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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见文库] [春日みかげ]織田信奈的野望全國版3[台/繁]附短篇小冊子(插圖待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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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7 1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7-7 16:31 编辑

  織田信奈的野望全國版3
  ───────────────────────────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春日みかげ
  插圖:みやま零
  譯者:shaunten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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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信息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和輕小說文庫
  ───────────────────────────
  織田信奈終於上洛了!!
  在美少女劍士‧明智光秀帶領下,抵達京都的織田家一行人正朝著天下布武的目標順利邁進。
  信奈與良晴來到了堺町視察。信奈在片刻休息時展現的放鬆姿態逗得良晴心中小鹿亂撞。就在這個時候,一路跟來的光秀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光秀把良晴視為仰慕的「前輩」,而良晴則是色瞇瞇地看待可愛的光秀;不過就在兩人獨處的瞬間,光秀卻露出了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奧州「邪氣眼龍」伊達政宗也會在本集登場。作者全面改寫&收錄短篇故事的《織田信奈》完全版第3集正式登場!!

  插圖000

  作者:春日みかげ(Mikage Kasuga)
  《織田信奈的野望 全國版》全面翻新!!在第3集的「上洛篇」,京都的大和御所、堺町的商人,還有大和的松永久秀,這些角色會陸續登場。
  本集將一口氣拓展《信奈》的世界觀,並追加講述松永久秀過去的篇章。前代「天下霸主」三好長慶也會在書中首次登場。

  插圖001

  「我乃奧州霸主,『邪氣眼龍政宗』────!!」

  插圖002

  插圖003

  「唉,快點幫我吹涼嘛。」
  良晴和信奈在路旁的凳子上並肩而坐,一邊喝著茶,一邊享用熱騰騰的章魚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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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昔流芳 + 18 很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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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序

  戰國時代。
  畿內經歷多場混亂後逐漸荒廢。於京都襲擊將軍、摧毀足利幕府的三好一黨「三好三人眾」在失去將軍這個共同敵人後旋即與三好家宰相‧松永久秀反目成仇。
  從四國到畿內,擁有廣大勢力範圍的三好一族此時一分為二,將整個畿內捲入了他們的內亂。
  松永久秀是個來歷不明的妖將,並受到已逝前代主公‧三好長慶寵愛而被破格拔擢為武將。久秀沒有將權威放在眼裡,行事古怪,而且還傳聞與奈良興福寺的僧兵兵戎相向,且曾經在茶會對客人下毒。
  三好長慶死後,想當然耳,三好一族鮮少有人站在身為外人的久秀一方,戰局明顯對三好三人眾有利。然而,久秀神出鬼沒、行蹤飄忽不定,有時候會突然從戰場消失,但隨後卻現身於堺町這樣,而雙方的爭戰也使得畿內漸漸走向荒廢一途。
  就在這天。
  兩軍於奈良的東大寺激烈交戰。
  開戰之初,戰況一面倒向具有兵力優勢的三人眾。只要將松永軍趕出東大寺附近的區域,三人眾軍隊就離松永久秀的居城‧多聞山城不遠了。只要再一步,他們就可以打倒傳聞中暗殺多名三好一族成員的松永久秀了。
  不過在當日深夜,妖將‧松永久秀突然發兵攻進東大寺,對三人眾的本陣展開奇襲。他們的本陣設在奈良東大寺的象徵──大佛殿旁邊。三人眾原本以為彈正【註】再怎麼不怕鬼神,也不至於大膽到讓大佛殿受到戰火波及。然而,三人眾小看了松永久秀這位視常規為無物的妖將。【註:彈正為古時日本官職,類似中國古代的御史台。由於松永久秀擔任這個職位,因此人稱「松永彈正」。】
  「啊──!燒起來了!大佛殿燒起來啦!快想辦法啊,清海!」
  「可惡的彈正!竟然對大佛殿放火!長逸、弟弟,這下不好了。大佛殿沒辦法當成防守據點,畢竟這裡本該是誰都不敢染指的聖地啊。」
  「哥哥,儘管彈正討厭天主教徒出了名,但她至少會害怕佛祖的天譴吧。」
  「不,那個傢伙打算與大和的所有僧侶為敵,甚至還能夠面不改色地殺掉興福寺的僧兵。彈正絲毫不怕鬼神,可以說是敵視鬼神。那個人敢不在乎地燒毀南蠻與日本的神佛,根本就是個怪物啊!」
  就在身為首腦的三好長逸、三好清海入道、三好伊三入道三兄弟正在爭論是否應該逃走的時候,「第四位」三人眾──沒什麼存在感的岩成友通衝了進來。
  「本來要支援的筒井順慶一看到這場大火就急急忙忙跑了!我們已經被孤立了!」
  「你說什麼?筒井順慶這個混帳!竟然袖手旁觀~~!快逃、快逃啊!撤退到攝津!」
  「長逸,不先滅掉大佛殿的火勢嗎?不然連我們都會被當成縱火凶手啊?」
  「辦不到啊!彈正那個傢伙用了某種詭異火藥,大佛殿四處都有地雷爆炸啊!」
  「比起打仗,那個傢伙更擅長炸掉建築、燒毀房屋啊……真是亂來啊……」
  「回想起來,我們也是受到她蠱惑才會進攻將軍家、摧毀幕府的。這次還在奈良東大寺布陣後被她連同大佛殿一起放火焚燒。只要和那個傢伙扯上關係準沒好事啊。」
  「這樣下去的話我們也會被當成絕代大惡人啊。那個傢伙實在很麻煩啊。當成敵人的時候很棘手,成為友軍的時候又會毒殺自己人啊。哇哈哈。」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啊,清海。三好家已經千瘡百孔、盡失人心了……彈正原本就是個怪人。在失去主公‧長慶後,她變得更不正常了。她該不會打算毀掉整個三好家還有近畿吧。」

