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3837|回复: 27
收起左侧

[MF文库] [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2 劍鬼戀歌[台/繁]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9-6-21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6-21 11:45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Ex2 劍鬼戀歌
  ——————————————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劍鬼戀歌──那是至今仍被歌詠,劍鬼與劍聖、男人與女人的邂逅與別離,相戀的故事。故事背景發生在撼動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內戰「亞人戰爭」中。時值王國軍與亞人聯軍之間的激烈戰爭使國土荒蕪、民生凋敝,疲憊的人心渴望和平造訪的時代。若說時勢造英雄,那麼「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正是這般人物。只帶著一把劍,就宛如野獸般肆虐戰場的少年劍士。渴望自身劍術極限的他,生存方式最終牽動戰友、王國,甚至一名少女,最後成就了名流王國青史的偉業。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CONTENTS
  『劍鬼戀歌──一幕』
  『劍鬼戀歌──二幕』
  『劍鬼戀歌──三幕』
  『劍鬼戀歌──四幕』
  『劍鬼戀歌──五幕』
  『劍鬼戀歌──六幕』
  『劍鬼戀歌──七幕』
  『劍鬼戀歌──幕間』
  『劍鬼戀歌──落幕』

评分

参与人数 112轻币 +1331 收起 理由
夜凝幽 + 11 工作辛苦
ken9999 + 10 工作辛苦
潇湘玉 + 10 工作辛苦
a3n + 16 工作辛苦
bbslove + 10 工作辛苦
DDDMax + 10 工作辛苦
早风神人 + 10 精品文章
血紅舞翼 + 10 工作辛苦
good90614 + 12 工作辛苦
132145 + 1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5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一幕』
  
  1
  
  ──嗆人的血腥味瀰漫在戰場上。
  
  直到數個小時前都還是開闊盆地的戰場,如今已處處火舌四起,樹木被焚燒的聲音與怒吼此起彼落。
  空氣中散發著樹木與血肉燒焦的氣味,以及足以濕透腳底的血泊腥臭,打亂人類的嗅覺。夕陽,火焰,腳底,世界被染成一片鮮紅。
  「嗚、呃……!」
  在這片鮮紅世界中,一名拖著打顫雙腿的青年雙膝跪地。膝蓋雖然泡在血泊中,但事到如今已經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因為青年的身體老早被大量的鮮血給污染。
  ──真的是悽慘無比的樣貌。
  青年自己選擇了揮劍之路,在無數個夜晚夢想有朝一日能名揚戰場,從無名小卒一躍而為知名英雄,享受榮華富貴。
  太天真了。不管是想法還是夢想,乃至於置身戰場的角色,全都想得太美好了。
  鮮血、傷口、疼痛、憎恨、刀劍槍砲和屍體,才是戰場的法則。
  初次上陣,就遇上了即使內戰已持續數年,但慘烈程度卻是王國內幾乎前所未有的激戰。
  這次的戰場指揮官是某個年輕貴族,因為想要建立功勳,所以就一股腦地衝進敵軍裡,結果敗逃,導致戰線整個崩潰。
  交戰雙方頓時混雜在一起,形成混戰。青年就在這時被魔法給炸到飛出去,喪失了意識。
  多重的不幸偶然交疊,青年──格林•法先在戰場上落單,於濃厚地飄盪著的「死亡」氣息中拖著雙腳。
  「────────」
  恢復意識後,身體變得沉重,腳傷逐漸彰顯存在,折磨著他。
  ──從頭頂飛過來的火球,將格林與他眼前的地面一同炸開。
  只受燒傷和腳傷的自己已算十分幸運,因為格林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隊員全都變成了焦炭,而且原本身旁的小隊長是小隊裡頭唯一的正騎士。
  開戰前才剛被他勉勵過,自己也對他抱持著尊敬。
  可是那個人的性命,如今卻被戰火輕而易舉地燒毀。
  「呃!嗚嗚嗚!」
  咬緊牙根,試圖忘記那名騎士的臨終樣貌,但決定性的場景卻烙印在眼底不斷地重複播放,消耗格林的精神。跪下的格林手上還握著一把未曾好好揮過的劍。鋼鐵製的劍重得讓人想扔棄,但身在戰場使他不曾想過要放掉劍。即使明知道自己沒法戰鬥亦然。
  放下劍,就等於拋棄性命。而死亡不論何時都令人害怕。
  「噫──!」
  附近傳來粗嗓哀嚎,格林一聽,喉嚨痙攣,當場逃離。
  慘叫的發聲者不知是敵是友,但格林甚至沒力氣去確認。
  「呼!呼哈!」
  現在遇到的東西看在眼中全都像敵人。不只是人,火焰、血泊和風聲,對現在的格林來說都像要加害自己。
  拖著疼痛的腳,衝進煙塵中。雖然視野極差,卻反而讓格林心中的混亂稍稍平息。而這消極的判斷正確無誤,成功躲過煙塵外頭的敵兵目光,爭取到些微的生存時間。
  但是,這樣的幸運並不長久。
  「找到你囉,人類!」
  「哇!哇啊!哇啊啊啊!」
  一穿越煙塵,眼前就出現扛著類似大砍刀的敵人。
  是亞人。有著結實肌肉和必須仰望的巨大身軀,以及質感宛如岩石的紫色肌膚。
  亞人一看到受傷的格林,兇惡的面孔就露出嘲笑。格林從男子嗜虐的雙目中,看出那是發現容易獵殺的獵物才會有的眼神。
  在陰錯陽差下與第一次的死亡擦肩而過,但幸運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既然如此,自己的性命在開戰之後的哪一處終結不都沒兩樣嗎。
  可是為什麼偏偏要給自己些許苟延殘喘的時間?
  「──結束了!」
  跪下的格林詛咒命運,大砍刀朝他的腦門直揮而下。
  已經奪去許多性命的砍刀被黏附的血肉給染成殷紅,看樣子是沒法死得輕鬆了。在極度茫漠的情況下,這樣的感慨掠過格林的腦子。
  這麼愚蠢的想法,就是自己臨終前的最後一瞬間了嗎。
  ──就在這時。
  「喝啊啊啊!」
  氣勢十足的吆喝直逼而來,鋼鐵在眼前撞擊出火花。
  舉起砍刀勉強防禦住這一擊的亞人邊呻吟邊後退,一道人影翩然降在格林與亞人之間。
  近黑的咖啡色頭髮搖晃,身上的單薄皮鎧濺有大量鮮血,手上樣式精美的劍反射火焰的光芒。在慘烈的氣氛中,只有那把劍的印象不可解地浮現出來,強烈烙印在格林的眼中。
  可是那樣的感傷,卻在下一秒的交錯就被立刻打碎。
  「吁──!」
  鋼鐵畫出一道弧,銀閃在戰火中閃耀得更強烈。
  伴隨銳利吐氣飛奔的劍刃,孕育出某種不合時宜的美感。
  「啊?」
  目瞪口呆的聲音,不知是出自格林還是亞人之口。
  銀光一閃──精湛的斬擊割斷亞人的脖子,噴血的巨軀轉眼間倒臥在地面。
  「────────」
  俯視化為屍骸的亞人,人影用力揮劍甩去血漿。那把劍到底是有多鋒利,上頭幾乎沒有附著方才砍死的亞人的血。
  「啊、哦……」
  看到這一幕,終於自覺到撿回一命。格林立刻冒出想向那人開口的念頭。道謝,沒錯,得跟對方道謝。
  亞人是敵人。既然他砍了敵人,那他就是同個陣營的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那個,你……」
  格林顫抖的呼喚,招來人影的轉頭和狐疑的目光。
  看到轉過來的臉,格林訝異救命恩人比自己所料想的還要年輕許多。對方個子不高,恐怕是因為還在發育期,年紀大概小今年十八歲的格林兩、三歲左右。大概才十五歲吧,還只是個少年。
  但是,格林卻不敢再繼續呼喚。並非恐懼在持續、喉頭在緊縮,戰慄也早已停止。原因無他,出在少年的眼神。
  「────────」
  空虛的目光。不過,那並非意味著少年的心中空無一物。
  少年盯著格林的目光並不抱持著任何情感。是這層意義上的空虛。
  察覺到這點,格林變得無法向少年表達感謝。少年盯著默不作聲的格林半晌,但隔沒多久就露出對本已興趣缺缺的事物徹底失去關心的表情,邁開步伐。
  「等……!」
  雖然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但格林抗拒被留在一無所有的戰場。
  他拼命追著看都不看後頭的少年,拒絕被他捨棄。一味地求生,就是現在的格林唯一的心願。
  

  
  穿過血窪和煙塵,死命地追著少年直到他腳步停下。
  最後,在煙塵散開的地方,聞到嗆人作嘔的血腥味的同時,格林看到了。
  「這、這是……」
  那是堆積如山的大量亞人屍首。
  全都是被砍殺而死的人,表情全都因痛苦、恐懼或憤怒而扭曲。察覺到他們是被誰給殺死的,格林忍不住顫抖。
  「──什麼啊。戰爭就只是這樣而已喔。」
  仰望天空的少年淡淡地這麼說。
  「嗯啊。」格林也跟著抬頭看天空,發出沙啞微弱的聲音。
  ──空中畫出紅和藍的圓形光芒,是通報王國軍勝利的信號。
  「王國軍獲勝了……」
  目睹毫無真實感的勝利宣告,格林虛弱地說。
  小隊瓦解,什麼也沒做只是在戰場上轉來轉去,苟延殘喘撿回一命──對只有丟人現眼可言的格林來說,到底是戰勝了什麼?
  能夠高聲宣揚勝利的,一定只有少年這種人──
  「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少年絲毫不察格林的感慨,不滿地歪過了頭。
  
  2
  
  格林得知少年名叫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是在對他而言殘酷非凡又沒立下戰功的初征幾天後,論功行賞的那時候。
  「那個砍掉敵方兩名隊長人頭的士兵,有夠年輕的。」
  表彰儀式結束,士兵解散後,在王國士兵的營房裡,同袍對格林這麼說。
  他是個把黯淡金髮理成平頭的男人,名叫托爾塔•威茲利。自格林從軍以來,兩人感情就不錯,也是一同活著挺過初征的戰友。
  雖然他體格壯碩,卻擅長使弓,本事足以發下「會徹底做到後方支援的職責」這樣的豪語。事實上,雖是初征,但托爾塔完美地達成了任務。
  「真的假的。儀式的時候我們排在最尾端,根本就看不見不是嗎。」
  「本來是這樣啦,但我可是使弓高手喔?視力不好的話根本沒法勝任弓手吧。既然是我親眼所見就絕對不會有錯。那個人與其說年輕,不如說還是個小毛頭。」
  被同袍奚落的托爾塔敲敲眉心,誇耀自己的過人視力。可是聽到他的話而聚集起來的人,全都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還相視而笑。
  會有這種反應也是難怪。托爾塔十九歲,包含十八歲的格林在內,是王國軍裡頭最年少的士兵。要是比托爾塔還年輕,不就才十五、六歲──因內戰而兵力不斷耗損的現狀下,是有可能讓這樣的孩子當士兵,可是無法想像這種年齡的小孩能夠立下戰功。
  更何況其戰果還是敵軍隊長的首級,就更不可能了。
  「真是的,都沒人相信啊。」
  「欸,托爾塔。你有仔細看清楚那個你說的年輕士兵嗎?」
  「就說真的是年輕人咧!連格林你都懷疑我嗎?我很受傷耶〜。我用我這雙鷹眼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不甘心,但那傢伙年輕歸年輕,本事真的一把罩呀。」
  「不,我相信你……」
  在周遭不信任的反應下,托爾塔露出鬧彆扭的神情,不過格林低垂眼簾靜靜地說。
  低頭的他腦海裡掠過幾天前在戰場上看到的最後光景──被斬殺且堆積如山的亞人屍體,以及完成這座山的少年劍士。
  那種彷彿有什麼地方失衡了的氛圍,確實存在於與年齡等一切無關的領域內。
  一想到那光景,格林到了現在都還止不住戰慄。
  原本描繪自己在戰場上的華麗活躍英姿,在初征之夜就被火給焚燒殆盡了。
  還沐浴在燃燒夢想的火光下的,就只有那名少年。
  ──假如亂世真的會出英雄,那麼那名少年可能就是。
  「全體注意──!」
  「──是!」
  更衣室的門被粗暴打開,一道厲聲從後頭扔出命令。
  格林遵從在軍旅生活中培養出的習慣,立刻站得直挺挺的,踏響腳步,轉身面向門口。不只格林,室內的所有人都這樣。
  對這規矩的行為滿意點頭的男子撫摸修剪整齊的鬍鬚。
  那張見慣的臉龐屬於王國軍的正騎士拉札克,年約三十前後,五官輪廓很深,一頭綠色短髮,平常就以在教導隊格外嚴格而出名。對格林來說是熟面孔,畢竟剛進王國軍的前幾個禮拜就被他嚴格操練過。
  「就算是平時也不能大意,要培養出敏銳的直覺。一定要時時做好準備。」
  「是!謝謝指教!」
  面對拉札克的訓誡,小隊長大聲致謝,格林、托爾塔和其他人也跟著唱和。
  這是某種約定俗成。初征前和初征後,對教導隊的騎士印象會有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以前被操練到快吐而恨之入骨的對象,在初征後活著回來的現在只對他感激不盡。在場的所有人都痛切感受到他是為了什麼而嚴格。
  「很好。話說回來,平常休息的時候,你們根本不想見到騎士的臉吧。但不好意思,我手頭上有必須要快點解決的要事。」
  「請問是什麼?我們隊伍才剛重新編制,所以擔心是否能回應您的期待。」
  「不用這麼拘謹。雖說你們才剛重新編制完打過照面,不過我想在你們隊伍裡頭再加一個人。繁雜手續全都辦好了,你們只要接納就行。」
  「這是沒關係。請問是優秀的士兵嗎?若是累贅的話還請恕我辭退。」
  「放心吧。雖然比你們年輕一點,但本事了得。在前一場戰役中明明是初征,卻帶回敵方隊長的首級,因此在表彰儀式上還被唱名賞功呢。」
  拉札克的回答,不只讓格林,連周遭的其他士兵全都一起屏息。
  因為跟方才的話題人物形象一致。敏銳察覺到氣氛變化的拉札克點頭道:
  「看樣子不需要我多做說明了。進來吧。這裡就是你隸屬的新隊伍。」
  一出聲叫喚,更衣室的門再度開啟,一人走了進來。
  是有著茶褐色頭髮和銳利目光的少年。配給給士兵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歪七扭八的,不過他的樣子跟可愛新兵等形容詞無緣。不會看錯的,他就是那名少年。
  「他叫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十五歲,劍術是自學的,不過前景看好。你們可要好好善待他。」
  抬頭挺胸,默默承受士兵視線的少年──威爾海姆。
  介紹完少年,拉札克環視充斥緊張感的更衣室,然後滿意點頭。
  讓原本心情鬆弛的隊員繃緊神經、重新做好覺悟,才是他的目的吧。
  即使跨越了初征,但新兵就是新兵。在正騎士眼裡還是雛鳥。
  不過,那一天的邂逅造成的影響卻遠遠超乎拉札克的意料,甚至撼動了王國。
  只不過,在這當下,就連兩名當事者都還一無所覺。
  
  3
  
  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內戰、通稱為「亞人戰爭」的開頭,始於兩年多前。
  以「魔女」的出身為原點,亞人族被歧視了超過四百年。這在露格尼卡也不例外,人類與亞人族之間的關係降至冰點,彼此都謹記不要深入來往,維持著一股微妙的平衡。
  而這危險的平衡會瓦解,源自於亞人族的商團與國境警備隊的衝突。
  商團要通過南方與佛拉基亞帝國之間的國境,卻被懷疑涉嫌走私,但其實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唯一確定的,就是在激烈衝突下,商團被毀滅。與各地的亞人族有緊密來往的商團被人類殲滅,使得亞人族紛紛拿起武器蜂擁對抗王權,宛如泥沼般的內戰於焉開始。
  在那之後,徒耗國力的內戰持續了兩年,人民與士兵都已身心俱疲。
  
  「唉呀,多虧有戰爭才當得了士兵。我可不是說我喜歡打仗喔,是覺得不愁吃穿這點幫了我大忙。」
  一口喝光杯中物,手中杯子用力敲在桌上,嘴巴黏著酒沫的托爾塔笑道。
  坐在微醺的他身旁的格林,邊小口啜酒邊點頭。
  「還好,這點我也跟你一樣。要是沒有內戰,我根本不會想跑來從軍。就算我志願當兵也會被趕回去吧。」
  「畢竟內戰前雖然跟佛拉基亞有小爭執,但大抵還稱得上和平嘛。儘管魔獸時不時作亂……我跟你這種老百姓想要一夕致富的話,果然只能靠打仗了。唯有讓武勇聲名遠播,才叫男子漢嘛。」
  「讓武勇聲名遠播嗎……」
  托爾塔輕鬆地要求再來一杯啤酒,格林則是緩緩重複他的話。
  他那陰沉的側臉,讓托爾塔看不下去直搖頭。
  「都九死一生撐過初征了,你最近卻老是一張苦瓜臉。差不多也該跟那種心情做個了斷了吧?覺得很愧對死去的同伴?」
  「才不是那樣咧。雖然這樣講很薄情,但初征的心情我已經消化掉了。現在只是覺得沒法做之前那樣的美夢,所以覺得遺憾罷了。」
  「美夢?」
  「就剛剛托爾塔你說的夢想呀。讓武勇聲名遠播,在戰場華麗活躍成為英雄。我也曾經想像過那樣璀璨的未來……」
  手離開玻璃杯,格林低頭看自己的手。
  微微顫抖的右手,手掌和手腕都還留有白色的燒傷疤痕。那是初征留下的爪痕,深深地刻在格林的心靈和身體上,永遠也不放過他。
  「不單單是無法憧憬,我描繪的未來整個崩裂瓦解了。」
  「那,就別幹士兵了。既然覺得當不了英雄就放棄吧。」
  「非常遺憾,就算接受現實,但還是要填飽肚子。不如說,看不見夢想後更能感覺到飢餓。所以說我不會不幹,而是會踏實地做下去。」
  緊握玻璃杯隱藏手的顫抖,格林對著托爾塔笑。看到他的笑容,瞪大眼睛的托爾塔用力抓頭。
  「……真是的,很遜耶。不過,很像你會下的決心。好呀,就這麼做吧。當英雄的事就交給我。你就在我後頭當英雄的幫手吧。」
  「可是,你是弓箭手。我才是拿劍站在前面的人耶。」
  「這邊你應該要老實點頭才對啦,不然我很丟臉耶。」
  新的啤酒被送來,托爾塔握住杯子舉向格林。察覺到他的意圖,格林也舉起杯子,兩個容器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格林來自王都近郊一座叫弗洛麗的村莊。雖是以街道和王都相連結的小村莊,卻是頗有知名度的驛站村。只不過,他和村子重視傳統的心態合不來,因此十五歲就離開故鄉前往王都。
  之後在商店和酒館當打雜好幾年,直到半年前因為內戰擴大,急需有人志願從軍,聽到消息的格林就奮不顧身地報名了。
  ──志願從軍的理由不是出自於愛國情操,而是希望成為英雄。原本他就是因為討厭無聊的生活才離開村莊,因此這種理由就足夠他主動加入王國軍了。
  在那裡,他接受拉札克嚴格的指導操練,然後迎向初征,現在活著在酒館裡喝酒。
  托爾塔的經歷似乎也雷同。生為商人之家的次男,渴求自由與未來而志願從軍,然後在軍隊裡遇見了格林。
  「不過,知道現實的你,和還是決定要成為英雄的我,以初征這經驗做出了抉擇呀……那個新來的不知道又怎樣喔。」
  「──你說的新來的,是指威爾海姆嗎?」
  托爾塔突然提出了少年劍士這個新話題。察覺威爾海姆變成話題的瞬間,格林不希望被托爾塔發現自己心中萌生了微小猶豫。
  原因無他,因為威爾海姆就是讓格林放棄英雄之夢的人。
  「我知道他那個年紀就本事了得,立下的功績也不是騙人的,事實上,在練兵場操練時,若不是正騎士就無法招架他。」
  「他好像不用做新兵要做的軍訓操練,說是沒必要。不愧是拉札克教官認可的人才。老實說,聽到他才十五歲的時候,我可是覺得毛骨悚然。」
  這是真的。如今還沒有完成的少年將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這股不安掠過人心頭。
  英雄──若以劍斬殺所有來敵,引導王國走向勝利的話,不消多時少年就會被這麼稱呼吧。
  但是,雖說是站在同一陣營,但格林忘不了他在戰場上看著自己的眼神。那能說是有資格被授與「英雄」寶座的人嗎?
  他不會變成更讓人害怕恐懼的東西嗎?這份不安不曾消失過。
  「說的對。確實叫人毛骨悚然。明明才十五,卻那麼不可愛。」
  「……喂,話不是那樣講。」
  「本來就是吧?不管邀請幾次,那傢伙都不跟大夥兒一塊吃飯喝酒。有空就是一個勁地在揮劍,而且還從早到晚都不會膩。我看他最後一定會生病。不如說,他本來就有病!」
  「有病……你的形容說不定蠻對的。」
  托爾塔越說越過份,但格林忍不住同意。「對吧?」獲得認同的托爾塔心情大好,格林的憂愁似乎絲毫沒有傳染給他。
  「可是空閒的時間都耗在訓練上的威爾海姆,和固定時間會來酒館泡的我們,也不知道哪邊才是對的。」
  「不要這樣講嘛。人生當然是享受的那一方贏呀!不是說初代劍聖雷伊德不光只會使劍,也很享受酒和女人嗎。英雄就該比任何人都還要享受人生!所以說,仿效他的我們也有英雄器量!」
  托爾塔高呼歪理,周圍喝醉的酒客也紛紛「對嘛對嘛!」地響應。店內的氣氛頓時熱鬧起來,托爾塔靈活地站上椅子,高舉酒杯。
  「來吧,朋友們,戰友們!為這酒館即將誕生未來的英雄,乾杯!」
  「──乾杯!」
  在托爾塔起頭領導下,男人們一齊撞擊杯子,放聲大笑。
  聽著酒液潑灑和杯子互撞的高亢聲響,格林也拿起杯子碰撞托爾塔推到面前的酒杯,邊笑邊讓自己融入氣氛中。
  不知為何,就是覺得那一天的酒意發揮得很慢。
  
  4
  
  在酒館和托爾塔分頭,迎著冰冷夜風的格林走向營房。
  明天用不著值班,雖然對今晚打算喝到天亮的托爾塔過意不去,但格林實在沒有心情享受飲酒。於是搖搖晃晃地走在月光下,冷卻熱烘烘的身子。
  「今天是美麗的月牙……簡直就像劍似的。」
  該說職業病嗎,感覺夜空中的月亮鋒利度更甚美感,實在有欠風雅。總之在戰爭時期,人心也失去了閒情雅致。
  沒法像以前那樣享受酒的美味,是格林跨越初征後的煩惱之一。
  「托爾塔真勇敢。他可能真的是做英雄的料。」
  每晚都跑去酒館,跟素不相識的人們飲酒作樂的損友。
  規勸他的同時,卻又有著羨慕的心情。至少托爾塔在戰場上想起初征時絕對不會呆若木雞。
  ──另一方面,自己又是怎樣?在下一次的戰場可以做得讓自己滿意嗎?
  這樣的不安時時折磨格林的心頭。只要閉上眼睛就看到四處冒火的戰場,只要睡著就夢到化成焦炭的同伴,就連現在都感受得到萬籟俱寂中有臨死前的哀嚎與慟哭。
  「可是卻沒有打道回府的覺悟。不當兵的話就什麼都不剩了,我是怕那樣吧。」
  揮別阻止自己的家人,捨棄故鄉來到王都。對一成不變的日子感到厭煩而志願從軍,知道死亡的可怕後又想要逃離那段時間。
  沒有變,自己還是很弱小。懷抱著幼稚的夢想,以為有個地方會認同自己,於是就忘了要努力而在鬧彆扭。
  這一定就是自己現在的生活態度。
  「──?」
  在回營房的途中,落入自我嫌惡的格林停下腳步。
  因為聽到聲音。營房後方傳來微弱的聲響。
  應該沒有哪個白癡敢跑進王國軍的營房裡偷東西吧,不過現在是戰爭時期。亞人族搞不好偷偷潛入人類陣營裡──覺得自己想太多,但又不能不去確認。
  格林觸碰帶出門的劍的劍柄,躡手躡腳地繞到營房後方,悄悄地從建築物陰影處探出頭,確認是什麼東西從剛剛就一直在製造聲響。
  然後,在夜晚的營房後方,看到正專心練劍的少年。
  「……威爾海姆?」
  踩著泥土,破風之劍化為銀閃舞蹈。在月光中,上演一齣澄澈得驚人之劍舞的少年,因有人出聲而轉過頭來。被他銳利的目光洞射,格林屏息。
  「啊……」
  「什麼啊,是格林啊。不要打擾我。」
  少年掃興地這麼說,格林則是慢了半拍才畏畏縮縮地開口。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隸屬同個小隊,當然會知道吧。你不也知道我的名字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是記不住名字的笨蛋?」
  「我、我沒那樣想……只是,我以為你對別人沒興趣。」
  「跟興趣無關,有需要的我就會記住。同隊的人的名字要是沒記住的話,之後會很麻煩吧。不要讓我講無趣的話。」
  雖然這分析正確無比,但沒想到會被威爾海姆這麼說,因此格林整個人愣住了。
  像這樣和威爾海姆正常對話,對格林來說是頭一次。平常打招呼他不會理睬,因此只有在有必要傳達基本事項的時候才會跟他說話。
  老實說,之前格林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人性,完全不覺得他跟自己一樣是人類。
  「原來你的思考邏輯也是像人類呢。」
  「啊〜?」
  「嗚哇,對不起!不是啦,不是那個意思……不,搞不好我沒說錯。」
  想要重講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狐疑地看向低頭的格林後,威爾海姆的臉上立刻失去對他的興趣,接著繼續舉起放下的劍,再度舞劍。
  「訓練結束後,你也一直這樣揮劍嗎?」
  「對啦。還有不要跟我說話。會害我分心。」
  「我們訓練結束後,都去酒館喝酒。我想托爾塔現在也還在喝。」
  「是喔。難怪有酒臭味。還有不要跟我說話。」
  冷淡回應的威爾海姆加快速度,專心練劍。他的劍舞快到肉眼都追不上,讓格林靠著營房牆壁專注凝視。
  「為什麼你能這麼熱衷練劍?你都沒有其他樂趣嗎?」
  「沒打仗的話可能有吧。可是,現在有戰爭。與其喝酒抱女人,練劍比較能提高活下去的可能性。」
  「那,你是為了想活下去才鍛鍊自己的?」
  「不是。要我說的話,你們才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呢。為什麼你們不練劍,而是把時間浪費在酒和女人身上?我說的有錯嗎?」
  這段期間,格林發現一件恐怖的事:聽不見威爾海姆的劍破風的聲音。可能劍氣鋒利到連空氣都沒察覺自己被砍中了吧。
  只有急促的呼吸,和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響。陪襯劍舞的音色就只有這些。
  「我不認為有錯。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劍術天分。把一切全都交給劍,會讓人承受不下去,所以才會想把心靈寄託在酒和異性上。」
  「無論何時,你們就只有藉口講得很棒呢。」
  聽起來不服輸的話,惹來威爾海姆的強烈諷刺。
  格林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段問答。可能就只是自己一直想要問威爾海姆吧。
  問問那個在初征中做出屍骸山堆,還視那種慘狀為理所當然、為劍而活的孩子。
  「假如你一直是這種不理人的態度,到時在戰場上會孤立無援喔。憑你一個人,能幹什麼?」
  「只要揮一劍就能殺一人,揮兩劍就是兩人。就只是重複這樣的行為而已。你說了那麼多,在我看來就只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
  「還有,你的眼神讓我想起來了。──格林,我們在戰場上遇過吧。」
  威爾海姆中止劍舞,看向站著不動的格林。
  他的目光讓格林喉嚨一緊。──他想起來了。
  「變得孤立無援是你的經驗談吧。可是,你知道吧?我在那個戰場上也是一個人,而且還立下足以上台接受表揚的功績,那才是一切吧。無聊透頂。」
  「我、我……」
  「裝作開導人,其實不過是想隱藏自己想逃跑的心情。因為膽小所以想要同伴的話,那你找錯人了。弱者就用弱者的方式團結在一起。還是說,你要證明我說的是錯的?」
  威爾海姆扯動臉頰,劍尖直指聲音發顫的格林。
  格林知道他在叫自己拔劍。要自己拔出配在腰際的劍,展現自己的氣概給他看。可是。
  「────────」
  「連劍都不敢拔嗎,膽小鬼。」
  低頭的格林別說拔劍,連觸碰劍柄和挺身面對他都辦不到。
  威爾海姆一臉失望地扔下那句話,就背對格林再度舞劍。
  領悟到威爾海姆的思緒離開自己後,格林長吐一口氣,鼓舞顫抖的雙腿,像逃跑般離開營房後方。
  進入營房,回到自己房間後,一頭栽進狹小的床上。以棉被兜頭蓋住自己,渾身彷彿被淋了一盆冰水般打顫,用力咬牙壓抑住情緒。
  是氣憤還是悲傷,根本分不出來。
  只覺得弱小的自己丟人現眼。現在,極度羨慕那名少年的強大。
  
  5
  
  即使那天晚上有了那樣的對談,到了隔天,彼此表面又都恢復平常,繼續執行自己的職務。
  那或許是格林的特殊才能,只不過是壞的方面。
  小隊裡的平常業務和訓練,都跟之前一樣會跟威爾海姆打照面。儘管如此,格林沒有改變應對他的方式,威爾海姆的態度也一副早就忘了那天晚上的事的樣子,就跟平常一樣擾亂隊上的團結,持續貫徹個人主義。
  也因此,小隊裡頭有著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兩枚炸彈。
  而這炸彈是不是未爆彈,在格林他們的小隊以及王國軍與亞人族發生大規模衝突、戰火再度燃起時,隨之變得明朗。
  
  ──決戰,在日落之後點燃火苗。
  一開始在平原戰鬥的時候,王國軍佔有數量上的優勢。活用這點一口氣逼退反應遲緩的亞人聯軍,使得戰線朝敵軍陣營大幅推進。
  被編入突擊部隊的格林他們,也乘著形式大好的氣勢,接二連三擊敗亞人。
  「上次的混戰是搞什麼鬼呀。這次贏得可輕鬆啦!」
  拉弓射倒一名敵人的托爾塔,邊架起下一支箭矢邊興奮大喊。聽到他的聲音的格林在前方手持劍與盾牌,混在友軍中突擊。
  王國軍士氣高昂。敵人節節敗退、抵抗虛弱無力,王國軍的勝利已近在眼前。身處在壓倒性勝利的戰場上,格林卻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喚手腳。
  「可惡,這樣的話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懊悔低喃的格林詛咒自己的脆弱心靈。
  這樣根本是被我軍的奮戰所救,自己連一名敵人都沒打倒,只是一個勁地用盾牌防禦敵人的攻擊而已。雖然不能說未對同伴有所貢獻,但這種說法無法構成安慰。
  要說為什麼的話──
  「那、那傢伙是怎樣!?」
  驚愕之聲發自友軍,任誰都被眼前的光景吸引住目光。
  馳騁戰場,以媲美風的迅速與銳利接二連三地砍掉亞人族的頭顱。血花和手腳飛散,鋼鐵不斷地製造斷肉切骨的聲音和臨終慘叫。
  「喔喔喔喔喝啊啊啊!」
  譜出這一幕的,是急馳宛如箭矢的黑色少年使出的斬擊。
  他壓低身形衝進敵陣,揮舞的劍刃砍殺、突刺亞人,將之變成肉塊。敵我雙方全都被他銳不可當的勢頭給驚訝到目瞪口呆。
  「跟、跟著威……」
  威爾海姆展現奮猛十足的樣子,小隊長卻沒法叫大家跟上。原本這是要乘勢殲滅敵人的大好時機,可是不只小隊長,所有人都認為:
  ──接近現在的威爾海姆的話,就算是友軍也會被他殺死吧。
  「隊長!這一帶已壓制完畢!前進吧!」
  在大家的目光都被威爾海姆的戰鬥樣貌給吸引的時候,托爾塔充滿氣勢地大喊。
  聽到的小隊長這才回過神,並下達指令要全員朝威爾海姆開闢出的突破口前進。
  「多虧威爾海姆那傢伙幹勁十足,這樣子我們也能稍微沾點光分到些功勞了吧?」
  在戰場優勢下,托爾塔猙獰地邊笑邊說。可是格林的心卻無法為戰況倒向我軍這點感到熱血沸騰,反而還覺得脖子後頭一陣發寒。
  「是說,都不覺得怪怪的嗎?」
  「蛤〜?哪裡怪。我們大家的聲勢正旺不是嗎。」
  「上次我軍明明受到嚴重損害,為什麼這次卻突然這麼順利……」
  「不是因為我們徹底反省了嗎?應該說是上次幹指揮官的貴族太無能吧。不就是因為他死了所以才換人帶頭嗎?」
  這番發言可是犯下了侮辱長官的罪狀,但托爾塔依舊邊說邊拉弓朝敵人放箭。側目看著他的格林架起盾牌,卻始終沒法拂去不安。
  緊接著,眼前發出歡呼聲。一名身軀格外壯碩的亞人被威爾海姆給砍倒。那應該是敵方隊長,他又完成了可以上台接受表彰的戰果。
  「幹得不錯嘛,威爾海姆!」
  在大家的包圍中,只有托爾塔用平常的語氣稱讚威爾海姆。不過全身浴血的威爾海姆沒有答腔,而是突然抬起頭。
  「……什麼氣味。」
  「廢話,身上淋到那麼多血當然會臭啊。」
  「不對,不是那樣。小隊長,我有不好的預感。敵人有所企圖……」
  威爾海姆轉頭,正在表達意見的時候,地面受到衝擊而搖晃。
  感覺視野在上下擺動,格林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周遭的士兵也都紛紛倒地,勉強站得住的就只有連同威爾海姆在內的幾個人。
  「剛、剛剛是……」
  發生了什麼事?但沒有必要接著說下去。
  比衝擊力慢一步接近大家的,是突如其來的灼熱之風。夾雜土石塵埃的熱風撲面而來,眼睛和嘴巴首當其衝。邊咳嗽邊站起來的時候,怒吼開始交錯紛飛。
  「快走快走快走!是陷阱!是亞人族的陷阱!他們在地面設了魔法陣等我們上鉤!我們會被包圍殲滅的!」
  「是巴爾加!巴爾加•克羅姆威爾!拿下那傢伙的腦袋……不對,先撤退!!」
  「有火!火燒過來了!我、我的腳啊──!等等、等我啊──!」
  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都在告知我方突然陷入劣勢。
  熱浪掀起的煙塵讓視野變差,四周陷入恐慌的士兵們全都互相推擠,開始往後退,連格林都差點被撞飛。
  「格林!」
  格林快跌倒時被托爾塔抓住手,才免於倒地被踩踏的局面。只是軍隊陷入混亂的狀況每分每秒都變得更嚴重,方才的戰勝氣氛早已蕩然無存。
  「陷、陷阱……我們被包圍了?為什麼突然就……!?」
  「看不見周遭啊!可惡!小隊長!現在該怎麼辦!」
  在紛飛交錯的怒吼中聽到危險的隻字片語,使得格林的恐懼加深,牙齒不住打顫。托爾塔也一臉可怕的表情,要求小隊長下達下一個行動指令。
  聽到托爾塔的呼喊,雙眼瞪得斗大的小隊長抖著嘴唇說:
  「撤、撤退!我們也撤退,跟其他隊伍會合……!」
  「不!不能那樣!要前進!」
  「──啥!?」
  威爾海姆咬牙切齒地命令想跟其他隊伍一樣撤退的小隊長。
  他舉起沾滿血的劍,指向方才的行軍方向。
  「撤退的話就正中敵方下懷!為什麼不懂啊!只有前方才有活路!」
  「你才是為什麼能這樣講!只是想殺敵的話就閉嘴!」
  「敵人一開始就設了魔法陣陷阱!假裝敗退刻意引誘我們到此,就是為了一口氣殲滅我們!那些中了陷阱就害怕的傢伙驚慌失措地逃跑,根本是正中他們的下懷!」
  他的反駁證明了他已經想到更深遠的地步,小隊長一時之間接不上話。滿臉是血的威爾海姆逼近沉默不語的小隊長,鬼氣逼人地朝他破口大喊。
  「要前進!只有前進才有活路!撤退也只會被包圍!在包圍網縮小鞏固之前,我們要突破正面的包圍殺出一條路!只能這樣!」
  「──呃!不、不行就是不行!撤退!就算前進也沒有我方的人!在敵陣被孤立的話就跟被圍剿沒兩樣!」
  雖然威爾海姆咄咄逼人,但小隊長咬牙斥退他的意見。
  聽到答案,威爾海姆用力咬唇到嘴角淌血,同時退後。接著旋轉手中的劍,背對整個小隊。
  「慢著,威爾海姆!不得擅自行動……」
  「想逃請自便。只會逃逃逃,逃到最後只有死路一條。我要戰鬥。戰鬥到最後活下去。──才不跟你們這些膽小鬼同路。」
  不聽小隊長的制止,威爾海姆憤恨地留下這段話。
  他的話讓小隊成員全都說不出話來,只有格林莫名感慨。
  一定是因為只有格林是第二次觸及到威爾海姆的憤怒──
  「威爾海姆!」
  就算被呼喊也不停止,威爾海姆一鼓作氣往前衝。
  違抗小隊長的命令,隻身衝入敵陣──這毫無疑問是沒得救的選擇。
  察覺到這點的瞬間,格林鞭策發抖的雙腿,跑起來去追他。
  「格林!怎麼連你都……!」
  「不能放著他!我去把威爾海姆帶回來!要是他死了就麻煩了!他對王國軍可是很重要的人!」
  踏著泥土,撐起沉重的身體往前跑。雖然有手伸向格林意圖制止,但感覺只是擦過,根本沒碰到。
  「格林!別死啊!你這個笨蛋!」
  「才不會死咧!我可是膽小鬼啊!」
  托爾塔豪邁的激勵傳達給奔跑的格林。
  損友的叫喊帶給他力氣,讓他也發出莫名所以的回應。格林順從胸口的滾燙情感,追著威爾海姆的背後跑。
  「────────」
  氣喘吁吁,凝視瀰漫的煙塵,踩過同為王國軍的屍體,接著馬上後悔。
  怎麼每次都這樣!格林感到後悔莫及。不管怎麼跑,每次都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可是事到如今,只能撇去後悔拼命跑。
  雖然有拿盾牌,但劍不知幾時掉了。可能是在第一次的衝擊波來襲的時候。沒關係。論劍術,跑在前方的少年比自己高明十倍。
  鮮血噴濺,哀嚎四起。
  要在巨響交錯紛飛的戰場上找到跟丟的威爾海姆,其實很簡單。
  爬上山坡,跳過地表的裂縫,避開不知是敵方還是友方的屍體,格林追上了威爾海姆,同時也看到發著淡淡光芒的東西。格林不禁屏息。
  仔細一看,眼前的地面微微發光。發光的線條呈現幾何圖形。
  「該不會,這就是魔法陣……?」
  毫無魔法天分的格林極少看過瑪那光芒。
  結晶燈這類一般人都能使用的魔石加工技術只在王都普及。個人要使用魔法,聽說只有極少數擁有魔法天賦的天才才有辦法。
  人類這個種族在魔法才能上劣於亞人族,而王國軍的劣勢也源自於這次使用的魔法陣陷阱──從聽來的片段情報,讓格林推敲到這項事實。
  因此魔法陣的柔和光芒,反而讓格林的後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嗚、唔……這種感覺是什麼……好討厭,快點消失啊……!」
  為了擦去爬上來的恐懼,格林用手掌摩擦自己的後頸。
  自初征以來就被膽怯附身的自己,身體好幾次都像這樣表達恐懼。討厭這樣的格林粗魯地用腳踐踏眼前的魔法陣。
  頓時,眼前的光芒慢慢變弱,沒多久就變成普通的塗鴉。
  「搞什麼?這樣就消失了……」
  「喂,格林。」
  被人從後方叫喚,嚇得格林心臟差點吐出來。回過頭,後方是威爾海姆。身上的血色比方才還要濃厚的他,由上而下打量格林,然後牽起嘴角。
  「你怎麼會在這?小隊不是要退向後方嗎。」
  「因、因為你擅自行動,所以我來阻止你!來,回去吧!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就算你本事再了得也……」
  「多管閒事。……不過,你還有力氣苟延殘喘啊。不愧是膽小鬼。」
  面對前來制止自己的格林,威爾海姆投以跟那一晚同樣的嘲笑。格林忍不住閉上嘴巴。瞪著他腳下的威爾海姆則是皺眉。
  「格林,這魔法陣是怎樣?」
  「……剛剛在發光,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就用腳弄掉了。這是陷阱嗎?」
  「嗯,是啊。曾經是陷阱。在準備發動的期間被你毀了。也就是說。」
  威爾海姆的目光變得銳利,緊接著格林覺得脖子後方傳來恐怖的寒氣,因而瞪大雙眼。
  下一秒,紅色光彈從右手邊穿破塵埃,直直朝兩人飛來。
  「頭低下!」
  被撞開的格林當場跌坐在地,眼前的威爾海姆揮劍彈開直擊而來的光彈,接著又猛然朝光彈射過來的方向揮砍。
  縱向劈砍的劍劃破飛砂走石,煙塵後方出現一名綠色肌膚的亞人。對方穿著一身長袍,只露出一顆吐著長舌頭的頭,外觀看起來像爬蟲類。
  小個子亞人朝後跳,只有三根手指的雙手再度朝威爾海姆發射光彈。但是從死角發動的奇襲都沒能命中了,從正面施放更不可能管用。
  威爾海姆翻個身,以最小的動作讓光彈擦身而過,然後一口氣接近亞人,直接切斷軀幹,再反手一刀割斷脖子。
  「威爾海姆!剛剛的亞人是……!」
  「這傢伙八成就是負責啟動這個魔法陣的人。殺了他又毀掉魔法陣,這邊的陷阱應該就不會發動了。就用這裡做記號,一鼓作氣衝到對面!」
  踹開亞人的屍體,威爾海姆邊甩去血漿邊凝視前方。剛好跟小隊的移動方向是反方向。格林從後方抓住他的肩膀。
  「等一下!既然這個陷阱被毀了,那就可以叫大家回來啦!」
  「白癡什麼!大軍回來又會啟動其他陷阱。應該說,他們會在王國軍撤退的中央處設下能夠一網打盡的陷阱。就算回去了也救不了誰,只會徒增我跟你這兩具屍體而已。別開玩笑了!」
  抓住他的手被揮開,格林退後的同時喉嚨被劍尖抵住。被劍氣當成目標,使得全身被恐懼支配。
  「想死那你就一個人回去!不想死的話,就掙扎求生吧!」
  說完,威爾海姆一口氣衝了出去,腳步毫不遲疑。
  面對再度拉開距離的背影,格林被迫在短短的一瞬間做出選擇。
  回去的話,或許能和小隊會合。但是,就算回去也有可能如威爾海姆所說,只是中亞人族的陷阱。可是小隊那邊有大量的王國軍,人數的優勢不會動搖。威爾海姆的想法也有可能出錯,敵方搞不好是等在他前方。一直孤身往前衝,不是只會降低生存機率嗎?自己都跟威爾海姆說了這麼多,他卻一意孤行,就算死了也只能說他是自作自受。
  既然如此,選項就成了生死題。是想活下去,還是不想死。
  格林他──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不明所以的吶喊後,格林朝前方衝刺。
  不是朝托爾塔和其他同伴所在的後方,而是朝威爾海姆衝出去的前方。
  沒有什麼理由和根據,就只是順從本能而已。在這一瞬間,格林腦子裡完全沒有伙伴意識、使命感、愛國心和對王國的忠誠。
  就只有思考要回去還是前進。哪一邊比較可怕?格林靠著這個判斷來選擇自己的路。
  跨過光芒消失的魔法陣,邊發狂大喊邊跑過戰場。雖然是很醒目又無可奈何的愚蠢舉動,但很幸運的,發瘋在戰場上一點都不稀奇。
  沒多久就穿越煙塵,路上奇蹟似地都沒遇到敵軍,格林跑到了一座山丘上。
  「嘶呀啊──!」
  先是充滿氣魄的吶喊,接著面前的亞人被縱向一分為二。
  甩去劍上的血,威爾海姆接二連三地砍死撲上來的亞人,同時被驚人的血量塗染,邊發出僵硬的聲音邊累積死亡。
  那僵硬的聲音,和看起來像在笑的浴血表情,帶給格林在戰場上從未有過的最強烈惡寒,同時道出突然想到的字眼。
  「鬼……」
  鬼。沒錯,是鬼。在那邊的是正在揮劍的鬼。在戰場上砍殺敵人、笑得開懷的鬼。
  享受揮劍殺戮的樂趣,像玩樂一樣量產死亡的鬼。
  ──亦即,劍鬼。
  「來啊!再來啊!儘管過來!放馬過來!我會殺了你們,然後活下去!!」
  劍鬼叫喊,每一次的銀閃都奪去亞人族的性命。
  面前是那樣的慘狀,格林慢慢轉過頭,俯瞰山丘下的光景。
  在煙霧瀰漫的戰場上,只有魔法陣的淡淡光芒鮮明異常。
  用上雙手雙腳的指頭也數不清的魔法陣,在戰場上注入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以破壞力粉碎愚蠢地被圍困的王國軍。
  熱風,地鳴,還有遠方被燒紅的天空中所迴盪的遍野哀嚎──
  「……這就是我做的選擇的下場嗎?」
  背後是劍鬼製造的屍山血河。
  眼底是被遺棄的同伴的慘叫與叫喊,聽來像在詛咒生者。
  不知何時格林跪地,雙手掩面不停地啜泣。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直至戰鬥結束,王國軍吞下敗戰苦果並回收友軍之前,格林帶著哽咽的謝罪以及劍鬼的劍舞和大笑聲,都沒有中斷過。
  
  ──撤退的小隊以及托爾塔•威茲利都沒有回來。
  
  6
  
  卡斯澤爾平原上的決戰,初期王國軍靠著優勢乘勝追擊,卻中了亞人族的卑鄙陷阱導致前線軍隊幾乎全滅。王國軍後退時遭遇了使用魔法陣的包圍攻擊,全軍因此受到極大損害而潰敗──在綿長的內戰中,王國吃了一場留下紀錄的大敗仗。
  雖然未經確認,但據悉此次決戰的亞人聯軍大參謀為巴爾加•克羅姆威爾。因此這次的損害被視為出自於這號狡猾人物的策略。
  由於這場決戰出現大量死傷者,因此很多的士兵屍體沒能回收,於是由國王直接發表聲明,表彰這些英靈的忠誠與愛國情操。
  另外,有號人物在這場慘不忍睹的決戰中貢獻了出類拔萃的戰果,因此名聲響徹王國軍與亞人聯軍。
  那就是被稱為劍鬼的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年僅十五歲的劍術天才少年。
  
  這是為王國內戰「亞人戰爭」──拉開幕簾的第一步。
  這場內戰,終會成為名留歷史的慘烈戰爭。

评分

参与人数 16轻币 +189 收起 理由
血紅舞翼 + 10 工作辛苦
Pokemon最爱 + 18 工作辛苦
k.koishi + 11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js000 + 10 工作辛苦
lightnovel779 + 12 期待
a30730002 + 10 工作辛苦
kinslo + 11 工作辛苦
13634021485 + 10 工作辛苦
wallaceztc + 10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二幕』
  
