
　　春雪更加驚愕，在思念中驚呼。
　　……第……第三代……說是被藍之王Blue Knight討伐的那個……？
　　──別讓我想起不痛快的事情。我話先說在前面，那是我把面子作給Knight那小子。這種事不重要。Silver Crow啊，你不是想砍了那大傢伙嗎？
　　……想……想啊。可是我找不到「紋理」。
　　──所以我才說你還差得遠。你也差不多得進到下個階段才行了。
　　──「極微」說穿了就是極小的一點。在刺或角之類的先端找出這一點，是輕而易舉……可是你想想，無論曲線的弧度多平緩，只要曲率不是零，跟直線都只會有一個接點。那就是極小的一點……你看，「紋理」豈不是有無限多個可用？
　　……那……那麼，想砍的東西是完美的平面或凹面的時候該怎麼辦？
　　──到時候為師會再教你，現在你先專心對付眼前的敵人。英靈戰士的鎧甲很硬，很厚……但既然是曲面，就能夠在上面找出「極微」。你只要懷著絕對的確信揮劍就好。
　　……絕對的確信，我哪有……
　　──要有自信。你可是被譽為加速世界最強劍法，旁門左道的極致「Omega流無遺劍」的唯一繼承人啊。

　　說完最後這句話，神祕的聲音就消失了。
　　「我可不記得自己何時成了這種可疑劍法的繼承人啊！」但時間的流動再度開始加速，不讓春雪有機會喊出這句話。染藍的視野漸漸找回原來的色澤，空氣的黏度降低，從液體變回氣體──

　　「沃嚕啊啊啊啊啊！」
　　英靈戰士指揮官拖著藤蔓，高高舉起大劍。
　　在公敵全身盛開的黃色玫瑰，花瓣一邊飄散，一邊迸發出耀眼的電擊。大量的火花在鎧甲表面流竄，停住了騎士的動作。是Rose Milady的心念「祕密花園」的效果。春雪先前中的是以棘刺造成物理傷害的紅玫瑰，而黃玫瑰似乎是會產生電擊。
　　這一瞬間──我一定會好好利用！

　　「喔喔喔！」
　　春雪在犀利的呼喝聲中，輝明劍往下一劈。
　　刀尖碰上了漆黑胸甲最隆起的部分。他將知覺的解析度提升到極限，將威力只集中在刀刃與鎧甲接觸的一個點上。
　　用極大，斬斷極微。
　　傳到雙手上的阻力一瞬間從最小轉為最大，又轉為最小。輝明劍發出不像斬斷金屬，反而像是劈開竹子似的清脆聲響，在厚實的胸甲上劈開了五公分左右的破口，刀刃往正下方穿出。公敵體力計量表的第一段，削減了一成左右。
　　考慮到一共有四條，這只是小小的損傷。
　　但春雪開始落下後，後方就有個東西伸來，掠過他的左肩。是Rose Milady的鞭子。像針一樣尖銳的前端，穿進了英靈戰士胸甲上砍出的那只有幾公釐寬的縫隙，隨即抽了出來。
　　緊接著，所有薔薇凋零，電擊也隨即消失，但公敵仍高舉著劍不動。春雪著地後，將視線硬生生從英靈戰士高大的身軀上扯開，看向後方的Milady。
　　她左手伸出的長鞭前端，捲住了一團蒼白燃燒的火焰。那肯定就是先前她所說的「弱點」──英靈戰士的靈魂。Milady左手使勁一揮，鞭子呼嘯生風地往地上一砸，藍白色火焰化為無數火花飛散。
　　春雪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公敵的體力計量表一口氣消滅到第四條──
　　神獸級公敵，英靈戰士指揮官，一身漆黑鎧甲應聲分解，軟倒在地。

