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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田辺屋敷]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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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7 1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7 15:43 编辑

  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2
  ——————————————
  作者:田辺屋敷
  插畫:美和野らぐ
  譯者:陳士晉
  圖源:神代小祈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在樹林逐漸染紅的季節,我──篠山正樹與風間遙香真正邂逅了。
  一度取回的平靜生活沒有持續太久,某天我的手機開始收到奇怪的簡訊。
  在收到「那個男的居然讓我扮成這羞死人的樣子……!」
  「希望正樹忘記浴室的事。」這種莫名其妙的文章後,
  我的確讓遙香穿上養眼和服炒熱園遊會的氣氛,也目睹了青梅竹馬洗澡的模樣。
  簡直就像簡訊預知了未來……先是明信片,這回輪到簡訊嗎?
  而且,我以前的棒球夥伴,與現在的遙香讀同一所學校的少女出現──
  譜寫與妳度過的時間的青春故事。
  
  
  作者簡介
  田辺屋敷
  生於大阪,現居大阪。
  以本作《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獲得第29屆Fantasia大賞〈金賞+評審特別賞〉並且出道。
  
  
  畫師簡介
  美和野らぐ
  日本插畫家。
  負責插畫的作品有本作《P.S.致對謊言微笑的妳》、
  《蒼穹の騎兵グリムロックス ~昨日の敵は今日も敵~》等。
  www.pixiv.net/member.php?id=7324626
  推特:twitter.com/rag_rag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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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0.詛咒人的方法
  
  
  付出心力會被周圍的人期待,同時自己也心生期待。
  努力獲得回報的未來。理想中光明的未來。
  懷抱著夢想中的未來而心跳加速,為了實現目標不斷地付出心力。
  最後就會發現那只是剎那間的虛幻夢想。
  擺在眼前的結果並非想像中的未來,而是殘酷的現實。
  心血付諸流水,努力沒有回報。
  只有悲慘的結果永久留存。
  人就是在這之中學習成長的。
  到頭來只有一些成功者的努力有獲得回報。
  絕大多數的人不會得到成果,只是無聲消失。
  無論再怎麼努力,最後都只是白費力氣。
  儘管耗盡心力去做,也不會得到結果。
  每當重複這過程,自信便化作輕煙消散,愈來愈討厭自己。
  母親總會安慰說:
  真是可惜啊,不過下次一定沒問題,更努力一點吧。
  但是安慰的背後總藏著失落的嘆息。
  既然如此,不要努力比較好,不是嗎?反正不會有回報。努力也只會讓自信消失、讓母親失望。
  自從發現這件事之後,就覺得再也別為任何事努力了。
  
  ◇
  
  「我今天一定會把正樹投的球一棒敲出去。」
  「真有自信啊,由美。」
  「因為有莉嘉陪我一起練習揮棒啊。」
  小學的時候,由美有個大她一歲的死黨名叫莉嘉。
  什麼事都能問她,她什麼都願意回答,在由美心目中她就像親姊姊一樣。
  「由美很努力練習呢。」
  「超努力的喔。」
  莉嘉對著得意洋洋的由美說:
  「由美,妳真的努力練習過了對吧?」
  「當然啊。」
  「那如果妳今天沒打到怎麼辦?」
  「咦……?」
  「如果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可以相信由美一定能辦到嗎?可以期待嗎?」
  「……」
  那一天,由美甚至連球棒都沒揮出去。和莉嘉一起努力練習,所以一定要打中、非得打中不可,不然一切都沒有意義。每當由美如此告誡自己,詛咒的強度便隨之增加,彷彿血管中灌了鉛一般,渾身上下、從腳底到指尖都動彈不得。腦子就像貧血那樣空白,眼前景物泛白,一直持續到由美走下打擊區。
  腳步蹣跚地從打擊區回到場邊,莉嘉正等著她。
  「別太在意啊,由美。」
  溫柔的安慰後,她接著這麼說:
  「努力了卻還是白費功夫,這種事常有。」
  妳沒有滿足我們的期待,妳這個人就是這樣。
  最信任的死黨口中說出的這句話,彷彿是這個意思。
  那樣的無力感化作一道傷痕,一直刻印在由美的心底束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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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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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37 | 显示全部楼层
  \1.邂逅與重逢
  
  
  我在客廳看著那則新聞。
  某個小鎮上的某處發生山崩,土石襲擊一棟民房,所幸無人傷亡──主播以平淡的口吻如此報導著。
  我沒有任何想法地看著螢幕,沒有犧牲者的山崩與我無關,不需特別留意──此時我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腦海某處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遺忘了什麼。
  雖然那朦朧不清的感覺讓我不太舒服,最後我還是決定忽略它。
  既然想不起來,那應該不怎麼重要吧。
  電視已經轉往下一則新聞。
  像是要抹去剛才低沉的氣氛,畫面播放著開心的話題。
  某地的高中田徑大賽上,過去曾經負傷又重新站起的女高中生奪得優勝,現在正在接受採訪。她說著「自己能得到這樣的成果都要感謝父母和朋友」這種耳熟能詳的標準發言。
  我關上電視回到房間,按照平常的習慣開始做學校指定的功課。在學校我是個認真的學生,自然不能疏於課業上的努力,周圍的人也對我抱持這樣的期待,我也為了不背叛那份期待而努力著。
  我知道期待遭到背叛的心情。
  之前我對別人也有期待,是筆友在明信片上描述愉快的高中生活。我對那樣的生活懷抱憧憬,最後對方卻告訴我那一切都是謊言,讓我徹底失望。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背叛其他人對我的期望……
  瞬間,我倒抽一口氣。
  剛才電視上那則山崩新聞,發生山崩的小鎮鎮名感覺似曾相識。
  我立刻拉開衣櫃,尋找記憶深處的東西,究竟是收到哪去了?一一翻找收納用的袋子和盒子,終於找到了。總共八張的明信片。拿著那八張明信片,我開啟電腦並連上網路,找出跟剛才那則山崩新聞有關的消息。
  「……果然沒錯。」
  難怪我對發生山崩的小鎮鎮名會有印象。
  那就是七年前的筆友──篠山正樹當時居住的小鎮。而其中一張明信片──內容最詭異噁心的那張,恰巧與這次的事件相符。
  這是偶然嗎?或者……
  如果不是偶然,那就等於七年前收到的明信片預知了未來,真的能相信嗎?
  就在這時,我發現所有明信片上都貼著兩圓郵票,察覺了某種可能性。
  荒誕無稽,毫無現實性可言的假設。
  但我無法忽視。
  所以決定親自去確認。
  
  當氣溫逐漸降低,映在眼中的風景顏色不再鮮豔,之前碧藍的天空顯得有些泛白,原本濃烈的綠葉氣味也跟著收斂,吵雜刺耳的蟬鳴現在也成了過往記憶中的一幕。
  在這樣的十月某個星期天。
  剛剛才與她第二次「邂逅」,篠山正樹在自己房裡急急忙忙脫下棒球隊的制服、換上便服。現在正在外頭等候的她說有很多問題想問,問題的內容正樹心裡也有數,於是拜託她給自己一點時間換衣服,連忙回到房間。就在他要褪下制服時,突然察覺自己渾身的汗臭味,畢竟剛剛才結束棒球隊的練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正樹可不想就這樣與她長談。
  正樹手拿著要更換的衣物來到一樓的浴室,在更衣間迅速褪下制服塞進洗衣機,直接開啟電源、按下洗衣鈕。
  棒球隊制服平常就是正樹自己洗,一連串的動作相當流暢,但今天跳過了一個步驟。平常的他總會先在浴室將沾在制服上的汙泥沖掉再放進洗衣機,但今天就先省略了。其中一個原因是今天制服不算太髒,另一個就是因為她正在門外等候,讓正樹心裡著急。
  「喂,正樹,在外面等的那個人是誰啊?」
  少女的聲音,而且語氣中帶著一絲慍怒。
  轉頭一看,發現更衣間的門開了一條細縫,門縫間有隻看起來不大愉快的眼睛。
  青梅竹馬長部由美就這麼大剌剌在門外偷窺。
  「喂──妳幹嘛啦!」
  正樹連忙將浴巾綁在腰間,打算拉上門卻無法如願,由美在另一頭撐著門縫。這少女纖瘦的手臂怎麼這麼有力?
  「欸,正樹,那個人是誰啊?」
  由美用與剛才相同的語氣再次問道。
  「是誰又不關妳的事。總之妳先讓我關門。」
  「我很想知道耶,非常好奇耶~~」
  「我知道了啦,之後再跟妳解釋,現在先讓我關門!拜託!」
  經過一番折騰好不容易關上門,正樹焦急地加快動作沖去一身汗水,換上便服後跑向玄關。
  打開大門,再度與她面對面。
  「好了嗎?」
  她──風間遙香轉身問道,一頭長髮隨之揚起。
  大約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女。在這鎮上只有篠山正樹沒有印象的少女,當初她在正樹就讀的高中是容貌亮麗、成績優秀的校園偶像級人物,而且不知為何沒有人對她的存在懷有疑問。但那些全都是她的偽裝,真面目是個言詞毒辣的雙面人。篠山正樹因為一件意外與她開始假裝交往後,原本漫無目的的日常生活變調,之後經過一波三折解開了這一連串的謎團,與她之間經歷的一切也都歸零。
  無論是和她之間的回憶,或是對她的心意。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自己的心意確實傳遞到她的手上,這讓正樹感到欣喜……
  「欸,你要讓我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我想早點進入正題。」
  一不小心落入感傷,遙香顯露幾分煩躁。
  正樹甩了甩頭轉換情緒。
  「知道了,要去哪裡談?」
  「這裡不就好了?」
  遙香這麼說著,指向篠山家。
  「咦?可以喔?」
  「為什麼不行?不方便嗎?」
  「呃,我是無所謂啦……」
  「因為你家人在吧?那不就沒什麼問題嗎?」
  「啊,難怪。」
  過去的風間遙香拒絕在篠山家與正樹談話,當時的理由是要提防篠山正樹,所以他實在沒想過遙香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過聽了遙香的理由,正樹也恍然大悟。
  「那就進來吧。」
  這還是第一次讓遙香踏進家門。當初一起上學時,雖然是她過來篠山家接正樹,但也只是在玄關等,就這角度來看還滿新鮮的。
  在正樹的招呼下,遙香跨進篠山家的大門。此時正樹的母親探頭一看,目睹走進家門的訪客便迎上前來。
  「哎呀呀,是正樹的朋友?還是……」
  笑臉盈盈的母親笑得別具深意,正樹不禁覺得自家老媽實在很麻煩。
  遙香一如往常戴上面具,以模範生般標準的動作低下頭。
  「我叫風間遙香,平常受到篠山同學的照顧了。」
  看來她也不至於說兩人今天才第一次見面吧。
  遙香的應對讓正樹放心地鬆了口氣。母親說:「之後再端些吃的去你房間。」正樹隨口回應後領著遙香來到二樓自己的房間。
  「來,坐墊。」
  正樹遞出房內唯一的坐墊,自己則坐在地上。遙香好奇地掃視房內,好半晌後才在坐墊上坐下。
  「……」
  「……」
  一陣沉默。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才面對面坐下,但真正坐下後又有千頭萬緒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大概想知道事件的全貌吧?但正樹卻不知該從何開始說起。
  回想起來,之前也有一次像這樣跟她面對面卻又開不了口的經驗。那次是和遙香一起到咖啡廳的時候,當時是她先打破沉默的,那麼這次當然就該……
  「那個──」
  正樹下定決心開口的同時,區隔房間與走廊的拉門倏地被拉開。正樹轉頭一看,發現由美正站在房門口,手上的托盤上擺著飲料和點心,看來應該是代替正樹的母親幫忙將茶點送到房間。
  由美將托盤放在遙香與正樹之間,隨後就坐在一旁。為什麼她會滿臉笑容地坐在旁邊啊?遙香對一頭霧水的正樹說道:
  「那個,篠山同學,可以請你幫忙介紹嗎?」
  「呃,她是我從小認識的鄰居,小我一歲,名字是……」
  「我叫長部由美。」
  由美搶先自我介紹,緊接著說:
  「話說,請問風間小姐和正樹是什麼關係啊?」
  「咦,什麼關係,這個嘛……」
  「這意思是沒辦法回答,還是不方便回答?」
  「呃……」
  「風間小姐應該不住在這個鎮上吧?畢竟從來沒見過面。那妳是怎麼和正樹認識的?話說,風間小姐上的是哪間高中啊?」
  「呃,我讀的是鄰鎮的學校……」
  遙香一臉困擾。
  

  
  正樹緩緩站起身,一把握住由美的手臂硬是把她拖出房間。這個青梅竹馬無法接受地大喊大叫,但正樹不理會她硬是關上房門。
  「搞定。」
  總之先把礙事的傢伙趕出去,接著就能坐下來談了。
  「你們感情很要好啊。」
  「算是吧,由美感覺像是自己家的妹妹。」
  「篠山同學的妹妹啊……」
  「嗯~~還是聽不習慣耶。」
  「你是指什麼?」
  「妳以前在人前都稱呼我『正樹同學』,兩人獨處的時候直接叫『你』,所以聽到妳說『篠山同學』總覺得不太習慣。」
  「哦,是這樣啊。」
  聽著與自己有關,但自己全然不知情的過去,遙香充滿興趣地點頭。
  正樹目睹那反應,自言自語:「感覺好像之前的立場對調了。」
  現在遙香的立場也許就像之前的自己。
  正樹也覺得有幾分新鮮,在遙香面前坐下,開始娓娓道來。
  自己過去經歷的事件,從他與風間遙香第一次邂逅開始,一直到最後與她離別的所有過程。既然她讀過明信片,那她某種程度上應該知道才對,但還是直接告訴她比較好吧。
  遙香的反應不出所料,只是默默地傾聽。但她的眼神中沒有冷漠,透露著純粹想知道真相的興趣。
  正樹說完,遙香像是理解了來龍去脈般屢屢點頭。
  「對了,除了能把信寄到過去的郵筒外,還有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想知道的話可以去問由美,她在學校參加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傳說研究會,好像會去蒐集四處的古怪消息。」
  「哦……嗯,這方面就先到這邊告一段落,接下來帶我去看看那個郵筒吧。」
  正樹說著「我先收拾一下這個」便端起托盤站起來,走出房間。他在廚房招架母親與由美問「你是在哪裡認識她的?」的雙面夾攻,並將剛才裝飲料的玻璃杯洗乾淨,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拉門一看,遙香背對著房門站在書桌前,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正樹出聲喚她,只見她驚得肩膀猛然一縮,緊接著慌張地轉身。
  「我、我什麼也沒做喔!」
  「妳在心虛什麼啦。」
  「唔……」
  「哎,是沒關係啦。」
  反正也沒什麼不能被看到的東西,就算有也沒放在書桌的抽屜等處。
  換作是壁櫥可就糟糕了。
  遙香死撐著不承認一直想蒙混過去,正樹覺得麻煩決定不當一回事。反正不管怎麼追究,她也不會老實回答吧。畢竟每次兩人意見對立,最終總會走上平行線。正樹將奶奶今年給他的賀年卡擱在桌上,帶她去那個地方。
  「總之我們出發吧,去郵筒那邊。」
  
  圓筒形的郵筒,陳舊外觀像在昭告它歷經過漫長的歲月,彷彿只有該處時間停止,寧靜地佇立於路邊。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郵筒?」
  遙香好奇地撫摸郵筒表面,隨後探頭看向投遞口,又用手掌拍了拍郵筒觀察動靜,反應簡直像是久居叢林深處的原住民第一次見到電視。不過確定什麼也沒發生之後,她對正樹投出狐疑的視線。
  「真的就是這個?」
  「幹嘛懷疑?」
  「因為……就很普通啊……真的是用這個郵筒?」
  「我就說是真的啊。」
  「哦~~……算了,反正也沒辦法確認真假。」
  「妳根本就不相信吧。」
  「也不至於,至少我相信你認為你用這個郵筒改變了過去。」
  「說穿了就是什麼也不信嘛。」
  話雖如此,麻煩的是正樹也不能真的證明給她看。萬一隨便改寫過去又害人從現實消失,就無法挽回了。
  正樹無奈地嘆息,視線不經意捕捉到不遠處的鳥居,回想起奶奶的話。
  奶奶以前私自設立的神龕。
  就位在環繞神社的樹林中。
  花點時間調查是否真有其事好像也不錯。
  「對了。」
  正樹對遙香說明了神龕的往事,她二話不說點頭同意正樹的提議。
  
  神龕是在神社合祭已成定局的時候,奶奶為了不讓產土神被送到外地而私自設置的。
  儘管身在現代,正樹還是認為奶奶這行為會遭天譴,不過也許那是人類的認知吧。從神明的角度來看,當時祂因為人類的問題被迫遷移,不知作何感想。
  兩人很快就找到了神龕。
  步入樹林中,踏過枯草前進,沒多久目的地就映入眼簾。
  也許是因為奶奶的木工技藝不足,那小小的神龕外觀很有手工打造的感覺。而且因為只有奶奶知道神龕的存在,清掃及管理工作也都無人負責,現在已經荒廢了。
  「這個喔,雖然沒辦法修理,不過至少清理一下比較好吧?」
  遙香的提案合乎情理。也許是承自奶奶的遺傳,正樹也不擅長木工,所以不可能新造一座神龕。因此遙香提出「至少幫忙打掃一下」的意見可說是理所當然。
  正樹與遙香做著拂去蓋在神龕上的落葉等簡單的清理工作,過程中正樹將手伸向神龕前方的門,原本打算清理內部,不過那涉足神域的感覺讓正樹有點躊躇。正樹在心中默唸:「我沒有要危害這座神龕,只是想打掃而已。」讓他克服了恐懼、打開小門。裡頭究竟是什麼樣子?是貼著符咒,還是擺著造型怪異的石頭之類的?想像的同時,正樹探頭看向門內。
  「……這什麼啊?」
  昏暗狹小的空間擺著一支手機,不是現在人手一支的觸控智慧型手機,是舊式的功能型手機。
  一個現代機器放置在古老傳統的空間中。
  正樹錯愕地皺起眉頭,將手機拿到手中。大概已經被棄置在這裡很久了吧,沒有最近被使用過的痕跡。正樹判斷這支手機應該算是垃圾,假設有顆小石頭擺在這裡,正樹也會認為那石頭是垃圾。但他實在不認為一支無人使用的舊型手機會是供品,於是把手機塞進口袋,輕輕拂去神龕內的灰塵,再度關上門。
  清掃結束後,兩人一同對著神龕合掌行禮。鳥鳴聲環繞下,正樹用眼角餘光看向身旁,遙香以同樣的姿勢對著神龕閉眼垂首。
  正樹不知道她祈求什麼,雖然跟她並肩站在這裡,但是對彼此還是充滿未知。篠山正樹不知道她的過去,對方也是。一想到這裡,正樹也不禁懷疑自己喜歡的那個風間遙香是否真的是身旁的她。
  她是風間遙香,卻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風間遙香。
  無解的疑問。
  正樹決定不去想,反正再怎麼想也不會有答案。
  將這問題擱在一旁,正樹看向眼前的神龕。
  郵筒的超常現象真的是起因於供奉這裡的產土神?
  如果真是這樣,那究竟是源自於憤怒或詛咒?還是為了當地居民的幸福?又或者只是出自神明一時興起?
  一切仍在迷霧之中。
  真相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既然如此,如果可以站在神明的立場,也許多少能理解吧?
  「反正也不可能。」
  正樹如此喃喃自語,放下合十的雙手。
  「接下來還有什麼想看的地方?有的話我可以帶妳去。」
  「這個嘛,那麼,我想看看你的學校。」
  「咦?」
  「在你的記憶中,我之前也在那邊上學吧?況且你是不是真的──喂,幹嘛一副複雜的表情啊?」
  「沒有啦,呃,該怎麼說才好……」
  正樹其實不想帶遙香去學校。雖然當時只是假裝,正樹也真實體驗過宣稱與她交往時同學們的反應,跟她一起出現肯定會被問東問西,最後還得在眾人嫉妒的眼光下如坐針氈。
  這種麻煩事正樹可不想再體驗。
  所以正樹對遙香這麼回答:
  「今天可不可以算了啊?我剛才結束練習回到家,實在懶得再去學校,如果是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其他地方就不用了。既然這樣──」
  遙香取出自己的手機,將另一隻手伸向正樹。正樹知道她對自己有所要求,卻搞不懂她到底要什麼而皺起眉頭。
  「告訴我手機號碼。」
  「咦?……啊,對喔。」
  明知道跟她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但還是會不時忘記這件事。
  正樹將手伸進口袋想取出手機卻皺起眉頭。沒有。翻過全身上下每個口袋,還是找不到手機。
  「你是怎麼了?」
  「……我好像把手機忘在家裡了。」
  遙香傻眼地嘆息。
  「那告訴我號碼就好,回程我再打給你。」
  好歹記得自己的手機號碼吧?她投出輕蔑的視線。
  正樹當然記得,直接告訴遙香。
  遙香將號碼記錄在手機裡,滿足地點頭說:
  「接下來,我的提議就是……我對你了解得還太少,所以,要不要試著互相聯絡?」
  「何時?聯絡什麼?」
  「比方說今天發生的事。」
  「每天?」
  「每天。」
  「……不覺得麻煩?」
  遙香聽了一本正經地說: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你某種程度上應該認識我,我對你卻幾乎一無所知。」
  「嗯,是這樣沒錯。」
  「我想多了解你一點,你對我沒興趣嗎?」
  「……」
  正樹第一時間無法回答。
  過去風間遙香說過的話浮現腦海。
  ──既然沒有共有的歷史,那根本是不同的兩個人了吧──
  眼前的女性毫無疑問是風間遙香,但和以往的遙香又是不同人,她過往的人生並不存在篠山正樹。
  而且,如果篠山正樹今後還想與風間遙香建立任何關係,對象只會是眼前的這位少女。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我會聯絡妳。」
  正樹得到這樣的結論。
  這時,正樹突然想起。
  遙香說她要回家了,然後正樹也會回到自己家,但是母親與由美等在家裡,她們肯定會追問正樹與遙香的關係,這究竟該怎麼回答才好?正樹對遙香提出這樣的疑問。
  「就回答是朋友不就好了?」
  「朋友~~?」
  「有什麼不滿嗎?我倒覺得『認識的人』,不,『陌生人』也可以。」
  「妳講得還真冷漠耶。」
  「事實如此啊。」
  還是老樣子嘴巴不饒人。
  正樹為了報復她,低聲說:
  「……明明還說喜歡我的。」
  剎那間,遙香不停猛咳。
  「咳咳……你在鬼扯什麼啦!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明明就說了啊,妳為了確認真相,跑到我家門口的時候。」
  「那、那個不是!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
  「啥?」
  「就、就是那個!是對朋友的喜歡!」
  「妳騙誰啊!那時候講的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吧!」
  「才沒有騙人!是你自作多情吧!」
  「嗚啊!太過分了!我也是純情的高中男生耶!」
  「在明信片上扯那麼多謊,還敢說什麼純情?是喔?這就是你認為的純情啊。」
  「這、這我就無法反駁了……不過,妳看清楚,這對純潔明亮的眼睛!」
  「很混濁耶。啊,難怪你看你自己覺得很純情,真是悲劇。」
  「我看是相反吧?會覺得我的眼睛混濁,應該是因為遙香同學的眼睛濁濁的吧?」
  「你再說一次。」
  「怎樣啦?」
  兩人額頭互抵大眼瞪小眼,緊接著又是一陣脣槍舌劍。
  結果總是如此,也是意料中的事吧。
  
  送遙香到車站,返家後壞消息正等著正樹。
  走上樓梯的途中聽見母親叫喚,來到更衣間一看,母親正將清洗乾淨的棒球隊制服挪到曬衣籃,看見正樹出現便將那個東西遞給正樹。
  「這個,你忘記從制服口袋拿出來了。」
  「什麼啊……呃,啊啊啊啊啊!」
  母親手中拿著的正是正樹的手機。他回想起自己因為遙香突然造訪而焦急過頭,忘記手機塞在隊服的口袋,就這麼啟動洗衣機。
  「這要怎麼辦啊!不是開玩笑的!」
  「都是因為你自己不拿出來啊。」
  「自己好好反省吧。」母親說完便提著曬衣籃走向庭院。正樹握著毫無反應的手機,渾身無力地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一面煩惱一面拉開房門,由美的身影映入眼簾。她跪坐在坐墊上,神色凝重、雙手抱胸,一看見正樹回到房間,便拍了拍榻榻米。
  「正樹,你坐好。好好解釋你和風間小姐是什麼關係。」
  「我現在沒那個心情啦!」
  「什麼?」
  「妳看!我的夥伴斷氣了啦。」
  「手機本來就不會呼吸吧。」
  「我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送修,或是買新的啊。」
  「不對,不是那個問題!」
  當然送修是免不了的,但這並不是真正的問題。
  風間遙香剛才說了。
  ──回程我再打給你──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她會估算篠山正樹到家的時間打過來。換句話說,再過不久電話就要打來了。
  如果現在要拿去店面修理,得耗費相當長的時間,首先得騎腳踏車三十分鐘左右,經過各種手續,才能借到暫時替代用的手機,再怎麼快也得一個小時。電話在這段時間打來的機率非常高,當然要是手機打不通,遙香也許還會再打來,但到時她問起沒接電話的理由,會得到「因為不小心把手機扔進洗衣機」這個答案,真不知道她會怎麼酸人。況且正樹和她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他想盡可能避免降低自己的評價。
  她那輕蔑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
  ──你連剛立下的約定都沒辦法遵守?啊,對喔,不好意思,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正樹在心中祈禱。
  神啊,拜託救我脫離這個窘境吧。
  「不過這也沒辦法吧。」
  這並不是憑著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神明聽到的話大概也會傷腦筋吧。
  就在正樹要放棄的時候,由美理解了狀況跟他說:
  「現在馬上就要用到?那也不是沒辦法。」
  「真的假的!」
  正樹衝向由美面前,由美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說明:
  「你應該知道手機裡面都有SIM卡吧?如果把你手機裡的SIM卡放到我的手機,那我的手機就會變成你的手機,當然打給你的電話也會打到這支手機。」
  「好像盜用一樣。」
  話雖如此,確實是個有用的資訊。
  正樹立刻從自己的手機取出SIM卡。雖然在洗衣機裡浸濕了,正樹細心將它擦乾,隨後對由美要求:
  「那妳手機借我一下。」
  「我不要。」
  「……咦?」
  「你都不跟我解釋和風間小姐的關係,我也沒理由幫你嘛。」
  「別這樣啦,拜託一下,好不好?」
  「我想成為懂得拒絕的日本人。」
  「唔……妳今天特別頑固耶。」
  「真的非用手機不可的話,去跟伯母借不就好了?」
  「可以嗎?我媽用的是舊型,我的是智慧型手機耶。」
  「問題在於裝在裡面的SIM卡大小,和手機的種類沒關係。」
  看來SIM卡也有規格──不同的尺寸。
  「不過沒辦法用電子郵件或上網之類的。」
  「是喔?不過現在只要能接聽電話就很夠了,我去找我媽借一下。」
  正樹衝下樓,對在庭院晾衣服的母親解釋後跟母親借了手機。對機械不熟悉的母親擔心地問:「隨便換裡頭的卡片不會壞掉嗎?」但她的擔憂只是多餘,問題不在手機會不會壞掉,而是兩支手機的SIM卡規格根本不合,無法使用。當正樹嘆息「這下束手無策了」時,他回想起口袋裡的那玩意兒──被棄置在神龕中的那隻舊型手機。正樹不抱期望地檢查SIM卡規格,恰巧與他的相符。不過手機也有可能壞了,加上現在電池耗盡也無法使用,雖然想充電,但和母親的舊型手機的充電器規格也不符。果然還是沒辦法啊──正當正樹放棄要走回房間時,晾好衣服的母親突然跟他說:
  「也許有那個手機能用的充電器喔。」
  「不行啦,妳的那個不合。」
  「你等一下就對了。」
  母親說完,從樓梯下的儲藏室拿出一個塑膠袋,裡頭裝了好幾個充電器,彼此的電線纏在一起。母親解釋:「以前的東西全收在這裡了。」畢竟連七年前的賀年卡她都留著,會留這堆可能再也用不上的充電器,正樹也不覺得奇怪。
  「你就試試看有沒有能用的吧。」
  死馬當活馬醫,正樹接過整個塑膠袋回到房間,立刻翻找是否有規格符合的充電器。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目標,開始充電,隨後立刻接到電話。正樹慌慌張張地接聽:
  「喂!請問哪位!」
  『嚇到我了。幹嘛這麼大聲……是我,風間遙香。』
  「啊~~嗯。我知道我知道,沒事沒事,沒任何問題。」
  『啊?』
  「沒事,我這邊剛才出了一點小差錯,沒什麼大問題。」
  『?』
  遙香有些狐疑,但也沒再追究,看來應該是蒙混過去了。
  正樹鬆了一口氣,在心中說著:「安全上壘。」
  