  1
  
  對威爾海姆•托利亞斯來說,世界的組成極為簡單。
  這世界絕大部分的事物,都可以用喜歡和討厭來區分。
  而目前眼前的狀況對他而言,就是討厭的事。
  
  「不但在卡斯澤爾平原之役最早突破亞人包圍網,還單獨和一隊亞人族交鋒,最後還殲滅該隊伍。包含隊長在內的人頭數有八十八個……哈哈!不愧是王牌呀!」
  「說王牌不太妥,但您要表達的意思我十分同意。」
  「那不就是贊同嗎。不要一一挑語病啦,你這陰險的傢伙。」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
  威爾海姆站得筆挺,而面前的兩名男人正在交談。
  宛如具現豪邁爽快詞彙的高頭大馬彪形大漢,和看似神經質的溫文儒雅男子,兩人都穿著騎士隊制服,彰顯出他們正騎士的身份。
  今天早上,從治療院出院回到營房,準備去做每日例行事項時被他們逮著,於是落得被人品頭論足的下場。
  正騎士找自己有何貴幹?感到事有蹊蹺的威爾海姆不得不警戒他們。而面對直接表露對長官的不信任的少年,兩名男子反而越發興致盎然。
  「聽說你在戰場上很衝鋒陷陣呀。在友軍發現你之前,你已經搶佔敵陣一角大打出手……據說把你帶回來的人看到一座屍體山。」
  「因為眼前狀況過於悽慘加上劍術精湛無比,看到的人全都說『劍鬼現身』呢。」
  「劍鬼!劍鬼啊!說得好!吹牛老子不討厭!為了讓名聲更加響亮,以後也要盡情作亂喔。與其說是劍鬼,講劍小鬼還差不多呢!」
  聽見溫文儒雅男這麼說,彪形大漢邊笑邊粗魯地一把抓住威爾海姆的頭。他不只塊頭大,連手掌也大,輕鬆就一把抓住威爾海姆整個腦袋。
  「從剛剛就一直高高在上地打量別人,到底是想怎樣!?」
  揮開抓住頭的手,威爾海姆輕盈往後跳,接著用危險的目光瞪視對方。彪形大漢甩甩被揮開的手,嘴角上揚。
  「對正騎士還敢這樣,膽子很大嘛。年輕人就該初生之犢不畏虎。」
  「要說年輕的話,少爺也一樣吧。雖然長相老成,但連內側都老掉導致記錯真實年齡,哪天就會後悔喔。」
  「跟這小鬼比,每個人都是老頭啦。紀錄上是十五歲……聽到沒,皮波特!是你的一半!雖然年紀是你的一半,殺敵數量卻是好幾倍!你應該覺得可恥!」
  「我是負責動頭腦的嘛。少爺辦不到的部分,全都是我在做。」
  彪形大漢口沫四濺,溫文儒雅男掏出白手帕擦拭自己的臉。他們的對話依舊把威爾海姆撇在一旁,耗盡了少年的耐心。
  「如果沒事我就先走了。我可不是閒著沒事幹。」
  「你沒空?你現在應該是待命中吧。要忙什麼?」
  「練劍。要是一天沒做,就要花三天才能補回。明明揮一次就能斬殺敵人,卻變成得揮三次,一點效率都沒有。」
  威爾海姆冷淡地丟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想趕快去營房後頭鍛鍊。
  但是,身後的彪形大漢聽到他的回答後卻是哈哈大笑。
  「聽到了嗎,皮波特!在那場戰役結束後他足足躺了兩天!昏倒的傢伙一離開床鋪就要去練劍,想把睡覺浪費的時間彌補回來!就為了練劍耶!」
  「是,我有聽到。我本來就覺得少爺很誇張了,但這一位卻是超越少爺的大笨蛋呢。」
  「你們兩個是想一併被我打倒嗎?」
  管你是正騎士還誰,被人瞧不起到這種地步叫威爾海姆無法忍氣吞聲。
  除此之外還有幾天沒練到劍的鬱悶,使得他口氣很不客氣。
  「很好,老子就是想聽這種話。丟人現眼的正騎士們被稍微會點劍術的小鬼頭給瞧不起,還讓他大搖大擺地離開。這種話鐵定會傳遍騎士團的。」
  但是,面對威爾海姆的瞪視,彪形大漢卻是猙獰一笑。他身旁的溫文儒雅男緩緩搖頭,臉上的單邊眼鏡反射出不懷好意的光芒。
  「雖說少爺叫人傷腦筋,但你也有錯。儘管才這麼大就劍術造詣了得……不過太得意忘形了。」
  ──強悍的戰意與凜冽的劍氣。
  兩名騎士的氣氛驟變,威爾海姆忍不住用舌頭濕潤嘴唇。
  「這才是你們打一開始的目的吧。」
  「不要往壞的方面想。有了地位在很多方面都很麻煩。老子可不想在練兵場被人說是仗勢欺人,所以放心。老子波爾德•卓格夫在兵戎交會之場是絕對不會做出可恥行徑的。」
  「就是這樣,少爺是直來直往之人,請儘管放心。對了,抱歉沒有及早告知。我是波爾德大人的監督者,名為皮波特•阿南西。請多指教。」
  彪形大漢•波爾德和溫文儒雅男•皮波特接連報上姓名,威爾海姆思索。
  看不出他們的用意和想法,但至少知道當前的目的。
  而且剛好不脫威爾海姆現在想做的事。
  「馬上撂倒你,我要回去練劍了。」
  「那可不行。因為你搞不好又會躺回病床去!」
  威爾海姆踏上石砌通道,前往練兵場。波爾德則是跟他並駕齊驅。
  撞出激烈火花的兩人身後,是慢慢跟在後頭嘆氣的皮波特。
  
  2
  
  鋼鐵互相撞擊,發出高亢聲響,擦出的火花在視野角落閃耀出紅光。
  在連續的輕快聲響下,威爾海姆往前踏出一步,上半身低到掠過地面,和落下來的戰斧擦身而過後身形一鑽,踩在斧柄上遏止對方下一個動作。
  ──停滯只有一瞬間,緊接著銀光劃過,劍尖直抵粗脖。
  「──勝負已分。」
  「……你這傢伙真驚人。」
  威爾海姆宣告勝利,被告知敗北的波爾德低聲沉吟。
  威爾海姆額頭冒汗,嘴巴彎成武人豪氣干雲的笑容,深深吐出一口熱氣,然後放下劍。
  他使用的是劍刃未開鋒的訓練用劍,腳下劈進泥土裡的是波爾德擅長使用的武器:又大又長、斧刃同樣未開鋒的斧槍。儘管兩把都是使盡全力毆打的話還是會要人命的東西,但彼此都有能在武器碰到對方前停下來的技術,因此激戰結束後無人受傷。
  只不過,這個報告仍必須用「引人注目」這個字眼來形容。
  「這樣子,模擬戰中七勝三敗,是我贏了。沒話說了吧你。」
  「主動提出比試,結果卻是這樣,哪有什麼好嘴硬的。哇哈哈!輸了就是輸了!好久沒有輸得這麼痛快啦!心情好好呀!」
  「什麼跟什麼……」
  挑釁對方卻得到大笑,搞得威爾海姆皺眉。波爾德拔起劈進地面的戰斧扛在肩膀上,然後用力抓理成平頭的深藍色頭髮。
  「你才是要更高興一點。跟本大爺單挑還贏了。就算在正騎士中,老子也有自負戰力可以匹敵近衛騎士。看樣子不能說之前輸給你的人是窩囊廢了呢。」
  「因為要是符合條件,那少爺也變窩囊廢了。話說回來……原來如此,前途堪慮啊。這麼強卻才十五歲嗎。」
  站在練兵場一角觀賞兩人激戰的皮波特走過來這麼說。
  這種評價早就聽膩了,但他的話中卻不像其他人那樣飽含畏懼和驚嘆。不管怎樣,敗家之犬的感想對威爾海姆而言都是廢話。
  「不能教訓狂妄自大的小鬼頭實在遺憾啊。這樣的話,下次要再跟更上面的哭看看,派其他的刺客過來嗎?」
  「那樣也不錯,不過要拜託到老子這副身軀的話,至少要是神龍波爾卡尼卡這種等級的。要是因為無聊的事被叫出來,老子可會燃燒不完全啊。」
  「在變成那樣之前先進入主題吧。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我們接觸你的目的,並非假借比試之名動用私刑。不過,也多虧了少爺輸多贏少,所以讓人無法聯想到私刑這一面就是了。」
  「你這隨從講話很不留口德耶!哇哈哈哈!」
  這對沒理解諷刺的主僕讓威爾海姆不爽皺眉。
  「既然幹架不是目的的話……」
  「是的。方才不過是請你配合少爺的洩憤行徑。那個先不說了,進入主題吧。──通告:威爾海姆•托利亞斯,你今後將隸屬於這邊這位波爾德•卓格夫大人所率領的卓格夫隊,為他效力。」
  皮波特這麼說,威爾海姆瞇起眼睛看向波爾德。
  挺著健壯胸膛、扛著戰斧的姿態全然就是蠻力型騎士──以前所屬的小隊已瓦解,威爾海姆對這決定沒有意見,只是──
  「我初征和第二戰,每次上戰場隊伍就會全滅。你們搞不好也會在下一戰死掉喔?」
  他閉上一隻眼這麼問。話語不只傲慢,還侮辱了戰死沙場的友軍,可是波爾德卻只是嚴肅點頭。
  「雷多納斯台地和卡斯澤爾平原之役,這兩起戰役都有大量死傷。綜觀大局來看,雷多納斯之役算是勝利,但卡斯澤爾是毫無疑問的慘敗。傷亡人數是史無前例,甚至導致王國軍被迫進行大規模的再編制。」
  「你的小隊也是,除了你和另一人全都陣亡。但不管怎麼說你們倖存下來,這代表你們運氣……不,是判斷精準。」
  早已傳遍全國的敗戰內容,以及陷自身於被動的王國軍。
  被編進突擊部隊,進入敵軍魔法陣效果範圍內的隊伍絕大部分都被殲滅。據說倖存者就只有做出跟威爾海姆相同判斷並突破包圍的人,以及在混亂之餘逃離效果範圍的人,還有真的運氣好到身在魔法陣效果範圍內卻還活下來的人。
  「然而,老子的卓格夫隊身處最前線,卻全員生還。」
  「多虧了少爺的野性直覺。雖然看起來是這樣的人,但在戰場上卻是可靠無比。因此,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自誇的波爾德,和補充不足之處的皮波特。聽完,威爾海姆終於理解方才的迂迴解說是對自己口出諷刺的回答。
  「事先聲明,老子當然不是因為運氣好才活下來。而是突破敵人的包圍,粉碎那些高高在上看人的傢伙……」
  「這點沒什麼好懷疑的……你們要說的就這些?」
  視沉默為疑慮的波爾德高舉斧槍,開始講述自己在前一仗的威猛事蹟時,被威爾海姆打斷。
  至少不用懷疑波爾德身為軍人的實力。雖然戰勝對方,但自來到王都之後,他是第一個能讓自己身上沾到泥土的人。威爾海姆知道這個叫波爾德的男人是那種在實戰更能發揮本領的人。
  只不過,這點自己也一樣。
  「既然事情辦完了,我要回去練劍了。只要在營房到卓格夫隊露個臉就行了吧。」
  「……原來如此,你已經看透了呢。是的,就抱著這樣的認知也沒關係。卓格夫隊經過再編制後,加你和另一人就有二十人。明天晚上要和隊員碰個面,請不要翹掉喔。」
  「另一人是?」
  「跟你同隊的倖存者,格林•法先。既是同梯又了解你,對你而言應該也比較好辦……雖說你好像不在意。」
  威爾海姆立刻就轉過身表達沒興趣,然後專注於練劍。看到他那樣子,皮波特傻眼,同時死心嘆氣。
  其實,聽到早就知道的名字並沒有激起威爾海姆一絲感慨,因為格林這名青年根本就沒法引起他的興趣。
  窩囊廢膽小鬼──格林對威爾海姆來說也是不喜歡的事物之一。
  「────────」
  以失禮的態度結束與上司的對話後,威爾海姆就辛勤地鍛鍊自己。
  波爾德和皮波特兩人斜視他一眼後看向彼此。
  「就跟傳聞一樣……不,比傳聞更誇張,對劍術癡狂到極點!老子會輸給小七歲的小孩,搞不好就是因為斧頭還揮得不夠多。」
  「竟然有超越少爺、連睡眠時間都拿來練習的人才,世界真寬廣。光在王都就這樣了嗎。希望接下來要去見的格林•法先是個普通人。」
  波爾德總讓人覺得有點失焦的感想,和懷有諸多不安的皮波特,以及對他們不屑一顧、專心一志練劍的威爾海姆。
  就旁人來看,卓格夫隊的這三人全都是十足的大怪人。
  
  3
  
  ──威爾海姆被分到卓格夫隊後幾天。
  第一天和隊員打照面,威爾海姆還是跟以前一樣冷漠。卓格夫隊大部分都是波爾德從自己的領地帶來的士兵,因此對波爾德不敬的威爾海姆在隊友中風評非常差。不過──
  「威爾海姆本事比老子了得!老子都沒法教訓他了,你們更沒法教導這個狂妄小子何謂現實啦。很不痛快對吧!那就晨練囉!」
  由於當事人的這句話,因此也就沒人對他動用私刑。
  其實從隔天開始,像是要做給卓格夫隊看似的,連續好幾天早晨訓練時,威爾海姆和波爾德都在練兵場展開近似互相殘殺的模擬戰。
  還有,跟威爾海姆同一天入隊的格林,運用跟在以前的隊伍裡一樣的處世法則,避免在新隊伍內激起反感,似乎還變成了皮波特的跟班。
  而且還比以前更加避免與威爾海姆打照面,有時候還會眼神渙散到讓人以為他哪裡不對勁,不過那也不足以勾起威爾海姆的興趣。
  之前的隊伍把自己當疙瘩,現在的隊伍則是過度干涉自己,但兩者對威爾海姆來說都是厭煩的事物。
  本來,不管鍛鍊還是任何事,他都喜歡一個人完成。
  跟波爾德的模擬戰也是,被挑戰幾次後就看穿了對方的呼吸與習慣,因此戰績方面自己壓倒性勝利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多,使得威爾海姆覺得跟同一個對手重複交鋒根本毫無意義。
  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對決只會有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
  要是心裡萌生「這是訓練」這種天真想法,那關鍵時刻就不可能專注一致。保留實力進行鍛鍊,但面對對象時卻很想真的砍下去。這種念頭不是只有一、兩次,還不如一個人鍛鍊,就不會這麼綁手綁腳了。
  「──我想上戰場。」
  並不是想砍人,也不是想奪取性命。就只是想練劍而已。
  因為自己揮劍的本願,就寄宿在賭上性命的戰場、奪取他人性命的劍上。
  就這樣懷抱著鬱鬱寡歡的心情,在王都度過幾個禮拜──劍鬼再度被給予踏上敗戰之地的機會,得以邂逅新的敵人。
  
  4
  
  ──從王都前往卡斯澤爾,搭乘龍車約要八個鐘頭。
  卓格夫隊每十人一小隊,分乘兩輛龍車。以前後包夾的形式,中間夾著一輛護送要人的龍車──總計三輛龍車自王都出發。
  「盡量開心吧!因為我們的勇猛獲得肯定,因此被授與特殊任務。地點在卡斯澤爾平原!擔任某個重要人物的護衛一同前往平原……這是很光榮的事!」
  執行這次的任務時,波爾德興奮地這麼說。而皮波特邊喬正單邊眼鏡的位置,邊補充說明。
  「好像是在魔法方面有非凡見識的專家。王國的要職一直以來都欠缺精通魔法的術師擔任,所以在與擅長使用瑪那的亞人戰鬥時才會慘敗。前些日子的大敗仗就是沉重的學費,強迫國家了解到這方面的認知不足會造成致命性的傷害。」
  「說是想調查敵軍用在包圍殲滅戰的魔法陣。雖然效果消失了,但還是想實地勘查看看。還以為魔法使者都是窩在屋子裡的沒骨氣傢伙,想不到比老子想得還要有氣概。」
  波爾德莫名感動地總結發言,不過難得威爾海姆也有同感。
  不是靠鋼鐵而是仰賴瑪那的人,不會知曉活著的充實感吧。
  前往平原的三輛龍車──走前頭的龍車搭載著波爾德和皮波特及另外八人,殿後的龍車則有威爾海姆和格林等十人。中間的護送用龍車裡頭除了坐著要人,還有非卓格夫隊的正騎士陪同。
  只是護衛一個人,這種戰力未免太過誇張,但這也代表此次的作戰備受重視。
  話雖如此,對威爾海姆來說,不管是護衛對象還是作戰的詳細內容,這些一點都不重要。對他而言,重要的就只有戰鬥結束的平原上是否還有堪讓自己舉劍劈砍的對象。
  不過很遺憾的,這次的任務恐怕難以滿足這份期待。威爾海姆心想。
  因此他毫無幹勁,心情十分浮躁。
  「喂,格林。你臉色很糟,沒事吧?」
  原本整個人靠在座位上靠冥想練劍的威爾海姆,被這話給拉回現實。看過去,被塞在狹小車廂內排排坐的隊伍裡,臉色鐵青的格林正被身旁的隊員搖晃肩膀。
  慘白,格林的面頰只能這樣形容。而且原因絕對不是暈車,因為地龍的「除風加持」還有在運作。
  恐怕是精神方面的問題──而且還跟這次的目的地有關。
  「我、我沒事。只是覺得有點不舒服……馬上就會好了……」
  「難說喔。膽小這種病是沒藥醫也沒得救的。那麼麻煩的病,靠你自己有辦法好起來嗎?那是只要活著就會一直跟著你的老毛病吧。」
  「──呃。」
  逞強的樣子惹得威爾海姆煩躁,忍不住插嘴諷刺。
  頓時,格林一臉不甘。平常溫順柔弱的表情轉為憤怒得像要咬人一樣,瞪著威爾海姆。
  「你才是,很淡定呢。明知道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少要求我的反應要跟你一樣。弱不禁風到小便沒人陪就沒法撇尿的人就只有你。」
  「那是我們的隊伍死掉的地方!為此悲傷哪裡有錯了!」
  「你根本不是在為他人的死而難過,只是抱著大腿覺得自己很可憐罷了。想到死去的隊友,心想還好沒變成他們那樣,但又怕自己搞不好明天就走上一樣的路。先講清楚,要說認識的人死掉的數字,我跟你是差不多的。」
  兩人都固執己見,彼此的爭論毫無交集。
  心情焦躁不耐,使得威爾海姆今天對格林的態度特別看不順眼。格林一副想要朝倚著愛劍的威爾海姆飛撲過去的樣子。
  「夠了吧!威爾海姆你說得太過份了!」
  但是,互相瞪視到最後,是被受不了他們吵架的隊員怒吼給打斷的。
  原本坐在正對面的格林換了座位,威爾海姆這才沉浸在沒有打擾的冥想中。在氣氛尷尬的龍車裡,感到沉悶的隊員們只能焦急盼望盡快抵達目的地。
  
  終於,當旭日東升的太陽到達天空正中央時,三輛龍車在沒出大問題的情況下抵達目的地卡斯澤爾平原。
  「老子知道這段時間的確是會坐到屁股痛,但你們的臉色還真差呢。」
  下了龍車,在平原會合整隊後,波爾德望著隊員的臉表達不解。
  前後兩輛龍車在路上的氣氛很明顯的不同。殿後的龍車上,造成隊員一臉疲憊的兩名元兇因為列隊的關係,雖然相鄰,卻用不著對上眼。
  「老子不知道發生啥事,但我們的目的從這邊才要正式開始,所以別讓人看到你們疲憊的樣子。給老子抬頭挺胸──!接下來要招待客人!慎重點!」
  在波爾德的厲聲號令下,隊員們忘了一秒前的狀態,俐落地整隊和挺直脊梁。
  看著他們踩踏地面,排成兩排整齊隊伍後,波爾德滿意點頭,朝身旁的皮波特使眼色。接到信號的皮波特打開護衛對象搭乘的龍車車門,讓裡頭的人踩在卡斯澤爾平原的土地上。然後──
  「真希望各位不要那麼誇張。被這麼多勇猛剽悍的男人一起注視,身為女人的我──會有點害怕的。」
  用輕薄語氣這麼開玩笑的人縮了縮肩膀。
  長至肩膀的藍色秀髮,宛如瓷器的白皙肌膚,長袍衣襬快要拖地,而朝前敞開的袍子下方以男性軍裝裹著頗具起伏的肉體。知道要前往何處,因此臉上只施以淡粧──但蠱惑他人的美貌依舊征服男人的目光。其中最具魅力的就是該人物的異色瞳:一黃一藍,像是要把人吸進去的瞳孔。
  沒聽說護衛對象是女性,因此隊伍一片驚訝。
  看到他們的反應,女性就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燦爛微笑。
  「我是羅茲瓦爾•J•梅札斯。目前擔任王國境內稀少的宮廷魔導師……如各位所見,就是個弱女子。今天請多多指教〜囉。」
  見到嬌媚一笑的女子──自稱羅茲瓦爾的人,威爾海姆立刻決定了對待她的態度:把她歸在不喜歡的類別裡。
  「是的──如外表所見,梅札斯女史是聰明的女性。以少爺為首的卓格夫隊大多都是粗鄙之人,諸位還請留意別做出失禮之舉。」
  皮波特朝著不到大聲嚷嚷,但表現出些微動搖的隊員們如此叮嚀。結果聽到的羅茲瓦爾淺淺一笑,說:
  「唉喲〜說是這麼說,但太綁手綁腳的話,連普通的實力都沒法發揮了吧?隱瞞性別到現在才講這種話,人家很過意不去,不過各位像平常一樣就行了。梅札斯家除了有每一代當家都要繼承『羅茲瓦爾』這個男性名字的特殊傳統外,就只是支旁系貴族罷〜了。」
  「既然梅札斯女史這麼說了。諸位,麻煩妥善應對。」
  羅茲瓦爾這麼要求,皮波特便重新下達指令。當然,這邊說的「妥善應對」指的就是「給我展現頂級的紳士禮儀」的意思。叫人只能嘆氣。
  在其他隊員正經八百回應的時候,威爾海姆感覺到龍車內還有其他人。那個人估算對話結束,才從羅茲瓦爾身後翩然下車。
  這位也是女性。身穿女性用輕鎧,腰間佩著一把長劍。年齡超過十五,但不到二十,雖然長得標緻,但眼中的嚴肅氣息給人難以親近的印象。
  女劍士的美麗金色頭髮剪得短短的,還釋放出帶刺劍氣。
  「各〜位,這一位是與我同行的專屬護衛卡蘿•雷玫迪斯小姐。是位劍術了得的女劍士,還請和她好好相處。」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梅札斯卿。反正只有今天會碰面……我找不到熟悉彼此的必要和理由。」
  被介紹的卡蘿跟羅茲瓦爾成反比,態度毫無從容。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亢奮,反正就是欠了幾分沉著。
  「……兩個都是女的啊。」
  「──喂,那邊那個男的!」
  

  
  聽到一臉厭煩的威爾海姆的低喃,卡蘿翹起眼尾。她一副像是要立刻拔劍的樣子逼近威爾海姆。
  「你,膽敢用性別侮辱我?粗心大意小心吃悶虧。」
  「少在那邊大呼小叫。明明是妳自己最在意,才會有這種反應吧。而且我的工作是擔任那邊那個女人的護衛,用不著討妳歡心。」
  「適、適可而止吧,威爾海姆!」
  介入互瞪的兩人之間,格林抖著聲音制止威爾海姆。威爾海姆挑眉回應,格林氣得大罵:
  「我是不知道你在不爽什麼,但龍車上的事就已經過頭了,現在還跟協助者吵架……你不知道你給隊長和副官添麻煩了嗎!」
  聽到格林的話,深感贊同的其他隊員也瞪向威爾海姆。平常就態度欠佳,因此形勢對威爾海姆完全不利。
  「……抱歉喔。」
  就算爭論也辯不過,因此威爾海姆背過頭,惡形惡狀地道歉。對此格林撫摸胸膛,然後朝站在身後的卡蘿低頭致歉。
  「非常對不起。我們會好好念他一頓的……」
  「──請務必。我也不希望讓王國子民流無謂的血。」
  卡蘿退下,原本一觸即發的氣氛總算收斂。接著卓格夫隊重新整隊,而嘻皮笑臉看著事態發展至此的波爾德挺起胸膛說:
  「好!那麼,接下來分三隊。一隊和梅札斯女史同行,在女史檢查魔法陣的時候護衛女史。剩下的分兩隊,確保周邊安全,提防洗劫屍體的不法之徒和亞人殘黨。在這邊死掉可一點都不有趣喔!」
  「那個〜插個嘴可以──嗎?」
  羅茲瓦爾朝著幹勁十足準備要編隊的波爾德舉手,說。
  「我對你們的編隊,只有一個任性要求。」
  「您說任性要求嗎?如果可以辦到,倒是無所謂。」
  「──剛剛那邊那個少年,麻煩讓他跟我同行。」
  羅茲瓦爾笑了,手直指威爾海姆。
  「那樣子對我和對大家來說,一定都會是好〜結果喔。」
  這實在是讓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要求。
  
  5
  
  對大家來說都是好結果。羅茲瓦爾用了這樣的開場白,但她口中的「大家」似乎不包含自己。對此威爾海姆咂嘴。
  既然是此次任務的重要人物羅茲瓦爾的要求,卓格夫隊就沒有不答應的選項。想當然耳,既然威爾海姆被挑選要跟羅茲瓦爾同行,那就順便加上跟他處不來的格林。
  羅茲瓦爾及其護衛卡蘿,以及威爾海姆和格林,再加上兩名隊員,這六人就是探訪平原上的魔法陣的中央隊人員。其他兩隊分別由波爾德和皮波特帶隊,確保周圍的安全。
  「一臉期望落空的樣子──呢。」
  威爾海姆走在隊伍前頭充當先鋒警戒,以此作為最低限度的抵抗,不過敏銳張開的警戒網沒有捕捉到任何氣息。順帶一提,對好不容易拿出幹勁的威爾海姆來說,羅茲瓦爾一直開心地來搭話是最討厭的事了。
  「你──就那麼想砍人嗎?」
  「不要把別人講得像是人格有問題。我不是想砍人。只是想和有砍殺價值的對象互砍。若不是要和妳同行,本來有這種可能性的。」
  「你的答案,就足以說明你一隻腳已經踏進人格有問題的行列了。而且就算警戒周遭真的有揮劍的機會,終究也只是開路而已……我不認為那樣就能滿足你。」
  「不要講得一副很懂我的樣子。妳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人很──老實呢。我不討厭這樣的男生喔。」
  羅茲瓦爾手掩著嘴笑,威爾海姆則一直是張苦瓜臉。
  周圍沒有異常,但目前也沒有成果。卡斯澤爾平原的地形因之前的決戰而改變;樹木被砍倒,翠綠大地燒成焦黑,處處都有破損的武器和失去主人的鎧甲,留下鮮明的戰爭爪痕。
  「不覺得很悽慘嗎?」
  「不會。」
  「這──樣啊。你是那種人呢。」
  「……妳也是那種人啊。」
  「唉──呀唉呀。被反將一軍──了呢。」
  不曉得羅茲瓦爾是否討厭沉默,只要抓到空檔就搭話。應付她也成了威爾海姆的不滿火種。
  不能輕忽大意的女人,這是威爾海姆對羅茲瓦爾的評價。從站姿來看就知道卡蘿也是武藝精湛之人,但值得警戒的就只有深不可測的羅茲瓦爾。
  雖然任務解說時說她是魔法專家,可是她這個人不可能就這麼簡單。
  附帶一提,對無禮的威爾海姆最反感的卡蘿,始終由格林負責應付。察覺到只要放著這兩人不管就會起爭執的格林,一直跟卡蘿對話,是因為他寧可把矛頭鎖定卡蘿也不想對準威爾海姆。
  看他們聊得很開的樣子,威爾海姆也覺得輕鬆許多。
  「所以說,今天的護衛其實不是由卡蘿小姐擔任囉?」
  「是的。原本這個任務是由我侍奉的長官負責……不過因為有太多事要忙,才由我代理。也因此給梅札斯卿增添不便。」
  「怎麼會呢,卡蘿小姐有哪裡不好嗎?」
  「不是的。是因為我根本不及原本負責護衛的那位大人腳邊。這次的代理安排,當事人一定是最難受的……」
  卡蘿的聲音裡頭有憂慮,格林煩惱著該怎麼接續話題。
  話題要是能夠盡量拉長就好了。只要威爾海姆不要扔出火星,自己就用不著跟他有所牽扯。
  只不過有點在意是哪個人武藝高明到超越卡蘿。其實有可能卡蘿只是謙虛,才捧高那號人物──
  「話說,你叫威爾海姆──是吧?」
  「……嗯,對。」
  「既然你剛剛誇下海口,那當然是本事了得──吧?」
  「────────」
  「你不自誇嗎?算〜了,隊長和副官馬上就把最重要的職責交給你,光從這點來看就知道你備受信賴〜呢。所以說,我很期待喔。」
  不睬沉默的威爾海姆,羅茲瓦爾手負身後交握,踩著雀躍的腳步。她心情好到讓人以為她會哼起歌來,不過她只是凝視周圍。
  「因為似乎快到目的地了呢。」
  羅茲瓦爾才說完,一行人就來到山丘上。前方是往下的斜坡,凝神細看的話,上頭有淺淺的幾何圖形。
  被踩得支離破碎,一部份甚至被泥土掩埋,不過那就是決戰當天威爾海姆也有看到的魔法陣的下場。
  「好──啦,會讓我看到怎樣的工夫呢。」
  看到魔法陣殘骸的同時,羅茲瓦爾迅速滑下山坡。卡蘿連忙緊隨在後,格林也緊緊跟上。威爾海姆聳肩,和另外兩名隊員一同在山丘上警戒周圍。
  話雖如此,在威爾海姆的警戒下,絲毫沒有生物的氣息接近。波爾德他們要是離得遠的話就完全不知道他們位置在哪,還真是無聊的時間。
  「……原來如此。聽到的時候就有想到會是這樣,這果然是花了相當多的時間來設置的術式。不管是擬定戰術的人還是執行的人,要是不精通魔法,可辦不到〜呢。這樣看來,王國恐怕是岌岌可危。」
  「是、是這樣嗎?這是那麼危險的魔法……」
  「這個單一魔法陣本身的危險性就不用說了,問題在於敵方陣營裡頭出類拔萃的魔法使者不只──一人。在整個戰場鋪設魔法陣,從構想來看就已經很反常了……但同樣的手法,也就可以套用在其他地方──囉。」
  「不會吧……!?」
  格林對羅茲瓦爾的推測怕得要命。明明就只是猜測卻嚇成這樣,這也算是一種才能吧。他實在是不適合當士兵。
  可能惡寒沒有消失吧,格林邊摩娑脖子後方,邊仔細地環顧周圍,然後順便朝威爾海姆那邊叫喊。
  「威爾海姆!有什麼可疑的嗎!?」
  「哪有什麼可疑的。是你自己要畏懼看不見的東西……」
  隨口回應拼命訴求的格林,威爾海姆把視線撇向山丘下──破風箭矢貫穿大氣,直直逼近蹲下來的羅茲瓦爾。
  「──唔!」
  判斷僅在一瞬間,而且行動以秒計算。
  威爾海姆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扔出腰部的愛劍。如疾風飛馳的劍刺進羅茲瓦爾腳邊,劍腹代替她承受箭矢的攻擊。
  鏗鏮一聲,箭矢彈開,在場所有人立刻警覺到有人偷襲。
  但是為什麼──明明威爾海姆有所警戒,卻感受不到任何氣息。
  「敵人來襲!快防禦!」
  威爾海姆邊叫邊跳下山丘,拔起插進地面的愛劍做出防禦,眼角餘光掃到卡蘿和格林也都架起自己的劍。叫慢了一拍才想下來的隊員們留在上頭,威爾海姆掃視四周。
  ──然後,看到了。
  「……那是……」
  山丘對面有個單膝跪地拉弓的人影。對方慢慢地把箭矢安在弓上,毫不猶豫地就朝這邊放箭。
  「──哼!」
  砍斷飛過來的箭矢,威爾海姆瞪著對方。身旁的格林卻一臉不可置信地說:
  「托、托爾塔……?」
  他呼喚了面目全非,還朝戰友拉弓射箭,曾是托爾塔•威茲利的東西。
  ──托爾塔的樣子已經讓人不忍卒睹。
  臉頰有一半的肉脫落,骨頭和眼球整個裸露出來,遍布全身的傷口溢出屍水和白蛆,腐肉只被破布和殘破鎧甲包裹。連握弓的手指都缺了好幾根,看起來光是要維持人形都很勉強。
  「屍體在動……?」
  拔出長劍的卡蘿面色鐵青地仰望化為屍首的托爾塔。再加上詭異噁心的外表,完全超乎了常識。即便如此,卡蘿跟身邊面色已經超越蒼白、隨時都快暈倒的格林比起來,還算不錯了。
  「喂,魔法使者。……那也是一種魔法嗎?」
  「看到屍體會動──還這麼冷靜。那具屍首不是你認識的人嗎?」
  「跟死掉的傢伙就是緣分已盡。所以我沒有認識的屍體。」
  「原來如此,很棒的意見。然後是你的問題……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這不是魔法的──領域。──是咒術。」
  羅茲瓦爾裝模作樣的答案讓威爾海姆皺眉。但是,沒有時間去追問。因為敵人不是只有托爾塔。
  「────────」
  周圍的地面隆起,會動的屍體伴隨著破土聲接二連三現身。有王國軍士兵的屍體,也有亞人族的屍體,看樣子這咒術不挑屍體的種族。
  屍骸士兵──屍兵的狀況都不算完好,但以破百的數量湧過來的話就是超乎想像的暴力了。威爾海姆咂嘴,改變位置,讓羅茲瓦爾站在陣形中心,自己、卡蘿和格林三人包圍住她。
  「唉──呀,想不到你意外貼心。還以為你會一個人衝鋒陷陣咧。」
  「我是很想,但要是讓妳死了就麻煩了。後面我照顧不到,妳就祈禱那兩個人派得上用場吧。」
  「什麼!?你、你這傢伙竟然口出惡言……!」
  「卡蘿小姐!他們過來了!」
  以格林的慘叫為信號,屍兵從四面八方一起撲過來。
  正面逼近威爾海姆的是扛著大劍的大個子屍兵,還有手無寸鐵也沒腦袋,只有雙手朝前伸長的屍兵。因為是屍體,也不知道要破壞到什麼地步才能造成致命傷。然而……
  「既然沒有頭還會動的話──」
  銀色閃光切斷揮舞大劍的屍兵雙臂,再反手一劍將身體分成上下兩塊,最後從胯下將搖搖欲墜的胴體縱向分為兩半。威爾海姆邊確認被分成六份散落開來的屍兵一動也不動,同時使出兩記斜斬將手無寸鐵的屍兵給分成四半,粉碎他再戰的機會。
  「比活著的時候多砍幾刀就會死了。」
  「真驚人的判斷標準〜呢。」
  威爾海姆這麼判斷,身後的羅茲瓦爾苦笑。
  瞥一眼背後,卡蘿一口氣打倒正面攻過來的三具屍兵,格林持盾支援掩護她,戰線十分穩定。留在丘陵上的兩人也是卓格夫隊的勇士,攜手合作對抗屍兵,輕易將之擊倒。
  屍兵的戰鬥力不高。不管生前是多麼厲害的士兵,變成屍體的現在,戰鬥力全都在水準之下。其實根本不需使出實力。
  「就只是髒了活人的劍。魔法使者,元兇在哪?」
  「被信任的感覺不壞,但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喔。不過,能夠操縱這等數量,應該不會太遠吧。」
  「這樣啊。──那麼。」
  只要不移動,附近的屍體終究會被殲滅殆盡。只要沒了屍體,就無法補充屍兵。但是,事情就這樣落幕的話,讓人嚥不下這口氣。
  「────────」
  彈開屍兵的攻擊,揮出斬擊擊倒他。威爾海姆仔細觀察散發腐臭、滴著屍水的屍兵的動作後,發現:
  有兩具屍兵沒有移動位置,就是站著不動──於是威爾海姆朝他們中間衝過去。
  簡直就像在保護什麼,兩具屍兵朝著衝鋒陷陣的威爾海姆撲過去。但是,一招縱劈和踢技就讓兩具屍兵回歸屍體,劍接著刺向他們所保護的空間──
  「──唔呃!」
  一瞬間,熊熊烈火在眼前燒起,威爾海姆立刻往後飛躍。
  逼不得已之下以劍擊砍破逼近而來的火焰,著地的威爾海姆面前的空間扭曲,一道嬌小人影誕生,落在原本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目睹到那存在的瞬間,威爾海姆全身感到毛骨悚然。
  「……進行得不順利呢。」
  細微的聲音,來自於披著白袍的嬌小少女。
  長長的淺紅色頭髮,臉蛋小巧玲瓏,年約十歲左右的女孩。除去光腳和渾身上下僅披一件破爛袍子外,看起來就是個態度從容的普通少女。
  正因如此,潛伏在少女皮下的是一隻詭異怪物,這個事實叫人害怕。
  之所以一眼就知道對方的異常,在於壓倒性的陰森之氣從女孩體內源源湧出。
  「那怪物是怎麼回事……!?」
  「怪物……我果然是不完美的。離母親還很遠的失敗品。」
  威爾海姆脫口而出的話,惹來女孩蹙眉悲嘆。然而,卻有人對她的話產生劇烈反應。
  「──母親?可以不要開玩笑嗎。像妳這種讓人看不下去的瑕疵品,就算只有一部份像老師,那種話我都說──不出口。」
  往前踏出一步的羅茲瓦爾激動駁斥女孩的話。原本吊兒郎噹又愉快的態度,轉眼間就變成憤怒,怒目瞪著少女。
  接收到羅茲瓦爾的憤怒,女孩困惑不已。
  「傷腦筋。妳是?」
  「要消滅妳的人。賭上我的一切,我說到做到。」
  「越來越叫人傷腦筋了。看樣子,是認真的呢。」
  相較於毫無感情的女孩,羅茲瓦爾的眼神越來越嚴厲。被瞪的女孩稍微看看周圍,便以手比向屍兵。
  「很幸運的,想要的東西已經回收了,沒必要招惹麻煩。──容我先行告辭。之後的事,要•深•思•熟•慮。」
  「哪能讓妳逃走──!」
  女孩一低頭,身體就當場騰空浮起。不打算讓她逃跑的威爾海姆衝過去,但卻被周圍的屍兵阻擋。
  「少擋路……唔!?」
  屍兵避開砍過來的劍後進入追擊態勢,使得威爾海姆微微一驚。好快。跟方才操縱的屍兵等級完全不同。
  仔細一看,周圍的屍兵動作全都變得順暢流利。就算是威爾海姆也難以一擊殺死他們,不過也不至於構成威脅。可是──
  「嗚、嗚啊啊啊!」
  「這些傢伙突然……這些數量,頂不住的……!」
  格林慘叫,光是掩護都來不及的卡蘿可能也因為受傷了而導致動作變慢。再這樣下去,除了威爾海姆以外的人早晚都會被屍海戰術給擊潰。
  「屍兵數量越少,殘存的個體就越強悍。恐怕在他們之中,有被稱為司令塔的屍兵。只要打倒他,應該就能改變這狀況吧。」
  「怎麼判斷?」
  「司令塔的動作應該不一樣。要是能看出來的話……就好了。」
  羅茲瓦爾提出突破現狀的策略,但在混戰之際要找出司令塔屍兵實在是困難至極。
  既然如此,只好朝山丘上的兩人求救了。才抬起頭,迅猛的箭矢就貫穿丘陵上一名隊員的膝蓋,而且力道大到讓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辦到這點的弓手,就是跟生前一樣徹底做好支援角色的托爾塔。與大塊頭身材不相稱的銳利目光,以及能夠拉動長大弓矢的力氣和精準度,使得他在小隊中可說是出類拔萃。
  再次見證那樣的姿態,威爾海姆的直覺下了判斷。
  與生前一模一樣的卓越技能──司令塔就是托爾塔•威茲利。
  「我選了一個對你來說不好打倒的對手。因為我觀察過你。」
  彷彿要印證威爾海姆的結論,要離開的女孩淡淡地留下這段邪惡的話。
  威爾海姆咬牙切齒。他清楚與托爾塔之間的屍兵數量,並用怒火劍刃拆解眼前的屍兵。
  不夠。自己衝過去的話,確實可以打倒托爾塔。但是這樣一來就會離開崗位,這段期間剩下的三人就會被屍兵殺死。
  若要撐住戰線,還能打倒托爾塔的話──
  「格林!你去幹掉托爾塔!那傢伙就是司令塔!」
  眼下這戰場地形就像個碗,一行人就置身在碗底,戰力方面最派不上用場的人是格林。現狀是衝著自己來的屍兵很多,因此就算少了格林也最不會影響戰鬥力。
  聽到威爾海姆這樣怒喊,持盾的格林仰視托爾塔。但在看到借屍還魂的隊友後,他不停搖頭。
  「我、我辦不到啦。不可能的!」
  「在你到他那之前,先讓那女的掩護你!給我衝上去,砍斷他的脖子!不過是沒有護衛的弓手,只要靠近就殺得死!」
  「這不是贏不贏得了的問題!你是要我殺死朋友嗎!?」
  格林一臉拼命,邊承受敵人攻擊邊哭喊。
  格林和托爾塔是好朋友,這點威爾海姆也知道。也知道在小隊的其他同伴全滅之後,格林就沒法再揮劍。可是他卻──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還能有怎樣,就是那樣啊!?我無法對朋友下手!我……我跟你不一樣!我做不到!」
  「他哪裡像是你朋友了。你是哭到看不見前面了嗎!?你朋友早就死了。在那邊的是屍體。猶豫徬徨、不該出現在這的屍體!」
  看到卡蘿失去平衡,威爾海姆為了保護她們橫掃屍兵。飛散的屍體碎片淋滿全身,威爾海姆朝蹲下的格林背部一腳踹去,破口大喊。
  「做不到做不到,你們每次都這樣!就只會拼命找做不到的理由!有空在那邊浪費口水,還不如動手去做!與其講些無聊的屁話,用劍砍殺敵人還比較快解決事情!」
  「────────」
  強塞霸道理論的威爾海姆,邊咆哮邊斬殺屍兵。
  感受到身後的格林站起來。
  他面朝下,喃喃自語。
  「他可能是托爾塔。」
  「那又怎樣!」
  「我怕揮劍怕得不得了。」
  「那又怎樣!」
  「倖存下來,讓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們!」
  「那又怎樣!」
  「──我不想死!!」
  背對背互相大叫後,格林把盾牌架在前方開始奔跑。卡蘿連忙跟上掩護他,威爾海姆則是拼命肆虐好保護羅茲瓦爾。
  衝上山坡,用盾牌擋去屍兵的突擊,格林一口氣逼近托爾塔。
  對方拉滿弓放箭。格林用盾牌紮實地承受看過無數次的箭擊,然後揮動至今為止一次也沒揮過的劍。
  「我要活下去──」
  戰戰兢兢的劍揮過去,砍斷托爾塔的脖子。
  至此,戰況已定。
  
  6
  
  「這個──是最後一隻了──!」
  戰斧以驚人威力敲爛屍兵,將之化為不成原形的肉塊。接著波爾德邊剝除飛散黏到鎧甲上的肉片,邊扛起斧槍長吐一口氣。
  「很〜好!戰鬥結束!死掉的人答有!」
  「不可能。而且很幸運的,全員都活著。」
  波爾德吆喝,確認全體隊員沒事的皮波特這麼回應。
  屍兵來襲,將之擊破的波爾德他們得以會合,是在格林打倒司令塔托爾塔導致其他屍兵弱化後的事。
  展現迅猛活躍的威爾海姆和受傷的卡蘿也都平安生還,被箭矢命中的隊員也活著,卓格夫隊奇蹟似地在沒有少人的情況下結束戰鬥。
  「唉呀唉呀唉──呀,真是太棒了。多歸了你們才能活下來呢。」
  戰鬥結束告一個段落後,羅茲瓦爾稱讚當場坐下來的隊員們。這時,皮波特重新面向她,邊喬正單邊眼鏡的位置邊說:
  「請問,梅札斯女史。這些屍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關於這點嘛──事態變得嚴重了。得盡早回王城報告發生最叫人擔憂的事項──了呢。」
  「最叫人擔憂的事項嗎……?」
  聽到這誇張的字眼,皮波特皺眉,羅茲瓦爾搖著藍色的頭髮點頭。聽到的波爾德也走過來,雙手抱胸道:
  「言過其實。不過就是會動的屍體,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敵人。有什麼好稱得上危險的?」
  「屍兵只是開始。問題在於策動屍體的元兇,以及張設魔法陣的術師。我認為這些恐怕都是同一人所為。」
  不解狀況的波爾德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抱著愛劍的威爾海姆則是皺眉看著一切。羅茲瓦爾那一副知道元兇是誰的嘴臉叫人火大。
  但羅茲瓦爾不睬他的內心,而是指著魔法陣的痕跡說:
  「不管是亞人聯軍所使用的特殊術式,還是操縱屍兵的咒術,全都是同一人的作為。名字……對方自稱史芬克絲。據說是過去魔女的負面遺產。這樣一講,就懂她的威脅了吧。」
  羅茲瓦爾的話,讓包含威爾海姆在內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
  

  
  魔女的殘渣史芬克絲──王國軍與亞人聯軍之戰會轉為又臭又長的內戰,原因就在於有這可怕的怪物介入其中。
  而據此而生、與魔女的淵源,將露格尼卡王國和卓格夫隊,尤其是將威爾海姆捲進無可避免的龐大命運中。
  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是目前尚未與命運邂逅的一介劍鬼。
  齒輪開始運轉,是在他十八歲那年──距今三年後。

评分

参与人数 13轻币 +151 收起 理由
血紅舞翼 + 10 工作辛苦
Pokemon最爱 + 18 工作辛苦
k.koishi + 11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js000 + 10 工作辛苦
lightnovel779 + 12 男的更好。。。不會懷孕
a30730002 + 10 工作辛苦
kinslo + 11 工作辛苦
wallaceztc + 10 工作辛苦
lwhy + 11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三幕』
  
  1
  
  在卡斯澤爾平原的戰場遺跡遭遇「魔女」並與之開戰。
  「魔女」加入亞人聯軍,帶給露格尼卡王國大本營巨大衝擊。
  「該說事態嚴重──嗎。自稱是史芬克絲的人物操縱屍體,還能使用失傳的大魔法。在卡斯澤爾的敗仗,恐怕不會只發生一次。」
  王國軍上層人士、王國騎士隊的知名士官與近衛騎士,以及王國屈指可數的上級貴族等齊聚在大會議場。在這莊嚴肅穆的場合,羅茲瓦爾•J•梅札斯女史氣派堂堂地說出這段話。
  在流暢的語調中,摻入她個人拉長語音的獨特風格。但是無人針砭這點,聽了這番話的大人物們也都不改嚴肅面容。
  「史芬克絲嗎。是有聽說一部份的人懷疑她與魔女教有關……」
  「就我所見,她與魔女教毫無瓜葛。魔女教的行動方針基本上是順從己欲……若企圖顛覆王國,很難想像會藉助亞人族之手。」
  「雖然我認為,說穿了這正是『他們的作為,只有他們才懂』就是了。」
  魔女教這字彙一出現,對忌諱之物所生的緊張氣息便蔓延了整個會議場。
  「魔女教」指的是信奉,並企圖讓數百年前差點毀滅世界的「嫉妒魔女」復活的團體──這是普羅大眾對他們的認知。其實以現實面來說,他們的活動很難聯想到與復活魔女有關,一般來說只把他們當成一群神經病。
  比起激起同感,威爾海姆是壓根兒對他們沒興趣。他很好奇為何自己現在會坐在會議場的末座。身旁的座位還坐著波爾德和皮波特,但身為正騎士的他們現身於此是再正當不過。經驗不同。這個膽量,真想分給格林。
  「……嗚噗。」
  一臉不耐煩的威爾海姆,旁邊是身體不適到面色鐵青的格林。他呼吸不順到感覺一個弄不好就會把今天的早餐給吐出來。
  這傢伙怎麼每次都一臉慘白啊。就在冒出這個感想的時候。
  「──那麼,請實際遭遇史芬克絲的卓格夫隊報告。幾位,請到這──邊。」
  「是!」
  羅茲瓦爾指名,波爾德大喝回應然後站起來。另外三人慢一拍才站起,四人一起來到會議場的正中央。
  「在下是卓格夫隊的指揮官,波爾德•卓格夫!此次被傳喚至大本營,實屬光榮之至!」
  「少爺,您招呼語搞錯了啦。……咳嗯,鄙人是卓格夫隊的副官,皮波特•阿南西。你們兩位也報上姓名。」
  皮波特在莫名大聲的波爾德之後出聲,接著朝威爾海姆他們使眼色。
  「鄙、鄙人是卓格夫隊士兵,格林•法先!」
  「……同上,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格林尖嗓報上姓名,威爾海姆則是有氣無力跟著念。
  皮波特皺眉,不過大本營的達官貴人們不在乎。比起他們的姓名,他們更在意報告的內容。
  「據梅札斯女史所言,貴隊曾和史芬克絲應戰。屍兵、飛行魔法、卡斯澤爾的魔法陣跟那個人……你們怎麼想?」
  「是!在下雖和會動的屍體戰鬥過,但不曾見過那名魔女!」
  「少爺,請安靜。失禮了。我們隊裡曾跟那個人有過實際接觸的,是這兩位。威爾海姆、格林,報告。」
  「素、素的!」
  臉色更白的格林向前一步,威爾海姆心不甘情不願地照做。接著,大本營便朝他們不斷提出問題。話雖如此,內容與先前大同小異。主要就是為羅茲瓦爾的報告掛保證以及述說感想之類的。
  「在形式上,姑且先當作對方是魔女吧。你對那魔女的印象是什麼?」
  這個問題不管是內容還是發問者的聲音,氛圍全都跟方才不同。
  仔細看,舉手發言的是名細長臉的溫文男子,年齡約三十歲前後吧。溫和的臉龐和細心整理的咖啡色頭髮,讓他看起來就像名學者。在相貌全都雄壯威武的與會人員中,特別讓人覺得是異類。
  「印、印象嗎!?這、這個嘛……就是詭異又恐怖……不!身為王國軍士兵,絕不會膽怯……!」
  朝著不打自招的格林微微頷首,溫文男子瞇著眼睛看向威爾海姆。
  那透徹的眼神,使得威爾海姆在這場會議中頭一次認真收斂表情。
  外表看似文官,但卻是招惹不起的對象。這種宛如被劍抵住喉嚨的壓迫感,是只有視這兒為戰場的修羅才會釋放的獨特感覺。
  「……你是誰?」
  竊語四起,身旁的格林屏息看著威爾海姆。但是,威爾海姆所產生的動盪,卻由舉手的溫文男子自行平息。
  「嗯,這真是失禮了。我是麥克羅托夫•馬克馬洪。原本沒資格出席這個會議,但因為推薦梅札斯女史分析魔法陣的人是我,所以才能得以像這樣忝居末座。」
  自稱麥克羅托夫的溫文男子說完後朝羅茲瓦爾使眼色。接受到的羅茲瓦爾刻意演了一齣恭敬鞠躬的戲碼。原來如此,兩個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管她叫魔女還什麼,我不覺得她是人類。」
  疑問冰除,威爾海姆邊吐氣邊回答問題。
  「只是披著人皮的怪物。就是餓肚子而殺紅眼的魔獸出現在眼前,這種狀態還有什麼好商量的?不是殺了那魔女就是被她殺,就這樣而已。」
  威爾海姆殺氣騰騰的回答,讓會議場暫時沉默。
  不過,即使承受威爾海姆的懾人視線,麥克羅托夫也只是微微點頭。
  「原來如此,可以做為參考。你可以退下了。」
  他展現大人物的器量,結束對他們的提問。
  