　　「贏……了……？」
　　春雪嘴上喃喃問起，到現在還無法相信，茫然看著消融在空氣中的大堆鎧甲，結果……
　　「可沒時間發呆了！」
　　Milady繞到春雪前面，指著大廳右側的柱子大喊：
　　「Crow去救那邊的對戰虛擬角色！我去左邊！」
　　「好……好的！」
　　春雪深深點頭，重新提振精神。打倒英靈戰士並不是這場任務的目的。他們必須分秒必爭地盡快救出Orchid Oracle，從傳送門逃脫。
　　他右手仍然握著輝明劍，在綠葉已經消失的地板上奔跑。
　　即使來到圓柱一公尺前方，還是看不出這個被粗鐵鍊纏了很多圈的人物，到底是不是Oracle。他心想應該先切斷鐵鍊，於是看準目標舉起劍。Milady說得沒錯，這鐵鍊看起來堅固無比，但應該不會比英靈戰士的鎧甲還硬。
　　「……哼！」
　　在尖銳的呼氣中劈下的輝明劍，卻只濺出大量火花而彈開。鐵鍊的表面只多了淺淺的傷痕。
　　「奇……奇怪……」
　　他慌張地又反覆砍了兩三次，但結果還是一樣。總覺得似乎聽見第三代Disaster也就是Centaurea Sentry的嘆氣聲，於是先從鐵鍊前走開一步。
　　重要的不是力量，也不是速度。Omega流的真髓，是在於斬斷最該斬斷的一個點。只要能夠看出「紋理」，說得極端點，甚至不需要揮砍……照理說是這樣。
　　春雪放鬆肩膀的力道，讓輝明劍的劍尖輕輕放上鋼鐵鎖鍊。他感受這極微的接觸點，想像刀刃溜進去……
　　一陣穿透的手感中，劍沉入鎖鍊，往正下方穿出。
　　他收劍入鞘，從切斷處往左右扳。有著超高優先度的鎖鍊仍繼續抗拒，但沒過多久，這一環就在尖銳的彎折聲中碎裂，緊接著，整條鐵鍊都發出唰唰聲落地。
　　就在這時。
　　「小蘭！」
　　後方傳來尖叫般的叫聲，春雪急忙回頭一看。仔細看去，發現Milady跪在圓柱底下，雙手抱著一個粉紅色的虛擬角色。儘管那註冊商標般的帽子並不存在，但胸前大大的絲帶與禮服狀的裝甲，都無疑屬於Orchid Oracle。
　　……太好了。
　　這樣的安心感，
　　……那，這邊這位是誰？
　　以及這個疑念同時湧上心頭，讓春雪再把頭轉回來。然後當場目瞪口呆。
　　從鐵鍊中被放出來，靠著圓柱站立的，是個全身呈鈍銀色，水桶腰的身體上長著細細手腳的──機器人。
　　不，看起來像機器人的對戰虛擬角色也不稀奇。廣義來看，包括Silver Crow在內，幾乎所有對戰虛擬角色，都可以說有著機器人風格的造型。但對戰虛擬角色有著一個共通點，就是形形色色的裝甲內部，都有著「虛擬人體」的灰色裸體，就連全身像是由水構成的Aqua Current也不例外。
　　但現在存在於春雪眼前的機器人，一部分軀幹與關節，都只由金屬外殼與管線構成，看不見虛擬人體。這是對戰虛擬角色絕對不會有的造型。
　　「請問……你是誰啊？」
　　春雪戰戰兢兢地一邊問起，一邊看向機器人的臉，當場又是一陣驚愕。
　　像是披著連衣帽，造型單純的頭部上頭，牢牢套著一種由無數銀色鉤針組成的冠──被他們在這座塔裡已經看過好幾次的The Luminary的荊冠。機器人虛擬角色對春雪的話會沒有反應，也許原因就出在這荊冠上，但若真是如此，那就表示The Luminary那可怕的能力「王權神授」，精神支配力不但對公敵有效，還能發揮在超頻連線者身上……
　　「什麼東西……這不是『Drone』嗎？」
　　忽然間聽到背後傳來這麼一句話，讓春雪又回過頭去。
　　Rose Milady站著，珍重地將Orchid Oracle橫抱在懷裡。Oracle的裝甲嚴重破損，但頭上並未戴著荊冠。春雪急忙對Milady問起：
