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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文库] 戰鬥司書與追想魔女[[山形石雄 ][05/09][繁体][01/04錄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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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3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q5573720 于 2009-1-4 19: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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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戰鬥司書與追想魔女






序章 海邊的哭喊  
    四個人搭上從邦特拉前來迎接的飛機踏上歸途。
  前頭的飛機上載著飛奇和三位新人,馬特阿拉斯特和哈缪絲則是搭乘後面的飛機。
  「代理館長,犯人真的是神溺教團嗎?」
  馬特阿拉斯特說道。
  「是啊,這次他們鬧得還滿大的呢。」
  「樂園管理者那家夥果然欺騙我們,可惡!早知道就先宰掉他!」
  馬特阿拉斯特忍不住加重力道握緊操縱杆。
  「沒錯,那家夥滿厲害的,看來他比想象中還要陰險狡猾。」
  哈缪絲語帶興奮地如此說道。
  「哈缪,妳看起來挺愉快的嘛。」
  馬特阿拉斯特的表情有些陰沈,因爲他本來就不喜歡戰鬥。
  哈缪絲則是放聲大笑。
  「嗯,我很期待他們到底能帶給我多少樂趣喔!」
  馬特阿拉斯特看著前方的飛機。
  「沃肯剛剛哭得很大聲吧。對他來說,真是場痛苦的初次體驗。」
  「是啊,那些被教團飼養的人也很可憐。」
  哈缪絲這句話好像正在哀悼死者,然而話中卻完全無法感覺到悲傷的心情。
  于是,馬特阿拉斯特轉過頭問道:
  「……哈缪。」
  他的話語中帶著些許憤怒的音色。
  「什麽事?」
  「是妳殺掉那些被飼養的人吧?」
  哈缪絲頓時收起臉上的笑容。
  「……你爲什麽知道這件事?」
  馬特阿拉斯特擺出「敗給妳了」的表情,並且用手抵著額頭。
  「我就知道會有這種事。真是的,我的預感只要碰到壞事都會很准。」
  哈缪絲則是抓了抓頭打算蒙混過去。
  「真糟糕,這該怎麽辦呢!」
  「算了,我會想辦法處理。」
  馬特阿拉斯特歎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有如說著「又增加一件麻煩事」似地。
  「話說回來,妳爲什麽要殺掉他們?」
  馬特阿拉斯特用冷酷的語氣詢問,似乎不希望得到開玩笑或敷衍的答案。
  「因爲那艘船上有個非殺不可的人嘛!」
  「……然後呢?」
  「所以我必須盡早殺掉那個人,而且我也想隱瞞殺死那個人的事。」
  「所以妳才會把人全部殺掉?」
  「要藏一棵樹,最好是藏在森林裏;要隱瞞殺人,當然是用大屠殺當做掩護啰!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一聽到這裏,就連馬特阿拉斯特都露出不悅的神情,想到那些無辜被卷入事件而送命的人們,馬特阿拉斯特的心中還擁有對此事憤慨不已的良知。
  「妳殺掉那個人了嗎?」
  「大概吧。只要那個人在船上,應該必死無疑。」
  換句話說,如果不在船上,那些受害者就是毫無意義地送命。
  「居然會讓妳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是什麽人物?」
  「……是個女的,她叫做奧莉薇亞=利崔特。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連長相和年齡都不太清楚,說不定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她到底是誰?」
  「這個嘛……算是我們與神溺教團共同的敵人吧。」
  接著,哈缪絲開始述說有關奧莉薇亞=利崔特的事,她只能對馬特阿拉斯特說出有關武裝司書們血淋淋的陰暗曆史。
  馬特阿拉斯特則是努力壓抑不悅的情緒,默默傾聽哈缪絲的話。
  一年後,武裝司書與希葛爾=克魯西澤交戰,之後陸續發生『怪物』事件、摩卡尼亞叛亂以及找尋拉斯哥爾=奧塞羅等戰事。
  奧莉薇亞=利崔特和這些戰役完全沒有關聯,她的名字也隨著忙碌而被逐漸淡忘。


第一章 夜晚的邂逅
  蕾娜絲=弗魯路張開眼睛。
  「……原來是夢。」
  她用靠在桌上的手撐著臉頰,並且如此輕聲低喃。剛剛她似乎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瞌睡,自從經過中午後就沒有客人上門,最近倒是不常碰見如此悠閑的日子。
  蕾娜絲=弗魯路獨自坐在櫃台裏,看著秋天的溫暖午後陽光照進小小的裁縫店。
  這家店是武裝司書們專屬的裁縫店,店內挂滿各式各樣的男女服裝,架上也堆放許多折好的衣物,空氣中飄散著刺鼻的除蟲樟腦味,玻璃門的另一側可以看見寫著營業中的吊睥,店外的大街則是直直通往邦特拉圖書館。
  「……到今天剛好滿五個月。」
  蕾娜絲忍不住喃喃自語。剛剛她夢見五個月前撼動邦特拉圖書館的摩卡尼亞反叛事件,夢境中的她伸手不見五指,並且被長大的兒子背在身上在邦特拉圖書館裏逃命。
  事件結束後已經經過五個月,在這段時間裏,邦特拉圖書館和蕾娜絲=弗魯路都過著平靜的日子。雖然她是反叛事件的重要人物,但是蕾娜絲本身並沒有任何能力,也完全不知道有關神溺教團的事,所以拘留她並無益處,放走她也沒有壞處。
  以哈缪絲爲首的武裝司書們如此判斷後,就讓蕾娜絲恢複自由之身。她在哈缪絲的介紹下找到工作,也借到一間小屋,蕾娜絲就這樣過著平靜的生活,根本無法想象她是名留圖書館曆史之反叛事件的當事人。
  「不好意思。」
  店門隨著一道女孩的問候聲應聲敞開,那是個拳頭上綁著草繩、胸前抱著紙袋並且擁有古銅色肌膚的少女,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叫做洛蘿缇=瑪爾伽。
  「歡迎光臨。妳要買衣服嗎?」
  「不,我想拜托您修補衣服。」
  語畢,洛蘿缇便將紙袋放在桌上,袋子裏有幾件和她身上同款式的衣服,每件都有被勾破或是燒焦的痕迹。
  「好的,我先估個價錢,請妳稍等一下。」
  蕾娜絲逐一確認破損的部位,並且計算所需的工錢。
  「您的視力好像恢複得差不多了呢。」
  「是的,最近也能清楚地看見遠方的景物喔。」
  蕾娜絲笑著如此說道。她的笑容十分美麗,稍顯細長的眼睛帶給人一種冷酷的感覺,眼眸深處卻又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兩者相互搭配而有種不相稱的魅力。
  她用白色的緞帶綁住淺黃色的長發,將頭發沿著左肩披在胸前,並且身穿淺藍色的連身洋裝,此種毫不做作的樸實感襯托出她修長嬌媚的身形。
  「幸好傷勢並不嚴重呢。」
  「聽說當時只是被注入會暫時失明的藥物……對了,工錢大概是這些。」
  從洛蘿缇手上接過工錢後,蕾哪絲開始尋找縫補所需的布料。
  蕾娜絲和洛蘿缇都沒有發現,此時有人正在偷偷觀察蕾娜絲,朝著熟練地使用剪刀的她釋放出憎恨和殺意。



她』緊緊盯著蕾娜絲。
  『她』想要殺掉蕾娜絲,因此正在尋找下于的機會。
  蕾娜絲並沒有犯下需要償命的罪過,然而『她』的殺意卻毫無猶豫。
  『她』已經被奪走難以想象的大量事物,而『她』就是這樣活過來的。
  世界上充滿被奪取生命的人,畢竟人總有一天會被時間取走性命。
  世界上充滿被搶定重要事物的人,因爲這就是你爭我奪的世界。
  然而,有人像『她』一樣被奪走這麽多事物嗎?有人像『她』一樣,被奪走生命中重要的事物後還能繼續苟活嗎?有人像『她』一樣,連世上每個人都擁有且不可能失去的事物都被奪走嗎?
  這是複仇,『她』想對奪走一切的世界進行複仇。
  蕾娜絲=弗魯路,只要那個女人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當然也是複仇的對象。
  蕾娜絲=弗魯路只是個開始,『她』殺死蕾娜絲後,仍然擁有繼續戰鬥的意志。
  一切都是爲了奪回失去的東西。
  蕾娜絲一面將線穿過針頭,一面開口說道:
  「話說回來,你們的工作還真容易弄破衣服呢。」
  「嗯,因爲工作的內容就是這個樣子嘛。」
  洛蘿缇歎著氣如此回答,她的身上隨處可見小小的灼傷和割痕。
  「尤其是最近的訓練特別嚴苛,所有的見習生都累壞啰。」
  所以店裏的生意相當興隆。拜訪這間店的客人半數以上是武裝司書和見習生,雖然強化肉體的魔術能讓傷口立刻複原,但是對衣服沒有任何效果,幾乎每天或多或少都會破損,就算這是高薪的工作,治裝費仍然很可觀。
  「我一直有個疑問,爲什麽各位打鬥的時候都是穿平時的衣服呢?
  換穿適合戰鬥而且方便活動的衣服不是比較好嗎?」
  洛蘿缇回答道:
  「武裝司書沒辦法預測什麽時候會發生事件,所以必須訓練自己能夠穿著普通衣服臨機應變。」
  「司書們真的很辛苦呢。」
  就在蕾娜絲老實地說出內心的想法時,有幾位年紀和洛蘿缇相仿的年輕人一起走進店裏,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地方纏著繃帶。
  「啊,大家都結束訓練了嗎?」
  于是,洛蘿缇開口詢問這些眼熟的人,他們是武裝司書的見習生。
  「喂,洛蘿缇,有件事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拜托妳叫那家夥節制一點。」
  某位少年直接伸出手指著洛蘿缇如此說道。
  「那家夥?你是指艾恩立凱先生嗎?」
  聽到洛蘿缇張口回答,另一名見習生則是抱著頭出聲抱怨:
  「啊啊啊~~我不想聽到他,不准直接叫名字,還是『那家夥』比較適合。」
  此時,另一人輕撫著頭上的繃帶說道:
  「那家夥應該不知道什麽叫做『點到爲止』吧?」
  「不管怎麽看都是殺氣騰騰的。我可以找人暗殺他嗎?就算你們阻止我,我還是會動手喔!不過應該沒辦法成功吧,反正我就是打不贏他啦!」
  「話說回來,那根本不算是練習,很明顯就是實戰嘛!」
  聽到見習生們的抱怨聲此起彼落,洛蘿缇感到相當困擾。
  「那個……就算你們對我抱怨艾恩立凱先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不對妳說,還能對誰說!」
  「雖然你們說得都沒錯,不過對我抱怨也沒用,其實艾恩立凱先生已經有手下留情啰!只是他的標准有點奇怪……」
  「問題就是他放水的標准吧!」
  見習生們繼續出聲抱怨。蕾娜絲也認識他們提到的艾恩立凱=畢斯海爾,他曾經是神溺教團的成員,但是現在轉爲協助武裝司書,並且是個善于操控雷電的戰鬥專家,目前主要負責訓練見習生。
  「話說回來,他對洛蘿缇很溫柔吧!」
  「咦?」
  洛蘿缇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
  「嗯,沒錯。」
  「沒有吧……我也常常被雷電打得很慘。」
  「不,真的很溫柔,溫柔到我們都看不下去了。」
  「沒有啦……是你們誤會了。」
  「不可能,只是妳沒發現而已。」
  見習生們大聲地交談,完全不管這裏是店門口,他們似乎也忘記蕾娜絲就在旁邊。
  雖然多少有點困擾,但是蕾娜絲並不討厭這種情景。在蕾娜絲的眼中,度過每個充實日子的見習生們都相當耀眼,他們的身上充滿年輕奔放的活力。
  「先不管這個,話說你們兩個最近怎麽樣?」
  「最近?什麽意思?」
  「遲鈍!真是太遲鈍了!就是你們的感情到底進展到什麽地步啦!」
  「進展?你是指什麽?」
  洛蘿缇慌張地出聲掩飾,其它見習生則是歎了一口氣。
  「喂喂,小心這樣會被別人搶走喔!那家夥偏偏長得還不錯,好像有很多女生正在追他呢!」
  「咦?是、是這個意思嗎?」
  蕾娜絲忍不住輕輕地笑出聲。一聽見笑聲,見習生們紛紛轉頭望向蕾娜絲。
  「啊……我們打擾到您了嗎?」
  「不會的,聽到你們聊天,我也會很開心呢。」
  蕾娜絲笑著繼續說道:
  「摩卡尼亞以前和你們一樣嗎?」
  「……」
  見習生們頓時鴉雀無聲。只要提到摩卡尼亞,氣氛就會變得非常尴尬。
  「他是個好人喔,大家都很喜歡他。」
  洛蘿缇則是開口回答。就算大家忌諱談到摩卡尼亞的話題,洛蘿缇仍然能毫不在意地侃侃而談,這就是她的優點之一。
  「請問你們很熟嗎?」
  「倒也不是,不過他很容易讓人操心,我一直都很擔心他會不會感冒呢。」
  「……謝謝妳,洛蘿缇。」
  「不,您不用向我道謝……」
  太陽漸漸西下,見習生們似乎終于意識到現在的時間和場所。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啰。」
  說完話後,洛蘿缇等人就轉身離開裁縫店。
  「這裏真的是個充滿歡樂的城鎮。」
  蕾娜絲一邊目送他們離開,一邊如此說著。
  「那孩子……爲什麽會做出那件事呢?」
  並沒有人回答,蕾娜絲只好繼續獨自縫著衣服。

  『她』一直盯著蕾娜絲=弗魯路,注視著這位努力從事裁縫工作的女性。
  『她』很恨蕾哪絲,相當憎恨這個從『她』身上奪走重要的事物、如今卻過著平靜生活的人。到頭來,這個女的只不過是神溺教團的棋子,教團讓蕾娜絲複活只爲了讓摩卡尼亞反叛。既然任務已經結束,爲什麽還要讓她活著?
  『她』壓下焦急的情緒,很想快點殺掉蕾娜絲。
  這股迫不及待想要動手的心情,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又有一名顧客上門,那是個戴著黑帽子的高挑男性,名字好像叫做馬特阿拉斯特。他看起來相當超脫世俗,並不會讓人感覺到壓迫感,據說他擁有武裝司書中數一數二的實力,並且擁有足以成爲候補代理館長的一級武裝司書資格。
  「請問,上次我訂的西裝做好了嗎?」
  「是的,就在這裏。」
  他一次買下五件昂貴的特制西裝,卻不在意價錢。他應該是個肯在衣服和興趣上花錢的人吧?
  「剛剛見習生們好像有過來,他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
  「他們很有趣呢,真是一群活力十足的孩子。」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馬特阿拉靳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帽緣。
  「最近狀況怎麽樣?」
  「我過得很開心喔。」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您的身體狀況。」
  「……」
  這副身體並非是蕾娜絲的身軀,蕾娜絲=弗魯路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經病逝。眼前這位女性是從蕾娜絲的『書』中複制記憶與人格的假蕾娜絲,換個角度來說,她只是個認爲自己是蕾娜絲=弗魯路的女性。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還能當多久的「蕾娜絲」。人類的心靈非常纖細,無法排除心靈受創的可能性,因此原本的人格有可能和蕾娜絲的人格互相混淆,産生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馬特阿拉斯特就是想問這件事。
  「……嗯,請您不用擔心。我很清楚地了解自己是誰,身體也沒有任何異狀。」
  蕾娜絲張開雙手,並且露出笑容答道。
  「原來如此,那就好。」
  馬特阿拉斯特看來放心許多。根據魔術協會裏學者的說法,只要沒有人刻意破壞蕾娜絲的人格,就不會造成任何問題。
  「如果有任何困擾的地方,請盡管說出來,武裝司書絕對會幫您解決。」
  「好的。可是這樣真的好嗎?各位好像還有很多工作要忙吧?」
  「這個嘛……或許我有點多管閑事,但是我希望您能夠盡可能平靜地生活。可以的話,希望您能夠過得幸福快樂。」
  馬特阿拉斯特拉下帽緣,不知是否藉此掩飾害羞的表情。
  「謝謝您。」
  「這不是我個人的想法,而是所有武裝司書共同的意見。
  說真的,摩卡尼亞那件事是場讓人厭惡的戰鬥,經過如此激烈的打鬥,失去夥伴卻沒辦法拯救任何人……真的讓我有點難過。」
  「……」
  「光想到戰鬥或是想要變強這類的問題時,我們偶爾也會感到非常空虛。
  如果沒有確切感受到成功地守護某個人的幸福,我們就會相當悲傷,這份工作其實就是這麽回事。」
  「……我知道了。」
  「抱歉,對您發這麽多豐騷,請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發生任何事,請您馬上和我們聯絡。恕我先告辭了。」
  馬特阿拉斯特定出裁縫店,蕾娜絲則是帶著些微罪惡感目送黑色背影離去。

  『她』一邊看著馬特阿拉斯特的身影,一邊暗自嘲笑。
  據說他是堪稱世界最強的戰士,卻對『她』完全無計可施,就算擁有再強的戰鬥能力,仍然沒辦法保護蕾娜絲。
  無論是武裝司書或是任何人,我絕對不讓別人阻止我。
  好吧!開始吧!就快要到動手的時刻了!于是,『她』開始在腦中喃喃自語。
  馬特阿拉斯特離開後,蕾娜絲將門上的「營業中」挂牌換成「准備中」,並且開始打掃店面、整理收據以及計算收支,利落地逐一完成工作。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對不起。」
  剛剛蕾娜絲撒了個謊,她的精神漸漸出現異狀,卻隱瞞實情不讓馬特阿拉斯特知道。
  最近,她才感覺到身體發生異狀。
  有時候,心中會湧出不屬于自己的情感,不論是憎恨、憤怒和殺意,都是蕾娜絲未曾體會過的黑暗情感。
  有時候,夢中會出現充滿穢物和糞尿氣味的房間,那是個從未見過的情境。
  而且有時候,腦中還會閃過不曾聽聞的話語。
  (……者不來。月亮即太陽、小鳥爲海魚、活人是死者、剛……)
  她又聽見某個人在腦中低喃的聲音,蕾娜絲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出現什麽狀況,她只知道自己已經漸漸不再是蕾娜絲了。
  「……頭好痛……」
  蕾娜絲抱著頭,神秘的話語不停在腦中回蕩。
  (……爲夢境,幻想即一切真實。存在之物烏有,虛無之物具象,將萬物定義爲虛……)
  「這些話……到底是什麽?」
  話才剛說完,記憶有如煙火般在腦中突然爆發,就像是做白日夢似地湧現毫無印象的回憶。
  「……這到底是……」
  蕾娜絲忍不住喃喃自語。
  令人作嘔的腐臭氣味從被遺忘的過去中逐漸複蘇,還有抓取長滿黴菌幹面包碎屑的觸感。
  渾身沾滿汙垢和糞尿的人們坐在身旁。
  蕾娜絲對回憶中的人們感到相當恐懼,他們只是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混濁的眼眸中似乎沒有殘留任何理智。
  這不是人類,而是看起來像人類的物體,那些是曾經身爲人類的不知名物體。
  「這是……什麽……不要……我不要想起這些事……」
  蕾娜絲用纖細的手指捂住臉,指縫間滲出細微的呻吟聲,這道呻吟聲既微弱又充滿絕望,就像是肺部破裂漏出空氣似地。如果可以的話,她好想逃走,但是究竟要逃往哪裏才能逃出自己的回憶呢?
  蕾娜絲想要伸手撐住失去重心的身體,但是手沒有碰到牆壁,讓她整個人側身摔倒在地    「……呼……呼……」
  蕾娜絲趴在地上,並且不斷吐出嘔吐物,臉頰還貼在自己吐出的穢物上,使得她忍不住再度發出細微的呻吟聲。
  『她』看著這幅景象,認爲時機已經成熟,只要再有些許機會,蕾娜絲就會從世界上消失,而『她』的人格將再次複蘇。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在街上行走,一邊思考蕾娜絲這個人,他並不知道蕾娜絲現在遭遇的狀況。
  蕾娜絲是位堅強的女性。失去摩卡尼亞怎麽會不悲傷呢?但是她接受如此沈痛的事實,而且不忘常保笑容,這並不簡單。和武裝司書的能力相比,這是另一種強韌的表現。
  馬特阿拉斯特認爲蕾娜絲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爲什麽蕾娜絲會說謊呢?」
  剛剛詢問她身體狀況時,蕾娜絲刻意從馬特阿拉斯特身上移開視線,這個動作明顯地表示出她正在說謊,馬特阿拉斯特則是邊走邊思考原因。
  他突然停下腳步,因爲米蕾波可傳來一道訊息。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麽事?)
  (沃肯就快要回到邦特拉圖書館了。可以麻煩你過去接機嗎?)
  馬特阿拉斯特不禁繃緊身體,他將蕾娜絲的事情暫時擱在一邊,雖然有點擔心,但是必須以武裝司書的工作爲優先。
  「嗯……他已經回來啦……」
  馬特阿拉斯特將手伸向腰間的槍,並且如此喃喃自語。
  「沒辦法,過去接他吧。」

  米蕾波可切斷與馬特阿拉斯特的思考共有,然後對邋遢地坐在代理館長辦公室椅子上的哈缪絲開口說道:
  「有三件事向您報告。」
  「什麽事?」
  哈缪絲一邊回答,一邊將兔子形狀的補花裝飾繡在襯衫上,她今天都在縫制自己衣服的裝飾。哈缪絲的興趣是裁縫,她總是會靠縫衣服打發空閑時間,看習慣的米蕾波可早就不想向哈缪絲提出質疑了。
  「首先,是正在調查昆因貝克斯帝國陸軍的明斯先生回報的事項。
  在明斯先生進行審問前,涉嫌提供物資給神溺教團的校尉官就已經自殺了。」
  「唉呀,果然跟神溺教團有關系。」
  哈缪絲的臉上完全沒有驚訝的神色。
  「他說接下來會繼續調查該校尉官的交友關系,尋找和神溺教團有關的其它人物。」
  「明斯做得還不錯嘛。除了戰鬥以外,他辦事還挺牢靠的呢。」
  哈缪絲出聲回答,並且把襯衫翻面確認補花的樣子。
  「第二件是來自伊蕾伊雅阿姨的報告,他們正在調查庫拉自治區發現的不明設拖。
  今天下午,他們發現該設施是神溺教團培養戰士的訓練場所,已經對該處展開攻擊,雖然受到些許抵抗,仍在約三小時內完成討伐任務,據報我方並沒有任何損失。」
  「嗯,派阿姨、邦伯和畢劄克三個人一起調查,這種結果應該很正常吧。」
  「指派三位實力堅強的司書負責,代理館長的判斷果然沒錯。」
  哈缪絲笑著說「那是當然的」,隨後將縫好的線打個結,並且用犬齒咬斷。
  「我們在這場戰役中處于優勢呢。」
  米蕾波可忍不住露出開心的表情。自從摩卡尼亞的反叛事件以來,武裝司書們並沒有受到足以稱爲威脅的攻擊,而且神溺教團隱藏的真面目被漸漸揭露,米蕾波可也對這場戰役有相當程度的貢獻。
  即使處于優勢,當然不能掉以輕心,不過距離勝利的日子越來越近也的確是事實。
  「這還用說嗎?只要從正面發動攻勢,勝利就注定是屬于我們的啦。」
  「是的。」
  「話說回來,第三件事呢?」
  哈缪絲十分滿足地看著縫好的成品。
  「大概十分鍾後,沃肯就會回到邦特拉圖書館,我剛剛已經請馬特阿拉斯特先生迎接他了。」
  就在此時,原本表情輕松的哈缪絲突然停下動作,並且把襯衫丟到桌上,此時她的眼中散發出冷酷的光芒。
  「喔,那家夥回來啦……」
  她的臉上露出有如肉食動物的笑容。
  「真讓我料想不到,沒想到他會乖乖服從命令回來這裏。那孩子還不知道會被怎麽處置嗎?」
  哈缪絲的表情和言語讓米蕾波可感到有些恐懼。沃肯與她是同期出身的武裝司書,同時也是好朋友,因此米蕾波可不免相當擔心沃肯的未來。

  一架水面飛空艇在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港口緩緩降落,那是艘舊式的小型飛空艇。
  有名青年從隨著波浪微微搖晃的飛空艇走到外面,馬特阿拉斯持在一旁迎接他。時值日落時分,馬特阿拉斯特的身影漸漸融入黑暗中,並且微微散發出一股壓迫感。
  「好久不見,沃肯。」
  「好久不見,馬特阿拉斯特學長。」
  沃肯說完便低頭行禮。
  他的年紀看起來即將年滿二十歲,是位體格纖細且身材修長的青年。
  他留著一頭亮綠色的頭發,冷酷嚴峻的表情讓人聯想到在北海中漂浮的冰山,光是從他的面相觀察,就能一眼看出他是個待人律己都相當嚴格的人物。
  他身穿黑色搭配紅銅色的聖袍,衣袖上繡著暗鎖形狀的徽章,這是自古傳承的武裝司書制服,不過最近的武裝司書並不限制穿著,因此現在沒人會穿這種傳統風格的制服。
  但也因爲帶有傳統的風格,看起來更適合他。
  這位青年名叫沃肯=馬克馬尼。
  「上次見面應該是亞洛灣事件的時候吧?」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說,一邊拔出手槍,並且將槍口對准沃肯的心髒。他的槍法相當精准且槍槍奪命,然而就算面對槍口,沃肯仍舊不爲所動,連眉毛和指尖都絲毫沒有顫動,想必連心跳都沒有産生任何變化吧。
  「沒錯。」
  「沃肯,話先說在前頭,自從摩卡尼亞反叛事件以後,武裝司書們都繃緊神經,特別是對背叛者。」
  「我不是背叛者。」
  「光用嘴巴說當然很簡單。」
  馬特阿拉斯特將指頭移到扳機上。
  「您要殺掉我嗎?」
  「這個嘛……你說呢?」
  相對于微微露出笑容的馬特阿拉斯特,沃肯仍舊保持相同的表情,他並沒有被馬特阿拉斯特的殺氣震懾,因爲他擁有足以匹敵的膽量與戰鬥能力。
  「只要殺死我並讀過我的『書』,真相就會大白。如果這是所有武裝司書的決定,我很樂意遵從,若是您個人的決定……」
  沃肯緩緩移動手指,將指尖放在腰間的劍上。
  劍的外型相當奇特……不,或許不該稱爲劍,此種武器看來比較像是鐵環,環中還鑲著兩柄短刀。沃肯的腰際一共懸挂十二個鐵環,鐵環也因揮動方式而獲得『馬克馬尼之舞劍』的名號。
  「我會盡最大的努力進行抵抗。」
  他同時開始搖晃十二把舞劍。見到這個情形,馬特阿拉斯特便將槍口放下。
  「沒錯,是我個人的決定。不好意思,沃肯,我只是想從你的口中套點話而已。」
  「我了解。」
  馬特阿拉斯特毫無防備地轉身向前行走,沃肯也隨著他的腳步前進。
  沃肯=馬克馬尼涉有重嫌,罪狀則是涉嫌對神溺教團做出利敵行爲。
  兩年前,武裝司書們在亞洛灣擊沈一艘神溺教團的船只,隨後扣押船中教團的所有寶物。
  其中有件寶物是追憶戰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這項物品被收藏于圖書迷宮的第四封印書庫裏,並且嚴格加以看管。
  然而就在不久前,司書們發現自動人偶被換成赝品。
  原本以爲犯人是摩卡尼亞,但是經過調查後,發現是不同人犯下的罪行,而且幾乎可以確定犯人就是沃肯。
  這並非普通的竊盜案件,遭竊的物品是神溺教團擁有的武器,罪名也因此從竊盜變成涉嫌對神溺教團做出利敵行爲。
  「我事前已經通知過你,明天會開庭審判,出席的人包括代理館長與所有一級武裝司書,以及規定所需二十五位以上的武裝司書。目前在邦特拉的司書都會參加,到時候應該會超過三十個人吧。」
  「我知道。」
  「只要你能證明自己無罪,那就沒有問題.,要是被判有罪……你應該很清楚結果。」
  「是的。」
  馬待阿拉斯特的心中不禁冒出「他還真冷靜」的想法。證據早已准備齊全,幾乎可以確定就是沃肯偷走人偶,爲什麽他還能這麽冷靜?
  馬特阿拉斯特完全無法理解,只好繼續向前行走。
  「今天的月亮真漂亮。」
  沃肯以宛若機械的動作仰望月亮,月亮正從海的另一端慢慢升起,只差一點就會成爲滿月。在空氣最爲清新的此刻,月亮就像是全新的銀湯匙般散發出耀眼的銀色光芒。
  「……說得也是。」
  氣氛相當詭異。沃肯挂著被懷疑或是接受審判都無所謂的表情,卻又不是深信自己無罪的表情。
  馬特阿拉靳特認爲:那就是身赴戰場時的表情。
  日落後,邦特拉圖書館內沒有任何民衆的身影,在設有櫃台的大廳裏,有群已完成工作的武裝司書以及結束訓練的見習生們。
  馬特阿拉斯特打開大門,一看見站在後頭的沃肯,武裝司書們紛紛面露緊張的神情,甚至還有人把手擺在腰間的武器上。
  「大家冷靜點。」
  馬特阿拉斯特張開雙手的手掌如此說道:
  「如果要殺他,也要等定罪後再說。」
  這句話並未緩和現場的緊張情緒,衆人困惑與緊張的視線仍舊集中在沃肯身上。
  沃肯本人則是冷靜地觀望四周,馬特阿拉斯特仍然認爲他還真是冷靜。
  「請問那位是誰?」
  沃肯指向現場某個發色透明、並且站在大廳角落挽著雙手的男人如此問道。
  「他叫做艾恩立凱,你認識嗎?」
  「略有耳聞,不過這是頭一次見到本人。」
  沃肯一邊回答,一邊走到艾恩立凱面前。
  「你是誰?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我是武裝司書和相信正義之人的夥伴。」
  艾恩立凱盯著沃肯的臉,好像正在打量對方的實力,衡量他到底是強是弱、是否該殺或不該殺。



請多多指教。」
  沃肯伸出手,艾恩立凱也伸手回禮。
  「我叫艾恩立凱=畢斯海爾。」
  「我是沃肯=馬克馬尼。」
  這時候,馬特阿拉斯特聽見艾恩立凱正在低喃:
  「……還滿強的嘛。」
  艾恩立凱迅速地放開沃肯的手,接著走向圖書館的出口。
  「你要去哪裏?」
  他從身旁經過時,馬特阿拉斯特這麽問道。
  「回家。」
  艾恩立凱轉頭環視充滿緊張氣氛的圖書館大廳,並且開口回答:
  「你們好像有點內情,不過圖書館內部的事和我無關,我和某個人已經約好了,先離開應該沒關系吧?」
  「約會嗎?」
  艾恩立凱無視于馬特阿拉斯特的玩笑話,徑自走出大廳。
  此時,大廳裏的氣氛稍微産生變化,當沃肯剛走進大廳時,衆人只對他放出純粹的敵意和懷疑,不過看到他和艾恩立凱對話時堂堂正正的態度,加上對目光皆不爲所動的姿態,因此略爲緩和大廳內劍拔弩張的氣氛。
  這不是背叛者的態度,能夠從每個人的表情中窺見此種想法。
  「各位,請聽我說。」
  這時候沃肯突然開口發言,所有武裝司書則是側耳傾聽這道宏亮的聲音。
  「我背負的嫌疑……關于涉嫌偷走自動人偶優克優克這件事……」
  他稍做停頓,在一陣漫長的寂靜後如此宣言。
  「這件事是事實。」
  大廳頓時充滿驚愕的情緒,就連馬特阿拉斯特都差點讓手中的煙鬥掉到地上。
  「但是,這並不是對神溺教團的利敵行爲,而是爲了武裝司書。」
  「爲什麽?」
  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沃肯則是稍微閉口沈思半晌。
  「現在還不能說。請各位等到明天,我會在明天的審判上說明一切事情。」
  武裝司書們的表情都顯得相當困惑。
  「請仔細聽我說。人類自從樂園時代結束,接手掌管這個世界已經經過一千九百年,這段時間裏是誰維護世界的和平與正義呢?
  是誰守護人們的『書』,以免被世界上的邪惡思想破壞呢?
  是誰持續對抗神溺教團維護世界和平呢?
  如果武裝司書失去正義,正義也將從這個世上消失。」
  「……」
  「現在,武裝司書已經漸漸失去己身的正義。
  因爲無法容許這種事發生,我才會挺身而戰。」
  這時,沃肯將視線投向大廳的出入口,他盯著某個不知何時走進圖書館的人物。
  「我要把從武裝司書身上奪走正義的人逐出圖書館,我的行動將會完全遵照這個目標。」
  只見哈缪絲=梅瑟塔站在沃肯視線的前方,身旁帶著親信米蕾波可,並且一如往常地露出宛如肉食動物的笑容。
  「……說得太棒了。」
  說完這句話後,她開始用力拍手。
  「大家鼓掌!」
  在哈缪絲的帶動下,所有武裝司書們也跟著鼓掌,待掌聲漸漸平息後,哈缪絲用相當高興的語調說道:
  「沃肯,你的演講實在太棒啰!好久沒見到你,你是不是又長高啦?」
  沃肯並沒有答腔,他的表情首次出現變化,正朝著哈缪絲釋放出明顯的敵意。
  「你的眼神也變得很棒喔!」
  哈缪絲忍不住露出笑容,那是向來鍾愛戰鬥的她碰到敵人時所展現的笑容,每位武裝司書都很怕成爲這道笑容的對象。
  「我雖然很想現在就和你痛快地打一場,不過,你應該比較希望在會議上對陣吧?」
  「……」
  「好吧,我會奉陪的,快樂就留到明天吧!接下來……」
  哈缪絲用力地拍了拍手,提醒所有武裝司書。
  「還有事情的人繼續工作,沒事的人就回家休息,在這裏浪費時間的人都很不乖喔!
  沃肯,你在明天審判前可以自由活動,也不需要派人監視,既然敢回來這裏,應該不會想要逃跑吧?」
  說完這些話後,她邁步走出大廳,並且在途中回頭說道:
  「隨時歡迎偷襲我喔,我會等你的。」
  沃肯則是不發一語地盯著哈缪絲。
  在場的武裝司書們非常明白,這和摩卡尼亞反叛事件的性質完全不同,衆人對站在大廳裏的沃肯投以非常不安、卻又帶有些許期待的眼光。
  武裝司書已經漸漸失去己身的正義。
  將奪走正義的人逐出圖書館。
  他指的人到底是誰,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吧。
  馬特阿拉斯特追上哈缪絲,並且向她說道:
  「哈缪,妳的開戰宣言還真直接。」
  「你也拿槍指著他吧?不要自作主張啦!」
  「好好。」
  兩人繼續走著,哈缪絲似乎正在用觸覺絲確認四周是否有人偷聽,馬特阿拉斯特則是說出絕對不能讓外人聽見的事情。
  「事情的開端應該是亞洛灣事件吧?」
  「大概沒錯,那孩子應該是在那次事件中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只見馬特阿拉斯特的臉色相當凝重,哈缪絲卻顯得很開心。
  「應該不只是這樣,他好像知道不少內情。」
  「到底是誰告訴他的呢?搞不好是樂園管理者那個笨蛋多管閑事,還是拉斯哥爾把『書』拿給沃肯。到底是哪邊呢?」
  「會不會是佛特納?」
  「我覺得不太可能。」
  兩個人一邊繼續行走,一邊繼續交談。
  「話說回來,那家夥到底知道多少內幕?」
  「不知道,不過看他敢大膽地挑釁,他應該掌握不少情報吧。」
  「例如神溺教團和武裝司書的關系嗎?」
  「天曉得。」
  「還是天國的真面目?」
  「搞不好喔。」
  哈缪絲停下腳步,轉頭對馬特阿拉斯特露出微笑。
  「反正,最慘的情況就是我跟你會被趕出圖書館吧。」
  「不只是這樣,說不定連武裝司書都會瓦解。」
  「隨便啦。不管怎麽樣,我很期待明天的審判喔!」
  馬特阿拉斯特則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沃肯,你到底對內幕了解到什麽程度呢?又收集到什麽證據呢?好好加油吧!」

  正當沃肯打算走出邦特拉圖書館時,米蕾波可突然出聲叫住他。
  「沃肯……」
  若是像洛蘿缇這些熟知米蕾波可平常說話方式的人,可能會對她的語氣感到相當意外,這道聲音聽來既懦弱又膽怯,她並不是個會放松戒備發出此種聲音的女性。
  「……米蕾波可,不准插手管我。」
  沃肯回過頭丟下這句話。
  「這是真的嗎?我一直以爲是假的……」
  「我向來不會說謊,偷定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人就是我。」
  米蕾波可無法置信地搖頭回答。
  「爲什麽?」
  「雖然和我原本的打算不一樣,這也是逼不得已的事。爲了把哈缪絲從代理館長的位置拉下來,我非得這麽做不可。」
  「把代理館長……」
  「妳身爲哈缪絲的親信,應該很清楚那家夥的本性,像妳這麽聰明的人根本不可能沒發現。」
  米蕾波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說到哈缪絲的本性,表面上是個比任何人都強悍且能幹的人物,無論是戰鬥或任何方面的功績都十分亮眼,但是她的本性又是如何呢?
  若說哈缪絲本性邪惡,似乎不得不讓人點頭同意,她的確有些摸不清底細的地方。
  「別再接近我了,畢竟妳是哈缪絲的親信。」
  沃肯說完後,就轉身走向外面,米蕾波可則是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等一下。」
  沃肯頓時停下腳步。
  「沃肯,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你比我強上好多倍,也比任何人都堅守正義。
  我一直認爲我們是互相信賴的好夥伴。」
  「難道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嗎?你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嗎?」
  沃肯背對著米蕾波可稍做嗯索。
  「……我很相信妳,剩下的就是妳自己的問題。」
  沃肯再度作勢准備離開,但是米蕾波可並沒有放手。
  「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米蕾波可語帶猶豫地開口問道。
  「你有把握贏過代理館長嗎?」
  沃肯沈默半晌後,便如此回答:
  「……我一定會贏。」
  米蕾波可放開手,沃肯也在同時邁步離開。
  「沃肯,你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會說謊。」
  米蕾波可對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低聲說道,這句話大概沒有傳進沃肯的耳中吧。

  同一時刻,艾恩立凱獨自在館前大街邁步前行。他雖然有點在意沃肯這號人物,不過那也與他毫無關系。
  有人曾經問艾恩立凱是否想成爲武裝司書,但是他立刻拒絕,因爲他不喜歡被繁瑣的規則或是任何人的命令限制自由。艾恩立凱幫助武裝司書,爲的只是報答洛蘿缇的恩情,這種固執的個性其實與在『怪物』島嶼生活的時候沒什麽兩樣。
  艾恩立凱來到約定地點的十字路口,並且轉頭張望四周。
  「……還沒來嗎?」
  已經稍微超過約定的時間,于是艾恩立凱稍做等待,最後終于放棄。
  「她還在店裏嗎?」
  艾恩立凱一邊這麽說著,一邊邁開步伐。
  他走下平緩的斜坡,朝著商店街的方向前進,目的地是街角的裁縫店,約好見面的對象就是蕾娜絲=弗魯路。
  門上挂著准備中的牌子,但是店門並沒有上鎖。
  于是,艾恩立凱走進店裏,他一看見眼前的光景,便驚訝地發出細微的聲音。
  地板上到處都是嘔吐物,還能見到血液混雜其中。
  蕾娜絲正抱著腿蹲在店內的角落,若是平時熟識蕾娜絲的人,多半會不忍目睹她現在的樣子,她的臉上沾滿幹掉的眼淚和穢物,甚至沒有擦拭的痕迹。
  蕾娜絲無力地抖動肩膀,無神地望著天花板頻頻哭泣。
  「蕾娜絲!」
  艾恩立凱跑向她的身邊,然而無論如何喊叫都毫無反應。
  「蕾娜絲=弗魯路!」
  艾恩立凱搖動她的肩膀,蕾娜絲的身體卻像屍體般虛弱地晃動,艾恩立凱以指尖輕觸她的額頭,接著用最細微的力量放出電擊。
  「噫!」
  蕾娜絲的身體隨著悲鳴聲顫動,于是艾恩立凱再次搖晃她的身體,這次總算出現比較像活人的反應,蕾娜絲用無神的雙眼看著艾恩立凱,接著環顧四周。
  「……啊……」
  她好像理解到眼前的狀況,因此蕾娜絲蹒跚地撐起身體。
  「必須……趕快打掃……」
  「先去洗把臉吧。」
  艾恩立凱扶著蕾娜絲,把她帶進洗手問,並且在她盥洗的同時拿起抹布擦拭地板。