  2
  
  「你真的是很不受教耶,為什麼你每次都這樣!?我壽命都縮短了!」
  結束在會議場的職務,返回營房的途中,格林的怒氣爆發。
  任務一結束就立刻從卡斯澤爾平原來到王城,也沒休息就進入會議場報告。現在總算是卸下工作,可以脫去身上拘謹的制服──就在這個節骨眼的時候。
  脫去制服的格林,衝著脫去上衣擦身體的威爾海姆發脾氣。
  「面對那麼多的重要人物,你幹嘛那麼堅持要做自己!皮波特先生明明事前就已經叮嚀了那麼多遍!你還那麼不長眼!」
  「你『那麼』是要講幾次。還有少跟我裝熟。」
  格林講得口沫橫飛,威爾海姆只是態度冷淡繼續更衣。他對格林的看法依舊沒變,還是沒用的膽小鬼。
  唯有在卡斯澤爾平原遭遇戰中,最後砍下過去戰友頭顱的氣概,可以勉強認可。
  「唉呀,用不著那麼生氣,格林!老子反而放心了。威爾海姆如果是有禮貌的笨蛋,那之前都被他無禮對待卻還原諒他的老子立場何在!」
  「該不該對少爺有禮貌姑且不論,威爾海姆的作為並沒有不知禮數吧?」
  同樣在更衣室更衣的波爾德和皮波特加入對話。副官的話讓波爾德不解,於是問他:「怎麼講?」
  「威爾海姆的行為很明顯地處處都有受過教育的跡象。他或許沒有認真習禮,但日積月累下來就習慣成自然。」
  「──呿!」
  皮波特出乎意料的洞察力,讓威爾海姆不悅咂嘴。
  視那反應為肯定,格林和波爾德互看彼此一眼。
  「受過教育?威爾海姆不是老百姓嗎?」
  「是有聽說最近的商人流行讓自己的孩子接受上流階層的教育,是這種的嗎?不管怎樣,白白浪費學過的禮數叫人無法佩服。」
  「少爺應該也接受過紮實的禮節教育,但別說態度了,連習慣都沒有,真不知是怎麼搞的。我從以前就覺得很不可思議。」
  五十步笑百步的波爾德,和一臉驚訝的格林。斜眼看著他們的反應,但威爾海姆沒有要為他們解答的意思。私領域方面的話題,自己可是一概不理。
  「幹嘛板著一張臉,這種事跟隊上的同伴說──也無傷大雅吧?自己出身於地方貴族托利亞斯家,引以自豪的愛劍上頭可是有露格尼卡國徽的正統寶劍喔。」
  「──哼。」
  自己的過去突然被人揭露,使得威爾海姆殺氣騰騰地回過頭。結果和背靠在更衣室門上嘻嘻笑的羅茲瓦爾對上眼。
  她搧著手,若無其事地承受威爾海姆的視線。
  「調查一下就馬──上知道了。……雖說是邊境貧窮貴族,但既然是跟露格尼卡有關連的貴族,當然就會有紀錄。你不會以為──能夠永遠隱瞞吧?」
  「與其閒到去挖別人的過去,不如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吧。宮廷小丑是終於想到自己還有點用處了嗎?」
  「宮廷小丑……哈哈!不錯喔。你啊,果然很有趣〜呢。」
  絲毫不睬威爾海姆的煩躁,羅茲瓦爾環視更衣室內的四人。
  「史芬克絲的事在大本營中已經被列為最重要案件,地位等同於亞人聯軍代表利布雷•菲爾密和巴爾加•克羅姆威爾了──喲。感謝麥克羅托夫大人的支援。……我唯一不滿的,就是那傢伙被稱為魔女。」
  羅茲瓦爾聳了聳肩,還在最後透露不滿。曾親眼目睹她露骨表達厭惡的威爾海姆,想起卡斯澤爾平原的事。
  「這麼說來,妳以前見過那個怪物吧?在卡斯澤爾的時候妳好像有說想殺了她。」
  「唉呀,你很在意我?呼嗯,雖然年齡有點差距……不過在愛面前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幸運的,你長得很帥,我也不討厭……開玩笑的啦。」
  看到威爾海姆意欲拔劍,羅茲瓦爾中途舉白旗投降。
  「非常遺憾,我是不會說明我跟『那個』的關係的。不〜過,我沒法容忍『那個』的存在,所以儘管放心。殺了『那個』是你我共同的目標。假如你說什麼都想知道的話……那就等我們關係變得更親密一點──再說囉。」
  「我只希望到此為止。」
  「用不著害臊,況且也無法如你所願。發生這次的事情後,我成了王國軍的魔法對策負責人。只要內戰和史芬克絲沒有解決,我們就會很──常見面喔。」
  羅茲瓦爾愉悅地朝苦著一張臉的威爾海姆這麼說。
  威爾海姆撇過頭,波爾德和皮波特似乎早就知道,全都點頭肯定。
  「你們卓格夫隊在這次事件中的功績和實力獲得肯定。今後除了會轉戰激戰區,也會被派往各地的最前線吧。」
  「哦哦,那真是求之不得!『劍鬼』威爾海姆也可以感到滿足吧!」
  「劍鬼……?」
  聽到會被派往激戰區域,皮波特和格林嘆氣,但波爾德卻非常開心,還拍了拍威爾海姆的肩膀。羅茲瓦爾則是對「劍鬼」這稱號感到疑惑。
  「軍中給他取的煞氣綽號啦。畢竟在初征和第二戰都以好殺聞名。雖然老子也自稱『剛戰斧』來對抗,不過卻傳不開呢!」
  「少爺的話,是被取『猛犬』這個綽號……不了,既然不是本人的意願,就先不說了。畢竟這世上不可能事事順心。」
  「劍鬼……原來如此,劍鬼──啊。──真的很符合你呢。」
  面對含笑的羅茲瓦爾,威爾海姆哼了一聲別過臉。他對別人怎麼稱呼自己毫無興趣。「劍鬼」這個稱號也只是喊好聽而已。
  「那可不是隨便的──稱呼。正因為身在悲慘戰火中,人心會盼望英雄出現。就像『劍聖』和『賢者』……呢。特別在這次的內戰中,前代劍聖弗萊巴爾殿下還戰死〜了。」
  「為了讓友軍撤退而殿後,最後壯烈犧牲。可說是軍人的榮耀啊。」
  威爾海姆對羅茲瓦爾的話漠不關心,波爾德代替他一臉沉痛地點頭。
  「劍聖」是代代侍奉露格尼卡王國的頂尖劍士稱號。但是,有這頭銜卻還死掉,代表那個人的實力也沒啥了不起的吧。
  「我去練兵場。你們愛聊多久就多久。」
  「什麼,你接下來要去練兵場!?唉喲,實在是!等一下啦,威爾海姆!我也要去!」
  「別跟來。」
  威爾海姆快速換好衣服就步出更衣室,格林連忙抓住劍和盾牌跟上。在離開更衣室前就只有格林向大家點頭行禮,彰顯出兩人的個性差別。
  「威爾海姆和格林之間的隔閡感,從昨天開始改變了呢。」
  「因為格林破除內心陰影了,表情也變得很棒呢。雖然劍術不怎麼樣,但使盾還略有心得。他接下來才要成長呢。」
  「少爺不管對什麼事都太過堅信人性本善。在您心目中根本沒有不會成長的人類吧。」
  「哇哈哈!人類就是缺點的集合體。既然如此,只要有一個長處就很夠了吧!」
  波爾德邊笑邊換上訓練用的輕便服裝,對此皮波特嘆氣。握住靠著牆壁的戰斧後,波爾德重新面向羅茲瓦爾。
  「勞梅札斯女史親自跑一趟,卻沒能為您做些什麼,真是不好意思。卓格夫隊接下來全都要到練兵場,明天開始又會變得很忙碌。」
  「我不在意──喔。你沒改變我可是求之不得。而且剛剛也說過了,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碰面。讓我們永遠打好關係吧。」
  「……那真是太感激了。我也不希望搞砸與梅札斯女史之間的關係。」
  皮波特說完,就跟大笑的波爾德一起走出了更衣室。在走廊和揮手的羅茲瓦爾道別,直到看不見她之後,波爾德才開口。
  「怎麼著,皮波特。才想說你都快三十了卻都不曾傳過緋聞,原來你喜歡梅札斯女史那類型的女人啊。不能小看你呢。」
  「少爺──請不要太過相信梅札斯女史。」
  「哦?」
  波爾德本來是開玩笑,但壓低聲音的皮波特卻投以別有含意的視線。接收到的波爾德撫摸懶得刮除的鬍子。
  「既然你都這樣講了,老子會注意的……有什麼隱情嗎?」
  「她是個莫測高深的女性。不管是背後還是私底下都太完美無瑕了。總而言之,內戰期間都會一直跟她打交道。……我們可要繃緊神經。」
  「雙面間諜嗎,有意思。隊上早已有劍鬼這顆炸彈了,隊長可真難當呀!」
  波爾德在營房走廊上大笑。感受到笑聲引來周遭的訝異,皮波特也大聲嘆氣,說:
  「唉呀呀呀……我們真的專抽下下籤呢。」
  
  3
  
  ──露格尼卡王國東南區域有個不分晝夜都籠罩在濃霧當中的地方,叫夏姆洛克溪谷。
  不限露格尼卡,霧在整個世界都被譽為不吉利的象徵。地形只有陡峭岩區的溪谷,因此成了排斥生物的自然要害。
  所以說,濃霧溪谷對見不得光的人來說,是絕佳的躲藏之處。
  藏在懸崖底下,在霧氣下幾乎看不見、隨便搭建的小屋,也是這些偷偷摸摸的歹徒的住處之一。
  「──等一下,巴爾加!這到底是怎樣!給人家說明清楚!」
  毫無前兆就突然響徹濃霧的,是要求說明的激動人聲。
  要形容成裂帛又嫌太粗野的聲音,滿載著讓人猶豫是否該指出這一點的憤怒。
  「……不要那麼大聲。雖說外頭的霧是可以吸收慘叫的邪霧,但你這音量大到別人聽到都知道你是誰了。」
  大聲斥責後,是低沉的沙啞聲回應。回應的人手貼耳朵,朝個性直來直往的對象訴說不滿。但是,激動者的憤怒並沒有因此收斂。
  「你再怎麼主張理性分析也沒用啦,沒用!假如是想對人家說教的話,那應該先解釋你的所作所為吧!」
  「解釋什麼?為何老朽非得解釋自己的作為?老朽有做錯什麼嗎?對吧,利布雷?什麼都沒做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老朽!?」
  「不要得意忘形了,未老先衰男!明明年紀比較小,跩什麼跩!」
  彼此的怒氣都到達沸點,高個子和大塊頭的兩人額頭抵在一起,互相叫罵。瞪視彼此的眼中甚至帶有殺意,這場對峙已經離爆發不遠。但這時候──
  「兩個都吵死了。環境不夠安靜的話,會妨礙到實驗。找你們來我的隱身處是要你們幫助我實驗的。」
  冷淡的女童之音──內容是在責備吵架的兩人,但卻不帶一絲一毫的情感。
  可是,女孩只是這麼說,爭吵的兩人就老實各退一步。
  「要是馬上找碴吵架的話,就用不著談團結了。好呀,這邊就看在那孩子的份上讓你。不過聽清楚囉?這不代表人家接受了。」
  說完還用鼻子一哼的,是個頭高到天花板的人。
  瘦弱無比的身軀被長袍包裹,黃色瞳孔閃耀著詭異光芒。探出的手腳和頭部全都被綠色鱗片覆蓋,衣襬底下還伸出又粗又長、像是爬蟲類的尾巴。搭配長長的舌頭,毫無疑問是亞人。
  ──名叫利布雷•菲爾密。其名聲響亮,是亞人聯軍的代表人物之一。
  「巴爾加,說明清楚。卡斯澤爾的魔法陣和之後的屍體家家酒是怎麼一回事。」
  「看結果不就知道了。嘰嘰喳喳像個娘們一樣吵,臭蛇。」
  罵髒話回應利布雷的,是硬把身子塞進尺寸不合的椅子內、看起來像個老頭的大塊頭巨漢。他的身高目測就超過兩公尺。
  巨人族──除去體格外,外觀幾乎與人類無異的亞人族。
  這個巨漢是巨人族的少數倖存者,而且在長壽的巨人族中還只算是年輕人。可是在亞人聯軍中,他所做出的貢獻卻比其他人還要突出。
  他正是亞人聯軍的大參謀,集結原本只是烏合之眾的亞人族,組織大規模聯軍朝王國高揭反旗的主使者──巴爾加•克羅姆威爾。
  「對那個戰果是有啥好挑剔的?哦,原來如此,老朽懂了。耗那麼多功夫,人類的屍體卻不夠多是吧。這樣啊。想殺更多就早說嘛!」
  「人家才沒講那麼乳臭未乾的話呢!人家說的是殺過頭了!本來這戰爭拖太久,大家都不想打了……現在那些人類被殺了那麼多同伴,是絕對不可能會退縮了啦!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不要誤會了,利布雷。打從一開始就是兩敗俱傷啦!」
  聽了利布雷的大吼,巴爾加腳踹椅子站起來。兩人再度互瞪。
  「跟那些人類……老朽可不想跟任何一個臭人類一同活在世上。老朽要殲滅他們,把屍體全都給扔進大瀑布裡!」
  「所以才會說你是個小鬼!我們的數量跟人類完全沒得比!就算之後你的戰術全都奏效,讓他們的死傷人數是我們的十倍……繼續打下去,也會是我們先滅亡。這場戰爭就是這樣!」
  「那不然,你要對驕傲低頭妥協,去對他們搖尾乞憐嗎?你才是想清楚吧。你都沒聽見嗎,我們的同胞被蹂躪踐踏的嘆息,被扔棄的同胞的聲音。──老朽聽得見。他們向老朽要求給人類報應。這才是亞人族的驕傲!」
  「就跟你說為驕傲而死已經不流行了!觀念是用來理解,不是囫圇吞棗的,笨蛋小鬼──!!要搞盛大的自殺場面就自己去,不要把其他人給捲進來!」
  「──你們兩個。」
  聲音冰冷無情,而且尖銳得像要戳破耳膜──一道白光閃過互瞪的兩人的鼻頭,光芒穿過的空間被驚人的鋒利度給切斷。
  「我提議安靜。假若不接受第二次的勸告,第三次我將會動用實力,將你們兩個也加入我的屍兵行列中。」
  身穿白袍,留著一頭淺紅長髮的女孩──魔女史芬克絲這麼警告。
  楚楚可憐的女童豎起食指,歪著小腦袋詢問兩人的意見。
  「可以嗎?我兩邊都無所謂。兩邊我都會•仔•細•觀•察。」
  「跟這未老先衰男吵個架就要變成屍體,這可不好玩。」
  「那是老朽的台詞。」
  互嗆對方的利布雷和巴爾加這次拉開距離。而面對互相牽制的兩人,放下手的史芬克絲輕叫了一聲。
  「啊。接續剛剛的對話,數量上的劣勢可以用我的屍兵來彌補。」
  「這倒是。屍兵就是為此而有,史芬克絲也是為此而來。雖然被愛擔心的膽小蛇揶揄是『屍體家家酒』,但這個提議沒得抱怨吧?」
  「在倫理道德上抱怨可多了。玩弄死者的屍體,你都不會有罪惡感嗎?人家是不期待可疑的魔女精神有多正常,但你不是吧。」
  咧開嘴巴伸出長舌,雙手抱胸的利布雷厭惡地瞪向史芬克絲。
  可是,巴爾加卻嗤之以鼻。
  「用邪術侮辱邪魔歪道的屍體,有啥好在乎的。而且同胞們的屍體希望老朽給人類報應。如你所說,我們確實在種族上是弱勢。既然如此,弱者就該以弱者的方式絞盡腦汁生出智慧。──這世上沒有弱者就該永遠輸下去的道理。」
  「……人家會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是,有件事要先說清楚。」
  利布雷放棄跟他爭辯,嘆氣後走向小屋出口。然後轉過頭,瞇起黃色瞳孔,瞪著巴爾加。
  「巴爾加,假如你繼續走這條路,那遲早會通往地獄。」
  「──幾時?現在這個世界就是地獄了吧。」
  嘆氣成了道別的招呼語。
  利布雷離去,巴爾加頓時放鬆。這時,史芬克絲突然開口:
  「既然會妨礙未來的計畫,先收拾掉比較好吧?」
  「不要多管閒事。利布雷只是意見跟老朽相左,但聯合軍需要他。老朽雖然被稱為大參謀,但只能靠些小手段幫忙同胞。要打先鋒掃除敵人、讓我方士氣保持在最高的話,就需要像他那樣的英雄。」
  「真不好辦呢。要•深•思•熟•慮。……然後,接下來要做什麼?跟卡斯澤爾一樣,鋪設魔法陣嗎?」
  史芬克絲立刻捨棄加害利布雷的念頭,將興趣轉移到下一個實驗。偏頗的思維模式讓巴爾加閉上眼睛,接著用粗壯雙手攤開地圖。
  「在卡斯澤爾敗戰之因傳開來之前,那招對人類還算有效;但聯軍目前也並未整合到可以馬上動員的狀態。下一仗越慢開打,就等於給人類越多時間想對策。以魔法陣進行包圍殲滅的戰術,已經不適用了。」
  「那,要怎麼做?」
  「決定了。──就讓他們輕易破壞魔法陣吧。」
  巴爾加用邪惡的血腥笑容回應史芬克絲的問話。
  見他如此,史芬克絲依舊面無表情,只是稍稍低垂眼簾。
  「──要•仔•細•觀•察。」
  然後用小到沒人聽到的音量這麼說。
  
  4
  
  ──日子轉眼間就過去。
  
  忙亂的日子讓人忘記時間,這點就連劍鬼威爾海姆也不例外。
  如同大會議結束後的宣告,威爾海姆所屬的卓格夫隊之後不斷前往王國各地的激戰地區應戰,時光就在最前線的戰鬥中流逝。
  這段期間,王國軍與亞人聯軍的內戰情勢是反反覆覆──當王國軍獲得大規模的勝利,亞人聯軍就擊潰複數戰線來取得戰略性的勝利。如此重複。
  亞人聯軍的中心三人物,每個都逃過王國的追捕,因此王國始終沒能摧毀亞人的士氣。
  回過神來,在王國軍的時間拉長,在卓格夫隊也待了兩年。
  卓格夫隊也變得壯大,構成的成員也有相當的變化。初期就在隊內的隊員減到剩一半左右,而死去的隊員會被加倍的人力增補回來,現在已經成了快百人的大家庭,也變成更能左右戰局的活躍戰力。
  但,即使有這麼大的變化,格林還在隊伍中才是讓威爾海姆覺得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兩年前,第一次碰面時以為會馬上死掉的人,不知不覺間也成了以勇猛著稱,還是卓格夫隊最元老的成員之一。
  雖然使起劍來還是一樣弱不禁風,卻不得不認同他使盾和洞察危機的能力。能夠對威爾海姆的第一擊做出反應的,在隊裡就只有格林和波爾德了吧。
  而且他還是一樣,繼續關照威爾海姆。即使被劍鬼無情對待卻還是找他說話的格林,被人私底下定位為隊裡的第一勇士。
  
  「嗨──喲,今天也是大為──活躍呢。」
  「……別湊過來。」
  「好冷淡〜喔。美女親自邀請,就算只有表面也該裝個熱情呀。」
  在上次的卡斯澤爾平原任務之後,跟羅茲瓦爾打照面的機會就變多了。
  不知亞人族何時又會在戰場上使用魔法,身為魔法顧問的她當然也就不斷巡視戰地。因此,一定會碰到總是被派往最前線奮戰的卓格夫隊。
  「對梅札斯女史是什麼態度。你都不會覺得可恥嗎?」
  「唉呀,好了好了,卡蘿小姐。威爾海姆就是這種人。就算挑他小毛病,他那個性也沒法矯正過來。」
  當然,被羅茲瓦爾的護衛卡蘿瞪的機會也一樣多。
  像這種時候,愛出風頭找卡蘿聊天的格林就派上用場了。把嚴謹的她推給格林,威爾海姆就能快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威爾海姆都沒變呢。但那也是他的強項就是了!」
  「每次轉戰各地,聽到劍鬼的傳聞,我的壽命都要縮短了。下次我要是變得命在旦夕,就是威爾海姆害的。」
  波爾德和皮波特站在不遠處揶揄威爾海姆的態度也沒變。改變的只有波爾德的戰斧已經碰不到威爾海姆這點。
  實力差距擺在眼前時,波爾德的男兒淚和大笑聲不知為何接近煩人地深深烙印在記憶裡,讓威爾海姆覺得很討厭。
  
  那是眨眼間就過去的三年中發生的事。
  在威爾海姆即將十八歲前,有許多事情都讓他留下深刻印象。
  ──那是他到將來才會想起,無可替代的三年光陰。
  
  5
  
  在早晨的營房個人房,威爾海姆靜靜地睜開眼睛。
  要是平常,只是一般士兵的威爾海姆根本沒有權限使用個人房。但是他所立的戰功讓王國軍給予他特別優待,這只是其中一項好處。
  威爾海姆對獎賞無感,王國又不知該怎麼對待劍鬼,只好出此下策。
  「────────」
  連打呵欠伸懶腰都沒有,就直接用冷水洗臉。洗去睡意殘渣後,威爾海姆迅速換好制服。但在打理行頭時,突然想到。
  ──今天莫名其妙就放假,所以用不著換上制服。
  「……工作過頭會過勞死,這可不好笑。」
  放假一事是由波爾德親自下達,再由皮波特叮嚀再三,強制執行。
  平常的假威爾海姆都會直接退回,然後繼續鍛鍊或參與實戰。因此這次的強制放假是用「隊伍裡最元老的隊員劍鬼都不放假,害得其他隊員也不敢放假」這種名目。
  嘆氣的他嫌換回便服很麻煩,於是就穿著制服走出房間。
  目的地是練兵場──本來是這樣,但就是為了禁止他這麼做才放他假。可是要是待在房間,最近越來越煩人的格林就會找上門來。
  離開營房,前往還籠罩在晨間冷意中的城邑區。向大道上站崗的衛兵輕點個頭,就一個人走在冷冷清清的王都中。
  王都的活力,比起三年前與日俱減。威爾海姆是很喜歡這樣,不過這也代表了內戰陷入泥沼。戰線擴大,以及明顯增加的敗戰次數造成的影響──露格尼卡一步一步進入黑暗時代。
  原本會幫忙防範來自他國侵略和瘟疫的「神龍」,可能判斷內戰是露格尼卡本身的問題,因此完全不理會王室的求救。
  內戰始終沒有好轉的徵兆,人民只能勉強度過疲累的每一天。
  ──威爾海姆要去的地區,也是受到內戰影響的地方。
  穿過王都中間的平民街,就能看到開發到一半便被廢棄的廢墟群。聽說內戰結束的話就會再啟作業,但確切時日還是個未知數。
  就連威爾海姆也知道,如今這裡已成了無業遊民和宵小不法之徒的地盤,通稱為貧民窟。
  正是這種地方才能好好獨處,因此他才會來這裡。
  「──滾。」
  沿途放出劍氣,驅趕窩藏在廢墟中的鼠輩。接觸到差距懸殊的殺氣,待在這區塊的人紛紛逃跑。
  對此嗤之以鼻的威爾海姆,走向平常自己就在使用的廣場。
  位在貧民窟最深處的廣場夠寬敞和僻靜,可以讓他好好鍛鍊自己。在練兵場的話旁邊的人會不自在,因此最近有空就是來這邊鍛鍊。
  原本威爾海姆鍛鍊自己就不需要其他人。跟同一個對手重複交手藉此鍛鍊,根本是在侮辱一招定勝負的實戰。
  因此對威爾海姆而言,要鍛鍊劍術,除了與自己戰鬥別無他法。
  不是在講什麼「克己精神」這種文字遊戲,而是真正與自己進行殊死戰。
  這就是最能讓「劍鬼」威爾海姆心靈平靜、埋頭專注的鍛鍊時光。
  「唉呀,對不起。」
  穿越廢墟群,抵達目的地廣場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這樣說。
  原本可以埋首於練劍的時間,因外來份子而遠離。威爾海姆不悅咂嘴,不耐煩地瞪向聲音源頭。
  
  ──是有著一頭美麗紅色長髮、側臉漂亮到打動人心的少女。
  
  充滿光澤、宛如烈焰的紅色長髮,彷彿映照著皎潔無瑕的藍天的一對眼睛,工整的美貌給予少女楚楚可憐和優美感,讓威爾海姆錯覺自己看到的不是人類。
  但是,眨眼重新看仔細後,就發現對方只是一名村姑打扮,稍微比常人漂亮一點的少女。
  少女坐在廣場一角、廢墟的部分建築物上,盯著威爾海姆看。
  「這麼早就有人來這兒呢。在這個地方──」
  「────────」
  少女微笑,威爾海姆的回禮卻很簡單。
  就是毫不理睬,把鋒利無比的劍氣粗魯地投向對方。
  跟驅趕盤據在貧民窟的流浪漢一樣。中了劍氣的普通人都會怕到逃跑;就算是同行,也會察覺到威爾海姆的實力而迅速離去。
  可是,這唯一的選項卻不適用在少女身上。
  「……怎麼了嗎?好恐怖的臉。」
  少女歪頭表示不解,面容就像是被微風拂面。
  看到她那態度,領悟到劍氣不管用的威爾海姆自討沒趣地背過臉。
  劍氣不管用──代表少女跟武術完全無關,是徹頭徹尾的外行人。
  對那些生活在與暴力無緣的世界的人來說,威爾海姆的劍氣就只是威壓。視對象而定,有人只覺得這股威壓是因為威爾海姆在瞪人。
  而這名少女就是這一類的人。
  「女人,大清早跑到這種地方來幹嘛?」
  言外之意是她很礙事,不過伸懶腰的少女卻絲毫不察。
  「嗯──是很想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不過那樣講有點太壞心了。畢竟你生著一張不喜歡人開玩笑的臉。」
  「這一帶很多不法份子。一個女人家閒逛很危險。」
  「唉呀,你在擔心我嗎?」
  「我也有可能是那些不法之徒喔。」
  「用不著擔心啦。你穿的是王城軍隊的制服,所以不是壞人,對吧?」
  按照習慣穿上身又懶得換回便服,沒想到直接穿著制服來會在這時讓自己栽跟頭。
  平常的調調不管用還被回嘴。少女朝著他嘻嘻笑。
  「我本來以為這裡只有我知道,所以蠻訝異的。這是個好地方。雖然得走遠一點,不過可以一個人獨處。」
  「對呀,像妳就妨礙到別人獨處了。」
  「這點是彼此彼此,就不說了。蹺班的不良士兵先生?」
  「我可沒蹺班。」
  「好啦好啦,我會幫你保〜密的。啊,對了。」
  少女不聽信威爾海姆的反駁,逕自指向自己坐著的廢墟後頭。
  「你看──」
  好像是有什麼東西,但威爾海姆站著的位置看不見。見他眉頭一皺,少女微笑,像小動物一樣朝他招手。
  「我不是特別想看……」
  「沒關係啦。過來過來。」
  哄小孩一樣的態度讓威爾海姆臉頰痙攣,但還是無可奈何地來到少女身旁。踩上廢墟的殘缺建築物上,看向少女指的地方──
  「────────」
  看到在朝陽下一片鮮黃的花海,威爾海姆屏息。
  「這區塊不是很久之前就停止開發了嗎?我想說不會有人來,就撒了種子。為了看結果才來這的。」
  少女壓低音量,像在對無言的威爾海姆坦白秘密。
  被這意料之外的光景給震懾,但並非出自於感激。明明來過許多次,卻看漏了與這裡判若兩個世界的光景,單純是因為自己太糊塗了。
  因而才看漏了只要稍微伸長身子、放寬眼界的話便能看到的世界──
  「你喜歡花嗎?」
  少女問還是沒開口的威爾海姆。
  威爾海姆轉向她,凝視露出柔和微笑的臉龐。
  然後──
  「不,我討厭。」
  威爾海姆見證了那抹微笑盛大地轉化成不開心的表情。
  
  6
  
  「這陣子你假日很忙是嗎,威爾海姆。去房間叫你找不到人,是上哪去砍人啦?」
  「我才沒很忙。……我也沒去砍人。」
  「是嗎。雖非你的本願,但和平的休假似乎有在持續呢。」
  下了龍車,整頓軍服的格林毫不客氣地這麼說。威爾海姆惱怒地皺起鼻子,斜眼看得到格林在笑,使得心情更加煩躁。
  即使人數增加,威爾海姆在隊伍裡的待遇還是沒變。只不過波爾德和格林經年累月習於應對威爾海姆,因此像這樣被吐嘈的情況也增加了。
  「────────」
  保持沉默的威爾海姆思考被格林當成話題的「假日」。
  在那之後的幾個禮拜,不知名的少女──先叫她花女好了,一直都和威爾海姆在他放得不情不願的假日裡相遇。
  很不可思議的,不定期前往廣場的威爾海姆不管幾時前往,那個花女都像是理所當然地坐在花海前面。而她就這樣坐在那兒,盯著威爾海姆練劍。那視線讓人覺得很煩,但比起被對方趕跑還是來得好多了。
  一開始,被她問對花海的感想時,威爾海姆不識趣的回答似乎惹惱了她。在宛如暴風雨的罵聲中離去,使得他胸口留下滿滿的敗北感。
  可是,還有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你喜歡花嗎?」
  每次威爾海姆練完劍,她都會微笑這樣問。
  答案又不會因此改變,每次被問只讓人覺得厭煩。
  「不,我討厭。」
  而自己每次都用壞人臉回答,成了約定俗成之舉。
  
  「到了,南方戰線!這裡是目前交戰最激烈的地區!似乎也已經確認利布雷•菲爾密和巴爾加•克羅姆威爾在此!假如要立下大功,除了今天沒別的機會啦!」
  聲勢逼人的吆喝聲,將陷入沉思的意識拉回現實。
  站在前頭高舉戰斧、鼓舞部隊士氣的是有模有樣的指揮官波爾德。率領的士兵人數增加,沒法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的他,意外地在部隊運用上頗有一套,卓格夫隊的戰果也就益發擴大為世人所知。
  「話雖如此,此次我們的任務不是突擊敵方本營,而是看清各戰地戰況,適時增員,也就是打游擊。因此麻煩千萬不要做出爭強好勝和專斷獨行的行動。」
  雖然隨著戰果增加,身為副官的皮波特辛勞也跟著增加了。
  ──這次的戰場,以露格尼卡南部的愛西亞濕地一帶為中心。
  內戰在王國各地都掀起戰火,但亞人聯軍抵抗最為激烈的地方就在南部。這回像是要證明這點似的,確切情報顯示亞人聯軍的主要幹部都集結在此,因此王國軍組織大規模戰力投入戰線,卓格夫隊也要跟著參戰。
  「這麼龐大的攻勢。搞不好內戰會就這樣結束……」
  「還是一樣樂觀呢。我光是聽到人類召集大批人馬要闖到亞人主要幹部所在的地區,就覺得可疑的氣味臭到我鼻子要歪了。」
  威爾海姆朝著滿心期待的格林澆冷水,惹得他不開心。但是,他馬上就了解威爾海姆話裡的含意,摸著自己的脖子後方,問:
  「該不會……是在講卡斯澤爾平原的事吧?」
  「那個時候,巴爾加•克羅姆威爾也在。要是有魔法陣,那魔女也會在吧。那些人好整以暇等在這裡,王國卻投入超越卡斯澤爾之役的人數。你想會發生什麼事?」
  格林吞嚥口水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大聲。周圍等待出陣命令的士兵們,個個都無一絲不安。在這高舉戰意鼓舞自己才是正確的。
  不過,白白送死就跟字面意思一樣,是毫無意義的行徑。
  「雖說,這種程度,上頭也早就預料到了吧。」
  「……咦?」
  「當──然囉,就如你所說。剛剛格林的表情真是傑作〜呢。」
  格林做出愚蠢反應的同時,也聽到再熟悉不過的女人聲音。兩人回過頭,後頭是即使身在戰場也不改悠哉自得態度的羅茲瓦爾。她揚起罩在軍服上的斗蓬,挺直背脊像在誇耀她那對美胸。
  「當然,上級也看出史芬克絲在這戰場上暗中活躍的可能性很高。因為至今為止的戰役裡,敵方企圖使用魔法造成大規模傷害的野心屢次被擊潰。拿手好戲被看穿,所以他們也差不多要按捺不住了。」
  「已、已經不管在何處都會理所當然似地出現了呢,梅札斯女史。」
  「害羞啦。而且看到我,就代表你的公主殿下也在──喲。」
  羅茲瓦爾的笑容意有所指,她身後是正走過來的貼身護衛卡蘿。還是一樣,明明是女人,卻裝備騎士鎧甲和長劍。這三年來有變化的,就只有稍微長長的金髮,以及對格林的微笑有所不同。
  「格林,還好在開戰前見到你。今天會是一場激戰,羅茲瓦爾大人這樣嚇我,害我很不安……」
  「我、我才是很高興見到面呢!一想到卡蘿小姐在後方,沒錯,就是這樣!我絕對不會讓敵人通過我這面盾牌到後方的!」
  「我可是比你強喲。被侮辱可是會不高興的耶?」
  「我、我我我我沒那個意思!」
  「開玩笑的。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喔。」
  撇開威爾海姆他們,格林和卡蘿開始了兩人世界。
  對此感到厭煩時,羅茲瓦爾用手肘頂了頂威爾海姆。
  「心情怎樣?欸,你現在心情怎樣?朋友和女生感情這麼好,而且還是在戰場上卿卿我我,親眼目睹的你心情怎樣啊?」
  「無聊透頂。還有不要擅自認定我跟那傢伙是朋友。我才沒有朋友呢。」
  「唉──呀,真是寂寞的意見。那,要不跟我親熱吧?」
  「小心我砍妳。」
  在話說完前,羅茲瓦爾就大幅退後到手碰不到的地方了。
  明明是開戰前的待機時間,每個人卻都不讓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備戰上。格林因為得到了卡蘿給的護身符所以歡欣不已,完全不像平常那樣長吁短嘆。
  「不管怎樣,對付史芬克絲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你就盡量砍殺眼前的敵人,盡情享樂就好。」
  「務必讓我那樣。少做蠢事。」
  「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是指不要隨便插手。」
  冷淡的回應讓羅茲瓦爾嘟起嘴唇,威爾海姆敲響愛劍的劍顎,想趕跑她。結果,在話題告一段落時。
  「梅札斯女史在嗎?指揮官有事想問她!」
  「隊、隊長!這邊,女史在這裡。」
  波爾德的巨大身軀分開士兵人海走過來。正在跟卡蘿說話的格林連忙指向羅茲瓦爾,羅茲瓦爾則是揮手主張存在。波爾德點頭,說:
  「萊夫殿下!梅札斯女史在此!勞駕您了!」
  「……用不著每個步驟都大喊,我聽得見。你這樣容易被人看做只有嗓門大,沒有其他可取之處喔。」
  一道陰沉男聲回應波爾德的呼喊。以波爾德的巨大身軀為目標走過來的,是個眼神兇惡、年約三十左右的正騎士。
  騎士在羅茲瓦爾面前站定,以流水般的動作對她行了一禮。
  「我是萊夫•跋利耶爾南方子爵。負責擔任這一邊的戰線指揮官。」
  「唉呀?怎麼我先前聽到的指揮官是克萊曼卿呢?」
  「克萊曼卿不久前於戰場被流箭所傷,傷勢惡化逝世。這麼慢才通知您真的很抱歉。但目前以爵位和戰功來看,我毫無疑問是指揮官。」
  聲音很平靜,眼神也沒有變化。但是,嗓音卻讓人覺得有點含混不清。
  上司的新上司萊夫•跋利耶爾,給人的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威爾海姆視線撇離他,望向敵陣──
  「那邊的一般兵,立正站好!」
  「……說我?」
  「我不說第二次!」
  萊夫直直走過來,接著就朝威爾海姆的臉揮拳。瞥見他這動作的瞬間,威爾海姆手伸向劍柄──然後硬生生停住。
  於此同時,臉頰受到衝擊。被打的威爾海姆上半身一晃。
  「上司在場……更何況還是指揮官在場,士兵有全神貫注傾聽的義務。可能被人稱讚是勇猛部隊所以就得意忘形了,但就算是劍鬼我也不會給予特殊待遇。」
  「────────」
  「眼神透露出反抗的年輕人……是想在開戰前重新學習規矩嗎?」
  威爾海姆吐掉口中的血,惡狠狠地瞪著萊夫。而萊夫的表情帶著嗜虐,一副準備要教訓人的樣子。他的話意味著更進一步的體罰,而現場無人能阻止指揮官。
  「到──此為止囉。現在可不是和小孩子玩──的時候吧?」
  ──除了不被王國軍的規矩和階級束縛的羅茲瓦爾•J•梅札斯。
  萊夫再度舉起的拳頭被她從上按住。羅茲瓦爾朝萊夫微笑,結果萊夫不悅地鼻子噴氣,轉身背對威爾海姆。
  「波爾德,要確實教育部下禮節。別讓我做出要教育你的行為。南部戰線可不是讓小孩子玩沙的遊樂場。」
  「……是,萬分抱歉。」
  「梅札斯女史!開戰前我想聽妳的意見。麻煩跟我過來。」
  斥責完波爾德後,萊夫一臉興致全無的表情呼喊羅茲瓦爾。「來──了。」羅茲瓦爾跟過去,帶著擔心到不住回頭的卡蘿離開現場。
  直到看不見萊夫,現場的緊張氣氛才總算解除。
  「沒、沒事吧,威爾海姆?」
  格林跑過去,看著被揍的臉頰邊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被揍而已,有什麼好擔心的。」
  「話可不是那麼說。雖然你被揍,但你沒殺掉指揮官這點才叫我驚訝。你是不是身體哪裡不舒服?今天還是休息比較好……對不起對不起!」
  威爾海姆抽劍抵著格林的脖子,強迫他閉嘴,接著收劍入鞘。波爾德則是一臉過意不去地點個頭。
  「抱歉,威爾海姆。讓你抽到這麼倒楣又不必要的下下籤。」
  「不用擠過來。用不著當一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讓我重複一直說。」
  這種鬱悶的回應讓威爾海姆揮揮手,用力以袖子擦拭被揍的地方。
  「話說回來,剛剛的指揮官沒問題嗎?活脫脫就是士兵能想像到的最討厭的上司。」
  「萊夫•跋利耶爾殿下是個戰功彪炳的傑出軍人。個性有點難搞是事實……不過因為是戰無不勝的指揮官,所以跟隨的人也很多吧?」
  格林對波爾德的回答只覺可疑,不過威爾海姆判斷這番對萊夫•跋利耶爾的看法是正確的。
  被揍的時候,萊夫的身體動作──確實是相當強悍的軍人才會有的。那是經過嚴酷鍛鍊且去過許多慘烈戰場還活著回來的人才會有的力量。
  實戰的實力或許和波爾德有得拼,格林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不好的傳言不絕於耳,而且以做事不擇手段聞名,但指揮方面可以信得過。在這次的大規模編隊中,他具備被委任四軍團其中之一的實力。總之,就放心吧!」
  「是、是的,我知道了。……我先向卡蘿小姐的護身符祈禱。」
  波爾德大笑,恢復以往的態度。格林則是舉起手中緊握的護身符虔誠祈禱。
  瞥了一眼,好像是墜子──裡頭放了東西的項鍊墜子。
  「女人送的禮物啊。格林意外地很有一手嘛。裡頭放了什麼?」
  「這個嗎,據說是卡蘿小姐侍奉的人送她的。裡頭是……花吧?是壓花。鮮黃又楚楚可憐的樣子,跟卡蘿小姐好像……!」
  刻意把墜子傾斜給波爾德看的格林大放閃光。此時,威爾海姆偶然看到裡頭的東西,結果微微吃了一驚。
  那毫無疑問就是在貧民窟跟花女一起看過的黃色花朵。
  「都要開戰了,每個卻都這副德性……」
  全都在擾亂自己的集中力。敵方該不會用了什麼計謀擾亂王國軍內部吧?
  威爾海姆壓抑住一肚子火,試圖集中精神──
  「卓格夫隊請集合。配置方面,要跟其他隊會合討論……你怎麼了,威爾海姆?」
  「沒事啦!」
  皮波特給予最後一擊,從威爾海姆身上奪走集中精神的最後一絲時間。
  「可惡,管你們發生什麼事,我都不管了……!」
  混在士兵們的行列裡移動的同時,威爾海姆憤恨地望向天空。
  夜晚結束,朝陽即將到來。開戰是在早晨,剩不到幾個小時。
  莫被雞毛蒜皮的事情擾亂心神,只要化為一把劍──那就是威爾海姆的宿願。
  可是卻沒能斷然實行,戰火就燒到威爾海姆了。
  
  ──愛西亞濕地地帶攻防戰,牽動諸多命運的戰端很快就要展開。

评分

参与人数 10轻币 +121 收起 理由
oak00001 + 15 工作辛苦
Pokemon最爱 + 18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a30730002 + 10 工作辛苦
kinslo + 7 工作辛苦
Rhode + 10 工作辛苦
lwhy + 11 精品文章
zx217802 + 12 工作辛苦
某伪ACG宅 + 13 工作辛苦
siumonmon + 12 工作辛苦了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四幕』
  
  1
  
  位在露格尼卡王國南部,面積廣大的愛西亞濕地地帶,座落在與南方的佛拉基亞帝國的國境附近,是非常危險的未開發之地。
  王國的內戰「亞人戰爭」自開戰之後已持續了四年之久,戰鬥規模和緊張狀態會高漲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正因為是在愛西亞開戰。
  「本來跟佛拉基亞間的小戰役就多到數不清了,現在又還沿著國境集結這麼多的戰力……帝國一定也是緊張得不得了。」
  遠處的會戰吶喊聲響徹天空,無數踩踏造成地面震動。
  以鞋底體驗著戰場的感覺,雙手抱胸的正騎士被焦急給折磨。王國軍與亞人聯軍的激烈衝突早已展開,一干人等卻被命令待機。
  「說後援部隊是很好聽啦……但其實只是抽中倒楣的下下籤。」
  「被旁邊的人聽到會衍生問題的,拉札克殿下。」
  被部下勸慰卻還大方點頭的人是正騎士拉札克。曾經擔任志願兵教官的他,隨著內戰惡化而回到前線。由於人脈廣又劍術強,所以現在得以率領一個隊伍,但他也因此行動受限而頗感拘束。
  特別是在只能旁觀激烈戰火,視線必須緊盯帝國的現在更是如此。
  佈署在愛西亞濕地地帶的王國軍分為四軍團,其中的三個軍團用於與亞人聯軍交戰,剩下的軍團就跟佛拉基亞帝國的精兵隔著國境對峙。
  「……他們不會有所動作吧?」
  「不會吧。要是配合亞人的行動攻擊我們,就等於招惹神龍波爾卡尼卡。只要國土還在龍的庇護下,帝國就沒法對王國出手。」
  「這樣的話,這對峙是在互相刺探囉……真的是下下籤耶。」
  跟部下做出同樣結論的拉札克鬱悶嘆氣。
  戰友們在搏命沙場,身在同個戰場卻被迫無所作為。拉札克是很為國家和朋友著想的騎士,因此這份心痛會不斷地和他的騎士驕傲衝突。
  「戰友們,願你們活著回來。要是沒法倖存,至少要成全你們的驕傲。──可別輸給這些忘記王國對他們有恩的無恥亞人族。」
  部下們也懷著同樣的心情,朝著壓抑內心苦楚的拉札克點頭。
  拉札克是騎士中的騎士。他的想法表露出露格尼卡的常態:王國內的眾多士兵都懷有高潔意志,以及對亞人的嫌惡與憎恨。
  也因此,大部分的王國軍都沒有察覺到。
  ──這種毫無自覺就輕視亞人族的態度,正是亞人族不願收起武器的最大理由。
  
  2
  
  一劍就將對手的手腕連同骨頭劈斷,再反手一揮砍斷慘叫男子的頸項。
  背部濺上噴出的鮮血,同時翻個身,鋼劍就朝繞到背後、外貌像蜥蜴的亞人臉正中央刺過去。接著踹倒腦漿四溢、翻白眼的屍體就算結束。
  「哦哦、喝啊啊!」
  停下腳步的威爾海姆,旁邊倒了一個被撞飛過來的亞人。撞他的人是持盾的格林。以盾牌承受敵人攻擊再反擊的格林,防禦術可謂卓越超群。精通後之先的格林,跟擅長先之先的威爾海姆,戰法可說是天壤之別。
  撇除這樣的感慨,貫穿亞人的心臟。接著格林便跑了過來。
  「威爾海姆!你沒事吧?」
  「看就知道了。」
  「也是啦。我只是問問而已。這一區應該收拾完了。隊長他們也……」
  格林回頭望過去,剛好是被擊飛到天空的敵兵四肢被斧頭砍得七零八落的時候。鋒利無比的可怕戰斧是波爾德的吧。宛如野獸吶喊的戰吼響徹周遭。
  「似乎結束了。去會合吧。到下一個戰場。」
  「希望下一個地方有稍微帶勁的對手。」
  「我覺得現在這種的比較好。……我不想死。我想活著回去。」
  並肩趕赴波爾德那裡時,格林手探入胸口觸碰墜子。斜瞄一眼,威爾海姆對已經跨越無數戰場卻都還是沒變的格林感到不解。
  嘴巴嚷著不想死,卻還是冒著生命危險衝進戰場。大喊想活著回去,卻用盾牌擊殺想要自己性命的敵兵。──這不是極度扭曲的心態嗎。
  「那麼,你是因為想死才戰鬥的嗎?」
  「────────」
  「應該不是。你不想死。可是,也不是想殺人。不如說在我看來,你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
  彷彿看透了威爾海姆的內心,格林這麼說。
  對此感到火大的威爾海姆,咂個嘴就加快腳步,打算把連忙想追上來的格林給扔在後頭。
  「先鋒隊長和他的管家公回來了嗎!威爾海姆,敵人怎樣?」
  在前來會合的臉孔中發現威爾海姆的波爾德大喊。威爾海姆舉起染血的劍指向戰場。
  「沒什麼難纏的。最好往更中心殺過去。打斷多少殘枝敗葉也沒意義。要砍就要瞄準樹幹。」
  「格林你咧?有沒有什麼不好的預感?」
  「我的話……沒有。我討厭激戰區域,但我贊成接下來這樣行動。」
  皮波特把話題丟給格林,結果他也同意轉戰他處。聽了意見,波爾德重新扛起斧槍點頭道:
  「好,就這樣幹吧!老子也覺得打樹枝落葉打膩了。不管是要狩獵還是戰鬥,都要挑大的才叫戰士啊!出發,卓格夫隊!跟著老子衝!」
  「請等一下,少爺!還是先聽聽本隊指揮官的指示比較好吧?梅札斯女史應該也在。」
  「說什麼蠢話,皮波特。要是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回去,跋利耶爾子爵又要大放厥詞了。所以要突進取得戰果,讓他閉嘴!這樣才可以盡我所能給他點顏色瞧瞧!」
  「給他點顏色瞧瞧啊……真像是少爺會說的話,但有欠妥當。」
  見波爾德掄起又大又長的戰斧,皮波特斯文的臉上面露苦澀,沉默以對。副官這態度,惹得波爾德豪邁大笑。
  「就跟之前一樣,遵從老子的判斷,皮波特!沒什麼,又沒有損失!而且,那個指揮官在開戰前揍了威爾海姆一拳,我們可得回敬他上乘好禮呢。」
  開戰前的事被波爾德拿出來說嘴,威爾海姆皺眉。
  「等一下。少趁機取笑人。一開始我就說過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就算要先動手,也該是由我親自下手。就我一個人。」
  「然後,因為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去,結果還是全體隊員都要去。」
  威爾海姆齜牙咧嘴,身旁的格林聳肩答腔。對他這討人厭的態度破口大罵之前,波爾德和皮波特都笑了。前者是愉快地笑,後者是放棄堅持地笑。
  「最近格林也變得很會耍嘴皮子了呢!怎麼樣,皮波特。還會不安嗎?」
  「……好吧,我知道了。有少爺,有威爾海姆又有格林才是卓格夫隊。就上吧。」
  「你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呀。不要忘囉,皮波特。──好,那麼出發吧,小子們!」
  波爾德朝天空高舉斧槍,其他隊員也跟著舉高武器唱和。就這樣,以大塊頭為首奔馳的團隊,只有在情感上跟不上他們的威爾海姆嘆氣。
  自己只想在戰場上互相廝殺奪命,並不期待更多。
  「結果卻專門招惹到一堆不必要的多餘事……」
  想要化為鋼鐵。想成為一把純淨無污染的劍刃。
  但現實與願望相反,威爾海姆每天都在累積多餘的事物。感到厭惡的同時,想要往部隊前頭跑的威爾海姆突然注意到。
  在戰場的角落,有一朵孤零零搖曳的紅色花朵──原來在戰火中,花也會綻放。
  「蠢斃了。」
  ──為什麼腦子裡會掠過在貧民窟看到的花海呢?
  