　　「請……請問，Oracle姊還好嗎？她的意識……」
　　「她沒有意識……因為小蘭現在被連到了Cerberus的量子回路上。可是，只要進了傳送門，正常進行超頻登出，現實世界的小蘭應該就會醒來。」
　　「是……是嗎？太好了……那，請Milady姊先離開。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我先救了他再脫身……」
　　「這不是人，應該說不是超頻連線者啊。」
　　聽Milady這麼說，春雪再度張大了嘴，戰戰兢兢地問起：
　　「咦……那……那麼，是公敵嗎？」
　　「也不是。這個人是Drone，也就是商店店員。是無限制空間的NPC。你沒去過商店嗎？」
　　「是……是啊，沒去過……學姊禁止我去……」
　　春雪一邊回答，一邊仔細看看這銀色的機器人。
　　不是公敵，也不是超頻連線者，是NPC。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這不具侵略性的造型的確有這味道。可是，謎卻愈來愈深。震盪宇宙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要馴服商店店員，還囚禁在這種地方呢？
　　「呃……既然是店員，也就不是危險人物吧？」
　　「只要我們不主動攻擊。而且店員有無敵屬性，沒有體力計量表，所以攻擊也沒有意義就是了。」
　　「那解開它頭上的冠，應該沒關係吧？」
　　春雪這麼一問，Milady一瞬間露出思考的模樣，然後點了點頭。
　　「我想應該不要緊。」
　　「那麼……」
　　他拔出左腰的輝明劍，把劍尖抵在荊冠的鉤針上。這荊冠的強度應該比乍看之下要高，所以他再度存想「極微」，斬斷物件的「紋理」。
　　霹的一聲輕響，被切斷的鉤針落到地上。接著剩下的鉤針也落下，消失。
　　「Silver Crow，我問你。」
　　聽到她從背後呼喚，春雪一邊收劍入鞘，一邊轉身。
　　「什……什麼事？」
　　「你砍我的時候，還有剛才砍英靈戰士的鎧甲時，我都想到……你這一手功夫，是自己練出來的嗎？還是Lotus教你的？」
　　「咦……學……學姊當然教了我很多啦……」
　　但實際上春雪似乎另有一位劍術師父。就是那神祕的「Omega流」師父Centaurea Sentry。
　　但想到要不要說出這個名字，春雪就有了遲疑。畢竟Centaurea Sentry自己說自己是第三代Chrome Disaster。要是被人知道他能夠和在很久以前就點數全失的第三代交流，難保不會又被人懷疑他身上還留有Disaster的因子。
　　「Crow，你，莫非……」
　　就在Milady踏上一步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奇怪的聲響。
　　「†‡‡†‡……？」
　　聽起來像是電子噪音，但明顯感覺得出是某種言語。發出這段言語的，就是不知不覺間重新開機的機器人，也就是「Drone」。它從帽子底下的半圓形鏡頭眼閃爍白色的光芒，繼續對春雪說話：
　　「‡†‡……？」
　　只是對方問歸問，春雪當然完全聽不懂。正當他一頭霧水……
　　「它問說是不是你救了它。」
　　「咦……？」
　　春雪將視線轉到Milady身上，問說：
　　「妳……妳聽得懂這個人說的話？」
　　「算是啦，我當超頻連線者當這麼久，可不是白當。我看你最好回答它吧。」