  結束通話後,正樹將完成任務的手機扔在桌上。
  由美見狀問道:
  「那手機是從哪裡來的啊?」
  「廢棄神社附近不是有片樹林嗎?那邊有一座神龕,手機是在裡面找到的。」
  「你說手機?」
  「我知道妳不相信,但它真的就放在神龕裡頭。」
  「哦~~……所以你就把它隨手帶回來了?」
  「反正一定是有人惡作劇放在裡頭的。」
  畢竟那時是在打掃,看見垃圾就帶走也是理所當然吧。
  「真是這樣就好了。」
  由美的語氣別有深意,正樹詢問她是什麼意思。
  「正樹你也聽說過吧?把詛咒人偶寄放在神社供養之類的,也許那手機不是人家惡作劇扔在那邊,其實是……對了,正樹,不如你的手機送修的時候,就用這支試試看嘛。」
  「妳前面這樣說,後面居然還能提出這種建議喔?」
  「也許會發生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喔。」
  「那妳自己去試啊。」
  她之前想利用篠山正樹去測試那個郵筒,這次居然又想讓人當白老鼠。這青梅竹馬看起來一副純真善良的模樣,但可不是吃素的。
  「我自己試?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啊。」
  「咦?為什麼?難道你不敢用那支有問題的靈異手機?」
  「啥?我一點也不怕啊,而且妳幹嘛隨便認定這手機有鬼。」
  「那你會試著用用看嘍?」
  「我說妳啊~~……這種激將法我怎麼可能會中招?」
  面對堅決不從的正樹,由美拿不出辦法地說:
  「正樹,你應該欠我一份人情吧?你之所以會知道這手機能用,是我告訴你的吧?你就當作報恩試用一陣子嘛。」
  「呃……這也不是沒道理……」
  「還是說你怕遇到靈異事件就不顧這次的恩情了?」
  「妳是在哪裡學會這種威脅法的……」
  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
  「好啦,手機送修的時候,我用用看就是了。」
  「喔喔,真不愧是正樹!男子漢!」
  「還好啦。」
  雖然非常有中計的感覺,但今天就把手機送修,拿回來之前先用這支有問題的手機吧。
  好不容易躲過了遙香的問題,這下又遇到新問題了。
  正樹這麼想著,不禁疲憊地嘆息。
  順帶一提,店員說手機送修需要兩週,在那之前都得和這支有問題的舊型手機相處。
  一想到這裡,正樹再度深深嘆息。
  
  
  
  就如同夏天短袖制服隨著季節變化換成長袖,接著又換成西裝外套,歷經與遙香的「邂逅」後,正樹在新的日常生活中邁開步伐。
  早晨。
  比沒參加社團的時候更早起床,參加棒球隊的晨練。
  沒有和風間遙香在同一鎮上、同一高中的正常世界裡,篠山正樹在發生土石流的星期六還沒回到棒球隊。這也是理所當然,正樹之所以會回到棒球隊是因為遙香的斥責,沒有這件事的話自然也沒有歸隊的契機。
  所以確定遙香還活著後,正樹再度拜訪棒球隊,正式提出歸隊的請求。於是現在又能像這樣參加晨練。
  中午。
  正樹習慣跟他的好友井上一起吃飯,這和以前一模一樣。唯一的差異在於井上雖然還是暗戀同班同學谷川,但他從未跟任何人說或尋求意見,當然,他也認為正樹不知道這件事。
  傍晚。
  放學後參加棒球隊的活動,揮灑汗水、追逐白球直到天色轉暗,最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與棒球隊的夥伴們一同踏上歸途。
  夜晚。
  在浴室洗去練習時的汗水跟髒汙,跟下班的父親在家共進晚餐,結束後就回到自己房間,拿有問題的手機聯絡遙香。
  打電話聯絡,這是跟她立下的約定。
  另一方面,「邂逅」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沒有再跟她見面。
  若要問原因,正樹也答不上來。硬要回答的話,原因大概就是「沒時間」吧。
  回到棒球隊之後,平日放學後肯定沒時間見面,假日也有練習,練習結束後也沒有多餘的體力特地跑去見她。雖然正樹心裡希望她能主動過來,但也很難想像她會為了見篠山正樹一面,特地到另一個城鎮。
  比想像中更淡泊的關係,然而正樹覺得「這也許滿符合彼此的關係」。
  突然就成天膩在一起也滿奇怪的,況且對她而言,「篠山正樹」是個才剛見面的陌生人,要認識他這個人恐怕還需要更多時間和距離吧。
  簡單說,這就是篠山正樹新的日常生活。
  
  
  
  某天的午休時間。
  「聽說今天下午不上課喔。」
  正樹品嚐著母親做的便當,坐在桌子對面的井上突然這麼說道。
  「是喔?不錯啊。不過是要幹嘛?」
  「好像是下午的課程全部取消,要用來討論園遊會要辦什麼。」
  「不久前才辦過球技大賽,馬上就有下一個活動了喔?」
  「球技大賽和園遊會是兩碼子事啊,球技大賽才一天,園遊會加上前製準備期就有將近一整個月。」
  「喔,是這樣啊。」
  正樹不當一回事地回應,再度將筷子伸向便當。
  就在這時,有問題的手機震動起來。
  正樹立刻從口袋拿出來,確認是誰打的電話,但一看卻讓他疑惑地皺起眉頭。
  「……啥?」
  由美說過,這支手機能打電話,但無法使用郵件功能。
  正樹開始使用的第一天也實際實驗過,確實無法發送。
  但剛才手機震動,並非是接到電話,而是收到簡訊。
  正樹滿心納悶,還是打開簡訊,寄件人的欄位寫著井上,文中寫著「好想跟谷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
  正樹立刻轉頭看向井上。
  「你剛剛傳簡訊給我?」
  「什麼啊?我現在手上拿著筷子,不是手機啊。況且你人就在這裡,有事的話直接告訴你不就好了?」
  「也對……」
  在原本使用的手機修好之前,他決定先用這支有問題的手機,手機裡只存了少數人的號碼。
  聽說如果把通訊錄儲存在SIM卡,現在用這支舊型手機也能看見之前存的通訊錄,但正樹總是把資料儲存在手機,必須重新登錄常用的號碼。反正也只是忍耐幾天,正樹只輸入了家人和由美、遙香,以及學校比較常聯絡的朋友。
  雖然井上也是其中一人,但還是很不對勁。因為這支手機根本沒有登錄任何郵件信箱,就算井上真的寄信給正樹,這支手機應該也收不到。
  理應收不到的簡訊,寄件人是井上,再加上文中內容。
  這些要素串起來代表什麼?
  「既然你這麼介意,就回訊看看嘛。」
  「……咦?」
  井上起身的同時說道:
  「回信問對方『請問你是哪位』,如果對方回信不就解決了?」
  「這樣說也是啦……」
  「我去買飲料,你有什麼要買的嗎?」
  「我不用。」
  正樹回答後,井上自己走向福利社。正樹目送他離去的背影,低頭看向手機,回信給身分不明的對象。不對,這封簡訊本身就是有問題兼意義不明,正樹個性再怎麼樂觀也不太願意回信。既然如此又該怎麼辦才好?正樹一直沉思到鐘聲響起。
  
  就如井上所說,下午的課程全都變成了班會時間,用來討論園遊會。首先要選出園遊會執行委員男、女各一,再以那兩人為中心決定本班要舉辦的項目。
  不過,班上根本沒人自願想當執行委員。
  沒錯,這才是篠山正樹認識的班級樣貌。不像記憶中準備球技大賽的時候,有自願接下麻煩事的風間遙香。
  正樹也用手撐著臉頰,裝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沒人啊,那就抽籤決定吧。」
  「咦咦咦~~」班導的話一出,學生們不滿的聲音瞬間充斥教室。因為大家都想著:如果要憑運氣決定,這差事不就有可能會落在自己頭上嗎?
  正樹也同樣出聲反對。
  然而對學生們的非難置若罔聞,最終手段抽籤就這麼開始了。
  「那就從女生開始。」
  遵循班導的指示,班上女生一個接一個從放在講桌上的箱子裡抽出手作籤,躲過一劫的欣喜聲接二連三響起時,輪到谷川了。個性膽小低調的她戰戰兢兢地將手伸進箱子裡,拿了一張籤之後把手抽出來,同時目睹了結果。籤從她手中滑落,她像是貧血般無力地蹲下身。
  班導撿起掉在地上的籤。
  「嗯,女生是谷川。」
  這句話讓女生們理解了一切,她們紛紛對著犧牲者雙手合十示意。
  在這瞬間,正樹一臉驚愕。
  理由是剛才收到的簡訊。
  ──好想跟谷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
  正樹還無法確定那封簡訊表示什麼,但文中的「執行委員」指的或許就是園遊會的執行委員。若真是如此,那封簡訊就等於說中了抽籤的結果。
  這是恰巧嗎?
  在正樹感到訝異的同時,班導說道:
  「好了,那接下來換男生。」
  瞬間,所有男生都感到一陣緊張。
  誰也不想抽籤,會不會被選上居然要聽天由命,這絕對要想辦法避免。
  這樣的話,只剩下主動推薦人選這一條路。
  我覺得某某很適合──如此這般將朋友推上獻祭台的冷血行徑,也許有些人的友情會因此決裂。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自己,人總是能變得殘酷無情。
  眾人帶著警戒的眼神觀察四周。
  就在這時,正樹的手機再度震動,寄件人同樣是井上,但內容略有變化。
  ──唉~~沒當上執行委員啊~~──
  從內容可以感受到夾雜了咒罵的失落。
  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問題」這個詞掠過正樹的腦海。
  供奉在神龕內的手機,該不會正在接收某些超常對象寄出的訊息吧?
  這念頭浮現時,手機再度震動,收到新的簡訊。寄件人是井上,內容帶著遺憾。
  ──要是自己當時自願,和谷川同學站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了啊~~──
  訊息接二連三送到眼前,簡直像遇到靈異事件。
  「嗚哇啊啊啊!」
  正樹無法忍受,將手機扔向桌面,站起身。
  難以言喻的詭異,彷彿有個超常對象正試圖接觸自己。
  這些簡訊究竟是什麼意思?
  正樹愣愣地看著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機,這時班導說:
  「篠山,你願意當嗎?」
  「……咦?」
  正樹傻了數秒,立刻就理解全班只有自己站著。正樹立刻回答「沒有」並坐下,用聲音和行動明確表示自己不願意,但男同學們把這當成天大的好機會,開始起鬨要班導指定正樹擔任執行委員。正樹正面迎擊,回答「我不要」。就在這片混亂中,桌上的手機再度震動。正樹聽見班導說「現在先收起來」,連忙將手伸向手機,躊躇了一瞬間。就在正樹拿不出其他辦法,只好將手機握在掌心時,不經意發現起鬨的男生中只有一個人陷入沉默。
  是井上。
  井上表情認真地直視前方。
  正樹沿著那個方向看去,發現講台附近的谷川時,靈機一動。
  井上暗戀谷川,既然谷川被選為執行委員,他也許會想和她一起吧?但是井上的個性不喜歡出風頭,而且之前誰都不願意,在谷川抽到籤後卻立刻積極毛遂自薦,那就像公然昭告自己對谷川有好感。
  也許是這樣,井上才沒有參加眾人的起鬨,只是直盯著前方。
  正樹為了確認自己的預測是否正確,高高地舉起手。
  「我覺得另一個執行委員給井上同學當比較好。」
  試著推薦看看,如果自己猜錯,井上應該會立刻拒絕吧。但如果猜得沒錯,他應該不會拒絕才對。
  井上會怎麼回答?
  正樹看向井上。
  他先是拉高音量大喊:「為什麼是我?」但因為班導說了:「你願意幫忙嗎?」讓井上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將「你居然出賣朋友」的責難眼神投向正樹,最後在大家的起鬨聲中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這個職務。
  這就是答案。表現出不情願,但還是答應了,就表示是這麼回事吧。
  最後決定由這兩人擔任執行委員,手足無措的谷川與表情緊張的井上站上講台,顯得有點笨拙但還是開始園遊會的討論。
  同時教室內騷聲四起,園遊會要做些什麼,從常見的意見到古怪的提案都有,班上同學接二連三提出各式各樣的想法,井上一一寫在黑板上。
  這時,正樹看向手中的手機,然後將它扔進書包裡。他實在不怎麼放心把這玩意兒放在自己的口袋。
  不確定的因素還太多,難以理解的詭異。
  「對了,正樹有什麼點子嗎?」
  有同學這麼問,正樹突然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對方的眼神充滿了「要好好享受接下來一連串的活動」的光芒。正樹見狀,決定暫時忘了手機的事,開心地跟同學一起討論,不再像球技大賽時自以為是旁觀者。這是現在的篠山正樹的想法。
  
  放學後,正樹沒有去棒球隊,而是直接到了傳說研究會的房間。
  分配給社團活動使用的舊校舍內,正樹敲了敲其中一個房間的門。回應的聲音只有一個,轉動門把走進去,三面被書架環繞的房間裡,研究會會員之一由美就在眼前。
  「怎麼啦,正樹?」
  「有點事想問妳……其他人呢?」
  「沒來啊。」
  「我每次來都沒見到其他人,難道大家是故意避著我?」
  「怎麼可能,誰曉得正樹什麼時候會來,怎麼可能故意躲你?」
  「那就好……不對,不太好吧。妳這不就是承認這是個沒什麼幹勁的同好會嗎?」
  「哎呀,這本來就是事實嘛,在園遊會也沒打算做任何發表。」
  「這點倒是和棒球隊一樣。」
  「你們棒球隊也沒什麼幹勁嘛。」
  「真失禮耶,當然有啊,只是目標不在甲子園或職業選手而已。」
  大家一起開心打棒球。這就是棒球隊的大原則。
  「對了,正樹你們班打算做什麼?」
  「嗯?妳說園遊會喔?我們班已經決定要做鬼屋了。」
  起初想擺攤賣食物的意見占多數,但是班導一句「如果要做餐飲相關,驗尿之類的檢查跑不掉喔」,之後這類選項的人氣墜落谷底,取而代之的是鬼屋聲浪急速攀升。
  「那你們班要做什麼?」
  「演話劇。」
  「聽起來就很麻煩……要演什麼?」
  「還沒決定,之後才會決定主題和角色分配。」
  「哦~~……等一下。」
  正樹突然想起來這裡的目的。
  「我有事想問妳。」
  正樹取出那支手機。
  「這個,妳不是說沒辦法收發郵件嗎?」
  「應該是這樣沒錯。」
  「今天,這支手機收到簡訊了。」
  由美滿臉狐疑地瞇細雙眼。
  「真的假的?」
  「我幹嘛騙妳,話說,妳不是原本就在期待這種現象發生嗎?」
  「嗯,是沒錯啦……」
  由美的態度表現出有點懷疑的樣子。
  因此正樹立刻打開收件匣,給由美看簡訊。
  但是──
  「……奇怪?不見了?」
  不知為何,井上寄來的簡訊消失了。
  正樹不記得自己有刪除。
  明明沒有刪除,為什麼會消失?
  收件匣內只留有不是剛才收到的簡訊,大概是之前的使用者留下的吧。內容如下:
  ──原本以為那孩子能更努力,真遺憾──
  然而這些過去的簡訊,正樹一點也不在乎。
  正樹告訴自己,肯定存在某處。
  一一檢查收件匣之外的其他信件存放匣,還是找不到。
  由美跟正樹說:
  「……正樹,你只是太累了。」
  「不要露出那種憐憫的眼神!」
  「今天早點回家好好睡一覺吧。」
  「我很正常!」
  「我明白我明白,正樹很正常,只是一時之間看見幻覺而已。但我也不曉得看見幻覺的人算不算正常。」
  「不對,那個不是幻覺,我真的看到好幾次,有簡訊寄來。」
  「原來如此,所以問題出在正樹的腦袋──」
  「就說了我的腦袋沒問題,我來這裡是想問妳這是不是什麼超常現象!」
  「也許是來自冥界的訊息吧。簡單說就是幽靈。」
  「……幽靈?」
  「嗯,幽靈。不過啊,正樹,有句話我希望你一定要記住。」
  由美溫柔地微笑,將手輕輕擱在正樹的肩膀上。
  「其實包含幽靈在內的靈異現象全都不可能發生喔。」
  「妳有什麼立場講這句話!」
  置身在這名為「傳說研究會」的同好會,愛好超自然現象,居然說得出這種話。
  「總之,我來是想拜託妳調查看看有沒有相關的傳說。」
  「傳簡訊到手機……怎麼可能有這種現代風格的民間傳說嘛。」
  這麼說也沒錯。
  雖然正樹剛剛才對由美提出請求,但轉念一想覺得滿有道理的。
  「那有沒有別人的心聲會變成訊息之類的傳說?」
  「什麼跟什麼……我接下來也許會為了準備園遊會愈來愈忙,沒辦法保證有空喔。」
  「有空的時候幫一下就好。」
  正樹再三拜託,由美終於無奈地答應。但她最後依舊強調「有空才能幫忙」這個但書。
  
  夏天的這個時候晚霞還遍布天空,但隨著夏季告終,天空轉暗的時間似乎突然提早了。
  在昏暗的天空下,正樹與住在鎮上的隊友們一起踏上歸途,最後在有紅綠燈的十字路口道別。正樹獨自一人等紅燈時,一輛轎車從眼前駛過,正樹不經意看向那輛車。它停在不遠處,只見一名女高中生從副駕駛座下了車。
  少女有著捲翹的男孩風短髮,眉毛短、眼型細長,臉上化了妝,脖子上戴著心型的項鍊,耳朵戴著耳環,制服裙子改得特別短,有種品行不良的感覺。
  外表輕佻的少女邁步走向正樹。
  正樹以為對方想找碴,所以提高警覺。那女高中生來到眼前,仔細打量正樹全身上下後露出笑容。
  

  
  「你是不是篠山正樹?」
  「……咦?請問妳是哪位?」
  納悶地看著眼前的女高中生,正樹這時才察覺她身上的制服和遙香現在的高中制服款式一樣。
  她也許是透過遙香才知道自己的吧?
  正樹如此猜測,但事實似乎不是這樣。
  「嗯?你該不會還沒看出來吧?是我啊,宮島莉嘉。以前不是常在一起玩嗎?在空地上打棒球之類的。」
  「宮島莉嘉……喔!是莉嘉喔!」
  正樹終於回想起她的身分。
  小學時正樹曾與朋友們組隊在空地上打棒球。
  莉嘉也是其中一名隊員,她打起棒球滿有一手,再加上她曾經指導總在場邊觀戰的板凳隊員由美如何揮棒,正樹的印象還滿深的。
  但後來由美連觀戰也不再參加的時候,莉嘉也退出了棒球隊,棒球隊不久後便解散。之後正樹與包含她在內的成員們也漸漸變得疏遠,莉嘉則是在升國中時轉學離開了這城鎮。
  「啊~~真是懷念。幾年沒見了?唉,不管幾年也沒差就是了。」
  「還真隨意啊。」
  「你現在還是跟大家很要好?」
  「沒有,現在只剩由美還會見面。」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匪淺是吧?」
  「大概吧,畢竟我們的家很近,也上同一間高中。」
  「哦,同一間高中……」
  莉嘉看向正樹身上的球隊隊服。
  「現在還在打棒球?」
  「現役熱血高中棒球隊員。」
  「我記得不久前有個夏天的棒球比賽,你們成績怎樣?」
  「嗯,還算滿努力的啦。」
  「實際的成績是?」
  「……第二輪淘汰。」
  「啊哈哈哈!真不中用!」
  「不要笑啦,話先說在前頭,第一輪就有一半的學校輸掉了喔。」
  「聽你這樣講,第二輪才被淘汰也算不錯的成績啊。對了,由美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她加入了一個叫『傳說研究會』的同好會,是個沒什麼幹勁的同好會,園遊會也沒有要成果發表。」
  「……園遊會?」
  「還有一段時間啦,我們學校要辦。」
  「哦~~那正樹你們班要做什麼?」
  「我們班是鬼屋,順帶一提,由美班上好像是演話劇。」
  「咦?由美要演話劇喔……啊,不過話劇也有幕後的工作,應該沒問題吧。」
  正樹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而皺起眉頭。察覺了正樹的困惑,莉嘉說:
  「因為由美沒辦法當主角啊,她承受不了壓力。」
  這一點正樹也並非無法理解。
  國小的畢業典禮要朗誦謝辭時,每個人都分配到一段必須朗讀的文章,當時由美不但口吃還驚惶失措。
  國中運動會的班級接力賽,由美不只是接力棒脫手,還不小心踢飛接力棒,讓他們班級排名從第一名瞬間落到吊車尾。
  像這類「絕不能失敗的場合」,由美總是會搞砸。
  不過莉嘉會認為由美「承受不了壓力」,似乎有不同的原因。
  「由美會變成這樣,也許是因為我的錯。」
  「什麼意思啊?」
  莉嘉語帶歉疚地說明。
  當初陪由美練習揮棒時,莉嘉曾這麼告訴過她。
  ──如果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可以相信由美一定能辦到嗎?可以期待嗎?──
  結果,由美一次也沒揮出去就被三振出局了。
  「……妳幹嘛講這種話啊?」
  「沒有啦,我真的覺得抱歉,那時候的我雖然還是個小學生,但正好是容易鑽牛角尖的時期,你還記得我當時有在學鋼琴嗎?」
  「好像是車站附近的鋼琴教室?」
  「對,那時候剛好有個比賽,我為了在比賽上奪得第一名,努力了好一陣子,而且是非常努力喔,但最後連一個小獎項都沒拿到。在那之後就發生了由美事件,說穿了就是我把氣出在由美身上,我後來也有跟她道歉,但好像對她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我說妳啊……」
  也許這並非道歉就能了事,但既然莉嘉已經道歉,正樹也不是當事人,沒立場指責她什麼。更何況她看起來也有在反省,正樹就沒再多說什麼。
  「簡單說就這樣,所以我想由美應該沒辦法當話劇的主角。」
  「很難講,畢竟都是高中生了,應該沒問題吧?」
  「無論如何,只能祈禱她別當上主角了。」
  這時,剛才載莉嘉來的車傳來喇叭聲。轉頭一看,一名中年男性從駕駛座探出頭來。
  「他是……?」
  正樹這麼一問,莉嘉猶疑了半晌。
  「嗯~~該怎麼說才好~~……戀人之上,家人以下。」
  「啥?」
  「說穿了就是爹地啦,爹地。」
  正樹想再追問「爹地」究竟是指什麼時,喇叭聲再度響起。
  「抱歉,我得走了。」
  莉嘉轉身走向轎車,但立刻又走回正樹面前。
  「至少把手機號碼告訴我吧,難得像這樣又遇見。」
  「好啊。」
  正樹取出手機,莉嘉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麼了?」
  「咦?沒有啦,只是沒想到你還在用舊型手機。」
  「有些一言難盡的理由啊。」
  交換彼此的手機號碼後,莉嘉這次終於頭也不回地走向轎車。與中年男性短短交談幾句話之後,轉過頭來對正樹揮揮手,坐上副駕駛座。轎車隨即發動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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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39 | 显示全部楼层
  \2.各自隱瞞的祕密
  
  
  隔天放學後,正樹的手機再度收到簡訊。
  「聯絡事項就這些,起立。」
  班導說完,學生們便從座位站起身。同學們隨著「敬禮」的口號同時低下頭,然後各自開始活動。有人要前往社團活動,有人則是開始著手進行鬼屋的準備工作。
  為了參加棒球隊的訓練,正樹也走出教室,就在這時,書包傳出震動聲。大概是手機吧,正樹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收到的不是電話而是簡訊。正樹提高戒心閱讀內容。
  寄件人是由美,正文內容是「拜託別讓我抽到」。
  「……這又是什麼啊?」
  光是收到簡訊就已經很莫名其妙了,這次就連文中內容都無法理解。上次收到井上的「好想跟谷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至少還看得懂,這回可就不同了。
  既然如此,是不是該去向寄件人由美問清楚?
  正樹稍做思考,決定至少去看看情況便前往一年級的教室。抵達後正樹發現由美班上的教室門緊閉,他從門的玻璃往裡頭看,他們班似乎延長了放學前的導師時間,不知道正在討論什麼。
  看情況應該正在決定園遊會話劇的角色分配。
  這樣也沒辦法現在就詢問由美有沒有什麼頭緒。
  正樹只好轉身去參加球隊練習。
  
  夜裡。
  晚餐後,正樹在客廳悠哉了好一段時間後,回房間前想上個廁所,但按下廁所燈的開關卻遲遲不見燈亮,重新按了幾次還是一樣,正樹立刻去找正在廚房洗碗盤的母親。
  「媽,廁所的燈壞了。」
  「咦?是喔?那你去看看有沒有備用的燈泡。」
  正樹來到樓梯下方的儲藏室翻找,沒有找到跟廁所燈一樣的燈泡。告訴母親後,她無奈地嘆息。
  「碗洗好之後我再去買,廁所一片黑也不是辦法。」
  在黑暗中感到幾分不安,正樹上完廁所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房門進去時,桌上震動的手機剛恢復寧靜,不知是電話或謎之簡訊,正樹提高警覺拿起手機,發現似乎是簡訊。假裝沒看到是不是比較好?這樣的想法掠過腦海,但終究還是敵不過好奇心。正樹拿起手機閱讀內容,寄件人是母親,正文是「快點把錢包送來給我」。和上次截然不同的內容讓正樹一頭霧水,此時母親的呼喚聲從一樓傳來。
  「有什麼需要的嗎?我順便買回來。」
  正樹走下樓梯途中,回答「沒有」。
  母親說了「知道了」就開始穿鞋。
  正樹注視著母親的背影,對著馬上就要走出家門的母親確認:
  「有帶錢包嗎?」
  母親說著「當然有啊」並將手伸進慣用的側肩包翻找。只見母親察覺什麼似的輕聲驚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忘記剛才把錢包拿出來了。」
  說著走回客廳。
  如果母親就這麼忘了帶錢包去購物,恐怕之後父親或自己就要多跑一趟。母親在外頭等待家人抵達時,心中自然會想著「快點把錢包送來給我」吧。
  正樹看向手邊的手機。
  能躲過這樁麻煩事,算是那封簡訊的功勞吧。
  簡訊會寄到這支手機究竟是什麼原理?這之中藏著什麼規則?目前沒有能確定的證據,當下的現象也還不足以推測什麼,既然如此就靜觀其變吧。畢竟之前有改寫過去誤以為是實現願望的前科,正樹告誡自己不能輕率斷定。
  但正樹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思考各種可能性。
  舉例來說,寄到這支手機的簡訊其實來自未來?
  幾天前在教室時寄到手機的簡訊內容「好想跟谷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以及剛才收到的「把錢包送來」。
  這兩封簡訊的共通點在於都預知了不久後的未來。
  這時正樹突然想到。
  今天那封「拜託別抽到我」的內容究竟是指什麼?
  對了,自己還沒向由美確認這封簡訊的內容,離開教室後又因為專注在棒球隊的訓練,完全忘了這回事。
  正樹將手機塞進口袋,對著客廳的父母留下一句「我去找一下由美」便衝出家門。
  