  3
  
  ──愛西亞濕地地帶攻防戰,跋利耶爾南方子爵大本營。
  「在濕地地帶北部又發現兩處魔法陣!這樣總計有八處!」
  「畫在地圖上。位置要準確無誤。」
  衝進來的傳令兵,於掛在牆壁上的地圖留下紅色記號。描繪愛西亞濕地地帶的地圖上,已經有四十個一樣的紅色記號。
  戰爭開打後約六個小時,戰場就不斷傳來發現魔法陣的報告。自從在卡斯澤爾平原吃了大敗仗後,應對魔法陣就成了王國軍的最優先事項。結果就是,自卡斯澤爾之役以後,亞人利用魔法陣所做的陷阱都沒能達成亮眼的成果。
  「再怎麼說,這次的數量太超出常軌了。」
  瞪著地圖、俯瞰戰場的萊夫面露險峻。
  「果然是要像卡斯澤爾那次一樣,進行包圍殲滅戰吧。」
  「在應付方法都廣傳開來的現在嗎?若亞人的大參謀無能到這種地步的話就要謝天謝地了,但假如不是的話,是不可能用這麼再明顯不過的手法的。」
  「畢竟是亞人……有一半混到了野獸的血統不是嗎?」
  部下覺得沒什麼好奇怪的發言讓萊夫動作停頓,接著用冰冷的目光瞪向部下。
  「你說是因為混到了野獸的血統?那能作為輕視敵人的理由嗎?假使遇上野獸就能輕鬆獲勝的話,那你現在去獵一隻白鯨回來看看呀?」
  「是……啊,不……」
  「無能又沒想法的人就乖乖閉嘴。假如忘了腦袋怎麼用,那留你在本營也沒意義。──想去最前線活動身體嗎?」
  「真、真的是非常對不起!竟然自以為是地出嘴!」
  朝著垂頭喪氣退出本營帳篷的部下冷笑後,萊夫再度面向地圖。而身旁則是晃著藍色頭髮身著軍裝的女子──羅茲瓦爾。
  「說得真狠呢。他覺得是好的所以才講出來吧。」
  「善意的行為就一定會得到善意的回報嗎?愚蠢。事物都會得到相對應的結果。既然輕率地給予劣評,那下場也會是一樣。妳有意見嗎?」
  「並──沒有呀?因為我也很討厭無能〜之輩。」
  見羅茲瓦爾搖頭,可能是心理作用,萊夫愉快地鳴動喉頭。
  「絕佳判斷。──我想聽專家的意見。這次的魔法陣布陣,妳怎麼看?」
  「完完全全地不自〜然。不只數量,配置也很奇怪。依照這次布陣的法則來看,恐怕地圖上的這裡和這裡,還有這一帶都有密集的魔法陣。」
  「我贊同。任誰一看都知道。這樣的陷阱有價值嗎?」
  「明知是陷阱還是得破壞掉。有一種討厭的感覺。……有件事我想確認看看,可以讓我確認尚未發現魔法陣的這處地方嗎?」
  「有妳的女騎士當護衛,我再派十個人陪同。千萬別進入交戰區域。」
  在地圖上,最接近本營的空白區域──依照布陣法則應該會有魔法陣。得到前往該處的許可後,朝著連目送都懶的萊夫優雅一鞠躬,羅茲瓦爾就步出帳棚。卡蘿立刻靠過來。羅茲瓦爾朝著不安的女騎士微笑。
  「我有事想確認。接下來要進入戰場邊緣。麻煩妳護衛了。」
  「這沒問題……不過您又親自涉足危險之處了。」
  「還比不上妳的──男朋友。跟最前線相比,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還算輕鬆呢。」
  「格、格林才不是我男朋友!」
  「我一個字都沒提到格林•法先這號人物〜呀。」
  不打自招的卡蘿紅透了一本正經的臉龐。羅茲瓦爾看她這樣,笑了起來,接著只用黃色的瞳孔凝視持續冒出黑煙和發出地鳴的戰場,說:
  「──史芬克絲,妳在打什麼鬼主意?」
  
  4
  
  決定深入戰場中央的方針後,卓格夫隊就像顆子彈一樣勇猛突進。
  勢如破竹的他們接連粉碎擋住去路的亞人族。在綿密的合作攻擊中,有瘋狂肆虐的斧擊以及精巧的盾術等不勝枚舉的勇姿,但其中有個存在格外突出。
  揮劍刮起風的可怕劍士──不,是「劍鬼」。
  銀色閃光斷人手腳,突刺貫穿喉嚨和心臟,毫無慈悲的劍技精準地葬送生命。接近他的敵人會被切割,就算拉開距離也會被瞬間接近然後被貫穿。
  亞人族被精鍊過的劍氣震懾到無法動彈,使得戰場上不斷量產亞人之死亡。
  「那、那是、什麼啊……要跟那種東西戰鬥……」
  有人戰意萎縮,甚至喪失。在戰鬥前就知道壓倒性的實力差距,接觸後又會被無意義地屠戮。面對這現實而後退的年輕亞人,肩膀突然被某人碰觸。
  「──退下。挑戰贏不了的對手只是有勇無謀。逃離這種敵人,人家不會嘲笑他膽小的。」
  聲音的主人顧慮害怕退縮的亞人,並往前走。
  個頭高到需要仰望,全身覆蓋綠色鱗片,有著蛇頭的亞人。手上的劍──中央是握把,兩端是劍刃的雙頭劍。
  「那邊的劍士,請留步!依我所見,你是武藝高超之人。能否讓人家直接擔任你的對手呢?」
  蛇人以高亢的嗓音呼叫,正在跳劍舞的影子停止動作。
  威爾海姆放下染血之劍、紊亂吐氣,噴發的劍氣化為殺氣刺向敵對者,光是用瞪的就讓一群亞人渾身發抖。可是。
  「真可愛的殺氣。挺有模有樣的嘛,小子。人家來陪•你•玩。」
  對直射而來的殺氣嗤之以鼻,高個子提起雙頭劍飛衝過去。於此同時,威爾海姆也蹬地回應。彼此的距離在一瞬間消弭。
  旋轉身子,使出縱向劈砍。電光火石的一擊瞄準的是頭部,卻被從正下方伸過來的劍刃給彈開。尖銳撞擊聲和火花四散後,抽回被彈開的劍接著使出下一擊──
  「啊哈!這樣子可是追不上人家的速度喔〜!」
  「吁──!」
  身子往後仰,雙頭劍已來至眼前。下巴被削到,緊追而來的連擊一口氣衝破防線。
  這把武器有著兩把劍刃,集攻防於一體的斬擊編織成殺戮舞蹈。
  「──是利布雷•菲爾密!蛇人族!『毒蛇』!亞人聯軍的台柱之一!」
  在千鈞一髮的連擊交織出的攻防激戰中,有人道出高個子的身份。亞人──利布雷在別人的介紹下加深笑意,誇耀似地從嘴巴伸出長長的舌頭。
  「才不是什麼台柱呢。這種說法,聽起來不就像是根粗壯的柱子?用那種說法形容人家這種纖細的女生,不會太過份了嗎。」
  「至少你說自己纖細這種話,是惡夢級的玩笑啦!」
  「討厭,嘴好賤。太狂妄了。──讓人想吃了你。」
  才說完,利布雷的表情就驟變。瞳孔變細,嘴巴也發出蛇類的吐信威嚇聲。而且,殺戮舞蹈的速度一口氣上升許多。
  「──威爾海姆!」
  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颳起來自四面八方的凶猛劍刃暴風,讓威爾海姆只能防守。
  被窮追猛打之際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格林,還是波爾德?是誰都沒差。不管是誰,都不准插手。這個戰場,這個好敵手,都只屬於自己。
  「哈、哈哈……!」
  「──你在笑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蜂擁溢出。衝動停不下來。在胸腔內膨脹的,就是歡喜本身。
  在歡喜的催促下,用劍身承受步步進逼的雙頭劍。架開一招,劍光朝尚未恢復平衡的利布雷衝過去。利布雷硬是傾斜身體避過這一擊,緊接著威爾海姆就踢中他身體加以追擊。
  「呃嗚──!?」
  出乎意料的威力讓利布雷彎腰,但往上頂的膝蓋撞碎他下垂的臉。淌血蛇頭尚未垂落,畫出弧形的斬擊就瞄準他的喉嚨逼近。
  「討厭!挺有本事的嘛,毛頭小子卻還這麼囂張!」
  斬擊陷入左手,鱗片只承受攻擊一瞬間,接著手腕就被切斷了。但是,利布雷抓緊這瞬間的機會,壓低身體一拳揍進威爾海姆的肚子裡。
  肋骨發出聲響,內臟生痛。在這股威力下,威爾海姆的身體直接朝後飛出去。儘管在地面滾動分散衝擊力,卻還是沒能完全卸除。混著血的胃液一口氣從嘴裡溢出。
  「威爾海姆!可惡,我去助陣!」
  「少、少說蠢話……!那傢伙是、是我的……是我的獵物……!」
  「──不,你錯了。他是王國的獵物。也就是我們所有人的獵物。」
  格林和波爾德站在嘔血的威爾海姆前面,同時其他隊員也散開來包圍住利布雷,堵住他的去路。
  「唉呀呀呀……圍毆失去一隻手的傷心女子,這樣不會傷了騎士道嗎?」
  「我們就跟外表一樣是群莽漢,欠缺講起來好聽的騎士道精神。」
  「而且利布雷•菲爾密,我聽說蛇人族就算斷手斷腳也會再生。」
  「哦,真博學多聞。因為會累,所以我討厭再生。」
  站在包圍網外頭的皮波特說,利布雷則是舉起失去手腕以下的左手回應。斷得乾淨的切斷面蠕動,接著隆起的肉團形塑出左手。真是驚人的再生能力。
  蛇目瞪視周圍,四散的亞人們都被殲滅。利布雷難過地垂下眼簾,朝著逼近自己的卓格夫隊敲手。
  「貫徹實力主義,部隊的能力也很夠。那邊的小子……是劍鬼吧。」
  「喔!亞人軍的大將也知道劍鬼嗎!你發跡了耶!」
  「請不要用大將這種毫無魅力的字眼。人家才不是那種人物呢。那種只有男人味的稱號,只有巴爾加那笨蛋才喜歡啦。」
  利布雷雙手抱胸,長吐一口氣,接著仰望天空。
  「就算是人家,要一個人跟你們卓格夫隊打也太吃力了。」
  「那麼,你的對手就只有我一人……!我要把你的頭砍下來……!」
  喘氣的威爾海姆走向前,要求接續剛剛的舞蹈和劍舞。但是利布雷卻朝他聳肩,接著高舉雙頭劍──
  「是很想陪你跳啦……但差不多到了開幕時間了。人家感到很抱歉。」
  「你講──」
  講些什麼鬼話,但卻沒時間確認。
  一開始感受到的是空氣中的變化。原本籠罩戰場、混和殺氣與鮮血的沉悶空氣,開始轉為帶有溫熱黏性。
  ──緊接著,手腳沉進「水」裡。
  「什麼……呃!?這傢伙做了什麼!?」
  「你們呀,太害怕魔法陣了。發現了一個就銷毀一個……給預料到這點的人來說,不設個陷阱對不起自己嘛。」
  「你說魔法陣……」
  自從在卡斯澤爾平原大敗之後,王國軍在戰場上就以破壞魔法陣為最優先事項。卓格夫隊也是只要發現就徹底破壞魔法陣,在這次的戰場上也已經毀掉一個了。
  「魔法陣要輸入魔力才能發揮效果。你們似乎太害怕那效果了,但其實打從一開始魔法陣就是在發動狀態了喔。」
  聽了利布雷的話卻還是不懂意思。感覺穿著戰鎧的身體像泡在水中一樣,手腳沉重,連呼吸都很困難。不只威爾海姆這樣,周圍的我方人員全都如此。
  然而,卻只有利布雷絲毫不受影響。
  「這些是蓄積魔力的魔法陣啦。然後全〜部被你們破壞了。所以說,蓄積在裡頭的魔力就流了出來,通過藏起來的正牌魔法陣,接著好戲就上演囉。」
  「為了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圈……就算一開始有正牌魔法陣……」
  「要是準備很明顯的巨大魔法陣,你們就不會靠近了吧?先灑一點餌,才能釣到真正想要的……而且,戰場可不只有這裡。從今以後,你們就再也不敢隨便碰魔法陣了。」
  皮波特擠出聲音發出疑問,利布雷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出這次的戰場狀況,以及未來的戰場情勢,還有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策略。
  利布雷仰望天空。跟著往上看的話,就會發現空中已經被染成紫紅色。變色的天空覆蓋整個戰場,恐怕那就是魔法的效果範圍。也就是說──
  「要分辨人類與亞人,就是外觀和身上流的血液。本以為不過如此而已,但光是如此,似乎也就足以把我們的世界劃分得夠開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將要扭轉情勢。」
  
  5
  
  「這個感覺是……!梅札斯大人!」
  「被擺了一道〜呢。今天的戰場……不──對,自卡斯澤爾之後的魔法陣都只是幌子,一切全是為了這個真正的魔法陣所做的──佈局。」
  卡蘿難受到跪地,身旁的羅茲瓦爾皺著眉頭瞪著魔法陣。
  離開本營去調查魔法陣,魔法陣卻在調查途中忽然發動,而且效果範圍大到包含整個戰場。
  結果就是全身像浸泡在黏液中,呼吸和行動都有困難。
  「呼吸……身體,好重……!」
  喘氣的卡蘿滿身大汗,萊夫派來的士兵們也一樣。看樣子魔法陣造成的影響有個人差異,不過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呻吟。
  「如果這個魔法影響到整個戰場……」
  「不是如果,而是──正是如此。恐怕亞人不會受到影響。接下來就是讓在陸地上的亞人屠殺在水中的人類。卡蘿妳贏得了嗎?」
  「我不想去想。既然這是魔法的效果,那梅札斯大人您可以解除嗎……?」
  「解讀出魔法陣的術式是有可能阻止〜啦。──不過,正因如此。」
  說到這兒,話語中斷,羅茲瓦爾仰望紫紅天空,瞇起異色瞳雙眸。這時,「那個」在她眼前翩然落下。
  「──就知道妳會來這裡。」
  「假如要說有誰可能阻止這個魔法,以至今的觀察來看,導出的答案是妳。這次勞心又勞力,要是魔法陣被毀了,我會很傷腦筋。」
  說話毫無抑揚頓挫、身披白袍的少女翩然落地──是長袍裡頭蘊藏可怕陰森之氣的魔女史芬克絲。
  「妳會在意我讓我很──驚訝呢。害我差點吐出來。」
  「擁有高度專門知識的人很重要。可以的話,很想讓妳幫忙把不完美的我變成完美……」
  「老師有嘗試過,但失敗了。而妳就是在過程中誕生的失敗作品。──必須消滅。」
  面對史芬克絲的邀請,羅茲瓦爾斷然拒絕。聽到答覆的史芬克絲舉起手,指著一名難受不已的士兵,然後──
  「──剛剛就是妳的回答?」
  白光一閃──在眨眼間飆竄的光芒貫穿士兵的喉嚨,使對方的頭部蒸發。接著又一人、兩人、五人。總計出現六具無頭屍體。
  「啊、啊啊……」
  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殺戮上演的卡蘿愕然失聲。
  就算行動沒有受阻,光芒的速度和威力也難以迴避。憑本能就知道,假如對方的手指心血來潮稍微偏向自己的話,那就要跟這世界說再見了。
  磨練的劍技還有高昂的鬥志,在這怪物面前都毫無意義。
  「我再問一次。妳願意幫忙把不完美的我變得完美嗎?」
  只是修飾用語,內容還是要脅。她就是要羅茲瓦爾的身或心之一屈服。
  但是,羅茲瓦爾卻對著指向自己的毀滅手指搖頭。
  「我應該說過。──我一定會殺了妳。」
  「真遺憾。」
  淡淡應答後,史芬克絲的手指發出白色光芒。
  光芒就在卡蘿的眼前,直接瞄準羅茲瓦爾射了過去。
  
  6
  
  戰場處處都有哀嚎和臨終慘叫闖進威爾海姆的耳朵裡。
  「唔──!」
  雙膝用力到發抖,同時拼命呼吸,才勉強站起來。頭好重,手腳酸軟疲累。不管多麼大口吸氣,需要的氧氣都無法充滿肺部。
  同樣的現象也發生在波爾德他們身上,恐怕其他戰場也一樣。而且是只對王國軍──只針對人類才有的效果。
  「就算給予人類十倍的死傷也會輸,這是人家的意見。而現在的狀況是巴爾加的答案。給予你們一百倍、兩百倍的死傷,你們也還是不會改變態度吧?」
  「開玩笑!就算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我們也不會臣服於你們!」
  利布雷搖晃雙頭劍,用戰斧插地撐著身體的波爾德則是破口大罵。覺得他很吵的利布雷皺眉,以長舌頭指向喘氣的士兵們。
  「有驕傲是好事,但非得互相傷害到滅掉其中一方才滿意嗎?所以人家才討厭野蠻又下流的男人。講話一點建設性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想要進行有建設性的對話嗎?」
  打岔的是臉色蒼白的皮波特。額頭冒著汗水的他繼續說:
  「在這場戰爭的勝負中,你期望什麼?」
  「那還用說。──安寧。不會被不分青紅皂白殺害,不會被不可理喻踐踏,我們亞人能夠確實安穩地過著每一天。我們就是為此而開戰的。」
  「……跟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聲明差很多呢。」
  「是那個笨蛋講話太極端了!……不過,讓巴爾加變成那樣子的是你們人類。人家也想朝那傢伙的憎恨火焰投入理解。為此,你們人類就得敗北和做出讓步。」
  雖然想法不同,但利布雷也期待亞人族獲勝。他目光離開皮波特,雙頭劍朝向波爾德。
  「砍殺不能動的騎士是最下流之舉,但要是能挫折人類心靈的話,就讓人家利用你們的威名吧。一旦殲滅卓格夫隊,士氣也會瓦解吧。」
  「……你以為我們會就這樣讓你動手嗎!」
  「人家也很心痛呀。可是,人家是利布雷•菲爾密。就算有期望和不期望的事,都要將獠牙插進人類好彰顯亞人族的怒意!波爾德•卓格夫,就請你死在這裡了!」
  說完,利布雷的修長身軀朝波爾德跳過去。在頭上旋轉的雙頭劍化為斬擊風暴,盈滿殺意意圖切割大塊頭軀體。每個人都忍不住別過眼。
  ──而就在此時,劍鬼的一擊從旁襲來。
  「吁──啊啊啊!」
  「你還能動……!?」
  掌握身體能動的程度,威爾海姆以最小的動作破風斬擊。利布雷立刻用雙頭劍彈開斬擊,但劍鬼的窮追猛打還沒放過蛇人。
  一下瞄準落地的腳,一下瞄準後仰的脖子,一下瞄準閃避攻擊的身軀,劍刃沒有停歇。鏗鏘摩擦聲和撞擊火花四射,劍舞與殺戮舞蹈在戰場上互咬不放。但是──
  「雖然逞強但太鈍了──!太慢啦──!太虛弱了──!現在的你贏不了的!」
  被壓制住。這是當然。面對在陸地上互砍都平分秋色的對手,卻只能用像在水中掙扎的動作應戰。在這種狀態下互相拼搏,根本不可能會贏。
  即使如此,威爾海姆不允許自己不抵抗就倒地。
  「為了同伴而送上門的姿態很偉大,不過到此為止了!」
  「開什麼玩笑!誰是為了他們──」
  利布雷的叫喊,在威爾海姆的心中點燃一盞燈。可是,手的動作跟不上憤怒。寶劍被雙頭劍彈開,下一擊逼近毫無設防的身體。要被一刀兩斷了,這樣的確信讓血液凍結。
  接著是輕微衝擊,和沐浴在熱燙鮮血中。
  「──啊啊,真的專門抽到下下籤。」
  「皮波特──!!」
  波爾德彷彿嘔血般的絕叫。在威爾海姆眼前被砍到倒地的是皮波特。他的身體從左肩被斜砍出深深一道傷口。
  因為他挺身擋住利布雷的斬擊,好保護威爾海姆。
  「……別讓威爾海姆死!不能讓他死!!」
  仰躺倒下的皮波特,用至今未曾有過的大嗓門叫喊。其他隊員聽到後都奮起,逼使沉重的身體面對利布雷的雙頭劍。
  根本不可能會贏。緩慢的動作被舞動的劍刃掌握,接二連三在戰場開出血花。
  「……住手。」
  被皮波特庇護,即使如此還是因傷跪下的威爾海姆低訴。卓格夫隊的隊員,就在自己站不起來的時候一個一個倒下。
  「住手啊──!」
  喊出湧上來的激情。那是朝向利布雷,還是朝向不惜犧牲性命保護自己的隊員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段期間,雙頭劍切割隊員的聲音依舊無情響起。屍體逐漸增加。
  

  
  「你們都是好男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誰知道,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不管怎樣,就是不能讓威爾海姆死掉。因為那傢伙,是露格尼卡王國的劍!」
  丟掉劍、架起盾牌的格林正面防禦住利布雷的斬擊。精通承受敵方攻擊的戰術在此開花結果,格林奮戰的時間比其他隊員還要長。
  但跟被一擊斃命的隊員相比,也只多撐了五招。
  「──咳呃!」
  盾牌趕不上,雙頭劍在格林的咽喉淺淺挖出了一道傷口。受到致命傷的格林翻白眼,盾牌脫手,整個人倒下。血沫在傷口膨脹,盾牌衛兵手腳痙攣。接著毫不留情的一擊朝格林揮下──
  「嘎啊啊啊啊啊──!」
  被死亡逼瘋的身體躍起,威爾海姆朝利布雷飛撲過去。意料外的反擊讓利布雷反應慢了半拍,兩人糾纏在一起倒向地面,滾進坑窪。
  兩人輪流佔據上方的位置,在滾進坑底之前都在互毆,邊流血邊發出野獸吶喊。劍鬼與蛇人就這樣滾進最後的戰場。
  
  7
  
  ──朝羅茲瓦爾放出的白光,速度瀕臨肉眼能捕捉的極限。
  因此卡蘿無法完成自身的職責,只能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羅茲瓦爾蒸發。但放棄的心境馬上轉為驚愕。
  「……嚇我一跳。」
  「我說過了吧?我是要殺了妳的人。」
  史芬克絲按住挨揍的腹部,頭一次痛苦喘息。而成就這件事的人毫無疑問就是躲過白光,在一瞬間拉近距離揮拳的羅茲瓦爾。
  她搖晃藍色頭髮,做出微舉雙手的動作。
  「魔法陣的影響因人而異……差異在瑪那的循環性。也就是說,越有魔法使者資格的人,受到魔法陣的影響就越強。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越是資質低下的魔法使者,在魔法陣中也越能不受限地行動。」
  「我聽說妳是魔法專家……」
  「只是知識比大家豐富罷了。不過,沒辦法親身──實踐。這一代的羅茲瓦爾•J•梅札斯是個完全不會用魔法的天分低下之人。所以,才能殺了妳。」
  羅茲瓦爾邊說邊從懷中掏出拳套,戴在雙手上。將拳頭化為鋼鐵凶器,按照字面的意思殺死眼前的怪物。
  「為了這一天,我自幼就鍛鍊體術。希望妳能讓我充分發揮。」
  墊步快速,猛拳如風。迅猛使出直擊的話連岩石都能粉碎的威力,頃刻間史芬克絲被逼得只能防守。
  卡蘿屏息,看著羅茲瓦爾使出的體術看到出神。武藝與架勢完全無異於高手,已經抵達就連天才也要花二十年才能到達的領域。
  自幼開始鍛鍊的那番話不是誇張,而是鐵錚錚的事實。
  承受威力足以劈斷大樹的一踢,史芬克絲輕盈的身體朝旁邊飛出去。羅茲瓦爾腳蹬地追過去,拳頭將魔女往下敲,讓她呈大字形貼在地上。接著拳雨朝著稚嫩的臉孔粉碎頭蓋骨,使之陷入大地。但是──
  「……超乎想像。是我觀察不夠。」
  史芬克絲的身子眨眼間離開地表,飛至空中,擦拭嘴角。內臟受傷了吧,鮮血不斷溢出嘴巴滴落。
  仰望逃到空中的敵人,羅茲瓦爾憤恨地扭曲嘴角。
  「妳以為逃得了嗎。」
  「就這樣待在妳碰不到的地方,瞄準妳攻擊也是一種方案……」
  「────────」
  「但我放棄。妳八成也準備了擊落我的辦法。」
  在羅茲瓦爾不放棄的眼神中看穿了什麼,史芬克絲決定謹慎為妙。外表年幼的魔女往上飛,離羅茲瓦爾她們越來越遠。
  「梅札斯大人!那傢伙,魔女逃跑了!」
  「看就知道了。──要追是不可能了。還有,不要叫『那個東西』魔女。」
  卡蘿惋惜地說,不過羅茲瓦爾不睬。她卸下拳套,爽快地放棄追蹤,接著走向魔力供給過多而在發光的魔法陣。
  「複雜的術式與其說是為了追求魔法效果,不如說是為了令其難以解除而動了些小手腳嗎。那東西對我的評價似乎──很高,但還是太小看我了。」
  蹲在發光的魔法陣旁,羅茲瓦爾邊玩弄土邊這麼說。然後,伸指進魔法陣,閉上一隻眼睛。黃色瞳孔詭異閃動,下一秒──突然就聽到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響,羅茲瓦爾腳下的術式碎散。
  魔法陣帶來的效果消失,呼吸困難和手腳沉重的狀況也跟著消失。紅紫色的天空像是想起原本的顏色,卡蘿在恢復夕照的世界中站起來。
  「身體……!不對,梅札斯大人,剛剛魔法陣造成的損傷呢……!?」
  「要影響戰況,光只有五秒鐘就很要命了。更何況持續了十分鐘以上……好啦,會變怎樣呢?」
  「格林……」
  將輕聲呼喚心上人名字的卡蘿留在視野一隅,羅茲瓦爾仰望恢復既有色彩的天空。
  「果然,要在愛西亞消滅那個是不可能的啊。既然如此,決戰會在──」
  
  8
  
  抵達坑底時,位在上方的是威爾海姆。
  臉栽進過泥濘裡,所以先吐掉口中的泥土,接著齜牙咧嘴咬斷利布雷想要掙脫糾纏的手指,然後膝蓋重擊他腹部,再往後退開。
  回過神時身體狀況已恢復,於是重新握好愛劍指向利布雷。起身的蛇人也架著雙頭劍,兩人面對面瞪著對方。
  「魔法陣的效果已經斷了呢。也不賴。斬殺不會動的對手不符人家的性格!」
  「閉嘴,混帳東西!王八蛋,竟然敢動他們……我饒不了你!」
  「同伴被砍所以氣炸了,原來劍鬼也有像人類的感情呢。」
  利布雷的嘲笑,卻讓威爾海姆喉頭一哽。
  憤怒激情上湧到胸膛,感覺在血管裡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漿。但是,這股憤怒的泉源來自何處,連威爾海姆也不知道,只能予以否定。
  「不要亂講話!我只是劍!就只是一把劍而已!才不會為了誰……!」
  才不會為了誰生氣或悲嘆。美麗的鋼鐵,不需要那些感情就能完成。
  正因如此,威爾海姆他──
  「原來如此,不是不能懂呢。你現在,正在脫胎換骨的過程中。」
  「──哼!」
  「過來吧,小寶寶。人家教你──怎麼發出呱呱落地聲。」
  威爾海姆踏地,果敢用力地砍過去。
  為了迎擊,亞人聯軍最強戰士掄起雙頭劍。
  
  9
  
  「皮波特!皮波特,醒一醒!不要死,皮波特!!」
  抱起氣若游絲的皮波特,波爾德大叫。皮波特輕輕睜開眼睛,開始渾濁的瞳孔看到波爾德後,嘴角揚起微弱的笑容。
  「少、爺……這樣子、根本……不像您……」
  「別說話!不對,繼續說話吧!不要死!一旦失去意識就完蛋了!」
  呼吸斷斷續續的皮波特抓住波爾德的頸部。他臉上血氣盡失,傷口淌出的血流變少了。任誰一看都明白他受了致命傷。
  不承認的,就只有在場的波爾德。
  「少、爺老是……疏忽腳邊……請要、留心……」
  「彌補老子不足之處是你的職責吧!老子不許你放棄職責!」
  周圍的人都不再呼吸困難。但不只皮波特,絕大部分的人都已倒下。還有幾個人有呼吸呢?在那之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
  「少、爺……多、謝關照……了……」
  「──皮波特?喂,皮波特!?不要講蠢話!睜開眼睛啊!皮波特!」
  吐出一口長氣後,皮波特的身體失去力氣。波爾德拍打他臉頰,用力撐開他眼皮。但是皮波特的身體文風不動,就像沒了性命。
  不,不是好像,而是真的沒了性命。波爾德好歹知道這點。之前在戰場上看過無數屍體,現在皮波特只是加入他們而已。
  只是自己始終不願意承認罷了。
  「────────」
  「皮波特?」
  皮波特的屍骸猛然震了一下。茫然的波爾德一臉不可置信地俯視皮波特。原本閉上的眼皮,現在緩緩張開。
  然後,皮波特的雙眼捕捉到了波爾德。
  「皮波──呃!」
  目睹奇蹟的波爾德想要呼喚對方的名字,但皮波特的手指卻陷入了他的脖子。脖子在劇痛和驚愕下後仰,皮波特的雙手順勢直接繞上去,想要折斷他的頸椎。
  簡直就像死去的皮波特要帶波爾德一起上路似的。
  「嘎、啊嗚……!」
  脖子被勒緊,波爾德的意識開始遠離。皮波特發瘋了?怎麼可能。應該不只皮波特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視野一片白,就在這個當下。
  「──!」
  壓在波爾德身上的身體,被持盾的格林給撞飛。兩人幾乎是交疊倒在地面上,但格林就這樣站不起來了。反而是皮波特起身,發出如獸類的聲音,雙手朝失去意識的格林伸過去。
  毫不留情的手指,挖開格林的要害奪去他性命──本應如此。
  「嗚喔喔喔喔喔──!!」
  波爾德的戰斧帶著豪風,從毫無防備的皮波特背後將他砍成兩半。甲冑等物在這威力之前如同紙片。從正中央被剖成兩半的皮波特倒臥在地,一動也不動。
  是屍體。如今的皮波特,成了真正的屍體。
  「────────」
  然後,扛著戰斧的波爾德周遭被死去的卓格夫隊員們包圍。熟悉的臉龐失去生氣,虛無的眼神緊盯著活人。波爾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操縱的屍體。讓屍體活動的惡魔花招──魔女史芬克絲的屍體遊戲。
  保全驕傲而死的戰士,但魔女卻玷污他們的死亡。當魔女的惡意寄宿在他們屍體上的時候,波爾德被迫理解到這點。
  「魔女……!魔女、魔女魔女魔女魔女魔女魔女魔女──!!」
  他發出灌注詛咒的叫喊,誓言要向不在現場的邪惡本尊復仇。
  戰斧呻吟,粉碎才剛死去的部下屍體。波爾德用斧擊葬送逼近而來的屍兵,邊敲擊死亡邊大笑。笑聲持續不斷。
  笑著笑著,笑到最後,波爾德的哭喊聲響在戰場上迴盪不絕。
  
  10
  
  劍舞和殺戮舞蹈交織成銀色閃光。這一幕,終於要迎向最後結局。
  在連血液都要為之凍結的精湛劍藝中,威爾海姆的速度更添鋒利。像跳舞般操作雙頭劍的利布雷無法彈開所有攻擊,身上開始累積傷口。
  驚人的劍術能力,是超越想像的劍術才能,和自我鍛鍊到甚至連血淚感覺起來都像溫暖所帶來的恩賜。
  對活了很久的利布雷來說,很難找到並駕齊驅者。但如今這等劍藝──而且還是如此年少的少年所有,實在值得驚嘆和稱讚。
  想到他的未來就覺得打冷顫。不只劍技,他的人性面更讓自己這麼認為。
  尚未完成。還不完滿。不夠成熟。還看不清自己的青春期少年。
  ──想要變成鋼鐵。想變成一把劍。少年這麼吶喊。
  以為這樣命令自己,就能一直揮劍揮下去吧。他的斬擊之重和銳利都不是半吊子的人可以抵達的領域。但是,以雙頭劍交鋒的利布雷靈巧地帶過利劍,同時感受到:灌注在劍刃裡的激情熱度並非無機質的鋼鐵。
  是感情的熱度。鋼鐵本身絕對不會發熱。會被感情熱度左右而讓劍刃變得激烈的,除了人心別無其他。渴望成為劍的劍鬼,終究是人類。
  「呵呵!」
  「──有什麼好笑的!」
  激戰中見利布雷笑,滿臉是血的威爾海姆吼叫。
  「沒有啦……只是想到不管砍人還是被砍,木偶都不會因為對手而燃燒熱情。果然還是要生存方式互相撞擊,要會流血流淚的對手才能讓人家燃燒熱情呢〜!」
  是呱呱落地聲。
  火花的閃耀、互相敲擊的輕快聲響、踐踏地面、發出的咆哮,全都是呱呱落地聲。
  每一擊都是催生,斬擊帶有情感,劍擊破口大喊放馬過來。
  既非鋼鐵,更非鬼魅。現在在這裡的,就只是一名名叫威爾海姆的少年。劍刃交鋒的對手是一介人類,而跟他面對面的自己是一個亞人,方是這場戰爭真正的本質。
  勉強卸下上下連擊,旋轉身子的威爾海姆砍過來,斬擊逼近脖子。利布雷抬起雙頭劍,承受斬擊──接著雙頭劍劍刃碎裂,這一擊就這樣直接刺進脖子。
  視野染成一片紅。但是,威力衰退的鋼劍無法穿破利布雷的鱗片。劍卡在脖子上,利布雷以沒有碎裂的另一頭劍身掃向威爾海姆。
  種族差距,與生俱來的特質差異為戰鬥分出勝負。──內戰的理由,就在這裡。
  「結局……不一樣呢。我們沒法理解彼此嗎?覺得稍微了解了你一點,是人家的錯覺嗎?」
  按住胸膛的傷口,持劍戳向仰躺倒地的威爾海姆。死亡迫近眼前,但少年充滿殺意的眼神卻不認輸。
  見到與高潔無緣的執著,利布雷的心被悲傷支配。
  「你果然是人類,真真切切到令人家傷悲。同時,你們是威脅這點也沒變。所以很遺憾,再見了。」
  不能讓你活下去。在戰鬥中拉出對手的人性卻這樣是搞什麼東西!大概會被這樣罵吧。但是,對一個人類有好感,和身為亞人的自豪,是兩碼子事。
  利布雷•菲爾密的立場,讓他不能以個人情感為優先。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都會被亞人族仿效,因此──
  「等一切都結束,人家會到你墳前供花。──供奉火紅的熱情之花。」
  揚起雙頭劍,一面希望期望至少不要給劍鬼太多痛苦,利布雷帶來死亡。
  ──白光從後頭貫穿利布雷的胸膛,就是在那瞬間發生的。
  
  11
  
  以為死亡降臨的那一瞬間,卻沒想到會目睹對方的性命在眼前燃燒。
  「──咳呼!」
  嘴巴吐出血和長舌頭,顫抖的利布雷一臉驚愕地轉頭看向背後──看著突然出現在後頭的魔女史芬克絲。發出白色光芒的手指正指向他。
  「妳……打算、幹什麼啦……」
  「是。其實我遭遇出乎意料的打擊,現在正在撤退。這段期間,我想要有實力的人保護我,因此就拿附近的你當候補人選。」
  低頭看到胸口開了一個洞,觸碰不會流血的傷口,利布雷淺淺一笑。
  「這樣啊……可是人家看不出妳有拜託的意思耶……」
  「談判的時間很寶貴,只好讓你早點死掉當傀儡。請放心。我聽巴爾加說過你的存在很有價值。因此就算你變成屍兵,我也會徹底做好防腐處理。要•深•思•熟•慮。」
  「巴爾加…那個白癡。我早就…跟他說過…不可能駕馭得了……」
  抓緊劍身受損的雙頭劍,利布雷與史芬克絲對峙。史芬克絲對他的態度感到不可思議,歪著頭說:
  「基於負傷和疲勞等其他問題,我判斷你的抵抗毫無意義。」
  「就算毫無意義,也不會坐等死亡到來。……人家可是亞人族的驕傲。──人家可是利布雷•菲爾密!不要瞧不起人家,臭女人──!!」
  裸露牙齒,身體前傾衝出去。他的衝勁和速度充滿了霸氣,讓人想不到他已經瀕死。可是──
  「本來不想弄太多傷,但沒辦法了。」
  白光宛如迎擊大砲,乾脆地貫穿利布雷的胸部、膝蓋和脖子。血液蒸發,身體被開了無數個硬幣大小的洞後,利布雷倒臥在地。
  「魔…女……妳…做什麼……」
  「────────」
  「巴爾…加……之後…交給你……」
  分不清是怨言還是遺言,總之利布雷的頭部被白色閃光射穿,腦袋裡頭還順勢被攪拌一番。亞人族的最強戰士就在此斷送性命。
  以劍交鋒,即將分出勝負之際,上好敵手卻在眼前被殺,威爾海姆氣到叫不出聲。
  史芬克絲就在威爾海姆面前,用手掌觸碰利布雷的屍骸。
  「我會跟巴爾加說他是戰死沙場,保全他的名譽。我有學到這種說法能討人高興。那麼……?」
  「站、站住……」
  史芬克絲站起來,威爾海姆朝她射出殺意好制止她。但是面對敵意,少女表現得卻像是輕風拂面。
  「用不著覺得害怕,我不打算加害於你。快點離開這裡,為下一次備戰。要•做•足•準•備。」
  「開什麼玩笑……!妳要、放過我?妳打算幹嘛?戰鬥……給我應戰……!」
  「──嚇到我了。在這種狀態還說那什麼話。」
  原本面無表情的史芬克絲,在聽到威爾海姆的話後目瞪口呆。接著不住點頭,興致盎然地望著他。
  「怎麼看都是沒法戰鬥的狀態,即便如此卻還渴求戰鬥。我不懂。是因為我的感情不完整吧。看樣子,你似乎也是要•仔•細•觀•察的對象。」
  「觀察……?」
  「憎恨到痛苦的巴爾加,還有悲傷揮劍的利布雷都是觀察對象。不過,身上的憤怒凌駕死亡的你,也是其中一人了。──我滿心期待下次的觀察。」
  丟下這些話,史芬克絲就背過身。威爾海姆勉力撐起身體想要制止她,手腳卻動彈不得。然而相較於無法動彈的威爾海姆,有人動了。
  「……利布雷。」
  眼神失去光彩,利布雷•菲爾密的屍體站了起來。成為表情虛無的屍兵後,利布雷絲毫不睬威爾海姆,而是跟著史芬克絲走。
  就這樣,修長身影與嬌小女孩的身影,扔下威爾海姆從戰場消失。
  「……可惡!」
  咬牙切齒到臼齒要碎裂的地步,詛咒沒法動的自己的威爾海姆擠出這兩個字。
  瞪大眼睛,跪在漫天煙塵的戰場角落,像咒殺一樣滿盈憎恨地這麼說。
  「給我記住……給我記住!妳一定會後悔的。後悔讓我活下來……我一定會讓妳後悔!可惡、可惡──!!」
  嘔血吶喊拉長尾音,劍鬼的敗北為這一天的戰場分出勝負。
  直到被友軍找到,甚至被帶回軍營,威爾海姆的悔恨都未結束。
  大家都知道,唯有魔女的頭顱落地,方是結束之時。
  
  12
  
  ──愛西亞濕地地帶攻防戰,作為繼卡斯澤爾之後吞下的第二大敗仗,銘記在歷史上。
  
  雖然沒像卡斯澤爾戰役那樣一面倒,但王國軍的傷亡卻將近卡斯澤爾的一倍,是內戰開始以來人為傷亡最大的戰役。
  投入戰役的王國軍在短暫包覆全戰場的魔法陣效果下,戰力大幅下降。這段期間所受的傷亡佔了整體的六成以上。
  大本營沉重地接受這個結果,並將敗戰的責任歸咎在解放雙重魔法陣──也就是破壞最多魔法陣的陣營,萊夫•跋利耶爾南方子爵因此被當成戰犯,進而被貶職。
  萊夫對結果表達強烈抗議,要求大本營再度審議。但是,他本來就被懷疑謀殺前任指揮官克萊曼卿,眾多部下又都舉發子爵至今的殘暴與蠻橫不講理,因此失去辯駁的立場。最後不但沒能恢復名譽,連訴願都被廢棄。
  以南方子爵為首的諸多武官被迫承擔責任的期間,王國軍內部因損耗了大部分的軍隊,不得不重新拆編。敗戰爪痕深深刻畫在軍隊裡,其中又以勇猛果敢為名的卓格夫隊最為慘烈,生存者僅十一人。
  波爾德•卓格夫、格林•法先和威爾海姆•托利亞斯的名字也名列其中。包含副官皮波特•阿南西在內,卓格夫隊共有六十九名人員戰死,而且每個人都化為屍兵,最後被波爾德殺死。
  以此戰役為契機,內戰進入末期。往後的歷史是這麼陳述的。
  這不單單是歷史,參與戰爭的每個人,往後的生存方式都因此大受影響。
  波爾德•卓格夫對魔女的恨意增加,倒向排斥亞人派。
  格林•法先因傷及聲帶而無法發聲,善良的女友因此難過不已。
  而威爾海姆•托利亞斯自這天開始,他的劍道產生迷惘,決定要為自己的生活方式尋求答案。
  
  ──他追尋的答案一個人是找不到的。但是,得到解答的日子很快就逼近眼前。

评分

参与人数 8轻币 +98 收起 理由
oak00001 + 5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a30730002 + 10 工作辛苦
kinslo + 8 工作辛苦
wallaceztc + 10 工作辛苦
lwhy + 10 赞一个!
zx217802 + 30 工作辛苦
siumonmon + 12 工作辛苦了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8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五幕』
  
  1
  
  ──愛西亞濕地地帶的大規模戰鬥結束後,過了一個多月。
  這段期間,國內沒有發生什麼大戰役,表面維持穩定。
  但是,一旦觀察過王國的內情,要是聽到有人標榜這一個月很平穩,那可不是被嘲笑就能了事的。
  加上愛西亞的損害,王國軍傷亡人員超過四成以上,軍隊難以再做大規模編組,還要為戰力大幅下降而煩惱。
  而這類煽動的風聲也並非與卓格夫隊無緣。畢竟,以副官皮波特為首,包含元老隊員在內,共近九成隊員死亡,要重現瀕臨崩毀狀態的隊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以強悍聞名的卓格夫隊,能夠稱為平安無事的生還者僅有威爾海姆和波爾德兩人。但肉體姑且不論,兩人的精神都受創了。
  在那次戰役所受的傷完全沒有癒合,直到現在都還在潰爛生疼──
  
  「總覺得,你咄咄逼人的感覺比之前更嚴重。」
  看著默默埋頭練劍的威爾海姆,少女突然這麼說。
  ──地點在王都貧民窟一角,黃色花海旁邊的大廣場。
  部隊正在重組,威爾海姆現在尚未被發派,新的戰場也尚未底定。每天活著就是在累積鬱悶,因此在這邊專注練劍成了他最近的例行公事。
  如此一來,遇見在這裡打發時間的少女的機會也增加了。在鍛鍊中被她說三道四早已習慣了。不過──
  「──嘖!」
  「啊!你剛剛咂嘴了!」
  雖然習慣,但不代表不會不耐煩。沒有遮掩之意的咂嘴惹來少女不快。
  「像這樣明目張膽地咂嘴,感覺很討厭。麻煩可以不要這樣嗎?」
  「我要在哪練劍,在哪咂嘴,都是我的自由。就像妳在這裡無所事事浪費時間一樣。」
  「不要那樣講嘛。看花可以讓心靈豐富……應該這樣說吧?」
  「真感謝妳為浪費人生做了良好解釋。」
  彼此互嗆後背過臉,已經成了默契。
  休息時間到這裡,結果還要被煩。雖然很愚蠢,但要是換地方感覺就像認輸了,這又讓人火大。結果,就是兩人的邂逅次數持續累積。
  「要我說的話,浪費時間的人是你吧。士兵真是閒差呢。我看你這陣子一直來這邊玩。」
  「……軍隊正在重組,暫時沒地方去。做這種事也不是我的本意,反正我沒有理由被妳說是來玩的。」
  「不是很開心地在那邊咻咻揮劍嗎?……只不過最近都不開心了。」
  「──妳懂什麼!」
  感覺被說中,為了幫自己找台階下,所以口出惡言。
  自己不是來玩的,但享受練劍的時光是事實。──不對,對自己來說,這段時間正是自己生命的充實之處。
  而現在沒法專注練劍也是被少女說中的事實。
  『過來吧,小寶寶。人家教你──怎麼發出呱呱落地聲。』
  ──在愛西亞濕地地帶,利布雷說過的話和雙方的交手掠過腦海。
  自己被逼到了幾乎要被奪走性命的死路。
  要是沒有人來打岔的話,死的應該是威爾海姆。可是,戰鬥卻被中斷,那一天的對決就這樣永遠停留在那裡。
  「你〜眉頭又皺起來了!還這麼年輕,等到皺紋不會消失,你就丟臉了。」
  少女不知何時站在沉默的威爾海姆面前。威爾海姆對自己竟然一無所察感到吃驚,少女則是朝著他用手指拉高自己的眼角。
  「眉頭皺起來的話,眼神會像這〜樣變得很凶,還會讓人覺得你渾身帶刺……大家會怕你怕到不敢接近喔。」
  「吵死了,跟妳沒關係吧。而且說我年輕,我已經……」
  「十八歲。看起來跟我同年紀。對吧?」
  少女指著他還眨眼,威爾海姆沒法回嘴。她說對了。而自己臉皮又沒厚到拘泥於無聊的小事,想將之蒙混過去的地步。
  「喏,你看嘛。這點歲數眉心就有皺紋可是很丟臉的。反正都會生皺紋,不如用看花來做出笑紋吧?」
  見他別過目光,給出最後解答的少女嫣然一笑。
  接著像跳舞一樣旋轉,威爾海姆被她隨風搖曳的美麗紅髮給吸引目光。然後,當紅髮消失在視野角落,取而代之的是黃色花海闖入眼簾。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只要和少女邂逅就會被迫欣賞的花海。
  所以,也已經習慣少女接下來露出的自豪面孔以及提問。
  「──你喜歡花嗎?」
  到底是想要什麼答案啊?而威爾海姆的答案也始終沒變。
  「不,我討厭。」
  他搖頭這麼回答。
  