　　「可……可是我又不會說Drone語……」
　　春雪嘴上這麼說，但還是轉身面向機器人，用日語說：
　　「破……破壞你頭上那個圈圈的是我沒錯啦。」
　　「‡†‡‡‡」
　　「它說謝謝。」
　　「哪……哪裡，不客氣。可是……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被抓來？」
　　對於春雪的問題，Drone像人類那樣攤開細細的雙手。背後的Milady幫忙翻譯電子噪音。
　　「回到久違的東京，結果遇到一個白色尖頭虛擬角色。解決了他的委託後，頭上突然就被套了個怪東西，身體就動彈不得了……它是這麼說的。」
　　「白色……尖頭。會是Ivory Tower嗎……」
　　「也許吧……如果真是這樣，不知道他是跟這個Drone買了什麼？然後，又為什麼要把它囚禁在這種地方……？」
　　Milady的疑問，春雪當然也無法回答。他再度看向Drone，想了想之後問起：
　　「呃，你是開什麼店，賣什麼的？」
　　「‡†‡‡†‡，†††‡」
　　Milady將Drone的電子噪音翻譯為日語。
　　「它說它是流浪的鐵匠，史密斯先生……──咦，鐵匠？說到鐵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鐵匠？原來真的存在……！」
　　Milady大為驚愕，而春雪所受到的衝擊恐怕足足是她的三倍。
　　在無限制空間流浪的鐵匠。太陽神印堤攻略作戰最重要的因素，同時也是接下來黑暗星雲……不，是五大軍團所有團員紅了眼要找出來的「商店」，現在就站在他眼前。
　　既然這樣，這個疑似Ivory Tower的對戰虛擬角色叫鐵匠做了什麼，也就很容易推測。他一定是為The Luminary賦予耐熱性能，讓它即使處在印堤的火焰當中也不會熔毀。然後，為了不讓其他超頻連線者也依樣畫葫蘆，就用剛請鐵匠改造完的The Luminary支配了鐵匠，送到這中城大樓來，和Orchid Oracle一起囚禁。
　　「呃，呃……呃……」
　　看到春雪一張嘴又開又合的不知道在說什麼，Drone也就是「史密斯先生」再度發出了電子聲。
　　「††‡‡？†‡†‡‡†」
　　「它問你說有沒有什麼生意要找他做？沒有的話它又要去旅行了……」
　　「生……生意……」
　　春雪先喃喃說完，然後讓頭部進行超高速的上下往返運動。
　　「有……有啊！有有有！麻煩幫我強化武器！」
　　他說到這裡，才發現不對。
　　昨天的會議上，已經決定要請鐵匠強化的，是Trilead Tetraoxide所持有的神器「The Infinity」。然而Lead現在不在這裡。從傳送門回到現實世界，聯絡上他，請他連進無限制空間，在裡頭會合，再度來到這裡……理論上可行，但即使Lead立刻做出回應，內部時間多半也已經經過整整一天以上。鐵匠未必會在這裡等上那麼久……
　　春雪心想雖然希望渺茫，但還是問問看再說，正要開口詢問。
　　Milady還抱著沒有意識的Oracle，這時突然把頭迅速轉朝向大門，發出緊繃的呼喊：
　　「不妙……公敵從樓梯上來了。有三隻……不對，還更多。應該是對我的心念起了反應。Crow，如果你有事情要找鐵匠，已經沒有時間了。」
　　「嗚……嗚嗚……」
　　春雪又苦悶了一秒鐘，然後下了決定。以後也許還找得到鐵匠，也可能這就是最後一次機會。既然如此，儘管會違背軍團的計畫，但也只能這麼做了。
　　他把握在右手上的輝明劍往前伸出，大喊：