  灰頭土臉的三人眾帶著殘兵敗將鑽小路,從奈良匆匆趕回攝津──
  此時,他們目睹了一具穿著和服、梳成妹妹頭髮型的少女人偶在小溪旁泡腳。人偶轉動著空洞的玻璃眼珠笑道:『這是意外,這是意外啊,不過是出了點差錯罷了。雖然是騙人的』。
  「……彈正的……詭異傀儡!」
  「好好好恐怖啊,哥哥……」
  「混混混帳彈正,還是沒有武士的樣子,根本是忍者嘛!那個東西揹了用來殺死我們的炸彈嗎!」
  『我是來送信的。』
  「岩岩岩岩岩成。你去拿信!」
  「為為為為什麼是在下去啊?」
  「我我我我們都姓三好喔!你不想成為真正的三好三人眾嗎!」
  「遵遵遵遵命!」
  『送到了。書信確實送到了。彈正沒有看過這封信。彈正不需要蠢貨送來的信。所以就給你們了。隨你們處置吧。啊哈哈哈哈。』
  「……走掉了……呼……」
  「嚇死人了!雖然多聞山城被搶走,下次就進攻防守薄弱的信貴山城吧!不能放著那種控制傀儡的詭異傢伙不管啊!」
  「可是彈正為什麼會沒看過這封信?信封還沒拆開耶。」
  信上寫著:「致三好三人眾與松永久秀」。
  儘管沒有載明寄件人,不過三人眾對這種雅緻筆跡有印象。那是出自某位會讓他們驚嘆不已的大人物之手。
  那位大人物對「獲得美濃的織田信奈上洛後揚言會推舉今川義元為下一任將軍」一事感到震怒。
  寄件人在信中寫道:
  掌管神事的大和御所與統領世俗的足利幕府。
  日本在過去受到這兩大權威支配。如今必須緊急恢復大和御所與幕府的權威才行,否則任一方毀壞都會致使戰亂加劇,最後讓日本遭到南蠻吞併而喪失國體啊。
  順帶一提,織田信奈是「以下犯上」之蝮蛇‧齋藤道三的養女。她是個熱愛南蠻事物的怪人,完全不信鬼神。不僅收了自稱未來人的可疑人物為家臣,還在熱田神宮對天照大神叫囂,甚至在自己父親的葬禮上威脅要燒死做法事的和尚。
  將今川義元當成傀儡,藉此奪取幕府、危害大和御所、將公家貴族逐出京都,這樣的她無疑是摧毀一切古老權威的第六天魔王。
  「信上說──松永、三好。本官原諒你們襲擊將軍家一事。助我們一臂之力吧。以南近江六角承禎為首,我們已經從京城內外的各勢力祕密召集了願意抵禦織田信奈的同志。這起陰謀切勿外流,若是被織田信奈知道的話,這一切都將付諸流水。」
  「他甚至還調停武田信玄、上杉謙信,中斷了第五次川中島死鬥,讓信玄發兵攻打織田家……武田信玄不是因為身為得力助手的妹妹戰死在川中島而執意打贏謙信的越後勢力嗎?」
  「唔。串連京城內外各勢力、祕密組成反織田家聯合軍嗎……的確,如果在與彈正打得難分難解的時候被織田軍趁虛而入的話,三好家就輸定了。」
  「彈正明明也收到邀請,不過卻連信也沒拆,真是愚蠢到了極點。應該早點消滅掉那個傢伙啊。該怎麼辦啊,哥哥?」
  「以目前情況來看,織田信奈的確擁有介入這場爭端的正當性。我們卻因為被彈正拖下水的關係,被當成破壞奈良的反賊了。」
  「要是再與彈正糾纏下去的話,只會使三好家越來越混亂。現在就先請那位大人物調停我們與彈正,讓三好家能夠稍微喘息、重整態勢,藉以對付織田家吧。要是織田進入京都的話就完了。我是岩成。」
  儘管岩成友通如此勸告,不過帶頭的三好長逸卻反對他的提議說:「織田勢力不過是群烏合之眾,頂多只能征服美濃罷了。只要六角承禎固守在那座堅城‧觀音寺城的話,就可以在近江拖住織田軍兩個月,他們能不能從近江脫身甚至還很難說呢。況且彈正沒讀過這封信就把信丟了,根本就沒有打算跟我們和談吧」。
  一旦織田信奈上洛,就等於多了一個松永久秀。她們兩人都是最喜愛以下犯上的傳統破壞者。握有畿內既得利益的保守勢力到時候勢必群起反抗織田家吧。只有少數怪人會願意跟隨織田方的。
  松永彈正久秀可能就是那「少數怪人」,不過侍奉過三好、細川、足利的松永彈正卻屢屢蔑視主公權威,不可能由衷歸順織田家的。而且織田勢力也沒有那麼容易上洛啊。於是三人眾做出結論,目前先盡量拿下眼前敵人‧彈正所擁有的城池。
  清海入道說:「不過,千萬不能讓織田信奈、松永彈正察覺這起陰謀──更重要的是不能暴露主謀者的身分啊」並點燃信紙、消除掉這起陰謀的證據。
  於是,三好三人眾加入了祕密反織田家聯盟。