  2
  
  「你又去城邑區啦。」
  從貧民窟要回營房,就遇到用龐大身軀堵住入口的波爾德。
  他抱著粗壯的手臂,用嚴厲的視線俯瞰自己。威爾海姆咂嘴。
  「怎樣,有什麼好抱怨的?」
  「當然,雖說軍隊正在重組,但亞人的野蠻行徑不知會在何時何地發生。連軍中的文職、雜勤人員,就算休假也要隨時待命以備不時之需。這就是老子……」
  難得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在中途中斷,波爾德閉上眼睛後重新稱呼自己。
  「這是『我』跟你被要求要有的舉止。」
  「────────」
  他一個勁地主張正確的言論,讓威爾海姆背脊發寒。
  本來這番話不應該是由波爾德,而是由他的副官皮波特講述才對。而被這麼叮嚀的波爾德就會拍著皮波特的肩膀反駁。
  ──波爾德•卓格夫在經歷愛西亞濕地地帶戰役後,整個人變了。
  外表沒受什麼醒目的傷,但他的內在產生變化,並強烈表現在態度上。
  就像剛剛他停頓後的穩重表達,以及改用「我」而不是以「老子」稱呼自己,在在都顯示他發言時比以前更加注意自己的立場。簡直就像死去的皮波特的幻影──靈魂在他耳邊叮嚀。
  但是,最大的變化不是這個。只要跟他有點交情的人都知道。──當然,同隊超過三年的威爾海姆也知道他有什麼變化。
  「你的劍術對現在的王國是不可或缺的。愛鍛鍊隨你高興,但至少要待在傳喚下來便能立刻動身的地方。別忘了這點。我的要求就只有這個。」
  說完,波爾德的臉上就只有帶著嚴厲的苦悶情緒。從中看不出有轉為笑容的徵兆,而這正是他最大的變化──
  「反正不管怎樣,砍殺蠻族的事用不著我下指令,你也會做吧。」
  對亞人深不見底的憤怒與憎恨──過去的波爾德絕對不會有的陰沉情感,迫使威爾海姆察覺到胸口有奇妙的隔閡。厭惡品嚐到這股作噁的感受,威爾海姆相較以前變得更常避開波爾德。
  「不久又會有大型戰役。這是梅札斯女史說的。要做好覺悟。」
  威爾海姆沉默,波爾德拍拍他的肩膀就離開營房門前。
  不派使者而是親自傳達事情,這點總讓人感覺還留有波爾德的直率,但威爾海姆立刻捨棄這份感傷。
  在城邑遇到少女,在營房前又遇到波爾德,讓威爾海姆心情很不爽。
  進了建築物,在回到自己房間的路上跟營房長擦肩而過。對方好像想說什麼,但威爾海姆用視線讓他閉上嘴巴,接著就快步回房間。
  王國軍的營房散佈在王都各區塊,威爾海姆被分配到的營房是供作上級士兵使用。對尚未成為騎士的士兵來說是最頂級待遇,而且能減少與他人接觸的個人房生活也不賴。也因為這樣,不請自來的客人讓威爾海姆動怒。
  「你一大早就出門啊。」
  「……妳為什麼在這?」
  「我表明身份,營房長就幫我開門了。我本來跟他說在樓下等就好。」
  「多管閒事。」
  想起在走廊錯身而過的營房長可憐兮兮的表情,威爾海姆就忍不住咂嘴。
  在房間等他回來的人是卡蘿。脫去騎士裝扮,穿上女性打扮的卡蘿不像平常那樣帶刺。終究是膚淺的女人,威爾海姆心想。
  當然,他不會犯下脫口而出惹人生氣的愚昧之舉。畢竟認識也很久了。
  「仔細想想跟你認識超過三年了,但像這樣好好說話還是頭一次呢。」
  「我可沒打算好好說話。快點出去。」
  「一點都沒變耶你。還是有點變了……只是又變回原本的樣子?以前你的眼神跟野狗和瘋狗沒什麼兩樣。」
  「妳是特地跑來吵架的嗎?放假還這樣真辛苦。我奉陪。」
  威爾海姆輕輕發出劍氣,卡蘿眉頭一動,但馬上嘆氣。
  「我也知道你不歡迎我。事情結束了我馬上就回去。」
  「妳除了來吵架還有其他事?」
  「當然,是格林的事。我跟你之間沒有其他共同話題了吧。」
  聽到格林這名字,威爾海姆一臉嫌惡。自從受傷之後,格林就被扔在治療院。當然,威爾海姆從未去探望過。
  這很正常。探病又沒意義,而且自己跟他關係也沒多好。
  但是,卡蘿卻親自到威爾海姆的房間──
  「格林想見你。我是來告訴你這件事的。」
  果然如威爾海姆所料。
  格林和卡蘿不知不覺間感情升溫,後來成了情侶,這件事威爾海姆也有察覺。兩個人要喜歡彼此是他們的事,但要來強迫推銷溫情,自己可敬謝不敏。
  「當傳令兵辛苦了。但是,我不打算照做。那叫白費力氣。」
  「你這人……」
  「話又說回來,幫沒法講話的人傳達意見,妳還真靈巧啊。那傢伙好歹會用筆寫字吧……」
  「──不要越說越過份,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像是回敬他剛剛的行為,卡蘿身上迸發出劍氣。對此威爾海姆瞇起眼睛,接著卡蘿用力握緊手無寸鐵的拳頭。
  「或許格林容許被你這樣侮辱,但是,我不許你侮辱他!」
  「感情很好嘛。但不要扯到我身上。」
  彼此的危險視線交錯,最後是卡蘿先移開視線。威爾海姆才一哼,卡蘿就緩緩搖頭走向出口,然後說:
  「或許白跑一趟,但我確實告訴你了。你好歹也回報一次戰友吧。」
  「我什麼時候跟那傢伙是朋友了……」
  「格林認為你是他的戰友。我以前也曾這麼認為。」
  撇下心虛的威爾海姆,卡蘿迅速離開房間。門被用力關上後,威爾海姆不耐煩地躺在床上。
  幾度朝瞪視的天花板發出劍氣,最後只有空虛盈滿他胸膛。
  
  3
  
  那個地方充滿腐臭和血腥味。
  刺鼻的惡臭,讓踏入小屋的巴爾加皺起臉。不過即使看起來老成的臉孔不悅地皺眉,他也絕對不會別過視線。
  因為在這裡的一切慘狀,全都是自己的決定所造成的結果。所以他沒想到要別開眼。
  「……史芬克絲,進度怎麼樣了?」
  沒打招呼,就直接朝窩在屋子深處弓著背的小人影出聲。長袍人影聽到後站起來,用被血髒成黑褐色的袍子擦臉,然後回過頭。
  「過程要•仔•細•觀•察……但不順利。果然要重現缺損的關鍵部分術式,對只是母親瑕疵品的我來說無法勝任。」
  「明明是魔女卻這麼軟弱……不,老朽只是在遷怒而已。」
  看到巴爾加深深嘆氣,女孩──史芬克絲看向背後。
  站在那兒的是渾身佈滿綠色鱗片的蛇人──曾經是利布雷•菲爾密的亞人。
  「不忍卒睹啊。……太可憐了,利布雷。」
  亞人族最強戰士已經嚥氣,雙眼失去生氣。即便如此卻還是站得直挺挺的,遵從魔女的命令揮劍。這是因為屍體受到能讓死者活動的術式影響。
  但只是單純執行命令的屍兵,是無法完成利布雷的任務的。
  「愛西亞的勝利使同胞熱血沸騰,給予人類的損害也很大。明明這無疑是自這場戰爭開打以來,趁勝反擊的絕佳機會……!」
  「有你在就夠了吧?還是說只要外貌還在,他的屍兵也能完成鼓舞我方士氣的使命?」
  「──不夠。要站在同胞的前頭,老朽的器量還不夠。而且利布雷的領導者氣勢,內部空空如也的屍首根本不可能重現!」
  瞪著變成屍兵的利布雷後,巴爾加用厚重手掌掩面。
  愛西亞濕地地帶作戰戰術進行得很順利,給予王國莫大打擊。本來應該乘著這股氣勢一口氣壓制敵人,卻沒想到利布雷會戰死。雖然不甘心,但他的存在給亞人聯軍的影響遠大過自己。
  還好史芬克絲回收遺體,成功讓他以屍兵的模式復活。但不管使用任何旁門左道的法術,都不可能讓他恢復成原本的利布雷。
  「就算復活,也沒有靈魂。要重現『不死王的聖禮』真的好難。」
  「少了利布雷繼續打內戰嗎──沒多少手段可以選了。」
  「……但不是完全沒得挑吧?」
  史芬克絲眼睛微瞇,巴爾加沉重點頭。
  當然,巴爾加有考慮到在戰亂途中失去自己或利布雷的可能性。可以的話他希望是自己先走一步,但偏偏卻反過來,或許這就是命運吧。
  ──用要是利布雷還活著,就絕對沒法用的方法來打倒王國軍。
  「那傢伙沒法眼睜睜看著這世界化為地獄。……假如這個世界會變得比地獄還要悲慘,那傢伙會用蠻力阻止老朽吧。」
  「那麼,在那個地獄裡,你想要我做什麼?」
  「掀開地獄的蓋子,用人類的慘叫和臨終痛苦來慰祭同胞的靈魂。我命令妳成為這條路的引路人。──用我憎恨的火焰,將整個王國化為灰燼吧!」
  在內心深處猛烈燃燒、永遠不會消失的憤怒之炎,將所有激情當作柴薪焚燒,最終將會燒盡一切吧。
  這場憎恨大火絕不會熄滅。接下來要將這股確信化為真實。
  「利布雷死了,老朽活著。既然如此,那就是這麼回事了……!」
  以無止盡的恨意為燃料,巴爾加的腦內開始建構可怕的盤算。這是在「亞人戰爭」當中,就真正的意義上成為「契機」之役的揭幕──
  「──要•仔•細•觀•察。」
  也是決定「魔女」史芬克絲和眾多人的因緣,並終結這一切的開端。
  
  4
  
  ──亞人對王都進行恐怖攻擊的情況,不斷地零星發生。
  
  「什麼!?你該不會是劍鬼……!」
  「喝啊啊啊──!」
  在王都外牆,威爾海姆朝著對包圍王都的高聳城牆做些小手腳的團體吶喊。
  少數的衝動犯行,單純是憑著亞人優勢而亢奮到控制不了自己而做的。
  由於軍隊的編組遲遲沒有進展,威爾海姆加入了王都警備隊,之後就像這樣多次斬殺這類不法之輩。
  「我、我們的奮鬥竟然以這種形式……我詛咒你,野獸……!」
  受了致命傷,腹部被貫穿的最後一人吐出鮮血和仇恨。可是這類恨意威爾海姆早就聽膩了。他轉動劍鋒,確實地送他赴黃泉。
  「少吱吱叫了,白癡。既然怕死,好歹像樣地揮劍啊。」
  「……那麼,就努力、用你自豪的劍……再過不久火舌會在國內……王都也沒法躲過滅亡……」
  「──?」
  以詛咒而言,這段奇妙的發言未免有點太具體,總之對方還沒說完就死了。
  把死掉的亞人踹到一邊後,其他衛兵終於跟收拾完亞人團體的威爾海姆會合。他們立刻就被眼前的慘狀震撼。
  「你、你、你是那個『劍鬼』威爾海姆……?」
  衛兵是己方,但在道出那個別名後,連聲音都變了。
  不只敵人,也被己方的人畏懼。──這點威爾海姆也早就習慣了。
  劍鬼的別名和威爾海姆的名字,現在都只是染血的惡名。
  所以──
  
  「我是特蕾希雅。聽到了嗎?要這樣叫我喔。你是……」
  「────────」
  「你是……」
  「──?」
  「夠了!你真的不懂嗎?我當然是在問你的名字啦!」
  鼓著腮幫子跺地的少女──特蕾希雅發起脾氣。
  地點是老地方的廣場,時間是威爾海姆練完劍後。不甘不願配合招手的她眺望花海的時候,突然出現這個話題。
  「不要老是叫『妳』或『女人』,要叫我名字啦。」
  面對這麼表達不滿的特蕾希雅,威爾海姆的答覆是自己又不知道她名字。聽到這話她瞪大眼珠。確實,都認識三個月了,卻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特蕾希雅接著輕咳一聲,莫名正式地報上姓名,也就是一開頭那句話。
  「特蕾希雅……」
  不自覺唸唸看,感覺很有她的風格。彷彿給人置身在向陽處的微笑,雖然很多話卻也有可愛之處。情緒起伏劇烈這部分有點難搞,但特蕾希雅──確實比花女這個稱呼還要好聽。
  「慢著!幹嘛不說話?有沒有在聽人講話啊?」
  「……嗯啊,不錯的名字呀?」
  「咦,喔……是、是嗎?算了,被你這樣講感覺也不賴……」
  「我之前都在心裡叫妳花女咧。」
  「咦咦咦咦咦……!」
  只是多補充一句,特蕾希雅的表情就整個大變。一下害羞一下憤怒、臉蛋紅通通的她想要踩威爾海姆的腳,但都被閃過。
  「夠了!你這人真的很討厭!還有,你到底有沒有要回答?」
  「──?」
  「你那什麼我在講啥的表情!?我不是問了好多次你叫什麼名字嗎!」
  特蕾希雅再度跺地,威爾海姆還想說她為何這麼生氣──他對這麼思考的自己存疑。本來這話題只要回報自己的姓名就好,這樣的回應才正確,而且也沒有惹人嫌的道理。
  ──就算她對這個名字感到畏懼或嫌惡,那也沒差。
  「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威爾海姆報出姓名,特蕾希雅楞了一下。
  只要知道「劍鬼」這個別稱在王國軍中是怎麼被傳播的,那愛花的她也會感到排斥吧。一這麼想,胸口就莫名喧囂。但是──
  「威爾海姆。嗯,威爾海姆。威爾海姆。威爾海姆。」
  「……不要唸那麼多次。」
  「呼嗯〜是個好名字不是嗎?你這個人的形象就很符合這名字。」
  是要報剛剛的一箭之仇嗎,特蕾希雅這麼說的時候眼中帶著淘氣。對此威爾海姆沉默,不知該怎麼處理內心的情緒。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好笑。」
  「啊〜?」
  「因為,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都三個月了……現在才知道名字,很奇怪呀。」
  特蕾希雅吐舌,害臊地笑。光是她這樣的舉動,威爾海姆就覺得剛剛的情緒煙消霧散。很不可思議的,感覺身體變輕盈了。
  「不知道名字很正常吧。我跟妳對彼此又沒有興趣,就只是各憑高興跑來這兒,照自己的意思度過而已。」
  「是嗎?可是,我對你不是沒有興趣喔,也不是不了解你。像是威爾海姆,你討厭花吧?」
  「……嗯,對啊。而特蕾希雅,妳喜歡花。」
  「沒錯!你看,就算什麼都不知道,但並不是不想去了解啊。」
  特蕾希雅「哼哼〜」驕傲地挺起胸膛,威爾海姆忍不住嘴角上揚。以他而言,這笑容難得純粹,不是諷刺也不是挖苦。
  「對了,威爾海姆。──你喜歡上花了嗎?」
  立刻摩擦臉頰好掩飾臉上的笑容時,突然被這樣問。
  每次都有的問答題。──只不過,今天的問題意圖略有不同。
  「不,我討厭。」
  即便如此,威爾海姆的答案還是沒變。看花又沒什麼好處。
  對他來說,重要的事絕對無法靠賞花得到。
  「是喔。既然如此……」
  不過,平常在這兒就理應結束的問答,今天卻還沒結束。特蕾希雅搖晃裙襬轉向後方,不讓威爾海姆看見自己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揮劍?」
  「────────」
  這是她從未問過的問題。
  從初相遇後的這三個月,兩人之間必定有著劍舞和花海。可是至今特蕾希雅從未觸及威爾海姆揮劍的理由。
  交換名字後,她進一步地踏進威爾海姆的內在。
  要是平常的威爾海姆,若對象不是特蕾希雅,這會是被他迴避的問題──
  「……因為我只有這個。」
  但是,威爾海姆卻在心境十分沉著的情況下,回答了她的問題。
  關於劍的問答。為什麼要揮劍?──答案在心中是再單純不過。
  只有這個。沒錯,威爾海姆比任何人都相信這點。
  「────────」
  特蕾希雅只是沉默,沒有任何隻字片語。
  就跟聽了威爾海姆對花的問答後一樣。
  話多又心浮氣躁的她總是重複提出的,答案不變的問答題──光憑如此,總覺得原本跟她之間的不確定關係就轉趨穩定。
  「────────」
  威爾海姆也沒有不識趣地繼續開口。
  
  5
  
  『沒想到你會來。』
  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格林,睜大眼睛在紙上寫字,拿給他看。
  地點在王立治療院格林的病房。不過,他的病房是同時容納許多傷者的大房間。從床位的多寡就能窺見治療院的繁忙。
  「辦完事後一時興起。」
  簡短回應後,威爾海姆雙手抱胸站在格林的病床旁。
  跟特蕾希雅分開,雙腿就奇蹟似地跑來探望格林。跟字面意思一樣,就只是一時興起。沒有排班,回去營房除了睡覺沒事可幹。就這樣而已。
  「還有啊,如果不過來,你的女人會很吵。」
  『請不要那樣說卡蘿小姐。』
  「……麻煩耶。不說總行了吧。」
  自己講一句,格林就要花時間用筆回應。他不挑紙也不潤飾字句。直到一張紙被寫滿之前,兩人就這樣一應一答。
  「────────」
  看威爾海姆焦急的樣子,格林過意不去地笑,指指自己的喉嚨。
  喉嚨上有白色傷疤,象徵格林的發聲器官嚴重受損。即使能發出類似呼吸的氣聲,卻再也沒辦法發出能充作語言的聲音。
  『撿回一條命,運氣很好呢。』
  「……被那個利布雷砍到還活著,確實很幸運。」
  『卡蘿小姐呢?』
  「你覺得我們的關係有好到會一塊來嗎?別開玩笑了。」
  這次會一時興起來探病,發生的機率足以與天崩地裂匹敵。而且要是關係形同水火的卡蘿和他一塊來,光想就讓人倒抽一口氣。只有那種情況絕對要避免。
  「我沒打算再來第二次。你可要跟她講我有來喔。」
  『知道了。我會說的。』
  得到首肯後可以暫時安心。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卡蘿會緊迫盯人碎碎念。要不是如此,威爾海姆也不會刻意來探病。
  『隊長怎麼樣了?』
  「簡直就像皮波特附身,噁心死了。好好幹呀。多殺一點亞人。最近專門講這些。話是沒以前多啦……但卻覺得比以前吵。」
  據說波爾德也有來探病過一次,但忙到馬上就離開,王國軍現在混亂到極點,連士官都被迫要應付各式雜事。波爾德也不例外。
  「────────」
  格林突然停下手,看著遠方。曾看過他這種表情。那是在王國軍公墓裡,目送戰友時所流露的表情。
  所以自然就知道他是在悼念在愛西亞喪命的卓格夫隊同伴。
  倚著窗邊雙手抱胸的威爾海姆也回想起在愛西亞的激戰。之前就反芻過那場戰役好多次,可是都忘不了沒能決戰到最後的利布雷以及中斷決戰的史芬克絲,每次想到都一肚子火。
  不過,這次不一樣。剛剛掠過威爾海姆腦內的,是那時候──
  「……他們為什麼要保護我?」
  皮波特幫威爾海姆挨了一劍,因此殞命。而其他隊員都遵從皮波特倒地時的吶喊,挺身對抗利布雷而被接連砍死。
  格林也是。他也代替威爾海姆和利布雷戰鬥,最後留下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傷痕,以及失去聲音的永久後遺症。
  ──搞不懂。他們沒一個有勝算。假如魔法陣的效果一直持續,威爾海姆也會命喪當場吧。所以實在搞不懂他們那樣做有什麼意義。
  「挑戰贏不了的對手,你也變成了這副德性。皮波特和其他人都死了,我也……」
  要是沒有史芬克絲插手的話,自己也會死。而威爾海姆一死,卓格夫隊挺身而出的行為就全都會變成白白送死。要是變成那樣的話──
  「────────」
  「……你在笑嗎?」
  在低垂眼簾的威爾海姆面前,格林的反應有所變化。他抖著肩膀,震響沙啞的喉嚨發出像咳嗽的聲音,看起來是在笑。
  出乎預料的意外反應讓威爾海姆說不出話。於是格林拉近紙筆動手寫字。
  『抱歉笑了。我沒想到你會有這種反應。』
  「……那是我要說的話。我沒想到你是會嘲笑他人生死的傢伙。」
  『我也是。沒想到你會在意皮波特先生和隊員們的生死。還有,居然會因為沒被責備而不安。』
  「──!?」
  看著格林寫到最後幾個字,威爾海姆屏息。目睹令人難以置信的那段話,怒意立刻湧上心頭,可是格林卻搖頭。
  『沒有人怪你,威爾海姆。我的傷,皮波特先生的死,我們都不怪你。隊長應該也不認為你要為皮波特先生的死負責。』
  這是事實。每次和波爾德打照面,都要聽性情大變的他灌輸思想。不過,他從未對自己抱怨或埋怨,也不曾追究過皮波特的死。
  格林也不打算把失去聲音的原因怪罪在威爾海姆身上。
  當然,就算被人這樣講,自己也沒理由自找罪受。沒這必要才對。
  『威爾海姆,你是我們卓格夫隊的劍。只要你沒輸,我們就不算輸。大家都這麼相信,所以才會豁出性命。』
  「──。少擅自認定。我的劍是我自己的,我不屬於任何人。」
  『是啊。這樣就好。你那強悍激烈的生存方式只屬於你自己。雖然是這樣,但現在你已經不能只看自己了。』
  「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你的生存方式是種理想,講白點就是廉價膚淺。不過能這麼活著的人就只有決定去實踐、做出覺悟的人。我們辦不到。』
  格林寫的字摻入感情,變得潦草;即使讀得懂,但威爾海姆卻不懂箇中含義。
  辦不到,做不到。這些話是自己平常最討厭的話。
  而自己最討厭的,就是講出這些話的人的眼神。把放棄掛在嘴邊、陳述怠惰的藉口,卻耍些小聰明的態度最叫人作噁。
  「────────」
  然而,看著威爾海姆的格林,表情卻跟那些人不同。
  明明是用辦不到、做不到當藉口好放棄的傢伙,可是看著自己的目光卻不是死心與悔恨。
  被他的目光直視,整個人就沒法鎮靜下來。
  『威爾海姆,我呢,非常憧憬你的強大。在卡斯澤爾平原遇見托爾塔的屍兵時,我深刻感受到跟你的差距,覺得你很厲害。隊上的人也都是這樣。遠一點的人不知道,但只要靠近就知道你很厲害。』
  「……不要擅自論斷我。」
  『對不起。可是,你也很自我。所以要論自我程度,我們是彼此彼此。我很期待。期待你能走得多遠。』
  ──走得多遠?揮舞劍、化成劍,這麼一來究竟會抵達何處?
  他終於知道格林眼中那叫人無法理解的感情是什麼。那是期待與希望。
  放棄,認同自己辦不到,但對可以抵達高處的人投以欣羨。
  『其實在沒聲音之前,我應該先跟你說的。結果現在才講。』
  「────────」
  『那時候多謝了。多虧了你,我現在才會在這兒。』
  無聲道謝的格林朝著威爾海姆一笑,然後鞠躬。
  臉上浮現的表情,是只有親密才辦得到的,貨真價實的笑容。
  ──那讓威爾海姆感到十分難受。
  
  6
  
  「你喜歡上花了嗎?」
  「不,我討厭。」
  
  「你為什麼要揮劍?」
  「因為我只有這個。」
  
  在互訴姓名和欽羨的表白後,接下來就是過著與之前無異的日子。
  王國軍還是一樣沒什麼大動作。於是只能在沒有編隊的情況下擔任王都的周邊警衛,放假的時候就到廣場跟特蕾希雅進行沒意義的對話。
  花的話題和揮劍的理由,不知何時,這些問答成了既定儀式。
  威爾海姆的答案,還有特蕾希雅對此的反應,每次都沒有改變。
  本來是這樣的──可是威爾海姆察覺,自己對這問答感到痛苦。
  花的問答還沒怎麼樣。自己對花朵的感情沒有變。
  但是被問到關於揮劍的事,心頭就覺得緊縮。──每次都還會湧現焦躁。
  在愛西亞皮波特的一呼,在治療院格林說的話,他們投向自己的感情讓胸口深處發疼。
  
  「威爾海姆……幹嘛一直盯著我看?」
  「……沒有,沒事。」
  「是嗎?是說最好不要緊盯著女生的臉瞧,這樣很失禮。」
  「妳看起來又不像被盯到不舒服。」
  「咦?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
  「為什麼一臉不懂的樣子!?剛剛的發展不應該是這樣吧!」
  
  在廣場和特蕾希雅聊天的時候,發現自己就跟在練劍時一樣沉著。
  也注意到自己在練劍的時候,沒法埋首專心。
  原本只要揮劍就能滿足,但現在和劍面對面時卻覺得窒息。
  自己簡直就像──
  
  「──總覺得,劍像在哭泣。」
  「──!」
  想不透,憑著習慣揮劍時,被特蕾希雅這麼說。
  一瞬間,感情像是沸騰了。威爾海姆轉過頭瞪向她。
  「……怎、怎麼了?」
  「妳!妳懂我什麼了!妳哪懂我的劍……!」
  心靈被逼至死路,威爾海姆忍不住遷怒,但馬上就後悔這麼說。可是話語一旦出口就覆水難收。特蕾希雅皺起眉,然後──
  「威爾海姆……你說的對,我沒資格論斷你的劍。可是我看得出來,你現在揮劍揮得很痛苦。」
  「不要講得很懂的樣子。我哪有痛苦……」
  「既然那麼痛苦又厭惡,不如別做了?」
  「別做了……?」
  從未想過的事讓威爾海姆皺起臉。特蕾希雅點頭道:
  「對。既然厭惡,那繼續也沒意義。或許這樣很沒責任感,可是沒有必要扼殺心靈勉強繼續下去。還是說……」
  說到這兒,特蕾希雅停頓了會,轉身面向呆若木雞的威爾海姆,歪著腦袋說:
  「──你背負著必須揮劍揮到這種地步的意義?」
  ──不是問揮劍的理由,而是意義。
  那是每次都會有的問答,只不過問題稍有更改。
  揮劍的理由,是因為威爾海姆只有這個。
  但是,揮劍的意義,指的是威爾海姆•托利亞斯這麼做的意義。
  「那種事,我不知道啦。」
  「既然如此……」
  「可是,我不允許自己拋下劍。」
  威爾海姆說得強而有力,這次換特蕾希雅沉默了。
  不允許自己拋下劍。沒錯,這無關威爾海姆這個人的意志,就是不允許而已。
  「既然不允許……那就算會痛苦難過,你之後還是會繼續揮劍囉?」
  「對。──就算不知道,我還是會繼續揮劍。我非得那樣。」
  就只有劍。除此之外,威爾海姆沒有其他方法找得到答案。
  威爾海姆像倚靠般緊握劍柄,對此特蕾希雅嘆氣。
  「是嗎。你有啊。──被迫活著的意義。」
  「……被迫活著的意義?」
  想都沒想過的字眼,讓威爾海姆受到衝擊。
  她知道皮波特和卓格夫隊的犧牲,還有自己是被迫活著?
  可是,她的雙眼沒有那種神色。清澈的藍色雙眼就只是凝視著威爾海姆。
  「對。一定就是那個折磨著你,卻又不讓你放下劍。──我呢……」
  「────────」
  特蕾希雅低垂眼簾,表情透著寂寞。
  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可是卻沒法立刻接著開口。
  耳內深處,如今還持續迴盪特蕾希雅的話。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找到你的理由。」
  「……我的理由?」
  根本不知道這番話是否與解決問題有關,畢竟這問題已在威爾海姆心中扎根。
  妳以為問題那麼簡單嗎,少講些無聊愚蠢的話。自己也是可以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可是,威爾海姆卻沒這麼做。
  「這樣啊。──既然我有的話,希望能找到呢。」
  說完,他朝特蕾希雅點頭。
  被迫活著的意義,皮波特他們犧牲的理由,格林欽羨自己的答案──
  或許,那會成為重新將威爾海姆打造為「鋼鐵」的契機也說不定。
  「沒問題。可以找到的。──假如是你的話。」
  毫無根據,但特蕾希雅就是微笑著這麼斷言。
  而威爾海姆不知為什麼,也沒心情去反駁。
  
  彷彿被特蕾希雅的話所吸引,得到答案的機會降臨。
  對威爾海姆•托利亞斯而言,對劍鬼來說,無可避免的決戰時刻。
  
  ──「亞人戰爭」的重頭戲,露格尼卡王城血戰的幕簾悄然升起。

评分

参与人数 6轻币 +60 收起 理由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k.koishi + 11 工作辛苦
wallaceztc + 10 工作辛苦
Rhode + 10 工作辛苦
lwhy + 6 很给力!
zx217802 + 10 赞一个!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六幕』
  
  1
  
  ──潛伏在王國各地的亞人族,同時掀起大規模戰火。
  
  還深受前次大敗仗影響的王國軍,面對亞人族風起雲湧的武裝暴動以及大量屍兵的進擊,反應跟處置總是慢許多步。龐大的受害報告湧入,使得大本營陷入混亂、指揮系統崩潰,最後各地的防衛工作全權交由各地的負責人做判斷定奪。
  「這方面的事不斷地零星傳入,但詳細狀況卻不明朗。要是有把我們配置到某處,至少可以減輕當地的損害吧。」
  將卓格夫隊聚集在值班室,全副武裝的波爾德低聲說。
  聚集在這兒的,是取代死去隊員的全新卓格夫隊。已被王國軍編組,只是尚未發佈正式公告,不過波爾德先前就去打過招呼的人全都聚集在這裡。
  當然在這些人裡頭,少不了威爾海姆和出院的格林。
  「格林!雖然沒法出聲,但身手可沒退步吧!?這可是重頭戲喔!」
  「────────」
  在波爾德督促奮起的呼喊下,格林不發一語敲擊盾牌作為回應。對他氣勢十足的態度滿意點頭,波爾德瞪向值班室外頭。
  「沒多久,應該就會要求我們出動,前往附近的戰場。本來是很想立刻衝出去,但考量到伙伴變多,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波爾德長篇大論的期間,威爾海姆靜靜地提高戰意。
  在迫近的戰鬥氣息中,劍鬼和內心翻滾的鬥爭心正面相對。屆時於戰場上、於割取性命的當下,就能削除在花海中產生的迷惘。
  假如是在熱血與性命激出火花、賭上靈魂戰鬥的戰場上,就能毫無迷惘──
  「不過,同時發動武裝暴動還真是大膽的手段。應該是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策略吧。可是讓亞人族統一步調聯合進擊,這招實在是很可怕。」
  望向窗外等候通知的波爾德不經意地這麼說。他抓抓自己的短髮,厭惡地扭曲臉孔。
  「不過,很遺憾,活動似乎沒有波及到戒備森嚴的王都。雖然國內烽火連天,火舌卻沒能燒到重要的主堡。在最後關頭掉以輕心,蠻族的智慧就是膚淺。」
  雖說多少摻入了私情,但大抵來說威爾海姆也同意這意見。儘管王國各地都發生武裝暴動,但就只有王都尚未傳出任何受害報告。
  儘管是不得已,但也住了好幾年的王都市街。威爾海姆也不期望該處化為戰場,那樣會有很多人死傷。特蕾希雅和那片花海也不例外──
  「──等等。」
  太奇怪了,威爾海姆的直覺這麼說。這並非基於自己擔心特蕾希雅的心情。
  哪裡怪怪的。而不對勁藉由某個單字成形。
  「……火舌?」
  波爾德所說的這個單字,威爾海姆記得最近有聽過。搜尋記憶、回想起符合的場景時,戰慄竄上背脊。
  ──再過不久火舌會在國內竄起,王都也沒法躲過滅亡。
  說這句話的,是在王都周邊進行破壞作業的一名亞人。當然,也可以視之為吹牛,但那是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策劃的陰謀。
  王都裡未曾發現過火苗,擔任過王都警備隊的威爾海姆很清楚。那群傢伙放棄號召同伴,刻意將王都撇離目標。
  ──這不合理。王都不可能不是目標。
  既然如此,這次同時發起的武裝暴動,便是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
  「波爾德!外頭的暴動是幌子!他們真正的目標是王都王城本身!」
  「──什麼?」
  靠直覺連結到答案,威爾海姆靠近波爾德大聲說。對他這番斷定的發言,波爾德嚴肅的面容上浮現詫異神色。
  心焦難耐。可是,這份確信如假包換。敵人一定會直搗我方要害。
  「卡斯澤爾,愛西亞!想想讓王國受到重創的戰役!每一場都是設下顯而易見的誘餌等王國上鉤,這就是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策略!」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暴動是聲東擊西,其實目標是主堡?」
  「沒錯!你懂吧,波爾德!只要王都派兵去鎮壓暴動,亞人族再動用最大戰力進攻兵力變單薄的王城,王國就會被攻陷!」
  視事件和情況而定,這時的判斷很可能左右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未來。
  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威爾海姆相信自己的直覺。在戰場上要是不相信直覺,就不能解釋自己為何能活到今天。
  「嗯……」
  波爾德雙手環抱進入思考模式,威爾海姆只能咬牙。
  過去也曾這樣。卡斯澤爾平原之役打到一半,小隊長煩惱怎麼應付第一次遇到的魔法陣的時候,威爾海姆建議為求生存只能前進,可是這意見卻被駁回,結果整個小隊只剩下威爾海姆和格林,其餘全數陣亡。
  這次根本就是那次的翻版。
  假使波爾德駁回意見,那就算只有自己──
  「────────」
  心浮氣躁的時候,有人從後方拍了威爾海姆的肩膀一下。回過頭,是格林。他朝威爾海姆點頭,朝波爾德舉手。
  注意到他的舉動,波爾德看著威爾海姆和格林,接著深深點頭,嘴角露出久違的猙獰笑容。
  「──有意思。讓我們卓格夫隊悶悶不樂地守在王都,對大本營來說反而是絕佳妙招呀。這可真是痛快!」
  「哦!哦哦哦──!!」
  發出吼叫聲,波爾德用斧槍柄尾重擊地板。值班室響起巨大的金屬聲,聽到的卓格夫隊隊員一起大叫。
  在一瞬間就點燃全員的戰意。室內的空氣為之震動,吞沒威爾海姆。接著波爾德扛起戰斧,朝著被氣勢拋下的威爾海姆露齒一笑。
  「怎麼啦,衝鋒隊長!這種表情跟你不搭喔。」
  「──你相信我沒來由的話?」
  「最後做判斷的是我。我沒打算讓人說三道四。而且啊,我的直覺也認同你的直覺。就當是給皮波特他們的餞別禮,粉碎亞人的計謀吧!」
  被波爾德的拳頭推了一把,幸好有格林撐住往後退的威爾海姆。不能說話的盾兵苦笑。知道他在問「怎麼樣?」的威爾海姆甩開他的手。
  「好,出發!我們卓格夫隊是王國之劍!所以有義務對企圖謀反的蠻族們執行正義!有人有異議嗎!有人否定嗎!」
  「沒有!沒有!並沒有!」
  隊員們朝著高舉戰斧鼓舞戰意的波爾德咆哮。然後,心情愉悅聽著他們大聲回覆的波爾德轉頭面向威爾海姆。
  「威爾海姆!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敵人的目標是──!」
  「──!那還用說。敵人的目標是王城,露格尼卡王城!!」
  被質問的威爾海姆放聲回答,於是戰斧舉向遠處的王城。
  接著波爾德深吸一口氣,用被稱做「猛犬」的音量吠叫。
  「敵人接近露格尼卡王城!走吧,出發,卓格夫隊──!!」
  
  2
  
  面對以迅猛之勢衝向王城的卓格夫隊,負責王城警備的衛兵們都做好了赴死的覺悟。他們的神色看起來讓人錯以為是整群戰鬼,衛兵們是真的以為要被攻陷了。
  「站好,怎麼回事!你們這樣還能稱做是保衛國家中樞的衛兵嗎!」
  一名正騎士怒罵個個發抖的衛兵。眼神兇狠的正騎士俯視衝向正門的卓格夫隊,然後厭煩地咋舌。
  「帶頭的不是那隻愚昧野狗嗎……!給我站住,波爾德•卓格夫!」
  「那是萊夫•跋利耶爾殿下!?」
  聽到制止聲而抬頭的波爾德,看到站在衛兵中央的男人後瞪大眼珠。站在那兒的就是在愛西亞濕地地帶戰線遇到的正騎士萊夫•跋利耶爾。
  凝視停下腳步的卓格夫隊,萊夫擋在波爾德面前。
  「戰爭時期搞什麼鬼,波爾德!在王國有難期間你還帶頭作亂,就算被視作反叛份子也怨不得人!」
  「在下為隊上全都長得很可怕一事致歉。但是,我們並非來王城遊樂。現下是分秒必爭,事關王國存亡!」
  「事關王國存亡……?」
  兩人在正門前互瞪。波爾德的豪氣宣言,聽得萊夫眉頭深鎖。而從戰鬼團體走出來,與波爾德並肩而立的是威爾海姆。
  看到劍氣勃發的他,萊夫瞠目結舌,心情變得很差。
  「又是你,劍鬼。」
  「要怎麼稱呼是你的自由,但現在沒時間一問一答了。敵人是衝著王城來的。」
  「──意味著,暴動是調虎離山之計嗎。但是你有鐵證嗎?」
  他是個優秀人才。僅聽了威爾海姆的簡短斷言,萊夫就立刻看穿亞人族的真正用意。可是,面對他要求證據的問題只能搖頭以對。
  「只是靠直覺啊。憑這理由就想衝進王城裡,我佩服你們。──請速速離去,卓格夫隊。王城的警備現在是我的職務。」
  「巴爾加,利布雷,史芬克絲……全部一起上你擋得住嗎?好大的自信。」
  「……算上愛西亞那次,這是第二次了。不准頂撞上司!」
  威爾海姆挑釁,萊夫咂嘴並朝他揮以鐵拳。但是,威爾海姆只是頭一偏就閃過在愛西亞濕地地帶吃下的那一擊。
  「誰准你避開的……!」
  「那時候你是指揮官,可今天不一樣。既然沒有被揍的理由,也就用不著被你擋在這兒。要擋路我就強行通過。」
  劍鍔與劍鞘撞擊出聲,中了劍氣的周遭衛兵全都開始發抖。萊夫也是,頭一次露出氣勢被蓋過的表情。雙方互相瞪視,氣氛一觸即發──就在這個當口。
  「──好──喲,就由地位更高的我來下命令吧。卓格夫隊正式加入王城警備的行列。」
  拉長尾音的女子聲音從王城發出。所有人看向城堡,便見兩道人影走過來──著軍服的女人羅茲瓦爾以及隨侍在側的卡蘿。
  「羅茲瓦爾•J•梅札斯……哼!」
  「值此內戰擔任對魔特別顧問的我,和擔任閒差的正門警備負責人……誰的命令比較優先,就用你最喜歡的階級和地位來比較看看──吧?」
  看到萊夫憤恨咬牙,羅茲瓦爾只是輕輕聳了聳肩。不過,她的話就跟蛇一樣毫不留情,萊夫只能氣憤地閉上嘴巴。
  「什──麼,又不是要你拋棄所有。今天有幸在場,說不定是挽回你的名譽的機會喔。凡事都要考慮。」
  用稱不上安慰的話斥退萊夫後,羅茲瓦爾看著威爾海姆。接著撫摸長至肩頭的頭髮,嫣然微笑。
  「你果然來〜了。在卡斯澤爾選中你們……不對,選中你是正確的。」
  「還是一樣講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不說這了,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講些貼心話獻個殷勤又不──會怎樣。──當然,進來吧。」
  本來就沒打算多話,所以就跟平常一樣冷漠回應。接著威爾海姆轉頭看向波爾德,被稱做「猛犬」的他用力點頭。
  「好──!卓格夫隊接下來就進王城!城內各處和主要場所全都由我們固守!分成十個班!班別就按照講好的去分!」
  以斧槍柄尾敲擊地面,波爾德下達指示。卓格夫隊立刻分成十個班,各班按照分配前往城內守備處。
  「萊夫殿下就待在這裡。城內由我們卓格夫隊巡邏。務必別讓亞人穿過正門。」
  「──哼!那麼理所當然的事用不著你提醒。連一隻蟲子我都不會放牠過去。快點走開,一群野狗!」
  斜瞄嘴硬的萊夫,威爾海姆一行人也衝進城內。而緊跟在後的羅茲瓦爾興致盎然地閉上一隻眼睛。
  「都分班了,你還是單獨行動──嗎?」
  「有管家公格林在。──雖然很煩。」
  瞥了一眼後方,不出聲的格林正被並肩走在一起的卡蘿關心中。就算只有一方能說話,還是可以進行對話。對此威爾海姆輕聲噴氣。
  「軍隊全都出去了啊。」
  各班各自到城內就定位時,目睹冷清不已的通道和設施,威爾海姆低喃。
  第一次進入露格尼卡王城內,是在被傳喚至大本營會議的時候。可是那時候城堡裡頭人多到很誇張,現在卻幾乎感受不到人煙。
  「因為在愛西亞損耗嚴重,使得上級士官全都被派遣至各地戰線。而且這次的大規模暴動,陛下也親自下令派兵前往受害情況大的區域。」
  「那傢伙……」
  「不能輕視──國王的命令喔。──就算這點早被敵人料──中了也是。」
  露格尼卡王室全都是老好人,個個都是不適合國政的裝飾品。
  雖是廣為人知的傳言,但似乎不是無中生有的胡說八道。
  「那麼,王城警備是空蕩蕩的囉?」
  「就只留下了最低限度的近衛騎士,還有像萊夫殿下那種警備隊吧?不打算明哲保身的陛下心胸十分──寬大,但身為國家主幹,這樣可能會──有點問題。現在為了王國安寧,陛下或許正在向龍祈禱吧?」
  「最後還不是靠別人,就只有愛國情操能看──不對。」
  講到這裡,威爾海姆的直覺又有反應。
  既然亞人族是瞄準王城,那最終目標就是王國心臟,也就是國王本人。
  而讓亞人在王國全境暴動後,就能確實掌握留在城堡內的國王的所在位置──「親龍王國」露格尼卡的國王在國家大難當頭時一定會去的地方。
  假如連這點都在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算計中的話──
  「威爾海姆!我接下來去確保陛下的安危!往樓上……」
  「波爾德!我去禮拜堂!有意見嗎!?」
  打斷想往樓上跑的波爾德,威爾海姆丟出自己的意見。這種順從己身直覺的態度和話語,讓波爾德瞪大雙眼,隨後笑了起來。
  「──不,沒事!萬一有什麼事,也別忘了卓格夫隊的氣魄!」
  「誰知道那種東西啦。」
  「那就問格林。格林!不要放掉威爾海姆的韁繩喔!」
  格林用力敲響盾牌回應,威爾海姆皺眉。波爾德扛起斧槍,祝彼此好運後就各自跑開了。
  「妳是幹嘛?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們?」
  跟波爾德分開,前往王城地底的禮拜堂的時候,威爾海姆這麼問跟了過來還充滿幹勁的羅茲瓦爾。對此她閉上一隻眼睛。
  「我也有我的目的。我的目標會出現在哪邊,碰運氣──的成分很──大……而這時候,我決定相信讓我一見鍾情的男人的判斷。」
  羅茲瓦爾的戲言,聽得格林和卡蘿愣住了。不過當事人威爾海姆卻一臉厭煩地咂嘴,像是要逃離她的視線般往前衝。
  「死了我可不管。我可沒溫柔到戰鬥期間會考慮到後方。」
  「……你會開口提醒,讓我覺得你變〜了呢。」
  「誰變了。就算要變──」
  也只是威爾海姆這個人逐漸精鍊為不通人情的劍而已。
  果然這才是自己從劍裡找到的答案。
  ──腦裡掠過特蕾希雅,不過威爾海姆咬牙揮別她的臉。
  要是不這麼告訴自己,就連自己都沒法再繼續相信下去。
  簡直就像為了背過眼不去看事實似的,威爾海姆筆直地往前跑。
  
  3
  
  ──踏進謁見大廳時,波爾德的皮膚感受到空氣變得濃密。
  這種鬥氣刺人的感覺,絕對是與強者交鋒時才會有的感受。沒帶部下,把他們派至其他地方是正確的。這個敵手恐怕只有自己承受得住。
  「……威爾海姆那傢伙,不管感謝他幾次都不夠呢。」
  壓倒性的鬥氣壓力──最近頻率銳減,但在練兵場與威爾海姆對峙時經常能品味到。對波爾德來說,是已經習慣的恐懼感。
  讓波爾德老實認同自己實力不如人的對手很少。並非他好強不服輸。事實上,他的實力是高得罕見。
  自幼就習武,活用優異的體格和才能走在騎士之路上。
  在家世與才能的支持下,波爾德的人生可說是一帆風順。和一個嘴巴囉唆、給人感覺像哥哥的隨從一塊兒走來,波爾德的步伐經常是順風且迎向陽光。
  而在波爾德這樣的人生裡添加新的色彩和掀起變化之風的人就是威爾海姆。自大又愛反抗的少年,讓波爾德感到棘手的印象多到數不清。不過也因為承擔了這樣的辛勞,波爾德才拯救了威爾海姆。
  從少年蛻變為青年,他的劍芒之鋒利,變成了對王國而言不可或缺之物。
  皮波特也是因為明白這點,才會為了他獻出生命。因為他看出威爾海姆的存在重要到左右王國和波爾德的未來。
  而事實上,威爾海姆如今就決定了波爾德的生死。
  「────────」
  邊用深紅血液為謁見大廳地板上的鮮紅地毯染色,邊揮舞雙頭劍的高個子轉身面向波爾德。毫無生氣的雙眼,和腥臭又刺耳的呼吸聲,完全沒有一絲生者該有的存在感的蛇人利布雷•菲爾密。
  可是,即便成為屍兵,依舊是亞人族最強戰士,其鬥氣仍舊健在。
  「史芬克絲不在嗎。……但是,我要跟你算皮波特的仇。你這骯髒蠻族。」
  故意口出穢言辱罵敵人,藉此鼓舞自己的戰意。
  不這樣的話就會被扎人的鬥氣波浪給吞噬,讓出先發制人的寶貴機會。這股陰森之氣,這般差距,鮮明劃分出身為戰士的密度之差。
  波爾德能夠不屈服,是因為他已經品嚐過幾十遍這份敗北感。
  與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對峙,波爾德經常都是吃敗仗的人。
  「事到如今,早就不怕挑戰必敗之戰了。──我上囉,利布雷•菲爾密!」
  在頭上旋轉戰斧,如野獸咆哮後波爾德用力踩踏地毯。巨大身軀宛如砲彈飛向前,掄著雙頭劍的蛇人立刻迎擊。
  激烈火花與鋼鐵互相摩擦,「猛犬」與「毒蛇」開始激戰。
  