  由美家是一幢有著寬敞庭院的平房。
  庭院中的手工木架上擺著由美的祖父用心照料的盆栽,小時候來由美家玩,在屋內四處亂跑也不會挨罵,就是嚴禁在庭院奔跑。
  到了之後,正樹立刻按下門鈴,打開玄關大門的是由美的母親,她詢問正樹為何來訪,正樹回答:
  「請問由美在嗎?」
  「在房間啊。」
  由美的母親側過身子讓正樹進門。
  正樹進了玄關,就這麼順著走廊一路走向由美的房間。這時由美的母親突然回想起什麼般開口:
  「啊,對了,正樹你稍等一下。」
  「怎麼了?」
  「我記得我剛才拜託她打掃浴室,現在應該……」
  「在浴室對吧?」
  正樹轉身走向由美家的浴室,在木質地板的走廊上快步向前,推開木製的門後走進更衣間。雖然沒看到由美,但浴室裡頭似乎有人。正樹把手伸向浴室門,這時手機開始震動。正樹察覺了手機的反應,但他急著先找由美商量便一把打開門。
  「由美,可以借點時間嗎?」
  她大概拿著海綿正在刷洗浴缸吧。
  正樹的腦海中預料這樣的情景。
  但是──
  由美正悠哉地泡在裝滿熱水的浴缸中,一絲不掛。
  出乎預料的情景讓正樹無從反應,由美似乎也沒想過這樣的狀況而僵住了。
  兩人睜圓了眼睛,只是一語不發。
  不知算不算幸運,在浴缸側邊和水面反光的遮擋下,正樹看不見她的全身,頂多只有裸露的肩膀。因為從小如兄妹般一起長大,正樹實在不願意看見對方已發育的裸體。但若要說到幸運或是不幸,最不幸的應該是由美吧,不光是突然其來的入侵者破壞了她的休憩時光,自己還全身裸露在對方面前。
  一股尷尬的寂靜。
  從天花板滴落的水珠濺起水花與水聲。
  「……請您慢慢享受。」
  正樹先打破沉默,緩緩關上門,走出更衣間,隨即衝向廚房。
  「伯母!由美正在洗澡,妳要先跟我說啊!」
  由美的母親在客廳看電視,笑著回答:
  「我有要說啊,但我話還沒講完你就走掉了。」
  「妳還是可以阻止我吧。」
  「有什麼關係,以前不是也一起洗澡嗎?」
  「我們現在都是高中生了耶!」
  「哎呀,到了伯母這個年紀,一不小心就會把高中生當成小孩子。」
  「這態度……是故意的吧!根本是故意不告訴我的吧!」
  「怎麼這麼說呢,正樹?你要知道,這次的受害者是我們家由美喔,但你怎麼會……」
  「她是受害者的話,凶手就是妳吧!」
  
  由美走出浴室前,正樹決定在客廳與長部家的人一起看電視打發時間。伯母為他泡了黑咖啡,因為其他人嘲笑他「裝什麼大人」,他懶得辯解只好改變地點,來到面向庭院的走廊坐下,默默仰望天空。吹過來的風冷冷的,足以讓人確信季節終於來到了秋天。
  這時正樹回想起剛才手機震動過,拿出手機一看。
  收到的是簡訊,寄件人是由美。內容如下:
  ──希望正樹忘掉剛才浴室的事──
  「……太遲了啦。」
  如果剛才先看過這封簡訊,自己就不會輕率地推開浴室門。
  不過後悔也無濟於事。
  發牢騷也無法改變結果。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由美才走出浴室。
  她看見坐在走廊上的正樹,停下腳步後挪開視線。
  「……你來啦。」
  「打擾了。」
  有如浴室情境重現,尷尬的沉默再度籠罩兩人。
  剛才的事是不是該當作沒發生過?還是正色道歉比較好?又或者該直接切入正題?
  在正樹煩惱時,由美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正樹連忙追上去。
  「剛才很不好意思,聽說妳在打掃浴室,我以為……」
  「算了啦,反正一定是我媽疏忽了吧。」
  「我沒敲門也有責任啦。」
  「對嘛,下次記得要敲門。」
  「知道啦。」
  得到由美的原諒讓正樹鬆了口氣,他從口袋取出手機遞給由美。
  「今天又有簡訊寄到這支手機。」
  「這之前不就講過了?」
  「今天收到的簡訊,寄件人是妳。」
  「我?」
  由美納悶地走進自己房間,正樹跟在後頭。
  由美的房內擺滿了可愛的裝飾。
  填充玩偶排列在床頭,書桌上也擺著同類型的擺飾,窗簾不是素色,而是印著知名角色的圖案。
  看起來實在不像熱愛超自然現象的女孩的房間。
  由美坐在椅子上,正樹則坐在床邊,兩人切入正題。
  「那你說的簡訊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放學後,大概是你們班上開始決定話劇的角色分配之前。」
  「開始決定……你跑來我教室看過喔?」
  「看了一眼而已,簡訊裡寫著『希望不要抽到我』,妳有這種心情嗎?」
  「我沒有寄簡訊給你啊。」
  「我不是要問這個,我的意思是妳有沒有做跟這有關的事?比方說,實際寫過這樣的句子,或是心裡這樣祈求之類的。」
  「什麼意思?光是這樣就能讓你收到簡訊?」
  「沒有啦,就只是討論這種可能性而已……對了,有沒有這方面的傳說?」
  「我還沒調查,最近都沒空啊。」
  「這樣啊。」
  「對了,那簡訊你還留著嗎?」
  正樹打開手機的收件匣一看,訊息還留在裡頭,是怎麼回事?之前的就沒有被留下。實際上,來自井上與母親的簡訊都消失了,但這次有關抽籤的簡訊還存在於收件匣。
  簡訊消失與否究竟根據什麼規則?
  在正樹思索的時候,由美開口了:
  「希望自己別被抽到,我是真的這樣祈禱過。」
  正樹將視線轉向由美,由美故意避開視線繼續說:
  「今天園遊會話劇的角色分配已經決定了。」
  由美說劇本是由班導指定幾個選項,再讓學生從中投票,採多數決。
  角色分配則是因為誰也不願意當主角,只好用抽籤決定。
  「那時候我確實祈禱著,拜託不要讓我抽到。但是,我還是抽到主角了。」
  聽由美這麼說,正樹有更往真相靠近一步的感覺。
  簡訊很可能來自未來。
  正樹偷看由美的教室時,他們還沒開始抽籤。換言之,在開始抽籤前,提到抽籤的簡訊就已經寄到手機。
  井上那次也一樣,母親剛才的情況也相同。
  在事態實際發生之前,簡訊就已經寄來了。
  「果然是這樣比較合理……不對,等一下。」
  正樹突然發現。
  「話說,妳要擔任話劇的主角?」
  「嗯,不過我在想明天再拜託大家把我換掉。」
  看來她今天已經辭退過了。
  「劇本是什麼?」
  「綠野仙蹤。」
  主角桃樂絲被龍捲風吹到魔法國度,為了回到位在堪薩斯的家,與夥伴們同心協力跨越困難。過程中,夥伴們漸漸察覺自己缺少的事物原本就存在於心中。
  「哪個角色?」
  「桃樂絲。」
  「還真的是主角啊。」
  「我剛不就這樣說了嗎?」
  「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就像莉嘉擔心的,妳還真的當上主角了……」
  莉嘉這名字一出口,由美的身子猛然前傾。
  「你說的莉嘉是宮島莉嘉?」
  「對啊,昨天偶然遇到的。那時候剛好聊到園遊會,我告訴她你們班要演話劇,然後就,那個,呃……」
  「正樹,你直說就好了。」
  由美彷彿已經看穿一切,正樹決定老實告訴她。
  「她說,承受不住壓力的由美大概沒辦法勝任主角。」
  「……這樣啊。」
  由美垂下頭,看來真的很受打擊。過去由美與莉嘉感情很好,得知以前的友人這麼評論自己,恐怕無法不在意吧。
  「不過,妳別太在意啦,莉嘉應該也不是認真的。況且……」
  「我說啊──」
  由美打斷了正樹的話。
  「如果我能演好主角,莉嘉會不會對我改觀?不再像過去那樣,她會不會承認我真的用心努力過了?」
  看著青梅竹馬那雙直直看過來的眼睛,正樹明白她是認真的。正樹不知道這對由美意義有多大,但至少明白對她來說是需要認真面對的問題,所以正樹回答:
  「我想她會認同的。」
  由美表情認真地思索了一下,下定決心般點頭。
  「我想試試看,努力演好主角。」
  「這樣啊,加油喔。」
  「嗯。」
  這時正樹不經意看向時鐘,發現出門好一段時間了,繼續久待也沒意義,該回家了。
  「那我回去了喔。」
  「嗯。」
  正樹走出房間要關上門的時候,由美說:
  「下次記得要先敲門再開門喔。」
  「好。」
  正樹笑咪咪地回答,隨後到客廳向長部家的眾人道別後走向玄關。這時手機震動了,收到的是簡訊,寄件人是由美,內容如下:
  ──希望正樹以後會記得敲門──
  正樹立刻衝進由美的房間。
  「由美!剛剛收到簡訊了!」
  「就跟你說要敲門了啊!」
  
  
  
  在眾人面前飾演主角,這對由美而言代表什麼呢?正樹過了幾天後,某個午休時間才真正理解。
  隨著愈來愈多學生開始投入園遊會的準備工作,校內也飄盪著躁動的氣氛,就像之前的球技大賽。午休時,正樹和井上閒聊打發時間。
  「對了,正樹是扮什麼?」
  在鬼屋扮演什麼角色。
  正樹不愉快地回答井上的問題:
  「塗壁。」
  「是喔?」
  「我原本想顧櫃檯的……」
  塗壁。眾所皆知的牆壁妖怪。詢問負責服裝的女同學後,正樹得知自己被設計成那個模樣。類似布偶裝,有露出臉和手腳的洞,但沒辦法轉頭看自己的背後,手腳也無法自由活動。這種服裝和拘束衣似乎沒什麼不同。
  「既然都要扮,我比較想扮輕鬆一點的角色啊。」
  「比方說?」
  「……妖貓之類的?」
  「啊哈哈,正樹要戴上貓耳、裝上貓尾巴?」
  「感覺就很合適吧?」
  「合適到光想像都覺得噁心。」
  「什麼意思啊……不過,有個傢伙比我更合適啊。」
  「誰啊?」
  「之前的同學。」
  「之前?我們學校有人轉學出去嗎?」
  「沒有轉學就是了。」
  「?」
  沒人記得那個裝乖女,不,正確來說應該是本來就不認識。既然風間遙香從來沒進這所高中,沒人認識她也是理所當然吧。
  不過對正樹而言,這個事實總帶給他一抹寂寥,就像胸口開了個洞,也許就像原本應該有人坐的位子現在空著的感覺。
  兩人就這麼閒聊了好一段時間後,同班的女生對兩人喊道:
  「欸,來幫個忙啦。」
  女同學希望兩人幫忙製作鬼屋需要的裝飾品。這種時候女生的發言權相當強大,語氣透出絕不允許拒絕的強悍意志。
  不過老實說,正樹對美工沒自信,實在不想參加。
  「啊,對了,你們其中一個人去把黑布拿來吧。」
  女同學這麼說。
  鬼屋內的必要布置,遮擋光線用的黑布放在教職員辦公室,需要有人跑一趟拿來,當然另一個人就得幫忙前製作業。
  正樹與井上交換一個眼神,心意剎那間相通,同時舉起手猜拳。
  「剪刀石頭──」
  「剪刀石頭──」
  隨著「布」的一聲衝出口,兩人分別出了石頭與剪刀。贏的是正樹,井上落敗。正樹握緊拳頭叫好。
  「那我去拿黑布來。」
  「拜託你了。」
  在女同學的目送下,正樹意氣飛揚地走出教室,去辦公室拿了黑布。回班級的路上,經過一年級的教室,正樹的視線不經意掃過教室內,每班都忙著準備園遊會,教室角落都立著尚未完成的招牌等道具。
  就在這時──
  手機震動,正樹猜想著會是誰,從口袋拿出手機。
  這時正樹對寄到手機的簡訊已經不再防備,反倒對訊息也許能預知未來寄予厚望。
  這次的寄件人是由美,文中寫著「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辦到」。
  正樹為了確認事實,決定改變方向,先到由美的教室看看情況。轉身的同時一個人影迎面撞上,對方驚呼並跌坐在地。
  「──啊,抱歉。」
  正樹立刻道歉,向那個人伸出手,結果發現對方是由美。
  「我才該道歉,剛才走路沒看路。」
  「妳這麼急是要去哪裡?」
  「有點事要去保健室。」
  「保健室?」
  在正樹追問前,由美已經快步離開,看起來臉色有點發白,難道是身體不舒服?正樹這麼想著,探頭偷看由美的教室時,兩名女學生說話的聲音傳來。
  「長部同學她還好嗎?」
  「不知道啊。」
  聽她們的對話得知劇本已經出爐了,原本要讓演員按照劇本唸台詞,但是由美站在同學面前時,整個人馬上顯得不對勁,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就連稀鬆平常的台詞也會口吃。
  「長部同學平常站在大家面前也不會緊張吧?」
  「嗯,沒這種印象。」
  「對啊。」
  兩人納悶地歪著頭。
  「真的只是身體不舒服吧?」
  「畢竟她自己也這樣講。」
  在兩人對話結束時,正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長部同學?老師得離開一下,沒問題嗎?」
  「我沒事。」
  保健室老師告知躺在床上的由美後,離開保健室。
  在空無一人的保健室內,由美盯著自己的雙手,握住拳頭而又鬆開。
  「現在沒事了。不過,我還是不行嗎?」
  就這樣繼續擔任主角,絕對會給大家帶來麻煩。既然如此,應該趁早──
  「可是,妳其實還是想辦到吧?」
  轉頭看向說話聲的來源,發現正樹站在入口。
  「你怎麼在這裡?」
  「有點擔心,所以來看看狀況。」
  正樹將附近的椅子拉到由美身旁後坐下。由美說:
  「也許真的不行。」
  「才剛開始而已吧。」
  由美聽了搖頭。
  

  
  「我只要一想到不可以失敗,腦袋就會一片空白──所以我知道,這次也會像畢業典禮和接力賽一樣失敗。」
  不過──
  「我原本覺得,這次的話劇如果能演好主角,也許就能稍微克服這個缺點。但我想得太簡單了,光是想像正式演出時的感覺,我就不行了,還是早點放棄請別人頂替比較好。」
  「妳本來就知道自己會緊張,還是決定要接下主角吧?」
  「但這樣下去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算不算麻煩應該不是由妳來決定。」
  現在重要的不是同情,而是想辦法挽回由美要放棄的心。
  正樹從口袋取出手機──那支有問題的手機。
  「剛才這支手機收到妳傳來的簡訊。」
  「只是幻覺吧。」
  「先聽我說完。上面寫著『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辦到』。」
  「──!」
  由美的肩膀微微一顫。
  目睹那反應讓正樹確信自己的猜測,但他假裝沒發現,繼續說:
  「意思就是妳其實不想逃避,對吧?」
  由美俯著臉緊抿嘴脣,緊抓床單。
  正樹將視線從床單上挪開。
  「妳記得我之前有退出棒球隊吧?我那時會退出是因為很自私的理由,更惡質的是,我還認定責任是在隊上的大家身上。不過大家最後還是接納了我──所以一定沒問題的。」
  「什麼沒問題?」
  「也就是說,只要妳好好解釋自己接下主角的理由,大家都會幫助妳的,不用擔心啦。想幫助真正努力的人是很自然的想法,所以妳就向大家坦承嘛。」
  「……」
  由美沉默了好半晌,最後喃喃自語般輕聲說:
  「其實,我還沒跟莉嘉道歉,那時沒有回應她的期待,我希望這次的話劇演出能讓她對我改觀,然後再跟她道歉。」
  正樹認為那次的事件由美不需要道歉,反倒是莉嘉當初對由美道過歉了。但是對由美而言,這也許是克服眼前高牆必要的過程吧。既然如此,身為青梅竹馬,至少該給予支持。
  看著由美凝重的表情,正樹將掌心擱在她頭上。
  「那就得好好努力才行啊。但是妳可以稍微放輕鬆,既然要做就開開心心地做。」
  「……嗯。」
  這時正樹聽見細微的聲響,聲音是從保健室入口的門另一頭傳來。正樹走向門口,一口氣拉開門。
  兩個由美的同班女同學擺出偷聽的姿勢出現在門後。
  「呃,這個嘛,那個~~……」
  兩人支支吾吾找藉口,但她們來不及想出理由,露出尷尬的苦笑。
  正樹裝作沒看見苦笑,轉頭看向由美。
  「總之,無論妳是要繼續還是要放棄,都要跟同學們老實商量過一次。隱瞞真正的理由就推辭,這樣很不負責任喔。」
  「這我是知道……」
  由美看向那兩人。
  兩位女同學像是理解了什麼般連連點頭。
  正樹不理會她們的交流,逕自走出保健室,背後──保健室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為了讓長部同學克服,我們也會幫忙的,我們一起努力吧!」
  由美究竟會做出什麼結論呢?
  大概不用想也知道吧。
  回到教室的途中,正樹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隨後,手機再度收到簡訊。
  寄件人是遙香,內容是「就親眼去確認事實吧」。
  「……是要確認什麼?」
  不懂實際的意思,不過如果假設正確,這訊息應該是未來的遙香傳來的。
  如果可以,正樹也想立刻打電話問遙香,但這簡訊棘手的地方就在於是未來傳來的訊息,現在再怎麼問也可能問不出個頭緒,況且就連要怎麼問、問些什麼都不曉得。
  因此正樹此刻可說是束手無策。
  
  要布置鬼屋也很耗費心力。
  棒球隊練習的休息時間,正樹在操場旁抬頭仰望燈亮著的教室。
  但正樹不會在練習結束後去幫忙。拖著筋疲力盡的身軀去幫忙繁瑣的美工作業,自己應該會受不了。
  「吉留你們班上要幹嘛?」
  正樹對躺在一旁的吉留問道。
  「擺攤賣吃的。」
  「賣吃的喔~~……那你們班就要驗尿了?還是已經驗了?」
  班導曾說過若要做餐飲相關的就必須驗尿。
  但吉留搖頭說道:
  「那個是如果冰罐裝飲料要用到冰水冷卻才需要。」
  「真的假的!」
  「真的啊,所以我們班決定跟廠商借冰箱。」
  「……跟廠商借?這麼正式喔?」
  「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種大型的,只是家庭用的小冰箱。」
  「哦~~」
  正樹再度看向操場圍籬的另一側。
  今天學校的氣氛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樣。
  剛才汗流浹背地練習棒球時,一直聽到圍籬另一頭傳來騷動聲,起初以為和園遊會有關,但似乎並非如此。聽說校門口有別的學校的女生在等人,至於為何會發展成小騷動,是因為那女學生是個相當高水準的美少女。
  「不知道是在等誰。」
  吉留以閒聊的語氣說道。
  「誰曉得。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她特地從其他學校跑來,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吧。」
  從距離這間高中最近的學校來也得搭電車,那女生不怕麻煩跑來這裡,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訴那個人吧?無法理解的是,難道沒辦法用電話或簡訊解決嗎?
  「正樹,聽說她超可愛的,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不用了,只是她人還在喔?」
  現在還留在校內的只剩參加社團活動的人,以及忙著準備園遊會的學生而已,其他人都已經回家,她等的那個人可能也早就回去了。這時吉留發現他的朋友走在圍籬另一側,便趁機問別校的女生是不是還在校門口。對方回答「還在」。
  「還在喔,走嘛,正樹,去看看啦。」
  「就說不要了,而且休息時間已經結束了吧?」
  「稍微看一下就好。」
  「不行啦,你是隊長耶,當個榜樣啊。」
  「正樹的腦袋真死板耶~~」
  吉留發著牢騷,還是拉高音量對大家喊出「休息結束」的指令。正樹也遵照指令,將手邊的寶特瓶放到一旁,戴上手套,邁步走向操場。
  問題就發生在守備練習的時候。
  正樹不經意轉頭看向校門口,發現那裡聚了一群人,大概是去一探究竟的學生們。正樹這麼想的時候,整群人開始朝他的方向移動,來到阻隔操場的圍籬,耳熟的聲音投向正樹。
  「正樹同學~~!」
  瞬間,正樹嚇得噴出口水。
  站在圍籬另一頭的,正是穿著其他學校制服的風間遙香。她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對著正樹揮手。
  

  
  「……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後來一問才知道,遙香在校門口等待時造成不小的騷動,讓老師前去處理。她跟老師說自己有事要找棒球隊的篠山正樹才在這裡等,於是得到了進入校內的許可。
  輕易放不相關的人進校園也許是這學校的安全意識有問題,又或者是因為風間遙香的外貌。
  無論是什麼理由,遙香就這麼入侵了校園。
  「正樹同學~~!」
  遙香的聲音再度投向他。
  另一方面,正樹的不知所措仍未平息。
  為什麼跑來自己的學校?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難道有什麼不滿?恐怕是不當面說就無法消氣的內容。最近自己是不是又搞砸了什麼?但再怎麼想都毫無頭緒。
  就在這時──
  「人家在叫你啊,正樹。」
  吉留說道。
  正樹沒轉頭就回答:
  「現在還在練習吧。」
  「哦~~所以是之後再聊?對了,正樹。」
  「幹嘛啊。」
  「那個人,是你女朋友嗎?」
  「沒有,不是──啦……」
  正樹轉頭看到眼前包含吉留在內的棒球隊員的臉,因而啞口無言,所有人用充滿怨恨與憤慨的眼神盯著正樹。
  這眼神正樹似曾相識。過去與遙香假裝交往的時候,校內各處都有這樣的視線刺向他。
  沒想到居然會再度體驗。
  「人家不就一直喊你的名字嗎?你不去一下真的可以嗎?正樹同學~~」
  「你們幹嘛一副想吵架的樣子啊?」
  「所以,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啊,老實說啊。」
  「呃……算筆友吧?」
  「哦,寫信認識的喔?好純情喔~~話說這種純情美少女到底是哪裡搞錯了,怎麼會跟篠山正樹同學扯上關係啊~~」
  「你問我我也答不上來……」
  「看,人家又在叫你了喔。等一下一定還會說『加油喔』,呸!」
  不爽的棒球隊員們拋下練習,對正樹發洩怨氣甚至還吐痰。
  這氣氛可能下一秒就會爆炸,現在只有避免擦槍走火才是上策。
  但是──
  「正樹同學~~我在叫你啊~~」
  遙香的呼喚還是不停。
  可惡,拜託現在先安靜一下。
  正樹想用眼神制止遙香,但這時他發現遙香的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容。他終於明白這傢伙是故意的。她絕對是故意陷害篠山正樹落入窘境,個性真是差勁透頂。
  「喂喂喂,人家還在叫你耶,正樹同學~~你可愛的女朋友在叫你啦。」
  「你們口氣是不是愈來愈差了?」
  「你快去啦,篠山~~」
  「好、好啦。」
  正樹漸漸感覺到生命危險,朝遙香跑去。但那也不是安全地帶,遙香的身旁環繞著一群男生,對她口中的「正樹同學」充滿敵意。
  話雖如此,也沒必要搭理他們。
  既然遙香在場,他們也不會危害正樹吧。
  正樹繞到圍籬另一側,終於與遙香面對面。他刻意和遙香保持一段距離。
  「好久不見,正樹同學。」
  「妳好。」
  「怎麼了嗎?好像特別見外。」
  「沒什麼……」
  正樹掃視一旁的男生後,打量遙香全身上下。
  她穿著不熟悉的別校制服。
  剛才傳聞中的別校女生就是遙香吧?
  「……妳怎麼會跑來啊?」
  「之前見面的時候不是講過了嗎?我想看看你的學校,也想看看你的狀況。」
  「幹嘛啊?」
  「因為有事想確認。」
  遙香說著走向正樹。
  此時,正樹舉起手將掌心朝向她,大聲喝止:「別過來!」遙香納悶地環顧四周,隨後問:「你這句話是在對我說嗎?」
  「對,妳別過來。」
  「為什麼?」
  「那是因為,那個……」
  正樹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最後害臊地嘀咕:
  「我全身都是汗臭味。」
  「啊哈哈,不會啊,而且流汗是正樹同學努力的證據,我反而滿喜歡的喔。」
  剎那間,周遭傳來複數的咂嘴聲。大概是認為兩人有特別的關係,男學生們紛紛對正樹投出「想殺人」的眼神後,人群漸漸散去。
  「……妳到底想把我怎樣?」
  想讓我明天就被人圍攻嗎?
  「真是這樣的話還滿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被眾人圍攻的正樹同學。」
  「……所以,妳跑來是要幹嘛啊?」
  「就是我剛才回答的啊,我來看看學校和你。雖然只有你記得,我還是想看看自己曾經念過的學校。」
  遙香看向從身旁走過的女學生,喃喃說出「制服很可愛呢」的感想。
  「而且,你以前不是在明信片上撒過謊?所以我得親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過著充實的高中生活。」
  「……我還真沒信用。」
  「你還沒做過任何能讓我信任的事啊。」
  「……」
  雖然自己曾經為了拯救風間遙香的性命而努力,但遙香這麼說也不是沒道理。對眼前的她而言,過去的好感也都來自一個陌生對象的感情。
  「不過,你現在很享受每天的生活看來不是騙人的。」
  「那當然。」
  「嗯,知道這點就夠了,那我要走了。」
  「咦?要回去了喔?」
  「再待下去也沒意義啊。」
  「那我送妳到車站,妳是搭電車來的吧?」
  「哦?你要送我喔?」
  「我可是紳士。」
  「啊,是喔。」
  「不過,得等到練習結束就是了。」
  「大概幾分鐘?」
  「呃,大概還要一個多小時。」
  「我怎麼可能等到……」
  話說到這裡,遙香閉上嘴看著正樹身後。
  正樹以為又有其他學生來,沒想到轉頭一看,發現吉留等人笑著站在不遠處。看見正樹轉頭,他們鬆開手任憑手中的行李掉在地上。仔細一看,那些都是正樹的個人物品,正樹連忙跑上前逼問他們是什麼意思。吉留和隊員啐了一口後說:
  「快滾。」
  「咦?為什麼……」
  「你這混帳已經不是我們的夥伴了──好啦,玩笑就開到這裡,再讓人家等一小時不好意思吧?既然人家特地跑來看你,就陪她一起回去吧。」
  「不過練習……」
  「哎呀,一天而已沒關係啦,反倒是不懂得珍惜女生的男人,我們棒球隊才不要。所以你今天可以回去了!」
  「……你們到底是體貼還是小氣啊?」
  不過好意就該心懷感恩地收下。
  「知道啦,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嗯,明天見。」
  正樹與吉留等人道別,再度回到遙香身旁。
  「──就這樣,所以我可以回去了。」
  「是喔?不過走的時候記得保持距離喔。」
  「為什麼?」
  「汗臭味。」
  「……」
  一句話刺穿心窩。
  還是回去打棒球好了。
  正樹這麼想著。
  