  ※

  美濃大垣山裡的晴明神社。
  雖說是神社,不過四周盡是原野、杳無人煙。儘管這間大垣的晴明神社在陰陽道興盛時期香火鼎盛,不過隨著陰陽道式微,此地也跟日本各地荒廢的其他晴明神社一樣,被世人所遺忘了。
  少女軍師‧竹中半兵衛、狐臉貴公子‧前鬼、狼耳少女‧後鬼三人一同來到了這間祭祀著安倍晴明公的神社本殿參拜。當然,本殿也是一片荒煙蔓草的景象,但還是勉強維持著神社機能。半兵衛拿出一張張護符,將氣注入護符當中。
  「真希望能夠把晴明神社稍微重建得好看一點,不用太奢華也沒關係。嗚嗚。」
  「我的主人。這座神社的靈氣量也減少了,京都的龍脈已經相當衰弱了。可是,要等到將怨靈封存於京都的結界自然消失,可能還得花個五十年到一百年呢。」
  「還要那麼久嗎?」
  「織田信奈不斷地釋出革新時代的政策,企圖將那座充滿怨念的魔都改造成受到祝福的人類都城,看來那道結界會構成阻礙吧。坐上天下霸主位子上的人容易不安,要是因此被惡鬼或怨靈附身的話就糟了。」
  「是啊。前任天下霸主‧三好長慶也沒能撐過去……」
  「乾脆直接毀掉祭祀菅原道真御靈的北野天滿宮吧。他不就是這個時代的怨靈頭目嗎?」
  後鬼一邊吃著豆皮一邊如此說道。
  「不,後鬼。封印在京都的高等御靈都被淨化了。如今尚未淨化的都是沒有被祭祀的低等怨靈。將無數怨靈、惡鬼的氣──過去詛咒封印起來的結界,即京都這個容器,這才是問題所在啊。」
  「那麼淨化那些嘍囉不就好了,前鬼。」
  「只要結界還存於京都,無論怎麼淨化還是會產生詛咒的。畢竟是亂世之都嘛。戰爭會產生無數死者,也有活人會因為親屬死去而迷失,進而化為有如妖怪的存在。在戰爭、怨靈的重疊交錯下,狀況就變得更嚴重了,甚至連陰陽道總帥‧土御門家也無法應付而逃跑了啊。」
  「可不能把這個任務交給土御門家呢。」
  因此,織田信奈大人利用武力平定亂世、恢復京都治安的工作固然重要;那些蠱惑人心的怨靈與京都的結界還是得由我們陰陽師、式神來解決的。畢竟設立結界的人就是陰陽師啊──半兵衛點頭說道。
  「我的主人,我要請妳以主人的身分做出一個重大決定……有個方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那就是破壞結界、釋放積存於京都的氣。」
  「前鬼先生、後鬼小姐。你們的意思是──」
  「主人,京都與其周遭有無數構成結界的神社、佛寺,大和御所和貴族們建造太多那種設施了。就是因為這些人過分膽小,使得安倍晴明設置的結界過度膨脹,所以才會招來災禍的。要破壞那麼多建築實在太困難了。就連經歷應仁之亂的戰火,結界還是安然無恙。那麼乾脆直接破壞『鬼門』吧,前鬼?」
  「這個主意不錯,後鬼。潛入守護王城的鬼門、破壞結界的要害──儘管這種事過去沒人辦到,不過如果是織田信奈的話或許就做得到。」
  「但是前鬼,一旦京都的鬼門被破壞,陰陽道的力量就徹底消失了。我和十二神將們應該會無法維持形體,並與在京都橫行的怨靈妖怪們一同消失吧。我們的力量可沒有你那麼強啊。」
  「不要覺得寂寞嘛,後鬼。終結陰陽道就是這麼一回事啊。我們總有一天會在太極的根源再會的。」
  「我才才才才沒有感到寂寞呢。」
  後鬼晃著耳朵激動地吼了回去。
  半兵衛清了清喉嚨緩和場面,並對感情好到像是夫妻的式神們詢問:「有可能做到嗎?」。
  「我的主人,古老秩序的守護者勢必會與為了開創新時代而上洛的織田信奈激烈交鋒,這是改革者必經的試煉與宿命。我們要運用自身力量把織田家的危機化為終結陰陽道時代、開啟人類時代大門的轉機。就讓我們耐心等候吧。」
  「希望能夠在我耗盡全力前到來啊……咳咳,咳咳。」
  「主人,這個工作對妳而言太……不把這件事情告訴織田信奈和相良良晴嗎?」
  「嗯,前鬼先生。這是我們的事,我不想加諸過多負擔在那兩人身上,而且……良晴先生一定會為我們著想而前來阻止的,他就是這樣的人。然而,那種做法是無法為信奈大人開創未來的。」
  前鬼閉上雙眼低聲說:「就算這麼做也得不到回報的喔」而後鬼則是嚼著炸豆皮稱許十兵衛的堅強。半兵衛露出溫柔的微笑回答:「不用為我操心,一切都與太極的根源聯繫在一起,我只是為了人類未來盡自己的本分而已。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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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一 織田信奈,上洛!