  4
  
  禮拜堂的大門前,倒著好幾名失去首級的近衛兵屍體。
  是人數少,但負責擔任王城警備的近衛騎士。他們曾經奮戰卻落敗了,地上的騎士劍和搏鬥痕跡證明了這點。輸家,亦即弱者,不配同情。這是威爾海姆的論調,但此時不知為何卻有莫名感慨在心頭萌芽。
  或許是因為知道了這些亡骸是為了什麼而戰的緣故。
  「────────」
  揮別感傷,威爾海姆手持愛劍敞開大門。門發出聲響緩慢開啟,清涼的風從禮拜堂吹進走廊。
  建於王城地底的禮拜堂,是被皎潔的魔法燈照耀的莊嚴空間。左右兩邊並排著長椅,正面牆壁上雕刻著國徽神龍紋章。然後,在供人面朝雕刻禱告的祭壇上,站著兩道人影。
  「──在禮拜堂,王國的人會向龍祈禱。在帝國的話則向力量;在聖王國的話則向精靈,西方的都市國家就不知道了,但總是有讓人禱告的對象吧。」
  「那麼,你們是來向誰禱告的?──亞人在禮拜堂,要向誰禱告,又禱告什麼?」
  「這個嘛,老朽的話,會是向同胞和祖先的靈魂禱告。至少老朽沒有理由向其他事物禱告。」
  沙啞的聲音這麼回應,兩道人影──巨漢和嬌小女童轉身。
  女童的身份已不用多說,早就知道的「魔女」史芬克絲。還有站在旁邊的巨漢,他正是「亞人戰爭」的最大敵人,巨人族大參謀──
  「巴爾加•克羅姆威爾。」
  威爾海姆說,巨漢點頭,可是卻沒法窺見他的臉。因為巨漢從頭到腳裹著白布,都到這地步了卻還隱瞞外表。
  「正是。而你就是『劍鬼』囉。原來如此,無所畏懼的神情和異於常人的殺氣……就算是對戰鬥一竅不通的老朽都知道。不愧是幹掉利布雷的劍士。」
  「幹掉利布雷?」
  想到愛西亞的決鬥,只能用屈辱來形容。
  扭曲事實的魔女絲毫不介意劍鬼的視線,而是凝視羅茲瓦爾。
  「妳會來這裡,就代表……國王沒有來這囉。」
  「我個人沒理由那麼執著。不──過,如妳所料令我非常不爽。我要否定妳的一切,最後踐踏妳的性命。」
  史芬克絲毫無感情地說,伸出雙手裝備拳套的羅茲瓦爾回答。羅茲瓦爾輕輕旋轉手腕,用格外有模有樣的動作擺出準備格鬥的架勢。
  她身後的卡蘿手持長劍,格林架盾,同樣做好戰鬥準備。
  「很有勇氣。區區四人就打算當我們的對手。」
  「你們才是,以這麼少的人數殺進主堡。很遺憾,你的同伴嘴巴不牢靠,所以這個計謀已經泡湯了。──就在這結束吧。」
  「……知道作戰的應該是被嚴選過的人,卻還是有快死的人脫口而出嗎。不,我不恨同胞。能夠潛入到這裡,就流程來說已是完美。」
  「能夠溜進城內真的很厲害。衛兵們在搞什麼。」
  「從地下水脈走秘密通道……現在已經沒人找得到了。雖然壽命短暫,但就是為此而生的洞窟。」
  巴爾加用腳跟敲地板,正大光明坦承入侵路線。可能因為計謀被敵方看穿,所以對方的應對很得體。威爾海姆忍不住咂嘴。
  「過去,在人類與龍締結盟約之前……這塊地在蓋城堡的時候,亞人族也有幫忙建設。當時,誰也沒想到人類與亞人的關係會變成這樣吧,真是諷刺。正因為有那時,才能成就今天的報應。」
  「很寶貴的意見。只不過,人選很糟。聽說除了頭腦戰以外你根本派不上用場。所以實質的戰鬥力就只有旁邊的魔女囉。」
  「……確實,假若是原本的我,是那樣沒錯。」
  巴爾加壓低音量,威爾海姆皺眉。這話啟人疑竇。而看到他的反應,巴爾加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笑聲。
  「要是達成目標,國王應該會在這兒。想要加害國王,除了打倒近衛兵以外別無他法。你認為老朽會沒準備任何手段就前來挑戰嗎?」
  「少繞圈子。」
  「真無趣的人。……史芬克絲,啟動術式。」
  威爾海姆直截了當地說,巴爾加便命令身旁的史芬克絲。聞言,她仰望巨大身軀,微微歪頭問:
  「這樣好嗎?一旦開始就很難停止……不,是不可能停止。」
  「沒關係。原本為了報答同胞,老朽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巴爾加厲聲說完,脫去披著的白衣。底下隱藏的是外貌凶猛的禿頭老人。不過,巨人族特有的肌肉身材都還在,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肉體彷彿像岩石,以及肌膚上的紫色紋路──發光的魔法陣。
  「──在身上畫魔法陣!?那什麼術式!?」
  「我應該說過。你們人類會向龍祈禱。既然如此,老身就是向同胞和祖靈祈禱!」
  卡蘿尖叫,巴爾加嚴肅回答。以老人的肉體為根基的術式啟動,身上的紋路光芒增強,巴爾加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小箱子。
  「過去,巨人族曾為人所畏懼的證明!巨人始祖之骨啊!」
  「只憑一片骨頭,就算用上『不死王的聖禮』也無法重現屍兵。但是,假如是要供給血脈相傳的子孫莫大瑪那量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想用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肉體重現巨人始祖嗎!」
  「把亞人族的驕傲和堅持深深刻劃在你們眼底,用你們的身體和靈魂去感受吧,臭人類──!!」
  巴爾加吶喊,並將白色骨片朝自己的胸膛正中央戳進去。
  接著,史芬克絲使用的「不死王的聖禮」效能,因巴爾加•克羅姆威爾肉體上的魔法陣而增幅,完成了可怕的計畫──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如野獸吼叫的聲音越來越大,發聲源也逐漸變高。原因在於出聲的巴爾加肺部變大,巨大的身軀倍增後又再倍增,整個人變成名符其實的巨人。
  幾秒後,術式發動的光芒收斂時,塞滿禮拜堂裡頭的人是──
  「這就是巨人族的始祖……?不就只是怪物嗎……!」
  仰望龐大身軀的卡蘿說話時聲音在顫抖,因為裡頭含著恐懼。但是,沒有人因為這樣責備她。
  巴爾加的軀體直達禮拜堂天花板,身高至少超過十公尺。地底空間容納不下他的身體,因此他是呈現彎腰半蹲的姿勢。突然,巨人往前伸手。
  看起來慢得恐怖的動作──但速度足夠稱之為暴力。
  「──閃開!!」
  威爾海姆立刻大喊,朝旁邊一跳,躲過從正前方逼近的兇惡掌擊。羅茲瓦爾也一樣跳向旁邊躲開,格林則是為了保護卡蘿而衝到手掌前。
  來不及做好準備的他,用盾牌承受足以匹敵巨獸衝刺的威力。不到一秒抗衡就被瓦解,整個人連同卡蘿都飛到門後的走廊去。
  「你們──」
  「那個笨蛋用往後退抵銷衝擊了!沒空理他們,過來囉!」
  朝著關心他們的羅茲瓦爾叫喊,提醒她注意後,威爾海姆重新握好愛劍。劍鬼瞪著巨大化的巴爾加和飄在半空中的史芬克絲。
  「魔女」絲毫不睬他的視線,「巨人」仰視開始崩塌的天花板。
  「巴爾加,這邊可以交給你吧?我•打•算•執•行下一個階段。」
  「隨妳高興。──老朽,要為利布雷報仇。」
  「那就這樣。巴爾加,要•好•好•加•油。」
  「……承蒙妳照顧了。雖然妳也許不懂這樣的人情世故吧。」
  自由的史芬克絲離去之際對巴爾加的話感到疑惑,不過還是什麼也沒說,就穿過天花板的洞穴,一下便消失不見了。
  「史芬克絲……!」
  「去追魔女。帶上在走廊睡覺的那兩人。」
  魔女離開讓羅茲瓦爾氣憤不已,威爾海姆則是用劍指向走廊對她這麼說。這話讓她瞠目結舌,瞥視巴爾加的龐大身軀。
  「你要一個人當巴爾加的對手?那──樣不會太有勇無謀嗎?」
  「不能放著魔女不管。而且那傢伙不擅長應付拳頭和盾牌。以見招拆招為長的卡蘿也一樣,靠近她就砍。──這傢伙是我的獵物。」
  劍尖重新朝向巴爾加,威爾海姆釋放出兇惡殺氣。
  「真帥氣。骨頭差點要酥了。要是能平安重逢的話我想給你個熱吻。」
  「不要說噁心巴拉的話,快走。」
  「真的是很冷〜淡耶。還是說,有心上人了?」
  羅茲瓦爾不看狀況,口氣依舊輕佻。威爾海姆不屑地哼了一聲。
  一瞬間,腦內閃過紅髮少女,但他沒說出口。
  「祝你好運。」
  「妳也是,可別放過她啊。」
  彼此殺氣騰騰地要對方保重後,羅茲瓦爾就快速離開禮拜堂。在走廊跟那兩人會合後,應該就會跑到樓上和史芬克絲交戰。他們能否戰勝魔女,端看他們的造化了。
  那是某種信賴,只是威爾海姆沒有自覺。
  「我這可沒心思去顧慮他人啊。」
  「少驕傲,小子。像你這種傢伙,哪能阻止老朽的悲願──!」
  巴爾加朝著壓低身子持劍應對的威爾海姆怒吼,揮下巨腕。衝向威力超乎常軌的大手,劍鬼翹起嘴角。
  「強的話就辦得到,弱的話就夭折。僅此而已。──跟意志的強弱哪有關係。」
  
  5
  
  踩地,使力掄起戰斧從正上方敲下去。雙頭劍的一端承受敲擊,發出摩擦聲卸掉威力,但波爾德用超越極限的腕力強行突破。
  斧擊敲中蛇人的身體,鱗片和鮮血四散,利布雷整個人往後仰。
  「喝───呀───!!」
  波爾德咆哮,追擊受傷卻不吭聲的敵人。沉重的斧頭宛若伸長的手腕般揮動,以柄尾和斧刃使出連擊。
  面對這攻勢,屍兵利布雷只用還存留於屍體內的戰鬥技術來防禦。被他的閃躲和雙頭劍防禦術給玩弄,最後失去平衡被斬擊擊飛。肩頭和下腹都被挖出傷口噴血,但波爾德用力踏穩腳步。
  強敵,毫無疑問是人生中遭遇的少數強敵。很難相信對方因變成屍兵,實力有所削弱。一想到敵人生前的實力之高就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戰意高昂。
  「喝啊──!熱血沸騰!我熱血沸騰啦,利布雷•菲爾密!」
  其實,不管是何者,這個當下,戰意就是真實。波爾德朝自己狂嘯。
  利布雷不具光彩的雙眼看著即使染血還是奮起大喊的波爾德。蛇人對戰士的吶喊毫無反應,只是用手掌旋轉雙頭劍繼續戰鬥。
  利布雷•菲爾密的雙頭劍交織出必殺一擊的殺戮舞蹈──
  「唔哦哦哦哦哦──!!」
  內心因斬擊風暴而膽怯,但是後退的鞋底感受到樓下傳來的震動。激戰的餘波都傳到這裡來了,戰友的奮鬥點燃了波爾德的鬥志。
  ──自己老是疏忽腳邊,皮波特死前不是這麼說嗎。
  而現在腳下傳來戰友的奮鬥,自己因此獲得力量的現在,他會怎麼說呢?
  那還用說。
  「你一定是笑著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吧,皮波特──!!」
  殺戮舞蹈咆哮且逼近而來。波爾德振奮精神,扛起斧槍吶喊。
  自己沒有威爾海姆那樣的技巧,沒法像格林那樣格擋,無法像卡蘿那樣靈巧,也沒有羅茲瓦爾的見識。
  因此,波爾德•卓格夫將一切賭在上天恩賜的肉體與才能上。
  「──哦哦哦哦哦!」
  宛如暴風的斬擊切割身體,波爾德品嚐到燒灼的痛楚與流血的滋味,於此同時高舉的戰斧伴隨破壞性的威力,朝蛇人的正中央揮下。
  

  
  衝擊炸裂地面。然後,決鬥分出勝負──
  
  6
  
  灼熱的白光瞬間蒸發接觸之物。釋放死亡熱線,在地板和牆壁留下銳利傷痕,自在散播死亡的人,是有女童外貌的稀世魔人。
  史芬克絲穿過禮拜堂的天花板,逃到王城一樓的走廊。而脫離地底戰鬥,阻止她做出更邪惡之事的人,是窮追不捨的軍服女子。
  「妳也真的很纏人。要•排•除。」
  「是──嗎?妳快點倒下的話,我就能變回淑女囉。」
  腳蹬石壁,以三角跳躍朝飄在走廊空中的史芬克絲揮拳。史芬克絲左閃右躲避開拳頭,但羅茲瓦爾再次踢牆,長腿在空中畫出美麗的弧形。──踢擊直接命中魔女,一口氣扯低她的所在高度。
  「格林,配合我!」「──!」
  而從走廊前後夾擊的卡蘿和格林朝魔女進攻。面對同時攻擊,史芬克絲旋轉身子,形成魔力盾來防禦致命劍擊。
  「嗚──!?」
  想當然耳,這使她毫無防備吃下格林的盾擊。來自身後的撞擊讓少女身體大幅後仰,飛向走廊盡頭──大會廳。
  「幹得好!」
  「──不,麻煩了。本來想在窄廊上把那傢伙收拾掉的。」
  卡蘿對這結果大呼快哉,但感到失策的羅茲瓦爾卻一臉不快。加上格林,三人追著飛出去的史芬克絲衝向大會廳。
  ──接著,朝三人傾注的熱線將走廊出口燒成死白。
  「要•注•意。不管是怎樣的獵物,被逼到絕境也是有可能張牙舞爪的。」
  大會廳有天花板挑高的設計,史芬克絲就待在那兒,以死亡熱線歡迎他們。朝著無處可躲的地方,在絕佳時間點攻擊。
  魔女深信那是避無可避的必殺一擊。但是──
  「──?妳到底用了什麼機關?」
  「沒──呀,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從被熱線燒灼而冒著白煙的走廊走出來的羅茲瓦爾一行人,個個毫髮無傷。而史芬克絲的疑問,羅茲瓦爾用扔出原本披著的袍子來回答她。
  「我的長袍是用能防禦任何魔法一次的術式織成──的。」
  「原來如此。用那個連同伴都一塊保護了。準備得真周到,令我佩服。妳真的很想殺我呢。」
  「那是當然……不──過,這樣的認知還太天真〜了。」
  一方在空中,一方在地面。雖然制空權被敵人掌握,卻不減羅茲瓦爾的鬥志。身旁被保護的卡蘿,手持長劍擺出下段架勢,同時往前進。
  「勞煩您了,梅札斯大人。──可以稍微離開您的身旁一下嗎?」
  「嗯,自由發揮吧。差不多也該讓她嚇破膽了。」
  雖是暫時的主從關係,但時間卻長達三年。兩人的互動令史芬克絲歪頭不解。
  「她跟妳比起來能力不足……只是送死而已喲?」
  「不准侮辱侍奉『劍聖』家族的當家雷玫迪斯的劍技,下流之輩。」
  魔女的視線惹來痛罵。卡蘿舉起長劍,接著輕輕一躍騰空,直直砍向魔女。
  面對這種不耍小把戲的勇往直前,魔女以發光的手指回敬。
  「果然是送死……要•動•腦•袋。」
  釋放熱線。人在空中又沒翅膀的卡蘿根本無法閃避。她立刻被熱線貫穿,直接蒸發送命──但這一切都沒發生。
  「什麼?」
  「我應該說過。──不要小看雷玫迪斯!」
  史芬克絲目瞪口呆,因為眼前的卡蘿跳向旁邊躲過了死亡熱線。明明身在空中,卻蹬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而且還加速往上升。
  然後劃出半月形的斬擊砍向毫無防備的魔女,左手的一半就這樣被砍斷。
  「嗚呃──!」
  被切斷的手飛出去,噴血的魔女身體往下墜。卡蘿意圖追擊,但魔女用剩下的右手從旁發射熱線。卡蘿腳踢空中,勉強閃過熱線。但是,魔女受的苦難還沒結束。
  「接招吧。──為了這一天,我這二十年來的努力!!」
  等在墜下的史芬克絲正下方,羅茲瓦爾的拳頭捲風上揮。
  陷進年幼女童身體的拳擊,透過拳套傳達強烈的威力,骨頭碎裂、內臟破裂的聲響在大會廳裡響起。
  「──呃!!」
  就算是史芬克絲,在這威力之前也無法若無其事。
  在致命威力下吐出血塊,可愛的容顏痛苦扭曲。不成聲的聲音被血和嘔吐隱藏,飛出去的身體猛烈滾轉到大會廳正中央。
  少了左手而大量失血,又受到破壞性衝擊而內臟全毀──一般人的話早在失血和劇痛下當場死亡,但對手是魔女的話就不能輕忽大意。
  「在砸破腦袋,讓心臟停止跳動前都絕不能鬆懈……哪。」
  卡蘿著地後緊盯著史芬克絲。羅茲瓦爾斥退她。但與其說是因為擔心她危險,倒是因為個人理由優先的關係。史芬克絲的呼吸要由自己來中止。
  羅茲瓦爾直接走向史芬克絲,準備給予致命一擊──
  「……嚇到、我了。被破壞到這種地步……咳咳!超乎、我的預料。」
  吐血撐起身體的史芬克絲這麼說。咳血的魔女臉上血氣盡失,已經是無法行動的狀態,可卻還是激起難以言喻的恐怖。
  「幸好、被切斷的是左手……」
  要在她做什麼之前接近她,砸爛她的頭顱──但是,跟羅茲瓦爾的拳頭相比,史芬克絲以右手扯掉身上袍子的速度比較快。布被撕破,裸露出的少女白皙肌膚畫著紫色紋路,跟巴爾加身上的圖案一樣。
  「──亞爾•吉瓦爾德!」
  死亡熱線──吉瓦爾德的最強魔法自她口中詠唱而成。
  原本只從指尖發射的熱線,現在從她的整片小手掌發出。從五根手指和手掌發出的熱線,成了只要碰到就蒸發一切的死亡爪擊。
  「────────」
  整個大會廳斜向消失,死亡熱線從正面逼近。即使是羅茲瓦爾也很難避開。她喉嚨因吃了一驚而堵塞。
  並非已有死亡的覺悟。在白色熱波碰到之前,有道影子擋到面前。
  「──!」
  是無聲無語的青年架著盾牌,從正前方承受住了熱線。
  
  7
  
  在彷彿牆壁逼近的壓迫感下,巴掌接二連三拍擊禮拜堂地板,天花板因此震動崩落。
  「巨人」的巴掌只是掠過,威力就大到身體整個要被風壓帶著走。不過,即使頭髮被暴風刮亂,威爾海姆還是擠到巨手旁用力砍下去。
  「沒用的,小子!那種不痛不癢的攻擊,哪砍得動真正的巨人!!」
  可是巨人的手硬度超越岩石和鋼鐵,輕鬆彈開劍鬼的一擊。
  在反作用力下無法保持姿勢,這時另一隻巨手從旁邊揮過來。嘗試利用那隻手當立足點跳躍來閃避,但立足點的速度太快,導致身體整個失去平衡,產生致命空隙。
  

  
  「牛皮吹很兇──就用這招了結你!」
  「呃啊──!?」
  巴爾加像拍蟲子一樣,朝置身在空中的威爾海姆拍了下去。即使立刻防禦,但在壓倒性的打擊力道前根本毫無意義。全身上下都受到撞擊,威爾海姆撞向禮拜堂的地板,然後彈起來撞進長椅之中,被埋在壞掉的椅子碎屑裡,就沒再發出聲響了。
  「這麼簡單。接下來,就毀掉整座城堡……」
  「少得意忘形。」
  「呣〜?」
  威爾海姆飛出木片堆,朝著連疑惑聲都變大的巨人衝過去。即使出血量驚人,劍鬼的雙眼卻在戰意下燦爛生輝。
  彎曲身子避開急匆匆揮過來的右手,再一躍躲過接下來的左手,然後順著手衝到臂膀上,朝睜大的巨大眼球刺下去。
  就算皮膚硬度勝過鋼鐵,人體要害的脆弱度也不會改變。眼球被輕易刺穿,玻璃體噴得威爾海姆滿身,巴爾加慘叫。
  「嗚喔喔喔喔喔──!!」
  手感叫人心滿意足。站在肩膀上的劍鬼拔劍,恥笑痛到亂動的巴爾加。
  被擊中的身體全身發痛,一瞬間的輕忽大意就讓肋骨和一部份內臟被破壞。要是鬆懈的話會被湧出的血塊堵住喉嚨,彷彿燒灼的痛楚讓呼吸都變得沒把握。
  可是,這才對。這就是戰場。
  「哦哦哦哦啊啊啊啊!」
  威爾海姆吶喊,瞄準巴爾加按著傷口的手指。劍劈進關節,但還是太硬。斬擊不奏效,不過不構成敗因和絕望。
  收回被彈開的手,這次把劍戳進慘叫的嘴唇。割破肌膚、穿透進肉裡,還有挖掘到牙齒的觸感。口內被蹂躪使得巴爾加再度哀嚎,用力朝嘴前揮舞的手偶然直擊威爾海姆,旋轉的身體劇烈撞向地板再彈飛。
  用拳頭敲向地面,硬是止住旋轉的勢頭。雙腿發抖使力站起來,但起身的劍鬼對自己的慘狀僅是咂嘴,然後瞪向巨人。
  刺在嘴唇上的劍,距離掉落地面的威爾海姆太遙遠。
  「這就是戰鬥的痛……!老朽在耍小聰明的期間,讓同胞們品嚐到的就是這種痛嗎!老朽是何等自以為是啊……!」
  在咬牙的威爾海姆面前呻吟的巴爾加,手離開了傷口。接著,左眼的傷噴出紅色蒸氣,轉眼間傷口就癒合。這段期間,巴爾加身體的紋路散發更強的光芒,「不死王的聖禮」發揮了可怕的效果。
  「但是,在洗刷同胞的憤怒與屈辱之前,老朽絕不會輸!不管你有多強,老朽都會讓你知道你戰勝不了亞人的驕傲──!!」
  「有夠囉唆……我說過了──意志的強弱跟勝敗無關!」
  威爾海姆語音方歇,咆哮的巴爾加以雙手猛力打過來。
  掀起強風的致命破壞力瘋狂肆虐,為了奪回劍的威爾海姆果敢前進。對方是耐久力和再生力驚人的怪物,空手根本不可能跟他較勁。
  巴爾加是戰鬥門外漢,不過就是憑蠻力攻過來而已。
  沒錯,戰鬥無關意志。巴爾加把威爾海姆追到絕境,跟亞人族的志氣與驕傲無關,單純是因為「巨人」很強罷了。
  「麻煩死了,你們每個都是!不要把多餘的東西強加在我身上!」
  只想成為一柄劍──這樣的想法,卻有多餘的東西接二連三跑進來。
  你的、他的,理由、意義、信念、驕傲、自豪。
  戰鬥的理由有那麼偉大嗎?──揮劍的意義,是必要的嗎?
  
  『你喜歡上花了嗎?』
  不,我討厭。非常討厭。那對自己來說是多餘的感情。
  
  『你為什麼要揮劍?』
  我只有這個,因為我只需要這個,這理由就夠充分了。
  
  被鋼鐵之美吸引,憧憬鋼鐵的高潔,渴望成為劍本身。
  「去死吧,人類!在王國滅亡的消息裡再添一筆劍鬼的死亡吧!!」
  「我的!一切!全都只屬於自己!」
  「你以外的人可不這麼想!!你也跟老朽一樣……!」
  巨手和手指翻弄想靠近的威爾海姆。
  陸續使出的威力敲碎地板,交錯的語言射向劍鬼和巨人。
  意氣與意氣、驕傲與驕傲的劇烈衝突。──並不是那樣的衝突。雙方面對戰爭的面向、彼此發送的訊息相去甚遠。雙方的目標也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只要有相爭的兩人,戰鬥就成立。
  因此,能分出勝負的並不是看賭上什麼,而是看力量強弱。
  那是威爾海姆的理論,劍鬼深信自身強大的來源──正因如此,這場勝負已經底定。
  因為相信自身和鋼鐵強大的劍鬼,這段期間淨是吸收雜質。
  「咳、噗……!」
  「──這次真的要結束了。」
  沒法全部躲開,正面受到拳擊的威爾海姆跪坐在牆邊。左臂被壓爛,破皮的額頭流出大量鮮血堵住視線。
  而巨人朝著無法動彈的劍鬼,緩緩舉起握緊的拳頭。
  威爾海姆默默地凝視上方的拳頭。只要那個揮下來,自己的肉體就會被毫不留情地砸爛,轉化為噴血肉塊吧。
  「死亡」就在眼前。至今給予眾多人死亡的自己,終於也要死了。
  劍也不在手邊,找不到握著它繼續揮舞的理由,就這樣於此──
  「結束了,劍鬼。不久你就能在地獄看到我和利布雷了──!!」
  拳頭落下。就這樣,威爾海姆的命運被衝擊給壓個稀巴爛──
  「──格林!!配合我!!」「──!!」
  在即將完結的瞬間,聽到女子聲和男子的沙啞聲,接著衝擊波撼動禮拜堂。
  
  8
  
  ──就在羅茲瓦爾要被熱線消滅之前,格林衝到她前面。
  「────────」
  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勝算,也沒自信可以倖存。勝算和自信都跟格林無緣,之前的人生不過都是厄運肆虐的結果。
  因此在這瞬間,格林朝白光舉盾的結果,也是他的「厄運」的賞賜。
  「區區盾牌……」
  熱線是防禦不了的攻擊。切割王城大會廳,將波及到的近衛騎士屍體給蒸發。既然有貫穿鎧甲的威力,那盾牌也會迎向同樣的末路。
  「格林──!」
  承受白光的剎那,卡蘿慘叫。平常嚴肅的她其實骨子裡很溫柔善良,只是用玻璃般的外殼保護脆弱的心。所以她個性看似堅硬,實則脆弱,讓人想要支撐她。
  而總是被人支撐的自己卻在想這些事,未免太不自量力。
  ──就像現在,臨戰之前才剛被她的貼心所拯救。
  「────────」
  沐浴在熱線下,盾牌的握把變得高溫燙手。手就像插進煮沸的鍋子裡頭一樣疼痛,但格林死都不放掉盾牌。
  自己不會用劍,又失去了聲音。正因如此,不能再放掉最後這面盾。
  「我的亞爾•吉瓦爾德被──?」
  前方釋放魔法的魔女驚愕到聲音發抖。從她的手掌發射出來的白光,被格林的盾牌給反射到大會廳的天花板。
  除了燙,沒有其他損傷。盾牌徹底斷絕熱線,救了格林和羅茲瓦爾。
  盾牌的內側刻有卡蘿的老家──雷玫迪斯的家徽。是卡蘿為了慶祝格林康復而親手交給他的寶盾。而這禮物拯救了性命。
  「──!」
  手掌在高溫下燒焦,痛得沙啞喉嚨吼叫。被反射的熱線破壞整個天花板,導致大會廳正上方的地板崩落。
  大會廳的正上方──剛好是「猛犬」與「毒蛇」激戰的謁見大廳。
  「什、什麼──!?」
  在熱線的破壞下沒了腳下的地板,崩落的人影跌進大會廳。錯愕出聲的是滿身傷的波爾德,他用戰斧刺向牆壁穩住身軀。儘管跟著地板砸落地面,但最終免於受到致命傷。
  「唔……!這裡是大會廳……?到底怎麼了?」
  甩甩頭,陷入混亂的波爾德視線游移。但是,他身旁掉落的影子雖然毫無防備地摔在地上,卻還慢慢站起來,讓人感覺不到有受傷。
  被綠色鱗片覆蓋的高個子──無疑就是蛇人利布雷•菲爾密。
  「這下子,形勢逆轉了。」
  魔法被防禦住,但卻得到最強屍兵這個援軍。魔女移動到站著不動的利布雷身旁,在他面前伸直右手,指向跪地的格林和備戰狀態的羅茲瓦爾。
  「雖然你們有人數優勢,但論質量是我有利。利布雷,要•仔•細•聽•好。接下來你是主力,我來掩護──」
  這麼說著,她向屍兵下指令──但講到一半就中斷了。
  原因是斬擊。而且還是來自身旁、出乎意料的一擊。
  「──咦?」
  指向羅茲瓦爾他們的右手從手肘處斷掉,在空中旋轉飛舞。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失去雙手,噴血的魔女看向利布雷。
  揮舞雙頭劍的屍兵──利布雷•菲爾密瞥了魔女一眼後,手中武器掉落。原因出在他胸口被挖出又深又大的斧擊傷口,而且是致命傷。
  利布雷•菲爾密這具屍兵,已經敗給波爾德•卓格夫。
  「竟然、在結束之前……完成了、臨終誓言……?」
  痛苦不堪的史芬克絲語畢,利布雷的屍體就開始失去輪廓。逐漸崩解的頎長身體留下長袍,肉體變成灰燼殘塊。
  亞人族最強戰士,連死後都被利用的蛇人,其真正的死亡樣貌。
  「形勢再度逆轉了呢,史芬克絲。」
  「唔……!」
  看到屍兵死去,又失去使用魔法的雙手,還被羅茲瓦爾殘酷宣告。史芬克絲頭一次失去從容,臉上浮現焦急。她動用僅存的手段──使用騰空魔法,從大會廳飛向走廊逃跑。
  「──!不能讓她逃了……!」
  「事到如今,連逃跑的手段──都沒了呢。──那個交給我來收拾。」
  制止想要追上去的卡蘿,羅茲瓦爾親自去送魔女歸西。直接衝向走廊的她在身影消失之前轉過頭來。
  「跟你道聲謝,格林•法先。要是沒有你,我就沒法完成我的夙願。我向至今瞧不起你一事道歉。也要跟卡蘿說聲對不起。」
  「────────」
  「用、用不著道歉!比起這件事,請快解決她!」
  卡蘿人在持盾撐到最後的格林身旁,被揶揄後紅著臉大叫。羅茲瓦爾像平常一樣,一臉悠哉地點頭,接著腳蹬地面。
  「樓下還有聲響傳來。先去幫威爾海姆,之後再會合吧。」
  留下這句話,羅茲瓦爾就穿越走廊去追史芬克絲。而被留下的格林和卡蘿面面相覷後,跑向波爾德。
  「……利布雷和魔女都收拾掉啦。威爾海姆呢?」
  「在禮拜堂,正跟因為術式效果而巨大化的巴爾加•克羅姆威爾交戰。老實說,我很懷疑他需要我們的協助嗎……」
  回應波爾德的卡蘿一臉複雜地說。
  有所拘束的態度,不是因為抗拒幫忙威爾海姆,而是深知劍鬼的力量才會有的判斷。只是,威爾海姆和卡蘿真的就是處不來。
  因為太過敵視,使得她判斷失準。
  「────────」
  「……哼,真囂張。不過就因為這樣,你也是卓格夫隊的男子漢啊。」
  格林無言地將手伸向跪著的波爾德。對此波爾德勇猛一笑,握住他的手拉起身體。然後扛起戰斧,朝著目瞪口呆的卡蘿點頭。
  「確實,威爾海姆──那個劍鬼用不著我們助陣。去了可能會被當成礙事。可是呢,用不著介意。就算會被說沒必要去,那也是一種餘興──不過,假如他力有未逮的話。」
  「力有未逮的話?」
  「那就終於可以幫上他的忙了。──我們欠那傢伙的可多得咧!」
  說完,豪邁地拍拍卡蘿的肩膀,波爾德就跑往禮拜堂。跟在後頭的格林則是朝表情複雜的卡蘿一笑。
  然後──
  
  9
  
  「──格林!!配合我!!」「──!!」
  面對敲下來的拳頭,介入的人影從正下方施展攻擊。
  長劍前端鑽進巨大手指的縫隙間,盾牌則是撞向手腕,然後是在這兩者之後、劃出弧形的斧槍強烈一擊。
  「哼唔唔唔唔唔唔──!!」
  波爾德發出低吟,戰斧敲在稍稍停下的指頭根部。皮膚的硬度防禦住斧頭的切斷能力,但無法連敲擊力道都一併抵銷。破壞聲響近似樹木倒塌聲,拳頭的中指和食指都從根部折向反方向。
  「呃嗚……!?」
  手指被反折的痛苦讓巴爾加慘叫。見拳頭縮回去,波爾德笑了。接著猙獰露齒的大塊頭,在看到坐在牆邊的威爾海姆後加深笑意。
  「怎麼啦怎麼啦,威爾海姆!不像你喔!放棄了嗎?你這樣子,還算是名滿天下的卓格夫隊衝鋒隊長嗎!」
  「──!」
  被笨蛋毫不客氣地講成這樣,威爾海姆握緊撐在地板上的手。吐掉卡在喉嚨深處的血塊,攀著牆壁用力讓自己站起來。
  「少隨便亂講……而且,我又沒拜託你們救我。」
  「嘎哈哈哈!加上嘴硬就更少見了呢!沒死是有價值的!真想讓皮波特他們也聽聽看!」
  「────────」
  波爾德無心的話,讓威爾海姆失聲。
  他說的沒錯。威爾海姆又再一次被別人拯救,免於「死亡」。就跟皮波特和卓格夫隊的同伴那時一樣,被迫活下來。
  威爾海姆沒出聲;取而代之的是巴爾加看了看波爾德他們之後,搖了搖頭。
  「援軍……不,你們會出現在這,代表利布雷和史芬克絲走了吧。」
  「利布雷•菲爾密化成灰,魔女史芬克絲由梅札斯大人收拾。亞人聯軍的主使者只剩下你了……巴爾加•克羅姆威爾。」
  伸出長劍,卡蘿宣告另兩人戰死。巴爾加聞言,用手掌蓋住被血弄髒的臉,但只沉默幾秒,喉嚨就開始震動。
  像是震動空氣的聲響連續發出,聽起來是笑聲。
  「有什麼好笑的!」
  「你們人類,真的什麼都不懂。明明彼此大開殺戒,卻完全不懂我們的主張和意義!」
  宛若爆炸聲的叫喊震響禮拜堂,讓人錯以為是風的怒氣撼動地底空氣。巨臉充滿憤怒,咬牙切齒的巴爾加張開雙手。
  「戰爭不會停止。就算利布雷和史芬克絲走了,就算你們在這殺了老朽……也絕對止不住亞人族的怒火!消除不了亞人族的憎恨!」
  「────────」
  「就算今天的戰鬥以失敗告終,有朝一日亞人族的怒火也會燒毀王國。只要你們沒察覺到我們的、同胞的、祖靈的憤怒理由──!!」
  破口大罵又如此斷言,巴爾加的震怒令卡蘿和波爾德沉默。灌注在話語裡頭的激情,足以為他主張戰爭不會結束一事背書。
  大量人員死傷,國家凋弊,即使如此戰爭卻還是不結束。一想到這個可能,視野寬闊的波爾德他們才理解到這有多沉重。
  但是,也有人不這麼想。
  「──少囉哩叭唆個沒完,淨講些有的沒的。」
  這樣說死的,是全身噴發劍氣的威爾海姆。
  劍鬼粗魯地擦拭臉上的血,邊喘氣邊瞪著「巨人」。
  「把一切都賭在現在、這瞬間吧。你死後的事!?這場戰爭會變怎樣?那些事有什麼意義。現在,在這,你要怎麼做,決定了你的一切!」
  「膚淺……不對,乳臭未乾!你的視野太窄了!想法太天真了!自己的戰鬥就是一切?那你沒參與的戰爭呢!這場戰鬥結束後呢!要怎麼辦!?」
  「──往前衝,砍人。在結束之前,殺光一切。」
  威爾海姆的答案簡潔有力。
  聽到這麼膚淺又不成熟的愚蠢答案,巴爾加•克羅姆威爾啞口無言。
  沒能立刻否定的理由不是因為震驚,而是因為對方是說真的。
  威爾海姆•托利亞斯這番話,是他的真心話。
  「沒別的了。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所以說,就是砍!」
  原本就沒有其他事是威爾海姆•托利亞斯能做的。
  威爾海姆被迫活下去。被皮波特他們,這次是被波爾德他們強留在世上。
  假如被要求活下去是有意義的話。假如有人期望威爾海姆做什麼的話。
  ──就只有戰鬥,是威爾海姆可以回應的。
  「……連交談的價值都沒有。跟你這人沒必要說話。用不著多費唇舌。」
  看著徒手卻散發劍氣的威爾海姆,巴爾加無力搖頭。
  事已至此,劍鬼與巨人、人類與亞人是完全決裂。彼此認為對方是無法互相理解的存在,一度停止的戰鬥再度開始。
  威爾海姆的愛劍還插在巴爾加的嘴唇上。劍鬼必須躲過攻擊奪回劍,方能開始作戰。
  「──你以為贏得了嗎,人類!!」
  「巨人」巴爾加•克羅姆威爾大吼。
  「我對勝負沒興趣。──你會在這裡被我殺死。」
  「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回應。
  ──最終決戰開始。
  
  10
  
  翻轉身體,躲過手指。精疲力盡,渾身是傷,傷勢和體力都早已瀕臨極限。然而肉體卻比狀態良好時還要靈敏。就像即將燒盡的蠟燭光芒最為強烈,捨棄性命以外的多餘之物,精神力集中到頂點,就是這種感覺。
  揮別迷惘。現在,拋棄所有看不見的重擔後,威爾海姆感到身心輕盈。
  「──哈哈。」
  感覺真棒。太舒暢了。心靈從未這麼深入地沉浸在戰鬥裡。
  在生死關頭,世界彷彿只有自己和巴爾加。
  闖進禮拜堂的波爾德和格林似乎沒打算介入這場單挑。慶幸他們沒那麼不識趣,另一方面也了解他們是將戰場交託在自己身上。
  「────────」
  手指撞碎地板,從旁拍過來的巴掌就蹬牆跳躍來躲避。著地的瞬間壓低身子急馳,丟下對方的連續敲擊後接近對方。
  拋棄無謂思考,沉浸在只屬於自己的性命爭奪戰。
  「跑來跑去、煩死人的渺小人類──!!」
  面對在禮拜堂內穿梭害自己沒法瞄準的威爾海姆,巴爾加煩躁地說。
  雖然地下設施蓋得很堅固,但已經被毀得毫無莊嚴感。重建會耗費不少功夫和時間吧。沒被破壞到的就只有巴爾加背後、被雕刻在牆壁上的龍之國徽。
  損害不只限於禮拜堂。在分頭和史芬克絲與利布雷的屍兵戰鬥時,城內應該被破壞得很慘。雖說兩邊都有必須回敬之仇,但被人從旁搶奪心情會很差。可是,波爾德和格林都還活著。既然如此,也沒差啦。
  「你還有閒情逸致看別處……!」
  「──只是在確認沒這麼做的必要。很吵耶你。」
  面對氣到聲音發抖的巴爾加,威爾海姆丟掉心中最後的雜質。
  因此現在,劍鬼完全覺醒了。
  「就讓我全數奉還吧──!」
  背向並閃過灌注憤怒的裏拳,劍鬼鑽到巨人的胸前。巨人的另一隻手想要捏死威爾海姆,但劍鬼卻利用手指當立足點進而跳躍。終於,伸出的手抓住──插在巴爾加嘴唇上的劍,並橫向劈開。
  散播血花後落地的劍鬼,巴爾加邊痛苦呻吟邊用巴掌加以招呼。瞥了一眼瞄準自己膝蓋的攻擊,威爾海姆切換位置揮劍。
  ──縱向斬擊掀掉巴爾加右手三片指甲。
  每一片都有人頭那麼大。劍插進指甲和指頭的縫隙,切破皮膚、剝掉指甲。火熱的痛楚讓巴爾加吭不了聲,劍鬼衝向其後仰的身體。
  目標是脖子以上的要害──都不是,是巴爾加的胸膛。
  閃耀紫色光芒的紋路,其中光芒最耀眼的胸口處,埋藏著巨大化的原因──骨片。
  「喝、呀啊啊啊啊啊──!!」
  反手握劍,使盡渾身的力量砍下去。劍尖稍稍刺進巴爾加的鎖骨內側的肉裡──下一秒,劍尖就碰到了骨片。
  感受到堅硬觸感後,威爾海姆一踢巴爾加的下巴,再順勢把體重壓在劍柄上。利用槓桿原理施力,讓勾著骨片的劍挖出一塊肉。
  「臭小子──!!」
  巴爾加終於知道威爾海姆的目的,於是雙手用力在胸前擊掌。在被拍爛之前,劍鬼踢了他的腹部一腳,朝正上方一個後空翻,而劍像攪拌一樣的動作就將骨片給挖了出來,強烈光芒籠罩整個禮拜堂。
  「呃!嗚喔喔喔!?」
  始祖之骨被搶,巴爾加失去巨大化源頭的肉體迅速失去力氣。刻在身上的紋路還在發光,但注入的瑪那量對原本的身體來說太過龐大,結果夾在肉體弱化和魔法陣強化的情況下,身體先承受不住。
  「哦、哦哦哦……!」
  身體處處都在噴血,巴爾加當場跪地。超過十公尺的龐大身軀發出聲音轟然萎地、逐漸縮小。
  「────────」
  巴爾加雙眼流出血淚、微微呻吟的同時,瞪著面前的威爾海姆。握著劍的對方毫不大意,正面承受他的視線。
  然後,巴爾加舉起摸著傷口的手,拳頭比向威爾海姆。
  「……我的勝算,只剩下這瞬間。」
  「──哦哦!」
  沒有喪失戰意,最後的單挑宣言──對這要求,劍鬼予以回應。
  「上囉,人類。」
  「放馬過來,亞人。」
  

  
  彼此平靜宣告,巨人和劍鬼的最後交錯即將開始。
  連吶喊的力氣都傾注在手上,巴爾加將有大樹一樣粗的雙手交握,一口氣往下搥。使盡吃奶力量的一搥敲碎地板,讓人覺得不只禮拜堂,連整座城堡都在搖晃。
  但是,敲擊的落點上卻不見威爾海姆。
  「吁──!!」
  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敲擊,威爾海姆鑽進巴爾加的腳下。劍身氣魄十足地揮灑,斬斷巴爾加的小腿。劍身在猛烈的手感下陷入強度下降的肉體中,割肉斷骨,然後再反手一刀刺進大腿。
  「哦、哦哦哦哦──!!」
  斬斷腿,緊接著是腰,旋轉身子戳進腹部,縱向旋轉深深劈進胸膛,藉著在空中旋轉的力道砍向雙肩,新生的割傷接二連三噴血。
  瘋狂肆虐的銀色閃光切割巨人肉體,最後掃向脖子──一閃。
  「給我聽好了,人類。」
  一個呼吸就使出無數劍擊,然後落地。這時,巴爾加對他開口。
  巨人任由脖子上的傷淌血,平靜地朝背對背而立的劍鬼說。
  「──別以為這樣,就斷得了亞人族的憤怒。」
  跪在地上的大塊頭身體失去力氣,頭部就這麼撞擊地板。加上這次的撞擊力道,禮拜堂裡本已龜裂的地面崩塌。形成的洞穴通往王城地底更深處的黑暗,巴爾加的大塊頭身軀就這樣被吞進黑暗中。
  「……有多少都儘管過來。」
  看著巴爾加摔落,站在大洞旁邊的威爾海姆這麼說。
  浴血劍鬼的身後背著禮拜堂牆壁上的王國國徽──
  「只要我的劍還在,就會擋住他們。我會一直砍,直到結局到來。」
  那是劍鬼與巨人的對決,威爾海姆與巴爾加對彼此的宣言。
  
  11
  
  從懷中掏出的,是可以在掌心上滾動的鐵球。連裡頭都是鋼鐵打造而成的鐵球和外觀相反,重量十分沉重,要是不小心掉到腳上有可能會砸碎腳趾骨。
  當然,被這樣的鐵球命中,威力足以匹敵拳擊。
  「嘎、哈嗚……!」
  背部中央和下腹部各中一顆羅茲瓦爾丟出的鐵球,威力大到讓史芬克絲慘叫,無法繼續飄浮而用力撞上牆壁,最後沿著牆壁滑落地面。這段期間,追擊的鐵球繼續猛擊魔女。骨頭斷裂,鮮血四濺。
  「──放棄用飛的逃跑了──嗎?」
  羅茲瓦爾邊在手中旋轉鐵球邊縮短距離,同時問史芬克絲。
  逃離大會廳,在王城內胡亂逃竄的她,因為失去雙手而無法使用魔法,負傷流的血又成了讓人追蹤的線索,因此根本就逃不掉。
  結果,被不斷從遠處悠哉扔擲鐵球的羅茲瓦爾當成靶子。
  「這個、鐵球……是打下我、的方法……」
  「很──棒的玩意吧?原本在準備虐殺妳的工具,意外得到這個副產品。很遺憾,憑我纖細的手臂扔得不是很〜好呢。──說了這麼多,鐵球也要用光了。逃脫劇差不多該落幕了。」
  手中的鐵球朝倒在走廊一頭的魔女扔出,砸碎骨頭。羅茲瓦爾一邊俯視喘氣的魔女,一邊握拳準備讓她斷氣。但是──
  「妳的個性、似乎……比巴爾加、還惡劣。……要•當•心。」
  「哦〜?由妳給我忠告挺有意思的。要當心什麼?」
  「──腳不要被絆到了。」
  史芬克絲不帶感情地說完,就用頭去摩擦走廊牆壁。沾到血的淺紅色頭髮黏在牆壁上,惹得羅茲瓦爾皺眉,心想她在幹什麼的時候,忽然聽到細微的聲響。
  走廊的隱藏機關啟動,地板旋轉,吞掉了史芬克絲。
  「────────」
  看到她消失在地板下,羅茲瓦爾判斷那是設置在王城各處的隱藏機關──城堡果然被亞人入侵了。
  「但是,可爭取不了多少時間。」
  仔細調查史芬克絲消失的地點,羅茲瓦爾迅速看穿機關位置和操作方法。然後啟動機關,自行墜入地底。
  著地後,在黑暗中凝神細看。可以聽見微弱的水流聲,想必這裡是在王城地底蔓延的地下水脈坑道。光源就只有嵌在牆壁上的礦石所發出的淡淡光芒。踩著濕滑的地面,羅茲瓦爾順著血腥味追蹤。
  血腥味還很新鮮,可是途中突然變成別種臭味。對這變化感到不尋常而加快腳步,最後當她抵達時──
  「那邊那位,是梅札斯女史嗎?」
  被男人嘶啞的聲音叫喚,羅茲瓦爾停下腳步。前方從暗處緩緩露臉的,是原本駐守在王城正門的萊夫•跋利耶爾。
  「果然是妳。妳也是追亞人追到地底的樣子。」
  「看來萊夫殿下也一樣……是──嗎?」
  正騎士確認來者是羅茲瓦爾後,就將手上提著的短銃掛回腰際。沒見過的武器,恐怕是能發揮超常之力的魔法兵器「流星」。但是,羅茲瓦爾沒有提及,而是觀察他的身後。
  「亞人族的主力史芬克絲逃進這裡了。有看到嗎?」
  「魔女嗎。放心吧。──剛剛已經被我收拾掉了。」
  「────────」
  聽萊夫這麼斷言,羅茲瓦爾屏息。看到她面頰微微一僵,萊夫陰沉的面容持續冒出卑鄙笑容。
  「掃蕩進入城堡的亞人,追擊逃跑的傢伙而進到這裡。沒想到王城地底有這樣的地方……不過在路上,我遇到沒有手的魔女。就二話不說燒了她了。」
  「燒了她……屍體呢?」
  「變成灰了。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不過,餘燼裡頭留下這個。」
  手伸進衣服,萊夫拿出一條項鍊。只是用粗繩穿過戒指好讓戒指能掛在脖子上的簡單項鍊──但是,對羅茲瓦爾而言意義重大。
  「──那個,可以給我──嗎?」
  「什麼?」
  「或許有魔法方面的價值。其實那刺激了我的研究欲望。」
  萊夫沉默半晌,思考羅茲瓦爾的要求。但是,他很快就嘆氣,把項鍊扔到羅茲瓦爾手上,然後說:
  「給妳是沒關係。不過,妳可要在論功行賞的時候幫我做證。我萊夫•跋利耶爾才是在水邊阻止『魔女』史芬克絲逃跑並收拾她的功臣。」
  「……嗯,知道了。這我欠你的,萊夫殿下。」
  接過項鍊──用力握緊戒指,羅茲瓦爾只說了這句就轉過身。
  拿到這個,就用不著待在這了。一時大意就斷送了讓史芬克絲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機會,不過只要她死了就沒什麼好說了。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
  「老師,善後收拾結束了。──之後就是為了未來。」
  憐愛地以手指撫摸戒指,羅茲瓦爾•J•梅札斯這麼低喃。
  在黑暗中,她那誰也無從得見的臉龐,正以安心至極的表情微笑。
  
  ──目送遠去的羅茲瓦爾,萊夫•跋利耶爾輕聲以鼻子噴氣。
  「搞不懂在想什麼……可怕的女人。」
  收下戒指後,羅茲瓦爾似乎就早早離開了地底。雖然是趁了自己的意,但卻叫人耿耿於懷。看那樣子,她打從一開始的目的就只有戒指。
  「哼,算了。女狐狸的目的跟我無關。」
  對萊夫來說,重要的就只有順從野心,爬升自己的地位而已。
  在前一場愛西亞濕地地帶吃敗仗之後,萊夫的立場就一直處在逆風狀態。曾經貴為大軍指揮官的他被流放到閒差,甚至還被檢討是否要降爵。
  無法理解。在無能者和弱者充斥的世界裡,為何有能力的自己要被貶低?
  「我要取回失去的一切──不只!還要得到更多!」
  只要能達成這目標,自己什麼都會做。對王國的忠誠,就丟到一旁去吧。
  萊夫王國只需要自己,萊夫的世界是只屬於自己的。
  「────────」
  轉過身,在坑道深處扛起像破抹布般倒地的小身影。萊夫把失去雙手的輕盈身體包起來,從另一條路脫離地底。
  這個背信棄義之舉,只是萊夫•跋利耶爾綿長野心的起點。
  