  「冷靜下來了嗎?」
  「嗯……」
  蕾娜絲走出洗手間時,除了臉色還有些發青以外,情緒已經恢複正常,于是艾恩立凱隨手將抹布擰幹塞進櫃子裏。
  「……是第二次吧,而且情況比之前還糟糕。」
  「……嗯。」
  蕾娜絲低著頭回答,艾恩立凱則是對此種嗳昧的態度感到有點不耐煩。
  兩人最近才開始言語上的往來,說起來他們的共通點很多。例如現在的身體不是本來的肉體,原先的肉體也都早已死亡,因此就某方面來說,兩個人處于相同的立場。
  「爲什麽不找武裝司書們商量?」
  「……因爲……」
  蕾娜絲則是選擇閉口不談。
  「不要倚賴我,我沒辦法幫妳。」
  「可是……對不起,可以等一陣子再和其它人商量嗎?」
  艾恩立凱伸手搔了搔透明的發絲,他認爲蕾娜絲很難溝通,于是幹脆換個話題。
  「話說回來,妳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最近我腦中常常會聽見奇怪的話,想請問您是否知道這些話的含意。」
  「內容是什麽?」
  蕾娜絲吞吞吐吐地說出那些句子,才聽到一半,艾恩立凱就打斷蕾娜絲的話徑自說道:
  「我當然知道,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是進行魔術審議時詠唱的語句。」
  「爲什麽我會聽見這些話呢……?」
  「這是因爲……」
  雖然艾恩立凱不敢確定,但是他猜測有人正在進行魔術審議。
  那個人不是蕾娜絲,而是蕾娜絲的人格移植前原有的人格。
  那麽,這個人正在進行什麽魔術審議呢?
  「蕾娜絲,妳應該會漸漸想起完全沒有印象的回憶吧?」
  「是的。」
  艾恩立凱開始思考,那個人或許想要獲得「取回被消除之記憶」的魔法權利,這樣就說得通了。
  但是,問題在于是否能夠辦到。
  奪取記憶的追憶戰器「虛構抹殺杯阿葛克司」的力量相當強大,不完整的魔法權利根本沒辦法取回原來的記憶。事實上,艾恩立凱也時常進行取回記憶的魔術審議,但是完全沒有成功過,就連自認是天才的艾恩立凱都辦不到這件事。
  就算擁有艾恩立凱的才能,並且花費數年歲月,成功的機率大概只有一半吧。
  「……總之不能再拖了,光憑我根本沒辦法處理這件事。」
  「艾恩立凱先生,拜托您。」
  「妳爲什麽要隱瞞!」
  艾恩立凱掄起拳頭打向牆壁,將橡木牆打出幾道裂痕。
  「……真的非常抱歉。」
  蕾娜絲深深地低頭賠罪,讓艾恩立凱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艾恩立凱先生,請問我到底是誰?」
  「妳是蕾娜絲=弗魯路。」
  「……原本的我又是誰呢?」
  「不要再想了,妳是蕾娜絲=弗魯路。我不想失去妳,因爲洛蘿缇非常喜歡妳,爲了保護她和她所珍惜的人事物,我才會留在這裏。」
  「艾恩立凱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哼。」
  艾恩立凱用鼻子發出輕哼。他沒想到蕾娜絲會這麽說,現在和過去的自己到底改變多少呢?
  「我很想現在就帶妳去邦特拉圖書館,不過那邊好像有點混亂。明天我會再過來,到時候就算妳不想,我也會硬把妳拖到那邊。」
  說完後,艾恩立凱就快步走出蕾娜絲的裁縫店。

  『她』在蕾娜絲的身體中心想:真可惜,差點就能破壞掉蕾娜絲的人格了。『她』不禁在心中咒罵搗亂的艾恩立凱。
  『她』不停在心裏嘟囔。『她』看艾恩立凱也很不順眼,明明只是個神溺教團制造的肉塊,居然過著平靜的生活。很快樂嘛!很幸福嘛!你們都去死吧!
  但是,『她』只能夠詛咒他們而已,沒有戰鬥能力的『她』就算天塌下來都無法殺掉艾恩立凱。
  話說回來,情況實在不太樂觀,如果被武裝司書發現就會很麻煩,說不定辛苦取回的記憶又會被阿葛克司之水全部消除。
  真糟糕,到底該怎麽做呢?『她』在心中不斷喃喃自語。
  明明必須把『某個東西』搶回來,心中根本無法克制這種欲望。
  『她』有個非得拿回來的東西,但是連『她』自己都不記得到底是什麽東西。

  同時,沃肯在館前大街漫步而行,因爲他沒辦法穩下自己的心緒,只好漫無目的地四處行走。
  和馬特阿拉斯特以及武裝司書們對峙時,他表現出堂堂正正的態度,然而那只是巧妙地隱藏起內心的不安而已。明天將會舉行審判,沃肯早已猜到會發生什麽事了。
  (你有把握贏過代理館長嗎?)
  米蕾波可的話突然閃過腦中。
  雖然嘴上說自己一定會贏,但其實是不可能的事,打贏官司的可能性幾乎等于零。
  明天,沃肯將會承認自己偷走優克優克,並且公開自己犯下罪行的原因,一切都是爲了收集哈缪絲=梅瑟塔作惡的證據,只爲彈劾她的所作所爲。
  哈缪絲=梅瑟塔在亞洛灣一戰中殺害無辜的肉塊們。這不但是事實,也有證據。
  相信武裝司書們會感到十分震驚,對哈缪絲的不信任感也會更加高漲。
  但是,哈缪絲=梅瑟塔想必會出聲辯護:
  「沒錯,殺死他們的人就是我。但是,就算是被教團飼養且毫無抵抗能力,他們還是神溺數團的一份子。
  雖然有點人道上的問題,不過就只是這點小事吧!」
  或許哈缪絲會受到些許處分,但是大概只有這點程度,哈缪絲仍舊會穩穩坐在代理館長的地位,而且遲早會報複反叛的沃肯。他可能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理由而遭到放逐,或者在暗中遭到抹殺。
  (不准插手管我。)
  他會對米蕾波可說出這種話,也是因爲早已預料到事情的發展,他不想把那位不可靠的好朋友拖下水。
  「……可惡。」
  沃肯忍不住脫口抱怨。
  他正在尋找更進一步的事實。哈缪絲爲何要殺害肉塊們?他必須解開真正的原因,還要找出證據,並且把這些事證擺在哈缪絲和武裝司書們眼前。
  因此,沃肯四處奔走收集事證。
  因此,他甚至犯下偷竊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重罪。
  但是……
  就在此時,他在漆黑街道的另一頭發現某個人影,原來是哈缪絲=梅瑟塔。
  「嗨~~」
  哈缪絲正在語調輕快地打招呼。完全看不出任何緊張感,或許是因爲她知道沃肯並不構成威脅吧?
  「喂,我們可以聊聊嗎?」
  「我拒絕。」
  沃肯面對資深的武裝司書時,一定會以尊敬的語氣交談,唯獨對哈缪絲時例外,于是哈缪絲歎了一口氣。
  「爲什麽你這麽討厭我呢?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討厭的事呢?」
  「我說過該說的明天再說。」
  哈缪絲則是一直纏著沃肯。
  「你怎麽會想要反抗我呢?嗯,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啦……」
  「理由只有一個,我知道妳做過的殘忍舉動。」
  「……你是指哪時候的事呢?」
  哈缪絲笑著搔了搔頭。
  「雖然這是我的猜測,不過我覺得你好像還沒找到證據喔!」
  沃肯極力隱瞞慌張的神色,卻以失敗告終,表情似乎還是透露出端倪。
  「你知道不少事情,不過還不足以把我這進死胡同。是這樣沒錯吧?」
  完全被哈缪絲看穿了,沃肯忍不住咬緊嘴唇。
  「我有個提議,這件事就到此爲止吧!其實我沒有很生氣啦;只要你把自動人偶優克優克還回圖書館,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要,我不想原諒妳。」
  「你爲什麽這麽討厭我嘛~~真傷腦筋耶~~」
  雖然嘴巴這麽說,眼神卻顯得很開心,她頻頻露出期待年輕戰士反叛的表情。
  「好吧,那就明天見啰。」
  哈缪絲只留下這些話就轉身離開。
  沃肯站在原地仰望月亮,還沒升到頂點的玉盤在邦特拉圖書館的屋頂旁綻放光芒。
  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哈缪絲殺害肉塊們的真正目的,無論如何就是搞不懂。
  「……可惡!」
  沃肯忍不住將拳頭重重地打在手掌上。
  他正在尋找某個女性,這個人知道一切真相並且擁有所有證據,也是自動人偶原本的主人。但是,現在連她究竟是生是死都無法確定。
  這號人物的名字叫做奧莉薇亞=利崔特,是亞洛灣沈船裏飼養的肉塊之一。

  艾恩立凱原本打算回到館前大街上的自宅,不過在途中改變主意。
  他再度來到蕾娜絲工作的裁縫店,發現蕾娜絲還在店裏打掃。
  「哎呀,艾恩立凱先生,遺有什麽事嗎?」
  跟剛剛離開時相比,蕾娜絲看起來冷靜許多,精神似乎也相當安定。
  艾恩立凱非常煩惱。到底該說還是不該說呢?
  「您有什麽事嗎?」
  艾恩立凱一直挂念著某件事,或許早已無法挽救,蕾娜絲的人格說不定已經幾乎消失殆盡了。
  保持沈默半晌後,他開口問道:
  「我有件事想問妳。妳到底是誰?」
  接下來,兩人又是一陣沈默。艾恩立凱期待蕾娜絲能夠回答「您在說些什麽呢?」然而期待卻完全落空。
  「……嘿嘿……哈……嘿哈哈哈……」
  蕾娜絲發出詭異的聲音,艾恩立凱則是花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那是笑聲。
  「就算你問我是誰,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喔!」
  蕾哪絲一改原本沈著的語調,會在語尾不自然地拾高音調。
  臉頰也完全走樣,原本用笑容掩飾憂愁的表情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歪斜的詭異笑容。她雖然扭曲臉頰高聲大笑,雙眼卻沒有愉悅的神色。
  「我到底是誰?艾恩立凱,你覺得我是誰?」
  果然已經爲時已晚,艾恩立凱不禁感到相當絕望。
  「妳應該是蕾娜絲=弗魯路的記憶移植前的人格吧?
  妳成功地完成魔術審議,抑制住蕾娜絲的人格才會現身。」
  蕾娜絲……不,『她』仍然正在譏笑艾恩立凱。
  「你說得沒錯。既然知道,爲什麽還會特地跑回來問這件事?」
  「……是妳破壞蕾娜絲的人格嗎?」
  『她』好像聽到笑話似地,又再度發出一陣大笑。
  「艾恩立凱,老實說我還得向你道謝,我也是直到剛剛才能出來透透氣呢。」
  「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因爲你們這些人一直叫我蕾娜絲,這家夥才會自認是蕾娜絲,這家夥的人格老早就已經崩潰,只是靠著你們這些人硬撐下來而已。」
  那麽,難道我的行動等于是反效果嗎?
  「就跟你想的一樣,破壞蕾娜絲的人格的人就是你。真是個過分的男人,不愧是『怪物』。」
  艾恩立凱的指尖進出火花,因爲『她』剛剛說出不該說的話。
  「喔?你想攻擊我嗎?我無所謂,反正死掉的人是重要的蕾娜絲。」
  『她』張開雙手發出大笑,因爲『她』知道艾恩立凱不會出手攻擊。
  艾恩立凱認爲『她』的眼神很令人厭惡,『她』根本不把其它人放在眼裏,就算他人喪命或遭受不幸也事不關己。
  他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是過去的艾恩立凱。
  「真棒,真是爽快。我實在沒辦法忍受被這個笨女人控制的生活,總算又變回我自己了。」
  「妳很討厭蕾娜絲嗎?」
  「沒錯,很討厭,這個女的真的很蠢。什麽都不會,只會哭哭啼啼地撒嬌。」
  「看來我跟妳意見不太合。」
  「是喔,隨便你。趕快忘記那個笨女人吧!反正她早就死了,和你根本沒關系吧!」
  「我不這麽認爲。」
  艾恩立凱如此回答。因爲蕾娜絲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和眼前的這位女性完全相反。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
  『她』走向艾恩立凱。
  「什麽保護不保護的,別再想這種啰哩啰嗦的無聊事啦!」
  『她』一邊說著,一邊站在艾恩立凱面前。兩人相當接近,近到不像是普通對話的距離。
  「你就老實點,其實你很想做這種事吧?」
  『她』伸出手輕撫艾恩立凱的脖子,緩緩地移動手掌撫弄艾恩立凱的後頸,並且在鎖骨附近吹氣。
  「我早就看透了,其實就是這檔事吧?」
  『她』用挑逗的眼神望著艾恩立凱,細長的眼眸輪廓分明,還將胸部輕輕地抵在艾恩立凱的胸前。
  「對自己的想法老實點吧。」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艾恩立凱剛說完話,『她』的手掌就突然冒出火花,他只想嚇唬『她』,因此電擊並沒有留下傷痕。
  「……很痛耶。」
  『她』從艾恩立凱身上跳開,並且輕輕撫著手背。
  「什麽嘛!你還想要清純地守住自己的節操嗎?還是說,你在性方面還只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
  艾恩立凱認爲這個女人每次開口都會讓人覺得很火大,『她』則是露出詭異的笑容持續大放厥詞。
  「算我認輸啦!艾恩立凱,說實在的,我想拜托你幫我。」
  「幫什麽忙?」
  「我想拿回某樣東西,無論如何都得拿回那樣東西,但是我現在失去記憶,也沒有任何同伴,一個人根本沒辦法辦到。」
  「是什麽東西?」
  「我想不起來,但是那樣東西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就跟性命一樣重要。要是拿不回來,我就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意義,那樣東西就是這麽重要。」
  「……」
  「拜托啦!我很認真的,我們都是神溺教團的肉塊吧?幫幫我嘛!」
  看起來不像是說謊,不過艾恩立凱並不打算幫『她』。
  「……蕾娜絲。」
  艾恩立凱如此叫道,接著又再次大聲喊叫。
  「蕾娜絲=弗魯路!」
  這個女人剛剛說過,只要把她當做蕾娜絲,就能繼續保留蕾娜絲的人格。既然如此,這樣應該就能讓蕾娜絲取代『她』。
  「是喔,原來那個女人比我還重要。」
  看來艾恩立凱想得沒錯,『她』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不已。
  「蕾娜絲=弗魯路!」
  「去死吧!你這混帳!」
  『她』丟下這句話後,身體頓時晃了一下,表情也在下個瞬間突然改變,變回艾恩立凱熟悉的蕾娜絲。蕾娜絲和艾恩立凱互相凝視,當她看到艾恩立凱的責備眼神時,便愧疚地低下頭。
  「妳應該了解目前的情況吧?」
  「是的。」
  「爲什麽不早點說?應該有辦法能救妳。」
  蕾娜絲卻只是低頭沈默不語。
  「妳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吧?」
  蕾娜絲點頭表示同意。
  「既然這樣,妳爲什麽還會放任不管!」
  蕾娜絲的頭垂得更低了。
  「對不起,艾恩立凱先生,請您不要再管我了。」
  「叫我過來的人是妳。」
  「我只想問咒語的意思,我不希望您再繼續追問下去。」
  「爲什麽!?」
  蕾娜絲再度沈默不語。艾恩立凱等著蕾娜絲開口,然而時間只是一直徒然流逝。
  結果,反而是艾恩立凱先沈不住氣。
  「算了。」
  艾恩立凱毫不掩飾內心的焦急,便抛下這句話走出門外。他在館前的大街上邁步前進,心想自己根本懶得管她,想要怎麽做都隨便她。

  蕾娜絲獨自留在店裏,惹火艾恩立凱的舉動讓她倍感心情沈重。
  得把店面收拾幹淨,于是蕾娜絲繼續進行打烊的善後工作。
  (總算結束啦,有關艾恩立凱的事姑且先這樣處理吧。)
  腦中突然響起說話聲,是『她』在說話,原本潛伏在心靈深處的人格已經清楚地浮現出來,甚至能夠與『她』進行對話。
  蕾娜絲感受到『她』的心境,發現『她』現在很高興。
  (有件事讓我很開心,我總算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事?」
  (我剛剛才想起來的,就是我想尋找的那樣重要東西的名字。)
  明明還沒想起自己的姓名,卻先想到重要東西的名字,蕾娜絲可以體會那樣東西對『她』是多麽重要。
  「那樣東西是什麽?」
  (凡德=魯加。)
  『她』如此回答。蕾娜絲不了解其中的含意,不過聽起來像是男性的名字。
  (沒錯,就是凡德=魯加吧!蕾娜絲!)
  心中的『她』興奮地又喊又叫,連蕾娜絲的身體好像都會隨著起舞似地。
  凡德=魯加到底是誰?蕾娜絲並不清楚『她』爲什麽要尋找那樣東西,可能連『她』自己都不曉得原因。
  但是,蕾娜絲能夠感受到『她』的心情,『她』想要尋求凡德=魯加的意念並不如夢想或願望那般單純,反而類似饑渴的情緒。那種接近瘋狂的欲望幾乎已經無視于常理或理性,倘若沒有凡德=魯加,這個世界好像會如同地獄一般。
  除非殺掉『她』,不然根本不可能阻止『她』的行動……不,就算化成『書』,『她』或許還會繼續尋找目標,『她』的強大意念讓蕾娜絲不由得冒出如此超乎現實的想象。
  『她』在蕾娜絲的心底興奮地手舞足蹈,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瘋狂喜悅讓蕾娜絲渾身起滿雞皮疙瘩。

  沃肯仍舊走在街上,他希望能藉由散步稍微化解心中的焦慮和心急。
  對于自己找尋的奧莉薇亞=利崔特這號人物,他掌握的情報實在太少了。
  目前只知道她原本是被飼養在白煙號上的肉塊,當沃肯等人擊沈船只時,她已經從白煙號被帶到別處了。
  那名女性的年紀大約二十歲出頭,並且擁有令人驚歎的美貌。
  「……」
  奧莉薇亞=利崔特是個非常特殊的肉塊,如果肉塊是指被奪走記憶、人格遭到破壞且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偶,那麽她無疑是個失敗作。
  奧莉薇亞非常與衆不同,她擁有宛如烈火的熱情和冷峻的謀略,並且持續反抗神溺教團。
  她利用追憶戰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率領肉塊們頑強抵抗,只爲取回失去的一切。
  如果奧莉薇亞還活著,她應該正在持續奮戰吧?直到生命燃燒殆盡前,那股駭人的熱情絕對不可能熄滅。
  「妳到底在哪裏?如果妳還活著,就出現在我的面前吧!」
  月亮應該能看見奧莉薇亞正在何處做些什麽事吧?倘若月亮會說話,沃肯想必會拼命問出答案,月亮的光芒如此明亮,爲什麽無法爲我點燃明燈呢?
  沃肯突然停下腳步,他發現自己正走向邦特拉圖書館的一角,前方究竟有什麽東西呢?
  蕾娜絲定出裁縫店,朝著和自宅相反的方向前進,目的地是圖書館周邊的小步道。把自己關在圖書迷宮角落前,摩卡尼亞常常在這個步道上散步。
  蕾娜絲想看看摩卡尼亞的回憶,這或許是她沈浸于回憶中的最後機會,因爲自己還能身爲蕾娜絲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摩卡尼亞的房間早巳被拆除,除了少數留在蕾娜絲身邊的遺物之外,他的個人物品都遭到銷毀,只剩下這段小小的步道還能感受到摩卡尼亞的余韻。
  如果考慮到他差點毀掉圖書館,其實這種處置已經算是十分寬容,就算抹除他的所有功績以及曾經存在的痕迹都不奇怪。
  「……」
  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整體地勢屬于平緩的丘陵,丘陵頂端是邦特拉圖書館,只要沿著步道繞一圈,館前大街的景色就能盡收眼底。
  在略帶陰缺的滿月月光下,蕾娜絲邊走邊回想起摩卡尼亞的種種,她一邊俯視街景,一邊回想溫柔地照顧她與摩卡尼亞的衆人。
  這是個寂靜肅穆的道別儀式,蕾娜絲對摩卡尼亞的回憶、在邦特拉生活的衆人以及對自己深深道別。
  「……?」
  就在此時,蕾娜絲發現有個人影從另一邊走向這裏,黑暗中傳來粗重鐵鏈互相敲擊所發出的金屬聲。這麽晚了,還有誰會在這裏散步呢?于是蕾娜絲停下腳步。

  沃肯不停漫步,來到邦特拉圖書館周邊的步道。
  這裏並非特別的場所,卻讓人感到有些哀傷。
  爲了鍛煉體力,沃肯曾經繞這條步道奔跑數百圈,當時畢劄克前輩跑在前頭,氣喘籲籲的米蕾波可和路易蒙則是跟在後面。
  他曾經看過馬特阿拉斯特在這裏摸魚,有時是練習伸縮長號,有時則是和女孩聊天,聊天的對象每次都不一樣。
  他也曾經看到摩卡尼亞在這裏無精打采地走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感覺就有點不對勁了。
  沃肯不禁心想:我到底在想些什麽?沈浸在感傷當中又能如何?這種舉動就像是准備要離開邦特拉了吧?
  「……不,搞不好就是這樣。」
  說真的,離開的可能性很高。
  對沃肯來說,邦特拉圖書館並不只是個工作場所,同時是自己度過所有人生的地方,離開此地當然會讓他悲痛不已。
  此時,沃肯注意到有人正從前方走向這裏。這麽晚了,到底是誰?
  他確定是個長發的女性,而就在目睹對方容貌的瞬間停下腳步。

  沃肯和蕾娜絲兩人停下腳步,並且互相看著對方。
  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預料到兩人相遇的情形,不論是讓蕾娜絲重生的溫凱尼、將她帶到邦特拉的洛可羅、爲了救她而喪命的摩卡尼亞、或者是保護她的哈缪絲。
  就連遵照指示回到這裏的沃肯,甚至連引導故事與人的拉斯哥爾都沒料想到此種相逢的方式。
  沒有人預料到兩個人將會碰面,兩人的相遇並不是由任何人刻意促成,而完全是個偶然。
  沃肯開口說道:
  「……這是幻覺嗎?」
  蕾娜絲開始思考這句話的意義。
  「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沃肯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感覺到心跳不斷加速。他先懷疑自己的眼睛,接著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現實。
  「請問……您是誰?」
  蕾娜絲出聲詢問沃肯。他並沒有回答,紊亂的思緒讓他沒有余力響應,沃肯努力讓自己的心跳稍微平複下來,最後終于開口:
  「……妳是奧莉薇亞嗎?」
  蕾娜絲的表情瞬問變得相當僵硬。
  「奧莉薇亞……請問您就是奧莉薇亞=利崔特嗎?」
  沃肯當然不知道蕾娜絲現在的精神狀態,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心中發生極大的變化,兩個人格至今同居于同個肉體中保有的均衡在此時崩毀,蕾娜絲=弗魯路已經不再是原本的蕾娜絲=弗魯路了。
  「……沒錯,那就是我的名字。」
  『她』……不,奧莉薇亞=利崔特如此回答。
  「我終于想起來了,那就是我的名字。」
  奧莉薇亞靠近沃肯的面前。
  「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你到底是誰?」
  「我是武裝司書沃肯=馬克馬尼。我知道關于您的事情,也想借助您的力量。」
  奧莉薇亞則是點頭回應:
  「我叫做奧莉薇亞=利崔特,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也想借助你的力量。」

  隔天早上。
  沃肯=馬克馬尼從邦特拉圖書館逃亡的消息讓武裝司書們大爲震驚,蕾娜絲失蹤的事實則被埋沒于這起大事件的陰影下,只有少數人注意到兩起失蹤案件間的關系。


第二章 正義的傳承
厚重沈悶的鍾聲撼動整個邦特拉過去神島嶼,夜色尚未拂曉,武裝司書們便陸續在邦特拉圖書館內集合,一般司書正在入口處宣布今天將全面暫停『書』的租借業務。
  米蕾波可收到召集命令後,隨便用點早餐便動身趕往圖書館,武裝司書卡爾尼則是在她身旁奔跑。
  「米蕾波可,那家夥真的逃走了嗎?」
  「不知道,應該不會錯吧。」
  憤怒的卡爾尼忍不住繃緊表情。
  「昨天認真聽完那番話的我是白癡嗎?那些說詞又代表什麽?既然高喊維護正義,爲什麽又要逃走?」
  雖然該抱怨的對象並不是米蕾波可,卡爾尼仍然不斷喃喃批評。
  「我並不清楚。老實說,我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我也是。」
  此時,馬特阿拉斯特加入兩人的行列中。
  「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馬特阿拉斯特只是聳聳肩,擺出一副「我不知道」的表情。
  「唉,昨天那番話應該只是障眼法吧?他想要讓我們感到不放心,對他的反叛疏于防範。
  你們兩個都被他騙了,你們以爲他其實沒有背叛司書的意思吧?」
  「的確是這樣。」
  卡爾尼點頭表示同意。
  「要是沃肯真的打算彈劾哈缪絲,我原本打算站在他那邊的……可惡,竟然被他騙了。」
  米蕾波可突然打斷兩人的對話提出反駁。
  「但是,現在下結論還言之過早,畢竟我們還不知道沃肯逃走的理由。」
  「如果單純考慮眼前的狀況,理由應該很明顯吧?妳怎麽到現在還袒護他?」
  馬特阿拉斯特冷淡地如此說道。
  「可是,沃肯他……」
  米蕾波可緊咬著嘴唇。爲什麽他要逃跑?爲什麽會把狀況搞得越來越糟糕呢?米蕾波可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原因。
  此時,他們看見艾恩立凱的身影在正前方,相較于趕路的三人,他則是邊漫步邊打著呵欠。
  「艾恩立凱,可以請你一起過來嗎?」
  「我正打算過去。」
  艾恩立凱回答。
  「那個男的逃走了吧?」
  「沒錯。」
  聽到馬特阿拉斯特的回答,艾恩立凱突然開始沈思,米蕾波可則是無法猜透他的想法。
  同時,沃肯已經遠離邦特拉飛向西北方,目的地是沃肯的根據地……也就是位于史特雷爾共和國中某個名爲達萊礦山的圖書礦山,平常沃肯的工作就是管理這個地方。
  兩個人目前正在駕駛舊式的水上飛空艇,沃肯負責操縱,奧莉薇亞則是坐在後面。由于是舊式機種,因此速度無法加快,也沒辦法飛得太高,不僅不能像新型機在空中纏鬥,還不能降落在陸地上,雖然不太方便,但是此種狀況下也沒辦法挑三揀四。
  「邦特拉那邊差不多有動作啰。」
  奧莉薇亞開口如此說道。沃肯也這麽認爲,雖然事前稍做掩飾,但是逃亡的行徑也該敗露了。
  沃肯認爲大家應該都很生氣,昨天才在衆人面前做出宣言,今天卻夾著尾巴逃走,此時他有點後悔或許不該選擇逃亡。
  但是這也沒辦法,眼前只剩下這個選擇。
  于是,沃肯開始回想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和奧莉薇亞相遇,讓沃肯宛若奇迹降臨般雀躍不已。
  但是,他的心情隨即轉爲失望。詢問她在邦特拉的理由後,他才知道奧莉薇亞已經完全失去記憶。
  這樣根本無法成爲明天審判時的證人,也失去找到她的意義。
  「我正在透過魔術審議取回所有記憶。唉,你就耐心等等吧!」
  問題是還有時間嗎?總而言之,爲了盤算接下來的計劃,兩人暫且先離開這個相遇的場所來到館前大街。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遇見艾恩立凱,對沃肯來說是第二次,對奧莉薇亞則是第三次碰面,看來他還是很擔心蕾娜絲。
  一看見艾恩立凱,奧莉薇亞低聲叫沃肯先躲起來,這時被撞見的確會引起懷疑,于是沃肯使用能力隱匿自己的身形。
  「妳應該還是蕾娜絲吧?」
  艾恩立凱開口攀談。
  「是的,我想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
  奧莉薇亞則是裝出蕾娜絲的語氣。
  「我已經聯絡魔術醫院了,雖然是約明天,不過妳最好現在就過去。」
  「……現在不太方便.」
  「戲演得這麽爛,別再裝了,真惡心。」
  奧莉薇亞的演技立刻露出馬腳,就算刻意裝出笑容,些許語氣變化和細微的表情差異仍舊瞞不過艾恩立凱的眼睛。
  「好吧。嗯,還真是麻煩。」
  沃肯隱藏在黑暗中傾聽兩人的對話。
  「話說回來,妳的本名叫做奧莉薇亞=利崔特嗎?」
  奧莉薇亞則是徹底壓抑住慌張的神色。
  「不是。雖然我還想不起來,但是聽過應該就會知道吧。」
  「喔。」
  艾恩立凱似乎正在沈思。
  「你找那個奧莉薇亞有什麽事?」
  「前陣子,哈缪絲曾經問我認不認識奧莉薇亞這個女人,那時候我說不認識。」
  「然後呢?」
  「……她拜托我,如果那個女人還活著就殺掉她。」
  就在這個瞬間,奧莉薇亞立刻轉身逃跑,艾恩立凱准備追向前,但是沃肯的舞劍卻刺向他的腳邊。
  沃肯和艾恩立凱互相對峙,沃肯拔出背後的舞劍,艾恩立凱的指尖也閃耀出陣陣藍色火花。
  沃肯知道艾恩立凱相當強悍,因此估計自己的勝算大概只有一至兩成。
  「我不想做這種無意義的爭鬥。」
  艾恩立凱繼續說道:
  「我不打算聽從哈缪絲的命令,那個女人很惹人厭。」
  沃肯相信他的這番話,于是收起舞劍,艾恩立凱撿起刺在腳邊的舞劍,並且將它還給沃肯。
  「你的事情跟我沒有關系,我也不想插手管奧莉薇亞的事,怎麽做隨你高興。」
  「我了解了,謝謝您。」
  艾恩立凱轉過身說道:
  「我在這裏只是個旁觀者,他們怎麽做都跟我沒關系,我甚至認爲他們很蠢。」
  發現沒有繼續追趕的奧莉薇亞走回此處,目送艾恩立凱的背影離開。
  「奧莉薇亞小姐,我已經決定接下來的計劃了。」
  「說得也是。」
  「我們趕快逃走吧!哈缪絲絕對會不擇手段地取走妳的性命。」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接著迅速跑離現場。

  當米蕾波可一行人走進會議室時,留在圖書館的武裝司書們幾乎已經集合完畢了。
  「你們幾個很慢喔!」
  手裏拿著粉筆的哈缪絲如此說道,眼前的黑板上則是畫著幾幅圖和一些指示。
  「我已經下完命令,接下來只剩提出問題啰!」
  米蕾波可等人找個空椅子就座,艾恩立凱則是挽著雙手站在房問的角落。
  「是喔,那我的工作呢?」
  馬特阿拉斯特開口詢問。
  「我照順序說明吧。」
  有幅世界地圖貼在牆壁上,哈缪絲伸手指向其中某個地方。
  「首先,沃肯逃走的時間是昨天深夜,交通工具是當初回到邦特拉搭乘的水上飛空艇,根據伊斯摩當地運輸公司回傳的情報,他正朝著西北方飛行。」
  「西北方嗎……那裏剛好是他的根據地。」
  哈缪絲點點頭,便繼續進行說明。
  「沒錯。沃肯以前都是負責管理達萊礦山,所以他的目的地很可能就是那裏。」
  「他打算做什麽?」
  「不清楚,雖然有情報顯示飛空艇上還有其它乘客,但是還沒經過確認。」
  「原來如此……那我們的對策呢?」
  哈缪絲將手移開地圖,並且找個位子就座。
  「這很可能只是聲東擊西的策略,看來他打算等主力部隊從邦特拉圖書館出動後,再攻擊我們的大本營。」
  「嗯,就跟『怪物』事件的情況很像。」
  「所以,我們只出動最低限度的戰力。我看就我一個人去吧!」
  「然後呢?」
  「你們負責防守圖書館,今天的業務全面暫停,記得全力警戒敵人來襲。」
  「就這樣嗎?如果是對付沃肯,戰力好像有點薄弱。」
  只見哈缪絲露出好笑。
  「爲了愛操心的馬特,我另外還有個打算。米蕾波可。」
  「是。」
  米蕾波可立刻站起身。
  「通知正在出任務的伊蕾伊雅阿姨,請她盡速前往達萊礦山追擊沃肯,而且要她格殺勿論。」
  「遵命。」
  「另外,沃肯偷走的自動人偶應該也藏在達萊礦山的某個地方,順便提醒她把人偶找回來。」
  「……遵命。」
  米蕾波可好像有些遲疑,眼尖的哈缪絲立刻加以斥責。
  「唉呀?妳有意見嗎?沒關系,妳說出來吧。」
  「不,屬下沒有意見。」
  哈缪絲帶著笑容瞪向米蕾波可,隨後繼續說道:
  「再來是通知畢劄克大叔,請他追擊沃肯,不過大叔對上沃肯的勝算不大,提醒他只要拖點時間就好。」
  「……是。」
  米蕾波可閉上眼睛開始傳送思考,兩名武裝司書也傳回即刻動身的訊息。
  「那麽,我馬上出發吧,接下來就拜托你啰,馬特。」
  「收到。」
  哈缪絲站起身,再次盯著米蕾波可的雙眼。
  「對了,米蕾波可,妳剛剛跟沃肯說什麽?」
  米蕾波可毫不猶豫地搖頭否定。
  「不,我呼叫過他,但是並沒有回應。」
  「……是喔,那我走啰。」
  哈缪絲打開窗戶向外縱身一跳。只見她降落在屋頂上,朝著機場飛奔而去。
  (……沃肯。)
  米蕾波可則是在心中呢喃自語。

  離達萊礦山已經不到一半的距離,但是還不能松懈,邦特拉使用的最新型飛機就算現在出動也能追上他們,或許當初應該搶台飛機來用,不過那樣就會立刻敗露行蹤。
  而且,伊蕾伊雅等人也正從庫拉自治區的神溺教團設施出發,必須一並考慮他們的追擊行動。
  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目前只有三人並非與自己爲敵,包括坐在後面的奧莉薇亞以及放過兩人的艾恩立凱。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是沃肯的夥伴。他閉上眼睛,傾聽那位夥伴傳來的訊息。
  (這邊的狀況大致上就是這樣。)
  沃肯張開雙眼。這位夥伴就是米蕾波可,沃肯正在聽她說明武裝司書們的出動狀況。
  (……米蕾波可,很抱歉。)
  沃肯忍不住在心裏對米蕾波可表示歉意。
  (沃肯,話先說在前面,我這麽做不是爲了你,如果你真的背叛大家,我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你,希望你能記得這件事。)
  (我知道。)
  米蕾波可就是這種人,所以才更加值得信賴。
  (但是,我到現在還是相信你絕對不可能做出違背正義的事,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繼續相信你。)
  (……謝謝。)
  (那麽,我先切斷思考共有了,祝你好運。)
  思考共有便到此結束。
  沃肯不禁露出微笑,獲得米蕾波可的信賴比她傳來的情報更令人開心,這也再次證明自己采取的行動並沒有錯。
  「話說完啦?」
  「嗯,看來事情有點轉機。」
  沃肯對坐在後面的奧莉薇亞說道。追來的敵人遠不如想象中來得多,看來武裝司書們將整起事件誤以爲是神溺教團的誘敵作戰,對沃肯來說反而相當幸運。
  被哈缪絲追上的危險性並不大,因爲雙方已經拉開一段距離,雖然可能必須和畢劄克交手,但是一對一應該打得贏。
  問題出在伊蕾伊雅身上,她正准備前往沃肯的根據地——達萊礦山,不過沃肯的目的地並不是那裏,他已經先把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移往離達萊礦山約三十公裏處的隱密小屋裏了。
  本來只是避免哈缪絲或是她的手下把自動人偶搶走的處置,此時卻意外地奏效。
  「看來我們還有機會,奧莉薇亞小姐。」
  沃肯繼續低聲說道:
  「再來就看您能否恢複記億了。」
  奧莉薇亞認爲事情的發展還真是出乎意料。
  她的目的是取回自己的記憶,以及取回『凡德=魯加』這個只記得名字的重要東西,她對哈缪絲完全沒有興趣。
  自己和哈缪絲=梅瑟塔到底有什麽關系?
  沒關系,總之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夥伴,只要他願意爲自己行動就好。
  「沃肯,你現在到底打算去哪裏?」
  奧莉薇亞開口問道。
  「我們准備前往距離達萊礦山約三十公裏處的山間小屋,我在那裏藏了一本『書』和自動人偶優克優克。」
  「優克優克?」
  奧莉薇亞感到有些困惑,總覺得自己在某個地方聽過這麽奇怪的名字,她抱著頭開始拼命回想。
  「這是追憶戰器之一,原本是屬于您的物品。」
  「……感覺好像有這麽回事,可是我想不起來。」
  「希望您能夠盡快回想起這件事。」
  「我盡量。」
  接著,奧莉薇亞扭動嘴巴露出笑容。
  「不過,我真是個怪女人。」
  奧莉薇亞自言自語地如此說著,坐在前面操縱飛艇的沃肯則是回過頭。
  「我大概是史上第一個被卷入武裝司書反叛事件兩次的人,雖然第一次不是我本人。」
  沃肯有點不高興地回應:
  「這不是反叛,而是讓武裝司書取回正義的戰鬥。」
  「喔,正義啊……」
  正義跟我無關,我只想拿回那樣東西,拿回被神溺教團奪走的無可取代的寶物,雖然連奧莉薇亞都不知道那樣東西到底是什麽。

  哈缪絲搭乘的飛機從上空飛過,向西北方向前進,其它武裝司書們正在地面進行防範敵人攻擊的准備工作。
  「又是留守。艾恩立凱,你覺得怎麽樣?」
  馬特阿拉斯特如此說道。他坐在櫃台大廳旁所擺設的撞球台上,將巧克抹在球杆的皮頭上。
  「我無所謂,反正我不想再挺身戰鬥了。」
  「嗯,這樣也不錯啦。」
  馬特阿拉斯特對著白球出杆,白球一共碰撞五次,而有四顆球滾進袋中。他是個興趣廣泛的人,所以撞球也打得很好。
  「對了,我有個問題。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到底是什麽東西?」
  「你不知道嗎?在邦特拉圖書館也有一個,你想看嗎?」
  馬特阿拉斯特一邊瞄准其它球,一邊如此說道。
  「這不是很貴重的東西嗎?」
  「在七種追憶戰器當中,就屬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地位最低,古代的魔術師曾經制造出複制品,目前世界上應該有十一個,所以不算是貴重物品。
  但是,優克優克本身蘊含著無限的可能性,雖然效用不大,不過根據使用方法不同,就會發揮出最強大的力量。」
  「它的能力是什麽?」
  「這個嘛……舉例來說,你的能力是能自由操控雷擊,如果你把力量集中在一次雷擊裏,應該能發出威力驚人的雷擊吧?」
  馬特阿拉靳特的說明雖然仔細,卻有點拐彎抹角。
  「是沒錯,不過跟這個有什麽關系?」
  「再換個例子思考。假設有幾個人合力進行某種魔術審議,應該就能操控威力更加強大,甚至能一擊將邦特拉圖書館打壞的雷擊吧?」
  照理來說確實如此,不過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魔法權利是屬于個人的能力,從來沒聽過有人能合力使用某種魔術,此時艾恩立凱總算理解馬特阿拉斯特想表達的意思。
  「幾個人合力使用魔術,就是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能力吧。」
  「理解得真快,就是這樣。」
  馬特阿拉斯特繼續在球杆上抹著巧克。
  「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其實不是很實用的武器,如果想要使用它,必須有很多人花費數年進行魔術審議。
  而且花費數年取得魔法權利後,卻只能用一次魔法,一旦使用過魔法,這個東西就會沒有任何用處。
  真的很不實用。」
  「換句話說,如果能派上用場,這東西的威力就會很可怕。」
  馬特阿拉斯特點頭表示同意。
  「沃肯偷走的優克優克已經擁有足以發動魔法權利的能量,再來只要等取得權利的人宣告發動魔法而已。」
  「它的身上擁有什麽魔法權利?」
  「這個我不清楚,要問那個進行魔術審議的人。」
  馬特阿拉斯特下杆將白球擊出,只用第二球就將台面上的球全數擊入袋中。