　　「拜託，請強化這把劍！」
　　「†††‡‡†‡」
　　鐵匠Drone發出電子聲後，春雪眼前顯示出紫色的視窗。所幸這狀似武器強化選項清單的字串是以日語標示。物理攻擊力強化、耐久力強化、賦予火焰屬性、強化抗腐蝕能力……結果在琳瑯滿目的清單相當下方，有著他要的項目。
　　「這……這個！麻煩給我這個『高熱屬性無效』！」
　　「₡₴₭￥」
　　強化選單上面，跳出一個新的小視窗。春雪對於上面顯示的超頻點數金額也沒仔細看，就要按下OK鈕之際，才整個人定住。
　　「咦…………」
　　他高速反覆眨眼，用食指數著零的個數。
　　不夠。根本不夠。
　　春雪現在6級，為了升上躋身高等級玩家行列的7級，累積了相當大量的超頻點數。這一花下去，會讓他與拓武的對戰約定變得遙遠，但既然是為了印堤討伐戰，他不惜把這些點數都投注進去……可惜他有這樣的覺悟，但對方要求的點數卻幾乎高達他現有點數的三倍。
　　雖然覺得太離譜了，但仔細一想，要求讓武器不怕高熱，也是非常離譜。冷靜判斷也許就會覺得這價錢很公道，但付不起就是沒轍。
　　他就像溺水的人連稻草都想抓住，正要問鐵匠是否接受分期付款，但Milady搶先一瞬間湊過來看視窗，說道：
　　「哇，這什麼鬼價錢……高熱無效？那當然會貴了。沒事幹嘛搞這種強化……」
　　她一句話說到這裡，隔了一剎那的停頓後，立刻又說了下去：
　　「不，想也知道，是為了擊破太陽神印堤啊……──那，我可不能假裝不知道……」
　　「咦……？」
　　春雪正啞口無言，Milady只用左手扶著Oracle，右手伸向視窗。
　　「我幫你付。」
　　說完就毫不遲疑地按下OK鈕。結算音效響起，視窗全部消失。
　　「咦！可……可可可可是，那麼高的天價……」
　　「這件事晚點再說，趕快把劍拿給鐵匠！離新的英靈戰士上來，剩下不到一分鐘了！」
　　被她以嚴厲的聲音催促，春雪也只能照辦。他再次遞出輝明劍，鐵匠就以左手隨手接過，莫名地就地跪坐下來。
　　緊接著機器人發出鏘鏘鏘幾聲帥氣的聲響，下半身開始變形。出現的是一個方形的工作台──不，應該是鐵砧。
　　接著右手也變形，鋼板外殼多次旋轉與展開，形成一個直徑約二十公分的巨大鐵鎚。
　　「†‡‡‡」
　　鐵匠發出像是在告知它要開工的電子聲後，朝著設置在鐵砧上的輝明劍，以草率得用粗暴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手法，將鐵鎚揮了下去。鏗！鏗！鏗！每當金屬聲響爆出，就有無數星形火花濺開，落到地板上彈跳後消失。春雪一邊心驚膽戰地心想，這鍛打該不會有可能失敗或大失敗而造成武器損失吧，一邊在旁看著，結果第十次擊打，濺出了格外燦爛的火星──
　　深紅色的光芒籠罩住了輝明劍。光芒實在太刺眼，讓春雪忍不住想撇開臉，但他仍拚命固定視線。光芒漸漸淡去，隨後消失。
　　「†‡†‡†」
　　鐵匠在一聲像是在說久等了的電子聲中，遞出了春雪的愛劍，他戰戰兢兢地接下。
　　外觀上幾乎看不到任何改變，然而從某些角度照來的光，會讓劍身像是微微發出偏紅的光。要說這樣是否就能承受印堤的超高熱，還真讓春雪有點難以置信，但他也沒有方法可以弄個清楚。
　　鐵匠再度發出清脆的鏗鏘聲，變回了人型。它依序看看兩人，發出道別的電子聲後，腳底噴出火焰起飛。以噴射橫越大廳，穿破左邊牆上的窗戶，飛往夜空的遠方。
　　「那……那個……非常謝謝你！」
　　春雪先朝鐵匠大喊，然後對Milady也深深一鞠躬。