  在逐漸轉暗的天空下,正樹牽著腳踏車,配合她的步調走在亮著零星幾盞路燈的路上。
  正樹首先從無關緊要的日常瑣事開始講起,閒聊數分鐘後將話題轉向園遊會。「當天要不要來逛逛?」正樹邀請遙香後,遙香以冷淡的語氣反問:
  「為什麼我非去不可?」
  果然會這樣回答啊。不過這也在正樹的預料之中,回嘴的話早已準備好了。
  「對喔,遙香同學好像特別怕鬼?啊,所以妳才不來吧?畢竟我們班要辦鬼屋。」
  「啥?什麼?我才不在乎呢,而且園遊會的鬼屋頂多就是騙騙小孩子的程度,去了說不定還會打呵欠。」
  「哦~~是這樣喔~~遙香同學真的好厲害呢~~」
  「你這口氣是怎樣?是在挑釁我嗎?」
  「怎麼會,我只是很敬佩而已。畢竟我們班上同學都很有幹勁,我對成果也滿有自信,不過在妳眼中肯定不算什麼吧。」
  「那當然,根本就不算什麼。」
  「那就等妳當天來挑戰嘍。」
  「好啊,你就等著吧。反倒是你可別讓我失望了。」
  風間遙香比想像中還容易落入激將法的陷阱。
  「你們學校沒有園遊會嗎?」
  「園遊會六月辦過了,不過我們學校不久後會有校內合唱比賽。」
  正樹詢問比賽日期,得知就在園遊會的一星期後。
  「三年級要準備應考所以不參加。但這是學校的傳統活動,當天附近的居民也會來參觀,人數不會太多就是了。」
  「哦,是這樣啊……」
  說到校內合唱比賽,就讓正樹想起國小時被迫參加老師們擅自決定的比賽,當時大家不情不願地練習。
  「怎麼樣,練習好玩嗎?音樂課應該都用來練習了吧?」
  「是有在練習,也沒什麼好不好玩的,就很普通。」
  「普通是怎樣啊?都要練習了,不好好享受可就虧嘍。」
  「不過就是校內合唱比賽罷了,是要享受什麼?」
  「妳真不懂耶,只要揮灑汗水和眼淚去努力,就很有樂趣了啊。比方說棒球隊的練習,站到客觀角度看根本就不好玩。儘管成天練到累趴又渾身髒兮兮,到了大賽還是一兩輪就被淘汰,離甲子園也遙不可及,要當上職業選手更是不可能。明知如此還是在練習,因為跟大家一起用盡全力去做一件事很好玩,說穿了就是遊戲而已。因為是遊戲才更要拿出全力,不管是園遊會還是校內合唱比賽都一樣,重點在於有沒有想努力去玩。」
  「……」
  遙香沉思了一會兒,之後問正樹:
  「那麼,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是要做什麼?」
  「我是說,你會想在合唱比賽好好努力嗎?可是班上的大家都覺得敷衍過去就好了。」
  「這就只能看自己了吧。如果有值得努力的理由,也許我會努力看看。」
  「是喔……」
  簡短回答後,遙香再度陷入沉思。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正樹原本想問,但還是把問題吞回去。問了她也不一定會回答,反正八成是合唱比賽的事,正樹也沒太大興趣。
  不久兩人抵達最近的車站,但遙香沒有立刻走進驗票閘口,並不是因為捨不得結束和正樹的對話,而是這裡每小時只有兩班車,車子到站之前得先打發時間。正樹從一開始就明白這一點,所以也沒什麼怨言。
  「不過這附近還真冷清得不像車站啊。」
  遙香環顧四周。
  這附近沒有「商圈」的概念吧。
  藥店、日用雜貨店、理髮廳、零嘴店、自行車行、居酒屋……無論哪一間店都是兩層樓的民房將一樓改裝成店面的小店家。
  放眼望去,找不到年輕人能打發時間的娛樂設施。
  正樹的視線飄向零嘴店前的冰櫃。
  「我想問一下喔,如果我現在請妳吃冰,是不是等於放學後和妳約會?更進一步地說,既然約會了,是不是就等於正在交往?」
  過去曾經在放學後讓遙香請吃冰,她誤以為是在強迫她約會,最後演變成與她假裝交往的窘境。
  究竟眼前的風間遙香會怎麼回答呢?
  遙香瞥了正樹一眼,嗤之以鼻。
  「怎麼可能啊,如果有人因為這點小事就牽扯到什麼放學後約會或男女交往,那我還真想親眼見識一下那人長什麼德行。」
  「呵呵呵,很想見識一下對吧?呵呵呵。」
  「你是在笑什麼?」
  「啊~~可惡~~如果我手上有鏡子就好了~~」
  「什麼?鏡子?」
  不理會一頭霧水的遙香,正樹強忍著笑。
  不過,為什麼她和過去的遙香想法會這麼不同啊?是因為歷經不同的人生、思考方式不一樣?或者只是因為狀況不一樣?
  當時風間遙香眼中的篠山正樹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這種差勁透頂的男人絕不可能只要求吃冰就了事,從這點出發最後失控聯想到約會和強迫交往。
  不過這次不一樣。
  現在風間遙香沒有將篠山正樹當成差勁透頂的渣男,所以也沒有過度提防的必要性。就算放學後一起吃冰,也只是單純一起吃冰罷了──也許背後的理由就這麼單純。
  正樹想著想著,突然想確認她和過去的風間遙香有多少差異,因此他走到附近的自動販賣機投入硬幣,轉身看向遙香。
  「想喝什麼?我請妳。」
  「不用了。」
  正樹首先買了自己要喝的熱咖啡,隨後買了遙香應該會想喝的飲料丟向她。遙香在胸前接下飲料,看了一眼之後瞇細雙眼。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想喝熱奶茶?」
  「猜錯了?」
  「……猜中了。」
  「那不就好了?」
  正樹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個人前後還是有些相同之處嘛。他拉開拉環喝了一口,遙香觀察他的反應後說:
  「該不會以前的我曾經在你面前喝過奶茶?」
  正樹點頭回應,遙香的嘴角不愉快地往下拉。
  「感覺有點不甘心,我明明沒告訴過你卻被你知道。」
  從沒提過的生活習慣卻被對方得知,照常理想,這情境詭異得會讓人忍不住懷疑對方是跟蹤狂吧。實際上那是何種感覺,正樹也只能想像。
  在這之後兩人聊了些什麼來打發時間,正樹也不太記得了。在學校做了什麼、在家裡做了什麼,諸如此類的日常瑣事。兩人之間也沒有什麼歡喜的笑聲,閒聊時的語氣平淡,奇怪的是正樹不覺得無聊,有時聽見她在一旁輕笑,正樹就覺得滿足了。
  遙香要搭的電車是往都市方向,不過反方向的電車先到了。
  只有兩節車廂的電車停下來後,一名乘客走出車門──是女高中生。正樹忍不住盯著她走出驗票閘口,因為她穿著和遙香同校的制服。直到她走過眼前,正樹這才發現──
  「喂,莉嘉。」
  呼喚她的名字之後,她轉過身來,看見眼前的正樹而露出笑容。不過她立刻看向正樹身旁的遙香,納悶地歪過頭。
  「風間同學?妳怎麼會跑來這裡?」
  看來她似乎認識遙香,不過她們究竟是怎麼認識的?因為兩人穿著同樣的制服,正樹心中猜測:遙香不管在哪個學校都會成為風雲人物吧?
  不過事實並非如此,莉嘉跟遙香說她們是同班同學。
  遙香以習慣應付這類問題的語氣回答「只是有點事」。
  「哦?有事來這個地方喔?但是這裡什麼也沒有吧?我以前住在這鎮上,那個時候就這樣了。」
  「是喔?」
  「對啊,不過我也是有事跑來這裡啦。」
  兩人自然地交談,但從旁人角度來看是不搭調的組合。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班長以及凡事得過且過的時下少女,天差地別的兩人隨意閒聊的模樣看起來有些不可思議。
  「話說,我可以問一下嗎?」
  遙香的視線在莉嘉與正樹之間來回游移。
  「你們兩位認識?」
  大概是正樹剛才直呼莉嘉的名字讓她覺得好奇。
  「嗯,小學的時候常一起玩。」
  莉嘉解釋了幾天前巧合的重逢,緊接著打量正樹與遙香並反問:
  「我也想問個問題……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遙香聽了連忙否認。
  「沒有啊,不是妳想的那樣。」
  也不用這麼快否認嘛──正樹在心中怨嘆。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算是……朋友吧。」
  「哦~~朋友啊……」
  莉嘉表情看來並未接受這答案,但也沒有繼續追究,大概是沒什麼興趣吧。三人短暫閒聊後,傳出手機鈴聲。那不是打給正樹或遙香的電話,莉嘉從口袋拿出了手機。
  「──啊,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她與兩人拉開距離,接起電話。
  同一時間,正樹看見燈光從遠處快速逼近。看來往都市方向的電車已經來了,正樹提醒遙香之後,遙香拜託正樹轉告莉嘉她先走了,隨即走過驗票閘口到月台上,搭上駛進月台的電車,對著車窗另一側揮了揮手。
  「嗯?風間同學呢?」
  莉嘉回來了。
  「剛才車來了。」
  這時正樹才突然想起。
  「對了,差點忘記跟妳說──莉嘉,園遊會妳一定要來喔。」
  「我?為什麼?」
  「因為由美要演話劇的主角。」
  「咦?真的喔?」
  莉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說著「也好啦」並笑了笑。
  「你幫我告訴由美我會去看,請她好好加油喔。」
  「話說妳自己不加油嗎?合唱比賽。」
  「啊,是風間同學告訴你的吧……嗯,不打算出什麼力吧。」
  「為什麼啊?既然一定要參加,努力一下有什麼不好?」
  「有什麼好啊,不過就是合唱比賽,努力也沒什麼意義啊。況且努力這類的事,我小學的時候就畢業了。」
  「畢業是什麼意思啊?」
  「學到『努力』這玩意兒有多麼空虛啊──啊,來了。」
  「來了?」
  正樹轉頭朝莉嘉的視線看去,一輛轎車開到離兩人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停車,下車的是前幾天載莉嘉離開的男性。
  「我該走啦。」
  莉嘉說完便走向那轎車,正樹連忙扣住她的手臂。
  「……咦?幹嘛?」
  「也許我這樣是多管閒事,不過,別做那種事。」
  「『那種事』是哪種?」
  「就是那個,人家說的援助交際。」
  身為老朋友,正樹也不願意對她說這種話。儘管如此,那還是不該做的事。而且因為認定對方是朋友,正樹才想阻止莉嘉。
  不過──
  「……什麼?你說誰在援助交際?」
  「妳啊。」
  「和誰啊?」
  「不就是站在那邊的大叔。」
  「那是我爸!」
  「……咦?」
  預料之外的回答讓正樹緊繃的情緒瞬間放鬆,不過他立刻反駁:
  「等一下、等一下,妳之前不是說什麼『戀人以上,家人以下』嗎?」
  「因為我爸媽離婚了啊。」
  「……咦?真的?」
  「真的啊。」
  「……」
  「哎,所以我才無法說那個人是家人啊。」
  「……原來是這樣。」
  「話說回來,我之前不是說過他是我的『爹地』嗎?」
  「就是這種講法害我誤會啦!」
  「你幹嘛大吼大叫啦。」
  「因為我是真的擔心啊!」
  「啊,是這樣喔,不好意思。」
  「妳明白就好……」
  換作遙香,肯定還有無數怨言要吐吧,莉嘉則是二話不說就道歉了,正樹也沒辦法再多說什麼。
  莉嘉笑著對默默站在原地的正樹道別。
  「那就這樣嘍。」
  「嗯。」
  莉嘉跑到那男人身旁,兩人交談幾句之後男人先坐進車內,隨後莉嘉也跟著上車。上車前她再度對正樹揮揮手,車子很快就開離車站。
  正樹放下揮著的手,表情凝重地嘆息。
  「離婚嗎……那傢伙的家庭好像不順利啊。」
  平常總是擺著一副輕鬆自在的態度,但背地裡也有她的辛酸吧。
  一想到這裡,正樹不禁對莉嘉感到同情。
  
  ◇
  
  宮島家的對話總是千篇一律。
  「書讀得怎樣?」
  對晚餐伸出筷子的同時,母親對兒子問道。
  回答只有他邊看電視邊回答的「就那樣啊」。
  母親接著看向莉嘉說:
  「為了明年就要考試的弟弟,多幫媽媽的忙。」
  「我知道。」
  弟弟啟太今年國中三年級,母親對他抱有很高的期待,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考上明星高中。身為護理人員的母親去工作時,家事大多由莉嘉負責。
  「媽媽明天上夜班,不用煮我的晚餐。」
  「嗯。」
  對話就此結束。滿臉疲憊的母親默默動著筷子,啟太直盯著電視,莉嘉則是看著手機畫面不停輸入回訊。
  莉嘉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手機是在小學三年級時。
  因為父母都在工作,需要聯絡工具。
  ──不是媽媽打來的電話不可以接喔──
  母親再三叮嚀。
  莉嘉一直遵守這個約定,一次也沒在手機裡聽過母親之外的聲音。儘管如此,對當時的莉嘉而言,手機身負相當重要的職責,也有其價值。
  對她來說,無論是在家、在學校,或是上鋼琴課,甚至和母親面對面的時候,那支手機都是無法離身的重要之物。
  就這角度來看,莉嘉從國小到高中對手機的依賴度沒有多大的改變。
  為了不論在何時何地都能回訊,她總是將手機放在伸手可及之處。只要接到朋友的訊息,無論再怎麼無聊的內容也會開心地回應。
  這就是現在的莉嘉──不,是現今社會的狀態。
  聽不見說話聲,在耳畔的只有電視與筷子的聲音,手機螢幕上文字平淡地捲動。
  究竟從何時開始,餐桌上不再有談笑聲?
  究竟從何時開始,鮮少聽見家人們的說話聲?
  究竟從何時開始,不再向人說自己的事了?
  不再向母親說在學校發生什麼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再向朋友抱怨昨天被母親叨唸,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莉嘉已經記不得了,也不覺得有必要回憶。
  現在人與人的關係,統統都裝在手掌大的手機裡。對那樣單薄的機器抱持特別的感情,恐怕是強人所難吧。
  
  今天早晨的導師時間,班導站在講台上詢問學生們:
  「關於這次校內合唱比賽,有沒有人會彈鋼琴?」
  依照慣例,本校的傳統活動校內合唱比賽,鋼琴伴奏也是由學生負責。因此如果沒人會彈,就得拜託其他班級的學生或是音樂老師,也因為每個班級選擇的歌曲不同,若要拜託別人就得趁早,太晚會導致伴奏的練習時間不足。
  「喂~~都沒人嗎?如果有人會彈,我想盡量讓班上同學來做。」
  導師說音樂老師能幫忙的班級數量也有限,如果真的沒人會彈,那也沒辦法,不過如果有人選,還是希望盡量由同學出力。
  這時一名男生無所謂地說:
  「我記得宮島好像會彈鋼琴吧?」
  就只是說出所知的事。以前念同一所國小的他以這樣的口氣說出這句話。
  不過班導一本正經地詢問莉嘉是不是真的。
  「啊,是有學過,不過是很久以前了。」
  「那可以拜託妳嗎?」
  「可是……」
  伴奏換個角度來看相當於班級代表,莉嘉不願擔這種責任。
  莉嘉感到為難時,剛才那個男生再度以無所謂的口氣說:
  「反正合唱比賽沒人會認真練習,不用想得太嚴重吧?」
  「隨便應付一下就好。」班上同學似乎也同意,露出毫無幹勁的表情點頭。誰也不會認真面對合唱比賽──這似乎是班上同學統一的見解。
  這樣應該無所謂吧?
  如果只要輕鬆彈就好──莉嘉答應了班導的請託。
  「不曉得是什麼傳統啦,反正有夠麻煩的吧?」
  導師時間結束後,朋友對莉嘉說道:
  「說到合唱比賽,莉嘉妳在國小或國中的時候沒有嗎?」
  「我國中的時候沒有。」
  「真的喔?我國小和國中都有。真的超煩的耶~~這種時候班上都會有一兩個人特別積極吧?那是在想什麼啊?討好老師?」
  「和園遊會一樣吧?有活動就想趁機開心地玩一場啊。」
  「哪有~~絕對不是吧。園遊會很好玩啊,大家一起在教室準備到天黑,開開心心、熱熱鬧鬧,但是合唱比賽喔,感覺就像上課的一部分,被老師強迫參加跟練習的感覺。」
  「聽妳這樣說,好像真的是這樣。」
  「對了,妳覺得我們班上有誰會特別積極嗎?」
  「咦?」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合唱比賽這種活動總是會有人特別投入,妳覺得在我們班上誰會是那種人?」
  「會是誰啊,像是那個~~……」
  莉嘉隨口提起幾個同學的名字,但朋友似乎都不怎麼贊同。莉嘉又想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沒個答案。
  就在這時,有個女學生走進視野裡。
  「風間同學呢?」
  「她會嗎?雖然一板一眼,但平常也沒有那種很積極的感覺。不過如果風間同學跟妳說『我們一起加油吧』,妳會怎麼辦?」
  「辦不到。」
  「就是說嘛,誰要為了合唱比賽辛苦練習啊──啊,老師來了。」
  因為教師走進教室,對話就此結束,朋友快步回到自己座位。
  莉嘉回想剛才的對話。
  「……誰要為了合唱比賽辛苦練習啊。」
  當時莉嘉回答「辦不到」並非因為是合唱比賽,更正確地說,莉嘉無法為了什麼目標付出心力。
  有句話說,努力自然會有回報。
  只要付出心力,自然會得到相對應的結果。
  但莉嘉厭惡這句話。
  因為那是勝利者才能說出口的話,努力之後獲得回報的人才能這麼說。
  而勝利者是眾人之中的一小部分──能成為職業棒球選手的人、能爬上公司上層的人、能在大賽得獎的人,都只是一小部分。
  在他們腳底下有成千上萬的失敗者。
  對勝利者而言,這些人也許單純只是努力不足吧?只要更加努力,之後一定還是會獲得回報。
  如果真是這樣該有多好?莉嘉想著想著,深深嘆了一口氣,將視線轉向黑板。
  
  風間遙香向莉嘉搭話,是在午休的時候。
  上完廁所正在洗手時,遙香就在一旁。
  「那個,宮島同學?」
  「怎樣?」
  看見莉嘉洗完手用裙襬擦著手,遙香納悶地問:
  「手帕呢?」
  「沒帶啊。」
  「要借妳嗎?」
  「咦?妳隨身帶著喔?」
  莉嘉接過手帕擦手,敬佩地點頭。
  「這就是人家說的淑女風範吧,哎呀~~真是嚇了我一跳。」
  「這應該很普通吧……」
  「所以就是我不正常嘍?喔喔,風間同學講話真直耶~~」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哈哈!開玩笑的啦,謝謝妳的手帕。」
  莉嘉遞出手帕後,與遙香一起走在回教室的走廊上。平常她們的關係只是一般的同班同學,少有這樣並肩而行的機會。一般而言,這種氣氛多少會有些尷尬,再說兩人之間幾乎全無交集,不過宮島莉嘉還是沒讓對話出現空白。
  這時遙香突然想起。
  「對了,宮島同學以前住在那邊吧?」
  莉嘉猜想她指的應該是正樹住的那個鄉下小鎮,便點頭回答:
  「沒錯,我是在那個鎮上出生,升上國中前就搬到這裡了。」
  「所以在國中之前都住在那邊?」
  「是啊,問這個要幹嘛?」
  「也沒什麼……那時候妳和正樹同學都一起做些什麼?常常一起玩嗎?」
  「也不算很常啦,只有一段時期一起玩而已。」
  鋼琴課結束後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見他們人數不夠無法打棒球,一群人在空地上煩惱,就決定加入他們。
  「算是時機剛好吧,那時我覺得不該老是練琴,也該出來外面跑跑跳跳。」
  那個時候,莉嘉在空地角落發現一個抱著腿坐著觀摩的女孩。
  「正樹有個姓長部的青梅竹馬,妳認識嗎?」
  「妳是說長部由美同學?只見過一次而已。」
  「這樣應該也算認識吧?哎呀,算不算也沒差就是了。」
  這時兩人之間出現一拍的空檔。對遙香而言沒什麼不自然的空白,但莉嘉煩惱地搔了搔頭,接著說:
  「由美看起來沒什麼煩惱,但她不太能承受壓力,她想在這次的園遊會擔任話劇主角來克服這個困擾。」
  「是這樣啊,真了不起。」
  「對啊,是很了不起──不過,真有必要努力嗎?」
  「什麼意思?」
  「會受到眾人注目的機會本來就不多,必須站在那種場合的人少之又少,絕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起眼地生活。一般人都是這樣,大家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不受人注目也無所謂,由美根本沒必要努力去演什麼主角吧。」
  「……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啊,如果把『努力會獲得回報』當作前提,就會對自己失望。因為大多數人的努力都不會獲得回報,況且只靠區區園遊會就能克服嗎?老實說,我覺得會以白費功夫收場。」
  「會不會白費功夫,得看拿出多少決心吧?我覺得問題不在為了什麼目標而努力,而是能不能真的拿出決心去努力。」
  「哎呀呀,這回答還真教人意外,原來風間同學是這種個性啊?」
  「咦?」
  「因為每次學校有活動,妳雖然會認真參與,但也不至於拚命努力啊。我以為妳算是比較理性,或者說是注重實質意義吧?」
  「這個嘛……」
  「不過,是怎樣都沒差啦,就這樣嘍。」
  抵達教室後,莉嘉就逕自走向她的朋友。
  遙香凝視著逐漸遠離的背影,思考著自己。
  莉嘉說的是事實。
  比方說校內合唱比賽。
  那種活動根本就不重要,這是全班的共識。雖然音樂課用來充當練習時間,但誰也不會認真參與,練習時間就是休息時間,大家的感覺就是這樣吧?
  遙香也是其中的一分子。
  與學業成績無關的活動沒必要特地耗費心力,如果連這種事都要盡心盡力才叫揮灑青春,拜託別算上我,我對什麼青春沒興趣。
  自從得知篠山正樹過著與「青春」二字遙不可及的生活後,遙香就一直這麼認為,所以她也不曾自願擔任運動會或園遊會的執行委員。表面上裝出一副認真參與的模樣,但在面具底下總是認為與己無關。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嗎?」
  篠山正樹確實說過謊,宣稱自己過著令人嚮往的青春生活,實際上卻過著單調無趣的每一天。
  但是現在他已經回到棒球隊,快樂地享受高中生活。這一點從晚上打來的電話,以及前些日子遙香前往學校確認時,已經得到證明。
  他確實愉快地過著每一天。
  但自己維持這樣真的可以嗎?
  對篠山正樹失望,因而對「青春」二字嗤之以鼻,懷著這種想法的自己真的有資格繼續待在他的身邊嗎?
  遙香不禁想著。
  想看看與他同樣的景色。
  這樣的感情在遙香心裡深處倏地萌芽。
  為此該做些什麼才好?
  正樹是這麼說的:
  ──大家一起用盡全力去做一件事很好玩──
  ──不管是園遊會還是校內合唱比賽都一樣──
  ──重點在於有沒有想努力去玩而已──
  既然如此,嘗試看看也不錯吧?
  努力看看也無妨吧?
  遙香靜靜地下定決心後開始行動。
  首先找上平常交情比較好的朋友,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既然要參加,好好努力一定會比較開心。而且這也是個回憶啊,三年級就不能參加了,今年是最後一次了。」
  不過朋友似乎不太願意。
  「可是喔~~……」
  「我想跟大家一起努力練習。」
  「嗯,這個嘛……不過妳說要在校內合唱比賽努力……感覺有點難為情,不會嗎?」
  朋友們露出苦笑。
  但遙香沒有退縮。
  「那就從我們開始改變這種氣氛吧。」
  「從我們開始?」
  「從我們開始,讓這次校內合唱比賽變成快樂的回憶。我希望在比賽結束後大家能分享這樣的喜悅……這樣還是不行嗎?」
  「嗯~~既然遙香這麼認真,要幫忙也不是不行啦。」
  「謝謝!」
  「也不是什麼需要道謝的事啦……」
  得到朋友的協助後,遙香向每位同學解釋自己的想法。一起認真練習吧、橫豎都要參加就好好努力吧。出乎意料地,同學大都很快就接納了遙香的意見。也許是因為遙香在班上的評價,也許他們認為遙香的意見也很有道理,又或者是大家其實也想試著為比賽付出心力。遙香不知道理由為何,但確實感覺到氣氛漸漸有所轉變。
  於是──
  「就像我剛才說的,要不要為校內合唱比賽努力練習看看?」
  遙香對在座位上閒聊的莉嘉與她的朋友說明她的想法。
  就剛才的幾個案例來看,遙香認為應該能順利獲得認同。
  但是兩人嘻嘻笑出來。
  「那個,妳們在笑什麼?」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在笑風間同學。是我們之前剛好聊到,如果有人突然提議要為校內合唱比賽好好加油,那個人也許就是風間同學。」
  兩人笑著道歉。
  「不會。其實沒什麼好道歉的……所以妳們覺得怎樣?關於練習的事。」
  「沒什麼不好吧。」
  莉嘉的朋友回答。
  「在練習時間閒聊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就只是在打發時間而已。與其浪費時間,認真練習唱歌也不錯啊。」
  「所以說……」
  「我可以啊,而且班上大家好像也有幹勁了,別看我這樣,我也是懂得看氣氛配合大家的。」
  聽對方笑著如此回答,遙香低頭道謝。
  「妳這麼正經,我也很傷腦筋……對吧,莉嘉。」
  「嗯,對啊,但我也沒說我願意,妳們想努力的話就好好努力吧。」
  莉嘉逕自站起身走出教室,遙香追了上去。
  「宮島同學,無論如何都不行嗎?」
  「我說風間同學,妳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啊?老師要我伴奏耶,當初我會接受,是因為大家說隨便彈彈就好,事到如今才說什麼大家認真練習,只是增加我的負擔吧?如果這樣妳還是想認真練習,那就去拜託其他人伴奏好不好?我不要扛這種責任。」
  「……」
  遙香說不出話。
  不知道這個狀況該用什麼理由說服對方。
  不過遙香沒有放棄,就像篠山正樹當時沒有放棄拯救風間遙香,不能因為這點挫折就放棄。
  無論如何都要讓她拿出幹勁。
  遙香如此下定決心。
  不過──
  莉嘉對仍不放棄的遙香說:
  「我最討厭什麼盡心盡力了,努力啊、加油啊,諸如此類的。感覺就很煩啊,實在讓人吃不消。」
  「沒這回事。」
  「真的就是這樣嘛,因為──」
  莉嘉面露嘲笑。
  「我現在就覺得很吃不消。」
  「……」
  「就這樣嘍,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莉嘉說完便轉身離去,遙香也無法再追上去。
  
  放學後。
  「欸,莉嘉,等一下要不要大家一起去唱卡拉OK?」
  「啊~~……不好意思。」
  莉嘉對手機收到的簡訊瞄了一眼,隨後回絕:
  「今天和人家約好要見面。」
  「咦咦咦~~不能改天喔?」
  「不好意思。」
  「那就沒辦法了……話說是誰啊?該不會是男朋友?」
  「咦?」
  「就那個約見面的人。」
  「不是啦,我又沒有男朋友。」
  「那妳是去見誰啊?」
  「祕密。」
  莉嘉獨自離校後,先回到自家公寓。
  抵達一樓公用大廳入口,莉嘉發現電梯停在上層。她按下按鈕,在電梯來到一樓前先看了自家信箱,從信箱取出信封和傳單,快步走進正好抵達一樓的電梯。在電梯升上六樓的過程中,莉嘉一一檢視信的寄件人,大多都是公家機關寄來的通知,與自己無關。分類好時電梯也到了,她穿過公用走廊走向自家。
  「妳回來啦。」
  打開玄關大門時,啟太正從他的房間來到客廳。
  「我回來了。」
  莉嘉將整疊的信封擱在玄關旁的櫃子上,走進客廳,將傳單塞進垃圾桶,又走向陽台,收起曬乾的衣物放在沙發上,接下來打開冰箱確認要補充的品項。這時手機收到訊息,內容是母親要她幫忙洗毛毯並且晾起來。莉嘉看向時鐘。她準備跟父親見面──這件事母親應該也知道,但恐怕是忘了吧。工作加上家庭,該想的事太多了,這也不能怪她。但現在也沒時間將毛毯一條一條洗乾淨,那麼應該告訴母親沒時間晾毛毯吧?莉嘉打開手機的通訊紀錄,隨後因為自己的健忘而苦笑。紀錄中沒有任何一通打給母親的電話。為了不造成母親的負擔,她從來沒有跟母親商量過什麼。
  「妳要出門喔?」
  啟太察覺莉嘉的反應,如此問道。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妳一直在看時鐘。」
  「嗯,之後有點事。不過媽叫我把毛毯洗一洗晾好。」
  「我來吧。」
  「咦?不過你要念書……」
  「只是放進洗衣機按下開關,之後就晾在陽台而已吧?這樣花不了多少時間,沒問題啦。」
  「不好意思,那就拜託你了──對、對了。」
  「幹嘛?」
  「晚餐呢?」
  「我隨便吃。」
  「是喔。」
  弟弟說完就打開客廳的收納櫃找出毛毯。
  莉嘉看著他的身影,默默想著。
  姊弟之間的對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淡薄?雖然記憶早已模糊,但印象中在學鋼琴前兩人有更多話能聊。
  「啊,都這麼晚了……衣服摺好就出發吧。」
  