  在飛空艇裏,奧莉薇亞將指尖抵在額頭上認真思考。
  「自動人偶……凡德=魯加……凡德=魯加……」
  她不斷反複念出這些關鍵詞眼,看來很努力地想要回想這些事。
  「想起來了嗎?」
  沃肯如此問道。
  「稍微。好像有點感覺,不過還是想不起來。」
  「要不要試試看魔術審議?相信您應該能抵銷阿葛克司的抹除記憶魔法。」
  奧莉薇亞則是搖了搖頭。
  「我已經做過魔術審議了,只剩下把記憶找回來而已,結果偏偏就是想不起來。真該死!煩死人了!」
  奧莉薇亞相當心急,沃肯的心中不禁冒出「如果她不露出這種表情,其實是個美人」這種不符合個性的想法。
  「奧莉薇亞小姐,我並不清楚您的目的,包括您追求的凡德=魯加、您和率領的肉塊爲自動人偶注入的魔法、還有哈缪絲打算殺害您的原因。
  只要您想不起來,這一切都是謎。」
  「可惡,你還真沒用。」
  沃肯對奧莉薇亞的態度感到相當不快,但是他也很清楚奧莉薇亞就是這種人。
  「自動人偶優克優克……我到底拿它做過什麽事?」
  奧莉薇亞緊緊咬著牙根,抱著頭繼續回想。

  此時,第一道難關已經在路上嚴陣以待,一架飛機正飛向邦特拉圖書館,機上只有一位坐在駕駛席的男性。
  他正在透過思考共有和米蕾波可對話。
  (以上就是代理館長的指示。)
  (了解。我馬上改變路線,雖然不知道沃肯是不是直直地飛向目的地,不過應該能夠碰到他吧。)
  這位坐在飛機裏的武裝司書名叫畢劄克=齊格拉斯,他已經年過四十,無論年齡或是資曆都僅次于伊蕾伊雅=凱蒂。內部從五年前就傳出逼退的風聲,和他同期的武裝司書已經全數退休,沒退休的則是早已送命。或許因爲長期過度操勞,因此讓他的外表比實際年齡老邁許多,不僅臉上布滿皺紋,連烏黑的胡須也摻有些許蒼白。
  他的頭頂戴著一副少見的鐵制頭盔,這個頭盔與其戴在武裝司書的頭上,還比較適合擺在博物館內展示。
  畢劄克知道自己已經與時代脫節,如今年輕人們都使用新式武器,以各種異想天開的方式打鬥,他很清楚自己無法跟上他們的腳步。時代的潮流不斷變化,早就不流行像畢劄克這類單純的傳統戰士了。
  戴在頭上的舊頭盔正是畢劄克用來自娛娛人的象征。
  (可是,沒想到沃肯竟然會反叛。米蕾波可,妳覺得這件事情怎麽樣?)
  畢劄克出言詢問大約只有自己一半年紀的米蕾波可。
  (……說真的,我還是不敢相信。)
  訊息中傳來米蕾波可的不安感,畢劄克則是露出微笑。這個女孩雖然頭腦靈光,但是這點小事就會讓她這麽慌張,果然還很年輕。
  (畢劄克前輩,您覺得呢?)
  (很簡單,不管他做什麽事,反正我必須做的事只有戰鬥。)
  (……說得也是,還請您多多保重,沃肯的實力不容小觎。)
  (放心,我也很強的。)
  (好的,那麽祝您好運。)
  兩人結束思考共有後,畢劄克發現自己的臉上正挂著笑容。
  (……沃肯這家夥,居然敢做出這麽驚天動地的事情。)
  畢劄克開始自言自語,腦中同時浮現出沃肯的容貌。
  畢劄克十分清楚。
  就算天塌下來,沃肯都不可能背叛武裝司書,他應該是有個不惜背負叛徒汙名也非得達成的目標。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事,總之放手好好做吧。要是輸給我這個老頭子,看我怎麽修理你。」
  距離米蕾波可所告知的預測接觸時間還有幾個鍾頭,于是畢劄克懷著期待的心情繼續駕駛飛機。

  奧莉薇亞突然開口。
  「喂,之前都在我的身上打轉,你也講講關于你的事吧。」
  「咦?」
  「我根本不知道你這個人。你爲什麽願意幫我?說來聽聽吧。」
  說得也是,沃肯對奧莉薇亞感到有點抱歉。
  「說來話長,您願意聽嗎?」
  「廢話,快講吧。」
  沃肯認爲這位女性的語氣還真粗魯,並且開始敘述事情的來由。
  沃肯反叛的原因源自于兩年前的亞洛灣船舶襲擊事件,從開始和神溺教團作戰的那天起,他就已經走上反叛之路了。

  一九一三一年十月十二日。
  那天的天氣相當晴朗,五位武裝司書站在岸邊望著一艘被封鎖在灣內的船只,港灣的出入口已經被數艘其它武裝司書搭乘的船只團團堵住,成爲目標的「白煙號」已經無路可逃。
  「不要緊張喔,米蕾波。」
  「路易蒙先生才要多注意。」
  沃肯身後的兩名武裝司書正在互相挖苦。
  沃肯、米蕾波可和路易蒙這三位新進武裝司書,今天是首次進行迷宮探索以外的任務,哈缪絲認爲應該趁早讓他們經曆各種工作,因而做出此種判斷。
  敵人是和伊斯摩共和國爲敵的反政府組織。原本並非武裝司書們應該交戰的對象,因爲哈缪絲采取積極介入世界情勢的策略,所以武裝司書才會接下這個任務。
  每個人都覺得這是個輕松的任務,說不定連哈缪絲=梅瑟塔本人部這麽認爲。
  「好啦,大家都很有精神嘛!」
  哈缪絲如此說道。三位新人中唯獨沃肯最爲冷靜,他曾經接受相當嚴苛的訓練,因此能夠以意志力壓抑緊張的情緒。
  「真不傀是沃肯,看起來很輕松,真是不簡單呢!」
  哈缪絲如此稱贊,身旁的路易蒙也暗暗佩眼。
  「不過,對付普通的恐怖分子怎麽會用到這麽大的陣仗哩?」
  此時,另一名武裝司書開口說道。這個男人名叫凱斯瑪,他披著一件從頭蓋住全身的袍子,衣裝雖然看來傳統,語氣和舉動卻又有點隨便,總之是個作風奇特的男人。
  「嗯,畢竟這次要順便訓練新人嘛!總是要趁年輕時多累積點經驗。」
  「最近的武裝司書還真好命,佛特納館長那時候更嚴格呢!」
  凱斯瑪隨口回答,而哈缪絲發出命令:
  「這次我們不使用複雜的戰術!
  所有人只要上船進行攻擊就好,記得不准殺害非戰鬥人員,如果可以手下留情,最好能留戰鬥人員活口。命令只有這些,我就在這裏支持各位啰!」
  岸邊有艘小型快艇靠近岸邊,沃肯等人便陸續登船。
  「今天的戰果會影響到薪水喔!大家努力作戰吧!」
  哈缪絲說完後,快艇隨即向前急駛而去。

  雖然沃肯等人逐漸靠近,船上卻沒有發動攻擊,也沒有任何人員逃走的迹象。
  「真奇怪……」
  米蕾波可站在快艇的船頭如此說道。已經這麽靠近,對方毫無對應的確有點奇怪,如果放棄抵抗打算投降,照理說應該會豎起白旗或是派使者談和。
  「沃肯,你覺得呢?」
  路易蒙出聲問道,沃肯則回答:
  「看到有人接近卻毫無反應,通常都擁有相當強大的防禦能力,看來他們有把握抵擋我們的攻擊。」
  路易蒙誇張地張開雙手。
  「喂喂,對方只是恐怖分子,你的戒心也太重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拔出腰上的巨大步槍。
  「看清楚,只要開一槍就解決啦!」
  話還沒說完,路易蒙就對著船開火。
  然而,此時卻發生令人無法置信的事,只見路易蒙射出的子彈像是變魔術似地在字中突然消失。下個瞬間,子彈卻又突然飛向開火的路易蒙。
  「!」
  沃肯立刻用腳將路易蒙掃倒,他那龐大的身軀頓時翻了個跟鬥,子彈剛好從他身旁擦過,就算擁有巨大的身軀,吃下自己的子彈想必不會平安無事。
  「是子彈反彈嗎?」
  「不,應該不是。」
  于彈不像是碰到隱形的牆壁,而是彈道在空中回轉一百八十度,過去根本不曾見過或聽說這種能力。
  「哈哈,路易蒙掃一分,沃肯加兩分。」
  凱斯瑪發出尖銳的笑聲。
  「凱斯瑪前輩,您知道這是什麽能力嗎?」
  「嗯~~只聽過傳聞,這應該是操控空間的能力吧?我以爲這只是傳聞而已。」
  凱斯瑪拿起手中的鉛筆抛向空中,鉛筆和子彈一樣在空中某處消失,接著又飛往反方向。
  「你們應該看得出來吧?這是將連續空間扭曲的現象,這能力真不簡單,沒想到世界上有人能夠辦到這種事。」
  凱斯瑪示意將快艇開向白煙號,于是米蕾波可依照指示操縱快艇。
  「好,那麽各位等等吧,先讓我解除這道魔術。」
  凱斯瑪伸出手,並且開始吟唱魔術審議的語句。這並不是其它武裝司書所使用的普通魔術,凱斯瑪的咒文更爲複雜,身爲魔術師的他不但能發動自己的魔法權利,還能使用傳承自古代的特別魔術。
  「大概需要花多久時間呢?」
  「不知道,總之各位別太期待,敵方的魔術師鐵定比我還厲害。」
  「難道這些人不是單純的恐怖分子嗎?」
  略易蒙和米蕾波可都露出不安的神情,沃肯則是安慰他們:
  「冷靜點,只是比較厲害的恐怖分子,不用害怕。」

  就這樣經過幾個小時後,完全不容松懈的等待時間比戰鬥還要消耗體力。
  「肚子好餓。」
  路易蒙如此說道,米蕾波可則是在船上四處走動,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只有沃肯冷靜地注意周圍的狀況。
  「打開一個洞啰。」
  這時,凱斯瑪開口說道。
  「要沖進去嗎?」
  「先別急,現在只是開個洞,接下來我要消除整個結界。」
  凱斯瑪一邊說著,一邊繼續使用魔術,此時白煙號突然發生異狀,有人從甲板上跳入水中,並且在海面上載浮載沈地逃離船只,從遠處根本分不清是溺水還是遊泳。
  「啧,狀況好像有點糟糕。」
  說完後,凱斯瑪立刻縱身跳進海裏,雖然他穿著袍子,卻仍舊熟練地遊向那個人的身邊。
  然而,又發生另一件異狀。
  正當凱斯瑪准備救他時,海面上突然噴出一道巨大的水柱。
  「爆炸了!」
  就連沃肯都忍不住大聲叫喊。水柱消失後,只見袍子的碎片漂浮在海面上,周圍還染著
  些許血紅色。
  「這到底是……」
  雖然腦中非常清楚剛剛發生的事,心裏卻不願意接受這項事實,那個人應該是拿著炸彈跳進海裏自行引爆。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事?
  接著,白煙號上又有幾個人跳入水中,那群人在海面上載浮載沈地慢慢接近快艇。
  路易蒙拔出槍,但是沃肯隨即加以阻止。
  「米蕾波可,快點開船!繞到白煙號的另一邊!」
  「了解!」
  米蕾波可將手伸向船舵。此時有個東西從後面飛了過來,那是哈缪絲擊出的連絡用礫彈,只見礫彈上寫著「撤退」兩字。

  「所以,結界已經開出一個洞啰?」
  站在岸邊的哈缪絲如此問道,沃肯則是點頭表示同意。
  「看來只能從那個洞殺進船上了,可是只有凱斯瑪才知道洞的位置,真傷腦筋。」
  「進行地毯式搜索吧,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沃肯提出建議,哈缪絲也點頭贊成。
  于是,四個人搭乘快艇再次接近白煙號。
  「那麽,開始尋找結界上的那個洞吧!沃肯,幫大家做些立足點。」
  沃肯發動自己的能力,垂在腰間的十二具鐵環漸漸升起,這是單純且常見的念力。他的念力只能用于這十二把舞劍,藉此提升舞劍的速度與精確度,因此殺傷力也遠遠超過一般槍械。
  沃肯將舞劍浮在半空中並加以固定,接著他和路易蒙以舞劍作爲踏板奔向空中。
  「好像越來越刺激啰。」
  哈缪絲則是小聲地說出現在的心聲。

  路易蒙和沃肯踏在漂浮的舞劍上,來回尋找結界的空隙,然而路易蒙的槍彈和哈缪絲的礫彈都不斷被空間結界反彈,凱斯瑪打開的洞到底在哪裏?
  正當衆人毫無頭緒時,人類爆彈仍不斷從白煙號跳人海裏,遊向哈缪絲和米蕾波可搭乘的快艇,米蕾波可趕緊移動快艇逃離人類爆彈的威脅。
  四人持續對結界發動攻擊並且找尋空隙,進行如此麻煩且費時的過程中,人類爆彈仍不斷跳人海裏。
  路易蒙突然大喊:
  「穿過去了!」
  白煙號的船身上出現凹洞,那是路易蒙的槍彈打穿的痕迹。
  「好好見識我帥氣的樣子吧!」
  路易蒙邊說,邊踩著作爲立足點的舞劍,直接鑽過空間結界的縫隙跳進船上。
  沒多久後,白煙號的甲板出現許多人將路易蒙團團圍住,只見他用格鬥術和槍彈不斷擊倒敵人。
  沃肯也隨即跟著跳到甲板上。

  自從突破結界以後,戰況可說是一面倒,船上並沒有強敵,也沒有見到設下空間結界的魔術師。
  白煙號就這樣被四人攻陷。
  「太棒啦!我們真強!」
  雖然路易蒙頗爲開心,沃肯卻面色凝重。
  「……沃肯,你怎麽啦?」
  「結果還是把敵人全都殺光了。」
  「……嗯,說得也是。」
  船上的景象只能用淒慘二宇形容,遭到沃肯的舞劍和路易蒙的刺刀斬殺的敵人,四肢皆散落在船上各處;因槍擊而化爲肉片的人,內髒也是四處飛散,甲板上到處染滿鮮血。
  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或許只有血腥味在海風的吹拂下逐漸飄散這件事吧。
  白煙號船身也受到嚴重的損害,人類爆彈在甲板上爆炸,使得船身已經開始傾斜,照這樣下去,船在幾個小時內就會沈沒。
  原本並不打算將敵人趕盡殺絕,就算面對敵人,沃肯還是不希望傷及無辜。
  路易蒙的實力或許還作不到,但是沃肯遠比路易蒙厲害,也難怪他會覺得當初是否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喂,沃肯,別像洛蘿缇一樣在意這種事,雖然你有對他們放水的實力啦……」
  空間結界此時逐漸消失,哈缪絲和米蕾波可也抛下快艇登上白煙號,遭到爆彈攻擊的快艇漸漸沈人海中。
  「兩位,沒時間讓你們閑聊啰。」
  哈缪絲繼續說道:
  「我用觸覺絲發現船艙裏還有很多人,下去看看吧,狀況很恐怖喔。」

  到目前爲止,哈缪絲顯然還沒有殺害肉塊們的打算。
  如果這場戰事在這裏劃下句點,或許只會成爲沃肯心中的苦澀回憶,然而問題點就在後面。

  在切入正題前,沃肯突然打住這個話題。
  「看來有些事情得先處理。」
  奧莉薇亞應該也知道原因,因爲有架飛機朝著兩人的方向接近,會做出這般舉動的人只有敵人。
  「先解決眼前的阻凝,再繼續說吧。」
  「好。」
  奧莉薇亞則是爽快回應。雖然她希望沃肯能在敵人趕到前簡單交代重點,看來也只能說到這裏,畢竟就算交代來龍去脈,要是沃肯打輸,也就等于奧莉薇亞的性命即將劃下句點。
  那架飛機迎面而來,就在與沃肯們交會時大幅度轉彎,並且和沃肯的飛空艇並排飛行。
  「喂!沃肯~~!」
  飛機突然打開艙蓋,有個戴著頭盔的男人正朝著沃肯大喊,就算距離遙遠,沃肯都能立刻知道來者的身分,只有畢劄克會戴著那種頭盔而且這樣喊叫自己。
  「開飛機互撞也沒什麽意思,先找個地方降落吧!」
  沃肯輕輕瞥向奧莉薇亞,確定她沒有反對的意思後,便開始降低飛空艇的高度,並排的畢劄克也隨即降落。
  「這個人看起來真悠哉。」
  「嗯,他的個性就是這樣。」
  降落在海面造成的沖擊讓奧莉薇亞微微發出驚呼,沃肯則是從駕駛座輕輕地跳到沙灘
  在沙灘著陸的畢劄克緩緩走向沃肯,手上還拿著一把愛用的長槍。
  「沃肯,好久不見啦!身邊的小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嗎?長得還真可愛。」
  畢劄克用愉快的語氣對沃肯說道。
  「沒想到一陣子沒見,你變得這麽會泡妞啦!」
  他說出捉弄的話語,並且獨自哈哈大笑,完全不像是前來打倒叛徒的人,這並不是他刻意在戰鬥前故作輕松,而是他一直認爲沃肯是自己的夥伴。
  「畢劄克前輩,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這位是足以將哈缪絲逐出圖書館的重要證人。爲了保護她,我們不得不逃離邦特拉。」
  「唔,你果然打算背叛哈缪絲嗎?」
  「這並不是背叛,我只想讓邦特拉圖書館恢複原本應有的樣子。」
  「你這件事鬧得還真大,我一直認爲你會成就大事,沒想到竟然是找哈缪絲的麻煩。」
  「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爲了武裝司書,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畢劄克的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沃肯,你真的長大了。」

  畢劄克顯得放心許多,因爲他發現沃肯的雙眼並非黯淡無光。
  就算許久不見,他仍舊展露出印象中猶如鋼鐵的堅定眼神,內心依然保持純真的心靈,稚氣卻已慢慢淡去。
  「你真的長大啦,沃肯。」
  畢劄克又再度出聲稱贊。
  他的胸中充滿喜悅,甚至感到相當自豪。對畢劄克來說,沃肯並不只是後輩……不,應該說像畢劄克這般年紀的武裝司書們都這麽覺得。
  沃肯從小就是由武裝司書們養育長大的孤兒.
  他剛出生就被遺棄在某座礦山的武裝司書事務所內,那頭漂亮的亮綠色頭發或許就是他被遺棄的原因,也許認爲武裝司書們一定會讓擁有強大魔術才華的孩子走向正途,當初他的雙親才會作此決定吧?
  正如不知名雙親所期盼的,沃肯在武裝司書們的培育下逐漸長大。寬廣的邦特拉圖書館就是他的遊戲場,武裝司書、一般司書以及造訪邦特拉的人們都會陪他玩耍。
  年幼的他讓許多人擔憂,卻也讓許多人感到相當開心。
  有些人因爲不習慣照顧小孩,而總是手忙腳亂;有些人這輩子似乎只懂戰鬥,照顧小孩卻意外地得心應手;有些人對他總是保持距離;卻也有人把他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疼愛。
  伊蕾伊雅對沃肯格外嚴厲,在沃肯能獨當一面前,她總是要衆人絕對不能太寵他。
  馬特阿拉斯特則是對沃肯特別疼愛,他似乎把沃肯當做年紀相差很多的親弟弟看待。
  若是少掉沃肯,畢劄克等人的緊繃生活不知道會多麽無趣且沈悶。
  如今他成爲一名優秀的武裝司書,實在很令他們高興,哈缪絲這種人根本無法體會。
  畢劄克一面感覺到沃肯成長的喜悅,一面將長槍的尖端對准沃肯。
  「前輩不是我應該交手的對象,我的目標只有哈缪絲一個人。」
  畢劄克卻搖了搖頭。
  「你怕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
  沃肯感到相當爲難,他正在思考該如何說服畢劄克。
  「你打算怎麽打贏哈缪絲?」
  「還差一點,我就能找到關于哈缪絲所作惡行的證據。
  只要讓其它武裝司書看到這些事證,哈缪絲絕對會被圖書館放逐。」
  「是什麽證據?」
  「目前還不清楚。」
  「你確定一定能找到嗎?」
  「我不知道,要看接下來的發展。」
  畢劄克稍做思考,手上的長槍仍舊對准沃肯。
  「我很看不慣哈缪絲這個人,也想協助你實現計劃。
  但是,命令終究還是命令。」
  「可是,畢劄克前輩!」
  畢劄克出聲鼓勵略顯不安的沃肯。
  「住口。如果你沒辦法打贏我,想跟哈缪絲對抗簡直是做夢。」
  「……的確是這樣。」
  沃肯收起不安的表情,接著將腰間的舞劍漸漸浮上空中,隨著鐵環中亮出兩片刀刃,舞劍也開始旋轉。
  哈缪絲應該正在拼命追趕沃肯,無論是偷襲或是使用任何手段都要打倒沃肯。
  但是對現在的畢劄克來說,這些事情都不重要,他只想慶祝當年流著鼻涕的小鬼已經長大成人這件事。
  「來吧!先請你吃我一槍!」
  「多謝您的指導!」
  和自己養大的孩子一對一單挑,還有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事嗎?

  戰鬥靜靜地揭開序幕,不過兩人間的過招在常人眼中應該是異常激烈吧?
  畢劄克的武器並不是普通的長槍,槍柄意外地長,同時也擁有來複槍的功能,畢劄克立刻向沃肯擊發足以打穿主力戰車裝甲的子彈。
  但是距離太過遙遠,以沃肯的身手來說,就算看到子彈擊發還是來得及閃躲。
  他將舞劍由四面八方襲擊畢劄克,對方則是用槍頭逐一彈開。
  雙方的格鬥技巧皆在伯仲之間,接下來的勝負端看魔術的能力。
  畢劄克率先解放能力,只見畢劄克向前急速沖剌,腳邊的沙子有如埋設炸藥般猛然四故,由此足以看出他蹬地的威力。
  畢劄克的能力是突擊。
  只有朝敵人正面沖刺的瞬間,他的體能會一口氣爆增,此時的移動速度甚至能輕松超越號稱武裝司書中最快的哈缪絲。
  舞劍掠過猛刺而出的槍頭,使得長槍略爲偏離原本的軌道。沃肯縱身往前一跳踢向長槍的刀身,從畢劄克的肩上飛躍而過,隨後在他的身後著地。
  沃肯已經知道,這是唯一能夠躲避畢劄克突擊的手段。
  「不錯,有一套。」
  畢劄克如此說道。
  就在他回過身,准備進行下次突擊的瞬間……
  沃肯也發動自己的能力。
  後來藉由魔術審議,他才能夠獲得舞劍的能力,此時亮綠色頭發所象征的真正能力襲向翠劄克。
  眼前冒出兩個沃肯的身影,分別站在左右兩側的沃肯同時拔出舞劍攻擊畢劄克,于是畢劄克試著用長槍擊落兩把舞劍。
  舞劍卻在與長槍接觸的瞬間突然消失,此時身後又有舞劍襲擊而來,畢劄克打算用手柄部分將其彈開,卻發現那也是幻象。
  「……三個都是假的啊。」



畢劄克不禁低聲呢喃。
  他的四周有十數個沃肯的身影。
  沃肯的能力是制造幻影,無論數量或大小都毫無限制,就連制造出城市的幻影也是輕而易舉。
  只有直接觸碰才能分辨真僞,除此之外無法看穿幻影,精細度甚至能夠騙過觸覺絲。
  對于信奉誠實和正直爲座右銘的沃肯來說,這種能力似乎顯得有點不相配,但是他仍舊將其完全活用于戰鬥中。
  畢劄克一邊交戰,一邊回想起過去的情景,他想起沃肯和前任代理館長佛特納=巴多加蒙的事。
  佛特納是個異常嚴厲的男人,不僅待人嚴格,律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算沒有人要求,他總是會對自己訂下近乎苛求的訓練。
  但奇怪的是,沃肯卻和佛特納最爲親近。沃肯常常說出自己想要變得和佛特納一樣,也希望能獲得他的認同。
  他模仿佛特納過度要求自己,並且和佛特納一樣堅信正義,成爲理想中的武裝司書就是他的人生目標。
  武裝司書對沃肯來說,應該並不只是個單純的職業,如果沒有武裝司書,他的人生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畢劄克心想:既然沃肯願意爲達成目的背叛圖書館,我也想幫助他完成心願。
  十數個沃肯的身影中,到底哪個是真的?畢劄克雖然有所遲疑,但是他立刻抛掉猶豫,沃肯的戰法正是讓敵人感到困惑,要破除幻影唯有突擊一途。
  畢劄克瞄准其中一個沃肯展開突擊,他鑽過眼前數百只舞劍的縫隙向前奔跑,其中有把舞劍並非幻影,畢劄克的側腹隨即噴出鮮血。
  槍頭剌中的沃肯只是幻影,雖然畢劄克從他沒有閃躲時就已經預料到這件事,他仍然將四周的幻影一個個破除,夾雜在幻影中的真正舞劍一次又一次地劃過畢劄克的身軀。
  場上只剩下三個沃肯的身影,其中一個就是真的。威力略爲減弱的突擊又消去一個幻影,畢劄克側身一躍,並且蹬向砂地向前突擊,打算一口氣刺穿兩個沃肯的身影。
  此時畢劄克應該要注意到,畢竟冷靜思考,就會發現這只是個簡單的心理騙術。
  長槍貫穿兩位沃肯,卻沒有傳來應有的手感,因爲這兩個也都是幻影。
  「……」
  伫立原地的畢劄克環顧四周,只見沃肯坐在畢劄克使用的飛機的駕駛座上。
  沃肯渾身濕透,看來他剛剛應該是躲在海裏。
  「畢劄克前輩,我已經破壞你的飛機了。要修理並不難,不過應該會花點工夫,請容晚輩用這種方式爭取時間。」
  看見眼前有許多赝品的人,通常都會覺得真品混在裏面,這也是經常應用于魔術或是詐騙的基本技法。
  畢劄克的傷勢雖然不輕,但還不至于造成生命危險,就算還能繼續戰鬥,但是他抛下長槍一屁股坐在沙灘上,認爲自己被沃肯耍得團團轉而徹底敗北。
  「幹得好,表現得不錯。」
  畢劄克覺得講這種話有失門面,畢竟這是自己訓練沃肯時一直挂在嘴邊的話。
  沃肯則是鞠躬行禮。
  「感謝前輩的指導。」
  畢劄克頓時羞愧地漲紅臉頰。
  「還客氣什麽,快走吧!哈缪絲可是氣沖沖地殺過來啦!」
  雖然畢劄克如此說著,沃肯仍舊繼續行禮一段時間。
  「聽清楚,沃肯。武裝司書有某些不爲人知的秘密,連我和伊蕾伊雅大姊都不清楚,這個秘密可能只有曆任代理館長以及身旁的親信才知道。」
  「是。」
  「記得凡事千萬小心。」
  「我會銘記在心的。」
  沃肯宛如不再把畢劄克放在眼中似地搭上飛空艇,畢劄克此時心想:這樣就對了,別再回頭啊!

  奧莉薇亞從頭到尾都坐在飛空蜓上注視兩人的戰鬥,沃肯對她的膽識感到相當佩服,普通人看到武裝司書間的戰鬥幾乎都會嚇得不知所措。
  「戰鬥才正要開始,我們繼續趕路吧。」
  沃肯一邊擦拭頭發,一邊讓飛空艇升空,此時他聽見奧莉薇亞正在後座自言自語。
  「不對。」
  沃肯則是回頭看著她。
  「那根本不是戰鬥。」
  沃肯感到有些意外,兩人互相使出全力,沒有留下任何遺憾,他自認這是場精采的戰鬥。
  「不夠卑鄙就不算是戰鬥。」
  「爲什麽?」
  「不知道,我覺得戰鬥就是這樣。」
  來到足夠的高度後,兩人搭乘的飛空艇便停止爬升。
  「繼續說剛剛的事吧。」
  奧莉薇亞如此催促,沃肯則是點點頭繼續剛才的話題。

  占領白煙號後,沃肯等人照著哈缪絲的指示走下船艙。眼前的情景讓米蕾波可連連發出尖叫聲,沃肯也因爲惡臭而掩住口鼻。
  約二十個房間的船艙裏塞進超過百名的人,這些人都肮髒得不成人形。
  「這些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沃肯定進房間,詢問他們名字或是在這裏的原因,但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正常回答。
  「沃肯,狀況怎麽樣?」
  晚一步走進船艙的哈缪絲向沃肯如此問道,沃肯只以搖頭做爲響應。
  「真令人無法置信,爲什麽他們會這麽做?」
  「大概是把他們當成家畜吧。」
  哈缪絲的聲音十分冷靜,沃肯並不曉得她到底是壓抑住慌張的情緒,抑或是本來就不具任何感情。
  「人類其實還滿有利用價值的,像是剛剛的人類爆彈等等。」
  「真是太瘋狂了……」
  沃肯忍不住緊握雙拳,剛剛後悔把他們全部殺害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但是,仍然不該讓人類爆彈送命,這些被飼養的人們都是自己應該保護的人。
  「總之,先把這些人救出來吧,船已經快沈啰。」
  「船上應該有一艘救生艇,就用那個吧。」
  哈缪絲卻搖了搖頭。
  「光靠那艘救生艇沒辦法載走所有人,而且已經拿去做別的用途了。」
  「別的用途?」
  「嗯。剛剛在船上發現不少有趣的東西喔,我要米蕾波他們先把東西搬出來。」

  沃肯走出船艙,發現路易蒙正在將文件搬上甲板。
  有艘救生艇漂浮在海面上,米蕾波可則是站在上面。
  路易蒙將文件用繩子綁成掴抛給米蕾波可,艇上除了文件以外,還有許多沒見過的物品,哈缪絲似乎把收集恐怖分子的情報看得比救人還重要。
  沃肯心想這樣好像不太對,此時路易蒙對沃肯喊道:
  「喂,快點來幫忙。代理館長說不論多小的東西都要搬出來。」
  「難道不應該先救人嗎?要是船沈沒,裏面的人都會沒命的。」
  「米蕾波已經通知船只支持了,你看那邊。」
  路易蒙指著港口的方向,可以看到船只已經開始移動,雖然用救生艇搬運扣押物品,再用那艘船運送生還者比較恰當,但是不把人命放在第一優先的舉動還是讓沃肯感到相當不悅。
  「不過,我們發現很驚人的東西喔。」
  「是什麽?」
  「就是常笑魔女絲柔……布亞克尼休的『書』、龍骸咳的病原菌和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其它還有不少東西喔!
  真的很誇張,這到底是什麽船?」
  「拜托,不要顧著講話。快點幫忙!」
  救生艇上的米蕾波可對著兩人喊道。
  「你看,米蕾波生氣啰,你也快點幫忙吧。」
  「……說得也是。」
  沃肯將救人的工作交給其它船只,自己還有其它工作要做,于是轉身走下船艙。
  然而,沃肯卻對這件事感到相當後悔,若能用小艇載走生還者,或許多少還能救回些許生命。
  沃肯走進船底的某個房問。雖然不像會有貴重物品,但是他姑且還是加以檢查,結果在這裏發現令人厭惡的東西——船底堆滿炸藥,看來他們打算在最糟糕的狀況下湮滅證據,幸好這些炸藥沒有派上用場。
  沒有多余的時間丟掉炸藥,因此沃肯找出引爆裝置並且加以拆除。
  「哎呀,這是什麽東西啊?真討厭。」
  片刻後,哈缪絲也走進房間。
  「沃肯,先把引爆裝置拆掉吧。」
  「已經拆掉了。」
  沃肯將塞滿黑色火藥的試管交給哈缪絲。
  雖然這只是個不經意的舉動,卻也成爲日後懊悔的對象,雖然明知懊悔無濟于事,但是他總會想著:這時候如果把引爆裝置毀掉,或者是把炸藥扔進海裏,也許就不會發生那個事件了。
  沃肯繼續檢視船艙。
  他走進另一個房間,這裏似乎是倉庫,並沒有發現任何重要物品,眼前盡是比抹布還髒的衣服堆、散發出酸臭味的瓶罐、桶子以及握柄留有汙垢的鞭子,看來這些物品都是用來飼養人的道具。
  正當沃肯准備把房門帶上時,他注意到哈缪絲坐在房間的角落,她正在盯著大約膝蓋高度左右的某樣東西,好像是寫在牆壁上的字迹。
  這時,沃肯目睹到異常難得的景象,只見哈缪絲睜大雙眼,嘴巴也微微張開,看起來相當驚訝。
  哈缪絲平常就是挂著一張撲克臉,這並不代表她面無表情,而是不會把慌張或狼狽的神情表現在臉上。
  難道是因爲四周沒有人,才讓她有點疏忽嗎?還是眼前的事情讓她真的很意外?



  「代理館長。」
  沃肯出聲喊叫,哈缪絲則是站起身。
  「哎呀?沃肯,怎麽啦?」
  哈缪絲已經恢複令人無法猜透的表情,因此沃肯很在意她到底看見什麽東西。
  「你在這邊做什麽呢?不准偷懶喔。」
  「是。」
  沃肯一邊回答,一邊將視線移到哈缪絲方才注視的那行字迹上。上頭如此寫著:
  『凡德=魯加還活著,還活在奧莉薇亞=利崔特的心裏。』
  他並不了解這句話的含意。

  「沃肯,前來援救的船只大概再三十分鍾就會到這裏了,先把那些人帶上甲板吧!」
  米蕾波可在甲板上喊道,路易蒙則是搭著救生艇先上岸去了。
  「我知道了。」
  沃肯將船艙內各個房間的鎖加以破壞,並且將人們帶上甲板。
  就在這時,船身隨著一聲巨響開始晃動。
  「怎麽回事!」
  「呀!」
  頓時間,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
  原本緩慢傾斜的甲板開始加速,由于染血的地板特別容易滑倒,使得人們紛紛跌進海裏。沃肯沒有及時做出反應,也沒有時間將舞劍浮在空中作爲立足點。
  他和人們一起跌人海中,還不小心用鼻子吸進一口海水。
  漸漸沈沒的船身從上方覆蓋而來,沃肯只好先遊向深處,再繞到離沈船有段距離的地方浮出水面。
  「爲什麽!」
  已經翻覆的船身不斷竄出陣陣黑煙,和白煙號這個名字形成強烈的對比,看到眼前的景象,沃肯總算理解發生什麽事。
  「我明明拆掉引爆裝置了……」
  沃肯抓住漂浮的碎木頭喃喃自語,他只能茫然地注視船身漸漸沈沒。
  「沃肯,你還活著吧!」
  哈缪絲遊了過來。
  「……代理館長,我明明就把引爆裝置……」
  「舞劍還在身上吧?快點弄些立足點出來,米蕾波也沒事,還在那邊遊泳呢。」
  代理館長的聲音並沒有傳進沃肯的耳裏,對他來說,那道聲音感覺十分遙遠。
  「引爆裝置明明……」
  哈缪絲啧了一聲,抛下沃肯繼續遊泳。
  「沃肯!快走吧!這裏太危險了,搞不好還會再發生爆炸!」
  米蕾波可大聲喊叫,但是沃肯一樣沒有聽進耳中。
  他四處尋找應該浮在海面上的人影,卻沒見到半個人。
  「我剛剛也在找生還者!可是沒有半個人浮上海面!雖然我看到幾個人,還是沒辦法救他們上來!」
  「爲什麽!」
  「他們根本不想被救!不但不想伸手抓住我,而且完全不想遊上水面!」
  「可惡!」
  沃肯潛入海中,在沈沒船身的殘骸中不斷穿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的身影。他抓著那個人的手,對方還有反應,似乎還活著。
  沃肯抱著對方浮上水面,並且試著讓那副瘦小的身軀攀在漂浮的碎木頭上,但是,好不容易拯救的這名生還者卻無力地甩開沃肯的手。
  「爲什麽!」
  沃肯抓住逐漸下沈的生還者的衣服,將他用力拉出水面。
  「爲什麽!你不想活下去嗎!」
  肉塊把衣服被抓住的地方扯開,然後再次沈進水中。
  「你不想活下去嗎!」
  沃肯不停大喊。那個人並沒有回答,耳邊只傳來船身沈入水中的聲響。這些人一直都被當做家畜飼養,此種生活似乎也奪走他們繼續存活的意志力。
  沃肯和米蕾波可數度潛入海中嘗試挽救這些人,卻只是深深地感到心力交瘁。
  到頭來,被米蕾波可呼叫的船只救上船的人,只有根本不需要救援的沃肯等人。

  沃肯不斷敘述充滿悔恨的過去,奧莉薇亞則是面無表情地傾聽,她曾經被飼養在白煙號上,卻對曾經遭到相同對待夥伴的死訊沒有任何感觸。
  她只對牆壁上字迹的內容感興趣。
  「嗯,我稍微有點印象,因爲寫那行字的人就是我。」
  「……原來如此。」
  「是喔……凡德=魯加還活著……」
  奧莉薇亞邊說邊露出笑容,從表情可以看出她現在十分高興,對奧莉薇亞來說,那些死去的肉塊根本無關緊要。
  奧莉薇亞就是這種人,爲了達成目的不管他人死活。
  沃肯早就知道奧莉薇亞的本性,但是,實際目睹她對此事的反應仍然讓他感到不快。
  或許這個女人根本不值得信任,她滿腦子只想著怎麽利用別人,沃肯卻也只能選擇幫助她。
  「那麽,請容我繼續說下去。」

  事件發生後,沃肯始終懷著一個疑問,他懷疑炸沈白煙號的人就是哈缪絲,然而既沒有確實事證,也看不出動機,因此他並沒有深入思考這件事情。
  武裝司書的工作相當繁忙,當時已經對神溺教團宣戰,需要極力找出希葛爾=克魯西澤這個人的下落,負責管理礦山的沃肯也加入搜索的陣容。
  再加上平常處理的業務,讓沃肯根本沒有太多喘息的時間。
  又過一陣子後,沃肯才察覺到事有蹊跷。
  「沃肯,我想問個和工作無關的問題。」
  結束工作報告後,哈缪絲趁著閑聊的空檔若無其事地提出問題。回想起來,當時哈缪絲應該只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吧?這段不經意的閑話家常中,隱藏著不能外傳的重要真相。
  「是,請問是什麽事呢?」
  「這個嘛……該怎麽問呢?最近有沒有奇怪的人拿『書』給你?」
  沃肯完全沒印象。
  「可以請您具體地描述這個人的特征嗎?」
  「就是奇怪的人嘛!具體點喔……」
  哈缪絲稍做思考。片刻後,她搖廠搖頭。
  「算了,沒事。」
  「請問到底是什麽事情?」
  「嗯,我只是確定一下而已啦。」
  當時沃肯並沒有把這番話放在心上。幾天後,他才了解到話中的含意。