  12
  
  ──在露格尼卡王城發生少數亞人族精銳潛入偷襲事件。
  就結果而言,雖然王室成員無人傷亡,但王城各處被破壞,而且還發現亞人族入侵用的地下水脈坑道等等,因此善後並不容易。
  在此次事件中被認為功勞有目共睹的卓格夫隊,自然也被要求參與善後處理。不過只有威爾海姆不同,他把大半的雜事都扔給格林,然後自己溜出城堡。
  「誰理你們啊……」
  大戰之後一臉疲憊的他,解開繃帶後就走向騷動平息的城邑區。
  巴爾加這些主力被打倒,王國各地蜂擁而起的暴動似乎也結束了,王都暫時恢復平穩。一邊對此感到莫名感慨,他前往老地方。
  「────────」
  為什麼要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這裡,自己也不甚清楚。
  說起來,在發生這麼大的動亂後的隔天,王都雖然恢復平穩,但有鑑於王城受害,因此很多店面都打烊,大道上還是一樣沒什麼人。
  只要是腦袋正常的人,都唯恐被捲入騷動而不敢出門吧。也就是說,單純以今天的狀況而言,窩在家裡的人才叫正常。
  假如在這種狀況下還會像平常一樣外出散步──
  「那種人才叫反常……」
  快步穿越荒廢的貧民窟,威爾海姆忘了自己的傷勢抵達廣場。迎面吹來的風帶了些許花香,強迫人意識到花海的存在。
  而廣場的正中央,站著紅髮少女。
  「────────」
  看到她的背影,威爾海姆的雙腳停了下來。
  湧上心頭的複雜感情,同時具有肯定和否定。一方面相信她會在,一方面又驚訝她竟然真的在這裡,兩種感覺交纏,充斥胸口。
  同時還有憂鬱──即將面對平常的互動,內心還是感到幾分尷尬。
  反正都確認她沒事了,乾脆就這樣轉身離去吧。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
  察覺到氣息的特蕾希雅轉過頭來,藍色瞳孔微微瞪大,然後瞇起。
  接著她的嘴唇彎出弧度,浮現微笑。
  「──威爾海姆。」
  被她親暱地呼喚名字,威爾海姆感到放心,但心跳加快。
  完全忘記剛剛只想著要離開現場,心臟的鼓動因遇到特蕾希雅而歡喜,安心與溫暖逐漸盈滿胸膛。
  「──啊。」
  察覺到這股衝動是什麼的瞬間,整顆心毫無預兆為之震顫。
  那真的是突如其來、不經意、出乎意料的自覺。
  ──看到特蕾希雅微笑,威爾海姆知道自己感到安心。
  守護住了她的微笑、她的安危和與她共處的時間,他獲得了成就感。
  揮劍殺死其他人,證明自己的劍術──用這以外的形式,得到更甚的喜悅。威爾海姆在背負花海的特蕾希雅身上看到的感情,讓自己意識到這些。
  理解的同時溢出的感情奔流,是威爾海姆很早以前就扔棄、忘記的潮流。被那股奔流吞噬,威爾海姆以掌掩面。
  「────────」
  眼皮底下變熱,鼻子深處刺痛,喉嚨急速乾渴,血液循環加快,腦袋變得沉重。靈魂晃動到差點當場跪下。
  腦內頓時浮現的,是早被忘記的光芒。
  不,不是忘記。對自己來說,那份光芒從未褪色,一直都清晰刻在心上。自己不知不覺忘記的並非光芒的美麗,而是自己被光芒吸引後想到了什麼。
  那是自己第一次握住劍,舉起劍,比向天空時所產生的想法。
  假如有這光芒,假如這光芒是真的,假如那道光芒能變成實物。
  ──假如有那力量,就能守護一切。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頭一次握住劍、什麼也辦不到的無力幼童,期望能夠得到什麼的那一天。
  「威爾海姆……」
  特蕾希雅呼喚以掌掩面、被激情打垮的威爾海姆。現在的自己,在她眼中是多麼丟人現眼呢?
  就特蕾希雅來說,一定不明白現在的狀況。她只是像平常一樣過日子,偶然露臉的傢伙卻突然在她面前感情潰堤。
  好丟臉。好久沒覺得丟臉過了。丟臉的感覺強烈到叫人哽咽。
  好想立刻逃離現場。自己用不著在別人面前丟人現眼,其中又最不想讓特蕾希雅看到。這真的是想像得到的最壞發展了。
  可是腳卻不動,心靈也沒反應。簡直就像靈魂期望如此似的。
  「────────」
  在彼此的沉默間,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突然,威爾海姆覺得手背攀上了柔軟發癢的觸感。因為特蕾希雅小心翼翼地伸手觸碰威爾海姆掩面的手。
  被柔細的手指觸碰,那股熱度讓威爾海姆屏息。
  別人的體溫有這麼燙嗎?從手指傳來的熱度,讓威爾海姆以為自己成了被扔進煉爐的鋼鐵。
  在爐中被火焰焚燒,鋼鐵被特蕾希雅的熱度錘打,逐漸改變形狀。
  ──事到如今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在這邊被鍛造。
  在廣場和她見面,交談,不做約定就分開。一直重複。
  在這不著邊際的時間裡,一直錘打著名為「威爾海姆」的這把劍。
  ──不,不對。不是只有她,自己熬著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
  特蕾希雅、格林、波爾德、羅茲瓦爾、卡蘿、皮波特,還有卓格夫隊隊員。以及巴爾加、利布雷、史芬克絲和被砍死的眾多敵人。
  至今和名為威爾海姆的鋼鐵交流的所有一切,都打造出威爾海姆這把劍。
  這一點,到了現在這一刻,他才終於察覺。
  「你喜歡上花了嗎?」
  這問題丟向一直沉默、自覺自己被持續敲打的威爾海姆。
  約定俗成的問答,一定是希望威爾海姆有所變化。
  而事實上,威爾海姆終於自覺到自己在改變。
  「……不討厭。」
  道出這三個字時,心中毫無勉強或不安。
  在戰場上看到花的時候,平常經過花旁邊的時候,眺望廣場花海的時候。
  心中一定有著異於以往的感情。
  「你為什麼要揮劍?」
  特蕾希雅繼續問。
  這個問答題本來讓威爾海姆覺得苦惱。
  但現在他終於想起來了。第一次握住劍時那一刻的心情。
  「因為我……只想得到這種保護的方法。」
  劍就是力量。是最美麗、最銳利、最純粹的尊貴力量。
  但是如何使用力量,將提高的力量用在何處,端看使用的人。
  威爾海姆忘記的初心,現在終於回想起來了。
  回想起最初。回想起一開始最喜歡劍的時候的心情。
  「────────」
  放下遮住臉的手,威爾海姆牽起特蕾希雅伸向自己的手。「啊。」她輕叫一下,不過沒有揮開威爾海姆的手。
  

  
  雖然稱不上是交握,只是單方面接觸,但彼此的熱度清晰傳達給對方。
  「────────」
  兩人什麼都沒說,就只是互相凝視。
  一方面不知道要說什麼,另一方面又知道沒必要說什麼。就跟同為劍士的對峙一樣,語言是多餘的。
  「────────」
  特蕾希雅只是一直朝威爾海姆微笑。就跟她平常眺望花海時會有的柔和笑容一樣。
  頓時,心頭一陣戰慄,威爾海姆被衝動支配。
  想將難以言喻的心情投注給眼前的少女,但他克制下來。
  儘管如此,無法完全壓抑的情感奔流,還是朝外流露了一些。
  
  這一天,威爾海姆頭一次讓特蕾希雅看到自己打從心底微笑。
  
  13
  
  ──動搖露格尼卡王國全境的亞人族武裝暴動。
  突然就開始的暴動,跟揭幕時一個樣,突然變得沉靜。原因在於武裝暴動的主使者、代表亞人族的三名領袖死亡。
  亞人族的最強戰士利布雷•菲爾密,大參謀巴爾加•克羅姆威爾,還有「魔女」史芬克絲。這三人在暴動中被人類殺死,因此暴動以失敗告終。
  這樣一來亞人聯軍就失去首領,內戰終於出現歇息的徵兆。每個人都這麼想。
  但是實際狀況卻顛覆這種想法。各地的亞人族反抗活動越演越烈,就如巴爾加死前所言,亞人族的怒火絕對不會消失。
  而且,人類終於體認到。
  被死去的三人所率領的亞人聯軍,至今為止還算是保持理性對抗人類。失去煞車的憎恨會換來多悽慘的事態,人類其實還沒真正面對亞人族的憤怒。
  王國內戰「亞人戰爭」的末期,最終幕由此開始。
  
  而這也是「劍鬼」與「劍聖」的邂逅與別離的故事。

评分

参与人数 4轻币 +46 收起 理由
oak00001 + 15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Rhode + 10 工作辛苦
zx217802 + 8 很给力!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七幕』
  
  1
  
  這陣子,卓格夫隊出現一個火熱話題。
  是跟隊伍主幹有關的大事,每名隊員都能切身感受到極大變化──甚至可以說是驟變。
  
  「──拉茲洛,退下。」
  用劍接住斧擊的威爾海姆命令隊員。剛好是被叫到名字的隊員被敵人猛攻逼到緊要關頭的時候,察覺到隊員有難的威爾海姆如風一般奔回來,邊為他承擔敵人攻勢,邊發出剛剛的話。
  擋在上氣不接下氣的隊員面前,頃刻之間便將敵人頂回去。手持斧頭的獸人被劍鬼的氣魄給壓過,身體被橫劈之後慘嚎倒地。當然,接下來就是追擊對手給予致命一擊的場面──
  「我拉你。快點退到後方,傻子。」
  但威爾海姆在把敵人頂回去後就沒再窮追猛打,反而還攙扶受傷隊員。難以想像細瘦的他竟然一拉就把身形比他壯碩的隊員拉起來。被救的隊員提心吊膽地道謝。
  「對、對不起,副隊長!」
  「有空道歉的話,平常就多鍛鍊好讓自己變得有用點。要是那麼喜歡後頭,那不管過多久,前線都會有個洞。」
  嘴巴說著惹人嫌的話,但腳步又看得出運送傷者的貼心。其他隊員也幫忙掩護後送行為。等傷者平安撤退,劍鬼又回到戰場。
  然後持劍一舉掃除擋路的敵兵,開出一條路同時大喊。
  「別像小鬼頭打架,卓格夫隊!看著前方,戰鬥!!」
  不只對自己,還鼓舞周圍的同伴,然後奔跑。
  每當銀色閃光亂舞都會有敵兵倒地,戰場的士氣以劍鬼為中心在提升。
  「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的名字,如今雄赳赳氣昂昂威震八方,甚至傳出──他是王國軍的希望、亞人聯軍的絕望。
  
  「那個男人怎麼會變這樣……真噁心。」
  「不要這麼說嘛,卡蘿姑娘。威爾海姆也有自己的想法呀。不過說真的,長年看著他的我也覺得他的變化有點噁心!」
  以斧槍擊潰面前的隊伍、粉碎亞人的波爾德以豪邁大笑回應卡蘿的意見。斜瞄他一眼,卡蘿以長劍牽制攻過來的敵兵,同時繼續動嘴巴。
  「我可是知道他以前是怎樣的人,那不是用心寒就能形容的。他一定是在策劃什麼才這樣做……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
  「────────」
  卡蘿的眼神像在看可怕的東西,身旁的格林則是敲盾牌表達意見。平常溫和的表情,現在卻露出譴責。卡蘿見了,縮了一下肩膀。
  「對不起,格林。可是,我實在是不習慣……」
  「如何看待那傢伙現在的作為,隊伍裡頭的意見也很分歧。不過,我跟格林還有其他隊員的結論一樣。雖然變動劇烈……但這變化不會不好。」
  「……這我也知道啦。」
  「唉喲,正所謂『鋼鐵會因為熱度和槌子改變鋒利度』,因為他是彆扭的傢伙嘛。搞不好有契機的話,他意外地會是變化得很快的那類型。假如那個契機是女人的話,就更有意思了。」
  「嗚……」
  「怎麼著,妳那反應。是想到什麼了嗎?」
  卡蘿對自己的話有反應,使得波爾德好奇地盯著她看。對此卡蘿不悅地撇過臉,端正的臉龐面露難色。
  「就我來說……跟我本來的職務有關,頂多只能這樣講。請體諒。」
  「所以說不是沒關係囉。唉呀,知道了。我不會再多問了。」
  「感激不盡。不過我真的還是不習慣……」
  卡蘿的視線盡頭,威爾海姆再度保護同伴然後橫掃敵人。在戰鬥時幫助隊友還給予確實的建議,簡直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要是因此精神不集中導致戰鬥力低下的話,就能說他是多管閒事;可是威爾海姆的劍並沒有因此變鈍──不,劍氣甚至比以前還強烈。
  「────────」
  「好啦,我知道了,格林!不要大意,排除敵人吧!」
  無言的格林表示不能輸給威爾海姆,卡蘿也贊同並加以配合。看著兩人並肩加入前線作戰,波爾德雙肩扛著斧槍說:
  「假如是態度上的變化,跟格林開始交往的卡蘿姑娘也變了很多……只是她沒自覺吧。真是的,大家都還是年輕人啊!」
  大笑後往旁邊看以徵求同意,但習慣性看過去的位置卻沒有熟悉的面容。波爾德用手指搔了搔臉上的傷,然後扭動脖子,接著大喊:
  「我說啊,你們!留些獵物給我!我要把蠻族一個一個消滅!」
  經過王城一役,波爾德•卓格夫的內心疙瘩消失,斧槍術也益發精進。
  為了發揮箇中價值,他這個指揮官也親自衝進戰線正中央。
  這就是摻雜了卓格夫隊有所變化與不變之處的戰場。
  
  2
  
  防衛戰的派遣時間結束,卓格夫隊回到睽違兩個禮拜的王都。
  昨天很晚才回到王都的隊員,絕大部分都用睡覺度過第一天假期。但是,在這些人當中最驍勇奮戰的威爾海姆,卻大清早就起來離開營房。
  在冷冽清澈的空氣中,衛兵挺直脊梁朝腰掛愛劍的威爾海姆敬禮。威爾海姆舉個手回應,就前往城邑區。
  每次去貧民窟廣場都沒有特別指名日期或時間。因為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當日的安排,而且威爾海姆的假期也是不固定的。
  因此抵達目的地時,對方是否會在端看運氣。而今天──
  「唉呀,威爾海姆。你今天有來呢。」
  先抵達廣場的特蕾希雅注意到威爾海姆而轉身。紅色長髮迎風搖曳,威爾海姆看著微笑的她並皺眉。
  原因在於她站著的位置。不知何故,她站在花海裡頭。
  「在幹什麼呀,這女人……你一臉想這麼說的樣子呢。」
  「謝謝妳幫我說出我的想法。妳在幹什麼呀,那邊的女人。」
  「唉呀呀,還重說一遍。那麼,問題來了。我在做什麼呢〜?」
  耍賴地說完,特蕾希雅在花海中抬起腳。光著腳的她拎起裙襬,露出白皙雙腿。威爾海姆立刻別過眼。
  「唉呀呀呀?對純情青少年來說刺激太強烈了?」
  「妳這個野丫頭也差不多一點,白癡。之前就說過這邊的治安不好吧。那樣渾身給人可趁之機,早晚會倒大楣。」
  「哦,那不用擔心。畢竟,這裡老是會有個很強的劍士先生來巡邏,對吧?」
  說完還眨眼,搞得威爾海姆吭不出聲。感覺被玩弄在股掌間,青年邊抓自己的咖啡色頭髮邊走向少女。
  「好啦,結果妳到底在幹嘛?妳已經過了童心未泯光腳玩泥巴的年紀了吧。」
  「很、很失禮耶你!而且童心未泯好歹是我這個年紀的特權。還有,我不是在玩泥巴!你全部都猜錯啦!瞎眼了你!神經大條!」
  「為什麼我非得被妳講成這樣不可啊。」
  真的是感情很豐沛旺盛的女生。很愛笑,也很愛生氣。
  興奮的聲音,激動的聲音,燦笑和生氣的臉,真的是怎麼看都看不膩。威爾海姆打從心底這麼想。
  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沒藥救了。
  「正確答案是……我在灑新的花種子!」
  「新的種子?」
  看著她的側臉看到入神時,性急的特蕾希雅主動公布答案。聽了她的話,威爾海姆歪頭表達不解,於是她伸手比向花海。
  「沒錯,新的種子。季節也要變了,花海也到了準備換衣服的時候啦。雖然花枯了會很寂寞,但為了下一季,所以要培育新的花。」
  「什麼培育,我從來沒看過妳澆水還啥的。」
  「是、是花兒們自己長得很快,但播種的人是我!而且這次我打算好好照料。可用不著給我澆冷水喔?」
  那句吐嘈,她不加倍奉還似乎就不甘願。威爾海姆任她說教,不過她話鋒一轉,突然看著花海說:
  「而且,要是這裡沒開花,就沒藉口過來了。」
  「──!」
  聽到藉口這兩個字,威爾海姆忍不住屏息。
  對持續在這幽會的兩人來說,是深入這層默契的態度。
  「────────」
  特蕾希雅會來這裡,是為了欣賞花海。威爾海姆則是來這邊練劍。只不過,如今這些目的已經喪失一半的機能。
  特蕾希雅還好,但威爾海姆已經完全忘記當初來這的目的。當然,並不是練劍這件事變得不再重要,只是來這的理由變成了特蕾希雅。
  而這件事,對兩人來說理應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彼此都沒說出口,繼續維持這種形式的幽會,一定是因為害怕這段關係產生變化吧。
  即便到了假裝自己沒發現,但內心早已被千錘百煉到有所變化的如今也是。
  「……對了,有件事我想向妳報告。」
  「報告?」
  耐不住被凝視而背過臉的威爾海姆這麼說。特蕾希雅歪起小腦袋好奇反問。臉頰感受著她的視線,威爾海姆點頭。
  「嗯。我的戰功獲得認可。──上頭提到授勳的事,我成為騎士了。」
  「────────」
  感覺得到特蕾希雅倒抽一口氣。威爾海姆握拳,裝作沒看到她的反應。
  得以被授勳為騎士的決定性功績,在於成功阻止亞人攻下王城。再加上之後威爾海姆的處世態度有所變化,搭配波爾德等人的推薦,於是就出現授勳這話題。
  以前的自己應該會拒絕,但現在威爾海姆卻感激地接受。
  自己的功勞被他人認可,還有接受這證明的自豪。要是糟蹋波爾德他們的貼心,自己會覺得愧對他們。
  而且,有了騎士的身份,內心也開始有榮譽感。
  「是嗎?恭喜。離夢想更近一步了呢。」
  「夢想?」
  正因為內心產生這樣的想法,所以聽到特蕾希雅的回答感到意外又驚訝。
  見威爾海姆目瞪口呆,她似乎覺得很好笑,手掩著嘴巴說:
  「你是為了守護才握劍的吧?騎士都是為了守護某個人而生的。」
  講得一臉蠻不在乎的樣子,卻不知為何又笑得洋洋得意。
  原來如此。威爾海姆接受了。同時把她的笑容烙印在眼底。
  ──為了讓她的存在,也確實留在要守護的東西裡頭。
  
  3
  
  結束與特蕾希雅的約會後,中午時分威爾海姆前往商人街。
  即使王國因長久內戰而凋零,但不妨礙進出王國的商人的野心。王都裡頭就只剩下商人街還留有平常的活力,熟悉的餐館也一樣。
  「老樣子。」
  在入口跟服務生點完單,威爾海姆就走向店內最裡頭的座位。結果發現自己要等的對象已經坐在那裡喝酒了。
  「大白天就喝酒啊。雖說沒值班,還真有品味啊。」
  一屁股坐在飲酒客人對面,劈頭就說惹人厭的話。但是,對方只是以無聲笑容回應,然後也打算幫他倒酒。
  搖頭拒絕後,服務生過來倒水。舉杯要喝水時,面前的人舉起酒杯要求擊杯,威爾海姆皺眉,但還是照做了。
  『想都沒想到竟然會有跟你一道喝酒的一天。』
  用第一口潤喉後,流暢的文字便遞到眼前。最近已經習慣了,不過不方便之處還是沒變。威爾海姆用手指輕彈一下紙。
  「我也是。不過,我不喝酒。誰會愛喝那種東西呀。」
  『你這點還是沒變耶。』
  含笑的格林以簡短句子回應,威爾海姆反省自己的心直口快。馬上就講惹人厭的難聽話、擺出攻擊性的姿態是自己的壞習慣。雖然想要改變,但長年培養出的個性不是說改就能輕易改掉的。
  「────────」
  結果只好沉默,仰賴繼續喝酒的格林的度量。一這麼想,就察覺自己一直以來都被寵壞了。
  下意識地觸碰腰際的愛劍,熟悉的觸感喚醒安全感。突然,格林把酒杯一放,用空著的手指向威爾海姆的胸口。
  「──?哦,徽章啊。畢竟好歹也成了騎士嘛。」
  格林的視線盡頭,是別在威爾海姆左胸、以龍為意象的王國騎士徽章。受封為騎士後便會被給予嵌有龍珠的身份證明徽章。
  「平民可以從一介士兵被授勳為騎士,似乎是史無前例……嘛,結果我的出身一曝光,這種評價也就跟著消失了啦。」
  一時之間,威爾海姆成了平民模範和期待之星,但在知道他出身於露格尼卡貴族後,接受「劍鬼」這個稱號的人就比感到驚訝的人還多了。明明家世出身對劍術的影響不多,但人類就是比較相信名聲是靠趨炎附勢得來的。
  「雖說被封為騎士,但也沒什麼誇張的改變。你才是咧,如果跟卡蘿共結連理的話就等於入了名門。那條路還比較快吧?」
  被連連逼問會居於劣勢,於是反過來攻對方痛處。結果,即使無法出聲,格林整張臉照樣紅透了,似乎決定不答腔,所以嘴巴沾著酒杯不放。
  能夠從表情和動作大致了解格林的想法,也是其中一種變化。
  比以前更留意周遭後,發現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除了語言,人類的想法還會透過其他方式表露在外。至今只用在戰場和戰鬥上的觀察力,現在也派上了用場。
  『有跟老家的人說你成了騎士嗎?』
  「跟老家聯絡?不,沒有。事到如今哪有那個臉……一方面是這樣,再來就是授勳後馬上聯絡很奇怪吧。至少等內戰結束再說。」
  因為授勳一事,因此上層有跟威爾海姆的原生家庭聯絡並確認關係。當然,留在老家的家人應該也知道這件事了,但正因如此才有必要劃清界線。
  受封為騎士,又不是什麼可以誇耀的成果。要歸鄉的話就要有更確切的理由。
  『例如,結婚後帶老婆回鄉探親?』
  「噗──!」
  瞥到的文字內容讓威爾海姆把喝的水噴了出來。突然講什麼奇怪的話啊!雖然這樣瞪著他,但格林的臉上卻掩不住笑意。
  剛剛的回敬被原封不動地奉還了。忍不住有反應的自己實在很白癡。
  『這陣子,你給人的感覺變了很多。是受了某人的影響吧,現在隊上都在討論這個。』
  「……真要聊的話,也找點更有意義的話題吧。」
  『雖然直接跟當事人說似乎也不太妥,但大家覺得很訝異。到底是怎樣的女生呢?』
  格林已經堅信威爾海姆改變的原因是女人。雖然不算錯,但這邊要是能肯定的話,也就不算對特蕾希雅本人有所蒙混了。
  「白癡什麼。那種蠢事……」
  『如果接受騎士授勳是為了那女生,那最有可能的……不會是梅札斯女史吧?』
  「別開玩笑了!就算樸利斯提拉沉進水裡,我也不會跟那女的在一起!」
  『用不著否認到這種地步吧。』
  格林苦笑,不過威爾海姆是真的起了雞皮疙瘩,希望他別再開玩笑。
  順帶一提,樸利斯提拉是露格尼卡西部的大都市,緊鄰一條大河,但得利於幾百年前的水利設施,因此不曾鬧過水災,是個水路發達的城市。
  「說起來,她最近都不上戰場了。偶爾才會見到她。」
  『搞不好那個偶爾是刻意來見你,很可愛不是嗎。』
  成功消滅「魔女」史芬克絲後,亞人聯軍與魔法相關的攻勢就大幅弱化。因此,對魔法顧問羅茲瓦爾上戰場的機會也就隨之驟減。
  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會來露臉給威爾海姆看,雖是偶爾,但卻是不辭辛勞。
  『卡蘿小姐都跟女史在一起,因此她們上戰場的機會減少,我很安心。即使知道她比我還強,但還是不希望她到現在的戰場上。』
  「是啊。」
  點頭同意格林的意見,心煩意亂的威爾海姆用力靠在椅背上。
  ──亞人聯軍的攻勢在失去支柱巴爾加等人後也沒有停歇。不僅如此,行為還比以前更激烈,朝向不顧一切的方向發展。
  「少了作戰參謀這個煞車,所以沒人壓得住他們。抱著犧牲的覺悟衝鋒陷陣實在很愚蠢,但也因此死傷變得極為嚴重。」
  『因為沒有退路了吧。明明戰況早就那麼慘烈了。』
  在王城的血戰,可說是亞人聯軍主力竭盡全力的結果吧。
  跨越那場賭局後,戰火別說收斂,反而火力更甚。這實在是超乎預料──不,恐怕巴爾加早就預期到會有這種結果。應該說,那是他的期望。
  「用自己的死,點燃亞人的怒火……想讓戰爭變成兩敗俱傷吧。」
  『就算如此,以數量來看還是對亞人不利。這種事巴爾加應該也知道。』
  令人納悶。格林不解,但威爾海姆能懂。
  因為巴爾加•克羅姆威爾想要毀滅世界。他強迫推銷自己的理論,想用不講理劈開世界,留下會讓局勢大幅傾斜的傷痕。
  假如巴爾加的目的是如此,那現下這狀況正如他所願。
  『亞人族的怒火不會消失。不知道有沒有方法可以停止戰爭。』
  「我會殺到敵人滅亡。就算這樣講……但太不切實際。假如有可能的話,應該會是更極端的答案吧。」
  『極端?』
  「足以熄滅憎恨之炎、澆熄怒火的可能性。」
  真是不著邊際的話。假如有那種可能性,這場「亞人戰爭」就會成了大鬧劇。
  不過,真的需要那股力量。
  ──要打碎巴爾加留下的遺念以及亞人族的憎恨,就必須有個凌駕其上的壓倒性存在。
  「要是有的話……我想想,該叫什麼好呢。」
  「────────」
  威爾海姆喃喃自語,格林也沉默思索。接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緩緩地在紙上寫字,然後給威爾海姆看。
  『英雄。』
  格林只寫了一個單字,威爾海姆看了點頭。
  ──英雄。沒錯,就是英雄。
  不是文字遊戲,而是會被後世傳頌的真正英雄。
  被稱為「劍鬼」的威爾海姆,和被盛讚為戰鬼團體的卓格夫隊,還有以勇猛無比為人所知的近衛騎士團。要有一個力量甚至超越他們的英雄。
  就像過去曾讓籠罩全世界的恐懼落幕的「劍聖」──
  假如這場戰爭要迎向終點,恐怕只能巴望這種可能了吧。
  
  4
  
  「嗨──喲。回來得真〜晚。」
  「────────」
  返回兵營,一進自己房間,姿態優雅坐在床上的女人──羅茲瓦爾就出聲迎接。
  默默地瞪向那張毫無惡意的臉孔,反而使她更加愉悅地微笑。
  「在練兵場揮汗,對異性發洩昂揚的火熱……感覺怎樣?」
  「幾乎都要習慣自己的房間被人闖空門了,感覺很討厭。營房長在幹什麼,怎麼那麼沒有管理員的自覺啊?」
  「以前是提心吊膽地顧慮,現在則像親人一樣照料……不──是這樣的感覺嗎?」
  「多管閒事……」
  想起在營房入口擦身而過時,身材微胖的營房長對自己敬禮。自己和卓格夫隊的人、其他衛兵以及營房長的關係都急遽改善,卻也因此有不好的影響。
  像是來訪的客人直接進他寢室,害得他都沒有休息時間。
  「所以?刻意跑來有什麼事?」
  「女人半夜三更強忍害羞跑進心上人的房間,只會有一──個理由吧。請不要太粗魯……好啦好啦,別生氣別生氣。」
  瞪過來的視線開始帶著劍氣,羅茲瓦爾立刻消除營造的情色氣息,接著不開心地吐氣,用異色瞳凝視威爾海姆。
  「人家都這樣表達好意了,你還守得這──麼緊。人家都喪失女人的自信了。」
  「假如妳的好意是真的,那我也會正經回應……不過不是的話就用不著客氣。」
  「──嗯。」
  對此閉上一隻眼睛的羅茲瓦爾陷入思索。斜瞄她一眼,威爾海姆開始準備擦汗。跟格林分開後,又到練兵場練劍流了滿身汗。但他好歹有女性在場不方便更衣的顧慮。
  「那麼,就談談真正的好意吧。──可惜的是並非男女之情,而是作為一介友人的好意就是了。」
  聲音的氣氛突然改變,威爾海姆回頭。羅茲瓦爾姿勢不變仰視著他,但態度卻已丕變。
  那是在戰地上勘查與史芬克絲相關的魔法陣時所表現出的真切態度。
  ──亦即,羅茲瓦爾是表明自己內心的狀態。
  「多虧你和你的朋友們,我才能達成我的目的。因此你可以把我接下來要說的話,當作是由衷感激。」
  「……繼續。」
  「──內戰的戰火即將延燒到你的老家托利亞斯領。」
  「什……!?」
  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空降的字眼,讓威爾海姆目瞪口呆。羅茲瓦爾就在驚愕不已的他面前交疊修長雙腿,滿臉認真地點頭。
  「我在各處都有認識的人,所以這方面的消息很靈通,又都是第一手。我想等消息傳到你這兒的時候可能已經太遲,所以便親自跑這一──趟了。」
  「妳為什麼那麼……而且,那邊是……」
  「當然,攻擊托利亞斯領毫無戰略價值。不論是對領主還是對王國軍來說,聽到這消息都是晴天霹靂。可──是,那種理論不適用於現在的亞人族。你懂吧?」
  巴爾加留下的恨意,被那仇恨之火焚燒的亞人族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也不知停損點。就算這樣的行徑毫無意義,也阻止不了內戰之火的延燒。
  「也有可能是為了報復殺了亞人族主將的你。──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
  只要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就會誕生報復的理由。內戰的開頭以及續戰的理由都是如此,而且威爾海姆無從否認。
  「有可能的話,找上頭商量看看吧。波爾德殿下應該不會那麼──壞心。雖說可能會花上一些時間。」
  覺得事情辦完的羅茲瓦爾站起來,穿過呆若木雞的威爾海姆身旁,走向房間出口。
  「……結果,妳有何打算,是基於什麼樣的立場?」
  威爾海姆立刻朝她的背影這麼問。羅茲瓦爾停下腳步。
  「不值一提。能讓我有好感的人很稀少。正因如此,那些少數讓我有好感的人要是能幸福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
  頭也不回,沒讓人看到表情的羅茲瓦爾這麼斷言。了解到這段話的重量,威爾海姆屏息。而她突然聳肩然後轉過頭,微微一笑。
  「要怎麼做,由你判斷。不要讓自己後悔喔。」
  僅留下這句話,羅茲瓦爾•J•梅札斯就離開了房間。
  呆立原地目送她,好半晌後威爾海姆才回過神來。然後急匆匆地抓起剛脫掉的上衣,衝出房間去找波爾德。
  ──走廊上已經看不見羅茲瓦爾的身影。
  
  5
  
  『我先去確認事實關連。視狀況而定,會召集隊伍出動,先惦記這點。──不要太性急喔,威爾海姆。』
  羅茲瓦爾親自告知逼近托利亞斯領的動亂──聽了威爾海姆的陳述,波爾德以異常認真的態度點頭,說完這句話後就前往大本營。
  目送背影離去,自己能做的只剩下等待報告。儘管痛恨自己的窩囊,但現在卻有自制力可以忍受這份無可奈何的煎熬。
  別在左胸上象徵騎士身份的徽章,不容許自己像以前那樣自作主張。這是自覺的證明。
  『我重複一遍,不要性急。好不容易才被授勳,不要做出會被剝奪身份的舉動,你已經是有地位的人,不再是無牽無掛的一介劍士。』
  夕陽西沉,夜幕籠罩王都。站在大馬路上,不斷回想波爾德的話。
  沒法乖乖地等在自己房間,在這段只能等待的時間裡,威爾海姆的雙腳就像被邀請一樣慢慢地走向貧民窟廣場。
  和特蕾希雅交談,像平常一樣分開後過了數小時。威爾海姆也是首度在一天之內前往那個地方兩次。
  「──威爾海姆?」
  在已經變暗的廣場裡看到紅髮少女仍舊待在那兒,不禁驚訝。
  跟大馬路不同,要走小巷才能到的廣場並沒有人工照明。偏偏今天晚上又有雲朵遮蔽,因此昏暗到連手邊都看不清楚。
  在這種地方,特蕾希雅應該也看不見花海了,但她卻獨自留在這裡。
  「……怎麼了嗎?好恐怖的臉。」
  凝視愕然失聲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眨眨藍色雙眸。
  「都這麼晚了,一個女人家在這種地方幹什麼?」
  「這種說話方式簡直……啊!」
  口氣不好地回應遲鈍的特蕾希雅,結果她像是想到什麼而擊掌。
  「嗯嗯……。──是很想把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不過那樣講有點太壞心了。畢竟你生著一張不喜歡人開玩笑的臉。」
  「────────」
  不知她在演哪齣,覺得奇怪的威爾海姆在探索原因的時候想到了答案,當然也知道了她的想法。
  這段對話就跟兩人第一次邂逅時一樣。
  「────────」
  老實說,現在的威爾海姆沒有心情陪特蕾希雅玩這種小遊戲。可是看到她等待自己有所反應的純真目光,就讓人冷靜了下來。
  自然而然地去回想邂逅當初,自己的惡行惡樣。
  「這一帶很多不法份子,一個女人家閒逛很危險。」
  「唉呀,你在擔心我嗎?」
  「我也有可能是那些不法之徒喔。」
  「用不著擔心啦。因為你是王城的騎士先生,所以不是壞人,對吧?」
  特蕾希雅指著他胸前的徽章,只修改當初對話最後的部分,然後微笑。對此苦笑的威爾海姆走到她身旁。
  她的服裝跟白天一模一樣,坐著的位置也是。這樣看來──
  「妳一直待在這?」
  「……嗯。待得有點久了。」
  說了很少見的話的她吐吐舌頭,不過她講的八成是謊言。
  是不知道她跟自己分開後都在做什麼,不過之前一定也是待在這裡直到天黑。
  「我不想重複一遍,但……都這麼晚了,一個女人家閒逛很危險。」
  「謝謝你擔心我。不過,現在才講太慢啦。而且我不是一個人,所以不用擔心。會有人來接我的。」
  「────────」
  「對方是女生,有鬆了一口氣嗎?」
  「……我又沒在懷疑那個。」
  什麼鬆一口氣,想太多了。而且,來接人的是女性這點,並沒有減少晚上走在路上的危險。
  「放心啦。她是很強的女劍士,比我還強喔。」
  「跟妳比的話,絕大部分的劍士都很強吧。」
  畢竟她是跟武力無緣的少女,怎能跟那些人比。話雖如此,威爾海姆和特蕾希雅相遇已經將近一年,這段期間若有人擔任她的護衛,應該是身手了得吧。
  護衛──既然身旁會有這種人,那特蕾希雅的身份也不難想像。
  「妳不回去,是因為不想待在家裡嗎?」
  「怎、怎麼突然就問了這麼難以啟齒的問題,你是這樣的人嗎?」
  「工作習慣,所以講話都一針見血。所以,答案呢?」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對不起,我很難回答。」
  道歉的特蕾希雅目光凝視遠方,掠過眼眸深處的感情脆弱無比,威爾海姆責備自己神經大條。
  哪有女孩子毫無理由會晚上不回家在外頭走動的。
  「威爾海姆呢?」
  因此,慢了半拍才察覺到她這麼問的意圖。
  坐在花海前面的廢建材上,抱著膝蓋的特蕾希雅仰望威爾海姆。
  「我可以問……關於你原生家庭和家人的事嗎?」
  「我家的事……」
  「對。嗯──因為,不是沒有關係……吧?」
  看特蕾希雅笑得害臊,若是平常的話,自己可能會說些什麼,但現在提到家人卻讓威爾海姆猶豫該說什麼。
  畢竟,自己的老家托利亞斯家可能遭遇危險。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事?」
  看到威爾海姆欲言又止,特蕾希雅的表情頓時轉為發愁。
  太不成熟了,忍不住在心中這麼咒罵自己。就算讓特蕾希雅知道自己的現狀,也只是給她增添不必要的負擔。為什麼自己不能維持平常的撲克臉呢?
  威爾海姆懊惱地垂下臉。結果,面前的特蕾希雅站起來,然後雙手伸向表情無精打采的威爾海姆。
  「振作起來,你是男人吧!」
  「──!?」
  臉頰被她的手用力拍打,這招出其不意令威爾海姆目瞪口呆。才因乾巴巴的衝擊而瞪大眼睛,特蕾希雅便雙手插腰挺起胸膛。
  「我知道事情很複雜,但這樣就垂頭喪氣的話太不像你了。你要像平常那樣……毫無理由地威風凜凜才好。像個小孩子一樣揮劍,毫無根據自信滿滿……這樣才好。」
  「────────」
  好過份的評價!沒想到自己是被這樣看待。威爾海姆先是傻眼,然後不高興起來。
  看到他不高興,特蕾希雅這才覺得自己的發言不妥當。連忙說:「啊,不是啦,怎麼說呢。」這樣的變化讓威爾海姆垂下肩膀。
  然後嘆氣,緊接著露出笑容。不是苦笑,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妳果然是個奇怪的女生。」
  「什、什麼?為什麼這樣講?雖然感覺似乎前後不一,但我自認為說了很棒的話喔。」
  「少自誇了。──不過,我不否認。」
  回答完不服氣的特蕾希雅後,威爾海姆再度深深吐氣。
  不是因為憂慮,而是吐出鬱積在胸口中的所有感情。
  「像個小孩子一樣揮劍……是嗎。」
  拿著劍揮來揮去的小孩子,光想就覺得危險得不得了。這種表達方式很好笑。
  但是,卻沒有錯。威爾海姆就是揮劍的小孩子。內心還是小孩,就只有身體隨著時間過去而長大,不知不覺便忘了那時候的事。
  可是現在,他想起了還是個幼童的自己開始揮劍時,當時的志氣。
  「我送妳到貧民窟的出口。在明亮的大馬路上等人來接妳吧。」
  「……平常不這樣今天卻這樣,可能反而會害她找不到我喔?」
  「那不然,要留妳一個人在黑暗中嗎。我可不會這麼做。」
  「這倒是啦。那沒辦法,就當個能讓男人表現的女生吧。喏。」
  自信滿滿地說完,特蕾希雅伸出手。牽起她的手讓她站起來後,兩人不知為何就這樣牽著手走向貧民窟出口。
  威爾海姆感覺到對方的手指所傳來的熱度,讓自己的心跳加速。
  「我在這邊等。在這的話,應該就不會找不到我了。」
  走過好幾條窄巷,到了大馬路附近的街燈下後,特蕾希雅停下腳步。說老實話很想把她帶到大馬路上,但她可能不想讓自己跟接送的人相遇吧。
  「一個女人家站在晚上的巷子裡,不要被誤會是賣花女喔。」
  「我看起來才不像咧。……而且一開始叫我花女的可是你。」
  「意思就是腦袋只有花,又不是賣花女的意思。」
  「那樣子也很過份啦!」
  被紅著臉的特蕾希雅猛拍肩膀,威爾海姆鬆開握著的手拉開距離。手指還有點留戀溫度,他凝視著拋去女人味的她。
  然後,觸碰左胸的徽章,向她道別。
  「可要小心夜路喔,花女。」
  「你才是,蹺班也該適可而止,不良士兵。」
  互相說對方壞話,卻又馬上笑出來。然後──
  「拜啦,特蕾希雅。」
  「下次見,威爾海姆。」
  就這樣,像平常那樣告別後,威爾海姆背對特蕾希雅。
  邊感受被她目送邊走向大馬路,幾度確認她遠離之後,就拔下別在左胸的徽章。
  身為騎士的證明,現在的自己被認可的證據,讓自己可以抬頭挺胸見特蕾希雅的功績。
  擁有這一切意義的物品,在威爾海姆的掌中閃動黯淡光芒。
  ──但卻根本比不上幼時反射日光的寶劍光芒。
  
  「那個大笨蛋──!!」
  隔天,來到威爾海姆個人房的波爾德放聲怒吼。
  被他的拳頭用力敲擊的桌子碎裂開來,原本隨意裝飾著的勳章散落一地。這已經算是充分的問題行為了,但光這麼做還沒法平息波爾德的憤怒。
  「────────」
  站在氣到發狂的波爾德身旁、默不作聲的格林伸向被破壞的桌子殘骸,然後從裡頭撿起以龍為意象的徽章──騎士的證明。
  放在桌上的徽章,還有跟徽章一起被留下的紙條,上頭只有一句話。
  『抱歉。』
  簡單又沒有修飾,很像劍鬼會留下的、腦袋不好的內容。
  脫去騎士證明,只帶著愛劍的威爾海姆•托利亞斯離開王都。
  那是腦袋不好的他──劍鬼的答案。
  
  6
  
  放棄騎士證明,對威爾海姆來說需要很大的決心。
  徽章是自己這個人被王國這泱泱大國所認可的證據。原本被罵是個壞小孩的自己,終於獲得毋庸置疑的肯定的證據。
  敲開王國軍的門戶,一個勁地揮劍到今天。
  在深信只要有劍就好的那些日子裡,有很多人給了自己許多東西。
  有些是敵人,有些是同伴。朋友,好對手,隊員,上司,仇敵,還有──
  「──特蕾希雅。」
  能自覺到這些想法,都多虧了她。唸著她的名字,威爾海姆觸碰愛劍。
  留下徽章,意味著遠離至今在王都得到的一切。
  並不是因為那些東西毫無價值。而是因為深信有價值,卻因為背負著徽章而無法有所行動,所以才會在知道那是無可替換的情況下放手的。
  依戀,愧疚,後悔,憤怒。感情就像渾濁的泥沼一樣。
  根本不可能維持單一又純粹的生活方式。一心期望能夠成為劍的日子簡直就像騙人的。
  只不過現在,並不覺得那是壞事。
  「────────」
  等一切都解決完,也沒法一臉若無其事地回歸到原本的日常生活了吧。自己已經安於現狀很久,到了會有美好夢想的程度。
  不要犯什麼大過然後消滅包圍故鄉的戰火,卸除騎士名譽之事不被追究,牽起特蕾希雅的手向托利亞斯家族的人介紹她。真的是想得太美好的未來。
  
  ──這個對現實視而不見的夢想,在故鄉被暴動給燃燒的光景下粉碎。
  
  「哦!哦哦哦哦哦哦──!!」
  回到面目全非的故鄉,劍鬼揮舞愛劍,開始孤軍奮戰。
  
  7
  
  『哥哥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
  大吵一架後離家出走,這種常見戲碼就發生在五年前的托利亞斯家。
  托利亞斯家是擁有露格尼卡王國北部一塊小領地的沒落貴族,過去貴為武士名門的榮耀變得稀薄,威爾海姆就是這個家庭中的三男。
  上面的兩個哥哥都具備了充分的繼承人素質,因此威爾海姆跟繼承家業無緣,度過了十分自由的幼年期。而在奔放的日子裡,與領主工作無緣的少年被裝飾在大廳的一把寶劍給吸引。
  那是標榜托利亞斯家曾以武術之家享受榮譽的僅存物品。
  回過神時,威爾海姆已經為劍著迷,每天從早到晚埋頭鍛鍊。一開始微笑看著他這麼做的家人,在他持續六年還如此之後已笑不出來。長兄對彷彿被附身般醉心練劍的么弟說教的光景,成了司空見慣的事。
  而反駁成了頂撞,演變成爭吵,最後衝出口的就是開頭那句話。
  結果,離家出走到了王都的威爾海姆,成了王國軍的「劍鬼」。
  那是沒法對特蕾希雅和其他人說出口、威爾海姆丟人現眼的人生起頭。
  
  ──懷念的托利亞斯領,已經在亞人族的猛攻下被大火吞噬。
  熟悉的景色一片火紅,住了十幾年的宅邸早已被燒毀。不知是否對來犯的敵人無法作出任何抵抗,處處徒留被蹂躪的痕跡。
  這是當然。兩個哥哥都是溫厚老實人,作夢也沒想過要戰鬥。他們是用戰鬥以外的方法來拼命守護家園。
  正因如此,為了彌補哥哥不足的部分,自己才會埋首練劍。
  明明現在的自己,應該有這樣的力量。
  「唔唔唔哦哦哦──!!」
  劍風狂掃,亞人的血霧將托利亞斯領染得更加殷紅。
  踐踏完人族微弱抵抗的亞人族,被一名劍鬼咬破側腹,割掉仰首的脖子,斬斷意圖抵抗的手腳,貫穿發出憎恨聲的喉嚨。
  身上濺滿血花,扯破喉嚨吶喊,不斷揮舞揮過幾億遍的寶劍。
  「是劍鬼──!是殺了巴爾加和利布雷的劍鬼!」
  威爾海姆盡情施暴。察覺到他的身份後,亞人族一窩蜂擁上來。視野左右全都是亞人,宛如巨浪的恨意從正面襲來。
  一開始的優勢持續不了多久。原本因劍鬼出現而動搖的亞人聯軍,在發現敵人只有威爾海姆一人之後,就利用人海戰術企圖擊潰他。
  敵眾我寡、勢單力薄下,傷口不斷增加。縱使十劍奪取十條性命,敵人也用百條性命來換取對他的一次傷害。自然而然的,孤立無援的威爾海姆陷入劣勢。
  「────────」
  四周被敵人包圍,前後左右的殺意全都衝著自己來。
  具有突破力的大塊頭不在,默默守護背後的盾兵也不在,更沒有可以構築戰線的同伴。
  一個人。過去戰鬥時曾以為自己一個人就夠,但其實自己從未落單。直到現在他才痛切了解到這點。
  「呃啊──!」
  背後吃了一記。轉身用突刺破壞掉偷襲的人的心臟。一停下腳步,針對自己的攻擊就逼近,想要躲開,腳卻扭到了。以不自然的姿勢防禦住攻擊,導致全身骨頭都在吱嘎作響。咬牙忍住,銀色閃光狂舞,一群亞人被彈飛。
  但是,難看不像樣的破敵行進也就到此為止。身上除了驚人的濺血,還有自己的傷口流出的血,失血量即將超出極限。膝蓋一軟,當場倒臥在地。
  「呼!呼!呼──唔──!」
  呼吸急促,戰意勃發,可是手腳卻沒法回應鬥志。
  被淹沒在親手殺死的敵人屍堆裡,終於連愛劍都滑離威爾海姆的手中。在戰場上鬆開劍,是絕對不能犯的醜態。
  劍鬼一旦放掉劍,就不再是鬼,只是個人──不,是連人都稱不上的殘骸。
  最初的願望讓自己沉浸在劍中,甚至被稱之為劍鬼,但連初心都忘記,什麼也沒想、就只是一路奔馳的男人,會有這樣的末路或許也是理所當然。
  結果,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握劍,又留下了什麼呢?
  什麼都沒有。就只是空無一物的空虛肉塊。
  ──真的什麼都沒有嗎?
  「劍鬼,可怕的高手……但你的命運在此結束了!」
  大個子亞人站到旁邊,準備朝半死不活的人類的脖子砍下去。
  真正的「死亡」就在眼前,威爾海姆的心在感情下沸騰。
  「────────」
  浮現腦海的無數影像,是與威爾海姆的人生交錯的眾人。
  雙親,兩名哥哥,領民,王國軍同袍,格林,波爾德,羅茲瓦爾,卡蘿,最後是背對花海朝自己微笑的特蕾希雅。
  下次見。道別時,她的臉和聲音都烙印在眼皮、甚至靈魂上,沒有離開。
  ──理應什麼都沒有的日子裡萌生了光芒,和幼時所見的寶劍光芒相重疊。
  祈願成為劍,被眾多邂逅給燒熱,被堆疊的羈絆給錘打,最終成為了人。
  不管是身為鋼鐵還是身為人的日子,都還有許多留戀以及遺恨。
  「我……不想死……」
  因此,當死亡真正降臨,威爾海姆道出的是對活下去的執著。
  奪去那麼多的人命,原先是那樣吶喊著自己臨終時要俐落乾脆,但死亡真正降臨的這瞬間,威爾海姆的心因畏懼死亡而戰慄。
  因為找到了活著的樂趣,如今,迎向終末的恐怖讓他的心產生了裂痕。
  「────────」
  但他那沙啞的最後遺言,被他砍死許多同伴的敵兵可不允許。
  毫不留情揮下的大劍確實斬斷劍鬼的性命──
  
  ──這時,迸發的斬擊之美讓自己這輩子永生不忘。
  
  原本要給威爾海姆最後一擊的大個子亞人,脖子被明快地割斷。
  傷口的斷面太銳利平整,甚至沒能意識到自己被砍。滾落的亞人頭顱,表情也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死了。
  將死之際的威爾海姆,被頭上發生的現象給奪去目光。
  正因為目光整個被吸引,所以對之後發生的事也毫無反應,完全停止思考。
  ──劍風呼嘯,無數銀色閃光狂舞,亞人的性命被接連葬送。
  有新的「人物」參戰,錯愕傳遍亞人聯軍。但這不構成任何問題。為什麼呢?因為知道「人物」的存在,跟劍光抵達幾乎是同時發生。
  亦即,亞人是透過死亡來得知有某個「人物」的存在。
  「────────」
  劍舞,真的就像在跳舞,「人物」重複斬擊,量產死亡。
  淋漓盡致的劍擊讓威爾海姆以為是死神出現了。是準確收割對手性命,讓當事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死,美麗優雅的死神。
  ──死神綁在後腦杓的紅髮躍動,白色長劍就像手腳一樣靈活。
  「紅髮……?」
  彷彿在保護跪趴在地的威爾海姆,死神將他周圍的亞人砍光,了結性命。
  每一道斬擊,每當那身影掠過視野,就攪亂威爾海姆的心。
  因為,現在在那邊的人是──
  「──威爾海姆!你這個大白癡!找到你了!」
  聽到粗野聲音的同時,肩膀被粗暴地抓住,然後整個人被拉起。驚愕的視野裡闖進波爾德和格林的臉孔。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卓格夫隊,所有人都濺滿血、樣子慘不忍睹。
  「本來想說就算是你也難逃一死!有沒有學乖!你這個大白癡!笨蛋!」
  「──!」
  波爾德扯開嗓門痛罵,格林也嘴角扭曲像是想說什麼。但是他們都沒有追擊滿身瘡痍的威爾海姆。找到重傷的威爾海姆後,他們立刻為了撤退做出確保退路的指示。不過──
  「住、住手……現在哪能離開!我!不是躺著的時候!」
  揮開抓住自己的手,想要踏進拓展開來的劍戟之宴。可是腳卻在踏進之前停下來了,然後痛苦地咬牙切齒。
  自己有自覺。身為劍士最基本的驕傲止住了他的腳步。
  「────────」
  奔馳的銀閃,美麗的劍閃,完成度超越所有人的一閃,那就是死神的劍技。
  可以斷言。為劍道而活、奉獻許多時間給劍的威爾海姆可以斷言。
  ──那樣的劍之領域,自己這輩子永遠都到不了。那是具備資格的人方能抵達的境界。
  唯有真正為劍所愛之人,才能抵達以劍為名的鋼鐵頂峰。
  「──!」
  這次,身體確實被格林粗魯地扛起。威爾海姆連抵抗的力氣都沒有,體力也耗盡,連意識都快要消失。
  即使如此,只要是容許的情況下,只要心靈還能夠承受,他想看那劍舞看到最後。
  「──大人……!」
  仔細一看,竟然連卡蘿也在現場。彷彿像在看守死神的戰場,她手貼胸膛,表露出擔心強悍死神的態度。
  傻住,愕然。卡蘿的雙眼到底在看什麼?那個死神哪裡看起來要人擔心了?
  ──同為劍士的妳,會不知道那劍技有多駭人嗎?
  