  我叫相良良晴。
  是個熱愛戰國遊戲,非常普通的高中男生。
  我最喜歡可以一個人盡情享受的戰略遊戲『織田信長公的野望』,不過也很喜歡網路遊戲『織田信長公的野望ONLINE』還有動作遊戲『信長無法』,也有在收集戰國集換式卡片,而且還訂閱了『週刊‧建造大阪城』。
  不過就在某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被丟到了戰國時代的戰場。
  一開始還以為在做夢,但隨即發現到戰場過分真實,於是便慌張地大喊:「糟了,這不是夢啊」。
  或許是因為救了我的木下藤吉郎大叔(即日後統一天下的太閣豐臣秀吉)被流彈所殺,我代替藤吉郎大叔成為了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的家臣。
  稱我為「猴子」,很喜歡使喚人的魔王‧織田信長──誠如傳聞一樣,是位個性急躁、很愛生氣的火槍迷。既暴力嘴巴又壞,還是個小氣的大傻瓜,而且一不如意就想宰了我。總之就是這樣一個堪稱是日本史上最強悍的暴君。
  不過,這位織田信長有個地方和我從戰國遊戲知道的不同。
  就是織田信長其實是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女孩子!
  誠如「織田家一族都是俊男美女」的歷史設定,她是個超級美少女。
  而且那個傢伙不叫「信長」,而是「信奈」。差了一個字!
  我、我對信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啦,不過我必須代替藤吉郎大叔幫這個討人厭的囂張女孩奪取天下,迫不得已才當她的家臣啦!
  那那那那種任性暴力女才不可能把本大爺相良良晴迷得神魂顛倒呢──!
  總有一天我會以下犯上、篡奪她的位子,給我覺悟吧!
  ……
  直到昨天我還是這麼想的。
  然而,今天早上,當本大爺在岐阜城外的破屋子醒來時,躺在我身邊的不是妹妹‧寧寧,竟然是只穿著南蠻風格內衣、睡姿不雅的信奈。
  「等等,信、信奈!?妳怎麼在這裡啊?」
  「……嗯……?你不是說『想和天下第一美少女卿卿我我』嗎?這是獎賞啦,獎賞。猴子,你其實很想和我親熱吧?很想娶我為妻對不對?」
  「不、不是,我也沒沒沒沒沒沒沒有特別對妳有什麼……」
  不妙,不妙不妙啊。
  信奈似乎睡昏頭了,竟然露出玉肌緊緊抱著我……!
  哇啊,好溫暖,好柔軟。糟了……再這樣下去的話……!
  「萬千代一直囉嗦:『千萬不能與相良大人結合,身分相差太多了。零分』要溜出來花了我一番工夫呢。現在躺在我床上的人是替身,本尊在這裡呢。」
  信奈放下了充滿光澤的秀髮,露出平靜的笑容。這副模樣不禁觸動我這個硬派男子漢(唬爛的)的心弦。
  嗚……嗚喔喔喔喔喔……不行了,她以前老是虐待我,現在卻突然無預警地那麼嬌柔!
  男人……男人就是那種無法抵禦傲嬌反差攻勢的生物啊啊啊啊~~!