  那是他離開邦特拉圖書館回到工作處自宅時發生的事。
  他已經超過半個月沒有回到自己的家。他難得地脫下制服換上便服,在整齊幹淨的床上就寢也是一星期前的事了。
  無意問,他的視線停在衣櫃裏的便服口袋上。那套西裝近幾年來都沒有穿過,胸前的口袋卻有點鼓鼓的,口袋中隱約地露出一張小小的紙片。
  「那是什麽東西?」
  沃肯拿出那套西裝,只見有本『書』放在門袋裏。
  他取出紙片,並且觀看上頭的內容。
  上面是用流利筆迹寫給沃肯的訊息。
  『致沃肯=馬克馬尼先生,
  爲了讓故事繼續延續,如今將這本『書』托付給您。
  您並非應該繼承此故事的人物,但不得已只能做出此種決定。
  應該繼承這奉『書』之故事的人物名叫奧莉薇亞=利崔特,然而她已經失去存活的力量。
  此故事能夠繼續延續的機會或許比青苔長成大樹的可能性還低,不過人世間總是充滿意外,或許這本『書』能夠順利交到奧莉薇亞=利崔特手上。在此期盼這本『書』有朝一日能傳承給奧莉薇亞=利崔特,並且讓故事有個結束。
  附記:此事唯獨不能讓哈缪絲知悉,還請您多加留意。』
  「……內容到底是什麽意思?」
  沃肯的腦袋相當混亂。紙片上的訊息似乎不希望讀者理解個中涵義,總之只要把這本『書』交給叫做奧莉薇亞的女性就好吧?
  「……奧莉薇亞……」
  經過短暫思考後,沃肯想起寫在白煙號船艙牆壁上的名字,接著他又想到紙片的最後一行寫著千萬別讓哈缪絲知道。
  沃肯憶起幾天前和哈缪絲的對話。
  原來這是密告。
  哈缪絲的含意就是確認沃肯到底有沒有收到這件密告。
  于是,沃肯伸手拿起『書』。
  不出他所料,裏面寫著白煙號沈沒的原因,把船炸沈的凶手果然是哈缪絲=梅瑟塔,而且沃肯也發現哈缪絲動手的原因,就是爲了殺掉奧莉薇亞=利崔特這號人物。

  「所以,你才打算反抗哈缪絲嗎?」
  「是的。哈缪絲就是打算取走您的性命,才會把船炸沈。只因爲這個原因而讓百條無辜生命陪葬,怎麽會有人這麽殘忍呢?根本和神溺教團沒有兩樣。」
  「……這我倒是不清楚啦。」
  相較于感到憤怒的沃肯,奧莉薇亞的反應十分冷淡。
  「我並不清楚您的目的,也下清楚她爲何想殺您,我只知道哈缪絲是個偏離常軌的狂人。
  希望您可以盡快取回記憶。屆時只要有您的幫助,加上神秘人物交付的『書』以及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等種種事證,就能讓哈缪絲認罪。」
  「……是喔,隨便你。」
  奧莉薇亞仍然冷冷地回答。她的目的是取回記憶以及凡德=魯加,哈缪絲的事與她毫無關系。
  「你真是個怪人。幹麽對這種事這麽認真呢?」
  隨後,奧莉薇亞簡單地表達出自己的心聲。

  沃肯忽然回想起往事,那是關于自己敬愛的武裝司書——佛特納前輩的回憶。
  要是他看見現在的自己,不知道會有什麽感想,不過他想必不會認爲這是愚蠢的行爲。
  絕不饒恕輕怱人命的人,這正是從佛特納身上繼承的信念,沃肯在邦特拉圖書館長大成人,因此他的人生隨處可見佛特納的身影。

  時間追溯到十年前,沃肯正在邦特拉圖書館裏玩耍。平常有空的司書或是閱覽『書』的訪客都會陪他玩耍,但這天只有他一個人。
  「……都沒人。」
  沃肯一邊說,一邊伸手拿起籃裏的『書』,這些是准備放回封印書庫裏的『書』,他算准搬運『書』的武裝司書不注意時想偷看。他很想看看『書』裏的內容,平常總是有人告誡不能隨便閱讀封印書庫裏的『書』,而冒險的本能正在不斷挑逗著幼小沃肯的內心。
  「……應該沒人看到吧。」
  沃肯正慢慢展露出魔術的才華,他也知道大家都說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爲武裝司書。
  他的心裏完全沒有罪惡感,沃肯認爲自己遲早會成爲武裝司書,只不過是早幾天看而已,于是他將手伸進籃子裏。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喂!你在做什麽!」
  後面突然有人出聲喊住他,原來是負責搬『書』的哈缪絲。沃肯連忙作勢逃跑,此時書籃卻翻倒在地上。
  「你不能進來這裏啦!」
  更糟糕的是,驚慌失措的沃肯不小心一腳踩在『書』上,腳邊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響,只見那本『書』頓時化爲五至六塊的碎片。
  「……哎呀。」
  哈缪絲忍不住用手遮著臉。
  沃肯還踩在『書』上的兩腳不停顫抖,他並不是害怕弄壞『書』,而是伯佛特納生氣。
  沃肯很伯佛特納,他是武裝司書裏最令人感到恐懼的人物。

  哈缪絲走出代理館長室,表情看來並不沮喪,佛特納似乎並沒有對她嚴加斥責,不過哈缪絲本來就是挨罵也不怎麽在意的人。
  然而沃肯不一樣,他的身體已經害怕得不停顫抖,隨後戰戰兢兢地定進代理館長室。就算『書』碎掉,碰觸碎片還是能夠閱讀,但是從碎片上只能讀到部分信息,『書』一旦被弄壞,所記載的大部分內容也會隨著消失。
  「弄壞一本『書』,就跟殺死一個人沒兩樣。」
  沃肯總是聽到司書們如此告誡。
  佛特納和伊蕾伊雅正在代理館長室裏,讓沃肯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頭,至少比單獨面對佛特納還好,佛特納則是以鋼鐵般的眼神注視沃肯。
  佛特納=巴多加蒙。
  他的身材並不高大,身高和哈缪絲差不多,身穿不太象樣的戰鬥服,就像是某國軍隊的二等兵似地。雖然這些裝扮並不符合他的身分與風貌,但是,他對服裝的要求僅止于容易活動與耐穿而已。
  他的年齡將近四十歲,容貌卻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的肉體早已停止老化,這是將強化肉體的魔術鑽研到最高深境界時發生的罕見現象,光從容貌就能看出他仍舊擁有相當驚人的戰鬥能力。
  他擁有與生俱來的一頭白發,這並不是擁有魔法權利的象征,而只是生來體內的色素顔色比較淡的緣故。
  最大的特征在于眼神,他那有如老邁猛獅的雙眼,就算只是眼光交錯也能令人感到恐懼。
  「沃肯,我不准你成爲武裝司書。」
  佛特納劈頭就如此說道。聽在沃肯耳裏,這句話遠比預期申還要難以承受。
  言語的沖擊和佛特納傳來的壓迫感,使他想哭都哭不出來。
  「代理館長……」
  伊蕾伊雅開口插話,但是佛特納並沒有等她繼續述說。
  「我說完了,下去吧。」
  連半句斥責都沒有,就讓沃肯完全沒有辯解或道歉的余地。

  沃肯足足哭了好幾個鍾頭,最後還不是因爲心情平複,而是因爲哭累才止住哭聲。
  「佛特納前輩對他也太嚴苛了吧。」
  馬特阿拉斯特愁眉苦臉地如此說道。沃肯打從心底想要成爲一名武裝司書,他十分崇拜馬特阿拉斯特、畢劄克以及伊蕾伊雅,當然也包括佛特納在內。他對這些人的憧憬和想要報答養育之恩的心情,正是沃肯想成爲武裝司書的原因。
  「其實,代理館長本來就不想讓沃肯成爲武裝司書。」
  伊蕾伊雅說道。
  「好像是這樣。爲什麽?」
  馬特阿拉斯特百思不得其解,沃肯同時也在心裏如此發問。自己似乎擁有某種才華,也有想變得更強的動力,更重要的是,自己是這麽深愛邦特拉圖書館。
  沃肯所弄壞的『書』中,記載著迪劄拉共和國這個小國家裏某位男性的生平,據說是個犯罪集團的首腦。沃肯對這件事遲遲無法諒解,因爲他對佛特納感到憤怒,同時也對奪走自己未來的那本『書』感到憤怒。
  只不過是衆多『書』裏的一本,明明只是小事,爲什麽會弄到這種下場呢?沃肯的悲傷逐漸轉爲憤恨。

  在伊蕾伊雅的勸說下,沃肯並沒有被趕出圖書館,他只能繼續過著沮喪的日子。就在某天,馬特阿拉斯特跑來找他。
  「有人叫你到第六階層的54號閱覽室。」
  「咦?」
  于是沃肯走下樓梯,進入那間閱覽室。
  某位年邁的男性止在裏面。
  「哎呀,你迷路啦?」
  老人開口說道。看來他不是找沃肯來的人,那自己又是爲什麽非得過來這裏呢?
  不過,沃肯馬上理解用意何在,因爲他看見有本『書』擺在桌上,那是被沃肯踩壞的『書』。
  「小朋友,你不可以隨便跑進這裏,惹武裝司書生氣可是很恐怖的喔。」
  老人如此告誡。沃肯則是低著頭慢慢走向老人,接著深深地向老人鞠躬。
  「對不起!」
  「……原來是你。」
  老人似乎察覺到眼前少年道歉的原因,于是他溫柔地輕拍沃肯的肩膀讓他拾起頭,看來要沃肯到這裏來的人一定是佛特納。

  老人讓沃肯坐在椅子上,並且開始對他說話。據說『書』的主人是他的舊識,他們年輕時曾經一起生活,但是友人的死卻硬生生地打斷這段情誼。
  「他是我的好朋友……不過,他並不是個值得稱贊的人物,在他身旁的人還因爲他的死而感到安心。」
  沃肯則是靜靜地聽著老人的話。
  「我和他都很窮,我們只是需要錢,至少能在生病時有錢看病。但是,他卻不知何時走入歧途,不知不覺地踏上把自己送上絞刑台的道路。」
  老人繼續說著,他的眼中閃爍著年輕時期的光芒。
  「在誤入歧途前,他真的是個好人,大家都很尊敬他。但是,大概只剩我還記得那段時光吧。
  我很想再看看那時候的回憶……」
  化爲碎片的『書』卻已經無法再找到那段過去。
  「不會再有人知道那時候的事,往後有人提到他時,只會發出辱罵和恨意,邦特拉圖書館裏再也找不到那時候的他了。」
  沃肯擤著鼻涕,在心裏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哭。
  「小弟弟,沒關系的,因爲我還記得他的事,我的『書』裏會記載他的回憶,那時候的他會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
  佛特納讓沃肯會見老人的原因至此終于真相大白,一切都是想讓沃肯能夠明白『書』到底有多麽重要。

  在那之後,沃肯又和佛特納再度會面,佛特納並沒有詢問他和老人對話的內容或是聽完故事後的感想,他只問出這個問題:
  「世界上爲什麽會有武裝司書?」
  和老人道別後,沃肯一直思考這個問題。
  「因爲『書』裏記載很多有用的信息,司書們就是爲了活用這些信息,以及防止『書』被用于不正當的用途上。」
  「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有用信息的人數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還有人希望能見到那些人的回憶,因爲活在世上的人都十分珍惜死者的回憶。」
  「如果有人的回憶不受珍惜,就能丟棄他的『書』嗎?」
  沃肯正在煩惱更後面的問題。『書』爲什麽這麽重要?根本的理由到底是什麽?
  「任何人在世上都是獨一無二的,也因此任何『書』同樣獨具意義,但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沃肯。」
  佛特納站起身,用手輕撫沃肯的頭,他的手指撥弄著沃肯亮綠色的發絲。
  「人終究會死,人們都在這段短暫時光裏想盡辦法地活下去,這段時光中發生的任何故事都很珍貴。
  無論人性是善或惡,人生是長或短;不管是否經曆大風大浪,或足一生平凡無奇。
  並不需要過問原因,也不用爭論是非,一切的故事都同樣珍貴。了解嗎?」
  沒錯,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人們死去,我們應該感到悲傷;拯救人們,我們應該感到高興。對活下去這件事,我們應該給予敬意。
  這就是武裝司書的正義,比肉體上的強韌或是精神上的忠誠還要重要。」
  此時,沃肯首次在人生中、也是唯一一次看見佛特納的笑容。
  「只要了解這點,你就能成爲優秀的武裝司書。」
  佛特納粗糙厚實的手掌觸感,就這樣成爲沃肯的人生指標。
  不僅變得更強,同時要維護武裝司書的正義,並且成爲和佛特納一樣的人物。因此,沃肯決定將自己還活著的時間全部奉獻在這件事上。

  在隔壁聽著兩人對話的伊蕾伊雅說道:
  「真是個寵小孩的笨爸爸。」
  馬特阿拉斯特忍不住笑出聲響應:
  「伊蕾伊雅阿姨,您這話也太絕了吧。」
  一旁的畢劄克也面露笑容。
  「沃肯看來會很拼命,到時候又會冒出一個佛特納啰!」
  「這樣倒是有點糟糕,要是有兩個這種人就沒辦法摸魚啦!」
  「白癡,少摸點魚吧。」
  正當大家和樂融融笑得正開懷時,有個人的表情卻有別于其它人,那個人就是哈缪絲,在場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真是拿佛特納前輩沒辦法。」
  她的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

  沃肯一邊駕駛飛空艇,一邊心想:
  「佛特納前輩……我應該沒做錯吧。」
  他的心裏如此堅信,也正因爲如此,現在他才會在這裏駕駛飛空艇。

  稍微將時間往前回溯。
  位于伊斯摩共和國某家旅館的某間房間裏,有個男人正在把玩棋子,他在眼前擺放的西洋棋棋盤上獨自下棋,盤面上的白方處于壓倒性的優勢。
  這個人是樂園管理者。
  有只蜜蜂停在黑方的國王上,蜜蜂的肚子上綁著約兩個指頭大的紙片,樂園管理者則是打開閱讀上面的內容。
  「沃肯背叛武裝司書……嗯,世上的怪事還真不少。」
  他回想起那位在邦特拉圖書館長大的少年,但是樂園管理者只記得他小時候的樣子。
  又有一只蜜蜂飛了進來,樂園管理者取下寫著續報的紙片。
  「奧莉薇亞=利崔特已經複活……嗯,這又是誰?」
  樂園管理者開始思考,他想不起來這個人究竟是誰,把玩棋子的手頓時停下動作。
  「……難道是白煙號上的那個女人?」
  樂園管理者下意識地站起身,但是很快就冷靜地坐回位子上。
  「算了,反正哈缪絲應該會殺掉她吧。」
  他喃喃自語,微微升起的危機意識卻沒有因此消失。
  「不過……還是姑且布個局吧。」

第三章 鉛之心  

    何謂勝利?
  棋盤上所指的勝利很單純,就是把對手的國王逼到絕路。
  撞球台上所指的勝利也很單純,就是將九號球打進袋。
  戰鬥時,對方死亡即是勝利。
  對方舉旗投降也代表獲得勝利。
  有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可以算是一種勝利。
  一生中,能像哈缪絲=梅瑟塔獲得如此多勝利的人應該不常見吧?像她這樣對勝利如此了解的人,更是寥寥可數。
  但是,就連哈缪絲=梅瑟塔這種人也有一件感到不解的事。
  如果有種人就算讓他投降且取走性命,卻仍舊無法從他手上獲得勝利。
  那麽,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贏過這種人呢?
  勝利指的到底是什麽?
  飛機上的哈缪絲正在思考這件事,她不知道沃肯和蕾娜絲搭乘的飛空艇現在位于何處,就時間上來看,能不能追上他們部是未知數。
  「……奧莉薇亞。」
  哈缪絲相當確定,蕾娜絲的真正身分就是奧莉薇亞=利崔特,只有奧莉薇亞能夠連結亞洛灣事件、沃肯、蕾娜絲這三樣線索。
  她不清楚奧莉薇亞的長相,只能從名字推測這個人是位女性。
  「不會吧……」
  哈缪絲不自覺地加重力道握緊操縱杆,接著她開始出聲抱怨。
  「這的確是有可能啦……但是,一切怎麽會這麽巧呢?」
  炸沈白煙號時,哈缪絲認爲奧莉薇亞應該已經死亡,然而在她動手時,奧莉薇亞碰巧提早離開;後來,她被溫凱尼植入蕾娜絲的人格來到邦特拉圖書館,接著她又在摩卡尼亞反叛事件中僥幸存活,進而遇見沃肯。
  雖然只能說一切部只是巧合,但還是覺得巧合得有點過頭。
  「哪有可能這麽巧呢。」
  哈缪絲不停嘟囔。
  沒錯,這場戰役的起因也相當當出人意料。
  事件的開端要追溯到亞洛灣事件發生的幾年前,早在還沒和神溺教團交戰前,故事就已經揭開序幕了。

  十年前,三級武裝司書哈缪絲=梅瑟塔還很年輕。
  在嚴守規律與風紀的代理館長佛特納=巴多加蒙面前,就連哈缪絲也盡量減少邋遢的打扮,不僅將上衣的最上面鈕扣扣緊,腳上穿的也是皮靴而非涼鞋。
  她把編成三股辮的頭發垂放在背上,並且用白色的緞帶整齊地綁緊。
  這裏是離邦特拉圖書館相當遙遠的梅利奧托公國,哈缪絲和佛特納兩人位于該國西部廣闊的山嶽地帶中,正在岩塊隨處可見的山裏緩緩行進。
  「啊,對方好像已經到啰。」
  哈缪絲如此說道,她借著隨風飄逸的觸覺絲提早得到情報。
  「我們遲到了嗎?」
  佛特納則是回問。
  「不,現在還很准時喔。」
  于是,佛特納輕輕點頭繼續行走。
  「啊!是兔子耶!好可愛喔~~!」
  哈缪絲眼尖地瞧見遠方有野兔探出頭,她隨即揮揮手,但是兔子立刻躲進暗處,雖然她很想追上去一把抱住兔子,可是又伯佛特納會生氣,所以只好作罷。
  「哈缪絲,我們快走吧。這項機密任務不能讓其它武裝司書知道,我想盡快完成這件事。」
  佛特納縱身跳躍,輕快地落在十數公尺外的岩石上。
  「好啦~~」
  哈缪絲也隨後跟上。過沒多久後,兩人便來到約定的場所。
  這是佛特納訓誡沃肯,並且教導他生命的可貴大約一個月後的事情。

  「好久不見了。」
  佛特納出聲向對方打招呼。位于山腰某塊平坦的岩石上頭,有個男人正坐在藤椅上,看來椅子還是特地從山下搬上來的。
  雖然他的身影和容貌都清晰可見,一旦移開目光,腦海中卻又無法留下任何印象。哈缪絲用觸覺絲來回碰觸那男人的身體,她發現雖然能看見形體,但實際上並不存在于此處。
  「哈缪絲,向妳介紹一下,這位是現任的樂園管理者。」
  哈缪絲原本想握手行禮,然而樂園管理者並沒有響應,這也難怪,因爲他根本不在這裏。
  「小姐妳好,妳叫什麽名字?」
  樂園管理者問道,佛特納則是代爲回答。
  「她叫哈缪絲=梅瑟塔,目前雖然只是二級武裝司書,不過未來將會成爲代理館長。」
  哈缪絲有點出乎意料,因爲佛特納竟然把馬特阿拉斯特這麽有望的人選擱在一邊,這樣真的好嗎?
  「前輩,下一任代理館長是我嗎?」
  「我有這個打算,不過得先看有多少人反對。」
  「如果是馬特,就沒有人會反對啦!他還蠻有人望的喔!」
  「看狀況,而且我們也還沒透露武裝司書的秘密給馬特阿拉斯特知道。」
  「說得也是啦。」
  「嗯,不好意思……」
  樂園管理者舉起手。
  「能不能以後再談你們內部的人事異動?」
  「也對。」
  于是,佛特納轉頭面向樂園管理者。
  「佛特納,哈缪絲小姐應該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嗯。」
  「包括我們的關系以及天國與神的真面目嗎?」
  哈缪絲得意地露出笑容。
  「嗯,我很清楚喔。樂園管理者先生。」
  「看來妳也接受事實了。」
  「當然啰。」
  「那就好。麻煩妳了,哈缪絲小姐。」
  樂園管理者則是微微點頭致意。

  三人互相打過招呼後,便繼續向山上移動。他們來到山頂處向下眺望,發現山腰上有座用岩石打造的堡壘。
  這座堡壘並非用來對抗一般的槍炮攻擊,外頭既沒有阻擋戰車的壕溝,也沒有防止步兵入侵的帶刺鐵網,然而整個堡壘卻以魔術制造出的屏障層層包圍,看來該處對魔術戰士的攻勢已經做好萬全准備。
  「固守在該處的,就是反叛我們的敵人。」
  「敵人只有那座堡壘裏的人嗎?」
  佛特納開口如此詢問。
  「嗯,其它敵人已經被我的手下殲滅了。」
  「應該沒有漏掉吧?連投降的人也全都殺掉了嗎?」
  佛特納加以確認,樂園管理者點頭肯定,隨後繼續說明狀況:
  「敵人是個少女,她身爲真人卻打算毀滅天國。
  我們已經殺掉那名真人,但是效忠于她的擬人們還不打算放棄戰鬥。
  他們准備強大的武器頑強抵抗,遺憾的是,光憑我方的能力已經沒辦法應付,所以我只能忍辱向你們尋求協助。」
  「樂園管理者,老實說,我對你的處理感到相當失望。」
  佛特納出聲斥責樂園管理者。
  「你在情報管理上做得不夠徹底,擬人爲數太少,真人的素質也很差。如果你覺得自己的能力無法應付,可以馬上說出來,我立刻把你換掉,另外設立新的樂圍管理者。」
  「可以再等一段時間嗎?最近內部才剛上軌道而已。」
  「……也罷,或許能力稍嫌不足才更適合這個位子。你應該沒有背叛武裝司書的打算吧?」
  「背叛?您別說笑了,我們兩邊不是和平地共存嗎?」
  「了解就好。」
  哈缪絲心想:其它武裝司書聽見這些對話應該會很錯愕吧?她在心裏暗自竊笑,身爲世界公敵的神溺教團領導者,竟然會和邦特拉圖書館的代理館長熱絡地談話。
  除了極少數的人物以外,不論是神溺教團或是武裝司書,身處下位的人都不清楚教團和司書的關系。
  「總之,你最好多找點有戰鬥能力的擬人,要是每次出事都借重我們的力量,就會很難繼續保住秘密。」
  「佛特納,我感到很抱歉。
  但是,神溺教團是讓人們獲得幸福而存在的組織,天國是爲了死後的幸福而存在,我的存在價值則是爭取在世之人的幸福。
  我認爲沒有戰爭的地方才有幸福。」
  樂園管理者闡述出相當有理的論點。
  「這得看時間與場合。擁有最低限度的力量才能維持和平,保有和平也才能帶來幸福。」
  佛特納的說法也有道理。
  哈缪絲又忍不住冒出笑意。只聽這番話,旁人可能會以爲這兩個人是徹底的和平主義者吧?
  再過不久,佛特納等人即將展開一場殺戮。佛特納就是用曾經爲沃肯解釋生命尊貴的嘴巴,對哈缪絲下達殺戮的命令。
  這並非單純的殺戮,而是賜給敵人「真正的死亡」。
  「你們可以先等一下嗎?」
  一直保持沈默的哈缪絲突然開口,此時兩人將目光移向她。
  「單方面的殺戮實在很野蠻,其實我覺得世上也有時代潮流這種東西喔!」
  樂園管理者睜大眼睛看著佛特納,他則是搖搖頭,要樂園管理者聽她繼續述說。
  「現在可是奉行民主主義、人權當道的社會,協商才足以後的主流喔!凡事總是得先坐下來談談吧?」
  「這位小姐到底在說什麽?」
  「別管她。」
  哈缪絲從山頂上跳向堡壘,樂園管理者困惑地歪著頭,略感意外的佛特納則是淡淡地目送她離去。

  哈缪絲逐漸接近堡壘。如同剛剛的那些話一般,她不隨便破壞堡壘或足殺害士兵,只見她一派輕松地走向門前,並且朝裏面喊道:
  「喂~~!快開門~~!」
  「妳是誰!?」
  裏頭的人如此反問。
  「我是武裝司書!打算跟你們商量一點事情!」
  聽見哈缪絲這麽回答,裏面的人卻很幹脆地打開大門,看來敵人也很清楚戰況對自己不利,幾乎可說是風中殘燭,既然佛特納打算前來交涉,那就更要順水推舟。
  一走進門,哈缪絲就發現某個奇特的物體……不,應該說是奇特的人,門的兩旁各立著一尊和普通人差不多高的男性人偶,他們身穿卡其色的樸素服裝,並且用大大的帽緣遮住半邊臉。
  臉是用金屬制成的,從顔色判斷材質應該是鉛。
  「這是什麽?」
  哈缪絲試著輕輕撫摸人偶的臉,從金屬冰冷的觸感中微微傳來些微溫度。敲了敲他們的臉,人偶的頭隨即轉動,用帽緣下的鉛制眼珠盯著哈缪絲。
  「哇,好恐怖喔。」
  此時,有位男性前來迎接哈缪絲。漫長的圍城戰讓他的臉上明顯露出疲態,不僅臉頰消瘦,黑眼圈也濃得像是用墨條畫上去似地。
  「……那是凡德=魯加,也就是保護我們的鉛制戰士。」
  男人的聲音有如雷雨前的響聲般低沈,原來這就是樂園管理者所指的武器。
  「原來叫做凡德=魯加,那這位呢?」
  哈缪絲指向另一尊人偶問道。
  「他也是凡德=魯加,每尊鉛制人偶都叫做凡德=魯加。」
  「……感覺好像有點不方便。算了,這不重要啦。」
  哈缪絲認真地觀察兩尊人偶。此種鉛制戰士擁有超越人類的身體,一般的槍彈和刀劍對他們應該沒有任何作用,能想出這種武器還算挺有一套的。
  哈缪絲離開凡德=魯加身旁,便跟在男人身後。
  「看來實力還算可以。」
  她對敵人做出此種評價,然而面對哈缪絲或佛特納,「還算可以的實力」根本不具意義。

  哈缪絲來到堡壘的地下室和擬人的代表會面,這裏沒有酒、咖啡,也沒有紅茶,他們只用一杯帶有土味的水招待哈缪絲。
  有個頭發斑白的男人挽起雙手坐在正前方,與其說是反叛者,還比較像是四處逃竄而被逼入絕路的草食野獸。
  「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的目的是賜給堇之罪人真正的死亡。」
  哈缪絲如此說道,擬人首領則是對「堇之罪人」這個名字出現些許反應。
  這名真人身爲領導反抗勢力的首領,如今已經不得直呼她的名諱。爲了方便稱呼,一般都由美麗的發色而稱爲「堇之罪人」。
  「真正的死亡……」
  哈缪絲繼續補充說明。
  「也就是抹除堇之罪人曾經存活這件事,並且消除與堇之罪人有關的任何記憶、紀錄和痕迹。我們稱爲真正的死亡,這是天神代理人下達的最重刑罰。」
  擬人首領面無表情地聆聽哈缪絲的宣告,或許他早已習慣絕望的滋味了。
  「我有個提議,堇之罪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惹人憐愛的紫羅蘭已經被樂園管理者摘除而消失無蹤。
  你們難道不想用阿葛克司之水忘記她,轉爲服侍其它真人嗎?」
  擬人首領露出無力的笑容,仿佛正在告訴哈缪絲已經爲時已晚,體認死期將近的人經常會露出此種笑容。
  「因爲有她,才有現在的我們;要我們忘記她,就跟失去自我沒有兩樣。我拒絕這項提議。」
  「也對,我都忘記你們是這種人啰。」
  哈缪絲稍微移開視線,並且開始思考。
  她將招待的水喝光,接著站起身慢慢在房間裏踱步。她邊走邊笑,接著開口說道:
  「那麽,也該進入正題啰,其實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們啦!」
  擬人首領感到有些訝異,難道剛剛的話不是重點嗎?
  「要求其實很簡單。反正我覺得對雙方都有好處,才想問問你們。」
  「……什麽事?」
  「可以麻煩你們自殺嗎?」
  哈缪絲的語氣非常認真。擬人首領煩惱片刻後,立刻拔出腰際的槍對准哈缪絲。
  拿槍的手腕立刻被投石器的繩子扯斷。

  殺戮就這樣揭開序幕。
  哈缪絲用礫彈打穿天花板,縱身躍上堡壘的尖塔。從看到堡壘的瞬間開始,她就已經打算以此處作爲據點了。
  她揮舞投石器,驅散周圍一擁而上的鉛制人偶,被擊碎和扯斷的肢體頓時四處飛散。
  同時,哈缪絲看見佛特納縱身跳向堡壘的牆壁。
  他轉眼間揮出四道斬擊,速度快到連哈缪絲的肉眼都只能勉強跟上,經過魔術強化的堡壘牆壁被打出一個正方形的缺口。
  佛特納手上揮舞的武器是根再平常不過的棒子,那是方才樂園管理者坐椅的椅腳。
  佛特納的能力稱爲「夢想侵略」。正如其名,這是能使用意念影響現實的能力,威力直逼擁有終極威力的因果抹消攻擊。佛特納不需要用刀刃接觸目標,他只要在心裏確定能夠斬斷目標,目標就真的會被斬斷,揮舞棒子這個動作只是讓自己確定斬斷目標的儀式而已。不論是鉛或鋼,在佛特納面前都沒有任何分別,現在哈缪絲腳下的戰況想必有如地獄般慘烈。
  「接下來……」
  哈缪絲打算狙擊逃走的敵人,因此以尖塔的頂端作爲據點,目的是殺掉這裏的所有人,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唔,虧我還這麽期待呢……」
  但是,情況和哈缪絲的預測有點出入,根本沒有任何敵人逃脫,哈缪絲只能用礫彈不斷攻擊往尖塔聚集的鉛人部隊。
  鉛人部隊不斷死亡,沒有人在倒下時流下半滴眼淚。
  也許他們根本不具有流淚的機能……不,或許這種機能早已被刪除。
  「……哼。」
  雖然不清楚是誰設計出這種武器,但是哈缪絲忍不住心想:怎麽會有人制造出這麽愚蠢的武器呢?
  面對這種不顧性命持續發動攻擊的部隊,的確會令所有人感到害怕,要是對手不是哈缪絲或佛特納,絕對會心生畏懼。
  然而,就算是這種敵人,反正只要取走性命就無法繼續戰鬥。
  不論是發現自己戰敗幹脆投降、知道會被殺害就迅速逃走、或是無論戰敗多少次還會繼續奮戰,真正令人感到恐懼的是不會死的敵人。就因爲會碰上這種人,哈缪絲才會以這裏做爲據點揮舞手上的投石器。
  「好無聊喔。」
  最無趣的事莫過于敵人不如想象中頑強,哈缪絲甚至想投靠對方指導敵人戰術。
  只要將鉛人部隊全數殲滅,戰鬥便會畫下句點,只剩下單純的殺人任務,最後的工作就是殺光留在堡壘中毫無戰鬥力的人們。
  雖然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根本不算戰鬥,但是這種工作卻比剛剛更加無趣,因此哈缪絲滿臉不悅地完成這項工作。
  「神啊~~!」
  她殺掉拿著長槍向前沖刺的老婆婆。此時,她正在思考回去該做什麽事。
  「沒、沒、沒辦法發射子彈!爲什麽!」
  她殺掉沒打開保險卻拼命扣著扳機的少女。此時,她正想著請個假出去走走。
  「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把腦中一片混亂、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赤手空拳沖向前的男人殺掉。此時,她正在思考是否要去弗爾貝克觀賞新上映的電影。
  「唉~~好無聊喔!」
  哈缪絲不自覺地大聲說道。
  「哈缪絲……哈缪絲=梅瑟塔!妳這家夥!」
  哈缪絲往下一看,發現剛剛協商的擬人首領正拿著槍對准她,哈缪絲覺得已經沒必要繼續在此處監視,于是收起觸覺絲向下跳躍。
  擬人首領的單邊手不斷噴出鮮血,因此用另外一只手開槍,然而槍口無法瞄准,哈缪絲不需閃躲,子彈便偏離目標飛向遠處,接著只見投石器的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瞬間就把頭顱扯離身軀。
  哈缪絲只是毫無情感地不斷殺人。她正在想著:馬特阿拉斯特說過帕妮的電影不太好看,他對電影還蠻了解的,回去後再問問哪部片好看吧!
  她很想告訴這些不斷送死的人:你們到底在做什麽?與其在這裏白白送死,應該還能想出更好的戰術吧!就算只有一個人,希望你們趕快逃走找到同伴,備齊武器後再盡管找我挑戰吧!
  相較于邊忍著呵欠邊殺人的哈缪絲,佛特納則是淡淡地完成工作。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地認真,就像是從事文書工作似地。
  將情感表露無遺的哈缪絲,以及毫無表情的佛特納。
  到底是誰比較偏離人性的常軌呢?

  沒多久後,工作便宣告結束,堡壘被佛特納施放的火焰吞噬而不斷冒出陣陣黑煙,這也是細心的佛特納確保沒有人躲在裏面的保險處置。
  「有必要做到這麽絕嗎?」
  樂園管理者低著頭如此說道。
  「是你叫我們全殺光的吧?」
  「話雖如此,他們都是我可愛的擬人,看著他們送命實在很難過。」
  佛特納正在繼續尋找生還者,哈缪絲認爲他實在很熱衷于工作。
  「那些不是把頭打爛就會死的敵人。
  那些人既然會服從堇之罪人,就表示已經不把利害關系放在眼裏啰!董之罪人代表人生的一切,所以除了被摧毀或打勝仗以外,他們已經放棄其它選擇了。
  對付這種敵人只能這樣處理。」
  「……」
  「堇之罪人本來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只因爲擁有一點點特殊的力量,所以人們響應她的想法,讓同伴越來越多,衆人團結一致才會形成這麽大的勢力。」
  「說得也是。」
  「紫羅蘭其實是種雜草,只要留下一株幼苗,野地又會再度覆滿整片紫羅蘭。」
  「……不愧是下屆代理館長的人選,說得真有道理。」
  樂園管理者語帶悲傷地說道,哈缪絲則是有點不耐煩地回問:
  「隨便你怎麽說,不過你到底要裝善良到什麽時候?」
  「……哎呀。」
  樂園管理者的表情略顯畏縮。
  「雖然你好像順利騙過佛持納前輩,不過我沒那麽好騙喔!你應該隱瞞不少事情吧?」
  「妳是怎麽發現的?」
  「嗯,應該說是女人的直覺吧。」
  哈缪絲帶著微笑說道。樂園管理者似乎有點慌張,只見他的身影瞬間險些消失。
  「你應該是打算反叛武裝司書吧?凡德=魯加是你打算對抗武裝司書的武器。我說得沒錯吧?」
  「表面上裝得很無能,私底下卻偷偷策劃反抗武裝司書。看來你也還蠻能幹的嘛!」
  樂園管理者頓時啞口無言。
  「……哎呀,這下有點傷腦筋呢,真是輸給妳啰,哈缪絲小姐。」
  看到樂園管理者拼命地裝出冷靜的模樣,哈缪絲只覺得他再故作鎮定也沒用了。
  「正如妳所說,我的確正在策劃反抗武裝司書,原本我還因爲騙過佛特納稍微放下心,只是沒想到……真的敗給妳啰。」
  「話說回來,你有把握能打贏武裝司書嗎?」
  哈缪絲如此問道。樂園管理者似乎感覺到事態産生變化,看來哈缪絲並不打算殺掉樂園管理者。
  「不不,怎麽可能呢。原本預定成爲主力的凡德=魯加只有這點實力,面對武裝司書可說是毫無勝算。」
  原來如此。之所以請哈缪絲等人幫忙,也想順便確認凡德=魯加的性能,不但能夠殲滅反叛者,同時還能測試凡德=魯加的實力,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難道哈缪絲小姐打算幫助我們嗎?」
  哈缪絲卻搖了搖頭。
  「聽起來不錯啦,不過我覺得跟你們對決比較有趣。」
  「比較有趣……這就是妳戰鬥的原因嗎?」
  「沒錯,沒有別的原因。」
  「妳還真可怕呢。」
  樂園管理者則是笑著響應:
  「那你覺得還要多久,才有可能打贏武裝司書?」
  「這個嘛……大概還要再花十年准備吧。」
  「十年有點久耶……沒關系,那我就等到那時候吧。」
  「到時候,武裝司書的實力應該也會不如現在。佛特納想必已經退下代理館長職務,伊蕾伊雅可能也會退休。
  而且要是妳當上代理館長,我們也會比較好打這場仗。」
  哈缪絲不禁感到有點失望。
  「我比佛特納還強喔!現在我們的實力平分秋色,而且我還會變得更強呢!」
  「但是,妳比佛特納好對付。」
  這次反而是哈缪絲感到有些心慌。
  「爲什麽?」
  「因爲妳總是抱著玩樂的心態,但是佛特納並不把戰鬥當成遊戲。」
  「……」
  「真正可怕的敵人,絕對不會在這裏放我一條生路。」
  「原來如此……沒錯,你說得對。」
  話一說完,哈缪絲便大笑出聲,樂園管理者也隨著露出笑容。
  哈缪絲若在此刻殺掉樂園管理者,後來就不會接連發生悲劇,既不會有成爲肉塊而死去的人,武裝司書也不會在戰事中送命,所有悲劇的元凶就是樂園管理者和此刻的哈缪絲。
  片刻後,完成工作的佛特納和兩人會合,看見他們笑容滿面時,佛特納開口說道:
  「你們能相處融洽是件好事,畢竟武裝司書和神溺教團間的和平也就代表世界和平。」
  有如瞞過老師的頑皮小孩般,哈缪絲和樂園管理者互相交換眼神。
  「嗯,沒錯。」
  「正是如此。」
  或許他們真的是兩名性情殘忍的小孩,一邊擁有強大的戰鬥力,另一邊則擁有智謀、野心和權力,至少對哈缪絲來說,她認爲自己和樂園管理者就是此種關系。
  兩人所作的事可說是毫無意義。
  但是,大多數的悲劇和慘劇都是源自于毫無意義的理由。

  哈缪絲心想事件到此便告一段落。
  可是,她和凡德=魯加的因緣卻從此時開始。
  在原本的反叛者堡壘處,他們埋設由穆根特礦山運輸的「魂抱玄岩」,魂魄會被此種黑色的柔軟岩石吸引至此,並且在土裏化成『書』。將這些挖掘出來的『書』全部加以處分後,才能算是賜給堇之罪人「真正的死亡」。
  佛特納已經先回到邦特拉圖書館,哈缪絲則是留在堡壘約一個月,負責監視樂園管理者在這段時間裏率領部下將『書』挖出來。
  看著指揮部下的樂園管理者,哈缪絲覺得很無趣。爲了排解無聊,于是她開口向樂園管理者詢問:
  「拉斯哥爾=奧塞羅不會過來瞎攪和吧?那家夥應該沒機會把『書』挖出來,然後交給其他人吧?」
  「嗯。我們已經封印那把石劍了,請妳大可不必擔心他的事。」
  擁有逝去石劍『夜』的所有人都稱爲「拉斯哥爾=奧塞羅」。
  拉斯哥爾=奧塞羅基本上不算隸屬于神溺教團,亦非隸屬于武裝司書。會暫時將拉斯哥爾封印,只是不想讓他出來礙事,如果他把『書』帶走就會很難處理。
  「那就好。」
  哈缪絲回答後,便離開樂園管理者的身旁。
  樂園管理者的部下們不斷地挖掘出『書』,只要挖出凡德=魯加和擬人們的『書』,就會當場扔進土木工程用的攪碎機裏,被完全打碎的『書』便無法再讀出任何情報。
  「……」
  保護『書』原本是武裝司書的任務,哈缪絲也是司書的一份子,因此看著『書』被逐一攪碎也會感到有些悲傷。
  這是他們曾經存活于世上的證明,一切愛恨情仇以及努力生活的記錄都在此時消失殆盡。曾經存在的事實遭到抹消,或許是比死亡還要更令人哀傷的悲劇。
  但是,這正是「真正的死亡」所代表的懲罰。
  哈缪絲突然隨手拿起一本『書』。
  「讓我看看喔。」
  這本『書』的主人是某個鉛制人偶凡德=魯加。