　　「Milady姊，也真的很謝謝妳。雖然我想得花不少時間，但妳剛才代墊的點數，我一定會……」
　　還清兩個字尚未出口，Milady就大喊：
　　「要來了！」
　　緊接著，一陣爆炸般的巨響中，大廳的大門猛力打開。黑暗的深處，有著四五隻英靈戰士蠢蠢欲動。
　　「快跑！」
　　Milady再度呼喊，朝著大廳深處的傳送門開始奔跑，春雪也急忙追去。死神騎士群從背後踏出地鳴聲進逼。他沒有餘力回頭，但感覺得到這些公敵的殺氣化為冰冷的觸手，伸過來想抓住虛擬角色。春雪卯足剩下的精神力，追上Milady後，將她連著Oracle一起用雙手抱住，然後張開梅丹佐之翼。
　　一陣猛烈得全身幾乎都要散了似的加速。藍色的傳送門迅速接近。
　　衝了進去。
　　視野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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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一邊感受著消毒水與花朵的氣味，一邊慢慢睜開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一雙湊到僅有三十公分距離，盯著春雪臉上看的黑水晶眼眸。春雪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和她對看了一會兒，她那淺色的嘴唇就顫抖著似的動起，以細小的聲音呼喚：
　　「春雪……」
　　春雪和Rose Milady也就是越賀莟，在無限制中立空間活動的時間，大約是一個小時。起初他們還做了要花到三天以上的心理準備，所以可以說是比預期中更快達成了目標，但相信對黑雪公主而言，春雪他們連線進去的三秒鐘半，肯定是無比漫長。
　　「學姊……」
　　春雪感受到胸中一股熱流上衝，出聲呼喚，想接著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因為坐在身旁的莟猛然站起。XSB傳輸線受到拉扯，讓春雪也急忙站起，拔掉接頭。
　　莟彷彿已經不把他們兩人看在眼裡，往病床探出上半身，湊過去看著躺在床上的若宮惠的臉。春雪與黑雪公主也站到她身旁。
　　惠仍然持續沉睡。
　　她那美得令人震驚的臉上沒有表情。呼吸也極為平靜，若不是薄薄的毯子微微起伏，甚至令人懷疑她是不是還活著。
　　五秒。十秒。
　　惠沒有醒。
　　Milady確實抱著Oracle衝進了傳送門。在那個時間點上，惠應該就已經完成超頻登出，擺脫了捕捉住她意識的量子回路。那，為什麼？
　　「…………惠。」
　　黑雪公主輕聲呼喚，輕輕握住惠從毯子下露出的右手。
　　「回來吧，惠。妳在沖繩救了我，所以這次我要救妳。我要把妳從折磨妳的一切事物中解放出來，讓妳跟我一起歡笑。所以…………」
　　黑雪公主似乎說不下去，縮起嬌小的背，把額頭貼到惠的右手上。
　　莟則慢慢將自己探往病床上的身體站直，退開了一步，又一步。她像是無法接受惠不醒來的事實，微微搖了搖頭。
　　春雪忘我地站到她們兩人中間，右手按在黑雪公主背上，左手握住莟的右手。
　　「不用擔心……若宮學姊一定會醒。呼喚Milady姊占卜花瓣的，一定就是若宮學姊……所以，所以……她一定會……」
　　就在這時──
　　春雪感覺到病房內的空氣微微一晃。有人說話的聲音，遙遠，細小，溫和地響起。