  約見面的地點並非上次的車站,而是另一個車站。
  這地方跟旁邊的城鎮比,相對繁華,車站前的商圈擁擠又熱鬧。
  雖然天色已經轉暗,但地上燈火通明。在這片燈火中,剛下班的上班族與享受約會的年輕人來來往往。
  莉嘉背靠著車站的柱子,等候她約好的那個人。
  「妳在等人嗎?」
  一名陌生的上班族向她搭話。
  「約好見面?還是離家出走?肚子餓了吧?要不要一起吃頓飯?」
  莉嘉揚起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有約了。」
  只需要這句話,那個人便轉身消失在人潮中。
  莉嘉目送消失的背影,心中傻眼地嘆息:「都幾歲的大叔了,腦袋在想什麼啊?」
  這時手機收到簡訊,仔細一看,是約見面的人似乎已經來到附近。
  莉嘉掃視四周發現目標後,跑步朝眼熟的轎車靠近。
  從駕駛座下車的,正是她今天約好見面的中年男子──她的父親。
  「好慢,我等滿久了耶。」
  「工作拖了一點時間,要去哪裡?」
  「哪裡都好。」
  莉嘉沒再追究就坐上副駕駛座,告訴父親可以開車了。不過父親雙手握住方向盤時突然停下動作,從皮夾取出鈔票。
  「幹嘛啊?」
  莉嘉納悶地問,父親輕笑說:
  「零用錢。」
  「哦~~那我就收下了。」
  

  
  莉嘉將鈔票塞進錢包時,父親突然提起:
  「對了,差不多該是校內合唱比賽的時候了吧?」
  「……你怎麼會知道?」
  「我是校友啊。」
  「咦?我都不曉得。」
  「因為我沒告訴過妳……到時我去看看好了。」
  「別開玩笑了。好了啦,快開車。」
  在莉嘉的催促下,父親終於踩下油門。
  
  同學們對校內合唱比賽的看法,經過遙香遊說之後有了明顯的轉變,練習時間大家也願意投入心力認真練習。
  儘管如此,莉嘉依然我行我素,就連借用音樂課練習的時間也沒展現一絲幹勁,鋼琴伴奏就只是敷衍了事,似乎不打算和歌曲對上節拍,也不願意牢記樂譜。
  因此班上開始冒出「應該盡早拜託音樂老師來伴奏」的意見。
  遙香也認為這意見相當實際。事實上如果繼續讓莉嘉擔任伴奏,也沒辦法好好練習,既然如此就該趁早解決這問題。雖然遙香也這麼想,心中還是有點無法同意。既然出發點是希望全班一起努力,就這樣放棄莉嘉真的好嗎?
  煩惱到最後,遙香告訴同學們再給她一點時間,她想繼續說服莉嘉。
  「宮島同學,可以借點時間嗎?」
  放學後,遙香也繼續遊說,但莉嘉的反應毫無變化。
  「拜託,我講過好幾次了,我沒那個打算。」
  兩人的對話就此結束。
  
  莉嘉從學校回到家,發現母親站在廚房。她用菜刀切著晚餐的材料,視線固定在砧板上,沒有轉向放學回來的女兒。
  「今天不是上夜班啊。」
  「嗯。」
  母親以冷硬的語調回答。
  從很久以前就只能從母親口中聽見疲憊的聲音,所以莉嘉沒有特別在意母親剛才的反應,就這麼從母親身旁走過,打開冰箱拿出牛奶。
  「妳幫我晾好毛毯了啊?」
  「咦?噢,嗯。」
  莉嘉看向晾在陽台的毛毯,將牛奶倒進玻璃杯。
  「那真的是妳晾的?」
  「是啊。」
  「妳騙我。」
  莉嘉停下拿到嘴邊的玻璃杯,轉身看向母親。她尖銳如刀鋒的目光正指著自己。
  「毛毯晾得亂七八糟,那不可能是妳做的。」
  「啊哈哈,我的評價還滿高的嘛。」
  莉嘉裝傻說完,一口氣喝完牛奶,將玻璃杯放在流理台,轉身走向自己房間。
  「那是啟太晾的吧?」
  母親看穿了毛毯是弟弟晾的,讓莉嘉有點訝異。
  「……真厲害,光是這樣就看得出來啊?不愧是做母親的。」
  「我說過吧?那孩子很快就要應考,現在是關鍵時刻。」
  「我知道啊,但是那天剛好和爸約見面的時間快到了……」
  「是喔,所以他又在礙事了對吧?」
  前夫想阻撓兒子用功讀書──看來母親似乎誤會了。
  「沒有啊,不是那樣……而且毛毯洗一下晾起來,也不算很花時間……」
  「那孩子現在必須努力到連這點時間都不能浪費啊!」
  母親突如其來的怒吼聲,彷彿累積已久的鬱悶全部潰堤。
  「為什麼妳總是這樣?成天打扮得一副輕佻的樣子,我送妳去學校是為了讓妳讀書,小時候也一樣,叫妳專心練琴,妳卻跑去打棒球,不管我多為妳設想,妳總是敷衍了事。妳到底在想什麼?如果妳就是沒辦法努力,至少要在背後支持其他正在努力的家人啊。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妳就是不願意回應?說啊,是為什麼啊!」
  母親的喊叫近乎慟哭,那累積無數情緒和壓力而疲憊不堪的身影有如朽壞的支柱,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傾頹折斷。喊叫聲結束後,母親像是感到羞恥般按住額頭不再說話,看起來似乎取回了冷靜。
  「對不起,我知道妳平常總是幫我做家事,也幫我去見那個人。」
  「沒關係,我之後會更注意。」
  母親對轉身要走進自己房間的背影叮嚀:
  「莉嘉,別告訴那孩子,至少在考試結束前……」
  「我知道。」
  母親希望莉嘉別讓弟弟知道她和父親見面的事,理由是擔心干擾他準備考試。莉嘉不太能理解兩者之間的關聯,但如果能減少母親的憂慮,莉嘉也不打算違背。
  「那個……」
  莉嘉不經意想到。
  學校不久後有個合唱比賽,老師拜託我擔任鋼琴伴奏,同學希望我接下來花心力認真練習,但是──
  還沒說出口,莉嘉就把話嚥了回去。說了又能如何?況且這也不是什麼一定要告訴母親的事。
  「怎麼了?」
  「沒有,沒什麼。」
  莉嘉留下讓母親放心的回答後,走向自己的房間。握住門把的同時,對面的房門打開了,弟弟露出半張臉問:
  「媽還好嗎?」
  「嗯,不用擔心。」
  莉嘉看向客廳的方向,對弟弟說:
  「媽只是累了。」
  體恤衍生出更多祕密,這真的對嗎?一抹不安掠過心頭,但莉嘉還是告訴自己「什麼也沒做錯」,走進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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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40 | 显示全部楼层
  \3.慶典時刻
  
  
  這一天,正樹的高中園遊會終於來臨。
  校內裝飾得像慶生派對,愉快的笑聲迴盪在各處。
  正樹望著風景時,不禁心生疑問:「園遊會的正式名稱是『文化祭』,這或許是種慶典沒錯,不過『文化』的要素究竟何在?」
  井上回答:
  「管他的。」
  這應該是正確回答吧?認真去想也不會有答案。
  「不說這個了。沒客人上門耶。」
  以學生準備一個月的成果來看,掛起黑布遮光的教室已經化作一座氣氛十足的鬼屋,不過客人的數量實在無法令人滿意。
  「好閒啊~~」
  躲在暗處準備嚇人的廁所鬼花子,更正,井上花子同學特地從女廁移駕到此,卻苦無客人上門被嚇。
  「井上,你穿這樣算是扮女裝喔?」
  「只算是變裝吧。」
  「可是廁所鬼花子不是女生嗎?那這就算是扮女裝吧……」
  糟糕的是,井上花子同學的扮相還算能看,換作是篠山正樹,可能會因為無意識間散發的男子氣概而被識破,井上這模樣也許真會有人誤會。
  「正樹的男子氣概……好笑喔。」
  「什麼意思啊?」
  「很好笑的意思。你是不是太閒所以隨便亂扯話題?」
  「我也沒辦法啊,真的就太閒了。」
  「有什麼可以起死回生的密技嗎?」
  「有的話早就用了啦。」
  鬼屋的生意是好是壞正樹其實不怎麼在乎,與其擔心這種事,井上和谷川的進展還比較讓正樹好奇。距離好歹有縮短一些了吧?或者反而產生裂縫?還是毫無變化?從兩人的個性來看,毫無變化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大,但正樹還是期待有些八卦能聽。
  「你們怎麼樣了啊?」
  「你說我和谷川同學?沒有任何進展啊。」
  「我特地讓你跟她一起當執行委員耶。」
  「只是一起處理執行委員的工作而已,哪有機會演變成那種氣氛?你幹嘛講得一副你有功勞的樣子,照理說我應該可以生你這叛徒的氣吧?總之,我和谷川同學沒發生什麼。」
  「什麼嘛,真無趣。」
  「我比較想知道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對谷川同學有意思。」
  「因為我有超能力啊。」
  「是喔是喔,到底是為什麼啦?」
  「因為我是塗壁啊。」
  「原來是這樣。」
  「鬼扯。」
  塗壁的裝扮最讓人難受的就是「不能坐下」,另一個讓正樹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的責任是成為井上花子同學躲藏的牆面。正樹不禁心想:隨便準備普通的牆壁就好了啦。
  井上用手機看了時間。
  「正樹,你可以去休息了。」
  井上手機的時間是正午時分,正樹的休息時間已經到了。
  「真的耶,那我去休息了。」
  「嗯,啊,不過你這身裝扮別在這裡脫。」
  穿這套服裝行動不便,正樹只想早點脫掉,卻被井上制止。正樹詢問理由後,井上說:
  「你在這裡脫會礙事,去走廊上脫。」
  用一整間教室布置而成的鬼屋走道確實很窄,但「礙事」兩字可是會傷人啊。正樹搖搖晃晃地走向走廊,塗壁的裝扮不時撞上狹窄通道的牆,每次都被同學指責:「喂,正樹你小心點。」真是太不講理了,這裝扮可是你們設計的耶──正樹在心裡抱怨,好不容易來到走廊上,終於能喘口氣。
  就在這時──
  正樹不經意轉向一旁。
  有張認識的臉就出現在眼前。
  少女──宮島莉嘉看到正樹的打扮,睜大雙眼。
  她嘴裡叼著德式熱狗,愣在原地。正樹也不知該說什麼而呆站著,突然間莉嘉先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
  不在乎旁人的眼光,捧腹大笑的她眼角掛淚,就這麼拿出手機猛拍,隨後豎起大拇指。
  「超~~適合你的。」
  「哪門子的誇獎啦!」
  正樹快手快腳地卸下塗壁的裝扮,再度面向莉嘉。這時他仔細打量莉嘉全身上下。
  熱褲凸顯了她那雙沒穿絲襪的腿,上半身則大方秀出乳溝,簡直像是在故意挑逗男高中生的穿著。雖說不該從外表判斷一個人,但莉嘉在別人眼中的形象跟她的打扮大概脫不了關係吧。
  「看到好東西了。雖然我是為了由美的話劇而來,這下已經滿足了啊。」
  「重點都還沒看,別先滿足啊。」
  「說的也是,不能因為區區正樹就滿足啊。」
  「什麼區區,妳很失禮耶。」
  「別那麼難過嘛。」
  「我是在生氣。」
  「放心放心,我懂的。」
  「懂什麼懂啦……話說妳還真的來了啊?」
  「由美那件事我也有責任,當然要親眼見證結果才行吧。」
  「那話劇開演前去跟主角打個招呼吧?接下來我打算去由美那邊。」
  莉嘉立刻搖頭。
  「這就算了,好像只會給她不必要的緊張。不過,幫我跟她說我來了。」
  「好。」
  話一說完,莉嘉就轉身離開了。
  正樹確認現在的時間。距離遙香抵達還有一段時間,她到的話會打電話通知,在那之前應該能自由活動吧。
  正樹隔著口袋輕觸裡頭的手機。送修的手機已經拿到了,但正樹現在隨身攜帶的還是那支有問題的手機。畢竟有機會能得知未來,他實在無法輕易捨棄。
  就在這時,有問題的手機震動。也許是遙香打電話來了。
  正樹立刻拿出手機。正如他的預料,是遙香。不過不是電話,而是簡訊。正樹打開簡訊檢視內容。
  ──說要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居然帶我到鬼屋,只能說他腦袋有問題吧。話說,為什麼園遊會這種活動要辦鬼屋?光看外觀就覺得陰森──
  文中滿是怨言,看來氣憤程度非同小可。而且都還沒走進鬼屋就抱怨個沒完,可以想見走進去之後的慘狀。
  正樹一邊想著一邊移動,同時手機不斷收到來自遙香的簡訊。
  ──好、好多血啊啊啊啊啊!──
  ──有、有內臟啊啊啊啊!──
  ──人、人頭啊啊啊啊!──
  「……」
  讀了這些訊息可以知道兩件事。
  一是遙香的語言能力極度退化,二是她似乎很享受鬼屋的體驗。
  抵達由美的教室後,正樹先是探頭掃視教室裡面。她們班決定演話劇,上演時間是午後,還有一個半小時,因此教室內擺滿了服飾和道具,演員們站在講台上做最後的練習。由美也在台上,額頭冒著汗演著她的角色,表情沒有一絲陰霾,盡心盡力地投入練習。
  正樹猶豫該不該叫由美。
  她正集中精神練習,打擾她不太好吧。
  當正樹這麼想著的時候,由美發現了他,主動靠近。
  「正樹,有什麼事?」
  「來看看妳的狀況而已。」
  正樹在走廊上與由美面對面。
  「會緊張嗎?」
  「就是為了消除緊張才努力到今天,不過實際上場會怎樣還不曉得。」
  「已經全力練習了吧,那一定沒問題的。」
  「真是這樣就好了。」
  「莉嘉來了喔,剛才見到她了。」
  「是喔,那我也得好好努力,別像那時候一樣背叛人家的期待。」
  語中透露決意的青梅竹馬舉手投足顯然有些僵硬。是不是該對她說些什麼?當正樹這麼想的時候,由美似乎也覺得自己不該太在意,開始深呼吸。畢竟她是為了跨越過去而努力到現在,事到如今也不需要正樹再多給她鼓勵吧。
  這時,手機再度收到遙香傳來的訊息,但內容頗為荒謬。
  ──突然講什麼不能沒有妳,簡直莫名其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認真的嗎?──
  雖然搞不太懂,但似乎是有人要求與她交往吧。真是事出突然。究竟是誰講這種話?
  當正樹因嫉妒而板起臉時,再度傳來遙香的簡訊。
  ──說什麼我需要妳、就只有妳了,是認真的嗎──
  對方似乎相當熱情地追求遙香,究竟是何方神聖?雖然下場八成是慘遭拒絕,但之後避開那傢伙行動會比較好。
  來自遙香的簡訊緊接著傳來。
  正樹想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勇者告白,打開簡訊一看。
  ──我可以當真吧,篠山正樹──
  「是我喔!」
  看來告白的是未來的自己,究竟是什麼過程演變成這樣?正樹自己也無法理解。
  不過,也許真有這種氣氛在未來醞釀。
  也許是兩人一起走進鬼屋後,吊橋效應演變成那種氣氛。
  正樹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遙香的簡訊再度傳來。這次的簡訊持續滿久的啊──正樹這麼想著,同時開啟簡訊。也許告白的結果即將揭曉,心臟急遽鼓動。然而寫在簡訊中的內容令人不安。
  ──篠山正樹,絕對饒不了你。居然讓我打扮成這副模樣……──
  「……未來的我究竟幹了什麼好事?」
  剛才的訊息明明讓人萌生甜美的幻想,為何又急轉直下?
  雖然好奇,又覺得不太想知道。
  矛盾的不安油然而生。
  就在這時,由美說道:
  「正樹,那個可以借我一下嗎?一下就好。」
  那個指的是有問題的手機吧。
  「可以是可以,妳要做什麼?」
  正樹詢問之後,由美顯得有些難以啟齒。
  「正樹你不是講過,那支手機會收到來自未來的簡訊?所以我想借一下。」
  「喔,原來是這樣。」
  嘴上說不相信,心裡還是好奇吧。如果真的能收到來自未來的訊息,由美想知道話劇演出的結果吧。雖然無法確定真的會收到與話劇有關的簡訊,但可能性也不是零。
  正樹心裡覺得別看那玩意兒,直接上台演出比較好,不過如果能讓由美輕鬆點,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謝謝你。」
  「不會啦,客氣什麼。」
  這時遙香打電話過來。
  正樹用修好的手機接聽。
  「喂?」
  『是我,我到校門口了。』
  「我認識的人之中沒有人叫『我』──」
  『廢話少說,來接我。』
  「啊,知道了。」
  連個玩笑也不准說完,這傢伙度量還真小。
  正樹將手機塞進口袋,向由美道別後連忙跑向校門口。如果悠悠哉哉走過去,恐怕又得聽她發一頓牢騷。
  
  見面後的第一句話一定是怒吼:「好慢!」
  正樹這麼猜測,但來到校門口看到她的時候,確定自己躲過了她的怒吼。
  遙香背靠著校門旁的牆,很無聊地用腳尖和腳跟不斷蹬著地面,彷彿正等著遲到許久的男友。而這樣的女性身旁總會有輕浮的男性靠近。
  恐怕是其他學校的學生吧?穿著便服的兩名年輕男生正在跟遙香說話。應該是搭訕。
  妳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逛?
  這種標準的搭訕台詞彷彿自然而然浮現在耳邊。
  遙香露出爽朗的微笑拒絕:
  「不好意思,我和朋友有約了,所以──」
  但對方依然不放棄,死纏爛打的模樣真難看。不過,不輕易放棄絕不是壞事,有些時候也值得讚賞。同樣的事物還是看人怎麼想吧。
  正當正樹悠哉地想著,遙香發現他在附近,揮著手跑向他。
  「正樹同學,你在的話就叫我一聲嘛,我等你好久了。」
  語氣溫柔地這麼說著,但心裡肯定是連連咒罵。
  你呆站在那邊幹嘛啊?莫名其妙的傢伙纏上我,早點過來解危啊。還是你連這點膽量也沒有?是不是啊?
  大概類似這樣吧。不,也許還不夠毒。很遺憾,憑篠山正樹的腦袋無法猜測風間遙香會選用的字眼。
  「我說正樹同學,為什麼沒有立刻來我身邊?」
  「這該怎麼回答啊……」
  正樹轉頭看向剛才的二人組,兩人露出幾分無法接受的表情,心裡大概覺得自己比正樹帥多了。正樹輕笑道:
  「俗話說,妨礙人家的戀情會被馬一腳踢死。」
  「啊哈哈,什麼戀情啊……所以你就杵在那邊看戲?」
  遙香表情沒有分毫改變,聲音倏地一沉。
  「我看你的眼睛真的爛掉了吧?剛才那一幕看起來像在談情說愛?」
  「戀愛的樣子人人不同嘛。對那兩人而言,那一定是最真心的表白方式了。況且,我這個人有點像邱比特,看到努力的人就忍不住想幫忙推一把。」
  「你這樣定位自己真讓我震驚……對喔,結果對你這種傢伙有所期待或許是我太笨。」
  「哈哈哈,妳這笨蛋。」
  「這、這傢伙……」
  遙香握緊憤怒之拳,但她回想起這裡是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將笑容重新掛回臉龐。
  「話說,正樹同學,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該對我說?」
  突如其來的問句讓正樹皺起眉頭。
  遙香的姿勢似乎希望他注意自己的穿著。整潔又有品味的穿搭和外表成熟的她十分相襯,就算自稱女大學生大概也沒人會懷疑吧。
  「嗯,好像把雜誌上的打扮直接剪下來一樣。」
  「唉~~……」
  遙香深深嘆息。
  「這句話出自什麼意圖?」
  「出自真心。」
  「原來如此,看來真的不能對你有所期待……算了,就先到你們的園遊會繞繞吧。」
  「好是好啦,不過鬼屋呢?」
  「主菜本來就該放在後面吧?」
  「妳怕了吧。」
  「什、什麼?誰怕啦,你在胡扯什麼?」
  「反應也太明顯了吧……算了,反正我現在也餓了,就隨便逛逛找吃的吧。」
  「好啊,有什麼推薦的嗎?」
  「嗯~~……我記得有一攤在賣炸雞串。」
  「就那個吧。」
  「妳還真喜歡炸雞塊耶。」
  
  遙香與正樹來到操場,隨便買了些餐點就走到附近的長椅並肩坐下。炸雞串、炒麵跟飲料,兩個人一起分享。炸雞塊就只是微波爐加熱的冷凍食品,味道實在難以給予好評,這點遙香似乎也認同,表情顯然不怎麼滿意。
  用餐時,遙香也是旁人注目的焦點。走過她身旁的人都不由得偷瞄一眼,男性投以想入非非的視線,女性是欣羨的眼神,而坐在遙香身旁的正樹收到的則是疑問與嫉妒的視線。
  不過這也在預料之中,畢竟正樹過去曾假扮過遙香的交往對象。
  「嗯,現在算是朋友對吧,遙香同學?」
  「是啊,就朋友。」
  看她笑臉盈盈地回答,正樹不免感到幾分失落。
  不過正常來說,要直接從交往關係開始未免也想得太美了吧。
  就在這時,正樹發現同班同學從人群中走向他。
  「嗨,正樹,園遊會好玩嗎?」
  「還可以啦。」
  「還可以是好還是不好啊?」
  「才剛吃完飯而已。」
  「是喔,我是休息時間結束,現在要回去教室──喂。」
  他似乎現在才發現遙香的存在,連忙拉正樹離開長椅,在他耳邊低聲問:
  「那個人是誰啊?你的女朋友?」
  「嗯~~應該是朋友?」
  「為什麼問我啊?算了,這不重要。既然你們只是朋友,就介紹她給我認識。」
  「不行。」
  「為什麼啦?我們不是死黨嗎?」
  什麼時候和這傢伙變成死黨了啊。
  「拜託啦。」
  「就說不要啊。我跟你說,人終究還是要看內在,懂嗎?」
  「對啊,就是因為這樣才要你介紹啊。你看她發自內在的高雅氣質,簡直高不可攀。」
  「知道高不可攀就早點放棄吧。」
  「也有從朋友開始的戀愛嘛。」
  「……」
  這傢伙有夠麻煩的,乾脆讓他嘗試看看再粉身碎骨也許才是真的為他好。
  「好嘛,看在我們的交情,拜託啦。」
  正樹說著「快點滾回教室啦」趕走死纏爛打的同學。他在離去前咒罵正樹的冷漠無情,但這點程度正樹早就不痛不癢。
  「受不了,真夠麻煩的。」
  在正樹發牢騷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他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臉上掛著陰森笑容的遙香就站在後頭。
  「你們剛才在聊什麼?」
  「沒有,沒什麼。」
  「我看不是沒什麼吧?明明就提到我了。是說,為什麼提起我的時候會說『人終究還是要看內在』?」
  「……」
  明明就隔了一段距離,耳力真好。
  「先別說這個了,接下來要去哪裡?畢竟午餐也吃完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蒙混過去?」
  「妳指的是什麼?」
  「……算了,接下來要去哪裡?」
  「隨便亂晃。」
  「不決定一個目的地?」
  「當然啊,這種時候反而不該特別決定,就邊走邊看有沒有好玩的攤位。」
  「你的人生活到今天一定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人生中按照計畫進行的事還比較少啦。」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好好訂下計畫吧。」
  「您還真懂我。」
  「不用想也知道,你白痴啊?」
  遙香傻眼地嘆息,最後還是與正樹一起在校舍內四處閒晃。
  
  校舍內大致逛過一圈了,但沒發現特別有意思的玩意兒。
  遙香瀏覽手中的介紹手冊後,將手冊遞給正樹,正樹也大致瀏覽了內容。充滿手工感的手冊上寫的是各班與各社團活動或成果展覽的介紹。為了比其他班級醒目,每個班級都放上奇異的插圖,而且都選了能引人一笑的圖片,反倒有種失去特色的雜亂感。
  「你有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攤位要推薦?」
  「特別推薦的喔……」
  雖然沒有想借用遙香之前說過的話,但園遊會的活動就只是騙小孩的玩意兒。這一點身為製作方的學生們也有自覺,當然就不會有什麼特別推薦的攤位。
  明知如此還要特別推薦某個攤位,比起自己的喜好,應該要以對方的喜好為優先吧。
  遙香喜歡的事物或是喜歡的場所?
  「……安靜的地方吧。」
  之前的遙香也說過自己喜歡安靜的地方,不過現在學校充斥著比平常更誇張的喧囂聲,如此一來,遙香也無法輕易露出本性吧。
  「喂,還沒決定好?我猜這就是你會被選為塗壁的理由,思路遲鈍、行動笨拙。」
  收回前言,她現在已經十分顯露本性了。
  「妳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妳就這樣把想說的話直接說出口喔?」
  「有什麼問題?我又沒看到同校的同學,只要沒人仔細聽我們對話就好。正樹同學一定也這麼認為吧?」
  說完便露出一抹自在的微笑。正樹不禁佩服她那切換自如的面具。
  「總之先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聽到「安靜的地方」這字眼,遙香想像的是讓人不由自主想伸懶腰、深呼吸的靜謐場所,比方說學校的屋頂。
  但這時正樹回想起剛才收到的那封來自未來的簡訊內容,在腦海中想像著全然不同的安靜場所。
  遙香跟著正樹移動到目的地時,看到的是一間散發著陰森氣氛的教室──正樹班級辦的鬼屋。
  「你、你、你剛才不是說安靜的地方嗎?喂,你剛才不是這樣說的嗎?」
  遙香逼問正樹,掩不住驚惶的眼神。這恐怕是正樹的錯覺吧。之前那樣誇下海口的風間遙香,怎麼可能因為鬼屋這種騙小孩的把戲就害怕?
  正樹揚起嘴角一笑。
  「如妳所見,就是個安靜的地方啊。」
  「是啊,是很安靜沒錯,看起來沒客人上門所以更是安靜啊。」
  遙香如此挖苦後,再度直視眼前的鬼屋,臉上表情緊張得彷彿即將上戰場的新兵。
  這種時候,一個好男人該怎麼做?揣測對方的心情,體貼地告訴她真的那麼害怕就別進去?或是陪她一起走進鬼屋,創造拉近彼此距離的機會?
  短暫思考後,正樹說道:
  「慢走喔。」
  正樹決定面露微笑送遙香一個人進去。
  「你、你這男人……都一起來這裡了,不是應該陪我進去嗎?」
  「這我也想過啦。我真的想過,如果能在妳身邊欣賞妳嚇壞的模樣,一定很痛快。」
  「你真的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不過,我決定選擇讓妳最害怕的選項。」
  「人渣度更高了。」
  