  鉛制人偶凡德=魯加。不只是身體,連腦部也有部分被鉛取代,他們的腦中被嵌入回路,讓他們變成能藉由魔術操縱的自動人偶,與其說他們是被改造過的人,不如說是使用人類的零件組成的玩偶。
  哈缪絲讀過後,很訝異這種人死後也會形成『書』。
  人偶的材料是從世界各地尋找的許多壯碩男子。這些人擁有各種來曆,既有肉塊、擬人,也有毫無關系的人;有些人曾經犯罪,也有些是善良百姓。但是無論來曆爲何,他們都被奪走記憶,不再擁有姓名,肉體也被加以改造。
  所有人都變成長相與人格皆相同的『凡德=魯加』。
  「我們應用思考共有能力的技術,讓他們共同使用相同的思考電路。」
  創造出這些人的魔術師向樂園管理者如此說明。
  「只要其中某個人所得知的事情,所有人也會同時知道;只要對其中某個人下達命令,所有人也將同時獲知命令。」
  「聽起來挺方便的。」
  樂園管理者說出感想。凡德=魯加們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獲得稱贊讓他們感到有些開心,同時卻也有點悲哀。
  因爲此種人偶以人類做爲材料,他們仍舊留有些許人性。
  就連創造出他們的魔術師都沒有注意到,人偶們擁有同樣的痛苦。

  像是在某個春天的日子裏。
  他們正以分毫不差的動作接受槍械的訓練,所有人排成一列擺出射擊動作,並且同時擊發子彈,此時有只蝴蝶飛過他們的面前,一發子彈恰好貫穿牠的肢體。
  「……」
  凡德=魯加們同時停下動作。蝴蝶的華麗動作、失去生命的悲傷以及錯殺無辜的後悔,這些情感悄悄地劃過他們的心中。
  但是,沒有人發現他們的情緒起伏。
  「射擊!」
  他們也有情緒,他們會覺得漂亮的東西相當美麗,對生命死亡會感到悲傷,然而外人並不知道。凡德=魯加們不會說話,也無法表露情緒,他們無法將心中的想法傳達給別人知悉。
  若是有人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凡德=魯加們想必會十分開心。換句話說,要他們抛棄一切情感,或許對他們算是一種解脫。
  根本沒有人明白,對他們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于被人怱視。他們雖然是人偶,卻是個擁有心靈的人偶。
  不過,沒有人願意體會此種感受。

  他們被叛徒們帶上戰場,凡德=魯加們被賦予的功能就是戰鬥,因此他們忠實地執行命令。
  起初他們並未抱持任何情感,只是單純地依照命令進行戰鬥。
  直到某天,一位凡德=魯加發現某個少女,他們的情感突然出現變化,他很訝異連這麽年幼的小孩都被逼上戰場。
  那位少女一直望著地面,只見她不厭其煩地看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正在盯著一朵紫羅蘭。
  凡德=魯加心想:這朵花真的很漂亮。
  「很漂亮吧。」
  少女如此說道。對她來說,這或許只是無意間說出的話,只是一句說出口就有可能被遺忘的單純感想,但是這句話讓凡德=魯加們的心靈感到相當充實,因爲少女知道凡德=魯加們擁有人類的心靈。
  凡德=魯加們的心願就是希望有人能理解他們的內心,這句話聽在普通人耳裏可能不具任何意義;對凡德=魯加們來說,卻是深深打動他們的話語,因此凡德=魯加們決定不惜犧牲生命也要保護少女。

  然而,他們的心意卻只能無奈地空轉,因爲佛特納和哈缪絲造訪這座堡壘。接下來發生的事根本無須觀看,于是哈缪絲放下手邊的『書』。
  「真無聊。」
  哈缪絲抛下這句話,再度回到監視工作上。
  挖出所有『書』並且加以處分後,哈缪絲便離開堡壘。
  回到邦特拉前,她先繞到弗爾貝克觀看兩場電影和一出歌劇,隨後在鬧區逛了幾家店,順便到以音樂聞名的酒吧小酌一杯。比起先前的殺戮,這樣更讓她覺得有趣和刺激。
  她邊聽著音樂邊回想,這次的任務還真是無聊,于是凡德=魯加的名字也在哈缪絲的記憶中逐漸消失。

  不久後。
  某天,佛特納呼叫哈缪絲,只見他坐在代理館長辦公室的椅子上,表情比平常更顯嚴肅地望著桌上的文件。
  「有什麽事嗎?」
  哈缪絲用輕松的語氣問道。
  「……庫拉自治區的內戰區傳來一些棘手的報告。」
  「是什麽消息呢?」
  「聽說有怪物出沒,有人親眼見到會走動的鉛制人偶。」
  地圖上打叉的地方距離當初那座堡壘只有約三百公裏遠。
  「記得妳上次說過,紫羅蘭是種雜草,就算只剩下一株幼苗,終究還是會長滿整片原野。」
  「說得也是。」
  「教團的存在對一般民衆是個秘密,而且神溺教團的真相對普通的武裝司書、或是神溺教團的下級成員也是秘密。
  在秘密泄漏前,妳先去把怪物殺掉。事不宜遲。」

  哈缪絲搭乘飛空艇來到庫拉自治區,這場內戰的原因和經過對哈缪絲並不重要,其實也是因爲毫無意義的理由,經過毫無意義的發展而演變成內戰。
  她向一名似乎和部隊走散的士兵攀談,當告知對方自己是三級武裝司書哈缪絲=梅瑟塔時,士兵顯得十分興奮。
  「武裝司書……現代管理代理官終于要介入斡旋了嗎?」
  士兵因漫長的戰事而疲勞不已,因此對戰爭結束的可能性充滿期待,但是經過哈缪絲否定後,上兵不禁喪氣地垂下頭。
  哈缪絲心想:這裏也在打無聊的仗,世上最無趣的事物莫過于無法讓自己血脈贲張的戰鬥。就算她是個熱愛打鬥的狂熱分子,也並非熱愛所有型態的戰爭。
  話說回來,凡德=魯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照理說,堇之罪人的事迹已經完全消失,無
  法得知目的更讓哈缪絲感到詫異。
  「我聽說這附近好像有怪物出沒。」
  「嗯,沒錯。那又怎麽樣?等著我們對付的敵人還很多呢。」
  戰場上的士兵們似乎沒有余力管這件事情。

  司書在台面上傳出捏造的情報——戰場上出沒的怪物其實是某位古代魔術師創造的人偶,因爲有人不小心啓動他,才使得怪物複活。
  哈缪絲仍在尋找怪物,由于戰場十分廣大,連觸覺絲都無法完全掌握,因此她尋找別的士兵詢問消息。
  「……那是個很恐怖的怪物。」
  一名士兵如此敘述。
  「你們能來討伐怪物,真是太好了,看來武裝司書也有認真做事嘛!」
  「你說怪物在哪裏?」
  哈缪絲得知怪物出沒的場所後,本來只要知道地點就好,但是她又進一步追問:
  「那個怪物在這裏做什麽?」
  「……你知道這附近發生小孩失蹤的案件嗎?」
  「不知道。」
  「據說鉛制人偶會拐走小孩,被帶走的小孩不但沒有回家,而且會下落不明。」
  「原來如此,謝謝你,我去找找看。」

  聽完士兵的話後,哈缪絲心裏大概有個底。她認爲凡德=魯加打算繼續戰鬥,他不斷召集同伴,勇敢地對抗哈缪絲等人,大概是某個反叛者指示他繼續奮戰,因此他仍然忠實地執行被賦予的功能。
  只有自己根本打不贏哈缪絲,所以需要同伴,就算是人偶也還擁有這點知識,雖然和先前相比,此種抵抗顯得更沒意義。
  哈缪絲找到一名少年,並且向他問話。
  「小弟弟,你曾經在這附近看見鉛制的怪物嗎?」
  「有啊,他在離這邊大概兩天路程的地方。」
  「你該不會見過他吧?」
  少年則是點了點頭。
  「他把我抓起來,好像想要跟我說話,可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表達什麽。」
  「怎麽說?」
  「……因爲我不會認字。」
  「喔,對不起。」
  和少年道別後,哈缪絲繼續向前行走。光是繼承堇之罪人的遺志繼續戰鬥就是天方夜譚,事到如今也不會有願意一起戰鬥的同伴。
  她在腦中想象凡德=魯加拼命尋找同伴的身影,令哈缪絲感到些許憐憫與哀傷。

  最後,觸覺絲的前端終于捕捉到鉛制的軀體,哈缪絲慢慢靠近,但是凡德=魯加沒有任何動作,他沒有注意到哈缪絲已經漸漸靠近。
  凡德=魯加的周遭沒有任何人影,他只是靜靜地伫立原地,不知道正在思考什麽事。究竟是忍受變成獨自一人的孤獨呢?或是對想抵抗卻束手無策的自己感到憤怒呢?
  「真可憐,孤獨的凡德=魯加。」
  鉛制的身體進入投石器的射程,于是哈缪絲揮舞投石器發射礫彈,礫彈瞬間打穿凡德=魯加的胸口,厚實的身體被擊飛數公尺,並且重重摔在地上。
  就這樣,他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動靜,真是個絲毫不費工夫的任務。
  哈缪絲認爲總算結束了,于是轉身離開現場。

  十年後。
  正當凡德=魯加這個名字幾乎從哈缪絲的記憶中消失時,她又再度碰到凡德=魯加。
  哈缪絲在傾斜的白煙號裏前進,和神溺教團間期待許久的戰爭終于准備揭開序幕,她極力隱瞞心中雀躍無比的情緒。
  等待救難船到來的這段時間,哈缪絲在白煙號裏四處漫步。
  就在她無意中走進某個房間時,牆上有道模糊的字迹映入她的眼簾。
  『凡德=魯加還活著,活在奧莉薇亞=利崔特的心裏。』
  她瞬間無法意會到這句話的含意,差點只當做是無關緊要的塗鴉,就在經過字迹旁的時候,她突然注意到凡德=魯加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太過出乎意料,使得哈缪絲因爲驚愕而全身僵硬。
  「……不會吧。」
  凡德=魯加還活著,她遲遲無法理解這句話代表什麽意思。
  她確定凡德=魯加那天已經死亡。難道還有其它凡德=魯加嗎?但是,哈缪絲立刻加以否定,她相當確定凡德=魯加已經全數消滅。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遇見凡德=魯加,並且繼承他的意志,就算凡德=魯加死掉,也有人會代替他繼續戰鬥。
  就算凡德=魯加已經死亡,他的意志仍舊活在世界上。
  想到這裏,哈缪絲從未感受過的某種情感在腦中進出小小的火花。
  「……」
  接下來的數十秒,哈缪絲茫然地站在原地,要是沃肯沒有和她說話,她可能還會繼續呆站下去吧?
  「哎呀?沃肯,怎麽啦?」
  在沃肯的視線下,哈缪絲趕緊恢複原本的態度。
  「你在這邊做什麽呢?不准偷懶喔。」
  哈缪絲不禁心想剛剛的自己真是狼狽,並且與沃肯擦身而過。
  不知該說是幸運或不幸,她的口袋裏有個小小的引爆裝置,只見哈缪絲拿出裝置,走向船底塞滿炸藥的房間。

  「爲什麽!怎麽會這樣!」
  沃肯不停大聲哭喊。哈缪絲一邊眺望逐漸沈沒的船,一邊在心裏如此想著。
  冷靜想想,或許沒必要做得這麽絕情……不,本來就沒有這個必要,不知道奧莉薇亞=利崔特這女人是何方神聖,也不清楚會不會對哈缪絲帶來威脅……不,可能性應該相當低。
  但是,哈缪絲最後還是決定動手,因爲她總覺得不能放過這個人。
  哈缪絲在追趕沃肯的飛機中不停思考。
  爲什麽當時自己會把船炸沈呢?到底是什麽讓那時的自己失去冷靜?
  「……呵呵。」
  哈缪絲忍不住露出笑容。
  十年來,哈缪絲曾經解決無數的凡德=魯加。
  首度交手是在殺害反叛者的堡壘中,後來是在凡德=魯加所徘徊的戰場上,最後在白煙號上發現有人繼承他的意志,哈缪絲也想動手殺死對方。
  但是,凡德=魯加仍舊活著。
  他仍舊活在遠方飛空艇裏的奧莉薇亞=利崔特的心中。
  「凡德=魯加。」
  哈缪絲對著遠方的飛空艇出聲呼喚,呼喚還活在奧莉薇亞=利崔特心中的凡德=魯加。
  「凡德=魯加,你真有一套,竟然能讓我感到恐怖。」

  對他人來說,哈缪絲所感覺到的恐怖或許難以理解。
  她無疑是世界上最強的戰士。自從摩卡尼亞死亡後,世上已經沒有人能與哈缪絲匹敵,就算踏遍整個世界,也找不到能讓哈缪絲感到害怕的對手。
  卻也因爲如此,哈缪絲才對凡德=魯加感到恐懼,即使擁有最強的實力都無法殺掉他,他是個再怎麽殺都能繼續活下去的敵人。
  凡德=魯加,是個投石器也無法對付的敵人。
  被希葛爾逼到絕路時,或是差點被摩卡尼亞活埋時,哈缪絲不曾感到恐懼的心情,因爲她知道自己有辦法對付他們,只要投石器成功擊中就能殺死他們。然而,遇到再怎麽殺都不會死的敵人時,她根本束手無策。
  她不了解爲什麽無法殺掉對方,人會對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懼。
  說起來也很奇怪。凡德=魯加的實力遠遠比不上希葛爾或摩卡尼亞,至于奧莉薇亞=利崔特則是沒有任何力量,這兩人卻令哈缪絲感到恐懼。
  此種恐懼可能只有哈缪絲自己能體會吧?
  「……呵呵呵。」
  哈缪絲忍不住從嘴裏發出笑聲。
  這實在太棒了,原來世界上還有能夠讓自己感到恐懼的事物。
  身體不停發出陣陣寒顫,與被虐待的感覺非常相似。
  好想殺掉奧莉薇亞,同時又想享受她帶來的更多恐懼,哈缪絲的心裏一如往常地充滿互相矛盾的兩種情感。
  心跳逐漸加速,就像是約會前一天期待初吻的少女似地。
  哈缪絲再度對著遠處說道:
  「奧莉薇亞=利崔特,妳到底是何方神聖?」
  未知的事物正在前方等待自己,飛機則是不斷沖破雲端向前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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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3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9-1-3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还不错,支持支持,我竟然抢到沙发
发表于 2009-1-3 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已经是第5卷了呢,咱去等下载好了
发表于 2009-1-3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应该在去年3月的时候就有简体版的录入了吧?!!现在不是重复录入了吗?虽然现在的是繁体版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1-4 1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q5573720 于 2009-1-4 19:17 编辑

第四章 追想的魔女
  自從沃肯和奧莉薇亞離開邦特拉,時間已經經過約二十小時。
  哈缪絲持續追捕,沃肯繼續逃竄,雙方的情形並未改變。米蕾波可沒有再傳來任何情報,因此沃肯無從得知目前的狀況,他既無法掌握哈缪絲現在的位置,也不清楚她是否會追上自己。
  奧莉薇亞同樣沒有任何進展,坐在後座的她不發一語,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應該正在努力找回自己所失去的記憶吧?
  「比較有點頭緒了嗎?」
  沃肯的提問顯得毫無意義。如果恢複記憶,奧莉薇亞應該早就說出來了;既然沒開口,當然就是還沒成功。
  「……快說話。」
  「嗯?」
  「隨便說點話題,只要跟我有關的事都好。」
  「專心恢複記憶應該比較好吧?」
  「不是啦,白癡,我需要別人起個頭。當你叫出名字的時候,我的記憶就恢複了一部分;被艾恩立凱那混蛋叫住的時候,我也想起一些事。
  所以,我需要能幫我喚回記憶的線索。」
  沃肯開始思考,畢竟他並不是相當了解奧莉薇亞這個人。
  「妳曾經利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力量,命令肉塊們進行魔術審議。」
  奧莉薇亞不斷回想,只見她不停搖頭並且搔動頭發。
  「不行……還是想不起來。」
  可以確定的是,只要有線索就能想起一切,然而沃肯的話似乎還不足以成爲恢複記憶的關鍵。
  要是奧莉薇亞無法恢複記憶,沃肯的計劃將全盤瓦解,所以他只能繼續祈禱失去的記憶能找回來。

  此時,坐在駕駛座上的哈缪絲感覺到奇怪的振動。
  飛機的狀況不太樂觀。這架飛機本來就是經常被過度使用的機體,而且從早上開始都持續以最高速度飛行。
  降低飛行速度或許能避免故障,但也會無法追上沃肯。
  「……啧。」
  哈缪絲露出些許不悅的神情。
  奧莉薇亞固然令人在意,然而沃肯也是個燙手山芋。
  哈缪絲肯定能打贏沃肯,不過能否守住秘密才是眼前最大的問題。
  沃肯到底對內情了解多少?
  他知道有關拉斯哥爾=奧塞羅的事嗎?
  他清楚神溺教團的真實身分、以及武裝司書和教團間的關系嗎?
  如果這些事實被其它武裝司書們知道,司書將會隨著瓦解。
  其中她最擔心米蕾波可。如果讓她知道內情,並且對所有武裝司書公布真相的話,不僅僅是哈缪絲,連武裝司書也會到此劃下句點。
  「唔……」
  米蕾波可和沃肯的關系相當密切,難保她不會做出奇怪的事。
  事情的發展似乎遠比預期中還要更加棘手。
  (代理館長。)
  此時,米蕾波可透過思考共有傳來訊息,哈缪絲立刻直覺到又有事情發生了。
  奧莉薇亞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努力回想,沃肯則是默默地繼續駕駛飛空艇,這時候腦中傳來米蕾波可的訊息。
  (沃肯,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
  「發生什麽事?」
  奧莉薇亞開口問道。沃肯示意要她先別出聲,接著將精神集中在思考共有上。
  (什麽事?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這個嘛……你現在人在哪裏?)
  (就快要通過庫拉自治區了,距離目的地大概還要兩小時。)
  (那麽,應該算是好消息,代理館長還在海上喔。)
  (她離我們還那麽遠嗎!)
  沃肯相當驚訝,憑邦特拉飛機的速度很可能早就追到他們了。
  (代理館長說引擎好像有點問題。)
  (這樣的話,她應該不會再加速追趕吧?)
  (應該是這樣。)
  (另一個消息呢?)
  (這件事對你也是個好消息,武裝司書們已經召開非正式的會議評估這次的事件了。)
  (結果呢?)
  (雖然這不是正式的結論,但是整體上大家都很支持你。)
  (……真的嗎?)
  沃肯頓時不太敢相信。他既然會選擇逃出圖書館,就已經做好和摩卡尼亞一樣被當做犯人看待的心理准備了。
  (我也蠻訝異的,而且馬特阿拉斯特先生選擇支持你。)
  (……馬特阿拉斯特學長?他不是和哈缪絲走得最近的人嗎?)
  (他對這件事沒有多談……他只說有些事只有他能了解。)
  (原來是這樣……麻煩妳幫我向他道謝。)
  (不行,我跟你表面上並沒有任何接觸。)
  (也對,總之謝謝妳。)
  米蕾波可好像正在思考某些事。
  (沃肯,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應該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
  沃肯看向坐在後面的奧莉薇亞。她的記憶尚未完全恢複,而且他還不確定哈缪絲將船炸沈的原因。
  (抱歉,我還不能說。)
  (……好吧。)
  說完後,米蕾波可突然切斷思考共有。
  「你好像滿開心的,有什麽好消息?」
  奧莉薇亞主動如此問道。沃肯轉過頭,表情顯得十分開朗。
  「嗯,看來我們已經逃離哈缪絲的追捕,這樣就沒有任何阻礙了。」
  「……喔。」
  奧莉薇亞只是淡淡地響應。
  「真的嗎?那個怪物會這麽簡單地放走我們嗎?」
  「現況對我們非常有利,而且似乎沒有當初預想中那麽孤立無援。」
  奧莉薇亞還是不能接受沃肯的說法,畢竟她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不過,還不能放松心情喔。」
  「這是當然的。」
  沃肯點頭表示了解,可是他已經感受不到哈缪絲從身後傳來的沈重壓力了。

  奧莉薇亞仍然不相信哈缪絲會這麽輕易放過他們,但是現在多做思考也是毫無益處,自己能做的事就是盡快找回記憶。
  她不經意地拾起頭,沿著飛空艇的擋風板望向地面,眼前是一片被淺褐色的枯草和灰色土壤所覆蓋的廣大丘陵地帶。
  奧莉薇亞心想:這裏是什麽地方?她的腦中並沒有地理概念,不知道是變成肉塊時遺忘,抑或是原本就沒有此種知識。
  「這裏是什麽地方?」
  「……庫拉自治區。」
  一聽到這個地名,奧莉薇亞反射性地做出回應。
  「戰爭已經結束了嗎?」
  「咦?」
  她並不知道自己下意識如此詢問的原因。爲什麽自己知道這裏曾經發生戰爭呢?沃肯則是回答:
  「內戰已經結束了,最後是獨立軍獲勝,現在處于停戰狀態。有什麽問題嗎?」
  奧莉薇亞想起自己曾經待在這裏,這片荒蕪的丘陵就是她的故鄉。
  就在此時,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名男性的身影。對嬌小的奧莉薇亞而言,那是個她必須擡頭仰望的高大男人,他身穿卡其色的舊衣服,可以從衣服的縫隙和寬大帽緣下看見如鉛一般的膚色。
  「……凡德=魯加。」
  奧莉薇亞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在此處遇見凡德=魯加。
  「沃肯!快降落!快放我下去!」
  奧莉薇亞抓著沃肯的肩膀大聲喊叫,讓機身不停晃動。
  「您怎麽了!」
  「我曾經到過這裏,而且也是在這裏遇見凡德=魯加的!快放我下去!記憶好像要恢複了!」
  沃肯相當煩惱該怎麽做。他應該正在衡量被哈缪絲追上的危險、以及奧莉薇亞的請求到底哪邊比較重要吧?
  「……雖然不太可能被追上,但是哈缪絲的威脅仍然還沒解除。」
  「拜托你,等到下次就沒辦法想起來了。」
  「……只能給您十五分鍾,沒辦法再延長時間了。」
  說完後,沃肯降低機身的高度,有點勉強地將飛空艇降落在丘陵問的河川上。

  奧莉薇亞走下飛空艇,沃肯則是跟在她的身後。
  「怎麽樣?記憶有恢複的迹象嗎?」
  奧莉薇亞並沒有回答。帶著塵埃的幹燥微風不停吹動發絲,腳下的上石也隨著步伐而沙沙作響。
  她的心中充滿懷念的感覺。僅僅如此,成爲肉塊前的童年回憶便開始重演。

  奧莉薇亞出生的地方是個戰場。
  剛出生時,這裏似乎還很平靜,但是戰場正是奧莉薇亞印象中的故鄉景色,槍彈和人的屍體就是陪伴奧莉薇亞長大的玩具。
  因戰爭而身心俱疲的士兵們偶爾會把一些食物施舍給她;漸漸地,她學會偷竊士兵屍體和戰車殘骸中的東西和別人交換食物;久而久之,她就學會如何直接偷取食物了。
  生命日複一日地在眼前消逝,士兵的性命都貢獻給國家,百姓的性命被白白葬送在戰爭中。這些事看來非常理所當然,奧莉薇亞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她只需要思考如何讓三餐溫飽,她知道自己和穿著衣服的動物沒有兩樣。
  不過,就連奧莉薇亞這種人也有同伴,那就是生活在同樣困境的孩子們。
  「好像有群奇怪的人。」
  奧莉薇亞從某個孩子口中聽說一件事。
  雖說是同伴,不過他們並非志同道合,也不會互相幫助。只要逮到機會,就會殺掉對方奪走食物;相對地,露出破綻就等著被殺被搶,他們的關系就是如此微妙。
  「是人口販子,聽說他們專門綁架像我們這種小孩。」
  「是怎麽樣的人?」
  「不知道。他們好像不屬于獨立軍或是公國軍,只是混進軍隊在暗地裏偷偷綁架小孩。」
  奧莉薇亞曾經聽說許多有關這些人的傳聞,據說只要被抓走,便再也無法回來;聽說要是被抓到,好像會被強迫喝下消除記憶的水。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他們是神溺教團的擬人,趁著戰爭的紛亂到這裏獵捕成爲肉塊的小孩們。

  不久後,奧莉薇亞也碰到這些人口販子。
  就如同傳言般,這群人身穿兩軍的軍服。奧莉薇亞並未抵抗,因爲稍不服從就會被打成蜂窩,被抓定總比喪命還好。
  人口販子抓起奧莉薇亞,把裝滿水的杯子湊到她的嘴上。
  「……不用害怕,妳只要乖乖喝水就不會有事。」
  抵抗沒有任何益處,所以奧莉薇亞乖乖地張開嘴,正當她准備喝下水時,杯子卻被拿離嘴邊,裏面有個人口販子喊道:
  「……是他!」
  有個人走向這裏,那是個身穿卡其色的破舊衣服、頭上戴頂寬大帽子的男人。
  人口販子們沒有嚇阻而直接舉槍射擊,打中男人的子彈接連發出低沈的聲響應聲彈開,男人也在此時進行反擊。
  他不斷揮拳打倒人口販子,動作並不敏捷,打起來也不帥氣,連奧莉薇亞都覺得他打鬥的方式很笨手笨腳。
  她從帽沿底下窺見那個人的臉龐,剛開始奧莉薇亞還以爲那是和子彈同樣用鉛打造的面具,但是那個男人看著她的時候,鉛制的眼珠還會來回移動,原來那並不是面具。
  奧莉薇亞突然想起另一則傳言。據說有個奇怪的男人正在對抗人口販子,名字和真實身分完全成謎,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類,只知道他是以鉛打造而成的戰士。
  奧莉薇亞遇見他許久後,才終于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凡德=魯加。

  「……凡德=魯加。」
  奧莉薇亞張開眼睛張望四周,熟悉的戰場景色已不複見,除了他們以外,這片不再是戰場的土地沒有其它人的身影。
  找回的記憶只到這邊。
  之後,她從凡德=魯加那裏得到某樣物品,奧莉薇亞原本的目的就是拿回那樣物品。自己到底想取回什麽東西呢?
  「感覺怎麽樣?」
  「好像快想起變成肉塊前的事了。」
  沃肯望著哈缪絲可能會追趕的方向,並且開口說道:
  「或許我這樣說有點過分,但還是希望您能想起身爲肉塊時的記憶。」
  「說得也是,我盡量。」
  于是,奧莉薇亞再度閉上眼睛。
  雖然想起凡德=魯加的長相,她卻不想只知道長相,而是當初從凡德=魯加處拿到的某樣最爲重要的物品。
  或許想起凡德=魯加的身影成爲某種線索,因此奧莉薇亞似乎漸漸想起在白煙號生活的記憶。

  她首先回想起魔術審議時的記憶。
  腦中浮現出某間廢棄的倉庫,裏面不僅四處布滿塵埃,還堆滿木桶、瓶罐和鞭子,這裏是奧莉薇亞渡過最長時間的地方。
  「往者不去,返者不來。月亮即太陽、小鳥爲海魚、活人是死者、剛強則虛弱。現實悉數爲夢境,幻想即一切真實。」
  十幾名肉塊圍成圓圈席地而坐,中央擺著自動人偶優克優克,肉塊們獲得的魔法權利並非肉塊所有,而是累積在自動人偶優克優克身上。
  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坐在鐵制的台座上,外形無法分辨是少年或是少女,當人偶獲得足以發動大型魔術的魔法權利時,它便會開始運轉,只要持有者奧莉薇亞命令它發動魔術,人偶將會自行舞動。
  肉塊們持續進行魔術審議,奧莉薇亞則是微微張開眼看著坐在中央的自動人偶。
  自動人偶的身體蠢蠢欲動,仿佛正在猶豫是否該開始跳舞似地。
  看來肉塊中已經有幾個人完成魔術審議,而自動人偶也漸漸取得魔法權利,今天進展得相當不錯,因此奧莉薇亞感到非常開心。
  「將萬物定義爲虛僞,即刻起,吾將執行魔術審議。」
  就快要完成了。讓自動人偶發動魔術就是奧莉薇亞唯一的目的,她想要施展超乎想象的大型魔術,藉此取回『某種東西』。
  將『某種東西』以及凡德=魯加找回來。
  「!」
  此時,有個肉塊的身體突然不停抖動,只見盤坐在地上的那個肉塊高高地挺直腰杆,接著向後倒下,就像只蝦子似地彎曲身體,並且不斷激烈痙攣。他用顫抖的手指猛抓木頭地。板,鮮血沒多久就從指尖不斷濺出。
  可惡,原本看來還挺順利的,如此心想的奧莉薇亞忍不住板起臉孔。
  「……啊。」
  肉塊們張開眼睛,打算停止魔術審議。奧莉薇亞不禁在心裏大罵:你們這些廢物!不准停下來!
  「……奧莉薇亞。」
  某個肉塊用空洞的語氣喊著奧莉薇亞。她只好站起身,走到痙攣的肉塊旁邊蹲下。
  看來審議太過成功了,魔術審議是種扭曲世界公理的行爲,要是在短時間內大幅扭曲,當事者有可能會卷入自己創造的扭曲而失去理智。
  「……啧。」
  奧莉薇亞似乎有些惱怒,那名肉塊的舌頭已經塞進喉嚨深處,看來是沒救了。
  爲了防止這種狀況,通常會有個魔法師從旁監督,當審議過于成功時,魔法師必須立刻阻止魔術審議繼續進行。
  但是,此時並沒有魔法師在場,對魔術一竅不通的奧莉薇亞也無法擔負起監督的責任。
  「……真是些撐不住的家夥。」
  奧莉薇亞如此嘟囔。
  「你們繼續進行魔術審議,某個人跟我把他丟掉。」
  肉塊們紛紛以茫然的眼神看著她,沒有人主動站起身,對這些被奪走記憶和人格的肉塊來說,他們根本沒有自行判斷的能力。
  「你跟我來。」
  奧莉薇亞踹向一名肉塊的膝蓋,那個肉塊隨即緩緩站起身。

  此時天空一片蔚藍,東方微微露出白光,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接近拂曉時分。如果無法在管理者清醒前善後,到時候會很麻煩。
  「用力點擡。」
  奧莉薇亞抓著肉塊微微顫抖的頭部,另一名肉塊則是擡著他的腳,兩人爬上狹窄的階梯。
  「……唔。」
  或許因爲窒息死亡,肉塊已經完全停止動作,失去力氣的屍體突然讓人倍感沈重。
  擡著雙腳的肉塊看著屍體的臉,好像正在想著事情,他應該感到相當悲傷吧?
  如果奧莉薇亞是個溫柔的指揮官,她可能會如此安慰:
  「別再傷心了,你要連他的份一起努力。」
  如果奧莉薇亞是個嚴厲的指揮官,她可能會抛下這句話:
  「快點忘記這個人。」
  然而,奧莉薇亞卻什麽都沒說。
  因爲肉塊並不是用來指揮,而是供她奴役的東西,他們是用完就可以扔掉的物品。奧莉薇亞並非指揮官,而是使用者。
  兩人來到船邊。清晨的陽光微微照射在海面上,海中隱約能夠看見魚的蹤迹。
  「喔,有魚。」
  奧莉薇亞如此輕聲低語。她使勁拾起屍體扔進海裏,海中也隨著屍體開始騷動,深紅的顔色在海面漸漸擴散開來。
  最近有些鲨魚看准被丟下船的肉塊,經常潛伏在船的四周,在穩定且優質的食物供給下,這些鲨魚們越來越肥碩。
  看著躍動的鲨魚,奧莉薇亞無力地露出冷笑。失去可用的肉塊固然可惜,但是沒辦法,畢竟那是必須付出犧牲才能取回的東西。
  「沃肯,我漸漸想起很多事啰。」
  奧莉薇亞如此說道,沃肯則是點點頭。說也奇怪,雖然能回憶起過去的光景,到底爲什麽沒辦法想起目的呢?
  奧莉薇亞一邊思考,一邊再度閉上雙眼。

  大約在進行魔術審議的時刻往前追溯三年左右。她早已忘記正確的時間,畢竟她連自己的年齡都不甚清楚。
  當時的奧莉薇亞並不在極爲髒亂的船艙內,而是待在擬人們居住的艙室裏,那裏宛如別個世界般,不僅有幹淨的浴室、營養的餐點和柔軟的床鋪,肉塊的房間裏缺乏的設備皆一應俱全。
  奧莉薇亞當時得以享受這些待遇。
  「……嗯……」
  奧莉薇亞從床上坐起身,有些恍惚地將淩亂的睡衣拉整齊。完事前要看來放蕩,完事後要看來整潔,這是奧莉薇亞從經驗中領悟到的事情,至少這個男人喜歡這樣。