　　──來，小蘭，起床時間到了……

　　春雪看見了她閉著的眼瞼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她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睜開。隔著窗簾照進的光，在一雙淡咖啡色的眼睛上閃閃搖曳。她眨了一次，兩次……又一次。
　　她轉動眼睛，看向黑雪公主。微微張開的嘴唇，發出不成聲的話語。
　　「…………公主……」
　　深深垂著頭的黑雪公主肩膀一震。
　　她慢慢地，慢慢地起身。一看到惠的臉，再度全身顫抖。
　　「惠。」
　　黑雪公主呼喚好友的名字，惠對她露出小小花朵綻放般的微笑。先輕輕點點頭，然後轉動視線。她直視春雪後，彷彿對加速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全都懂了般，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接著再次轉動的眼睛，看向了莟。
　　她白嫩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這也只維持了一瞬間。
　　「Milady……Rosy？」
　　惠對莟這麼呼喚後，彷彿得到了絕對的確信，又叫了一聲。
　　「Rosy，我們終於，見到面了……」
　　春雪轉動視線，看向站在左邊的莟。
　　她的臉被長長的瀏海遮住，看不到表情。但微微露出的下顎，已經蓄著透明的水珠。水珠無聲無息地滴下，在地上濺開。水滴彷彿沒有止盡，滴個不停。
　　「……小蘭。」
　　就在她終於叫出這個名字之後。
　　莟立刻在積了自己淚水的地板上一蹬，小小的身體撲向病床。她把臉埋進惠的懷裡，露出細小的嗚咽聲。
　　嗚咽立刻轉變為幼童似的哭聲。不知不覺間，惠的臉也濕了。她牢牢抱住嚎啕大哭的莟，用又哭又笑的表情連連點頭。
　　春雪用握緊的左手，用力擦了擦眼睛，然後抬頭看向窗簾外的天空。
　　預報明明說今天一整天都是陰天，雲朵的縫隙間卻有著通透的藍天。
　　黑雪公主退開一步，手放上春雪右肩。春雪覺得什麼話也不用說，就只是感受著這隻手的溫暖與柔軟，一心一意地看著那有如土耳其玉的蒼翠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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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感謝各位讀者看完《加速世界》第23集〈黑雪公主的告解〉。
　　又讓大家等了非常久。21→22集隔了十一個月，而這次隔了十個月，所以步調算是快了一點點，但一年一本這點還是老樣子，所以今後希望可以再加速。
　　至於內容，也要跟各位讀者說聲對不起！我在上一集的後記裡寫說：「希望在下一集就可以和白之團做個了結！」，但別說白之團了，連太陽神印堤都還沒能打倒。雖說是因為在這一集裡，寫了我一直覺得有一天一定要寫的黑雪公主出生祕辛，而且印堤相關的事情也有了微妙的進展，所以第24集終於時機成熟，將要開始攻略……我是打算這樣。只是總覺得白之團的團員也不會袖手旁觀……
　　另外也提一下黑雪公主。我很多地方都是後來才追加設定，但就這一集提到的事情而言，則是從執筆寫第一集的時候就決定的。黑雪公主有著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傾向，還有明明受到性命垂危的重傷而住院，雙親卻不來探病，也都是因為有這個設定。只是當我還在投稿網站上連載第1集的劇情時，是想著一集就結束，沒打算要寫下去，所以連我也沒想到由黑雪公主親口說出這個真相的時刻會來臨。能夠走到這一步，也是拜各位讀者將近十年來對《加速世界》的支持。雖然還不確定整個系列的完結是不是已經近了，但今後我也會朝結局繼續努力，還請繼續給予支持與愛護！

　　那麼那麼。
　　為了填滿空白，就提一下我的近況……本來我是這麼打算，但完全沒有東西可以寫！也沒什麼好玩的事情！本來打算要在今年前半年，至少來一趟機車長途旅行，但不知不覺間外頭已經成了灼熱空間屬性，對機車騎士不友善的季節已經來臨。我在去年年底終於買下了已經想要好幾年的車種，本來打算等天氣變暖和，就要騎個痛快，沒想到變得實在太暖……現在是覺得等到了秋天一定要成行，但相信到時候又會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冬天吧。各位讀者也是一樣，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就別說什麼「有一天」，不馬上去做，永遠都會錯失良機的！
　　這些事情寫著寫著，發現連寫謝詞的時機也差點錯失了。每一集都以美妙的插畫讓作品熱鬧非凡的HIMA老師，真的非常感謝您。還有也要感謝在日程上被我添了天大麻煩的三木氏和安達氏！第24集我會多加努力的！

　　二〇一八年七月某日 川原 礫

Villam

谢谢录入，等好久了

john4006ny

好久沒看加速了
感覺好像很久了的樣子

小光軍

都已經不知道之前看到哪了
讓我好等了
感動的說

szsuzhen

感动，一直忍住没看渣翻，终于来了~谢谢大大们~

YasonChen

感谢大大录入，辛苦了。

491051504

感谢录入啊，话说又得看下前面几卷回忆下谁是谁了

xwin5733

感恩阿~! 說實在加速人物英文ID相對性我看的有點亂阿  ~~~ 謝謝大大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