  我不進去。
  妳一個人去。
  當兩人意見分歧時,最後總是會選擇折衷的辦法。這次的結論是兩個人一起進去。
  不過對正樹而言只是表面上的退讓,和遙香鬥嘴的時候,他回想起剛才收到的簡訊,對遙香進鬼屋後害怕的模樣起了興趣。之所以答應與她一起進鬼屋,就是懷著這樣的打算。
  鬼屋內一片漆黑,在入口處領到的手電筒是唯一的光源。裡頭用隔板形成狹窄的走道,訪客只要循著內部各處標示的箭頭移動,自然而然就能抵達出口。
  「規則就這樣,懂了嗎,遙香同學?」
  「咦?你說什麼?」
  遙香進去前就顯得莫名緊張,聽見一點點聲響就嚇得左顧右盼,根本沒在聽正樹講話。
  看來過程會比想像的更一波三折。
  正樹觀察遙香的反應,心中這麼想著。
  「哎呀不管了,總之就走吧。」
  「咦?要走了喔?」
  「……」
  正樹原本打算讓遙香走在前面,但這下他也明白不帶頭的話,她恐怕永遠不會前進,只好移動到她前面。
  「走了喔。」
  「等一下啦。」
  打開入口的門,正樹走進一片漆黑的世界,遙香緊貼著他的背走進鬼屋。
  一進鬼屋後,手電筒首先照亮的是一面潑灑無數血漬的焦黑牆壁,牆上貼滿符咒。
  這對正樹而言是熟悉的場景,所以他並不驚訝。他轉過頭確認遙香的反應,只見遙香閉著眼睛隔絕了外界的狀況。
  「喂,張開眼睛看清楚啊。」
  「我有看我有看。這點程度根本不算什麼。」
  「妳在搞笑喔,過來!」
  正樹想用指頭撐開她的眼皮。遙香自然是死命抵抗。
  「住、住手!不要逼我看!」
  「妳是為了什麼才進鬼屋的啊!」
  打從一開始就這樣,正樹也沒辦法奉陪到底。
  「我先走了喔。」
  「等──等一下啦。你想把我扔在這裡喔?」
  「眼睛閉著的人,我要怎麼帶啊?」
  和遙香說好要睜開眼睛後,正樹帶著她前往下一個區域。制服下襬一直被遙香抓著,正樹一方面擔心制服被她拉壞,另一方面則是感受著她平常沒有的小鳥依人而覺得滿足。
  不過這樣天真的想法立刻遭到修正。
  下一瞬間,人體模型從視線死角撲向兩人,遙香的慘叫聲直刺鼓膜,從後方猛力拉扯他的制服。正樹的脖子瞬間被領子緊緊勒住,緊接著制服的鈕釦一個個彈飛,正樹不由得慘叫:「我的制服啊啊啊啊啊!」
  總之千萬不能讓遙香站在後面。
  正樹如此判斷後,要求遙香走在自己身旁。
  一到正樹身邊,遙香立刻勾住正樹的手臂。轉頭一看,她正用警戒的眼神掃描四周,也沒發現自己正抱著正樹的手臂,看來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
  原來如此,這樣也不錯。
  緊勾著的手臂傳來她的體溫,感受著她貼身的氣味,以及因為害怕而緊挨著自己的柔軟胸脯。
  無話可說。
  然而甜美的現實再度碎裂瓦解。
  

  
  正樹知道下一個關卡是從走道隔板背面將假人頭拋進走道內,便抬頭看著那個方向。對遙香的注意力才挪開一瞬間,假人頭被扔進走道、滾到眼前的那一刻,正樹為自己的疏忽付出代價。遙香發揮超大的力氣將正樹的手臂抱得更緊,並且往違背人體工學的方向折。
  「好痛好痛好痛!會斷、會斷、手要斷了!」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撐不到終點。
  正樹感到疲憊的同時,遙香在他身旁低聲埋怨:
  「不行了,這樣下去精神支撐不住。」
  居然講得出這種話。
  正樹在心中吐槽時發現。
  差不多該到井上花子同學現身的地方了。
  正樹為了躲避下一波災難降臨在自己身上,與遙香保持一段不近也不遠的距離繼續前進。就在井上預定從暗處衝出來的地方,正樹面向遙香做好準備,但井上沒有現身,遙香雖然怕得渾身發抖,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奇怪,井上?」
  壓低音量呼喚也沒有回應。
  看來他不在崗位上。
  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問題在兩人從出口回到走廊上時得到了解答。
  「看吧!我成功克服了!」
  一回到明亮的空間,遙香便充滿自信地說。正樹傻眼得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井上從走廊另一頭走向兩人。
  「你剛才是去哪裡了啊?」
  正樹一問,井上充滿遺憾地搖搖頭。
  「完全沒客人來,所以我去看看外面的狀況。」
  井上沿著走廊看過去。他剛剛似乎是出去確認訪客數量不多是因為單純沒人要來鬼屋,還是這附近本來就沒什麼遊客。
  從結論來說,井上也搞不清楚。
  這附近沒什麼人是事實,鬼屋不太能吸引興趣恐怕也是事實吧。
  「有沒有什麼辦法啊?」
  或許是身為執行委員的責任感,井上苦惱地喃喃自語。
  雖然正樹覺得閒著沒事也有閒著沒事的好處,但若從認真享受園遊會的角度來看,這也許是個值得煩惱的問題。
  「這個嘛~~」
  正樹雙手抱胸認真思索,掃視四周尋找也許能起死回生的靈感,但終究是找不到也想不到。
  窗外可看見操場,操場上有許多訪客。不求全部,如果能請來一半的人就是超乎想像的盛況了。
  這該怎麼辦才好?
  「我覺得啊,重點應該是宣傳啦。」
  井上說。
  「曝光率愈高愈好。」
  「宣傳和曝光啊……」
  正樹左思右想。
  就在這時,之前來自遙香的未來的簡訊內容掠過腦海。
  ──突然講什麼不能沒有妳,簡直莫名其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認真的嗎?──
  ──說什麼我需要妳、就只有妳了,是認真的嗎──
  ──我可以當真吧,篠山正樹──
  ──篠山正樹,絕對饒不了你。居然讓我打扮成這副模樣……──
  這時正樹靈光一閃。
  「有了!」
  正樹立刻貼在井上耳邊解釋自己的計畫,井上聽了之後狐疑地板起臉。
  「……你是認真的?」
  「那當然,這樣才能起死回生吧?」
  「確實是有這個可能性沒錯啦……但你有得到許可嗎?」
  「誰的?學校的?」
  「沒有啦,學校那邊應該是沒問題,畢竟是園遊會,別搞得太誇張應該是不會追究,不過……」
  井上的視線一瞬間飄向遙香。
  無法理解當下情況,一頭霧水的遙香歪過頭。
  「我是說她的許可。」
  「遙香──那傢伙你不用管,我來說服她。」
  「可是……」
  「井上,沒有時間猶豫了吧?如果到園遊會結束都沒什麼人,你會變成大家的箭靶,連谷川同學也逃不了喔。」
  「連谷川同學也……」
  這名字讓井上有所反應,正樹在心裡露出滿意的笑容。
  「你也不想看到谷川同學在台上被大家修理吧?能避開危機的辦法就在眼前了。你決定怎樣,井上?」
  「……好吧。」
  井上堅定地望向正樹。
  「動手吧。」
  「沒問題。」
  既然決定就立刻行動。
  正樹轉身面向遙香。
  同時,遙香正要對正樹發問,然而……
  「喂,你們到底在講什麼──」
  「遙香!」
  正樹雙手緊緊抓著遙香的肩膀,臉倏地湊近。近距離看到那從未見過的認真表情,遙香不由得屏息以對。
  「怎、怎樣啦?」
  「妳是大家公認的美少女,我也這麼認為,現在有件事只有妳辦得到。」
  「你現在是怎麼……」
  「我不能沒有妳!」
  「──!」
  遙香吃驚得猛咳,滿臉通紅地看向正樹。
  「你、你沒頭沒腦的講什麼啦!」
  「我是認真的!我真的非常需要妳!我只有妳了!」
  「什麼只有我……」
  「我需要現在站在眼前的妳!」
  「……有這麼需要我?」
  「當然!我就只有妳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遙香紅著臉垂下視線,面露困惑並不停思考,最後表示同意。
  「……好吧。」
  「妳真的願意!」
  「我只是沒其他辦法,你都這樣拜託我了,我也只好答應。話先說在前頭,我只是迫於無奈,你可別忘了這回事……」
  「謝謝妳,遙香!」
  瞬間,有東西束縛住遙香的身體。遙香莫名其妙,愣了一下,但還是努力理解當下發生的事。眼前是一件穿在制服底下的T恤,拉高視線一看,篠山正樹的臉就在眼前,而束縛自己身體的是兩條手臂──篠山正樹的手臂。遙香的視線再度轉回前方,看見了領帶,冷靜地面對現況。剛才所有條件整合起來可得知,自己現在正被人抱在懷裡吧?這個當下,自己應該被人抱在懷裡吧?將之化作言語在腦海反覆播放,遙香終於真正理解了。
  「你──你幹嘛抱著我啦!」
  「唔啊!」
  正樹被她使盡力氣一把推開,當場摔倒,平躺在地上好半晌。
  這時井上再度登場。
  「不好意思,可以請妳盡快開始準備嗎?」
  「咦,準備什麼?」
  遙香納悶地轉頭看向正樹。
  只見正樹對著井上豎起了拇指。
  一切都敲定了,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喂,等一下,到底是要準備什麼……」
  遙香原本要逼問正樹,但這時兩名女學生從旁邊架住她,拖著她不知要前往何處。
  「咦?等一下,這到底是怎樣啦,喂!」
  正樹滿臉笑容目送她離開。
  
  遙香被班上女生架走之後,正樹在走廊上跟井上交談。
  「不過,你覺得這樣真的能招攬客人?」
  「我保證一定有效。」
  「為什麼你這麼有自信啊?」
  聚集人潮最重要的就是宣傳,沒人注意的宣傳也沒有意義。
  用盡方法也要讓人停下腳步、吸引人的視線才行。
  這時風間遙香就能派上用場。
  就好比競技場上的擂台女郎、跑車展上的香車配美人,女性的曼妙身影總是能吸引旁人視線。
  這是連大企業也會使用的手法。
  無論結果好壞,一定有效果,這一點不會錯。
  這時,響亮的歡呼聲傳到耳邊。
  轉頭一看,風間遙香回到教室前,穿著一襲修改得格外裸露的和服,雙手拿著鬼屋的宣傳告示牌,全身上下唯一的妖怪要素只有頭上戴著的一對貓耳,但那不是客人注目的焦點,所以根本不重要。
  事實上自從遙香登場後,客人接二連三造訪,男性占大多數。
  如果聚集這麼多人,當中一定會有幾成的人陰錯陽差走進鬼屋。這樣的話說是生意興隆也不為過。
  正樹重新打量遙香。
  只見遙香面露苦笑害臊地舉著告示牌。現在她心底一定充滿了怨言與咒罵。
  「哎,也無所謂啦。」
  正樹滿意地連連點頭,靈機一動取出手機。機會難得,順便把遙香這扮相記錄下來吧。這時正樹發現手機剛才收到遙香傳來的訊息,寫著「等一下扁你」。正樹揚起嘴角已讀不回,將手機塞回口袋。
  
  ◇
  
  時間來到由美的話劇開演前三十分鐘。他們班上的氣氛突然轉為匆忙,演員穿上戲服,幕後工作人員則將道具與布景搬向體育館。
  在這片情景中,由美穿著主角桃樂絲的服裝,仔細重讀劇本。走過她身旁的同學們輕拍她的背,告訴她別擔心。由美可以想見自己看起來非常緊張,於是深呼吸,笑著回答大家「我沒事」。
  就在這時,向正樹借的那支有問題的手機映入眼簾。由美從桌上拿起手機,思緒不由自主地打轉。
  如果真能收到來自未來的訊息,就能明白之後的狀況吧。話劇究竟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真的能知道結果嗎?
  由美半信半疑。
  但好奇心與依賴心驅使她行動。
  從自己的手機取出SIM卡,放進有問題的手機。
  照正樹所說,未來會以簡訊的形式傳到手機。
  真的會收到簡訊嗎?
  懷著不安與期待等候,但手機毫無反應。
  沒收到也是理所當然啊。
  由美輕哼一聲笑對手機抱有期待的自己,將手機放回桌上,同時導師走進教室。
  「二十分鐘後開演,所有人往體育館移動吧。」
  同學們聽從指示依序走出教室。就在由美準備跟上大家的腳步時,突然聽見了震動聲。回頭一看,聲音來自擱在桌上的舊型手機。由美半信半疑地把手機拿到手上,手機螢幕顯示收到簡訊。由美吞了口水,打開簡訊,寄件人是一位同班同學。她的視線隨即移向正文。
  ──糟透了。都是長部同學害的,全都白費功夫了──
  這一瞬間,手機螢幕外的時空從意識中消失,周圍的景色化作一片黑。
  「……咦?」
  如果就像正樹說的,這是來自未來的訊息,而光看簡訊內容,長部由美大概搞砸了什麼吧?恐怕是在演出時犯了超乎想像的失誤。
  儘管如此,由美還是搖了搖頭告訴自己不要氣餒。
  由美在心中認定這只是某人的惡作劇,不是什麼來自未來的訊息。如果因為這種東西心懷芥蒂,最後演出失敗,這樣就更對不起大家了。
  就在由美試著平復情緒時,再度接到了訊息。
  ──拜託,演不了主角的話一開始就直說嘛──
  這一則訊息還沒讀完,下一則訊息已經傳來了。所有訊息都是對由美的責難。都是因為長部由美扮演主角害的──這樣的文字不斷送到眼前,由美每看一次,精神就隨之撕扯一次。無論是之前鼓勵由美或為由美打氣的同學,都對由美憤怒不已。
  由美忍不住鬆手放開手機,手機發出碰撞聲摔落地面。由美以畏懼的視線凝視著手機。這時一名同學來到身旁告訴她:「大家都已經走了,我們也動身吧。」但由美好像沒聽見,同學便輕拍她的肩膀提醒她。由美轉頭看向那個同學,顫抖的嘴脣張開卻欲言又止,最後一語不發地逃出教室。
  
  ◇
  
  「冷靜,妳先冷靜下來,遙香同學。」
  正樹陷入絕境。
  剛才為了提振鬼屋的生意利用遙香,讓她現在怒火中燒。
  正樹被逼到少有人經過的走廊角落。
  眼前的遙香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雙手抱胸的她顯然怒火攻心,太陽穴青筋暴露。
  「我確實沒仔細說明就做了,但終究是為了助人,遵照促進世界和平的高尚精神──」
  「所以?」
  「所以,呃,該怎麼說……該怎麼做妳才會原諒我?」
  「好啊,正樹同學,你就咬緊牙根吧。」
  遙香開始將手指關節折出聲響,卻因為正樹的手機鈴聲響而暫停。正樹用眼神詢問能否接電話,得到一個無奈的點頭。
  『不好意思,篠山學長,可以借點時間嗎?』
  對方是和由美同班的棒球隊學弟。
  「怎麼了?」
  『學長知不知道長部在哪裡?』
  「問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找不到人。』
  「啥?手機呢?」
  『打不通。』
  「不是再過不久就要開演了嗎?她在幹嘛啊?」
  『我們現在也搞不清楚狀況,篠山學長和長部不是認識很久嗎?原本想說學長也許會知道。』
  「我是不知道……總之我也幫忙找吧。」
  『拜託了。』
  切斷通話後,正樹立刻開始行動。剛才懦弱的表情瞬間消失,神色轉為認真。遙香見狀也忘了怒氣,納悶地問:
  「怎麼了嗎?」
  「由美好像不見了。」
  「妳說長部同學?我記得她是主角吧?而且差不多要開演了……」
  「還有十二分鐘,總之先到由美的教室看看情況。」
  
  在教室前遇到了由美的同學們。
  正樹抵達後詢問狀況,他們說由美不知為何露出一臉驚恐的表情,隨後逃出教室,原因不明。這麼一來,正樹也無從判斷。他想不出辦法只好走進教室,來到由美的座位旁尋找任何可能有關的線索,不過毫無斬獲。由美究竟為何逃走?又在害怕著什麼?正樹左思右想正要走出教室時,腳尖踢到某個東西,那玩意兒沿著地面滑了好一段距離,撞上門才停下來。有問題的手機──功能型手機。正樹狐疑地拾起手機,首先確認手機的狀況。收件匣中多出大量的簡訊,正樹大致瀏覽內容後發現那全是對由美的批判。
  「……就這個啊?」
  明白由美逃跑的理由後,正樹開始思索她可能去的地方。
  「先去幫我看一下,鞋櫃和停車場有沒有她的鞋子和自行車。」
  正樹指示由美的同學後,幾個學生拔腿離開。隨後正樹從自己的手機拿出SIM卡,與有問題的手機的SIM卡交換。現在打由美的手機也不會有人接,所以正樹的手機也就派不上用場,反倒是有問題的手機可能會收到某些有用的訊息。當然這也只是「有可能」罷了,也許不該期望太多。
  正樹這麼想,然而簡訊馬上就寄來了。
  寄件人是由美,正文是「我不想再走出這裡了。出不去了」。
  「出不去……」
  換句話說,她正躲在某個房間吧?進一步想,那是沒有人在、能一人獨處的地方──小房間。
  正樹立刻請一旁的兩位女同學去女廁看看,隨後自己也拔腿奔跑。跟在後頭的遙香問:
  「你要去哪裡?」
  「由美可能在的房間,一定就是那裡,傳說研究會!」
  
  位於自行車停車場旁的舊校舍,過去上課用的教室現在都給社團當辦公室使用,在校生平常沒事也不會靠近,再加上舊校舍位置比較偏僻,園遊會的訪客也不容易注意到。
  舊校舍如預料中安靜,雖然還是有為園遊會做了些裝飾,但用心程度遠比不上其他地方,也不見任何訪客的身影。
  正樹急忙跑過無人的走廊,來到傳說研究會社辦前敲門,不過沒有回應。正樹仍不放棄,繼續敲門。
  「由美,妳在吧!」
  沒有回應。
  「看來人果然不在吧。」
  正樹不理會遙香的話,繼續說:
  「由美,這樣真的好嗎,就這樣躲在這裡?」
  儘管正樹如此喊話,還是沒人回應。但他沒放棄,就算沒有確切證據,他還是相信。即使不知道由美過去的創傷,但他跟由美從小一起長大,他了解由美,直覺告訴他由美肯定就在這裡。
  「……正樹,我問你喔。」
  門後傳來由美語氣消沉的說話聲,彷彿她就在眼前,而且聲音的位置很低,她可能背靠著門板縮在地上吧。
  「如果寄來的簡訊如正樹所說,真的來自未來,我會失敗,讓大家的努力全都白費。」
  果然是因為那些訊息深受傷害。
  「妳繼續躲在這裡同樣會讓大家的努力白費,背叛大家的期待。」
  剎那間,由美彷彿把心中的不安全部投向正樹般大吼:
  「那我要怎麼辦才好?參加演出會失敗,繼續待在這裡也不行。正樹,我要怎樣才可以啊?還是打從一開始就不行了?不,不對,是打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我沒想過要努力演什麼主角,也不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會扯到這麼遠啦?」
  「小時候也一樣,只是乖乖在角落看大家玩就好了,這樣莉嘉也不會失望了。」
  「妳突然在講什麼……」
  話說到一半,正樹突然理解了。
  小學時在空地上打棒球,由美總是抱著雙腿坐在角落看。莉嘉為了讓她成為大家的一員,陪她練習,但最後的結果慘不忍睹,由美覺得自己徹底背叛了莉嘉的期待。
  「早知道什麼也別做就好了。什麼都不做,至少不會失敗。」
  「不去行動,就不會有任何改變啊。」
  正樹徹底否定由美的理論,斬釘截鐵地說:
  「那時候是因為妳想要努力,莉嘉才會陪妳一起練習吧?既然這樣,努力本身就有意義了啊。」
  「可是努力的結果讓莉嘉失望了嘛!」
  「這次的話劇不就是為了改變她對妳的看法嗎?」
  「可是……」
  「妳害怕的是『失敗的未來』?那就去改變那個未來啊。」
  「咦?」
  正樹提起了那個圓柱狀的郵筒。
  「今年暑假,妳不是告訴我廢棄神社旁邊有個郵筒嗎?其實那個郵筒,只要把過去的東西扔進去,就會寄到那個時間點。換言之,過去會被改寫。改寫過去,現在就會跟著改變,由美,這妳懂嗎?」
  「……我怎麼可能懂啊。」
  由美的語氣中帶著慍怒。
  「你現在編這種故事,有什麼意義?」
  「這不是編的,事實上我和遙香能相遇,就是因為改變了過去。」
  「喂!」
  遙香忍不住想插嘴,但正樹舉起手制止了她,繼續說:
  「妳不相信嗎,由美?」
  「這還用說。」
  「是喔,不過我相信。改變過去就會讓現在改變;改變現在,未來也會跟著改變。既然這樣,事情就簡單了。妳現在去改變失敗的未來就好了。」
  「……你給我適可而止喔。」
  門後傳來動靜。仔細一聽,那是焦躁的腳步聲,大概是原本瑟縮在房間角落的她站起身,來到門旁了吧。下一秒,怒吼聲傳來:
  「這種話我怎麼可能相信嘛!」
  「……」
  「什麼改變過去、改變未來的,這種鬼話怎麼可能是真的啊!」
  「那妳為什麼會相信那些簡訊?根本就說不通嘛。」
  「那是因為……」
  由美的聲音倏地壓低。
  正樹嘆息道:
  「由美,妳真正重視的是哪個時間?是背負著創傷的過去?會責怪妳自己的未來?還是期待妳、支持妳的現在?妳到底想珍惜哪一個?」
  「──!」
  「說起來,妳為什麼會決定擔任主角?不就是為了克服過去的傷害?不是為了讓莉嘉認同妳已經改變,然後跟她道歉嗎?既然是這樣,妳的選項只有一個吧!」
  「我……」
  「害怕失敗就踱步不前,不就和以前一樣嗎!」
  「……」
  一陣寂靜。園遊會的喧囂聲,不知為何聽起來就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好像被眾人棄置在這裡的感覺。正當大家都興奮地喧鬧時,只有自己一個人關在家中。
  正樹再度敲了敲門。
  詢問由美是否下定決心的敲門聲。
  大概經過十幾秒。
  門把發出輕響轉動,緩緩開啟。出現在門後的是眼眶發紅的由美。正樹抬起手,用袖子為她擦過眼角。
  「已經沒問題了吧?」
  正樹語氣平靜地問,由美收起不安的表情,堅定地點頭。
  「嗯。」
  
  體育館內排著無數折疊椅,莉嘉坐在椅子上等待由美的話劇演出。她注意到正樹終於趕來,拋出一句話:
  「你還真慢。」
  「嗯,有點事。」
  正樹與遙香肩並肩在莉嘉身旁坐下。
  「差點就趕不上了耶。人家是你的青梅竹馬,你要早點來嘛。」
  「我知道啦。」
  正樹回答的同時,舞台的布幕從正中央一分為二,緩緩往兩側拉開。在觀眾的鼓掌聲中,穿著戲服的由美出現在舞台上,臉上沒有半點不知所措與躊躇。一名演員站在那裡。
  「哦,真的要演啊。」
  莉嘉語帶敬佩地說。由美站在舞台上大聲說出台詞。看著這幅景象,莉嘉對一旁的正樹問道:
  「你知道綠野仙蹤的故事在講什麼嗎?」
  「知道。」
  「那風間同學呢?」
  「我不太清楚……」
  「簡單說,主角桃樂絲和想要智慧的稻草人、想要勇氣的獅子以及想要心的錫樵夫一起旅行,最後發現每個人想要的東西自己原本就擁有。乍看是個讓人感動的故事,不過我認為自信必須有明確的形狀才能拿在手中,就像看到考試分數後才得到自己擅長念書的自信。如果再怎麼努力都沒有好成果,那就絕對不會有自信。」
  「……這和現在有什麼關聯?」
  「沒有啦,只是在想由美到底是怎麼找到自信的。」
  「是因為妳。」
  正樹這麼回答,莉嘉卻是一頭霧水。
  「由美想在這次的話劇把主角演好,向妳證明她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為那時候──在空地打棒球的時候背叛了妳的期待而道歉。」
  「……對我道歉?」
  莉嘉轉頭看向舞台上的由美。她扮演的桃樂絲被吹到奧茲國,為了回到堪薩斯州,他們的旅程正要開始。
  「那時候有錯的人是我,由美沒做錯任何事吧。」
  「是沒錯,但她想揮別過去。說穿了就是她任性地想這麼做,所以要不要接受她的道歉,妳來決定就好。」
  「這樣……」
  很卑鄙耶──莉嘉喃喃說著,但她心裡一點也不覺得站在舞台上的由美卑鄙。
  由美原本承擔不起失敗的壓力,現在卻當著許多觀眾的面扛起主角的重擔。光是這樣就能明白她有多努力,莉嘉當然不可能跟她說她的努力都只是白費功夫,因此莉嘉的答覆也已經想好了。
  曾說出口的話掠過莉嘉的腦海。
  ──只靠區區園遊會就能克服嗎?老實說,我覺得會以白費功夫收場──
  即使是現在,莉嘉還是不認為這番話錯了。但莉嘉覺得自己無法對現在的由美說這句話,不僅如此,心中某個角落還開始祈禱話劇能平安落幕。
  坐在莉嘉身旁的正樹瞄了她一眼後,察覺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拿出一看,收到的簡訊寄件人是由美。讀過文中內容後,正樹揚起嘴角一笑。
  然後──
  「果然未來能改變嘛。」
  他低聲說出感想。
  大概二十分鐘吧。
  由美飾演主角的綠野仙蹤全劇沒有發生任何突發狀況,平靜地迎接落幕,充分展現了將近一個月努力的成果。因為所有演員謝幕時,觀眾回以熱烈的掌聲,而掌聲在布幕落下後還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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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4.不努力的理由
  
  
  隔天。
  正樹為了園遊會的善後工作來到學校。
  鬼屋的布置接連從教室卸下,花很多時間製作的道具和裝飾瞬間解體,就像園遊會的面具剝落後露出校園原本的面貌。
  「大的先堆在那邊,小的就用這個垃圾袋集中。」
  井上在台上仔細講解垃圾分類的原則,大家則是興高采烈地一面閒聊一面動手,因此井上得不斷重複同樣的說明。
  正樹的職責是將裝滿的垃圾袋送到垃圾場。他嫌拆除裝飾這類工作太繁瑣,搬運垃圾的工作比較輕鬆。
  在垃圾場,正樹恰巧撞見由美。
  「嗨,昨天辛苦了。」
  「正樹也辛苦了。我聽說了,鬼屋生意超好的,雖然我覺得那樣算犯規。」
  「哦,原來妳知道喔?」
  「為什麼一副得意的表情?大家都知道了啊。」
  「哼哼,這樣我也算是名人了吧?」
  「不算正面的名氣就是了。在那之後有沒有被老師罵?」
  「沒被罵,老師只是很傻眼。」
  「那更糟吧。」
  正樹將垃圾袋扔到垃圾場,決定停下腳步與由美閒聊一下。反正動作太快也只會讓自己的工作量增加。
  「昨天的話劇,老實說我沒想過妳能辦到。」
  「所以你其實沒相信過我?真過分耶~~」
  「是指妳超越了我的預期啊。」
  「還真會說。」
  「結果呢?緊張時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況已經解除了嗎?」
  「不曉得,還沒辦法確定,不過昨天是沒事。」
  「哦~~那有跟莉嘉道歉了嗎?」
  「嗯。」
  由美露出不帶一絲陰霾的微笑。
  「對了,正樹,那支手機你還帶在身上嗎?」
  她指的應該是那支有問題的手機吧。
  「有啊,怎樣?想用喔?」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
  由美渾身散發出抗拒感。也許那支手機對她造成了新的創傷。
  「其實昨天我想了一下寄到那支手機的簡訊的規則。」
  「有什麼發現?」
  「這只是我的推測……」
  由美先如此聲明後,開始說明:
  「首先,把簡訊內容視為來自未來的訊息應該沒錯。問題在於,為什麼有些簡訊會留在收件匣,有些卻消失了?還有究竟是誰寄來的?這兩部分。」
  首先是收件匣的問題。
  「我猜想,如果事件發生的結果符合來自未來的簡訊內容,簡訊就會留在收件匣。相反的,如果結果跟未來不符,簡訊就會從收件匣消失。」
  於是井上的「好想跟谷川同學一起當執行委員」和母親的「快點送錢包來」消失,而由美的「拜託別抽到我」則留下。
  「接下來,簡訊的來源──也就是寄件人,我想登錄在手機通訊錄的人都在範圍內,只要散發的意念夠強烈,就可能會傳來。」
  「是指光是想想而已就不會變成簡訊傳到手機?」
  「這只是我的推測,還有很多搞不懂的問題就是了。而且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還是不要相信比較好。」
  由美轉身朝著教室邁開步伐。
  「所以,我建議你別太依賴那個喔,也許會像我一樣落得受傷的下場──就這樣,我回教室了,掰掰。」
  由美背對正樹揮了揮手,漸行漸遠。目送青梅竹馬離去後,正樹低頭看向手中的手機。能接收未來訊息的機器。這方便的道具現在還存有許多疑點,不過正樹決定別想太多。
  「簡單說,別搞錯用法就好了吧。」
  只是這樣的話,有個問題讓正樹好奇。
  這支手機原本的主人為什麼會捨棄它?
  有什麼理由拋棄這麼方便的道具嗎?
  正樹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
  