  畢竟她不認識其它男性,所以也無從得知是否爲一般常態。
  「夏洛特大人。」
  她坐在床邊,輕聲喊著仍然賴在床上的男人。奧莉薇亞很清楚直呼男人的名諱以及得加上尊稱的時間,放縱情欲時就直呼本名,平時生活則必須加上尊稱,此時的奧莉薇亞完全不曾弄錯兩者問的時機。
  「早,奧莉薇亞。」
  夏洛特用有別于剛才的溫柔口吻如此說道。
  這個男人年過五十,雖然體態不算肥胖,仍然擁有中年男子微凸的鲔魚肚,臉上也有幾道皺紋。
  據說他是神溺教團中最具權威的魔術師。
  這名男人曾經實現許多魔術師奉爲傳說的空間魔術,實力足以和名爲伊蕾伊雅的魔術師相提並論,然而,他的名聲卻沒有因此遠播,身爲效忠神溺教團的人並無法將自己的存在公諸于世,據說他就這樣舍棄名聲,致力于完成魔術的研究。
  夏洛特的成就或許相當卓越,但是對奧莉薇亞來說,他只是普通的男人,只是個沈溺于自己剛過十五歲肉體的中年男子。
  時間已經到達早上,奧莉薇亞還嫌睡得不夠,打算在床上窩到午後時分。身旁的夏洛特一邊穿著夾眼,一邊開口問道:
  「奧莉薇亞,妳愛我嗎?」
  奧莉薇亞笑著回答:
  「夏洛特大人,我最喜歡您了。」
  與其說「愛」,這個男人似乎比較想要聽到「喜歡」。這句話當然不是真心話,她爲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才會對這個中年男子百般依順,她稍微瞥向「目標物」,那個東西被隨意扔在房間的櫥櫃裏。
  「對了。今天難得會靠岸,妳有想要的東西嗎?」
  她很想指向房間的那個地方,並且說出「想要放在櫃子裏的自動人偶優克優克」,不過奧莉薇亞仍然壓抑住即將滿溢的欲望。
  那是大魔術師夏洛特擁有的衆多財寶之一,雖然是珍貴的追憶戰器,對夏洛特而言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道具,而且他似乎沒有使用的打算。
  撒撒嬌或許就能拿到手,但是時機尚未成熟。
  奧莉薇亞想得到這具自動人偶,因此她對夏洛特百依百順,還不能讓夏洛特察覺到目的,必須讓他打從心裏認爲自己是真心愛他的。
  必須讓他沈溺到沒有奧莉薇亞就無法生活的地步,屆時就能取得自動人偶優克優克。
  只要讓他無法自拔,事情就會更加順利,反正男人會自己越陷越深。
  因此,這時才必須小心謹慎,如此放蕩的時光正是拿回凡德=魯加必經的過程。
  恢複記憶的奧莉薇亞心想:沒錯,好像有這段過去。
  此種把戲看似陰險,但是在奧莉薇亞的所作所爲中,這還算是相當光明磊落的.只要能達成目的,要她背叛這名純情中年男性幾百次都不成問題。
  她已經做過太多陰險的把戲,過去的奧莉薇亞可說是比神溺教團還沒人性的女人。
  奧莉薇亞雖然身爲肉塊,卻不再睡在肉塊的艙室裏。這當然是夏洛特的要求使然,就待遇來看,其實奧莉薇亞早就不再是肉塊了。
  那天,奧莉薇亞不在夏洛特的房間,而在別間船艙裏。
  「……我的要求就是這個。你覺得怎麽樣?」
  兩個人在房內面對面坐著。一邊是露出微笑的奧莉薇亞,修長的雙腳在薄裙底下若隱若現。
  另一邊則是船的管理人,他的任務是替真人、隸屬于神溺教團的魔術師或科學家們管理船上的肉塊。
  他不會使用魔法,也沒有任何特殊技能。若是被發現連肉塊都管理不當,神溺教團應該會棄他于不顧,信徒們都知道,被棄置的下場就是流落到肉塊的船艙裏。
  兩人互相凝視對方,管理人用憤怒的眼神瞪著奧莉薇亞,奧莉薇亞則是以嘲諷的目光回望。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的要求真的很簡單。」
  奧莉薇亞伸出食指指向對方。
  「你只要別插手管我做的事就好,當做沒看見,裝作不知道。很容易吧?」
  管理人咬緊牙齒,並且發出微微聲響。
  「明明只是個肉塊,妳還敢要求我……明明是個肉塊……」
  「嘴巴放幹淨點,擬人。」
  他用拳頭重重地敲擊桌面,這道巨大的聲響卻對奧莉薇亞不具威嚇的作用。
  「夏洛特大人已經同意我這麽做,再來就等你點頭而已。」
  「你這只狐狸精!」
  奧莉薇亞笑著想:居然能從肉塊變成狐狸精,也算是出人頭地啰。
  「好好考慮清楚,這樣對你也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想妨礙你工作,你一樣可以把肉塊拿來實驗,打針還是宰割都隨你高興。
  肉塊就是要拿來用吧?我只是希望我也能用而已嘛!」
  管理人仍舊咬著牙。奧莉薇亞從他的表情判斷只差臨門一腳,他只是因爲被肉塊使喚感到受辱,才會猶豫遲遲不肯回答。
  「沒錯,你可以殺掉我,不過夏洛特大人會生氣喔!
  不只是生氣,搞不好這件事還會被教團的幹部知道,如果被他們認爲你連區區的肉塊都沒辦法管好,你覺得會怎麽樣?」
  「……」
  「你只要不說就不會出事,沒有人會吃虧。」
  「……」
  「你難道想自己吃悶虧嗎?你不是很想到那個叫天國的地方嗎?」
  最後的威脅利誘總算讓管理人點頭應允。
  奧莉薇亞早就察覺到神溺教團是個充滿私欲的組織,這種組織最常見的弊病就是所謂「不做不錯」的消極主義。
  「啊,我還有個請求。」
  「妳還想做什麽?」
  「你們怎麽使用肉塊都沒關系,可以不要把我算在裏面嗎?」
  管理人頓時驚訝地瞪圓雙眼。接著,他語帶不屑地喃喃說道:
  「真是個賤女人。」
  奧莉薇亞則是心想:我們彼此彼此。
  幾位擬人正在船艙角落走道的盡頭處討論事情,奧莉薇亞躲在陰暗處偷聽他們的交談。沒錯,他們正在談論奧莉薇亞。
  「到底還要讓那個狐狸精囂張到什麽時候?」
  「得找個人把她解決掉。」
  「怎麽做?夏洛特盯得可緊了。」
  「真是個該死的老色鬼,所有問題都是因爲他,明明只是個擬人,他到底把教團當做什麽東西!」
  奧莉薇亞知道夏洛特對教團並不忠心。他只想進行外界無法執行的人體實驗才會加入教團,他對這些擬人向往的天國似乎也沒什麽興趣。
  「可是,那只狐狸精又有什麽目的?」
  「我哪知道!」
  奧莉薇亞不再偷聽,立刻飛也似地迅速離開,因爲身後有個男人走了過來。
  「啊,終于來啦。」
  奧莉薇亞如此說道,她事前先吩咐某個肉塊來到此處。
  「啊……嗚嗚……」
  這個人算是神智相當不正常的肉塊,雖然還能勉強理解語言,但是思考能力完全遭到破壞,因此會輕易地服從命令。
  他依照奧莉薇亞的指示,從船底拿著火藥過來這裏,奧莉薇亞指向走道叫他接近擬人,擬人們的說話聲立刻傳王耳中。
  「……肉塊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手上有炸彈!」
  走道傳來驚慌失措的喊叫聲,隨後奧莉薇亞點點頭,並且轉身走向陰暗處。
  擬人們拼命阻止肉塊,肉塊則是頑強抵抗,他用雙手抱緊炸彈,完全沒有放手的意圖。
  「住手!」
  奧莉薇亞一喊,擬人們和肉塊皆同時停下動作。
  「不可以這樣,這些人沒有想要殺我的念頭喔。」
  她邊說邊取走炸彈。
  「真抱歉,肉塊們實在對我很忠心,所以有時候會不小心做出這種事呢。」
  「……」
  擬人們紛紛露出恐懼的神色。
  「要是我真的死掉,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喔。」
  她瞥向擬人們,接著幫剛剛抱著炸彈的肉塊站起身,並且帶他回到船艙內。神溺教團高層肯定無法想象,這艘飼養肉塊的船竟然會落入肉塊的掌握中。
  此時,奧莉薇亞張開眼睛。
  一口氣想起太多事情讓她很不舒服,奧莉薇亞感到有點反胃,身旁的沃肯見狀也擔心地看著她,但是她揮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她遺是無法想起從凡德=魯加處拿到的東西到底是什麽,而自己又有什麽目的呢?
  「……不過,我還真厲害。」
  奧莉薇亞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感想。回想起自己做過的種種惡行,她只能以這句話形容。
  「沃肯,你應該知道我做過什麽事吧?」
  「是的。」
  「那麽,我想問問正義使者沃肯先生,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沃肯老實地說出心裏的想法。
  「我的結論是,您是個壞人。」
  奧莉薇亞認爲他還真誠實。
  「比起哈缪絲,你沒想過先把我殺掉嗎?」
  「我想過,但是目前這並非明智之舉。」
  「……」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我需要您的幫忙才能打倒哈缪絲。爲了討伐大惡,有時候必須和小惡攜手合作,雖然我是個不成材的年輕人,但是至少能夠判斷這點小事。」
  「哼。」
  「另一個原因是,我還不清楚您真正的目的。就算是壞人,有時候也會爲了正義采取行動,不過這仍然無法改變您身爲壞人的事實。」
  奧莉薇亞則是輕輕地啧了幾聲。
  「嗯,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個壞人啦。」
  奧莉薇亞心想:不論善惡都沒關系,只要能夠拿回凡德=魯加,其它事根本不重要。
  「十五分鍾已經到了,我們走吧。」
  于是兩人搭上飛空艇,在狹窄的河道上加速再度飛上天際。
  「……壞人啊……」
  奧莉薇亞如此喃喃自語。或許真的是這樣,自己讓肉塊們喪命時沒有哭過半次,並不是因爲奧莉薇亞個性堅強,而是她根本不覺得悲傷或想哭。
  這樣也好。只要能達成目的,自己並不需要任何情感。
  (……不對。)
  這時腦中突然響起某道聲音,于是她立刻環顧四周。那是女性的聲音,所以不可能是沃肯,她心想有可能是思考共有,卻對這個能力沒有任何印象。
  但是,她很清楚到底是誰對自己說話。
  (哪裏不對?)
  奧莉薇亞在腦中回答。
  (我認爲妳還沒注意到最重要的事,就是因爲這樣,妳才會沒辦法想起真正的目的。)
  (什麽最重要的事?)
  (妳只要真誠地面對自己,自然就會知道了。)
  (蕾娜絲=弗魯路,少用自以爲很懂的語氣教訓我。)
  蕾娜絲保持沈默片刻後,便如此答道:
  (因爲我就是妳,我很清楚妳到底發生什麽事。)
  「……煩死了。」
  奧莉薇亞忍不住開口嘟哝,以爲發生事情的沃肯回過頭,奧莉薇亞則是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正如沃肯先生所說,妳的確是個壞人。
  但是,我覺得妳的本性應該並不邪惡。妳是爲了戰鬥才不得不殺人、只爲獲勝而背叛,因爲妳必須這麽做才能打贏這場仗。)
  (妳說的內容還真不符合我的個性。)
  (我不喜歡爭鬥,也沒辦法原諒妳。
  就算討厭,我還是能體會妳的心境,妳是不得已才戰鬥的。)
  奧莉薇亞認爲她很啰唆。
  (閉嘴,蕾娜絲=弗魯路,已經消失的人不要再跑回來作怪。)
  (在消失前還有些時間,再過不久我大概就會消失了。)
  蕾娜絲在奧莉薇亞的腦中如此回答。
  (快想起來,奧莉薇亞。妳並不是個打從心底就這麽冷酷的人。
  快想起那些事吧。)
  隨著蕾娜絲的這番話,腦中再度浮現出新的記憶。
  這裏是船上。兩人又前來丟棄屍體,暗夜中傳出拖行身體的聲音。這到底是第幾個人?好像超過五個後就不想再計算了。
  「妳沒有任何感覺嗎?」
  擡著腳的肉塊開口問道:
  「他是爲妳而死,妳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感覺嗎?」
  「……你還真多話。」
  這個肉塊的眼睛並不像其它肉塊般混濁。不久前,他的眼神明明也像其它人死氣沈沈。
  「最近我已經慢慢找回思考的能力,或許是受到妳的影響吧。」
  「……是喔。」
  奧莉薇亞和肉塊合力將屍體扔進海裏。
  「就算我死掉,妳應該也沒有任何感覺吧……不,其實也沒關系,反正肉塊就是這樣。」
  「沒錯,肉塊是沒有感情的。」
  「妳真的很奇特。明明時常運轉頭腦,卻唯獨漏掉情感。還是說,妳本來就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呢?」
  奧莉薇亞立刻一個巴掌打向不斷說話的肉塊。
  「吵死了。給我閉嘴,不然就宰了你。」
  「妳真的不覺得悲傷嗎?」
  她再度揮手打向肉塊的臉頰,而且這次是掄起拳頭,只見肉塊從嘴裏吐出一顆牙齒。
  「一點都不悲傷,不管是誰死掉都跟我沒關系。」
  「爲什麽妳要說謊呢?」
  「我沒有說謊。」
  奧莉薇亞一邊說道,一邊轉過身喃喃說道:
  「……我才沒說謊。」
  那是奧莉薇亞的真心話,同時也是謊話。
  她真的認爲人死掉並不值得悲傷,但是這也同時令人相當辛酸,她對自己沒有悲傷的情緒感到非常悲痛。
  記得以前並非如此。自己在變成肉塊前,仍然會對人的死感到哀戚,現在卻毫無感覺。自從變成肉塊後,不僅是被消除記憶,對人的死亡感到哀傷的情感也同時消失不見了。
  就是這點令她感到相當悲痛。
  某天,夏洛特在床上突然提議:
  「奧莉薇亞,我們離開這裏吧。」
  奧莉薇亞則是拉開毯子起身詢問:
  「爲什麽?」
  「我已經完成研究,繼續待在神溺教團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奧莉薇亞也知道,他的研究是讓人類能夠在空間中自由移動。他不斷將肉塊投入人體實驗,目前他已經能讓人類自由進行瞬間移動。
  教團高層要求他創造出保護這艘船的空間結界,這個任務也已經完成了。
  「我沒有必要再留在這裏,我們一起到更美麗的地方吧。
  奧莉薇亞,與其當只籠中鳥,我更喜歡成爲能在空中翺翔的鳥。」
  夏洛特握著奧莉薇亞的手,並且將她拉回床上,奧莉薇亞則是默默地被他擁在懷中。
  「不用擔心。妳應該知道我的能力吧,逃離這裏根本是輕而易舉。」
  「……」
  「而且妳也說過,妳想成爲真正的人類。」
  此時,肉塊們仍舊遵照奧莉薇亞的命令進行魔術審議。距離目的達成指日可待,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這裏。
  于是,奧莉薇亞輕撫著夏洛特的下巴說道:
  「就算把豬放出籠子外,也沒辦法變成老虎嘶吼。不管到哪裏,我都只是個肉塊。」
  「沒那回事,妳非常漂亮,才不是肉塊。」
  夏洛特仍舊不死心,看來無論如何,他都打算帶奧莉薇亞離開。
  此時,奧莉薇亞首次放棄長久以來的演技。
  「別開玩笑了,你自己離開吧。」
  已經沒有再順從這個男人的必要,她原本想藉由怒罵和嘲諷一吐怨氣,她卻得到出乎意料的回應。
  夏洛特更加緊緊地抱著奧莉薇亞。
  「說得也是,我就知道妳會這麽說。」
  「……咦?」
  這番話令她無法置信。
  「妳一直都在利用我吧?我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但是,我覺得我們的關系總有一天會改變,一直以來我都懷著這個希望。」
  一邊感受夏洛特的體溫,奧莉薇亞一邊答道:
  「既然你知道,這樣也會比較好說話。我利用你、而你利用我的身體,保持這種關系不是很好嗎?」
  「……奧莉薇亞,妳還不了解我的心意嗎?」
  「沒錯,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看來肉塊們對妳真的很重要,就算我多麽愛妳,妳還是只會看重肉塊們。」
  「因爲我也是肉塊,不像你是個人類呢。」
  于是,夏洛特從奧莉薇亞身上移開身體。
  「說得也是。既然這樣,無論後果如何,妳就照著自己的意思放手去做吧。」
  在那之後一個月。
  夏洛特被奪走所有記憶並且貶爲一名肉塊,其它擬人也遭到相同的命運。一名真人帶領手下占領整艘船,而將奧莉薇亞囚禁起來。
  因爲奧莉薇亞的計劃曝光了。
  長發男子對奧莉薇亞說明,教團將會再度消除她的記憶,並且送到其它研究設施。他還笑著表示,之前還有些快樂的事正等著奧莉薇亞享受。
  于是,她被移送到甲板上。
  長發男子坐在特地搬運的沙發上望著奧莉薇亞,奧莉薇亞的上半身完全赤裸,身體被緊緊綁住,雙腳也被綁在棍子上。
  眼前有個肉塊,某位紅發女則是站在肉塊身後,手上還拿著鞭子。
  「讓他多說點話吧,阿爾梅。」
  「遵命,希葛爾大人。快說!」
  那個女人一邊說,一邊動腳踢向肉塊的背,雖然只是輕輕一踢,肉塊卻發出有如落入地獄般的叫喊。肉塊的背部已經完全沒有皮膚,因爲他已經受到連續拷打,連肌肉組織都露了出來。
  「奧莉薇亞……去死吧!奧莉薇亞!」
  肉塊有氣無力地發出嘶吼,奧莉薇亞則是緊咬雙唇聽著此種辱罵。
  「都是因爲妳,全部都是妳害的!去死!去死!痛苦地死掉吧!」
  奧莉薇亞的身後堆滿肉塊的屍體,這些人都遭到同樣的拷問,也都被強迫辱罵奧莉薇亞,夥伴們的憎恨就是對奧莉薇亞施行的拷問。
  「阿爾梅,妳打得太用力啰。妳看,他覺得很痛呢。」
  「非常抱歉,希葛爾大人。」
  紅發女——阿爾梅再度揮舞鞭子。鞭上有無數細小的尖刺,這已經不只是拷問的道具,只要鞭子稍微接觸就能扯裂皮膚。
  「死掉就沒有意思啰,記得好好疼惜他喔。」
  阿爾梅再次揮動鞭子,肉塊不斷詛咒奧莉薇亞後,終于氣絕身亡。
  「接下來,奧莉薇亞,妳有話要說嗎?」
  希葛爾開口詢問,紅發女則是踹向奧莉薇亞的背部。
  「真是一群可憐的肉塊,竟然會死得這麽淒慘,這都是妳害的。妳覺得呢?」
  奧莉薇亞緊咬著嘴唇。她沒辦法說出道歉的話語,要是說出口,心情似乎也會隨著動搖,就會放棄想要拿回『那樣東西』的目標。我不想放棄,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棄。
  「那麽,玩樂的時間也該結束啰。」
  說完後,希葛爾站起身,從懷中拿出一枝筆刺在奧莉薇亞裸露的肩膀上。
  「好戲現在才要開始呢。」
  只見紅發女靠近她的身邊,並且向上揮動鞭子。
  拷問一直持續到日落時分,在希葛爾失去興致前的這段時間,奧莉薇亞不曾後悔,也從未冒出想要放棄的念頭。
  已經成功取回許多記憶,但還是無法想起真正的目的。
  (妳真的吃了很多苦。)
  蕾娜絲如此說道,奧莉薇亞則是露出嘲諷的笑容。
  (說什麽蠢話,蕾娜絲。妳說我本性並不壞?不論怎麽看,我都是個大壞蛋吧。)
  (……)
  (有些事物不殺人就沒辦法得手?的確沒錯。但是,我想要得到那些必須殺人才能到手的東西,這就是我邪惡的一面。)
  (……)
  (不論是肉塊還是夏洛特,甚至連妳也一樣。
  如果我沒有那些欲望,大家都不會死掉。不是嗎?就是我害死大家的吧?)
  (……說得也是。)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要凡德=魯加,無論如何都想拿到手。)
  蕾娜絲不發一語,奧莉薇亞則繼續說道: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和妳對話,我就特別告訴妳吧!
  在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生活的時候,大家真的很溫柔。那些見習生雖然都是笨蛋,卻都是好人,艾恩立凱、馬特阿拉斯特和其它武裝司書們也很關心妳。
  就連那個像怪物一樣的哈缪絲也對妳很不錯。
  我曾經想過,幹脆在妳的靈魂裏平靜地度過一生。
  但是,我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大家溫柔關心的人不是我,大家開心時都只會對著妳露出笑容。)
  (……奧莉薇亞,大家一定也會很溫柔地對待妳,他們都是善良的人。)
  (或許是這樣。但是,我還是沒辦法接受他們,他們實在太過善良,我根本不能在那裏生活。)
  (雖然現在妳這麽想,總有一天一定能融入他們的。)
  奧莉薇亞在心裏暗自回答。
  (不可能,反正我就是罪大惡極的壞人,是個無論誰死掉都不會掉半滴淚的女人。)
  (人心是會改變的,我相信妳最後一定會改變。)
  (沒辦法,我不想嘗試不可能成功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遇見溫柔的人到底應該怎麽做。)
  (……)
  (就算我知道怎麽欺騙別人,知道怎麽利用別人,我的本性還是沒辦法改變。
  所以我只能不停戰鬥。)
  (奧莉薇亞,妳其實……)
  (……妳快滾吧。)
  蕾娜絲的聲音立刻從腦中消失。
  話說回來,這個女人也很奇怪。當奧莉薇亞打算占據身體時,蕾娜絲完全沒有抵抗,即使對奧莉薇亞的記憶感到相當恐懼,卻還是接受她這個人。
  到底是爲什麽?奧莉薇亞感到非常疑惑。
  此時,邦特拉圖書館正在預防敵人突襲,然而敵人絲毫沒有發動襲擊的迹象,司書們開始認爲敵人或許並非采用聲東擊西的作戰。
  「喂~~艾恩立凱先生;」
  不知何時,艾恩立凱突然不見蹤影,洛蘿缇正在四處找他,結果發現他正在機場仰望哈缪絲和沃肯離開後的天空。
  「艾恩立凱先生,你在這邊做什麽呢?馬特阿拉斯特先生很生氣喔!」
  洛蘿缇對他這麽說道。
  「是喔。」
  艾恩立凱若無其事地回答。洛蘿缇忍不住歎了口氣,就是因爲怕挨馬特阿拉斯特的罵,她才會拼命四處找人,但是艾恩立凱好像本來就天不怕地不怕。
  「敵人搞不好會發動攻擊,還是先回圖書館吧!」
  洛蘿缇扯動他的袖子,艾恩立凱仍然不爲所動,他望著天空,似乎正在想事情。
  「我曾經問過蕾娜絲有關摩卡尼亞的事。」
  「咦?」
  洛蘿缇心想:怎麽突然提這個呢?
  「摩卡尼亞在最後選擇投降,而且自行結束生命,不過聽說不是爲了救他的母親。」
  「這樣喔……」
  「他好像只想讓被神溺教團奪去記憶、還被植入不同人格的女性活下來。」
  洛蘿缇雖然不太懂,還是選擇繼續傾聽,要是這時候詢問這件事跟現在的狀況有什麽關系,艾恩立凱肯定會生氣。
  「蕾娜絲對這件事感到很高興,她很慶幸自己能讓摩卡尼亞變得這麽溫柔,但是我真的不太懂。」
  艾恩立凱擡頭仰望遠方的天空,洛蘿缇並無法得知他的目光正在注視什麽。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整件事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會發展成這樣了。」
  雖然不是很了解,不過他應該是在說很重要的事吧?洛蘿缇在心中如此想著。
  「那家夥真的能逃掉嗎?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他能成功。」
  艾恩立凱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跟著洛蘿缇離開機場。
  「奧莉薇亞小姐。」
  一聽見沃肯的聲音,奧莉薇亞擡起頭往四周觀看,只見飛空艇的下方有片廣大的森林。
  「再過十五分鍾就會抵達目的地。回收優克優克和『書』後,我們就要立刻啓程。」
  「要去哪裏?」
  「目前還沒決定,總之先到能夠保護您的地方,我會前往北方邊境的遺迹附近找尋據點,就在那裏取回您的記憶吧。」
  「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請您先稍做休息。雖然我希望您能盡早恢複記憶,不過目前還沒有陷入分秒必爭的狀況。」
  于是奧莉薇亞將背靠向後方,並且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就在此時。
  哈缪絲放出的觸覺絲捕捉到某個物體,那正是自己追趕的沃肯的飛空艇。
  她打開飛機的艙蓋,將投石器嵌在右手的指頭上,再過不久,對方就會進入射程範圍。    「好,總算追到啰。」
  沃肯沒有發現哈缪絲已經追上,仍舊筆直地駕著飛空艇繼續前進。
第五章 绝望的反叛
  距離目的地已經相當接近,只要再飛一陣子,就有個湖泊可供降落。著陸後約步行五分鍾就能抵達目的地,到達藏有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和『書』的秘密小屋。
  沃肯向下俯瞰,眼前是片布滿細長樹木的森林。當哈缪絲幾個小時後來到此地時,她應該會利用觸覺絲在森林裏進行搜索吧?不過,那時候沃肯等人早就飛向西北方了。
  「終于甩開了。」
  沃肯如此喃喃自語。往後和哈缪絲的戰鬥不知會如何發展,但是最初的較量由沃肯先獲得勝利。
  就在他閃過此種念頭時……
  突然有某樣東西從視線的邊緣閃過,當他意識到有東西飛過,那個物體早已經飛得老遠了。
  沃肯以爲是鳥,但是沒有鳥類會在這種高度飛行。
  他開始思考另一個可能性,但是這似乎也不太可能。無論怎麽計算,哈缪絲應該還在後方五百公裏處,就連她的投石器射程都不可能這麽遠。
  回頭一看,只見遠方有個不應該存在的物體,那是一架急奔而來的飛機。
  「怎麽可能!」
  沃肯忍不住出聲大喊,奧莉薇亞也回過頭觀看,又有一發礫彈掠過機身。
  就算哈缪絲擁有非凡的實力,狙擊二十公裏外的移動物體也並非易事,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哈缪絲怎麽會在這裏!」
  沃肯再度大喊。就在此時,腦中傳來一道聲音。
  (沃肯。)
  是米蕾波可,沃肯認爲如此出乎意料的事必須趕快讓她知道。
  (狀況怎麽樣?我想代理館長差不多應該追上了。)
  這道思考非常冷漠,這種態度也讓沃肯立即了解到其中道理。
  這一切都是幌子。有關哈缪絲和馬特阿拉斯特的事,通通都是用來欺騙沃肯的謊言。
  (看來你真的跟想象一樣放慢速度了。如果讓你全速飛行,代理館長說不定沒辦法追上呢!)
  沃肯頓時像個泄氣皮球似地,有種雙腳和腰浮在空中的錯覺,至今所倚靠的信賴感漸漸消失。
  (米蕾波可……妳……)
  她打從一開始就說謊嗎?不對,在邦特拉的對話和首次思考共有時,米蕾波可應該沒有欺騙自己。如果不這樣說服自己,實在令沃肯無法接受。
  (我大概可以猜到你正在想什麽,剛開始我的確很相信你。)
  (那又是爲什麽?)
  米蕾波可的語句立刻響徹腦中。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爲你殺死畢劄克前輩!)
  殺氣隨著思考一並傳至腦內。沃肯心想:這怎麽可能?畢劄克明明就在戰鬥中認輸,而且還親自目送沃肯離開。
  (妳誤會了!米蕾波可,畢劄克前輩還活著!)
  (你以爲這樣就能騙過我?真可惜。代理館長出發後,也有幾名武裝司書接著出動,沒多久就發現畢劄克前輩的遺體了。)
  沃肯認爲不可能會這樣,到底是爲什麽?
  (那……那是哈缪絲她……)
  思考共有的另一側傳來米蕾波可的笑聲。
  (我還以爲你有什麽更好的理由,當然不可能是代理館長動的手。)
  (前輩不可能是我殺的!他說過會站在我這邊!)
  (怎麽可能是代理館長動的手?而且我們也有證據,據說畢劄克前輩是遭到刀刃類的武器殺害,代理館長根本不用那種武器。)
  這一定是誤會。如果是夢,請讓我快點醒來吧!現實令人無法置信,他也不願相信。
  畢劄克前輩已經死掉了,而自己也即將踏上死亡之途。
  (啊,話說回來,你把蕾娜絲小姐帶走了吧?你想拿她當人質嗎?)
  (蕾娜絲就在我身後。)
  (你應該知道武裝司書不會屈服于人質吧?蕾娜絲小姐真可憐。)
  (妳在說什麽傻話?她就在我後面!)
  (是這樣嗎?那爲什麽不能和她進行思考共有呢?)
  (這是因爲……)
  沃肯正打算向米蕾波可解釋奧莉薇亞的事。然而,米蕾波可卻提早開口說道:
  (再見了,沃肯。總之你快點死掉吧!
  我打算用阿葛克司之水忘記你這個人,不論是你的臉或名字,我都不想留在腦海裏。)
  思考共有被硬生生地切斷,沃肯放在操縱杆上的手也無力地滑了下來。
  「這怎麽可能……畢劄克前輩他……」

  稍早前,有道思考共有傳給樂園管理者。
  (樂園管理者,忠誠的擬人達托姆已經殺死武裝司書畢劄克了。)
  樂園管理者心想:那又怎麽樣?他不記得自己曾經下達這個命令。
  他不認爲達托姆有能力殺掉像畢劄克這種程度的司書,大概是趁著對方受傷時出手襲擊的吧?
  (話說回來,布陣應該差不多完成了。)
  這邊才是他下達的命令,也比殺害畢劄克來得重要,樂園管理者已經在森林中布下用來殺害沃肯和奧莉薇亞的戰力。
  (忠誠的擬人兀萊已經將布陣全數完成了。)
  樂園管理者曾經告訴擬人們,只要能解決掉武裝司書,就讓那個人前往天國。
  (好吧,跟達托姆說保證會讓他前往天國。)
  (遵命。)
  樂園管理者喃喃說道:
  「畢劄克也死掉啦……」
  腦中漸漸浮現出畢劄克的臉龐,他是個既勇敢又有特色的男人。
  「真是死得沒價值,他比較適合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捐軀。」
  對樂園管理者來說,這是件毫無意義的死訊,就連他都無從得知,這個毫無意義的死訊卻逼著沃肯和奧莉薇亞走進死胡同。

  爲了閃避哈缪絲的礫彈,沃肯不斷讓飛空艇蛇行前進,雖然沒有被擊中,然而狙擊的精准度越來越高。一發礫彈瞬間擦過機翼,也讓機身失去平衡。
  「快抱著我向下跳!」
  後面的奧莉薇亞大聲喊道。飛空艇遲早會被擊落,爲了保護她,現在只能放棄飛空蜓。
  「請您咬緊牙齒,否則會咬斷舌頭!」
  沃肯打開擋風板,並且抱起奧莉薇亞,將舞劍散布在空中做爲立足點,一邊減緩沖擊一邊往地面降落。雖然沃肯可以直接從飛空艇跳下來,但是懷裏的奧莉薇亞無法承受著地時的沖擊力。
  失去駕駛員的飛空艇茫然地向前飛行,不久後,哈缪絲的礫彈隨即打穿無人的飛空艇。
  懷裏的奧莉薇亞發出尖叫,沃肯則是踢散腳下的草木成功地降落到陸地上。
  奧莉薇亞不斷呻吟,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這種著陸的沖擊力,隨後沃肯抱穩她的身體向前狂奔。
  「敵人的攻擊……就要來了。」
  「我知道。」
  沃肯解放自身的能力,周圍瞬間産生出虛幻的霧氣,他很清楚哈缪絲的觸覺絲會在這陣霧氣中失去效用。
  沃肯創造出自己和奧莉薇亞的無數幻影,假的沃肯們在霧氣中四散而去,這樣應該能爭取一些時間。
  但是,爭取到時間又能怎麽樣?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打敗哈缪絲=梅瑟塔,那要專心逃跑嗎?然而,這樣能逃過一劫嗎?就算能夠成功逃脫,以後又該怎麽做?
  事情演變至此,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同伴。在這種狀況下到底該怎麽辦?茫然無措的沃肯只能不斷拔腿狂奔。