  「可、可以嗎?」
  「我不會後悔喔。其實呢,猴子。我也一直很喜歡你──」
  在我懷中的信奈一瞬間「唰」地羞紅了臉,垂下頭來。
  不妙,這麼溫順的信奈好可愛啊!
  我、我、我、我……!
  我開動啦!!!!
  「呀……相良前輩!?你在做什麼啊?好丟人喔……」
  咚!
  哇!?
  胯下猛然被某人用膝蓋無情地用力一頂。
  良晴發出悽厲的慘叫,跳出了被窩。
  (咦……)
  剛剛那些……是夢!?
  良晴終於醒了。
  (我抱的女孩……不是信奈,而是十兵衛,也就是明智光秀嗎!?)
  「你睡糊塗啦,相良前輩。嚇我一跳呢。」
  一頭長髮與寬額頭。
  頭髮上掛著的搖曳髮飾。
  這位模樣清爽的美少女正是新來的可愛後輩,明智十兵衛光秀。
  被良晴摟在懷中的光秀似乎沒有感到厭惡,還露出有些羞赧的天真笑容。然而,她對良晴雙腿間那記膝擊卻蘊含著險些毀掉良晴男性機能的凶猛力道。
  咳咳咳。不好意思,十兵衛。我睡昏頭了──痛到不行的良晴趴在被窩不停地道歉。
  「哥哥大人!不可以對你的後輩‧明智大人亂來喔!」
  咚!
  妹妹‧寧寧從背後飛撲過來,對良晴追加一次傷害。
  「嗚啊!寧寧妳不要也來胡鬧啦。」
  「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在寧寧有生之年不准哥哥大人對女孩子出手!」
  「就說我只是睡昏頭嘛!」
  「不──管。就算在夢裡也不能和寧寧以外的女孩子外遇!」
  「太不講理了!至少讓我有做夢的自由吧!」
  相良前輩,信奈大人召集了所有家臣。我是來迎接您前往岐阜城的──光秀跪著對良晴行了一個莊重的三指禮。
  好有禮貌的女孩……這位直率的後輩還公開說她很尊敬我。對啊,一定是因為我最近的表現很活躍而太受歡迎,所以才會做那種怪夢的。沒錯,那個夢一定不是我的願望啦!──良晴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如此說服自己。
  「謝謝妳特地來叫醒我,十兵衛。」
  「別客氣。這都是為了前輩嘛!而且我們住得也很近。」
  「那我們走吧。寧寧,拜託妳看家囉。」
  「唔──!不可以和明智大人搞外遇喔!」
  「這就難說……啊!痛痛痛!?」
  良晴來到玄關穿鞋時突然覺得腳底一陣刺痛。
  朝草鞋裡面一看──裡面竟然放了鐵菱。
  「這是怎麼回事……?」
  「哥哥大人,這該不會是五右衛門大人掉的吧?」
  「不對,五右衛門不會那麼迷糊吧?」
  這種手法簡直就像是跳芭蕾舞的女孩在競爭對手的舞鞋裡面塞圖釘一樣──良晴大感不解。
  「前輩沒事吧!?這一定是附近小孩子的惡作劇。還請多加小心喔❤」
  「快,我們走吧」十兵衛牽起良晴的手將他帶出了屋子。
  不過,還在半夢半醒的良晴想必沒有察覺到光秀那無邪笑容在一瞬間扭曲成黑心的奸笑吧。