  
  只是一揮就讓人看到同為劍士的等級落差,那個人物的存在高到讓人絕望。
  「那個、死神是……」
  「死神?別說笑了,那是王國的王牌。是讓我們望塵莫及,真正的王國之劍。──『劍聖』。」
  遠離戰場,連意識都模糊不清,在昏厥前最後聽到的單字。
  「劍聖」。這本身就是賦予露格尼卡王國歷史上的活傳說的稱號。
  但是,那個稱號根本就不適合她──
  「────────」
  現在的威爾海姆不但無法傳達這點,連要叫喊都沒辦法。
  
  8
  
  ──托利亞斯領的戰役在後來的露格尼卡史記上被大書一筆。
  這場戰役的舞台托利亞斯領本身並沒有價值。其慘狀僅被當作「亞人戰爭」中常見的悲劇之一。
  這場戰役跟其他悲劇只有一點不同。
  它是當代「劍聖」華麗的初征戰場。
  當代「劍聖」在這場戰役之前,從未出現在世人面前。因此有人質疑其存在,更有人懷疑「劍聖加持」是否光華不再。
  可是,被世人擔憂的「劍聖」實力,在這場戰爭中獲得證明。
  初征,僅僅一人,結束上千的亞人性命。這除了劍聖以外無人能辦到。
  「亞人戰爭」陷入泥沼迷霧狀態,而能夠將之結束的救世主終於登場。每個人都相信這種論調,每個人都高聲讚美新的「劍聖」之名。
  為了守護托利亞斯領,捨棄騎士身份回歸一介劍士,孤軍奮戰打倒三百名亞人的「劍鬼」,他的名字和功績都被悄悄埋沒。
  但是,「劍鬼」本人根本不在意那種事。
  他不拘泥紀錄和勳章。曾讓他拘泥的理由他早已放手。
  所以對威爾海姆•托利亞斯來說,重要的是──那個廣場的花海。
  
  戰傷痊癒,終於可以到廣場了。但那已是幾個禮拜後的事。
  一手拿著屢次在激戰中被過度使用而殘破變形的愛劍,走在習慣的路線上。漫步在這條路上時,威爾海姆的心頭總是被各種情感給充塞。
  有喜悅,有期待,有憂鬱,有不安,有著急,有羨慕。
  ──而現在,充斥威爾海姆心中的感情跟以往的任何情緒都不同。
  她應該在。直覺這樣告知。威爾海姆相信自己的直覺。每次去廣場幽會,她是否等在那裡,自己都有信心能猜中。
  但這股直覺是以何為要因而運作,現在去追究已毫無意義。
  「────────」
  抵達廣場,屏氣凝神。用不著探尋,她的存在感就很強烈。
  就在廣場的既定位置,坐在每次坐著的廢建材上,視線望著季節已過的花海。
  不是用走近這種窩囊的方式,而是急馳且中途不出聲地拔劍。劍在速度感中往下劈,迅雷不及掩耳的斬擊會將她的頭剖成兩半,但是──
  「真屈辱。」
  「……是嗎。」
  真心話脫口而出,簡短又有力。
  威爾海姆的全力一擊,被兩根手指給夾住。
  對方連頭都沒回。耗費在劍上的所有歲月,都被壓倒性的劍術才能給否定。
  「妳一直在笑我吧?」
  「────────」
  沒有回答。明明沉默才最傷威爾海姆的心。
  明明就連現在,都沒法從那纖細柔弱的身體感受到一絲習武之人的氣息。
  「回答我啊,特蕾希雅……不對,『劍聖』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
  用力奪回劍,狂吼的威爾海姆再度砍過去。但是卻被她以輕盈到連頭髮都沒亂的動作避開。目光追隨舞動的紅髮,緊接著腳被一絆,整個人隨之倒地。
  為人所懼的劍鬼威爾海姆連受身都來不及,實在悽慘無比。
  「────────」
  被重複幽會,互相調侃對方,不為人知地加深羈絆的那名少女給絆倒在地。
  俯視倒地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的藍色雙眸逐漸變得透徹。映照澄澈天空的藍,慢慢轉為不允許雲朵存在的孤獨蔚藍。
  「哦、哦哦哦哦哦──!」
  像是要緊追遠去的背影似的,威爾海姆跳起來再度開始攻擊。
  熱心追擊的劍擊,精湛到讓人忘了他曾滿身是傷被逼到絕境。打倒巴爾加,與利布雷對峙,讓劍鬼之名廣為人知的無數戰鬥。現在的劍氣卻更勝上述過往。
  被洗鍊和研磨的劍技,連過往的自己都給爽快割捨。
  在沒有別人、僅有彼此的秘密之地,「劍鬼」傾吐自身所有的劍力。
  毫無疑問的,這是威爾海姆的人生中所展露的最頂級劍術。
  「────────」
  但每一招,都被連劍都沒拿的特蕾希雅像玩遊戲一樣輕易躲過。 像在兒戲又像在跳舞,事實上,就是有這等差距橫亙在兩人之間。
  無可奈何的牆壁,無計可施的差距,無法跨越的距離。足以被稱之為隔閡。
  彼此的隔閡清晰地擋在中間。
  「我不會再來這裡了。」
  俯視被自己打倒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平靜地宣告別離。
  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已握著威爾海姆的愛劍。劍鬼被劍聖奪去愛劍,還被劍柄而非劍刃難看地毆打,到了連一步都動不了的地步。
  好遠。還有好弱。碰不到。遠遠不夠。
  ──所以才會讓特蕾希雅有那種表情。
  「露出那種表情……別給我用那種臉握劍啊……」
  恬不知恥也該有個限度。也不想想是因為誰的無力,才讓她露出那種表情的。
  要是自己更強,更有劍術天分的話,就可以不讓她有那種表情了。
  「因為我是劍聖。我本來不了解握劍的理由,但後來了解了。」
  那是特蕾希雅難解的、向威爾海姆尋求的「某種東西」的暗號。因為她想問卻又無法老實問出口,心裡有著這幽微的一部分。
  「什麼理由……!」
  「為了守護某個人而揮劍。我認為那很不錯。」
  約定俗成的對話,不知不覺間已經沒有必要確認的問答題。
  ──喜歡看花,找不到揮劍意義的「劍聖」。
  給予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揮劍的理由,是威爾海姆的原罪。
  正因為是比任何人都強大,劍技無人能及的她,故益發如此。
  「妳,給我等著。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說完要說的話就逕自離去,威爾海姆只能朝她大喊。
  手腳不能動,連臉都抬不起來。但是,以對特蕾希雅的心情和對自己的憤怒為原動力抬起下巴,拼命地用和她一樣湛藍的雙眼盯著頭也不回的背影看。
  「────────」
  腳步沒有停留,特蕾希雅的背影遠去。聲音將無法傳達。在那之前──
  「我會從妳那搶走劍的。誰管妳被給予的加持還職責。不要瞧不起揮劍……不准看輕劍刃、鋼鐵之美,劍聖……!」
  背影遠離,不久就看不到了。最後的痛罵有傳到她那兒嗎?
  應該有。應該有傳給她。
  闡述鋼鐵如何為劍的劍鬼,對為劍所愛的劍聖作出的,悲哀悽慘的宣戰佈告。
  ──在那之後,兩人再也沒在那兒相遇。
  
  「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在那之後就從王國軍銷聲匿跡。
  取代他的,是在王國軍中以「劍聖」名聞遐邇的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
  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彷彿體現這句話的她大為活躍,讓原本以為沒有終點的「亞人戰爭」形勢逐漸一面倒。
  用壓倒性的力量,讓巴爾加•克羅姆威爾所留下的憎恨火焰以及絕不會消失的戰爭迴圈臣服。──就是這種英雄故事的其中一個答案。
  「劍聖」的威名分別成了人族的希望、亞人族的絕望。
  而時間流逝,戰火被一掃而空的時候,這個故事也終於迎向結局。
  
  「亞人戰爭」的終結,和劍鬼與劍聖的最後幽會──「劍鬼戀歌」將被傳唱。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28 收起 理由
oak00001 + 15 工作辛苦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幕間』
  
  1
  
  卡蘿•雷玫迪斯第一次遇到特蕾希雅,是在十四歲的時候。
  雷玫迪斯家代代都侍奉會誕生「劍聖」的阿斯特雷亞家。卡蘿也是自懂事起就親近劍,遵從家規磨練使命感和技術。
  當「劍聖」弗萊巴爾•范•阿斯特雷亞的「劍聖加持」被下一任繼任者承襲時,當時的卡蘿就被賦予了隨侍在對方身側的職責。
  執行職務的第一天,卡蘿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緊張到快暈倒。
  這也難怪。除了她以外,雷玫迪斯家有許多優秀劍士。當然,卡蘿的劍術跟同年代的人相比是很優秀,但如果單純重視能夠擔任劍聖侍從的實力的話,應該還有其他適合的候補人選。
  明明如此,不成熟的自己卻還被選上,使得卡蘿內心很混亂。
  「妳就是從今天開始要跟著我的女生?」
  所以說,被引見的對象是年紀比自己小的少女時,說實在話她感到很掃興。
  「是、是的!我是雷玫迪斯家的卡蘿•雷玫迪斯!雖然還是個不成熟的劍士,但為了特蕾希雅•阿斯特雷亞大人會不惜粉身碎骨……」
  「……用不著那麼緊張沒關係啦。我可以叫妳卡蘿嗎?」
  面對緊張到渾身僵硬的卡蘿,特蕾希雅為了讓她安心而這麼說,然後朝她微笑。
  她的笑臉和態度讓人安心,但反而讓卡蘿產生不信任感。因為不相信眼前這名少女就是當代「劍聖」,繼承了被謳歌為傳說的加持。
  ──這個女孩真的是劍術遙遙凌駕自己的高手嗎?
  鑽研劍的時間也不算短,卡蘿也有身為劍士的自負。每天接受鍛鍊的日子,讓她沒法不去懷疑「劍聖」的實力。
  事實上,特蕾希雅不論是態度還是舉止,都絲毫沒有劍士和習武之人的色彩。
  因此,即使被人告知她繼承了最強的「劍聖加持」,自己也沒法輕易點頭同意。
  「特蕾希雅大人,方便的話,能否露一手當作指導我的劍術呢?」
  卡蘿憶起當時的自己說出了萬分挑釁的話。
  儘管卡蘿隱藏起自己的狐疑,但特蕾希雅一定看穿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她手貼嘴唇一臉思索,最後凝視卡蘿,說:
  「……對不起。這不太方便,所以沒法配合。」
  她爽快地婉拒卡蘿的要求。
  
  因為有這樣的經歷,因此卡蘿對特蕾希雅的印象並不好。
  當然,她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放棄職責。卡蘿十分認真,特蕾希雅也從未抱怨過她工作的態度。
  兩人之間的距離產生變化──是因為發生某件事,改變了卡蘿對特蕾希雅的看法。
  那是在卡蘿和特蕾希雅表面上維持良好主從關係約兩個月後的事。
  當時,特蕾希雅大多都待在家裡過一整天,看起來欠缺身為「劍聖」的自覺。卡蘿對此大為不滿。而且每次要求她進行劍術指導都被拒絕。這樣的互動或許也是累積不滿的理由之一。
  「特蕾希雅大人是否真的有劍聖資格,就來試她一試。」
  如今回想起來,那真是愚昧的念頭。可是那時候的卡蘿卻覺得是妙招。
  ──假如特蕾希雅大人在劍聖的素質上不夠高,自己就得好好鍛鍊她才行。
  要說這個錯誤的使命感推了卡蘿一把也不為過。結果,卡蘿決定佯裝意外來測試特蕾希雅的劍術。沒有打算要讓她受傷,也沒編織綿密的計畫,就只是小小的測試而已。
  然後,結果是──
  「──卡蘿!卡蘿!沒事吧?有、有沒有……有沒有受傷!?」
  呈大字形躺在地毯上的卡蘿聽到特蕾希雅在拼命呼喊。
  發生什麼事了?感覺天旋地轉,分不清楚上下。為了要測試特蕾希雅,所以佯裝意外一口氣接近她身後──接著意識就中斷了。
  「特蕾希雅…大人?」
  「──啊!妳、妳要不要緊?沒、沒受傷吧?太好……太好了……」
  看著傻楞楞的卡蘿,特蕾希雅哽咽。擔憂的聲音沒能再發出語言,以手掩面的特蕾希雅開始落淚。
  明明做了壞事讓她難過的人是卡蘿才對。
  「對不起……對不起,卡蘿……!」
  看到特蕾希雅抽泣,卡蘿清楚意識到。
  愚蠢的自己做出的輕率行動傷害了她。
  
  卡蘿知道特蕾希雅的「加持」,是在那之後的事。
  前代劍聖弗萊巴爾是特蕾希雅的叔叔,有次卡蘿有機會和他交談,除了被囑咐要好好照顧特蕾希雅之外,還從中得知特蕾希雅與生俱來的加持。
  「特蕾希雅一出生就有『死神加持』。」
  跟承繼而來的「劍聖加持」不同,特蕾希雅與生俱來的「死神加持」能力,是只要被特蕾希雅弄出傷口,就絕對不會癒合痊癒的殺戮之能。
  擁有兩個加持,簡直是被戰鬥所愛的特蕾希雅,讓卡蘿震顫。
  同時理解到把卡蘿扔出去後哭哭啼啼的特蕾希雅,那淚水的意義。
  「────────」
  察覺到自己做了無可挽回的輕率之舉,卡蘿十分後悔。
  都走到特蕾希雅的房門前了,卻因自省和悔悟而沒法踏出一步。只確定自己做出了侍從不該有的行為,一定會被解除職務吧。
  「上次真的很抱歉。或許妳不能原諒我,可是我是真的覺得很抱歉。」
  但那股確信,卻在特蕾希雅一看到卡蘿就低頭認錯的態度下粉碎。
  明明該道歉的是自己,特蕾希雅卻一臉灰心沮喪。她畏畏縮縮地以由下往上的視線,凝視呆立原地的卡蘿。
  接觸到特蕾希雅的善良溫柔,卡蘿為自己感到羞恥。
  羞恥愧疚後,卡蘿變了。
  「特蕾希雅大人,入浴的準備已經好了。一起過去吧。」
  「卡蘿……妳是不是變溫柔了?」
  「哪裡。──還遠遠不及特蕾希雅大人。」
  在那之後,卡蘿就發自內心視特蕾希雅為主人。
  她知道這個新的「劍聖」與被給予的能力相反,是位心地善良的少女。
  ──那就是改變卡蘿•雷玫迪斯的原因。
  
  在知道特蕾希雅的背景後,卡蘿就成了善解她意的侍者。
  身上擁有兩個加持,只能認定她被戰鬥所愛──但是,特蕾希雅卻是害怕傷害別人,喜愛花朵,善良溫柔的少女。
  一開始對她身為「劍聖」卻連劍都不握的態度感到不滿,可是在知道她的人品之後,卡蘿認為這樣就好。
  為劍神所愛,但她選擇了不握劍的生存方式。
  不管是誰批判這樣的特蕾希雅,自己都會站在她這邊。那是為過去自己的愚行贖罪,以及為仰慕的特蕾希雅盡忠的方式。
  要是心靈平穩的日子能就這樣持續,特蕾希雅握劍的機會不會來臨就好了。
  可是這樣的心願卻被悄悄違背。
  
  ──王國內戰「亞人戰爭」的魔手,並不打算放過特蕾希雅。
  
  2
  
  「哥哥,對不起……哥哥……!」
  「特蕾希雅大人──」
  抱緊哭泣的特蕾希雅,卡蘿拼命安慰心愛的主人,可是卻又說不出什麼溫柔的話,只能憎恨不中用的自己。
  ──「劍聖」特蕾希雅的初征,對王國軍而言是內戰初期的敗仗。
  並不是特蕾希雅的力量不足,而是更根本的問題。
  ──特蕾希雅無法戰鬥。她甚至連劍都沒法拿。
  綁起紅長髮,穿上輕鎧,佩上只有「劍聖」才能擔負的龍劍雷伊德,拿起自己的長劍,肩負王國的期待於一身,特蕾希雅初次上戰場。
  準備如此周全,特蕾希雅卻沒法戰鬥。她無法去傷害人。
  取而代之成了犧牲品的,是直到最後都在擔心她的哥哥。他加入敢死隊,保護無法動彈的特蕾希雅,最後壯烈戰死。
  而後,對因為不能作戰而害死哥哥的特蕾希雅來說,劍成了詛咒。
  
  「──對不起喔,卡蘿。」
  像這樣護送一臉消沉的特蕾希雅,成了卡蘿生活的一部份。
  「劍聖」初征卻不敢戰鬥的事讓王國高層感到失望,他們對之後沒法隨軍出戰的特蕾希雅已不抱任何期待。
  因此王國對徒具形式的劍聖的要求,都由卡蘿代替特蕾希雅完成。
  當然,卡蘿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是特蕾希雅的替角。儘管如此,她卻還是持續奉獻,只希望能稍微讓世俗對特蕾希雅的風評好轉。
  她知道,特蕾希雅若是能揮劍,絕對能製造高於自己十倍、甚至百倍的成果。
  但是,希望那樣的機會不會來臨。卡蘿這麼祈求。
  她由衷希望那名心地善良的少女不需要握劍──
  
  內戰開始過了多年,戰亂始終沒有平息的跡象,時間就這樣過去。
  這段期間內也發生過幾次,厄運對無法作戰的特蕾希雅窮追猛打。
  特蕾希雅的二哥和弟弟接連戰死,終於連前代劍聖弗萊巴爾也在內戰中殞命。戰火到處燃燒,燒灼特蕾希雅的心,把她逼到絕境。
  「對不起……對不起……!」
  晚上,特蕾希雅窩在自己房間裡痛哭流涕的聲音,卡蘿聽過好幾遍。
  每次聽聞哭聲道歉,卡蘿的內心便不禁為上蒼的蠻橫不講理感到憤怒。
  已經夠了吧,還要多少次?為什麼命運要將特蕾希雅逼到這種地步?
  「────────」
  劍神的寵愛,不斷地折磨溫柔善良的少女。
  誰都好,拜託救救她。卡蘿發自內心祈求。
  自己沒辦法,自己沒有資格。就算被罵不要臉也無所謂,拜託那個人出現。
  卡蘿只能一直祈禱,希望那個人能夠找到特蕾希雅。
  
  3
  
  ──卡蘿會發現特蕾希雅的細微變化,真的是很偶然的事。
  
  內戰開始已經五年,距離無法戰鬥的初征也已過了四年多。
  這陣子,特蕾希雅不再窩在屋子裡,常常一整天都在外度過。
  話雖如此,她並非去到處閒逛。是卡蘿勸她不要老是待在家裡。原因很簡單,卻難以應付。
  ──隨著內戰越來越嚴重,唯恐「劍聖」立場凋零的阿斯特雷亞家的親戚連日來親自造訪,想要說服特蕾希雅從軍。內疚的特蕾希雅持續被他們的不負責任發言無情鞭笞。因此卡蘿才勸特蕾希雅外出。
  「請不要勉強自己。特蕾希雅大人只要順從自己的內心就好。」
  送怯生生的特蕾希雅出門時所說的話,是卡蘿的肺腑之言。
  特蕾希雅並不是逃避就會覺得輕鬆的個性,但卡蘿還是希望避免讓她累積苦惱。就算沒法安穩度日,至少希望特蕾希雅能夠過著沒有波瀾的時光。
  離開宅邸的特蕾希雅,前往貧民窟的深處。雖然治安不好,卻是能夠一人度過的地方。她灑下的花種結出花苞,成為能帶給她些許安寧的花海。──本來是這樣的。
  「特蕾希雅大人……發生了什麼事嗎?」
  晚上去廣場接特蕾希雅的時候,平常憂愁的她那一天態度卻改變了。很難得的,她輕輕笑著說:
  「我遇到了萬分失禮的劍。」
  雖然這麼說,但音調卻很雀躍。卡蘿不禁好奇。
  不過再過不久,卡蘿就知道了特蕾希雅話中的意思。
  ──在得知特蕾希雅在花海廣場遇到的對象是威爾海姆之後。
  
  誰都好,希望有人能救特蕾希雅。這麼祈求的人確實是自己。
  所以說,卡蘿沒有資格抱怨。但就算沒有,還是想要問。
  為什麼是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在機緣巧合下,卡蘿在特蕾希雅與威爾海姆相遇之前就認識了他。代替特蕾希雅出任務的卡蘿,在戰地上碰到過好幾次的問題劍士。
  威爾海姆的人性,跟善良的特蕾希雅在個性上應該合不來才對。
  他不過就是披著人皮、渴望鮮血的野獸,知道怎麼揮劍的生物。卡蘿對劍鬼的評價就是如此。
  跟厭惡傷害他人、畏懼自己強大力量的特蕾希雅剛好相反。
  理應不相容的兩人,卻在那片花海莫名其妙地心意相通。
  雖然對特蕾希雅感到抱歉,但卡蘿不只一、兩次偷看兩人幽會。
  每次監視都是做好有什麼事就立刻衝出去殺人的覺悟,結果卻都是大失所望──不,不能這麼說。因為在花海的特蕾希雅笑得燦爛。
  卡蘿所認識的特蕾希雅,老早就沒有微笑和笑容可言。
  在即將邁入第五年的主從關係中,只有一開始的半年特蕾希雅是平穩度日。之後「亞人戰爭」就開始,接著初征,特蕾希雅的心碎裂而失去笑容。
  ──而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的真正表情就在那裡。
  既然特蕾希雅認可、相信他的話,那自己也要接受。卡蘿不情不願地這麼想。
  這陣子,卡蘿也跟威爾海姆的戰友格林熟稔起來,而他對威爾海姆的評價甚高,從而改變卡蘿對劍鬼的印象。
  不久,威爾海姆在內戰立下大功,甚至被晉升為騎士。
  那本來是「劍聖」特蕾希雅被要求的職責。引導「亞人戰爭」邁向終結的契機,這樣的重責大任由「劍鬼」代替她完成了。
  ──特蕾希雅的眼光是對的。卡蘿為這件事感嘆。
  之後,獲得騎士地位的威爾海姆在思維和舉止上都產生變化。
  宛如負傷野獸的猙獰變得收斂,會注意周圍,拼命完成自己被期許的責任。就像是保護騎士該有的風範。
  這變化太過極端,但周圍的人認同他的努力,卡蘿也對他的變化樂見其成。儘管氣憤,但只能認同。
  「──威爾海姆。」
  特蕾希雅與威爾海姆在廣場的幽會,已不在話下。
  在花海前等待威爾海姆,用愉快的面容和聲音迎接他。看到特蕾希雅這樣,應該沒人不知道她對劍鬼懷有什麼樣的感情吧。
  兩人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一事是毋庸置疑。
  卡蘿認為這樣很好,所以由衷地祝福他們。不過,要說不嫉妒讓特蕾希雅展露真正面容的威爾海姆是騙人的。卡蘿表面上一直對他冷言冷語也是因為這樣。
  但是只要特蕾希雅幸福,那就都無所謂了。
  特蕾希雅已經受了太多創傷。基於用不著受傷的理由,理應沒有必要受到傷害的少女,卻一直因被賦予不相稱的命運而受傷。
  所以說,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過得幸福。
  只在那片花海展露的笑容,只對威爾海姆綻放的微笑,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是值得被愛的人,好想把這些傳達給所有人知道。
  而那個時刻不久將會來臨。卡蘿這麼相信。
  
  ──但是,名為劍的詛咒卻絕不放過特蕾希雅。
  
  4
  
  為了援救被戰火吞噬的故鄉,威爾海姆•托利亞斯孤身趕赴托利亞斯領。
  從格林那兒知道事態時,理解到狀況惡劣的卡蘿猶豫著該下何種判斷:到底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特蕾希雅,心情在這兩者之間搖擺不定。
  告知了又能怎樣。可是,不告訴她心上人奔赴絕望的戰場的話,又等於背叛她。
  猶豫迷惘後,卡蘿向特蕾希雅坦承了一切。
  ──而那就是當代「劍聖」真正覺醒的時候。
  
  「特蕾希雅大人……!」
  在被熊熊烈焰包圍的托利亞斯領,揮舞長劍的特蕾希雅姿態美得悲壯不已。
  揮出的劍閃,避開武器的步法,宛若舞蹈的劍舞,使眾人知道她的高度。
  一介劍士在「劍聖」的劍力下看到出神,只能感嘆。
  但是特蕾希雅的侍從卡蘿•雷玫迪斯卻覺得痛苦與悲傷。
  保護身後渾身是血的威爾海姆,特蕾希雅屠殺不斷撲過來的亞人族。以前跨越不了的障礙、猶豫到最後的盡頭,是用呼嘯的劍擊來作答。
  她十分清楚跨越猶豫的原因,以及跨越後的結果。
  揮劍的特蕾希雅臉頰沒有淚濕,但很明顯地,她正在哭泣。
  在心愛的男人面前,輸給甚至害死了家人的宿命,跳著劍舞的特蕾希雅在流淚。
  「特蕾希雅大人──」
  到頭來,自己總是讓特蕾希雅哭泣。
  跟第一次害她哭的那時候一樣,什麼都沒改變。
  得知特蕾希雅和威爾海姆別離,卡蘿深切感受到自身的罪過。
  
  5
  
  ──威爾海姆自王國軍消失,特蕾希雅的名字取而代之。
  無法戰鬥的初征一事被隱瞞,在托利亞斯領的戰鬥被當成劍聖的「初征」。在之後的戰役裡,劍聖回應、並完成了所有被期望的成果。
  憑藉無私的忠義效忠王國,揮劍的美麗劍聖受到大家的稱讚,過去的傳說再現使得王國熱血沸騰,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逐漸被當成英雄。
  而跟以前一樣在身旁支持她的人是卡蘿。
  「一直以來謝謝妳,卡蘿。」
  特蕾希雅淺淺一笑,這麼說。
  可是,那笑容卻很虛幻,絕不是特蕾希雅原本的笑容。
  能夠讓她露出真正笑容,讓她綻放不輸給鮮豔花朵的燦爛笑容的人不是自己,整個王國就只有一個人能辦到。
  然而──劍鬼那個男人,不知消失到哪去了。
  留下無可奈何的焦躁,不久,戰爭也終於進入尾聲。
  綿長的王國內戰,終於由特蕾希雅帶來結束。
  由她一人。
  為劍神所愛,為王國盡忠,結束內亂,特蕾希雅成了英雄。
  成為一名創造傳說的英雄、未來會流芳後世的存在。
  當事已至此,特蕾希雅已經不被容許以一名少女的方式生活。
  不管是賞花,還是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微笑,都被拿劍的生活方式給蓋過。
  從今以後只能作為「劍聖」而活,以「劍聖」的身份死去,這讓卡蘿著急得要死。
  誰都好,拜託救救特蕾希雅。過去自己曾這麼祈願。
  而至今她仍這麼希望,只不過不再有「誰都好」的念頭。
  能夠拯救特蕾希雅的就只有一個人。所以卡蘿只朝那個人祈求。
  ──願望沒有實現。祈禱沒有傳達。
  
  什麼都沒變,特蕾希雅成為英雄的那天早晨──慶祝儀式即將到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3 收起 理由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劍鬼戀歌──落幕』
  
  1
  
  ──兩年的歲月過去。
  對許多人來說,這兩年是從劍聖的初征開始算起。不過對少數的相關者而言,這個開始要從距離初征後的幾個禮拜才開始算。
  「劍鬼」失蹤,以及代替他開始快速進攻的「劍聖」。
  為劍神所愛的一名少女,引導王國走向千軍萬馬也到不了的結局。
  王國軍耗費將近十年都無法平息的「亞人戰爭」終於結束,國內重現和平。
  僅以戰火餘燼為原動力在反抗的亞人聯軍──連巴爾加•克羅姆威爾的復仇心願,在能夠斬除火種的劍聖之劍面前,也只能屈服。
  ──結果,舉起的拳頭找不到可以下拳的點。
  亞人聯軍早就失去當初的主導者,是以繼承他們的信念為由才持續抵抗。只不過持續的理由如今被劍聖斬斷,就只是這樣。
  露格尼卡國王吉歐尼斯•露格尼卡和亞人聯軍代表克拉格雷爾面對面協商洽談,為期九年的王國內戰「亞人戰爭」就像泡影一樣平靜結束。
  
  「您非常美麗,特蕾希雅大人。」
  站在換上禮服的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面前,卡蘿感動泛淚。
  長達腰際的紅髮,映照澄澈天空的藍眼,白裡透紅的肌膚。任誰都會看到著迷的美貌──那正是卡蘿的主人應有的姿態。
  「謝謝妳,卡蘿。妳的禮服也跟妳很相襯。」
  淺淺一笑的特蕾希雅,誇獎同樣精心打扮的卡蘿的服裝。感到受之有愧的同時,卡蘿也感受到兩人之間橫亙著寂寥感。
  ──今天,要舉辦慶祝內戰結束、以特蕾希雅為主角的紀念典禮。
  終結沒有盡頭的內戰,為人類與亞人的征戰劃上休止符的大功臣。「劍聖」特蕾希雅的存在享譽全世界,今天就是人類的希望第一次在民眾面前露面的場合。
  隨著今天的到來,卡蘿也是百感交集。
  當然,她感到驕傲。身為侍從,能夠待在特蕾希雅身旁是無上榮譽。
  百姓稱頌特蕾希雅,每個人都為了一睹她的風采而湧進首都。
  這正是卡蘿的主人真正被世界認同的證據。
  「────────」
  然而,被妝點得美輪美奐的容顏,卻只有空虛。
  卡蘿知道原因,所以內心才會感到複雜。
  她知道特蕾希雅其實是為了什麼、為了誰才戰鬥。
  特蕾希雅為加持所苦的日子,以及揮別過往決定握劍的覺悟,以「劍聖」之姿立於心上人面前的決心,還有之後的別離所造成的心傷。
  在那片花海安穩度過的樣子,還有戀愛的她有多麼可愛。
  卡蘿全都知道。所以說,才會痛心疾首。
  「我真羨慕你,托利亞斯。」
  深深佔據重要主人的內心,連自己的男友都念念不忘的那個男人。
  但他卻不在場,這使得卡蘿萬分悲哀。
  
  2
  
  忍不住停下腳步,是因為她的存在感太過濃厚。
  從休息室移動到典禮會場的時候,遇到一名久候多時的女子。她左右兩邊的眼睛顏色不同,還有著藍色頭髮。
  對方大步走向停下腳步的特蕾希雅面前,微笑道。
  「傳聞中結束內戰的英雄……原來如此,美〜得像幅畫。只不過很遺憾,是不是少了──什麼呢?」
  「────────」
  「再──怎麼說『劍聖』都是主角。應該要配把劍吧?」
  講話像小丑的女子遞出一把劍──收在純白劍鞘裡的儀式用聖劍。
  「妳是……」
  「現在沒有互報姓名的必要。雖然是單方面,但我對妳──知之甚詳。因此,我推薦妳拿去。」
  「────────」
  「用不著擔憂跟服裝的搭配。這世上還有比那更重要的事。──而且呢,妳不管做何種打扮,還是劍比較適合妳吧?」
  閉上一隻眼睛,女子世故地這麼說。
  特蕾希雅猶豫片刻,最後接過女子遞出的聖劍。
  「這樣就好。沒什麼,就是有點多管閒事──囉。」
  事情才剛辦完,女子就留下這句話立刻離開會場。特蕾希雅猶豫是否要叫住她,但最後只是看著她離去。
  會場裡頭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只為親眼目睹「劍聖」英姿的人們。因此不能為了自己的事給那麼多人添麻煩。
  「這是美德,卻也是壞習慣。有時像他一樣蠻幹亂來也不錯。」
  明明沒聽到,卻覺得聽見那個女人這麼說。特蕾希雅往前走。
  走過長廊,看到會場。狂熱蜂擁而上。
  「竟然幫情敵推了一把。這樣一來,我彷彿可以看到他厭惡的──表情了。」
  總覺得好像聽見了愉悅中帶著懊悔的女人聲音。
  
  3
  
  典禮順利地按照每個人的期望平穩進行。
  一開始,「劍聖」帶著儀式用聖劍現身時掀起喧嘩,但在看到特蕾希雅英姿煥發走進會場的姿態後,每個人都看著與劍同在的她看到入迷。
  不單是國民,連國王也不例外。他甚至忘了呼吸,更忘記要頒發勳章給這名纖細嬌軀裡頭蘊藏超人之力的少女。
  舉手投足無不充滿魅力,隨著典禮進行,每個人都這麼想。
  這樣一名美少女,根本就和鋼鐵武器的粗魯不合。不應該讓她拿劍的。
  那如夢似幻的側臉訴諸本能,告訴大家她只想欣賞、培育花朵。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的風姿樣貌,柔性得讓人這麼想。
  「────────」
  特蕾希雅抬起頭。
  跪下,被國王親手授予勳章後,少女再度站起,轉過身去。
  ──彷彿要斬斷會場的狂熱般,一道黑色人影緩緩走來。
  人們順著特蕾希雅的視線看到那個人影後全都屏息。從頭罩住身子的褐色上衣滿是泥巴,骯髒的打扮增添寒酸。可能都沒洗澡吧,皮膚上都是乾掉的血跟泥土,整體的外觀給人的感覺就是惹人生厭。
  但是,大家沒有開口說話,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是因為他手上的出鞘之劍,和濃密到足以引發暈眩的陰森之氣──不,是劍氣。
  「────────」
  擔任會場警衛的士兵們個個緊張不已。但是,制止他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特蕾希雅。人影筆直地朝自己前進,特蕾希雅也走過去。
  不久,兩人就在會場中央,只有典禮的主角才被允許登上的舞台上正面對峙。
  「────────」
  美麗的白色聖劍被舉起。寒酸冒有鐵鏽的鈍劍擺開架式。
  雙方簡直就像商量好一樣,悄無聲息地以劍刃交鋒。
  一開始,觀眾只覺得兩人像是消失了。但是當耳朵聽到鋼鐵互相撞擊、咬合的聲響後,目光就自然被戰鬥所吸引。
  以常人的肉眼根本追不上的壓倒性速度所展開的劍舞。
  閃光亂舞,撞擊的鋼鐵像在演奏,不知不覺間人們看到流淚。
  眼睛看不見,連聲音都聽不清,只能被震懾。
  然後,每個人都否定方才在儀式過程中所產生的感慨。
  否定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亞跟劍不配的感慨。
  在這場戰鬥中,人們看到鋼鐵之美,鋼鐵的尊貴,與鋼鐵依偎的光輝。
  人與劍,原來可以給予他人美妙的感嘆到如斯地步。
  「────────」
  代替勉強用視力追隨的觀眾,得以貼近這場戰鬥的人無不感到驚愕。
  劍戟交錯,短兵相接,變換立足點再互擊,兩人的劍術高明得可怖。
  「劍聖」的實力有目共睹。他們也是參與了內戰的人,曾親眼拜見過那精湛的劍技。可是,與「劍聖」勢均力敵的敵人,其已臻頂峰的劍力又叫什麼?
  劍聖命令衛兵退下,國王也命令他們看著就好。從命的他們只是默默看著,但心裡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敵人是什麼人?是反對內戰結束的亞人激進派嗎?再加上人類也不是團結一致。不管哪一種,都有可能是不滿內戰結束的敵對人物。
  是的話就得阻止。但是,那是肉身可以辦到的事嗎?
  誰有辦法介入頂級的劍技應酬。
  而且,再加上……
  「────────」
  看見毫不留情揮舞聖劍、斬擊如風的「劍聖」的側臉。
  怎麼說呢?要一語道破的話就是:誰能阻止那個戀愛的少女呢。
  揮劍的「劍聖」雙眼濕潤,臉頰泛紅,每一次過招都緊咬幸福。
  舞動宛如搖曳火焰的紅髮,禁錮穹蒼的藍色雙眼,美麗溫柔的劍神寵兒因歡喜而愉悅。與外貌似鬼的劍士交戰,對她而言彷彿像在度過這世上最燦爛的時光。她是由衷在享受這世界上最危險鋒利的幽會。
  「────────」
  然後,最了解「劍聖」的貼身侍從,還有認識「劍鬼」的人們個個戰慄。
  想看到的人,想知道的事,全都在這瞬間獲得解答。
  掙扎著想成為劍、被稱做鬼的男人,在盡頭看到了什麼?這個問題的集大成。
  「────────」
  銀閃劃過,劍閃交疊,一閃極致,拋棄世界並合奏樂曲。
  那些聲響簡直就是歌曲。
  以頂級劍技和上好鋼鐵,以及無止盡高漲的感情所演奏出的交戰之歌。
  觀眾全都成了俘虜,笨拙的兩人在眾目睽睽下高調譜寫戀曲。
  「────────」
  可是,就像不管多美妙的歌聲都需要換氣。結束來臨。
  被期望能永遠繼續下去的戰鬥,終究要結束。
  「────────」
  承受不住激烈的交戰應酬,鋼鐵碎裂聲在會場中如雷貫耳。
  褐色劍刃從中間折斷,前端在天空旋轉飛舞。
  戰鬥結束,兩名劍士的幽會劃下結局。而「劍聖」手中的聖劍──
  「是我…」
  「────────」
  「是我贏了。」
  聖劍落地出聲,早一步下了舞台。剩下的就只有與之相對的鬼手中那僅存半截、徒具華麗裝具的鈍劍。
  鈍劍斷折的劍身,抵住劍聖白皙的喉嚨。在場的人都領悟到。
  ──劍聖輸了。
  那是被稱做劍聖的超人,被拉下劍技頂峰的證明。
  而每個人都慢一步察覺了,鬆手放開劍之後,得以身在當場的少女的模樣。
  站在那兒的,僅僅只是一名戀愛中的美少女罷了。
  
  「比我弱的妳,已經沒有持劍的理由了。」
  面對劍聖,有誰這麼說了。對這世上最強、立於劍技頂點的少女,有誰這麼說了。
  有資格的人,必須勝過劍神的寵愛。唯有那個人方能示愛。
  ──為了獲得那個資格,究竟,他傾注了多少的鑽研在其中啊。

  

  「我要是不拿劍……有誰……」
  「妳揮劍的理由由我繼承。妳就當我揮劍的理由吧。」
  ──數百、數千、數萬、數億。劍士心中有無數糾葛和挫折吧。
  只為了傳達那一句話,只為了能夠開口,而做了無數戰鬥。
  笨拙至極的男子,撥去上衣的帽兜。
  現出撲克臉的青年頭髮雜亂,臉被泥巴弄髒,眼神還很兇惡。
  但是,眼中有藏不住的愛意。在那道視線中,特蕾希雅憐愛搖頭。
  
  「好過份的人。把別人的覺悟和決心全都糟蹋了。」
  「那些被糟蹋的一切,全都由我繼承。妳就忘記自己曾握著劍,悠哉地……對了,種花吧。邊種花,邊在我後頭安穩過日子就好。」
  「在你的劍的守護下?」
  「對。」
  「你要保護我?」
  「沒錯。」
  毫無迷惘的斷言,懷有就算擋路的是劍神也不會退讓的覺悟。
  僅憑己力,將一名少女從「劍聖」的位置拉下,讓她恢復成心愛女性的覺悟。
  「────────」
  手貼著抵著自己的劍腹,特蕾希雅往前一步。
  從能互相接觸的距離,接近到呼吸碰得到彼此的距離,兩人相望。
  感情激動,雙眸濕潤,轉眼潰堤,淚水沿著微笑滑落。
  然後,流淚微笑的特蕾希雅道出兩人幽會的例行問答題。
  
  「你喜歡花嗎?」
  「變得不討厭了。」
  
  因為那片花海有妳。因為我在那片花海與妳相遇。
  因為是妳所愛的世界,包括妳的美與妳所希望的一切。
  
  「你為什麼要揮劍?」
  「為了守護妳。」
  
  ──而妳對我來說,正是世界的起點。
  
  慢慢地,彼此的臉靠近,距離縮短,最終消失。
  尋求彼此的熱情觸感。
  在極近距離下接觸的吻,滾燙火熱到足以使頑固的鋼鐵變形。
  
  「你愛我嗎?」
  「──知道就好。」
  
  雖然嘴唇分離後的第一個問題,使青年害臊得無法回答就是了。
  
  4
  
  劍舞,幽會,兩名男女親熱,結束。
  著迷於劍舞,見證他們的幽會,遠望他們的親熱時,卡蘿哭了。
  那是卡蘿以為再也見不到、特蕾希雅真正的容顏。
  看啊,大家快看啊!好想大聲這麼說。好想大叫,好想讓大家知道!
  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拿起劍來比誰都還強,可是卻溫柔善良。
  希望大家知道她在心儀的男性面前只是一名楚楚可憐、愛笑的少女。
  「────────」
  含淚的卡蘿身旁,不知何時站著格林。
  他也在仰望相擁的兩人,像在看耀眼之物般瞇起眼睛。
  ──格林的側臉,突然令卡蘿腦內的記憶復甦。
  那是以前,和還可以說話的格林交談的一幕。
  因為某件事,那個男人成為話題,而自己像平常一樣嚴厲批判他的時候。
  
  「說起來,『劍鬼』這個別稱對劍士來說也太不體面。劍士會被人看做是鬼,一定是生存方式有所扭曲!」
  「哈哈……好不留情呢,卡蘿小姐。雖然我不能否定。不過……」
  「不過……?」
  雖然一臉懦弱的笑,但格林卻對卡蘿的話有意見。
  反問他的卡蘿好奇接下來的話,格林則是在苦澀笑容中摻入自己百分百的信賴。
  「一開始叫威爾海姆『劍鬼』的人,說不定就是我。在卡斯澤爾平原,看到虐殺亞人的威爾海姆後,對戰爭的慘狀感到畏懼的我就那樣稱呼他。」
  「那是沒辦法的事吧?雖說那傢伙在戰場上的行為是很相符……」
  「是吧,他用厲鬼一樣的表情在戰鬥。這點我也不覺得有錯。」
  對卡蘿的肯定,格林抓抓臉,接著說:
  「以鬼一般的形貌戰鬥的劍士,所以叫劍鬼。──可是,現在我認為,那說不定是理所當然的呢。」
  「你說,理所當然嗎?」
  「若是在認真挑戰事物的時候,有不得不化身成鬼的情況下……那麼威爾海姆看起來會像鬼,是因為他一個勁地全力投入吧?我不知道有誰能像他那樣以鬼姿應戰。我還沒遇過有誰活得像他那樣認真。」
  聲音平靜,卻又充滿著迷。卡蘿忍不住嫉妒威爾海姆。
  哎,自己會討厭那個男人,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
  「劍鬼……真不錯的稱呼呢。威爾海姆為劍認真,為了活下去而認真,所以才會被稱作鬼。而那一定──」
  
  5
  
  「──劍鬼!!『劍鬼』威爾海姆•托利亞斯!!」
  臉才背過尋求誓言的特蕾希雅,瞬時名字就被人叫得震天價響。
  遠方傳來久久未聽聞的綽號,威爾海姆轉身。
  頓時,彷彿施加在會場裡的魔法解除,群眾和衛兵都回過神來。
  「威爾海姆,你這個大白癡!」
  「──!」
  跑過來的衛兵當中有眼熟的大個子和青年,威爾海姆聳肩。
  沒有抵抗的意思。只是一想到之後的事,就覺得筋疲力盡。
  乾脆擄走特蕾希雅逃跑好了。甚至動了這種念頭。
  「奸〜詐!」
  不過,跟這念頭相反,特蕾希雅抓著威爾海姆不放,鼓起腮幫子。
  愛笑,愛生氣,愛鬧彆扭。是那個在花海中充滿魅力的女孩子。
  「有些事還是希望能聽人親口講出來啦。」
  「呃──」
  她在央求方才的問答題後續。威爾海姆抓抓頭。
  把真正的心情講出來,實在是很難為情的事。
  都在這麼多人面前接吻傳遞心情了,可能會被人罵事到如今還扭扭捏捏什麼勁。
  「────────」
  不過,因為她熱烈央求,只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威爾海姆夾著嘆氣回頭望向特蕾希雅,臉湊近她耳邊。特蕾希雅的臉頰紅通通的,瞳孔因期待而發熱。
  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屏氣,湧到喉頭的話語一下就消失不見了。
  然後──
  「等哪天有那個心情的時候。」
  「劍鬼」頭一次在緊要關頭膽怯了。
  
  6
  
  ──就這樣,這個故事落幕了。
  以王國內戰「亞人戰爭」為契機,在戰爭中培育出來的羈絆與感情。
  一名少年,憧憬劍之美、鋼鐵的高尚而備受煎熬地過著每一天。
  轉眼間少年成長為青年,邂逅了少女,因劍知曉了無止盡的愛。
  這個故事,是希望化身成劍,生活方式激烈得被稱之為鬼,然後成為一個了解活著的熱情的人,最後在一名女子面前成為男人──這樣的「劍鬼」的故事。
  他讓為劍神寵愛、超越人類領域而被稱為「劍聖」的少女回歸成一名戀愛少女。
  
  只為此而歌唱,笨拙的劍之鬼戀曲。
  任誰都迷醉、憧憬到胸膛發熱的男女戀愛故事。
  
  ──「劍鬼戀歌」,人們這麼稱呼。
  就只是這樣的故事。
  
  《完》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24 收起 理由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k.koishi + 11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嗨,大家好,我是長月達平。對某些人來說是鼠色貓,而對不知道的人來說就是本名那一方,平時承蒙各位關照了。
  這次謝謝諸位閱讀Re:Zero Ex2到這邊。
  儘管每次都會確認,我想應該是沒有人會沒看過本傳就直接來看系列作的番外篇吧,不過能夠獲得長久喜愛真的讓我很高興。
  包含這次的「劍鬼戀歌」在內,Re:Zero系列書籍已達十本!
  雖然有一個月的落差,但幾乎是在整整二年內便出版了十本。能夠這麼順利不間斷地出書,都要感謝大家的支持。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那麼,關於本書的內容,是以本傳登場的人物作為主角的衍生作品。
  Ex也出了第二集,上一集的故事撇除了本傳男主角,而這一集也不例外,故事裡頭沒有本傳男主角登場。
  故事內容在本傳的四十年前左右,換言之對最喜歡過去篇的作者而言是垂涎三尺的題材,因此寫得很愉快。擔任Ex2主角的威爾海姆不用說,擔任配角的男男女女都有在本傳中登場或是出現名字,這樣的出場安排若是能讓讀者喜歡,是我的榮幸。
  
  ──常言道:人本身就是歷史。
  這次身為主角的威爾海姆,會在四十年後的本傳中成為怎樣的角色呢,在過程中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像這樣延長作者寫的故事,光是想像,是不是就越來越愛上這故事了呢。
  
  持續創作下,多虧大家的福,才得以讓作品成為動畫登上電視。
  動畫獲得許多的人協助與用心,製作進行得很順利。身為原作者,能幫的部分我都盡量幫忙,作者和製作群當然都希望能製作出讓喜歡這個故事的讀者們接受的動畫作品。
  關於動畫的詳細內容和情報請在官網查詢,不過系列小說也有滿滿的情報,您留在手邊真是太聰明了!
  
  好啦,篇幅將盡,照慣例進入致謝時間。
  責編I大人,感謝您每次都迅速通過作者亂來的提案。前一本(本傳第七集封面)的老頭封面還不夠,還容許我讓那個老頭擔任衍生作品的主角,真的是非常感激。多虧了您,我寫了很棒的故事。
  畫插圖的大塚老師,這次也謝謝您繪製的美麗插圖。角色人數多又還是過去篇,所以有很多只會在本書出現的角色,內容複雜困難。然而您鬼上身的角色設計圖畫得之快之正確,實在精彩至極。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設計師草野老師,每次都謝謝您的精美之作。如今從大塚老師那兒收到封面圖後,已經有「這次的成品會怎麼樣呢!」這樣期待的餘裕了。您的賣力成果當真沒有背叛用十本書建構的信賴關係,這次也多謝您了。
  還有漫畫版的マツセダイチ老師和楓月誠老師,給予我的故事各種色彩與形體,真的很謝謝兩位。這次硬是要求要配合兩位老師的漫畫同時出版三本書(編按:此為日版時程),這麼任性真的很抱歉。謝謝您們!
  
  其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行銷人員、校閱人員以及書店的工作人員,真的每次都承蒙諸位照顧了。
  多虧諸位的幫忙,才能成書。
  還有在最後,總是寄送溫情訊息和加油信給我的讀者們,實在非常感激您們。有您們才能出書到第十本,今後還請繼續多多指教。
  那麼下一次,能在本傳第八集相遇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2015年11月 長月達平《冷到手凍僵,於是裝備無指手套中》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3 收起 理由
清泠淼 + 13 工作辛苦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9-6-21 11:42 | 显示全部楼层
佔樓備用
发表于 2019-6-21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看到 劍鬼跟前劍聖相戀的故事了 謝謝大大的收錄
发表于 2019-6-22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真是太期待了,谢谢。
发表于 2019-6-22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終於出了,劍鬼以前的故事。
发表于 2019-6-22 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谢谢开坑
发表于 2019-6-2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威尔爷太帅了!
发表于 2019-6-22 20:51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大佬,威尔爷牛逼
发表于 2019-6-23 01: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大RE就是牛逼~~感謝大佬
发表于 2019-6-23 0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满意足,一时都不知道说啥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9 12:15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