  看見沃肯著陸,哈缪絲也放棄飛機縱身向下跳,飛機便開始墜落,哈缪絲則是伴著揚起的沙塵安全降落。
  沃肯正如預期地創造出許多幻影,哈缪絲對他想要逃跑的舉動露出笑容。
  「別讓我覺得這場戰鬥打起來很無聊喔!不然你可是會被佛特納前輩教訓的!」
  哈缪絲將三發礫彈裝進投石器裏,朝著迎向自己的沃肯依序發動攻擊。全部都是幻影,本尊應該混在逃跑的幻影裏吧?
  此時哈缪絲不僅察覺到沃肯的幻影,還有別的物體,于是她用觸覺絲進行調查。
  「原來是樂園管理者。雖然早點下手還不錯啦,不過有點多管閑事喔!」
  哈缪絲自言自語。
  「有時間做這種事,還不如思考怎麽趁這個機會殺死我吧!」
  她一邊說,一邊打散沃肯的幻影。
  「不過,這種感覺還真懷念,會讓我想起克裏歐那孩子呢!」
  觸覺絲前端觸碰到沃肯幻影以外的物體。等待著沃肯他們的,是一群令哈缪絲感到懷念的人們。
  沃肯仍舊混在幻影中向前逃跑。
  完全想不到任何對策,目前只能盡量逃跑,這並不像是哈缪絲打帶跑的戰法,沃肯只是單純地逃命,就算感到非常屈辱,現在也沒有余力思考這些事。
  此時,沃肯發現某個應該是男性的人影。那個人到底在這裏做什麽?只見他穿著破舊的卡其色上衣與褲子,整個頭顱都用布層層蒙住。
  究竟是敵是友?該不該叫住他?正當沃肯還在猶豫的時候,奧莉薇亞開口說道:
  「快殺掉他!」
  這時蒙面男子跑向兩人,他並沒有使用強化肉體的魔術,因此速度和一般人差不多。
  那名男子被腳邊的草絆倒,身體也同時引爆。沃肯還記得這個狀況,那正是在白煙號的戰鬥中碰到並且奪走路易蒙性命的人類爆彈。
  「……連神溺教團的人都來了,我看真的完蛋啰!」
  奧莉薇亞卻好像覺得很有趣地放聲大笑。
  「樂園管理者。」
  某個數團幹部正在和樂園管理者對話,這位幹部管轄的範疇是武器管理。
  「您下令將人類爆彈全數投入戰鬥,請問這樣真的好嗎?」
  「嗯。人類爆彈對武裝司書沒有作用,那只適合用來發動奇襲,只要被發現個中秘密就不管用了,所以趁這次用光也不足爲惜。」
  教團幹部感到非常不滿。他們對人類爆彈做過無數次的改良,這樣豈不是白白浪費研究的成果馮?
  「可是,只是對付一個女肉塊……」
  「就是因爲那個女肉塊,才會讓我們失去夏洛特。」
  「但是……」
  「忘記這件事吧。總之,奧莉薇亞會死在這裏,沒用的人類爆彈也會用完,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派出人類爆彈只是以防萬一,因爲哈缪絲不足以信任,她搞不好會念頭一轉讓奧莉薇亞撿回小命。
  不過,布下這局可說足萬無一失,奧莉薇亞絕對是死路一條。
  「唉,想起來也對啦!目前的敵人本來就是神溺教團,他們現在才采取行動已經算是我們運氣不錯了。」
  奧莉薇亞如此說道。
  眼前的危機有如雪球般越滾越大。後面有哈缪絲,前面則有人類爆彈,而且兩人沒有任何夥伴可以依靠,遠比預期中的最壞情況還要嚴重許多。
  「放我下來吧,我沒事了。」
  奧莉薇亞站在地上,隨後發出咯咯的笑聲。
  「看來沒救啰,我們這次真的死定了。」
  她說得沒錯。但是現在就要放棄嗎?只見奧莉薇亞對浮現此種想法的沃肯說道:
  「可是沃肯,你知道嗎?這就是戰鬥。」
  奧莉薇亞對沃肯張開雙手,臉上並未露出放棄的表情。
  「身邊沒有夥伴,眼前是最棘手的敵人,怎麽想都沒有絲毫勝算,四周只充滿絕望的情景,這就是戰鬥。」
  「……」
  奧莉薇亞望著沃肯,並且露出笑容。
  「沃肯,你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嗎?我已經是第二次啰,我在白煙號碰到的狀況更淒慘。現在的我還有你陪在身邊,比那時候實在好太多了。」
  「……奧莉薇亞小姐。」
  「我要繼續奮戰。你呢?你打算就這樣送命嗎?」
  奧莉薇亞徑自向前行走,沃肯則是一直注視她的背影。
  「我……」
  沃肯輕聲低喃,接著在腦中回想。
  自己挺身而戰的原因到底是什麽?爲了守護佛特納前輩,以及過去兩千年武裝司書們所傅承的正義,正義仍舊屹立不搖,自己也從來沒有誤入歧途。
  既然如此,他還能戰鬥,因爲戰鬥在自己的心中仍舊具有意義。
  「請您等等,奧莉薇亞小姐。」
  奧莉薇亞回過頭。此時沃肯解放自己的能力,手中湧出有如濃榈牛奶般的霧氣。
  「請帶著它吧。這是我的部分能力,只要集中意念,您就能和我一樣創造出幻影。」
  能力讓渡。能夠使用這種能力的戰士相當稀有,原本是預防戰鬥中喪命而幫助殘存夥伴的能力,沒想到會將能力讓渡給非武裝司書的人。
  「你要去哪裏?」
  奧莉薇亞一面接過能力,一面這麽問道。
  「我要和哈缪絲決一死戰。我有必須面對的挑戰,您也有自己的仗要打。」
  「說得也對,看來我們必須各奔東西了。」
  「……相處的時間真短暫。」
  「沃肯,再見啦!你是我這輩子碰過最有用的男人。」
  最後的道別該說這種話嗎?沃肯不禁對這句話露出笑容。
  他們既不是夥伴,也非志同道合,更不是戰友。兩人間的道別僅止于此,曾經略爲交錯的兩個人生又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前進。
  沃肯的目標是維護正義,奧莉薇亞的目標則是凡德=魯加。
  「唔……」
  哈缪絲突然發出低喃。
  散布在森林中的某個沃肯制造出虛幻的霧氣,從霧氣中又創造出更多沃肯的幻影,並且朝著四面八方散開。不同的是,這次幻影全都奔向哈缪絲,並沒有看見奧莉薇亞的身影。他們分道揚镳了嗎?
  「嗯,你總算想戰鬥啦!」
  哈缪絲開始思考是否該趁現在殺掉奧莉薇亞,只要把目標集中在她身上,一定能成功狙殺。但是,哈缪絲卻把「簡單工作放在後面處理」的壞習慣表露無遺,只見她將全身的注意力放在沃肯身上。
  她不斷攻擊沃肯的幻影,這也是哈缪絲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她忍不住認爲這能力非常難以對付。
  沃肯不停産生幻影,並且操縱幻影發動攻擊。他既沒有策略或勝算,也毫無目的地不斷抵抗。沃肯持續奔跑,總算成功進入舞劍一百五十公尺的射程範圍內。
  「沃肯,你先等一下。」
  哈缪絲突然在這時停止攻擊。
  後方隱約能聽見某些聲響,應該是沃肯和哈缪絲打鬥的聲音吧?
  奧莉薇亞正准備前往沃肯指示的山區,她不像沃肯可以在樹木間穿梭奔跑,只能撥開草叢或鑽過樹枝,一邊忍住裙下露出的雙腳被割傷的疼痛,一邊不停向前行走。在哈缪絲眼中,這種步行速度大概就像是停住不動吧?只要瞄准,把奧莉薇亞打成肉片比打碎玻璃杯還簡單。
  剛才沃肯將大量的奧莉薇亞幻影散布在森林裏,就算哈缪絲再厲害,想要狙殺她也只能靠運氣。
  雖然多少能爭取時間,不過這仍舊是聽天由命的策略,搞不好自己的腦袋下一秒就會被打碎,現在只能祈禱沃肯能夠爭取更多時間。
  「……啧。」
  右邊傳來一道爆炸聲。
  記得剛剛奧莉薇亞的幻影往右邊前進,大概是看到幻影而引爆的人類爆彈。
  奧莉薇亞看著纏在右手上形狀不定的霧氣。她將意念灌注其中並且伸出手,眼前便出現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幻影,奧莉薇亞在心裏命令它前進,幻影也照著指示向前行走。
  「應該差不多了吧。」
  奧莉薇亞先讓幻影前進,大約經過幾分鍾後,自己也跟在幻影的後面。
  不久後,前方響起爆炸聲,要是沒有讓幻影在前面開路,死的可能就是奧莉薇亞本人。
  「該死……」
  奧莉薇亞再次變出幻影,照樣讓它走在前面。
  沃肯給予的虛幻之霧隨著每次使用而逐漸變小,看來使用的次數有限。就大小判斷,不知道能否撐個十次。
  「只爲殺死我這個小丫頭,你們還真是大費周章。」
  奧莉薇亞並不知道,想出人類爆彈這種武器的人是希葛爾=克魯西澤,其它擬人加以改良後,就是現在用來襲擊奧莉薇亞的部隊。他知道奧莉薇亞用炸彈威脅擬人,所以希葛爾才會想出這個點子。
  就某方面來說,奧莉薇亞算是發明人類爆彈的始祖,因此或許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沃肯,你先等一下。」
  一聽見這句話,沃肯反射性地停下動作。從還是見習生的時候開始,代理館長的話就是必須絕對服從的命令,長年的習慣讓沃肯的雙腳比大腦還要早一步反應。
  「開打前應該有話要先說清楚吧?現在流行開戰前先協商喔!」
  沃肯認爲哈缪絲根本是鬼扯。
  但是,姑且不論她的真正目的,哈缪絲似乎真的想先和自己談談。沃肯命令在哈缪絲四周的幻影停下動作,卻仍然讓奧莉薇亞的幻影繼續移動。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應該不是倒戈加入神溺教團吧?」
  「沒錯。」
  其中某個幻影答道,他並沒有笨到讓敵人從聲音鎖定位置。
  「果然沒錯,我也這麽覺得。你不是會想到天國的人,畢竟你是個把自己的幸福棄之不顧的人嘛!」
  「……?」
  天國是神溺教團夢寐以求的空虛概念,這種東西當然提不起沃肯的興趣。
  「那麽,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是爲了找回武裝司書的正義,理由就這麽簡單。」
  「只因爲這樣就幫助奧莉薇亞?好奇怪喔……我真的搞不太懂耶。」
  哈缪絲困惑地繼續說道:
  「想維護正義是很好,不過要是你亂來,可是會毀掉邦特拉圖書館的。你知道嗎?」
  沃肯將這句話解釋成哈缪絲自擡身價,他認爲哈缪絲想要表達「沒有她,武裝司書就沒辦法打贏神溺教團」。
  「邦特拉不會因爲沒有妳而毀滅,我們也不會輸給神溺教團。」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哈缪絲陷入沈思。
  兩人的對話完全沒有交集,彼此卻都沒有注意到這點。
  「我也有話要問妳。妳爲什麽要炸沈那艘肉塊的船?爲什麽想要殺害奧莉薇亞?她不是個應該與妳爲敵的人。」
  「喔?你這麽覺得嗎?」
  「回答我的問題,妳爲什麽想殺掉奧莉薇亞?」
  「因爲我不能讓奧莉薇亞活下來,就是這麽簡單。」
  「爲什麽?」
  哈缪絲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嗯!好難回答喔~~就算你問我理由……嗯~~到底是爲什麽呢?」
  「妳不知道?妳連屠殺那些人的理由都不知道?毫無理由地殺死他們?」
  「不,我知道爲什麽,我只是不太清楚奧莉薇亞跟這件事有什麽關系啦!」
  兩人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雞同鴨講。沃肯無法理解哈缪絲話中的涵義,哈缪絲也搞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
  「算了,真是莫名其妙。」
  哈缪絲伸手抓了抓頭發。
  「事情變得好麻煩喔!」
  「妳說什麽?」
  「沒關系啦!還是別打啰!我們一起殺死奧莉薇亞吧!然後,我會幫你消除有關奧莉薇亞的記憶,我再找拉斯哥爾=奧塞羅問清楚整件事的真相,事情就到此爲止吧!
  不,好像也不需要動手,反正她會被人類爆彈炸死,我們休戰吧!」
  「……哈缪絲。」
  沃肯十分確定,這個女人果真是個壞人,她根本不是守護人命和『書』的武裝司書。
  于是他再次移動幻影,所有沃肯都朝向哈缪絲發動突擊。
  「唉呦~~幹什麽啦~~我的話都還沒說完耶!」
  哈缪絲也開始揮動投石器,兩人再次展開戰鬥。
  沃肯揮舞舞劍,他已經將哈缪絲納入射程範圍內,現在才要開始真正的戰鬥。
  奧莉薇亞已經前進很長一段距離。雖然對沃肯或哈缪絲而言,她的步伐宛若靜止,但是她仍舊不斷前進。
  森林中突然響起幾道聲響。她在原地環顧四周,可以看見森林到處冒出黑煙,看來又有幾個人類爆彈發現奧莉薇亞的幻影而自行引爆了。
  「該死……」
  前方突然發生爆炸,應該是奧莉薇亞的幻影隨著爆炸而消失,她利用讓幻影開路的方法躲避人類爆彈們的追殺。
  奧莉薇亞再次創造出幻影,命令它向前挺進,她在這段時間內則是暫時在原地等待。
  此時,身後傳來撥開草叢的聲響。
  「糟了……」
  敵人已經從後頭追了上來,被發現蹤影的奧莉薇亞只能趕緊拔腿逃跑。
  人類爆彈筆直地跟著奧莉薇亞。在視線不佳的森林中,他卻能完全掌握奧莉薇亞的行蹤。
  奧莉薇亞心想:明明蒙著臉,爲什麽還能看見自己往哪裏逃?
  這就是人類爆彈經過改良的性能。爲了不讓人類爆彈看見多余的物體,因此奪走他們的視力,甚至在腦內嵌入擁有聖潔眼能力的眼珠,使他們能夠感應敵人的靈魂進行攻擊。
  奧莉薇亞只好創造幻影,並且讓它跑向後頭,只見人類爆彈在接觸到幻影的瞬間立刻引爆,能夠欺騙察覺靈魂的能力,可見沃肯的能力有多麽優秀。
  「……可惡。」
  然而,能力也即將消耗殆盡,必須盡早抵達目的地。
  舞劍在空中漫天飛舞,地面則有數十個沃肯的幻影正在奔跑。
  正如哈缪絲所說,和沃肯交戰實在十分棘手。哈缪絲已經用礫彈把沃肯的腦袋打穿數百次,真正的沃肯仍舊毫發無傷。
  舞劍從哈缪絲的背後襲來。她揮出投石器把舞劍彈開,卻只是個幻影;沃肯同時從前方發動突擊,礫彈雖然確實命中,不過那也是幻影。
  舞劍不斷從空中襲向哈缪絲,就算知道大多數都是幻影,仍然必須一一回避。
  「唉呦!真煩耶!」
  哈缪絲顯得相當焦躁。當她無法忍受焦躁轉而發動攻勢、不再閃避舞劍的幻影時,沃肯就有勝算,哈缪絲就是清楚這點才會更加急躁。
  哈缪絲現在也沒有理由使用平時邊打邊逃的安全戰術,畢竟敵人尚未發動真正的攻擊,逃跑會顯得毫無意義。
  沃肯不停制造幻影,體力也即將到達極限。
  戰鬥已經演變成雙方較量耐力的比賽。要比忍耐,兩人在武裝司書裏皆爲頂尖,所以就這點來看,他們的實力在伯仲之間。
  沃肯開始思考:
  自己爲什麽會戰鬥呢?就算真的打贏哈缪絲,接下來又該怎麽辦?夥伴們想必不會再接納自己,他的武裝司書之路也早已劃下句點。
  但是,他的攻勢仍舊沒有減緩,因爲現在的自己和過去一樣堅強。
  自己不曾誤入歧途,就因爲如此堅信,持續相信的正義才會一直陪伴在身邊。
  既然如此,戰鬥就還有意義,就算只剩自己一個人也還能繼續奮戰。
  要是沒有遇見奧莉薇亞,自己應該會變得伫足不前吧?可能早已無法忍受這場孤獨且毫無依靠的戰鬥。但是,現在沃肯知道只要心中擁有不變的理想,他就能繼續頑強抵抗。
  天色漸漸轉爲昏暗,情況對奧莉薇亞越來越不利。她沒有可供照明的物品,一旦太陽下山,她連走路都有困難。
  距離沃肯藏匿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的地方大概還要走三十分鍾,要是途中屢屢受到攔阻,可能會來不及到達目的地。
  右邊傳出聲響,有兩個人類爆彈,于是奧莉薇亞變出幻影並讓它往前奔跑,自己則是逃向左邊。雖然得繞遠路,這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大約經過十分鍾後,幻影前進的方向發出爆炸聲,但只有一次爆炸,所以應該還有一個爆彈,不過並沒有人緊追在後,看來他們並沒有分頭追捕的智能。
  心想已經甩開追兵的奧莉薇亞暫時停下腳步。她已經精疲力竭,身上露出皮膚的部位滿是傷痕,在沒有路面的地方奔逃也讓腳踝十分疼痛。
  就算一分鍾也好,她很想休息,只見她反複地大口深呼吸。
  「……」
  不斷傳來的爆炸聲已經不像方才那麽頻繁,人類爆彈的數量似乎也削減許多,他們都隨著幻影逐一送命。
  「真是的,這些家夥死得還真快。」
  奧莉薇亞淡淡地如此說道。人類爆彈不斷死去,沃肯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他們在奧莉薇亞的戰史裏又堆起一座屍山。
  她不禁開始思考,到底是誰的錯呢?
  痛下殺手的元凶是哈缪絲和神溺教團。但是,是誰讓這些人被殺害的?把他們逼到死路的人又是誰?
  毫無疑問地就是奧莉薇亞,哈缪絲因她而大開殺戒,她才是始作俑者。
  「……哼哼。」
  奧莉薇亞無力地發出笑聲。自己實在是個怪人,竟然能害這麽多人被殺。
  不過沒關系,因爲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就是敵人和可以利用的人。
  (妳真的這麽想嗎?)
  腦中響起蕾娜絲的聲音,正當奧莉薇亞覺得相當厭煩的時候,她又想起過去的回憶。
  那是她還在船上時的記憶。
  一名少女在肉塊的房間裏被擬人們按住雙肩,她是夏洛特的實驗對象。他尚未完成讓人體在空間中移動的魔術,夏洛特打算藉由反複進行人體實驗以完成這項魔術。
  「……奧莉薇亞!」
  少女擡起頭喊道,視線正對著奧莉薇亞,然而奧莉薇亞無法出面阻止擬人們的行動,因爲她已經和擬人們訂立能夠隨意使用肉塊的契約。
  「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原本肉塊是不得求饒的,不過少女仍然不斷喊道:
  「我還不想死!我想變成人類呀!」
  可是,奧莉薇亞心想爲時已晚,要是進展能再快一點,就能讓這名少女變成人類,也能讓她找回『那樣東西』了。
  少女被帶出房間,奧莉薇亞則是別過頭。少女被帶走後,肉塊的房間內一片寂靜無聲,其中有個肉塊開口說道:
  「奧莉薇亞小姐……」
  這名肉塊和被帶定的少女一樣,都是隨侍在奧莉薇亞身邊的肉塊。
  「讓我們連那孩子的份一起努力奮戰吧!我們一定要拿回『那樣東西』。」
  只見肉塊的眼中燃起戰鬥的意志。
  蕾娜絲再次向奧莉薇亞搭話:
  (妳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這麽孤獨。)
  (妳很煩耶,蕾娜絲。)
  說完後,奧莉薇亞站起身,雖然身體的痛楚仍未消失,但是呼吸已經順暢許多。
  走吧!就快到了!當她想著這件事並且踏出步伐的時候……
  前方突然出現一道人影,敵人已經來到眼前,靠近得讓奧莉薇亞冒出「爲什麽至今都沒注意到」的疑問。
  奧莉薇亞立刻發現,那是剛剛確實已經甩開的人類爆彈。
  「……怎麽會……」
  就算方才停下腳步休息,時間也很短暫,照理說不可能會被追上,而且這家夥不是從後面,而是從前方靠過來的,若非瞬間移動根本無法辦到。
  「……」
  人類爆彈先是伫立原地,接著慢慢地走向奧莉薇亞。
  她連忙變出一個幻影沖向人類爆彈,爆彈卻沒有任何反應,幻影碰到人類爆彈便隨即消失,看來他已經把目標鎮定在真正的奧莉薇亞身上。
  雙腳完全無法動彈。這並非恐懼,而是因爲她已經想不到任何對策。奧莉薇亞心想自己已經到此爲止,胸口充滿懊悔、恐懼和憤怒的情緒,但是,她同時也感覺到自漫長艱苦的戰役中解脫的安心感。
  正當奧莉薇亞的內心完全承認敗北時,人類爆彈突然出現變化。
  此時,筆直朝向奧莉薇亞的爆彈停了下來。
  奧莉薇亞也同時發生變化,只見她緩緩地前進。
  「不是喔。」
  奧莉薇亞開口說道:
  「你應該知道吧?我不是奧莉薇亞=利崔特,我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她定向站在原地的人類爆彈,現在的她的確不是奧莉薇亞。
  而是蕾娜絲。
  奧莉薇亞的意識就像昨天一樣被逼回心靈的深處。
  人類爆彈感到非常困惑。蕾娜絲和奧莉薇亞都不知道這些人能看見靈魂,這個懷著一絲希望所做的最後賭注卻成功奏效。
  蕾娜絲靠向前,用手輕輕撫摸蒙面男的臉。
  「已經夠了,你不用再做這種事了。」
  人類爆彈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宛如初次撫摸小貓的少女似地,他握住蕾娜絲的手。
  「你就靜靜地休息吧。」
  人類爆彈就像是從某種束縛中解放,整個身體頓時垮了下來,像個累壞的孩子跪坐在地上。
  「……走吧,就快到了。」
  蕾娜絲留下癱坐在地上的人類爆彈,繼續向前行走。
  (妳爲什麽要這麽做?)
  奧莉薇亞對蕾娜絲問道。
  (原來妳隨時都能搶回身體的控制權,爲什麽一直把身體交給我掌握?)
  「其實住在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那段時間,我就隱約察覺到會被妳取代,我是故意不抵抗的。」
  (爲什麽?)
  「我只是歸還借來的東西而已,而且我一直打從心裏想幫助妳。」
  (爲什麽!妳爲什麽要幫我這種人!)
  「我能了解妳的心情,我知道妳還沒察覺到內心真正的想法。
  這就是我的理由。」
  (我的想法?)
  「我再提醒妳一次。思考自己到底需要什麽,被奪走的東西又是什麽。」
  就在太陽完全下山前,一座小屋出現在蕾娜絲的眼前。
  「奧莉薇亞,那位凡德=魯加應該是帶給妳最珍貴事物的人,或許只有妳自己認爲所有人都被妳利用,其實妳是受到大家的幫忙才能來到這裏的。」
  蕾娜絲將身體還給奧莉薇亞,于是奧莉薇亞再度邁開步伐。
  「……真是的!好煩喔!」
  哈缪絲已經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哈缪絲的戰鬥力毫無疑問地占上風,沃肯的忍耐力卻比較強韌。沃肯不斷采取守勢,雖然不知道身後的奧莉薇亞是生是死,仍舊只爲這個必須守護的人而戰。
  這時,哈缪絲突然改變作戰策略。
  她不再瞄准沃肯,而是狙擊空中的舞劍。她只對朝自己突擊的幻影加以反擊,原奉處于守勢的哈缪絲更加徹底地進行防守。
  但是,這對沃肯反而不利。真正的沃肯專心操縱幻影保護自己,爲了不讓自己成爲哈缪絲的攻擊對象,他經常保持一定的距離,並且躲在哈缪絲的視線範圍外。
  然而,舞劍並非如此。
  空中的舞劍紛紛遭到擊落。和能夠無限産生的幻影不同,舞劍有數量的限制,一旦被全數擊落,沃肯便會失去攻擊的手段。
  于是沃肯也改變策略,由原本的防守轉爲攻擊。
  十幾名沃肯朝向哈缪絲發動突擊,這和之前的障眼法不同,真正的沃肯就混在裏面。
  就在這瞬間,哈缪絲朝腳邊揮出投石器,塵土有如爆炸般四處飛揚,接觸到塵埃的幻影接連消失。
  「找到了!」
  哈缪絲立刻揮動投石器,打算用上面的繩索纏住沃肯的脖子把頭一並扭斷,可是沃肯早就猜到會有這招,因此只見沃肯趴臥在地上勉強躲過攻擊。
  哈缪絲馬上將礫彈裝進投石器,沃肯則用雙手雙腳的力量有如四腳猛獸般跳了起來。
  礫彈掠過背脊,衣服和皮膚被硬生生地撕裂。
  脊椎骨也從那道裂縫暴露在空氣中。要是普通人的話,這種傷勢應該會痛得四處打滾,但對沃肯只是小傷,他還能繼續戰鬥。
  「……不錯嘛,沃肯。」
  對哈缪絲來說,這是乘勝追擊的好機會,然而她並未發動攻勢,只見哈缪絲的肩膀滴落道道鮮血。
  原來連沃肯的本尊都是幌子。在哈缪絲瞄准沃肯的瞬間,他使用哈缪絲身後的舞劍發動攻擊。哈缪絲皺著眉頭,沃肯則是露出笑容,就戰力的差距判斷,互相擊傷對哈缪絲是種屈辱。此時,包圍哈缪絲的所有幻影也變得和真正的沃肯一樣,背脊都裂開並且淌著鮮血。
  到底爲何而戰?在持續的打鬥中,沃肯不認爲自己能打贏哈缪絲,但是只要能拉長一分一秒,就能讓武裝司書的正義永遠存于沃肯的心中。
  兩個人面對面保持一定距離,此時哈缪絲突然停下旋轉的投石器。
  「沃肯,這場戰鬥也打到個段落,可以繼續討論剛剛的話題嗎?」
  「……」
  沃肯也停止攻擊。只要想成是幫助奧莉薇亞,多拖點時間也是好事。
  「我剛剛說過,我不知道你挺身對抗我的理由耶!我知道你想把我趕出邦特拉,但是我不懂原因到底是什麽。」
  沃肯沒有響應,他打算讓哈缪絲自己講自己的。
  「你已經知道神溺教團的真相了嗎?因爲這樣才想反抗我嗎?」
  沃肯並不了解神溺教團的真相,記得畢劄克曾經說過哈缪絲隱瞞某些事情,不知道他指的是不是這件事。
  「不是嗎?堇之罪人和凡德=魯加那件事,你也不知道嗎?」
  沃肯知道凡德=魯加這個名字,但是堇之罪人這個詞倒是初次聽聞。不知道是否和奧莉薇亞有關系呢?
  「這個也不知道喔。奇怪,那你爲什麽要戰鬥?」
  沃肯答道:
  「我的目的就是揭露妳的惡行。只要找到證據,將事實公諸在其它武裝司書面前,就能把
  妳逐出邦特拉圖書館。」
  哈缪絲開始思考。
  「惡行?到底是哪件事?我做過的壞事這麽多,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件事耶!」
  「……就是在亞洛灣把船炸沈、讓肉塊全部送命那件事!」
  沃肯忍不住大吼。
  哈缪絲驚訝地睜圓雙眼,雖然情勢仍舊劍拔弩張,她卻摸摸下巴又抓抓頭,似乎正在思考某些事。
  「就這樣嗎?」
  哈缪絲繼續說道:
  「你是因爲我殺掉那些人才生氣的嗎?只因爲這件事?」
  「什麽叫『只因爲這件事』!」
  哈缪絲仍然保持目瞪口呆的表情,片刻後輕笑出聲。
  「喔,原來是這件事。什麽嘛!我還以爲是什麽大事呢!」
  仿佛忘記自己仍舊身處戰場似地,哈缪絲不禁露出笑容。
  「也對,那的確算是壞事啦!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我要讓大家知道把船炸沈的犯人就是妳。只要大家知道妳是個罪不可赦的人,到時候就沒有人會承認妳是代理館長。」
  「什麽嘛,你一直在想這件事嗎?」
  這次哈缪絲笑得更加大聲,讓沃肯有點退縮。
  「原來是這樣……哎呀,真傷腦筋,真的很傷腦筋耶!」
  哈缪絲已經不把沃肯放在眼裏,只見她不停捧腹大笑。
  「唉唷……肚子笑得好痛。雖然肩膀也很痛,可是肚子更痛。」
  沃肯感到非常恐懼。原來對哈缪絲來說,自己的理由竟然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自己發起的戰役根本毫無意義嗎?
  「沃肯,我告訴你一件事吧!
  其實,大家部知道在亞洛灣把船炸沈的犯人就是我喔!」
  「……什麽?」
  沃肯相當錯愕,對敵人發出此種聲音幾乎可以算是繳械投降。
  「是馬特阿拉斯特偷偷告訴大家的。什麽嘛,你不知道這件事嗎?」
  「……妳說謊。」
  「就算是肉塊,以後也有可能會成爲司書的敵人,所以我才會殺掉他們。台面上雖然這麽說,不過真正的原因倒不是這個喔!」
  「……爲什麽大家都不吭聲?」
  「大家都裝做沒看見嘛。隨便亂抱怨惹我生氣是很恐怖的喔!徹頭徹尾的壞蛋只有我,不過大家也不怎麽善良喔!
  你覺得武裝司書就是正義吧?那其實只是做表面而已。通常都應該會慢慢察覺到,武裝司書並不一定代表正義。
  長大成人就跟這件事一樣喔!」
  沃肯遲遲無法吭聲。至今他一直相信,除了哈缪絲以外的人都是共同守護正義的夥伴,原來這只是自己太過天真的想法。
  「幸好你在審判前先逃跑,不然到時候就糗大啰!」
  哈缪絲說完後又再度大笑。
  但是,沃肯再次移動舞劍,就算其它武裝司書不打算維護正義,沃肯仍舊相信自己。
  要是沒有人願意維護正義,那就獨自努力守護,這就是佛特納傳承的正義信念。
  「什麽嘛,你好頑固喔!還想打嗎?」
  哈缪絲躲過舞劍的攻擊。
  「那我再多透露一點吧!你一直相信武裝司書的正義,其實都是虛假的東西。」
  騙人。
  「雖然幕後的真相只讓曆代的代理館長知道,不過我就破例告訴你吧!」
  哈缪絲持續閃躲舞劍,一邊擋開攻擊一邊說道。
  「神溺教團和武裝司書的戰爭,其實萬惡的根源都是武裝司書喔!」
  瞬間,沃肯的身體彷佛即將凍結似地。
  「……你一定覺得我亂說吧?這是真的喔!雖然表面上是對立的組織,其實根本不是這樣,原本神溺教團和武裝司書是和平共存的組織,偶而會發生像現在這種反叛事件,不過兩邊的關系基本上是很密切的喔。」
  沃肯心想:這不是真的。
  「而且,從各代的武裝司書中都要遴選出神溺教團的統帥……也就是樂園管理者。換句話說,神溺教團就是隸屬于武裝司書的組織。」
  這絕對不可能。沃肯在心中不停說服自己。
  不斷闡述事實的哈缪絲顯得非常開心,就像把玩老鼠的貓咪般以真相逗弄沃肯。
  「我也把變成這樣的原因告訴你吧!」
  哈缪絲呵呵地笑著。
  「因爲創造出神溺教團的人就是我們武裝司書喔!」
  舞劍突然停止動作。
  沃肯雙膝跪地,而幻影卻直挺挺地站著,只有沃肯本人跪倒在地上。
  就在他意識到這個致命失策的瞬間,哈缪絲擊出的礫彈已經打穿沃肯的胸口正中央了。
  「……這不是……真的……」
  幻影接連消失,沃肯則是虛弱地倒在地上。
  「再見了,沃肯。這個世界裏根本沒有你相信的東西喔。」
  沃肯的身體就這樣俯臥在地上,並且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沃肯倒臥在地,腦中突然浮現出佛特納的臉龐。佛特納曾經說過武裝司書們的正義,這些正義卻在此刻消逝。
  佛特納打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一切,即使知道真相,他仍然將正義的信念傳授給沃肯,深信至今的話語原來都是虛假的幻象。
  在漸漸淡去的意識中,沃肯緩緩思考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武裝司書到底是什麽?神溺教團又是什麽?可是,他還是毫無頭緒。
  就這樣什麽都不懂地死亡。
  他逐漸想起武裝司書夥伴的臉龐。首先是米蕾波可,接若是畢劄克、路易蒙、摩卡尼亞、明斯和伊蕾伊雅等人的臉。
  你們都被佛特納、哈缪絲、曆代的代理館長們蒙在鼓裏。
  沃肯認爲必須趕快告訴大家。只要還有人能夠守護正義,沃肯仍舊相信自己的信念,得讓大家知道這件事。
  如果能讓他們聽見,他很想放聲大喊:要是能夠收到訊息的話,他很想傳送思考給已經無法複得的夥伴們。
  希望有人能夠揭開謎團,讓被隱瞞的事實重見天日。
  然而,這些願望卻隨著心髒停止跳動,而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過去曾有這段往事。在沃肯正式成爲武裝司書的那一天,馬特阿拉斯特對哈缪絲說道:
  「我覺得,佛特納前輩應該直到最後,都不想讓沃肯成爲武裝司書吧?」
  「是嗎?」
  哈缪絲並不這麽認爲,就結果來看,引導沃肯的人還是佛特納。
  「佛特納前輩真的很照顧沃肯,他想幫沃肯達成心願,卻又不想讓他成爲武裝司書。
  前輩或許一直都很煩惱這件事。」
  「怎麽說?」
  「沃肯很強。隨著實力成長,他應該有機會爬到代理館長的地位。就算沒有,他應該也會像我一樣成爲知道真相的一份子,佛特納前輩應該不希望這樣。」
  馬特阿拉斯特也相當疼愛沃肯,他甚至把沃肯當做小自己很多歲的弟弟。
  「佛特納前輩剛開始也相信武裝司書的正義,但是當他成爲代理館長後,卻就此得知事情的真相,我覺得他一定會很痛苦。」
  「爲什麽?」
  「對還有良心的人來說,知道真相總是痛苦的折磨。
  隱瞞秘密、欺騙同伴或是在私底下偷偷做壞事,就算是情非得已,不過連愛說謊的我都覺得很厭煩,所以佛特納前輩一定會更加痛苦。
  當然,妳是例外。」
  佛特納的確是過度要求自己的男人。他壓抑自己的良心,只爲履行代理館長的義務,忍受良心的苛責不斷行惡。
  「他希望沃肯能由衷認爲武裝司書代表正義,就算只是虛假的,仍然希望沃肯維護武裝司書們的正義。
  他希望沃肯代替知道真相、已經無法再守護正義的自己完成這個任務。
  佛特納前輩大概就是這麽想的吧。」
  哈缪絲低頭看著沃肯的屍體,並且喃喃說道:
  「佛特納前輩,你果然很笨,不論做什麽都是個半吊子。」
  死去的沃肯臉上充滿悲傷和憤怒。
  「前輩,如果想徹底當個壞人,就學學我;若是想徹底當個善人,就向沃肯看齊吧。」
  這是哈缪絲臨別前對沃肯致意的悼文。
  這場戰鬥尚未結束,因爲奧莉薇亞還活著,于是哈缪絲將長距離狙擊用的礫彈裝在投石器裏。
  正當哈缪絲開始旋轉投石器時,她注意到後面似乎有些動靜。
  回頭一看,有名少女正站在後面。她身穿藍色的連身洋裝,儀態十分優雅端莊,雖然是個生面孔,哈缪絲卻知道她是誰。
  「哎呀,好久不見,拉斯哥爾。」
  「許久不見,哈缪絲=梅瑟塔小姐。」
  拉斯哥爾=奧塞羅提起裙襬,純真地向哈缪絲行了個禮。她的姿態就像是個很有教養的千金小姐,表情看似成熟卻又過于空洞,讓人不覺得是人類的臉龐。



  「妳變得還滿可愛的嘛。」
  哈缪絲放下投石器,轉身面向拉斯哥爾。
  「那些事情是妳告訴沃肯的吧?」
  「是的,在下將白煙號過世肉塊的『書』交給沃肯先生了。」
  「所以這次的幕後黑手也是妳啰?」
  拉斯哥爾卻搖了搖頭。
  「您實在太擡舉在下了。像是米蕾波可小姐和阿爾梅小姐等等,大家都過于高估在下的能力。在下的存在意義只是搬運『書』,閱讀『書』進而行動皆是人類所爲之事。」
  少女沈入地底,接著從沃肯的身旁浮現身影。
  「這位少年實在令人惋惜,雖然是在下將『書』交給他,然而他的想法和行動皆非在下所能介入。」
  這番話相當不負責任。但是,拉斯哥爾似乎認爲需要背負責任的是人類,而不是劍吧。
  「所以妳想怎麽做?」
  「在下只需執行自身的功能,將『書』交給繼承沃肯先生的未完故事之人。」
  「是喔。嗯,隨便妳吧。」
  說完後,哈缪絲轉身背對拉斯哥爾,她裝好長距離狙擊用的礫彈,並且開始轉動投石器。當身旁的拉斯哥爾將石劍插入士裏,塵土便漸漸凝固變成一本『書』。
  就在拉斯哥爾撿起沃肯的『書』的瞬間,哈缪絲揮動投石器,礫彈朝著和視線相反的方向飛行,目標是拉斯哥爾正要撿起『書』的左手。
  「!」
  纖細的左手被擊斷,和『書』一起飛到空中,拉斯哥爾的身體沈入地面,同時哈缪絲也加速轉動投石器。
  斷掉的左手在空中呈抛物線飛行,拉斯哥爾從著地點探出上半身,打算取走左手握住的『書』。
  「想得美。」
  第二發礫彈瞬間擊中拉斯哥爾的頭部,礫彈打碎頭部後,還擊倒她身後的樹木飛向遠方,少女的右臉就像是被湯匙挖掉般消失無蹤。
  「……」
  她的嘴巴似乎正在說著哈缪絲的名字,卻沒有發出聲音,石劍也從手中滑落而慢慢沈入地面中,哈缪絲的眼前只剩下被殘酷地破壞的少女軀體。
  「拉斯哥爾,雖然對妳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妳這麽做會讓我很傷腦筋喔。」
  哈缪絲以驚人的速度瞬間迅速跑過屍體,用投石器撿起沃肯的『書』。
  「只要世界上還有邦特拉圖書館和代理館長,我就不會讓妳公開真相,沃肯的故事就在這裏劃下句點吧。」
  說完話後,哈缪絲將『書』擺在地上。
  她蹲下身子,並且用指尖碰觸『書』,沃肯的故事逐漸流入腦海中。哈缪絲打算尋找某段記憶,就是沃肯閱讀那本有關奧莉薇亞的『書』的記憶。
  奧莉薇亞來到獵人用來躲雨的山中小屋,地板上有本『書』和一具人偶。奧莉薇亞撿起人偶,嬌小的人偶正在舞動雙腳,等著發動許多肉塊和奧莉薇亞加諸在身上的魔法權利。
  被希葛爾搶定的珍貴物品「自動人偶優克優克」終于回到我的千上了。
  人偶就像是想跳舞般不停蠢動。然而,現在的奧莉薇亞卻無法這麽做,她還沒想起對人偶下達的關鍵命令。
  奧莉薇亞將視線移到『書』上。沃肯曾經說過『書』裏並未提到奧莉薇亞的目的,僅管如此,或許還是能成爲恢複記憶的線索。
  如果讀過『書』還是無法想起,一切便會到此結束。于是奧莉薇亞下定決心,朝『書』伸出手指。
  奧莉薇亞和哈缪絲同時接觸到『書』,兩人的腦海裏亦同時浮現某個肉塊的生平。
  『他』的名字並不重要。
  這個世界上原本有段用來辨別『他』的文字,『他』卻舍棄自己的名字,也選擇抛棄所有記憶和情感。
  『他』是唯一一個自願成爲肉塊的人。
  『他』成爲肉塊前,是個生活在某個城鎮裏的擦鞋工,爲了賺取生活費一每天幫人擦鞋。早中晚照三餐用膳,只要疲累就倒頭呼呼大睡。
  『他』並不惹人厭惡,也不受人喜愛,表面上是個平凡無奇的人。
  只有一件事和普通人不同,『他』非常害怕死亡。世上當然沒有不怕死的人,只是和其他人相比,『他』對死亡的恐懼感格外強烈。
  不過,每個人或多或少部有異于他人的地方,就整體來看,『他』仍然是個普通至極的人。
  某天,『他』的腦裏浮現出某個目標,讓『他』漸漸偏離普通人的常軌。他開始尋找方法,設法讓自己逃出死亡的恐懼。
  起初『他』使用極爲普通的手段,不論是酗酒、吸毒或沈浸女色,他試著在快樂中忘記死亡。
  但是,『他』馬上就宣告放棄,那只會讓他更加依戀在世的時光,反而增加對死亡的恐懼。
  爲了讓死亡更加平靜,『他』接著想到度過平靜的生活,平穩地生活並等待生命凋零,
  這種死法或許不那麽令人害怕。
  『他』還是立刻放棄,死亡仍舊是死亡,並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麽,自殺怎麽樣呢?人只會死一次。只要死掉,就能從死亡的恐懼中解放,他認爲這是衆多手段中最好的方法。
  他恍然大悟地拍著手,並且馬上付諸行動。
  「……」
  『他』盯著眼前的刀子,心想就算這是唯一的方法,似乎又太過愚蠢了。
  所有不幸事物的源頭到底在哪裏呢?『他』不停思考,爲什麽自己非得過著如此痛苦的生活呢?
  最後『他』終于理解,只要不活著也就不會死亡,換句話說,不幸的源頭就是「活著」這件事,所有的不幸就是「新生、存活、終至死亡被存放在圖書館裏」這個宿命。
  『他』閃過「還是死掉吧」的念頭,並且將刀子前端對准心髒。
  此時,有個人握住那把刀子,『他』的身旁突然出現某個不知何時走進房內的男子。
  「先等一下。」
  握住刀子的男人如此說道。他用超乎常人的力道握緊刀子,『他』認爲對方大概是會施展魔術的軍人或是武裝司書,那是個能夠看見形體卻無法留下印象的奇特男子。
  「我給您一個建議,您覺得忘掉一切怎麽樣?只要忘卻世上的所有事物,應該也能忘掉對死亡的恐懼吧?」
  『他』認爲這樣似乎也不錯,于是點頭應允。
  男人拿出一個杯子,聲稱裏面裝有抹除所有記憶的水,『他』就像是飲用早餐的牛奶般毫不猶豫地飲盡。
  『他』被送到肉塊居住的船上,眼前只有發黴的面包屑和裝著糞尿的壇子,周圍都是穿著衣服的家畜,這裏沒有幸福、沒有希望、沒有身爲人的尊嚴、生命也沒有任何價值。
  因爲一無所有,所以不用害怕失去;因爲生命毫無價值,所以不用害怕死亡;由于沒有記憶,因此沒有煩惱;沒有任何想法,也就沒有任何欲望。
  這讓『他』感到相當平靜,于是『他』就這樣逃離一切的痛苦。
  『他』覺得很幸福。
  『他』心想:凡事果然需要親身體驗,原來無法擁有幸福是如此幸福的事。
  「我認爲你應該不需要任何東西,不過我還是先把這個東西交給你吧。」
  樂園管理者一邊說,一邊在『他』的手中畫下一個小小的印記。
  「碰到困難的時候就用它吧,這是某位魔術師讓渡給我的守護之力。」
  『他』認爲自己應該用不到,因爲自己已經不需要任何東西,『他』已經從一切痛苦中獲得解放了。
  『他』雖然身爲肉塊,同時也是真人,即使不曾聽聞天國或神溺教團的教義,『他』仍舊是個真人。
  希葛爾、剛邦傑爾、帕妮還有『他』,在這些現任樂園管理者所找到的真人中,『他』或許是活得最爲幸福的一位。
  就連管理肉塊的人都不知道『他』是真人,『他』和其它肉塊接受同等的待遇,這般幸福的絕望平穩地持續一段時間。
  直到『他』遇見某個怪人的那天。
  那天,有個少女對『他』問道:
  「喂,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剛開始『他』以爲對方也是管理員,因爲她穿的並不是肉塊們的破布,而是有如舞台演員般隱約可見大腿的洋裝,她還化妝並擦上香水,看起來十分美麗。
  「我正在尋找同伴喔。如果你聽得懂的話,可以幫幫我嗎?」
  『他』沈默不語。
  「我們想要成爲人類,所以正在找能夠一起奮戰的同伴。」
  『他』並沒有開口回答。成爲人類?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嗯,看眼神好像還有點理性,看來是沒用了。」
  說完後,她起身離開『他』的身旁,走到其它肉塊面前詢問相同的問題。她不等對方贊同或拒絕,只要對方發出稍微像是正常人的反應,便二話不說直接帶出房間。
  又經過一段時日,『他』聽說那位女孩似乎名叫奧莉薇亞,也知道她同樣是肉塊。
  「可惡,肉塊又減少了。」
  「都是被奧莉薇亞用掉的,真搞不懂她到底在玩什麽花樣。」
  這是怎麽回事?『他』感到相當疑惑,舍棄一切的肉塊怎麽會想要追求某種事物?
  奧莉薇亞似乎威脅那些肉塊的管理員,而且還有個擬人成爲她的靠山,聽說她總是在半夜要肉塊圍著一個奇怪的人偶。
  『他』心想:世上的怪事還真多。
  『他』的心中還存有稱爲「好奇心」的原始情感,于是『他』走出房問,前往奧莉薇亞等人聚集的場所。拜奧莉薇亞所賜,肉塊們在船上擁有某種程度的自由。
  奧莉薇亞正蹲在房間的地板上嘔吐,她不想讓其它人看見,因此躲在這裏獨自忍受痛苦。
  「可惡,那個該死的變態中年老頭……」
  奧莉薇亞正盯著某處的字迹,此時她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想做什麽?」
  『他』並沒有回答。
  「……記得別說出去。只要我覺得痛苦的時候,就會跑來這裏吐一吐,看著這些字迹讓自己放松心情。」
  隨後,奧莉薇亞站起身說道:
  「你最好當做沒看到,話說回來,你大概也不懂我的意思吧。」
  『他』其實能夠理解,奧莉薇亞應該感到很痛苦,因爲追求某樣事物而受苦。爲什麽她要這麽做呢?
  深愛某個人或是追求事物,這些事只會帶來痛苦。明明只要不追求,就不會覺得痛苦;不求存活或任何事,這才是最幸福的事吧?
  結果奧莉薇亞的計劃宣告曝光,她和追隨的肉塊們部遭受慘無人道的拷問。
  『他』認爲這是她自作自受。
  反正都無法得到,只要不去追求就好了。
  一位長發男子正在對奧莉薇亞用刑。
  「快說對不起!說我這卑賤的肉塊不該忤逆教團!說我雖然該死,但是我願意將身體奉獻給教團!」
  奧莉薇亞搖了搖頭,結果換來一頓更加嚴酷的拷問。
  『他』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既然覺得痛苦,爲什麽不選擇逃避呢?
  爲什麽還要苦苦追求呢?後來奧莉薇亞離開這艘船,只在『他』的心中留下這個疑問。
  奧莉薇亞離開後,『他』仍舊持續充滿絕望的幸福,唯獨奧莉薇亞遺留的疑問留在腦海裏,不過『他』並不想追求問題的答案,也不曾加以思考。
  時光又不停流逝,船上再度出現騷動,看來這次跟奧莉薇亞沒關系。
  船上集體動員接近完成的人類爆彈,擬人們帶著槍枝到處奔跑,似乎正准備開戰。大概有人想擊沈這艘船吧?
  戰事持續許久,經過幾個小時都無法擊退敵人,看來輸定了。這艘船將會被擊沈,爲『他』幸福的樂園劃下句點,但是『他』不感到悲傷,因爲心中並沒有悲傷的情感。
  後來,有些沒看過的人紛紛上船,好像是武裝司書。
  『他』站起身打算尋求死亡,記得有許多火藥堆放在船底,于是『他』緩緩地走向船底。
  「……咦?有什麽事?」
  有個頭發淩亂的女人已經在船底,她早已啓動船底的炸彈了。
  「對不起,必須讓你在這裏死掉啰!因爲我一定要殺死奧莉薇亞啦!」
  話一說完,女人便轉身離開,『他』很感謝那個女人的所做所爲。
  不消多時,船就發生爆炸,『他』被甩入大海,心裏同時想著「這樣就好」。
  有雙手卻違背『他』的心願而拉起自己的身體,既然做出讓人感謝的事,怎麽又這麽多管閑事呢?『他』不禁覺得這些人真奇怪。
  某個淺綠色頭發的青年正准備救起『他』。
  拜托你別做這種無意義的事。『他』如此想著,並且揮開青年援救的手。
  「爲什麽!」
  青年如此大喊。我才想問你爲什麽伸手救我?
  「你不想活下去嗎!」
  青年再度大喊。沒錯,『他』根本不想活命。
  身體正在緩緩下沈,距離死亡還有一段時間,于是『他』開始回顧自己的人生。
  爲什麽那個青年想要拯救自己?明明沒有這個必要。
  「你不想活下去嗎!」
  爲什麽他會這麽問呢?活著明明沒有任何意義。
  『他』突然想起奧莉薇亞。
  爲什麽她會挺身而戰?追求事物根本沒有意義。
  『他』不斷思考這些人存活的意義,爲什麽想活在這個只有痛苦的世界裏呢?
  世上只有痛苦,所以『他』決定逃離,他放棄無法得手的事物,也不追求遠離自己的事物,他相信這是獲得幸福的唯一方法。
  可是,這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
  這個世界或許還有其它生存之道吧?
  「……」
  生存之道?『他』不禁露出苦笑,自己根本沒有生存之道,雖然心髒還在跳動,但就跟死掉沒兩樣。這種人哪有生存之道?
  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活過,只知道逃避痛苦。那麽,活著到底又是怎麽一回事?說不定嘗試活著並不是壞事。
  「……」
  『他』是真人,身爲天國糧食的真人不能對自己的幸福産生疑問,此時的『他』已經失去真人的資格,『他』的內心在此時産生想要存活的欲望。
  『他』擺動身體,渴求呼吸的『他』朝海面努力掙紮,卻還是徒勞無功。『他』吐出肺裏僅存的氧氣,有如殘燭般的生命更加黯淡。
  但是『他』仍舊持續掙紮,爲了存活下去而掙紮。
  逃避痛苦、舍棄悲傷、無所事事地生活。這些事很容易達成,也說不定是非常幸福的事。
  世界上充滿痛苦。人們互相憎恨、互相傷害、互相嘲諷,真愛將會無情地消逝,夢想因時間而淡忘,理想也終至墮落。
  就算是不斷揮動雙腳,繼續承受痛苦。
  哪怕是不停追求無法得到的事物。
  這就是活著,人生就是這麽回事。
  『他』不斷掙紮,向往奧莉薇亞和世上所有追求事物卻尚未得到的人。
  但是,此種向往卻爲時已晚。
  海面離『他』越來越遠,身體的動作越來越微弱,最後終于精疲力竭。
  「……奧莉薇亞。」
  他說出自己心神向往的名字,然而『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言語只化爲陣陣泡沫。
  『他』想成爲像她一樣的人,就算不行,至少『他』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身體漸漸沈入深海。
  就在意識落入黑暗前,耳邊響起一道聲音。到底是誰的聲音?于是『他』側耳傾聽。
  「在您祈願活下去的瞬間,您的『書』已經失去前往天國的資格。然而,您的人生將寫下新的故事。」
  聲音繼續說道:
  「奧莉薇亞小姐還活著。您希望能幫助奧莉薇亞的心願雖然渺小,這仍然是能夠流傳後世的故事。
  您的『書』想必能爲奧莉薇亞盡微薄之力。」
  『他』在心中暗自接受聲音的安排,並且咽下最後一口氣。
  哈缪絲將沃肯的『書』捏碎。
  即使看過這本『書』,她仍然無法了解奧莉薇亞的真正目的,她和凡德=魯加的關系也依舊成謎。
  還是必須殺掉奧莉薇亞,只要讀她的『書』就能知道真相了。
  「哼,幫助她嗎?」
  沃肯的『書』被哈缪絲捏碎,變成沙塵落到地面上。
  的確算是幫助奧莉薇亞。這本『書』引導沃肯幫助奧莉薇亞,不過這仍然沒有意義。
  于是,哈缪絲將礫彈裝進投石器裏。
  奧莉薇亞把『他』的『書』放在地上,蕾哪絲則是問道:
  (奧莉薇亞,妳找回和凡德=魯加有關的記憶了嗎?)
  (沒有,還是不行,這東西沒幫上什麽忙。)
  然而,奧莉薇亞露出淺淺的微笑,這既不是用來欺騙他人、也不是嘲笑他人的笑容。
  許多人因爲奧莉薇亞追求凡德=魯加而死,基于這點,奧莉薇亞無疑是個壞人。
  但是,她了解到自己追求事物並沒有錯。
  將這本『書』送到自己手上的那個人,一定想傳達這個訊息吧?
  奧莉薇亞再次面向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回想起自己的目的,並且把它搶回來吧!即使距離被殺只剩下幾分鍾,奧莉薇亞仍舊不斷尋求凡德=魯加。
  距離這場漫長戰事的結局剩下不到數分鍾。奧莉薇亞越過許多絕望的考驗,即將面對最後一道絕望的障礙。
  此時,哈缪絲則是漸漸加快礫彈的速度。
第六章 最後的誓言
  淡淡的月光從崩落牆壁的縫隙間透進屋內。隨著太陽下山,月亮朝天頂緩緩上升,月亮昨天還有些缺角,今天已經驕傲地綻放出滿月的光輝。
  奧莉薇亞在眼前緊握雙手,就像是對著傾瀉的月光祈禱似地,眼前則是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嬌小的身軀。
  自動人偶擁有足以發動魔術的魔法權利,雖然僅存的肉塊只有奧莉薇亞一人,但是死去肉塊們的魔法權利仍舊留在自動人偶的體內。
  現在,只等奧莉薇亞想起魔法權利的內容。
  (拿回凡德=魯加。)
  這是奧莉薇亞一直以來的心願。凡德=魯加是她成爲肉塊前遇見的人,想起有關他的事情則是奧莉薇亞的目的。
  于是,奧莉薇亞開口說道:
  「我要恢複記憶。」
  但是自動人偶並未起舞,看來這並非它體內的魔法權利。
  話說回來,艾恩立凱說過奧莉薇亞擁有魔術的天分,所以應該能靠自己的力量取回記憶。事實上,她也正在點點滴滴地恢複記憶。
  應該是不同的魔法權利,奧莉薇亞不斷思考到底是什麽。