  同一天,遙香班上發生她始料未及的事。
  距離校內合唱比賽已經不到一星期,愈是認真參與練習的同學愈能感覺到如臨大敵的緊張感,而且這種氣氛逐漸攀升。
  之前頂多在音樂課練習合唱,放學後同學們就直接離開教室朝各自要去的地方鳥獸散,但今天不同,班上的朋友對遙香說:
  「其實喔,如果只是放學後練習一個小時左右,音樂老師說願意陪我們。」
  「咦?什麼意思?」
  為什麼練習需要找音樂老師?
  遙香提出疑問,朋友則稍微壓低音量說:
  「因為宮島同學的鋼琴伴奏完全不行嘛。我想請音樂老師幫忙,之前已經先去拜託了,所以才會這樣。」
  「等一下,那宮島同學要怎麼辦?」
  「她不想練習也沒辦法吧。」
  「所以就是要請音樂老師來伴奏?」
  「嗯,其實老師也已經答應了。」
  「咦……我現在才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那個,因為妳好像很執著要宮島同學伴奏,我也不好說出口。」
  看來在遙香不知情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了別的進展。
  換言之,現在已經沒時間繼續說服莉嘉。
  「可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嗎?」
  「還不是所有人,但已經得到滿多同學的贊同了。」
  友人說著環顧四周,只見其他同學像是等待許久般一個接一個點頭表示贊同。
  「所以大家已經決定要換掉宮島同學,請老師伴奏了。」
  「怎麼會……」
  遙香啞口無言,這時莉嘉來到身旁。
  「怎麼了?剛才有人叫我?」
  「咦?啊、那個……」
  遙香因為她的質問而支支吾吾,朋友便直截了當地說:
  「因為宮島同學好像不想伴奏,我們已經請老師幫忙了,應該沒關係吧。」
  「咦……嗯,說的也是,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這樣就放下一個重擔了──莉嘉輕鬆地笑了。同學們見狀也露出順利解決一件事的安心笑容,只有遙香滿心困惑。
  這樣真的好嗎?
  就現實面而言,這確實是正確的辦法,莉嘉自己也說這樣輕鬆多了。
  但遙香還是無法接受。
  剛才莉嘉展露的笑容,在遙香眼中是帶著一抹落寞的複雜笑容。
  所以──
  「等一下。」
  遙香獨自一人提出異議。
  「這樣真的好嗎?大家和宮島同學都這麼覺得?」
  同學們對彼此交換了「有什麼不好」的眼神,莉嘉則是無所謂地回答:「很好啊。」
  「真的好嗎,宮島同學?」
  「哪有什麼好不好的?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已經太遲了,練習伴奏至少要一個月的時間,而且我也不想努力,懂了嗎?」
  「可是……」
  這時一名男同學大聲說:
  「別管她了啦。有個擺爛的傢伙在,只會給想努力的人帶來麻煩而已。」
  遙香聽到對莉嘉充滿敵意的話語,原本要出聲反駁,莉嘉卻搶先同意了。
  「就是這樣啊。而且我很忙,繼續纏著我的話,我也很傷腦筋。」
  「很忙?我想也是。」
  男同學曖昧的口吻讓莉嘉皺起眉頭。
  「……什麼意思?」
  「沒時間和我們練習,倒是有時間和不知哪來的中年大叔見面。」
  「什麼?你在講什麼……」
  「我某天看到妳在車站前等人啊。那就是妳的打工吧,畢竟有拿錢嘛。」
  男同學帶著譏諷的話語一出,四周隨即冒出竊竊私語的聲音。所有人的腦海中都浮現了「援助交際」這個詞,冰冷的視線也隨之集中在莉嘉身上。
  不過她本人卻以瞧不起人的態度笑道: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又怎樣呢?和合唱比賽有什麼關聯嗎?況且這樣礙到誰了?應該沒有吧?」
  「已經很礙事啦。大家都拿出幹勁了,妳明明是鋼琴伴奏卻老是敷衍了事。」
  「我打從一開始就說過了吧?我本來不想彈,最後接受伴奏是因為隨便彈彈也不會有人抱怨。是你們後來又覺得應該努力,把我也算在裡頭,這樣不也很任性嗎?」
  「既然這樣,妳在大家決定要努力練習時就應該辭退伴奏啊,幹嘛一直賴著不走啊?」
  「我哪有賴著不走……」
  「好了,總之妳閃邊啦。人家在努力的時候妳一副沒心要做的樣子,光是這樣就已經很礙事了。」
  「努力?哦~~所以是以優勝為目標在努力喔?」
  「就算沒拿到優勝也……」
  「努力這種東西,只有拿到結果才有意義;沒留下成果,那就只是徒勞無功,或者該說是白費功夫?」
  「妳這女人講話還真酸耶……」
  「我討厭酸人也不喜歡被酸。先走了。」
  莉嘉說完便衝出教室。她的朋友立刻拿出手機想聯絡她,卻打不通。剛才的男同學再度譏笑說:「煩人的傢伙消失,舒服多了。」瞬間,有隻室內鞋飛過來掠過男學生的頭。
  「幹什麼啊!」
  「胡說八道!」
  莉嘉的朋友打斷男同學的怒吼,拉高音量。
  「莉嘉只是跟她爸見面而已!」
  「……她爸?」
  「莉嘉的爸媽沒有住在一起,莉嘉平常代替在外面工作的媽媽做家事,向爸爸報告弟弟的狀況。」
  「可是有給錢……」
  「就只是爸爸給女兒零用錢啊!」
  在一片寂靜的教室內,遙香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剛才無法阻止爭吵,當下也無法收拾不斷擴散的沉重氣氛。因為拿不定主意而陷入混亂,最終遙香還是決定離開教室去找莉嘉。總之要先確認她的狀況。大概回家了吧?遙香取出手機,向同學問了莉嘉的住址後趕往她家,但途中不禁停下腳步。
  假設能和莉嘉見上一面,自己真的能說些什麼嗎?遙香不知道自己該對莉嘉說什麼才好。不對,她不知道該怎麼維繫分崩離析的同班同學們。
  莉嘉的意見以及班上同學的想法,她都能理解。
  就因為能夠理解,所以什麼也說不出口。
  遙香懊惱地走在路上,不停地抱頭苦思:「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才能讓全班的心凝聚在一起?
  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
  可是光想也想不出解決的方法。
  這種時候,篠山正樹會怎麼做?
  如果他在身邊,究竟會說些什麼呢?
  遙香心中不抱期望地妄想,抬起原本俯著的臉。就在這時,她因為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知為何,揹著書包、身穿制服的篠山正樹就站在眼前,是白日夢或幻覺嗎?遙香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腦袋已經失常,但似乎並非如此。
  

  
  「嗨。」
  「喂,你嗨什麼啊──你怎麼會在這裡?」
  正樹從口袋拿出有問題的手機。
  「其實是這玩意兒一直收到妳和莉嘉傳來的簡訊啊。感覺好像出了什麼事,我就過來了……妨礙到妳了嗎?」
  是的話我就回去了──正樹轉過身。然而,這時他的衣角被人一把拉住。轉頭一看,遙香揪著他的制服下襬留住他。
  「跟我來。」
  正樹露出了然於心的笑容。
  「知道啦。」
  
  在莉嘉住的公寓附近,兩人終於追上了莉嘉。
  「宮島同學!」
  「風間同學,妳真的很煩人耶……怎麼連正樹都在?」
  「一言難盡啦。」
  「啥?」
  莉嘉似乎對正樹有許多怨言,但她還是先將目標放在遙香身上。她用銳利的視線瞪向遙香。
  「話先說在前頭,合唱比賽的伴奏我不幹了。反正你們已經決定要請老師來了,這樣就不需要我了吧?」
  「不是這樣。老實說我重視的不是伴奏的成果,最重要的是想和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努力看看。如果宮島同學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伴奏,那也沒辦法。但是妳願意加入歌唱部一起唱嗎?」
  「怎麼可能啊。」
  「如果是這樣,我就沒辦法接受剛才的提議。我覺得如果宮島同學真要全力去做,那一定就是鋼琴伴奏。」
  但莉嘉深深嘆息。
  「拜託,我昨天講過了吧?我就是沒興趣去努力。」
  「為什麼?宮島同學,能不能告訴我理由?」
  「為什麼非得告訴妳不可?」
  「因為我搞不懂,為什麼不願意努力?希望妳告訴我。」
  遙香認為那才是問題的根源,也是一切的元凶,搞不懂那一點就無法與莉嘉溝通。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對『不努力』這麼執著?」
  「我說了,沒什麼大不了的理由,就只是以前努力過但沒有回報,我就放棄了。」
  「光是這樣就會變得不想再努力?」
  「……妳很煩耶。」
  莉嘉咬緊牙根。
  「就算拚命努力,最後還是會以白費功夫收場。過去都是這樣,只要努力,旁人就會覺得期待,拿不出結果就只會讓期待的人失望,也讓心裡期待的自己失望。所以我不想努力,懂嗎?」
  「害怕回應不了期待,所以不想努力的意思?」
  「是啊,沒錯。」
  莉嘉自暴自棄地撂下話。
  小學時,母親幫莉嘉安排了鋼琴課。母親要她認真練習,她就認真去做,努力練習。但是在參加地方上的鋼琴比賽時目睹了現實──她連任何一個獎項都拿不到。
  母親對懊惱的女兒這麼說了──
  真是可惜啊,不過下次一定沒問題,更努力一點吧。
  所以莉嘉付出更多時間,不斷練習。
  但結果還是一樣。無論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在比賽中得獎。屢次挑戰卻總是得不到想要的結果,每次都讓母親失望。
  見到母親的反應,莉嘉也逐漸喪失自信,萌生一個念頭。
  截至今日,我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花了那些時間究竟有什麼意義?
  那一切瞬間失去價值,莉嘉理解了努力有多麼空虛,同時也失去所有動力。
  「所以我不想努力,反正努力也只會白費力氣。」
  「……妳覺得合唱比賽也會一樣?」
  「我反倒想問妳,區區合唱比賽能留下什麼東西?」
  莉嘉對遙香的疑問嗤之以鼻。
  「合唱比賽得到冠軍也沒有意義吧?拿個只有校內承認的獎沒有任何價值,所以合唱比賽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從現實的角度來看,莉嘉說的並沒有錯。
  然而遙香搖頭否定。
  「宮島同學,我──不只是我,大家為了合唱比賽努力練習,不是想要得獎,是為了留下屬於我們的回憶,為了投入一個自己覺得開心的活動。」
  「回憶?那有什麼意義?」
  「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啊,就只是個遊戲嘛。」
  「遊戲……妳在跟我開玩笑?」
  「我很認真喔。」
  遙香露出遙想過往的眼神,娓娓道來。
  「我啊,小時候身體不好,常常沒辦法上學。這時因為一個小小的契機,我開始跟人用信件往來。」
  「跟誰?」
  遙香瞥了身旁的正樹一眼,只見正樹表情尷尬地挪開視線。遙香輕笑道:
  「這個嘛~~……是個當時比我年長的男性。」
  「當時?」
  「那個人在明信片上寫滿了快樂的校園生活,跟老是躺在家裡床上的我天差地別。我當時很羨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體驗多彩多姿的校園生活……不過,那全都是騙人的。」
  「騙人的?」
  「其實那個人過著很無趣的生活。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打從心底失望了。因為被騙,我開始覺得什麼青春都是騙人的,在園遊會或運動會選執行委員的時候,儘管有自願的念頭,但每次回憶起那個筆友,我就會失去動力。」
  「那為什麼這次的合唱比賽妳會改變想法?」
  「因為當初那個筆友真的回到明信片上所寫的生活了,也就是我當初嚮往的對象真的現身了。」
  「所以自己也想努力看看?」
  「嗯,因為我覺得如果不加把勁,以後一定會後悔。」
  「所以妳才一直纏著我……」
  「而且啊,宮島同學,努力究竟是不是白費功夫,有時候要到很久以後才能知道。因為我花了七年,才發現寫在某一張明信片上的真正的心意。」
  過去篠山正樹寄來的八封明信片,讓遙香真正懂得暗藏其中的情感是不久前的事而已。
  「過了七年才發現……?」
  「對啊。而且仔細想想,如果能做好鋼琴伴奏,宮島同學過去的努力也就有回報啦。」
  「這……」
  「所以說,拜託妳,可以請妳和我們一起努力練習嗎?」
  「……」
  仔細一想,遙香因為這樣就把全班同學都算進去或許很任性,但她選擇不說謊,坦承以對,這是她的誠意吧。
  另一方面,莉嘉短暫思考後說:
  「風間同學的心情我明白了,為什麼一直被拒絕還是不肯放棄地纏著我,我也已經懂了,但伴奏的事還是辦不到。」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幫這個忙嗎?」
  「講個比較現實的問題,鋼琴伴奏其實比想像中困難,也需要練習,至少要一個月。坦白說,事到如今才開始練已經太遲了。」
  「那有什麼關係?」
  正樹說:
  「就像我們學校的棒球隊,雖然永遠都撐不過第二輪,但大家都滿開心的啊。雖然每個人都離完美很遙遠,但用盡心力去做才會開心,我覺得這樣就夠了,再說──」
  正樹一臉得意地添上這一句:
  「練習的地點已經準備好了。」
  「……啥?」
  遙香與莉嘉兩人都一頭霧水。
  「這附近沒地方能練琴吧?再說根本沒有鋼琴,所以我已經準備好能讓妳練習到深夜的地方了。」
  「……你手腳也太快了吧。你說的地方是哪裡?」
  莉嘉一問,正樹便露出賊笑。
  「妳以前上課的鋼琴教室。我來這裡之前先去解釋過狀況了。」
  「哦?所以你之前就預知我會被說服,但是因為沒地方練習而煩惱?」
  「就是這樣,妳的煩惱的確傳到我心中了。」
  「……你在說什麼啊?」
  這當然是玩笑話。因為正樹擁有的有問題的手機已經收到遙香成功說服莉嘉,卻苦無練習地點的簡訊。
  因此正樹事先做好了準備。
  「不過就算能練到很晚,我要住在哪裡啊?」
  聽到莉嘉這麼問,正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住由美家不就好了?」
  「人家同意了嗎?」
  「現在正要談。」
  「咦咦咦~~……不過我不知道由美的手機號碼。」
  「我告訴妳啊。」
  面對不斷演變的情境,莉嘉有種心情還跟不上的感覺。但是聽了遙香的真心話後,莉嘉覺得就這樣配合她一次或許不差。
  
  如此一來,終於能讓所有同學一起參加合唱比賽了。
  遙香原本這麼認為,但接下來便從莉嘉身上得知什麼是真正的「拚命」。
  莉嘉說練習時需要有人在身旁陪唱,讓她配合節奏,因此遙香也必須一起練到深夜。
  「那我要住在哪裡?」
  遙香這麼問,莉嘉的視線轉向正樹。
  「借住他那邊不就好了?」
  「……咦?」
  「……咦?」
  正樹與遙香同時發出呆愣的聲音。
  「等一下等一下,這不行吧。」
  正樹不曉得未來會演變成這樣。也許是因為找到了練習地點,這些行動讓未來發生了改變。
  「有什麼不行?」
  「那個,年輕男女同住一個屋簷下……」
  「正樹會對風間同學下手的意思?」
  「怎麼可能。」
  「不會喔?該不會正樹你……」
  「是、是怎樣啦?」
  「喜歡男生?」
  「才不是!」
  正樹斬釘截鐵回答。不過問題並未解決。畢竟決定權在家長手中,之後的問題就交給父母去煩惱吧──正樹這麼想著。
  
  既然遙香這樣力勸莉嘉參與練習,她當然也得跟著外宿。但她說她要取得父母的同意,便打電話回家。
  站在與她隔了一段距離的地方,正樹對莉嘉說:
  「真的可以嗎?」
  「事到如今你才問這個喔?哎,我會試試看啦,畢竟由美也那麼努力了,我不加把勁不像話吧。」
  「有道理。」
  正樹從口袋取出有問題的手機確認時間。就在正樹要把手機放回口袋時,發現了莉嘉的視線。她直盯著正樹手中的手機瞧。
  「舊型手機有這麼稀奇喔?」
  「不是,不是那樣……」
  莉嘉欲言又止,正樹追問老半天,她終於放棄堅持,點了點頭並告訴正樹:
  「其實那支本來是我的手機。」
  「……咦?」
  接下來莉嘉說的內容令正樹震驚不已。
  
  正樹抵達家門後領著遙香走進玄關大門,扯開嗓門大喊:「我回來了。」母親的招呼聲隨即傳來,正樹呼喊母親要告知遙香來了。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看見遙香的確來了便走到玄關。
  「哎呀,風間同學,怎麼了嗎?」
  母親似乎相當喜歡戴著面具的遙香。她初次造訪的那天晚上,母親追問他們的關係之後還叮嚀:「如果是女朋友,可別隨便放手。」恐怕在母親的妄想中,未來媳婦的情景已經成形了吧。
  「希望您能讓我借住一段時間。」
  「咦?一段時間?不是只有今天晚上喔?」
  不理會吃驚的正樹,母親對遙香問道:
  「哎呀呀,為什麼呢?」
  「那個,有點難以啟齒……」
  因為最近要在車站前的鋼琴教室練習到很晚,需要有個住處。
  遙香老實地解釋了合唱比賽與莉嘉練習的需求,母親露出滿臉笑容答應遙香,接著又提起深夜要從鋼琴教室回到正樹家的路程。
  「練習結束後就打電話來,我會派正樹去接妳。」
  「為什麼是我!」
  「真的很謝謝您。」
  「要道謝也該是向我道謝吧。」
  正樹有點不滿,但他決定別太在意,自顧自地走上二樓。他在房內換上居家服後,母親帶著遙香走進房間。
  「那風間小姐今晚就住這裡吧。」
  看來母親已經答應讓遙香暫時借住。
  不過這件事先放一旁。
  「等一下,如果遙香要用這個房間,那我要睡哪裡?」
  正樹提出異議,母親短暫思索後回答:
  「再怎麼說也不能睡同一個房間,你就睡客廳吧。」
  「媽妳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
  「這個嘛,確實是讓人有點想笑。」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這樣不合理吧。話說,是有什麼好笑啦。」
  「臉不要這麼紅嘛……用不著害羞啊。」
  「我是在生氣!」
  正樹堅決反抗的時候,遙香突然開口表達意見:
  「那個,我睡同一個房間也沒關係。」
  「不過風間小姐……」
  「沒問題,我相信正樹同學。」
  「真的可以嗎?」
  「是的。」
  「這樣啊……那我之後再拿風間小姐的被褥過來吧。」
  「麻煩您了。」
  母親好像覺得遙香都這麼說了,就順她的意好了。不過正樹覺得這未免太奇怪了,為什麼母親不信任自己的兒子,卻相信認識不久的女生?太不合理,這絕對有問題。
  母親無視正樹的不滿,離開了房間。
  
  因為正樹的哥哥久司搬出去住了,晚餐時篠山家已經許久沒有四人一起用餐,常常跑來玩的青梅竹馬由美到了晚餐時間也會回自己家。
  然而今天的餐桌久違地坐了四個人。
  父親、母親、正樹以及──
  「風間小姐,別客氣多吃點啊。」
  「謝謝您,我開動了。」
  遙香保持一貫有禮的態度開始用餐。面具能牢固到這種程度,正樹不禁感到佩服。難道這樣不累嗎?還是說習慣之後就不會造成負擔了?
  就像一般人面對長輩時能自然地使用敬語,對遙香而言那面具也同樣能運用自如。
  吃完飯後兩人回到房間,正樹向她提出這個疑問。
  遙香凝視著電視畫面,同時回答他:
  「不知道,我已經分不清楚了,所以戴著面具的狀態也算正常吧。」
  「這樣很讓人傷腦筋耶。」
  正樹呆呆地看著電視,突然想到。
  「妳今天不用練合唱?」
  「宮島同學說她今天要背樂譜,不用我幫忙。」
  「那今天也沒必要住在這裡嘛。」
  「……嗯,是沒錯。」
  「妳剛剛才發現的吧。」
  「你很囉唆。」
  就在這時,一樓傳來母親的呼喊,告訴他們洗澡水準備好了。
  正樹與遙香互看一眼。
  「那我就先……」
  「這種時候不是該讓客人優先嗎?」
  「不不不,妳又不是我邀請來的客人。」
  「……」
  瞬間,兩人用互瞪的方式猜拳。勝利者是遙香。
  她贏得了先泡澡的權利,意氣飛揚地走出房間,但走出房門前,她轉頭看向正樹。
  「啊,對了,你可別在我之後進去洗澡時做奇怪的事喔。」
  「奇怪的事是什麼啦。」
  「比方說……偷喝洗澡水之類的?」
  「少廢話了,快去啦。」
  看來得想辦法顛覆她心中篠山正樹的形象。
  正樹在這一連串的對話之後這樣決定。
  
  正樹在自己房間無所事事好一段時間之後,來到一樓前往廁所,瞥見父母都在客廳看新聞。這時傳來了說話聲。
  「不好意思~~」
  似乎來自浴室。那應該是遙香吧。
  正樹在走廊上敲了敲更衣間的門,得到許可後推開門。更衣間跟浴室中間還有一扇毛玻璃門,可以看見門的另一頭有一個模糊的肌膚色澤。
  「妳找我?」
  「我找的不是你!」
  這是遙香的第一個反應。
  但正樹本來就想捉弄她,遭到拒絕也不介意。
  「為什麼是你跑來啊!」
  「哎呀~~我只是以為遙香同學真的這麼需要我。」
  畢竟剛才被她懷疑會偷喝洗澡水,稍微反擊也不為過吧。
  「反正我要找的不是你啦。」
  「是喔?那我去叫我爸來。」
  「去叫媽媽來!」
  「叫妳媽來就好了嗎?」
  「你家媽媽啦!」
  「不過她現在好像很忙耶。」
  「咦?是喔?她究竟在忙什麼?」
  「和我爸在看電視。」
  「幫我去叫她啦!」
  「可以是可以,要幹嘛?」
  「……洗髮精用完了。」
  「喔,妳說那個喔。」
  正樹從更衣間洗手台下的收納櫃取出了備用的補充包。
  「放在這邊就好嗎?」
  「啊,嗯,我等一下再自己拿。」
  「知道了。對了……」
  「怎樣?」
  「需要洗髮帽嗎?」
  「快點滾出去。」
  正樹乖乖地走出更衣間。
  

  
  遙香洗完澡後,輪到正樹進浴室、站在浴缸前。
  剛才風間遙香泡過的洗澡水。
  沒什麼好在意的,會刻意去想的人還比較噁心。
  儘管理性這麼告訴自己,但那皮膚色的人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妄想開始失控,清晰地描繪出她入浴時的情景。
  「別鬧了,我還想保持正常……不對,也許我這樣才比較正常?」
  身為一名健康的男生,這類妄想應該沒什麼不對。
  正樹這麼想著,拿起木桶想撈出浴缸中的水淋向自己,但幾經思考後還是決定只用蓮蓬頭淋浴,走出了浴室。
  在更衣間換上睡覺穿的大學T後,正樹走向廚房,倒了兩杯麥茶,端回二樓的房間。推開拉門就看到遙香坐在書桌前,看著正樹一大疊的回家作業。
  「隨便偷看別人的東西很不好喔。」
  「只是打發時間……我看你完全沒寫啊。」
  「我習慣把好吃的留在後頭。」
  「說穿了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吧。」
  「我不否認。」
  遙香已經換上睡衣。那件眼熟的水藍色條紋睡衣應該是母親以前穿過的衣服。
  房間像是以前久司還在家的時候,鋪了兩床被褥。
  「妳還真的要住這裡喔。」
  正樹喝著玻璃杯中的麥茶,將另一個杯子遞給遙香。
  遙香對正樹的體貼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後,喝了一口麥茶。
  「我有聯絡過家裡了。」
  「動作真快。」
  「我的原則是今日事今日畢。」
  「不愧是模範生。莉嘉那邊呢?已經聯絡她媽媽了?」
  「應該有吧。」
  「那就好。」
  正樹將剩下的麥茶全部灌進喉嚨,盤腿坐在自己的那床被褥。
  「那上學怎麼辦?從這邊出發嗎?」
  「嗯,也只能這樣了吧。」
  距離合唱比賽還剩六天,放學後預定跟同學一起練習,再到鋼琴教室練習到深夜。
  「真的有種最後關頭的感覺。」
  「是啊。」
  「請加油吧。」
  「你也好好加油,像是這些作業。」
  「晚點再說。」
  「現在馬上做,快點,我會教你。」
  遙香拿起擱在桌上的整疊講義。
  「意思就是要我現在開始念書?我死也不要。」
  「反正之後還是逃不掉吧。我就說我會教你了啊。」
  「我就說我覺得很麻煩了。」
  「別人的好意就乖乖收下吧。」
  「強逼人接受的好意和惡意沒什麼兩樣。」
  「你再說一次。」
  「事實就是如此。」
  結果無論在哪裡,兩人總是會一言不合,然後互瞪。
  
  兩床被褥隔著一段距離鋪在地上。
  在關了燈的黑暗房間,彼此背對背躺著。
  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那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更清晰,肯定只是錯覺。怦通怦通,胸口不斷傳來急促的鼓動,肯定也是錯覺。
  「你睡著了嗎?」
  遙香小聲問道。
  「睡著了。」
  正樹沒轉身就回答。
  「是喔……那我可以小聲地自言自語嗎?」
  「請自便,我也會講夢話。」
  「你會回到棒球隊,是因為另一個風間遙香吧。」
  「與其說因為她,不如說多虧她了。」
  「你和那個風間遙香平常是怎麼過的?」
  「也沒什麼特別的,而且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長。」
  只是,如果要仔細分辨正樹對每個風間遙香的情感,最深刻的肯定是當時的那個風間遙香──徹底顯露本性的她。
  如果沒能遇見她,現在大概也不會回到棒球隊,也不會遇見身旁的這位風間遙香。
  「……」
  也許篠山正樹喜歡的是那位風間遙香。
  這樣的想法掠過腦海時,身旁的遙香開口:
  「怎麼了,突然悶不吭聲?」
  「沒什麼啦……想到我和當時的遙香,就某種角度來說,對彼此是最坦誠的關係吧。被她甩了巴掌,又讓她失望,讓她傻眼,但我還是能和她一起討論超常現象的各種可能,也可以戳破彼此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不過……」
  也許她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吧。
  還能再見她一面嗎?還記得她解釋過平行世界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是不是能再見她一面?
  不對,這樣不行。
  如果去了那個時空,她會被崩落的土石掩沒而死。這種可能性連想都不該想。
  正樹靜靜地搖搖頭想打消那個念頭,決定改變話題。
  「就先不聊那個了。我比較好奇的是,妳是我至今從未見過的類型。」
  「我?」
  「隱藏自己本性的風間遙香,除了妳之外每一個都對學校活動很積極。」
  「哦~~」
  「從這角度來看,妳滿有新鮮感的。」
  「什麼意思啊?」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風間遙香啊~~』類似這樣的感覺。」
  「世界上只有我一個風間遙香。」
  「啊,說的也是──差不多該睡了。」
  「那我就不自言自語了。」
  「我也不說夢話了。」
  之後兩人閉上嘴,窩到被子裡。
  時鐘傳來秒針的滴答聲,聽起來比平常更響亮。
  