  土岐源氏之後,出身正統的十兵衛光秀有著一副認真凜然的長相,頭髮上還別著可愛的黃色金柑髮飾。
  明智十兵衛光秀。
  她原是齋藤道三的侍童。在道三被逐出美濃之際淪為浪人。
  爾後她以在野劍豪的身分磨練劍術,到近江的國友村學習火槍技術,甚至還成了能夠與京都公家貴族、足利家將軍談論天下事的評論家,藉此當上越前朝倉家的客將。外表看起來還是個少女的光秀,在文武兩面都已經累積了相當的歷練。
  不久前,光秀向信奈獻上了「以擁立今川義元為將軍的名義盡快上洛,好藉此掌握天下實權」的奇策,並基於這項功績成為了織田家的家臣。
  「能夠效力景仰已久的信奈大人,簡直就像是做夢呢。往後還請你請多多關照了,相良前輩!」
  光秀笑容滿面伸手握住良晴的手,良晴不禁有點小鹿亂撞。
  「喔、喔~~包在我身上。」
  「前輩建造墨悮一夜城的傳聞讓我感動不已呢!啊……我也好想早點像相良前輩一樣立下大功、得到信奈大人的誇獎呢。」
  唔唔唔……十兵衛用尊敬的眼神看著我耶。不,這種熱情如火的眼神……說不定已經超越尊敬的程度了。難道是愛慕之情!?這這這麼可愛的女孩竟然對我有意思嗎──?糟糕,自從來到戰國時代後,我是不是太有女人緣了啊?
  良晴覺得飄飄欲仙。
  身為新人的十兵衛光秀一邊走在通往岐阜城的路上,一邊向良晴簡明敘述京都的情勢:
  「京都是約略位居山城國中央的日本首都,不過目前足利將軍家已經垮台,統治畿內(關西地區)的三好家首領‧三好長慶也英年早逝。有謠傳說,是他的親信‧松永彈正久秀毒殺了他。」
  「妳是說惡名昭彰的松永久秀嗎?他該不會像蝮蛇那樣也是個色老頭吧。」
  我沒有和他見過面,不過松永彈正的確是造成京都現今如此混亂的元凶呢──光秀如此說道。
  「三好長慶死後,畿內被三好家的一門眾【註】與松永彈正各自割據,不過因為松永彈正毒殺當家‧長慶的謠言,使得雙方關係相當惡劣。三好一黨擁有攝津、和泉,而松永彈正則是以大和為根據地。這兩方都對京都的統治權虎視眈眈。當他們襲擊共同的敵人‧足利將軍,並將他趕到明國後,兩邊的關係就更加惡化了。」【註:同一個氏族、家族的成員。】
  山城即現今的京都府,攝津、和泉是大阪府,而大和則是奈良縣。
  不過,對身為戰國遊戲迷的良晴而言,比起現代的都道府縣劃分,他反而更熟悉戰國時代的國家分布。畢竟他還差點忘了伊勢在現代被稱為三重縣。
  「信奈大人太幸運了。東邊的上杉、武田目前正在交戰,而畿內則是有三好、松永互鬥,現在正是上洛的最佳時機呢。」
  雙眼發亮的光秀自豪地說:「這也是信奈大人受到上天眷顧的證據吧」。
  「不過三好一黨已經被松永久秀擊潰了。那個人會不會有點危險啊?」
  「一點也不會喔,相良前輩。其實松永彈正已經捎信給信奈大人表明降服之意了。」
  「咦!?」
  動、動作好快……這樣就不能再遊手好閒下去了。
  「儘管松永彈正生性狡猾,不過也懂得審時度勢。她認為與其待在三好家繼續被人懷疑暗殺了主公‧三好長慶,倒不如與三好一族分道揚鑣、改而追隨信奈大人──於是便提議,將京都讓給我們,自己則是撤回大和,只求織田家承認她擁有大和國的權利。」
  「不過傳聞松永久秀是個絕世惡徒,不但消滅了足利將軍家、毒殺主公‧三好長慶,而且還燒毀了奈良的大佛耶?日本史上很少有人會做出這麼多壞事耶。真的可以信任他嗎?」
  「沒問題。信奈大人已經接受彈正的投降了。」