  哈缪絲轉動投石器,並且發出第一發礫彈,她首先瞄准放在奧莉薇亞身旁的那本『書』。
  瞄准自動人偶或足奧莉薇亞都輕而易舉。會先以『書』爲目標,只是哈缪絲臨時起意單純地選擇從右邊的目標開始解決而已,就如同「眼前有三塊蛋糕,從哪塊開始吃都沒關系」的道理。
  這顯然是大意輕敵的行爲,她並不知道奧莉薇亞還能夠使用沃肯的能力。
  她以完美的精准度擊中目標,『他』的『書』在奧莉薇亞身旁瞬間粉碎,此時奧莉薇亞也發動沃肯的能力,在四周産生霧氣隱藏蹤影。
  「哎呀。」
  出乎意料的抵抗讓哈缪絲發出些許驚呼,這時她才想起沃肯能夠將自己的能力讓渡給別人。
  四位抱著優克優克的奧莉薇亞從霧中飛奔而出,哈缪絲則是在投石器裏裝上礫彈。

  奧莉薇亞正抱著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就算一分鍾也好,爲什麽不肯再給我一點時間呢?奧莉薇亞根本沒想過活下來,她只想將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劃下完美的句點而巳。
  沃肯讓渡的能力已經全部用于這些幻影上,只要這幾個幻影消失,奧莉薇亞就會必死無疑……不,只要哈缪絲發現奧莉薇亞的本尊,一切便到此結束。
  再怎麽掙紮,自己大概只能再活個一分鍾,但是在死亡前,至少一定得讓人偶開始跳舞。如果不能替這些因爲自己而送命的人的故事寫下結局,他們就是毫無意義地送死。
  夥伴們曾經說過想成爲人類,他們只爲變成人類而戰。
  既然是這樣,目的便不難想象。
  肉塊成爲人類所需要的東西,那就是成爲肉塊前的記憶。
  「我要取回肉塊們的記憶。」
  奧莉薇亞如此說道,自動人偶略爲顫動身體,表示比剛剛更加接近,但還不是正確答案,應該限定于某樣東西上。
  快點想起來!我到底在那艘船上做過什麽事?
  奧莉薇亞的腦中浮現出過去的光景,那是她決意奮戰時的記憶。

  十年前,奧莉薇亞還是個少女。
  她和其它肉塊一樣,在船艙裏啃著發黴的面包屑過活,可是她與肉塊有個地方不同,她還保有些微的記憶。
  「……」
  奧莉薇亞一直盯著自己的手,她還記得自己的手曾經握著某樣東西,曾經握著既溫暖又重要的東西。
  「……好溫暖。」
  幼小的奧莉薇亞用宛如小鳥的聲音喃喃自語。
  沒有事情可做的奧莉薇亞只是一直望著手,當時究竟摸到什麽東西呢?
  一年多以來,奧莉薇亞不厭其煩地看著自己的手。某天,她突然想起一個名字。
  和自己握手的人叫做凡德=魯加,她曾經握著這個人的手。
  奧莉薇亞並末發現,這是她的魔法權利開始萌芽的征兆。在極爲稀有的狀況下,擁有強烈意念的人無須魔術審議就能獲得魔法權利。魔術是以意念的力量扭曲世界公理的行爲,因此當人不斷強烈地祈求某種心願時,等于在下意識中進行魔術審議。
  凡德=魯加,奧莉薇亞在心中反複念誦這個名字,念著這個不知爲何僅存于記憶裏的名字。

  哈缪絲認爲她果然打算逃走,于是用觸覺絲捕捉逃離的四名奧莉薇亞。
  這是從幾乎成爲回憶的遙遠過去持續至今的戰鬥,想殺掉這個對手並不簡單。
  更何況,奧莉薇亞是曾經讓她感到恐懼的人,要是這麽簡單就喪命,可是有損哈缪絲=梅瑟塔的名聲。
  掙紮吧!反抗吧!哈缪絲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提高投石器的轉速。
  投石器已經達到足夠的速度。
  剛開始,哈缪絲不停推測哪個才是奧莉薇亞本人,但是她立刻放棄思考。沒經驗的普通人大概會混在這四個幻影中逃跑,但是,把奧莉薇亞當成外行人根本是大錯特錯。
  沃肯曾經使用這種簡單的心理騙術,其實本尊並不在四個幻影中,于是哈缪絲將礫彈射向迷霧的中央。
  第二發礫彈貫穿老舊的牆壁,沿著地面襲卷屋內的所有物品。

  奧莉薇亞不停操縱幻影,內心同時不斷探尋過去的記憶。
  有個少女曾和奧莉薇亞住在同個房間內,奧莉薇亞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就連本人似乎都不記得。
  少女常常找機會和她說話,還會說些不好笑的笑話逗她開心,或是故意惡作劇吸引她的注意,總是非常黏人地跟在身邊,但是奧莉薇亞並沒有理會少女,因爲自己的情感早已消失。
  直到某天,管理肉塊的人准備帶走少女,少女在離開前一直看著奧莉薇亞,她的眼神似乎希望奧莉薇亞能開口對她說話。
  「那個……我快要死掉了。」
  「嗯。」
  少女忍不住露出笑容,眼裏卻充滿淚水。
  「我快要死掉了耶!真的喔!」
  少女不斷重複說著,奧莉薇亞卻回答:
  「那又怎麽樣?」
  少女從奧莉薇亞身上移開視線,接著走出房間。
  那名少女似乎希望奧莉薇亞能對她說些話,但是,奧莉薇亞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少女大概想和奧莉薇亞成爲朋友,奧莉薇亞的心裏卻絲毫沒有湧現對少女的好感。
  這時,她想起成爲肉塊前的事,想起自己曾經深深愛著凡德=魯加。
  她不知道凡德爲什麽會保護自己,或許這就是胸口不舒服的原因。
  過去的自己懂得愛人,如今的她卻對別人不理不睬。爲什麽?
  「凡德=魯加……到底是爲什麽……」

  哈缪絲的觸覺絲已經掌握整個小屋的動靜,那團迷霧和奧莉薇亞的幻影都沒有任何變化,看來第二發礫彈沒有打中。
  「……啧。」
  到底是太高估奧莉薇亞,還是太小看她的實力?究竟是自己太過謹慎,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無論答案爲何,哈缪絲仍舊沒有改變計劃,于定她再次裝填礫彈。畢竟在這個距離內不可能同時打中四個目標,因此她打算逐一解決,每次都花五秒鍾讓投石器漸漸加速,仔細瞄准後再發動攻擊。
  哈缪絲擊出第一發礫彈,打中正在奔跑的奧莉薇亞,但是並非本人。

  某個幻影已經消失,奧莉薇亞所剩下的時間也漸漸消逝。
  奧莉薇亞拼命地回想過去,懷中的優克優克則是等待發動魔法的那一刻。
  少女離開後,奧莉薇亞一直思考自己沒辦法愛人的原因。
  隨著時光流逝,她感覺到手掌中的溫暖漸漸淡去。好想用于觸摸、好想和人對話、好想再度擁有和手中溫暖同等的感覺。
  奧莉薇亞撫摸自己的身體,除了空洞的脈搏和幹掉的汗水以外,手掌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她伸手撫摸坐在身旁的肉塊,只傳來微弱的溫度和肮髒的感覺。
  不對,不是這樣,不是這種感覺,凡德=魯加才不是這種東西。
  好想和肉塊們交談,好想和他們成爲心連心的夥伴。雖然奧莉薇亞希望這樣,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時光仍然不停流轉。
  就在奧莉薇亞日漸成長而體態更顯成熟時,她離開肉塊的船艙,被帶到魔術師的私人房間,在肉塊中格外美豔的奧莉薇亞立刻吸引夏洛特的目光。
  「我愛妳,可愛的奧莉薇亞。」
  她從肉塊變成一只籠中鳥,奧莉薇亞卻還是和過去一樣持續思考相同的問題。
  爲什麽自己無法愛人呢?自己無法喜歡肉塊,也無法喜歡夏洛特,過去明明曾經愛過凡德=魯加,現在卻無法愛上任何人。
  與夏洛特纏綿的時候,奧莉薇亞在心中許願。
  希望能回到肉塊們的房問,想和他們互相交談相系心靈,就像以往和凡德=魯加兩人心意相通一樣。
  奧莉薇亞感到非常孤獨。
  想愛人卻無法如願,因此奧莉薇亞的心裏不斷累積無處發泄的孤立感。
  奧莉薇亞的內心深處正在慢慢醞釀戰鬥的意念,如同水溫在密閉空間中不停上升般,那股意念越來越強烈。
  到頭來,奧莉薇亞只爲一個理由而戰。
  因爲奧莉薇亞覺得自己相當孤單。

  哈缪絲准確地以五秒爲間隔揮動投石器,奧莉薇亞剩下的生命也以五秒爲問隔漸漸消逝。
  第二個幻影被礫彈打散,其它奧莉薇亞仍舊拼命地在森林裏奔跑。哈缪絲不禁心想:這麽急到底是想逃到哪裏去呢?
  哈缪絲必須先小睡六小時,奧莉薇亞才有可能逃到安全的地方。
  「……唔。」
  難道她還有其它計策?例如樂園管理者會趁這個機會插手,或者是沃肯還准備別的應對策略。
  哈缪絲觀看四周,並且以觸覺絲調查周圍的動靜。
  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這麽說,那具自動人偶優克優克擁有能夠拯救奧莉薇亞的力量嗎?不可能。
  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哈缪絲繼續旋轉投石器,隨即打散第三個幻影。

  奧莉薇亞被飼養在夏洛特的房間裏,她只是不斷思考,雖然夏洛特前後贈送許多禮物,希望能吸引冷淡的奧莉薇亞,但是她絲毫不把這些禮物放在眼裏。
  某天,夏洛特對她說道:
  「我這麽愛妳,難道妳不愛我嗎?」
  實際上就是這樣,我根本不愛你,于是奧莉薇亞試著回答:
  「夏洛特大人,我沒有辦法愛任何人。」
  「說得也是。」
  夏洛特一邊說,一邊輕撫奧莉薇亞的身體。
  「因爲妳失去被愛的記憶了。」
  「咦?」
  「沒有被深深愛過,就不會懂得愛人的心情,愛是需要學習的。人都是親身感受愛情,然後從中學習如何愛人。」
  「……嗯,我知道了。」
  奧莉薇亞和夏洛特倒進被窩中,同時理解到一件事。
  她發現自己和肉塊們都沒辦法愛人的原因,也理解到自己應該怎麽做。
  于是,奧莉薇亞的視線投向放在房間角落的自動人偶優克優克。

  礫彈將第三個幻影打散,第四發礫彈也應聲飛出。哈缪絲深信戰鬥即將劃下句點,然而事與願違,第四個奧莉薇亞仍然是幻影。
  哈缪絲不知道是第幾次深信獲得勝利,卻又再度落得一場空。
  「到底在哪裏!」
  哈缪絲的觸覺絲覆蓋住整個小屋,奧莉薇亞已經無處可逃,只剩下讓觸覺絲失效的三公尺見方的迷霧。
  但是,剛剛已經對霧裏發動過攻擊,如果奧莉薇亞在裏面應該早就喪命了。
  迷霧漸漸地散開。
  哈缪絲將注意力放在觸覺絲回傳的情報上,她過于相信觸覺絲的能力,自認奧莉薇亞躲在觸覺絲能夠感應到的範圍裏,哈缪絲花費五秒鍾才發現如此單純的事實。
  既然不在霧裏,也不在外面,那就是在底下。
  此時,迷霧完全散去。
  奧莉薇亞就在那裏。她鑽進腐朽地板下的空洞裏,讓自己躲在裏面。

  奧莉薇亞並不覺得自己能騙過哈缪絲,要是射進霧中的礫彈軌道略有偏差,她早就已經送命了。不知道是哈缪絲的運氣不好,還是奧莉薇亞走運,幻影和迷霧能爭取的時間到此爲止,奧莉薇亞的身體暴露在哈缪絲觸覺絲的範圍內,下顆礫彈將會取走她的性命。
  奧莉薇亞回想起最後的記憶,那正是她追求的部分。
  她抱著從夏洛特處拿到的自動人偶優克優克,回到肉塊們的房間。
  「大家聽著。」
  奧莉薇亞繼續說道:
  「聽得懂的人全部都來幫我,不准問東問西,這是命令。」
  肉塊中有幾個人對這番話産生反應,紛紛用黯淡的雙眼望向奧莉薇亞。
  「要做什麽?」
  某個人開口詢問,奧莉薇亞則是回答:
  「我要拿回我們的心,拿回被神溺教團奪走的心。」
  「……怎麽做?」
  「就用這個優克優克,我們必須結合所有人的力量發動魔法。」
  「什麽魔法?」
  奧莉薇亞接著回答。

  真的很棘手,實在太難纏了。哈缪絲一邊用觸覺絲感覺躲在地板下的奧莉薇亞,一邊佩服毫無能力的她竟然能撐到現在。
  哈缪絲停止加速,並且將礫彈抛射出去,狙擊軌道非常完美。
  「……結束了。」
  哈缪絲淡淡地如此說道。
  奧莉薇亞正抱著優克優克,有如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它似地攬在懷裏,她應該正准備發動魔法吧?但是爲時已晚,當奧莉薇亞說出命令讓優克優克發動魔法前的這段時間,礫彈就會射殺奧莉薇亞。
  和凡德=魯加間的孽緣也即將到此結束。
  就在她如此深信的瞬間……
  礫彈突然被看不見的力量彈開,一道透明的牆壁出現在奧莉薇亞身邊,瞬間改變礫彈的軌道。
  「!」
  哈缪絲非常驚訝。到;心發生什麽事?剛剛保護奧莉薇亞的力量是什麽?
  此時,她想起沃肯的『書』中提到某個真人的故事。
  樂園管理者曾經交給『他』保護自己的力量,那股力量並沒有保護『他』,但是當『他』許下想要保護奧莉薇亞的心願時,便不自覺地將那股力量讓渡給奧莉薇亞。
  「這怎麽可能!」
  哈缪絲忍不住大喊,並且再度揮動投石器。
  守護的力量只有一次。只要再一次,下發攻擊一定能殺死她。

  礫彈在奧莉薇亞准備命令優克優克的瞬間襲擊而來,她不知道剛才守護自己的是什麽力量。
  那是某個不知名的人賜給自己最後的緩沖時間。
  于是,奧莉薇亞對自動人偶優克優克下達命令,讓長久以來自己追求的魔法得以發動。
  這是讓奧莉薇亞和肉塊們變回人類的魔法,讓他們想起如何愛人的魔法權利。
  奧莉薇亞的口中紡出命令的語句。
  「舞動吧!自動人偶優克優克!
  讓神溺教團囚禁的所有肉塊們都找回愛的記憶!」
  采取蹲姿的自動人偶站起身,有如准備振翅飛行的小鳥般高舉雙手,人偶用單腳腳尖站立,並且張開雙手開始轉圈跳舞。
  奧莉薇亞終于履行魔法權利,經過漫長戰爭的心願也于此時實現。

  當時,蕾娜絲正在看著翩翩起舞的人偶。
  隨著奧莉薇亞步步找回記憶,蕾娜絲的人格也漸漸地消失,離開世界的那刻終于宣告來臨。
  在最後一刻,蕾娜絲認爲自己還好能幫助奧莉薇亞,幸好鍾愛的兒子成功地拯救奧莉薇亞。
  于是,蕾娜絲告訴奧莉薇亞這段時間幫助她的真正理由。
  (就算不斷重複讓人送命或欺瞞別人等等惡行,妳的內心仍然正在等待充滿愛的那個時候。)

  留在森林裏的人類爆彈們紛紛停下腳步,他們對體內所産生的變化感到相當驚訝。
  有些人拿下臉上的布,有些人渾身無力地蹲坐在地上。
  有些人想起同樣被神溺教團囚禁的戀人。
  有些人想起背叛自己、讓自己成爲肉塊而成爲擬人的家屬。
  有些人想起在肉塊的船上心靈相系的朋友。
  每個人都拆掉胸口的引爆裝置,各自朝著思念的方向邁步前進。

  在邦特拉圖書館的艾恩立凱抱著頭蹲在地上。
  「艾恩立凱,你怎麽了?」
  馬特阿拉斯特連忙前來關心,艾恩立凱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感到相當訝異。腦中浮現出兩名陌生男女的容貌,他想起這是死去的雙親。
  「怎麽會這樣?」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記憶隨著複蘇,體內的假想內髒中逐漸冒出熟悉的感覺。
  「這是……沙沙力……是卡亞斯……還有隆凱尼嗎?」
  已死夥伴的記憶浮現在腦中,艾恩立凱頓時流下一道熱淚。

  在海域航行的某艘船上,管理肉塊的擬人們注意到騷動,肉塊的船艙裏隱約傳出吵鬧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
  擬人發出大吼。耳裏只聽見哭泣聲、怒吼聲以及呼喚名字的聲音,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麽事。
  「快點請示樂園管理者!快、快點!」

  而奧莉薇亞也想起關于凡德=魯加的記憶。
  「……怎麽回事?」
  哈缪絲忍不住提高音調。剛剛的確發生某件事,但是哈缪絲無法理解,因爲觸覺絲並無法得知詳情。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她呆滯地停在原地,不過立刻就恢複冷靜。
  我在做什麽!快攻擊!不論是狀況或目的都沒有改變!
  哈缪絲旋轉投石器射出礫彈,雖然心中有點慌張,卻仍舊正確地瞄准目標。
  然而,就在發動攻擊到命中短短不到一秒鍾的時間裏,有個男人擋在礫彈的軌道上,他並不像拉斯哥爾=奧塞羅從地面上突然冒出,而是有如電影的特效般瞬間移動到此處。
  而且不是幻覺,因爲哈缪絲的礫彈立刻打穿這個男人的背部。

  當時奧莉薇亞已經忘記哈缪絲的存在,也忘記逃走,當她發現對方即將發動攻擊時,礫彈早已飛射而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名男子突然出現在面前,礫彈貫穿他的身體,奧莉薇亞的衣服也被他濺出的鮮血和肉片沾濕。
  「……奧莉薇亞。」
  男人的身體立刻癱倒,奧莉薇亞趕緊伸手扶住他。
  「原來是你……」
  奧莉薇亞因男人的重量險些失去平衡,她很熟悉這道重量,只見她用沾滿鮮血的手解開男人的蒙面。
  「果然是夏洛特。」
  他是被奧莉薇亞牽連而被貶爲肉塊的大魔術師,也是十幾分鍾前站在奧莉薇亞面前的最後一名人類爆彈。
  「……想起來了……我終于想起來了……奧莉薇亞……」
  奧莉薇亞緊緊抱住他的身體。
  「對不起,夏洛特。」
  夏洛特用盡剩余的力量撫摸奧莉薇亞的背脊。
  「對不起……夏洛特,對不起……」
  此時,夏洛特發動苦心修煉數十年的魔法權利。他扭曲空間,將奧莉薇亞身處的地方和遙遠的某處産生共鳴,奧莉薇亞的身體立刻超越空間傳送到世界的某個地方。
  失去支撐的夏洛特俯臥在地,哈缪絲的礫彈徒然地飛過原本奧莉薇亞身處的空間而擊中地面。

  目前哈缪絲只知道礫彈沒有打中,突然冒出來的男人是誰?哈缪絲完全無法理解他拯救奧莉薇亞的方法,也不知道救走她的原因。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觸覺絲的範圍內沒有奧莉薇亞的蹤影。
  失去離心力的投石器無力地滑落到地上。
  「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啦?」
  奧莉薇亞爲什麽會消失無蹤?奧莉薇亞發動的魔法權利又是什麽?一切無從得知。
  所有經過都在她的掌控範圍外,只留下完全無法掌握現狀的哈缪絲。
  「……到底是發生什麽事?」
  她試著用混亂的思緒冷靜分析現狀。
  奧莉薇亞已經達成目的,並且成功地存活下來.,哈缪絲則是無法達成目的,孤單地被留在這裏。
  換句話說,她輸了。
  得到這個結論並坦率接受事實以前,哈缪絲只能茫然無措地伫立在原地。

  奧莉薇亞正在某個不知名的平原上。
  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在山中小屋時,月亮還只在地乎線附近而已,所以自己似乎已經移動到足以産生時差的地方,這裏不會再有哈缪絲的攻擊,也代表奧莉薇亞保住自己的性命了。
  自動人偶優克優克成功地發動魔法,她也躲過哈缪絲的攻擊活了下來,奧莉薇亞總算贏得勝利。
  但是,這種勝利又是爲了什麽?
  這是想要和肉塊們交談連系心靈的戰鬥,對象卻部已經離開人世。
  奧莉薇亞勉強達成目的,不過一切又顯得爲時已晚。
  「……對不起。」
  奧莉薇亞如此喃喃說道。
  「各位,對不起。」
  奧莉薇亞已經完全取回記憶。她想起凡德=魯加究竟是什麽人,爲什麽自己想要尋找他,以及腦海裏記得凡德=魯加的原因。她也想起哈缪絲只爲殲滅所有知道凡德=魯加的人,所以她才會追殺自己。
  于是,奧莉薇亞開始回想十年前的過去,想起變成肉塊前遇見凡德=魯加的回憶。

  這裏是戰場。
  從專門綁架小孩當成肉塊的神溺教團手中救出奧莉薇亞後,她一直擡頭望著這名鉛之巨人,雖然大小還不算足真正的巨人,在幼小的奧莉薇亞眼裏還是個怪物。
  「你要做什麽?」
  奧莉薇亞這麽問道,鉛之巨人並沒有回答。奧莉薇亞不知道他是不會說話,還是沒有自我意識。
  「你找我有什麽事?」
  鉛之巨人仍然沒有答話,反倒蹲低身子用手指在地上畫畫,原本以爲他在畫圖,但是仔細觀看後,他好像正在書寫文宇,他的宇迹宛如剛學寫宇的小孩般難以理解。
  『凡德=魯加』
  「這是你的名字嗎?」
  巨人繼續寫著。
  『保護』
  「你想保護我?爲什麽?」
  凡德=魯加的手指停止動作,奧莉薇亞認爲他可能只會寫這些字。
  「我還是搞不太懂,既然你想保護我,就隨便你吧!特別准許你保護我。」
  奧莉薇亞邊說邊向前行走,凡德=魯加則是跟在後面。奧莉薇亞在心中暗自盤算,雖然不知道這家夥的來曆,不過看來還能好好利用一番。

  雖然說是保護奧莉薇亞,凡德=魯加並沒做什麽事,他只是跟在奧莉薇亞身後,將偶而撞見的人口販子擊退。除了身後多個怪人以外,奧莉薇亞的生活一如往常。
  某天,奧莉薇亞的肚子非常餓,這時眼前突然碰到一名少女,那名少女似乎誤觸末爆彈而腳部受傷。
  「奧莉薇亞……救救我,求求妳別殺我。」
  搶走她的食物非常簡單,奧莉薇亞也打算這麽做,即使是認識的人,奧莉薇亞根本毫不在乎。當她用纖細的手握起刀子時,凡德=魯加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
  「凡德,放開我啦!」
  鉛之巨人只是默默地握緊奧莉薇亞的手。
  「因爲她是夥伴,所以不能殺死她嗎?是這個意思嗎?」
  奧莉薇亞對著鉛之巨人怒吼,少女則是趁機腳步蹒冊地逃開。奧莉薇亞低聲地咒罵,並且將刀子擲向少女,但是刀子沒有扔中目標,只見少女漸行漸遠。
  「凡德,話先說在前面,我沒有任何夥伴!我就是自己一個人!獨自活著,然後獨自死掉,就是這麽簡單!」
  從凡德的表情完全無法看出內心的想法。
  「你要是看不慣就快滾!要去哪裏都隨便你!」
  奧莉薇亞如此吼叫。凡德卻沒有離開,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你應該有話想說吧?」
  說完後,奧莉薇亞蹲下身子,並且撿起刀子劃著地面。
  「我教你認字吧。」
  凡德=魯加學得很慢,讓天資聰穎的奧莉薇亞感到很不耐煩。
  「這樣我看不懂啦!這個左右寫反了!大笨牛!你真的有心想學嗎!」
  她用腳踢向巨人鉛制的身體,結果腳反而覺得很痛,凡德=魯加則是乖乖地接受奧莉薇亞的教導。
  奧莉薇亞想知道他保護自己的原因。
  因爲打從出生以來,她首次遇到擁有這種想法的人。

  經過一段時間後,兩人已經能進行某種程度的溝通。讓他學會語言的這段時間裏,奧莉薇亞發現凡德=魯加並不是用魔法制造的自動人偶,而會照著自己的思考行動。
  奧莉薇亞向凡德問道: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巨人用鉛制的手指在地上寫字。
  『武器』
  「爲什麽你想保護我?」
  巨人稍做思考,接著寫出文字。
  『想保護妳』
  看來並不是受人命令,或者是想利用奧莉薇亞才保護她,但是仍然搞不懂保護的理由。
  「爲什麽你想保護我?」
  凡德=魯加沈默不語,奧莉薇亞認爲他可能不知道該如何說明。
  「這樣實在沒完沒了,看來得把你教到寫出能看的文章了。」
  奧莉薇亞如此說道,並且繼續教凡德=魯加寫字。
  奧莉薇亞沒有發現,剛開始她只想讓他保護自己,才會帶他四處走動,她根本不在乎原因,只要能夠利用他就好。
  現在,她卻想知道凡德=魯加保護自己的原因,奧莉薇亞讓凡德=魯加陪在身邊的理由逐漸産生變化。

  兩人就這樣持續共同生活。在日落的戰場上,總會聽見取代鳥鳴的槍聲,以往聽到這種聲音時,身體就會不停發抖,不過只要凡德=魯加陪在身邊,她就不會感到害怕。
  「你是從哪裏來的?」
  『很遠』
  「是怎樣約吔方?」
  『有夥伴,還有想保護的人』
  「後來呢?」
  『大家部死了,被恐怖的敵人殺死,全部的人部被殺掉,『書』也被弄壞了』
  「……只有你逃出來嗎?」
  凡德=魯加停下動作。他似乎很悲傷,奧莉薇亞則是漸漸地了解凡德=魯加的心情。
  『只有我逃走』
  「爲什麽?」
  『希望有人能體會』
  奧莉薇亞不太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凡德並沒有多加說明。
  『有人會來殺我,恐怖的人要來了』
  凡德在地上寫出這些字,卻又馬上把字擦掉。
  「我跟你說,凡德。」
  奧莉薇亞開口說道:
  「跟你在一起,總覺得胸口很悶。」

  之後又經過一陣子,在戰場生活的孩子們對情報都很敏銳,因此傳言立刻四處散布。
  某天,他們聽說武裝司書即將來到這個地方。
  一聽見這件事,凡德=魯加就把奧莉薇亞拉進陰暗處。
  「怎麽了啦!」
  奧莉薇亞有點驚訝,凡德=魯加則是急忙寫下幾個大宇。
  『快跑,和我在一起也會死』
  等奧莉薇亞看完,凡德=魯加就急著把字擦掉,接著他裝做不認識奧莉薇亞自顧自地離開,奧莉薇亞立刻理解到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原因。
  他所說的恐怖敵人就要來殺掉凡德=魯加了,若是奧莉薇亞待在身邊,搞不好也會一起送命。
  既然這樣,兩人的關系便到此爲止。奧莉薇亞認爲只是回到一個人的生活,只見她走往反方向,兩人都沒有再回頭。

  碰到一個怪人,並且共同生活一段時間,這只不過是人生的某個奇特回憶。
  和凡德=魯加分開時,她的心裏懷著這種想法。自己過去都是一個人,未來也不會改變,大概很快就會淡忘掉這段往事吧?
  但是,奧莉薇亞卻數度停下腳步回頭張望,搞不好凡德=魯加又會像先前一樣跟在自己的身後。她行走幾步就會回頭觀看,再走幾步又轉頭張望,然而無論怎麽回頭,都沒有看見鉛之巨人的身影。
  胸口覺得很悶,之前的感覺在心中揮之不去。
  「實在好想知道,爲什麽他會想要保護我呢?」
  她試著說出心中的想法:
  「到底是爲什麽?那家夥真是個怪人。」
  還裝成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
  奧莉薇亞突然停下腳步,接著轉身向後奔跑,即使知道不能再有所牽連,雙腳還是拼命前進。

  她一直以爲自己非常孤單。
  總認爲自己不會喜歡上任何人,也不覺得自己擁有喜歡他人的情感,她認爲那是活在和平世界的人所說的鬼話。
  但是,奧莉薇亞發現體驗過兩人的生活後,自己再也無法忍受孤獨。
  她拼命奔跑四處尋找,兩人才分開不到一小時,她已經有種相當懷念的感覺了。
  她不斷尋找,最後終于發現他的身影。
  同時,她也領悟到一切爲時已晚。
  「……凡德。」
  深信絕不可能被打倒的鉛之軀體橫躺在地上,胸口中央開了一個洞,透過洞口甚至能看見地面。
  奧莉薇亞心想:我還來不及說。她本來想說我喜歡你,卻沒能說出口,就在終于鼓起勇氣的時候,對方已經死了,于是奧莉薇亞癱倒在凡德的身邊。
  鉛制的臉緩緩晃動,並且無力地擡起手。
  「凡德……」
  巨人想在奧莉薇亞的手上寫些字,不過似乎已經沒有寫字的力氣,奧莉薇亞緊緊握住他那顫抖的手。
  「你爲什麽想保護我?」
  巨人沒有回答,他只是握著奧莉薇亞的手,奧莉薇亞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鉛之手很溫暖。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奧莉薇亞還是緊緊握著凡德的手。
  凡德=魯加或許早就知道會有這天,他知道自己無法逃出恐怖敵人的手掌心。
  據說凡德的夥伴皆已死去,他們的『書』也都遭到破壞,世上已經沒有人能證明凡德……魯加曾經存在過。
  「你希望我能體會這件事吧……」
  奧莉薇亞喃喃低語。
  凡德=魯加的心願就是讓他人能夠記得自己,讓他人了解自己曾經存在、曾經活著、曾經愛人、也曾經守護別人的事實。
  鉛之手十分溫暖。奧莉薇亞握住那只手,同時感覺到凡德=魯加的心意,雖然沒說出口,卻能夠傳達到心裏,正因爲沒有說出口才能傳達到心中。
  「就這麽簡單喔……」
  奧莉薇亞說道。
  「原來你只希望我能體會,只希望我能記得你嗎……」
  這個願望實在過于單純,于是奧莉薇亞緊握住凡德=魯加的手。
  「我怎麽可能會忘記!混蛋!我不會忘的!我絕對不可能忘記你!絕對不可能!」
  奧莉薇亞高聲嘶吼,不管凡德=魯加是否遺聽得見,只是一味地使勁哭喊,就算耳朵聽不見,也要喊到讓他的靈魂聽見。
  手中的溫暖逐漸消失。直到他變回平凡的鉛塊前,奧莉薇亞不斷對著凡德=魯加呼喊。




 不消多時,奧莉薇亞就被神溺教團的人口販子綁架。他們根本不管麻煩的凡德=魯加是否存在,這些人毫無忌憚地在戰場上來回奔走。
  身體被緊緊壓住,嘴裏被灌進阿葛克司之水,即使如此,她仍然拼命抵抗。
  她發誓不會忘記,絕對不會忘記凡德=魯加。
  她希望自己不會忘記,希望不會忘掉曾經愛過凡德=魯加的自己。
  奧莉薇亞只憑著意念的力量對抗追憶戰器,幼小少女的意志終于獲得小小的勝利,成爲肉塊的奧莉薇亞仍舊擁有掌中溫暖的記憶。
  一切的故事就從那時開始,也在此時結束。
  明亮的月光下,奧莉薇亞正踩著幹枯的雜草向前行走。
  她曾經愛過凡德=魯加,卻來不及說出口。自己正想表達心意時,凡德=魯加卻已經死了。
  「……」
  奧莉薇亞漸漸找回過去的自己,找回在寂寞時能訴說寂寞、能對喜愛的對象訴說愛意的    她不再擁有冷酷魔女的心,奧莉薇亞已經找回稚嫩且寂寞的少女心靈。
  「……各位。」
  奧莉薇亞輕聲低語。這句話的涵蓋範圍很廣,此刻奧莉薇亞正在對曾經遇見的所有人呼喊。
  她愛著船上的肉塊們,也曾經深愛夏洛特。
  深愛住在邦特拉過去神島嶼的人們。
  包括武裝司書們、沃肯和蕾娜絲。
  她其實非常深愛每個人。
  只爲找回這樣的心情,只爲找回能夠大聲說出此種心情的自己而奮戰至今。
  奧莉薇亞跪倒在枯黃的草地上。
  大家都已經喪失生命,爲奧莉薇亞的戰鬥犧牲性命,都是奧莉薇亞害死他們的。
  「各位,對不起……」
  奧莉薇亞說道:
  「對不起喔……各位……」
  奧莉薇亞大聲喊著。要道歉的對象實在太多,她不知道到底該對誰述說。
  「對不起……其實我很愛大家!我真的很愛大家!」
  奧莉薇亞仰望天空,眼眶同時泛出淚水。她一邊哭,一邊放聲大喊: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道歉的話語已經無法傳進任何人耳中,奧莉薇亞只能不斷哭喊。
  「……奧莉薇亞……」
  哈缪絲盯著投石器,正在思考如今不知身在何處的奧莉薇亞。
  哈缪絲一直都在尋找投石器無法捕捉的對手,她一直尋找足以威脅自己、有能耐殺掉自己的人。希葛爾就差那麽一點;摩卡尼亞表現得也不錯;艾恩立凱雖然夠強,不過他大概不會再和哈缪絲交手;武裝司書們更不可能反叛。
  哈缪絲原本已經相當絕望,認爲世上沒有人能夠殺死自己。就在此時,她遇見奧莉薇亞,於是哈缪絲對著在某處的奧莉薇亞呼喊道:
  「妳很厲害,真的很厲害喔。」
  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的奧莉薇亞竟然勝過自己,靠著毫不動搖的意念作爲武器,打敗堪稱最強的自己。
  哈缪絲很開心。
  原來世界上還有投石器沒辦法殺掉的對手,實力最弱卻無法取走性命,意念的力量甚至淩駕於投石器的威力,這真是讓人興奮得無法自拔。
  奧莉薇亞或許也在某處擡頭望著月亮吧?哈缪絲對她輕聲說道:
  「下次見囉,我們應該還會再碰面吧。」

斷章 紫羅藍的餘香
  「奧莉薇亞活下來了?」
  就連樂園管理者都難掩驚愕的神色。棋子從手中滑落,他則是從藤椅上站起身。
  「應該是哈缪絲的錯,或許她又當成遊戲才放她一馬……」
  「真是個笨蛋。」
  樂園管理者只以「不可能」這句話否定。
  也許是獲得許多人的幫助,加上奇迹般幸運的庇佑才出現的結果。即使如此,真不敢相信哈缪絲會失手,她明明是個連奇迹都能打破的女人。
  「另外不知道爲什麽,肉塊們紛紛開始騷動,雖然已經出動所有擬人鎮壓,還是沒辦法解決,何況阿葛克司的水也有限……」
  「無妨。」
  樂園管理者捏碎棋子,碎片有如爆炸般四處飛散。
  「能擋就擋。不行的話,要殺或是放走都隨便你們,反正已經不需要肉塊了。」
  樂園管理者站起身。
  「先不要管奧莉薇亞,雖然到頭來還是得收拾她,現在是全力對抗武裝司書的時候。」
  時間步步逼近,毀滅武裝司書所作的准備即將宣告完成。
  「長久的屈服將劃下句點。我們會超越武裝司書,天國也會超越圖書館。」
  樂園管理者將腦中有關奧莉薇亞的事抛開,將心力放在接下來准備展開的決戰上。

  天色漸漸拂曉。有條鐵軌鋪設在草原上,奧莉薇亞站在某個連屋頂都沒有的小車站裏,她的手上握著一張撿到的鈔票,正在等待列車進站。
  列車要等到中午才會進站,于是奧莉薇亞空著肚子坐在一旁。
  「奧莉薇亞=利崔特小姐。」
  奧莉薇亞回頭一看,不知何時,有個看來約莫十三歲的少年站在身旁,他是個身穿喪服的金發少年,眼尖的奧莉薇亞擁有一眼就能看出是敵是友的直覺。
  她緊緊盯著少年的容貌,她發現這名少年既非敵人也非夥伴。
  「在下叫做拉斯哥爾=奧塞羅,同時是讓中斷的故事繼續流傳後世之人。」
  少年鞠個躬繼續說道:
  「過去曾經有位真人。
  那是個想要爲天國故事寫下結局的溫柔少女,然而她的故事卻被武裝司書和神溺教團打斷,人稱這位少女爲堇之罪人。」
  奧莉薇亞默默地聆聽。
  「凡德=魯加曾爲堇之罪人奮戰,他是故事中最後的生存者,而您則是故事的余香。」
  「……」
  「若您打算搭上列車前往毫無瓜葛之處,在下不會阻止您.,然而,若您願意延續凡德=魯加的故事,在下將會助您一臂之力。」
  「我聽不太懂拐彎抹角的話,意思是叫我代替凡德=魯加而戰嗎?」
  「在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詢問您是否願意挺身而戰。」
  奧莉薇亞陷入沈思。
  「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也沒辦法成就大事喔。」
  拉斯哥爾=奧塞羅答道:
  「您和您的人生已經充分證明,能夠做些什麽或是擁有何種力量其實都不重要,正因爲如此,在下才會向您提出此種建議。」
  奧莉薇亞站起身。
  「我不會忘記凡德=魯加,我絕對不會背棄這個約定。」
  「那麽,您的意思是?」
  「快告訴我有關凡德=魯加的事,不管是他進行的戰鬥,還有現在的我到底能做什麽。」
  拉斯哥爾則是露出微笑。

  桌上的西洋棋棋盤已經減少幾個棋子。黑方是神溺教團,白方是武裝司書,決戰的時刻即將來臨。
  此時卻沒有人發現,一只小小的深紫色棋子已經悄悄地出現在棋盤的角落。

後记
  大家好,敝人是山形石雄。
  在此爲各位獻上武裝司書系列的第五集「戰鬥司書與追想魔女」,這次的分量比以往來得豐富,希望各位能從中獲得樂趣。

  自從開始寫小說已經快要十個年頭,最近敝人首次體驗到某件事。
  撰寫這本小說時,途中一如往常地碰到點子用盡的狀況,于是敝人照例大口喝咖啡,或是把自己關在廁所裏絞盡腦汁想題材,但是都宣告失敗,只見截稿日一天一天地逼近。
  持續一段時間後,敝人在某天夜裏突然驚醒,正當敝人納悶醒過來的原因時,腦中卻神奇地浮現出題材,也因此解決苦思許久的劇情。
  據說人類的腦在睡眠中依舊會持續運作,也聽說無論休息或是睡眠,專業的創作者仍然會不斷摸索新的創意,或許對專業人士來說,在睡覺時想到新的點子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經過這件令敝人非常開心的體驗後,敝人認爲自己又稍微成長,更加接近能夠獨挑大梁的警境界。
  下次如果又碰到想不到好點子的窘境時,敝人打算幹脆鑽進被窩裏。
  不過要是提出這個意見,總是熬夜校正大量錯漏字的責任編輯,一定會雙眼噴火地賞敝人幾個耳光,所以敝人在心裏發誓絕對不讓責任編輯知道這件事。

  回到正題,這次的作品也獲得許多人的幫助,敝人藉這個機會向插畫家的嶋重機老師、責任編輯以及編輯部的各位同仁致上綿薄謝意。
  那麽,希望能與各位讀者在下部作品中相會。

  山形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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