  
  
  隔天早晨。
  正樹從被窩悠悠起身,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突然間意識恢復清醒,他猛然轉頭看向一旁。昨晚遙香睡的那床被褥已經折好,擺在離自己一小段距離的位置,時鐘指針指著早上七點。
  就在這時,房間的拉門被打開了。
  「啊,你起來了啊?」
  穿著圍裙的遙香站在門口。
  「你媽說早餐準備好了,叫你快點來吃。」
  正樹愣愣地打量著遙香。既然穿著圍裙,就代表她剛才在幫忙做飯吧。
  「妳剛才在幫忙做飯喔?」
  「當然,畢竟住你們家,幫這點忙是應該的──喂,幹嘛一臉無力的樣子啦。」
  「因為早餐一定是吃炸雞塊吧?」
  「為什麼講得這麼篤定啊。」
  「不是喔?」
  「……嗯,是炸雞塊沒錯。」
  「我就說吧。」
  「你很煩耶!總之我已經把話傳到了。」
  目送遙香離去後,正樹也開始準備上學。過程中,傳來了手機的震動聲──是那支有問題的手機。究竟誰在這時候打來?正樹緩慢地拿起手機,睜大眼睛一看,是簡訊,寄件人是莉嘉。正樹察看簡訊內容時,表情也跟著轉為凝重。
  
  遙香說要和莉嘉一同搭電車上學。
  兩人是同班同學,一起搭車上學也是合情合理。但不知為何,正樹也與兩人一起。
  遙香狐疑地問:
  「你不用上學喔?」
  「等下就會去了。」
  「為什麼要跟著我們啊?」
  「有點事情得到車站一趟。」
  遙香一頭霧水地皺起眉頭,但在抵達車站時理解了正樹的目的。
  莉嘉的母親在車站驗票閘口前等待。
  「莉嘉,妳在做什麼?」
  「呃,就是昨天訊息裡寫的那樣……」
  「就那樣一封訊息,什麼也交代不清。我說過了吧,現在那孩子在準備應考,是最關鍵的時期。妳之前不是也說願意幫忙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那個,啟太也懂得做家事,況且也就一個星期而已。」
  「我不是在說這個,我是在問妳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為家人著想?」
  「我有啊。」
  「那妳為什麼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是……」
  「妳覺得家人的事怎樣都無所謂嗎?」
  「不是那樣,我……」
  「以前學鋼琴不也是這樣?比賽也沒拿到獎項,突然就開始去打棒球,又突然說要放棄練琴。妳到底想做什麼?想讓我傷腦筋是嗎?」
  「……」
  面對咄咄逼人的母親,莉嘉嚥下了所有的話。
  正樹覺得也許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有話就說清楚啊,莉嘉!」
  「那個……」
  正樹插嘴介入兩人之間。
  「我想莉嘉同學的確有把家人放在心上。」
  「咦……?」
  「反倒是因為想太多了,才會做些讓人誤會的事。我覺得其實很多事只要說清楚就不會造成誤會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
  「當初莉嘉同學會開始打棒球,還有放棄鋼琴,都是為了家人。」
  正樹回想起前些日子從莉嘉口中得知的一切。
  就在莉嘉告訴他那支有問題的手機原本是她的之後。
  
  莉嘉小學時開始學鋼琴卻拿不出成果。看著苦惱的莉嘉,父母開始對立。
  母親想讓莉嘉繼續練琴,父親則希望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莉嘉聽了雙方的意見,在練習鋼琴之餘跑到空地打棒球。為了不讓母親失望而努力練琴,另一方面,為了滿足父親而盡情玩耍。當時的她認為這樣一來,父母就不會再爭吵了。
  但他們的關係卻不斷惡化。母親責怪父親放任她玩耍,父親則反駁母親這年紀愛玩是當然的。
  莉嘉想解決父母的爭吵。
  就在她為此心煩時,聽聞了某個鄉土傳聞。
  據說廢棄神社附近有個小神龕,供奉在那裡的神擁有維繫緣分的力量。
  莉嘉覺得就是這個了。
  為了吵到快離婚的父母,跟神明借用維繫緣分的力量吧。
  莉嘉很快就找到了傳聞中的神龕,在神龕前雙手合十祈求。
  這樣一來父母的爭吵就會終止嗎?
  就在這個疑問閃過莉嘉的腦海時,母親要她隨身攜帶的手機響起。拿起手機一看,接到的不是電話而是簡訊,簡訊中寫著她對丈夫的煩惱。
  想早點為母親除去煩惱。
  想消除家中的爭吵聲。
  這樣的機會在鋼琴比賽當天造訪了。
  莉嘉的手機響起,收到了來自弟弟啟太的簡訊。
  簡訊內容寫著:
  ──姊姊不彈鋼琴之後,爸爸和媽媽就不再吵架了。可是……──
  於是莉嘉立刻決定放棄鋼琴。
  希望父母的爭執能就此落幕。
  然而,母親無法理解莉嘉突然的決定,滿心的疑問並非指向莉嘉,而是丈夫。
  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寵壞她了。
  她們激烈的爭執遠超過以前每一次爭吵,直到兩人決定離婚才結束。
  於是父母不再爭吵了。
  當然莉嘉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帶著手機來到神龕前,對著神明嘶吼「大騙子」、「都是你害的」。為了退還神明的力量,她將那支可恨的手機扔進神龕裡。
  這就是莉嘉長年來未曾對任何人透露的祕密,直到她看到正樹拿著眼熟的功能型手機才決定告訴正樹,是為了提醒正樹那支手機絕對不會帶人走向期待的未來。
  
  聽完這一切,莉嘉的母親轉向女兒想確認真偽。
  「莉嘉,這些都是真的?」
  「……嗯。」
  「為什麼沒有馬上告訴我?」
  「呃,對不起。」
  「一直道歉我也不會懂,好好說清楚。」
  「……嗯。」
  話雖如此,這次的練琴事件並沒有就此落幕。
  「莉嘉,妳重視家人的心情我明白了,但這次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解釋清楚。」
  「……學校要舉辦合唱比賽,我負責鋼琴伴奏。」
  「不過就是校內的合唱比賽罷了,還有更重要的──」
  這時正樹連忙插嘴說:
  「確實只是小小的校內比賽,但我覺得那也很重要。可以請您考慮一下莉嘉同學的心情以及她的立場嗎?」
  「莉嘉的心情?」
  正樹沉沉地點頭。
  莉嘉過去在鋼琴比賽一直背叛母親的期望,因此對母親懷抱著歉疚,也讓莉嘉無法說出自己的想法。儘管心裡有了想去做或希望母親協助的事,她也無法說出口吧。
  事實上,今天早上傳來的簡訊也這麼寫著──
  「我想努力到最後。」
  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能退縮。
  「莉嘉一直以來放棄努力有她的原因……不過這次她想再努力一次看看。所以……」
  「是這樣嗎,莉嘉?」
  莉嘉的母親打斷正樹。
  「妳現在有想做的事?」
  莉嘉起先不知怎麼回答,最後點了頭。
  「也不是說想達成什麼,就只是想努力看看。所以,那個,我知道突然離家不對,但拜託媽允許我這一個星期做我想做的事。」
  莉嘉低下頭。
  早晨車站前的寧靜包圍著他們。
  莉嘉的母親轉身背對女兒。莉嘉直覺那是拒絕,胸口感到一陣被揪緊般的窒息。沒想到下一秒,母親說:
  「既然有想做的事就要說出口,我們是一家人。」
  莉嘉倏地抬起臉。
  「還有,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努力到底。」
  母親說著「電車來了」便走向驗票閘口。莉嘉忍住差點浮出眼角的淚水,加快腳步追上母親的背影。
  「所以你才跟來啊?」
  留在原地的遙香對正樹說。
  「哎,我能幫的也就這一點點而已。」
  「我覺得很夠了。」
  「那就好,我也要去上學了。」
  「嗯,今天晚上記得來接我們。」
  「到鋼琴教室對吧?我知道。」
  說完兩人便前往各自的學校。
  
  
  
  一週的練習對莉嘉而言太過倉促,重新尋回遺忘許久的手感、記起樂譜,與合唱部門配合節奏。要在一星期內完成這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挑戰。過程中莉嘉也不斷質疑自己,這麼辛苦練習會有什麼意義?反正一定會失敗,看不到成功的可能,努力到最後還不是白費功夫?但是既然開始了,就無法再退縮。
  在音樂課和放學後跟同學們一起練習,夜裡再去鋼琴教室練到正樹來接兩人,把她們送往各自借住的地方。
  如此充實的生活不知幾年沒體驗過了。
  就算這麼努力,實際上場時會成功嗎?
  再怎麼練習,不安依舊在心頭揮之不去。
  於是合唱比賽這一天到了。
  折疊椅整齊排列在學校的體育館內,除了學生還有來自校外的觀眾坐在會場,其中也包含了正樹和由美。
  「正樹你知道這所學校合唱比賽的起源嗎?」
  「咦?我不知道。話說妳怎麼會知道?」
  「身為傳說研究會的一員,其他地方的傳統也沒問題。」
  由美做出勝利手勢,燦爛地笑著說:
  「你知道我們鎮上的神社過去曾經跟其他神社合祭吧。我記得你是聽你奶奶講的。」
  「嗯,就是和鄰鎮的神社吧。」
  「那個『鄰鎮』就是這個城鎮。這個鎮上的人們對遠道而來的神明這麼想──離開故鄉一定很寂寞吧?所以這裡的大家就定期舉辦熱鬧祭典、唱歌跳舞,這個傳統最後以合唱比賽的形式留下來了。」
  「哦~~」
  雖然好像跟原本的不太一樣了,但傳說和傳統也許大都像這樣吧。有些習俗不會隨時間改變,但也有些會隨之改變形式。唯一確定的是,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傳統。
  正樹環顧四周。
  外來的觀眾絕大多數是學生的家屬。雖然如此,數量實在不多。只為了合唱比賽特地跑這一趟,也許得相當寵愛自己的小孩才能辦到吧。事實上,正樹覺得要是由美跟他說:「今天有合唱比賽,你來看嘛。」除非真的閒得發慌,不然自己也不會到場。
  這時,坐在身旁的由美敲了敲正樹的肩膀。轉頭一看,發現她指著某個方向,正樹沿著她的指尖看去,一名中年女性正要就座。
  「莉嘉她媽媽來了耶。」
  「真的耶。」
  校內合唱比賽依序進行,雖然學生們被說一點幹勁都沒有,但實際上每個班級拿出的成果都經過相當程度的練習。
  就要輪到遙香的班級了。
  班上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些許不安,一名少女在舞台邊的角落慎重地做最後確認──是莉嘉。肩膀僵硬,指尖因緊張而顫抖,腦海中也許充斥著失敗的想像。
  遙香將手放在她僵硬的肩膀上。莉嘉吃驚地轉頭看向遙香,遙香看見莉嘉眼中的怯懦,輕笑道:
  「緊張成這樣不行喔,宮島同學。」
  「可是,只要我失敗了,一切就會白費吧?沒辦法不緊張啊。」
  「沒這回事,沒有什麼會白費,結束時妳就會明白。」
  「……抱歉,妳是指什麼?」
  在她開口發問的同時,時間到了。
  表情緊繃的莉嘉走向舞台上的鋼琴,坐到椅子上,視線轉向台下的觀眾席。剎那間,意識從當下抽離,眼前的光景與當初不斷失敗的鋼琴比賽重疊。莉嘉連忙用右手緊抓住左手,像是為了壓抑顫抖。這樣根本沒辦法彈琴,該怎麼辦?就在焦急掠過腦海時,莉嘉在觀眾席當中發現了母親。
  她來看了啊?
  不,不對。
  母親一直都在觀眾席上守候著她。
  儘管每次比賽結果都讓她失望,她仍鼓勵莉嘉下次會更好,打從心底相信這孩子有一天一定會辦到。
  可是先轉身逃走的是自己。
  沒考慮過母親的心情就逃走了。
  然而,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好幾年,母親依然在台下守候著自己。
  莉嘉原先緊握的雙手倏地鬆開,手指恢復自由。這樣的話行得通。沒問題,可以彈。
  視線無意間從鋼琴鍵盤抬起,掃過同學們的臉。他們的嘴脣開闔,雖然聽不見在說什麼,但莉嘉大概猜得到內容。
  莉嘉一定辦得到。
  大概就是一些不負責任的鼓勵吧。
  真是太不講道理了,我可是只練了一星期,到底是憑什麼根據說我能辦到?
  儘管心中這麼想,莉嘉還是深呼吸一次,奏響了第一個音符。
  
  演奏中,莉嘉的臉皺起好幾次。糟了,又失誤了。內心的怨言化作表情顯露在臉上,但莉嘉沒有逃走。對懂音樂的人來說,那肯定是不堪入耳的演奏吧。就算這樣,既然決定要做就不能途中放棄。
  

  
  因為已經和母親約好了。
  演奏感覺比想像中短暫。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誤中,演奏結束了。
  莉嘉深呼吸,仰頭看向舞台正上方,額頭滲出的汗珠顯示她有多麼緊張。
  練習時間果然太短了,和歌曲的節奏沒對好,就結果而言可說是失敗了。這樣的結果大家都不會接受吧?諸如此類的不安在心中盤旋。
  莉嘉這樣反省著。
  「辛苦了,很不錯啊。」
  朋友安慰她。
  莉嘉原本以為這句話是朋友的安慰,但同學們一個接一個拍了拍莉嘉的肩膀,稱讚她的演奏,究竟是為什麼?鋼琴伴奏的練習不夠充分,合唱的成果實在算不上好,但為什麼這些人都不責怪她?當莉嘉滿心疑惑地想著,遙香開口了:
  「大家都很開心,那就很成功了吧。」
  於是一旁的男學生附和道:
  「話說,你們知道嗎?大家說有望得冠的班級是因為有音樂老師幫忙。那樣算犯規吧?看看我們,我們靠自己就辦到了,光是這樣就該給個獎項了吧?這都是宮島為大家努力的成果。」
  「……我?」
  「妳不是每天都練到很晚?所以是妳的功勞啊。」
  眾人輕鬆地笑著。
  莉嘉見到那幅情景,心裡想著。
  國小在痛苦中努力練琴,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也許就是為了今天能與大家一同展露笑容。
  當她這麼想的時候,過去認為一切都白費的努力剎那間轉變為珍貴的經驗。莉嘉對立刻改弦更張的自己也覺得傻眼,但意外地心中沒有一絲陰霾。
  所以莉嘉露出跟大家一樣的笑容。
  那似乎是自己已經遺忘許久的發自內心的笑靨。
  
  校內合唱比賽結束,學生們各自踏上歸途。
  莉嘉要回家的時候,在校門口發現了母親的身影。
  「媽,妳一直在這裡等我?」
  母親看到女兒走到面前,歉疚地說:
  「事到如今我才發現,我好久沒看到妳笑了,是我奪走了妳的笑容啊。」
  「沒這回事,做家事我也不覺得痛苦,而且我也希望弟弟能考進好高中。所以之後我也會繼續幫忙。」
  「真的嗎?沒造成妳的負擔?」
  莉嘉點頭後,母親鬆了口氣。
  「謝謝妳。只是,以後如果妳有想做的事就要說出來。」
  看著母親轉身要回家的背影,莉嘉思考著是不是該將埋藏已久的想法說出口。
  如果世界上所有努力都不會是白費功夫,那麼為了避免與父親斷了聯繫而持續與他見面肯定也有其意義。
  就在莉嘉想開口叫住母親的時候,她在學校的停車場見到了眼熟的轎車。那是父親平常開的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心頭浮現疑問的同時,母親停下腳步,父親就站在眼前不遠處。莉嘉突然想到。對了,父親曾說過他會來看合唱比賽,但沒想到是說真的。莉嘉思索了一下,輕拉母親的衣角。
  「媽,我有件事想拜託妳。我希望妳和爸再好好談過一次。」
  母親想找藉口回絕,但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正樹察覺口袋中有問題的手機的反應,四處尋找莉嘉。就在她要坐進父親的轎車後座時,正樹叫住了她,拔腿跑到她眼前。
  「這是妳的吧?還妳。」
  莉嘉聽了輕笑回答:
  「不用了,那個我已經不需要了。」
  正樹的視線飄向副駕駛座,莉嘉的母親坐在那裡。正樹了然於心地點頭。
  「這樣啊,再見啦。」
  「嗯,再見嘍。」
  說完莉嘉便坐上轎車,轎車隨即開走。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正樹背後拍上他的肩膀。轉頭一看,遙香站在眼前,開口就問他對合唱比賽的感想。
  「這個嘛,沒有一個能比得上我們班的鬼屋吧。」
  「是是是。」
  「不過,真虧妳能帶領整個班級啊,不愧是風間遙香。」
  「……這算是稱讚?」
  「不管怎麼聽都是稱讚吧。」
  「真的?算了,不追究。話說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也沒什麼事,大概就回家吧。」
  正樹呼喚站在遠處的由美,隨後轉頭看向遙香。
  「就這樣啦,再見。」
  「嗯,再見。」
  與遙香道別後過了幾分鐘,手機收到了簡訊。寄件人是莉嘉,簡訊內容描述著一家人圍繞著餐桌用餐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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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5.序章
  
  
  「啊!」
  在正樹回想這一連串與莉嘉有關的事件時,突然想到過去。
  為什麼七年前的賀年卡會剩下九張之多?
  當時一起打棒球的朋友們,包括總是在場邊觀摩的由美,一共有十個人。換言之,不算正樹本人的話,還有九位。那是當時正樹為了寄賀年卡給每個人,拜託母親準備的。但棒球隊因為莉嘉離開而解散,在那之後跟由美以外的其他成員也逐漸疏遠,最後那些賀年卡就沒寄出去。
  「啊,我都忘了有這回事,原來是這樣啊。」
  正樹想起來龍去脈,點點頭。
  不過這麼一來,事情就比想像中複雜了。
  如果過去莉嘉的家庭沒有遭遇變故,篠山正樹與風間遙香就沒有機會相遇。
  一想到這裡,正樹不禁思索著這樣的相遇真的值得慶幸嗎?
  就在正樹這麼想的時候,手機收到的簡訊。
  寄件人是遙香,內容如下:
  ──如果想待在他身邊,該怎麼做才好?──
  這裡的「他」指的是篠山正樹嗎?這樣的話,會這麼想的她還真是可愛。不過不管指的是誰,自己最好裝作沒收到這簡訊吧。這也是為了她的名譽。
  這時,正樹沒多想這封簡訊究竟是什麼意思。
  
  
  
  隔天。
  正樹一如往常起床,按照平常的習慣來到學校,將自行車停放在停車場之後參加棒球隊的晨練。棒球隊的夥伴們跟以前一樣聚在一起,一面輕鬆閒聊一面開始準備練習,在練習開始的時候吶喊。
  與之前相同的日常生活。
  稀鬆平常的一天。
  晨練結束後,正樹脫下隊服、換上制服,前往教室。在走到教室的途中遇見井上,兩人就並肩走在走廊上。
  「啊,對了。」
  井上突然說:
  「正樹,在園遊會的時候……」
  「嗯?怎樣?又想問我起死回生的密技?」
  正樹洋洋得意地說,但井上聽了納悶地皺眉。
  「起死回生的密技?」
  「喂,別說你已經忘了喔,因為我那招才救了你和谷川同學啊。」
  「我和谷川同學為什麼需要你來救?」
  「明知故問啊,因為我想的那招讓鬼屋的生意起死回生啊。」
  「我是聽不太懂啦。你在園遊會幫鬼屋招攬客人喔?」
  「幹嘛講得好像不關你的事?我們班辦的不就是鬼屋嗎?」
  「……我說正樹啊──」
  井上表情困擾地搔著頭。
  「我們班是演話劇耶。」
  「……什麼?」
  正樹啞然地張著嘴。
  「你在說什麼啊,那時候老師不是說餐飲類可能要做很多檢查,所以選了鬼屋嗎?」
  「我才想問你在講什麼,鬼屋不是因為執行委員反對,最後只好放棄嗎?不過會怕成那樣的人也滿罕見的。」
  「你幹嘛講得好像與你無關啊?執行委員不就是你和谷川同學?」
  「什麼?我和谷川同學都不是執行委員啊。」
  「……咦?」
  牛頭不對馬嘴。
  正樹正想繼續追問時,兩人到了教室,他只好先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然後想去找井上討論剛才的問題──然而這時,他發現教室內比平常還要吵鬧。
  這樣的騷動,正樹有印象。
  正樹轉頭看向吵鬧聲的來源,發現一群同學圍著某個座位。
  似曾相識的情景。
  是錯覺嗎?
  一抹不安掠過正樹的心頭。
  就算這樣,正樹還是告訴自己「不可能」,探頭看向人群的中心。
  於是──
  「為、為什麼……」
  正樹感到愕然。
  與同學們穿著同樣制服的風間遙香就在眼前。
  就像過去一起度過的校園生活理所當然地存在於這裡。
  「咦?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過去再度改變了?
  但究竟是為什麼?
  有誰使用了過去的信件或明信片?
  就算這樣,依然難以解釋……
  正樹再也按捺不住,推開人群來到遙香眼前,粗暴的舉動讓旁人投以白眼,但正樹不在乎。走到遙香面前時,她對正樹露出了面對同學時的笑容,並且說了「早安」。但現在不是說早安的時候,正樹怎麼也無法面對那張面具保持平常心交談。他一把抓住遙香的手臂,告訴她有話要說,立刻帶她走出教室。
  「咦?等一下,篠山同學,你突然這樣是怎麼了?」
  「總之跟我來就對了。有話要跟妳說。」
  「有話要說的話,在這裡也可以吧。」
  在走廊上前進時,遙香以不安的語氣對他說道。
  正樹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
  以往的風間遙香絕對不會有那麼不安的聲音。
  到底是怎麼回事?
  儘管心中困惑不已,正樹還是把遙香帶到沒有人的屋頂上。
  「好,那我要開始問了。」
  「問、問什麼?」
  遙香擺出保護自己的姿勢,用充滿戒心的眼神打量正樹全身。
  「那個,找我有什麼事嗎?」
  「現在不用跟我裝好學生。總之跟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解釋什麼?」
  「妳明知故問。我問妳為什麼會在這地方?」
  「……今天的篠山同學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樣,怎麼了嗎?」
  「妳才給我正常一點。」
  「這是什麼意思……篠山同學好像怪怪的。」
  「奇怪的是妳吧!」
  怒吼的瞬間,遙香彷彿嬌柔的少女縮起肩膀,和平常的她相去甚遠。
  「好了啦,用不著演戲了,就照平常那樣罵人啊。」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遙香眼眶泛淚,微微顫抖。
  不對,妳不是這種個性吧?
  「算我求妳,如果妳在演戲,拜託妳別再裝了。」
  正樹懇求般靠近,遙香更加驚恐地縮起身子。
  至今從未見過的模樣,有如小動物般嬌弱。
  正樹腳步踉蹌地後退,隨後不禁嘀咕:
  「……妳是誰?」
  遙香露出警戒的眼神回答:
  「風間遙香,和你一起入學的同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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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後 記
  
  
  大家好,我是田辺屋敷。
  以下是責編為了本篇修改作業,用電話跟我討論時的情況。
  『這邊的用詞,別寫「簡訊」,改用「已讀不回」如何?』
  「『已讀不會』是什麼意思?」
  『已讀不回。』
  「『已讀不會』?」
  『是已讀不回。』
  「不會?」
  『不回。』
  「喔,你是說已讀不回啊。」
  『……你懂什麼叫已讀不回嗎?』
  「沒問題。」
  『田辺老師都沒在用Line啊。為什麼不用?』
  「我用的是功能型手機,光用電話和簡訊目前也沒什麼不方便。」
  『哦,滿少見的呢。』
  「真的嗎?」
  『好像仙人一樣。』
  「仙人……」
  我這個作者是這副德行,但在成為作家出道前其實也想過「進到亞馬遜叢林的深處成為原住民的一分子,跟他們一起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也許滿有趣的」。
  如今卻成為一名作家,人生還真是難以預料。
  我的人生開始聽音樂是因為「高中時通勤時間很無聊」,在那之前我只覺得「聽音樂要幹嘛」,對音樂毫無興趣,現在則是待在家裡也會戴著耳機。
  我對電影也沒興趣,心想反正都是虛構的。不過現在也會借片子回來自己一個人看。
  閱讀也一樣,小時候我根本就不看書,只要看超過三行字就覺得累,現在我能把閱讀當作娛樂。
  漫畫、動畫、遊戲,因為生長在沒機會接觸這些娛樂的家庭,學生時代的我相當缺乏這方面的知識。比方說對青年漫畫的認知──漫畫不就是小孩子從圖畫書畢業之後的讀物嗎?怎麼會有青年漫畫這種東西?給青年看的圖畫書是怎麼回事?但現在我的書架上擺了整排的漫畫。
  我自己對這些事情感觸良多,人還真的會改變啊。
  在第二集的創作上遭遇到的最大瓶頸並非作品內容,而是我自己的某個問題。
  就如同我的出道作,也就是本系列的第一集後記中所寫,花時間寫的作品在選拔中總是過不了幾關,沒想太多只憑著一股蠻勁寫的作品反而得獎了。那第二集又該用什麼心態去寫呢?耗費心力寫出來的是落選小說,對推敲不足的作品又沒有自信,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開啟第二集的創作,就陷入遲遲沒有進展的窘境。
  比方說,起初決定以A路線為主軸設計鋪排,但途中又覺得B路線也許更好而重寫,但寫到一半想想好像還是A比較好。類似的狀況不斷重演,白白花了很多冤枉的時間。
  反省後,我想原因在於我無法有自信地取捨。
  就在這關頭,我讀了某一本書,書名就不提了,內容在解釋決斷力的重要性。作者讀完後感到非常佩服。
  我想就是在這個時候才真正開始第二集的寫作。
  恐怕我今後也會像這樣在苦惱中繼續寫作,也希望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苦惱中成長。
  人是能改變的,一定沒問題。
  肯定能像這個作品的主角篠山正樹一樣改變。
  簡而言之,我想表達的是,總有一天作者也會拿起智慧型手機,用Line跟別人互相聯絡吧。
  哎呀,不過不變也有不變的好就是了。
  
  那麼最後。
  這次也不吝幫忙我到最後的責編、再度為本作繪製插畫的美和野らぐ老師、各位相關人士,還有閱讀本書的讀者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今後我也會繼續努力,敬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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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6-7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9-6-9 04:1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第一卷有点你的名字的感觉,第二卷又有点青春野狼的味道,
期待第三卷
发表于 2019-6-9 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真好看啊(
发表于 2019-6-9 13:55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大大,翻译辛苦了
发表于 2019-6-9 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辛苦了
发表于 2019-6-9 14:27 | 显示全部楼层
貌似三卷完结?
发表于 2019-6-9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挺不错看啊
期待第三卷
发表于 2019-6-9 19:4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种作品第二卷时瓶颈,很多都是第二卷变烂,看看这本吧
发表于 2019-6-9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卷看了很烧脑了,但愿第二卷不会出现那种让人蒙蔽的情节。。。
发表于 2019-6-10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录入辛苦啦~
目睹青梅竹马洗澡的画面……看着挺有意思的
发表于 2019-6-12 03: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集怎么也学会了青春野狼一样文末吊人胃口的坏习惯www
发表于 2019-6-12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好看啊,,期待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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