  兩人不需要登上岐阜城。
  信奈已經在岐阜城所在的金華山山腳召集全軍。
  「你們很慢耶,猴子、十兵衛!沒時間拖拖拉拉了。現在要展開閃電上洛作戰,我們要一口氣直闖京都喔!」
  騎在馬上的信奈總算沒有用頂著一頭茶筅髷的傻瓜模樣示人。她頭戴南蠻頭盔、身披鮮紅色絲絨斗篷,看起來威風凜凜。
  左手拿著種子島火槍。
  右手臂上則停著她自豪的老鷹。
  回想起早上夢中信奈那副令人害羞的模樣,良晴不禁漲紅了臉。
  「遵命,信奈大人!」
  光秀早已做好準備,召集了她在流浪時組織的五十人火槍部隊。
  「喂喂,不是應該先開軍事會議嗎?怎麼就要即刻上洛了……我沒聽過這件事耶!」
  「咦?我不是已經在路上說過了嗎,相良前輩?」
  「猴子,你太鬆懈了吧?多向十兵衛學著點。」
  「咦……咦咦咦咦……奇怪?」
  正當良晴一頭霧水時,跨在馬上的信奈右手一揮,隨即像一陣風般衝了出去。
  「全軍,進軍京都!」
  跟在信奈後方的武將們──
  「撇開實力不談,光看我軍的花俏軍容就可以打九十分呢。」
  在眾多少女武將中,自稱一點紅的大姊姊型武將。
  率領紅胄士兵的丹羽長秀扮演著信奈監護人的角色,乳名為萬千代。
  「肚子餓了──」
  身穿藍銀相間鮮豔鎧甲的柴田勝家,乳名為六。
  她胸部很大,穿的是特製鎧甲;不過那身鎧甲反而凸顯出她的巨乳──這是剛從侍大將晉升為部將的新家臣‧相良良晴的感想。
  這兩人是織田家的兩大家老,對信奈而言也是如同姊姊般的人物。
  不過除了胸部比較大之外,勝家完全沒有姊姊的樣子……
  另外,在兩人後方──
  「……良晴,看前面。」
  「哇!嗚哇嗚哇嗚哇!安分一點啦!」
  毫無準備就匆匆忙忙上馬的良晴差點摔下去。
  在良晴身後用醒目朱槍戳著良晴的奇裝異服少女名為前田犬千代。
  她是信奈的侍童,就像小狗般很愛黏著信奈。
  儘管平時沉穩寡言,不過生起氣來卻很可怕。
  至於明智光秀與戴著狸貓耳、眼鏡的松平元康,則是隨侍於今川義元轎子的左右兩側。
  「喔──呵呵呵呵!終於!終於可以開創夢寐以求的今川幕府了!!元康,全看妳的囉!」
  從轎子裡面探出頭來的今川義元身穿豪華絢爛的十二單,一邊發出高亢笑聲,一邊欣賞著琵琶湖的美景。
  「這個人是不是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立場啊……」
  「請把義元大人的話當成耳邊風吧!」
  在織田家家臣團狐疑的視線下努力替義元緩頰的人,正是以狸貓耳、眼鏡為正字標記的松平元康,乳名為竹千代。
  元康是信奈的兒時玩伴。出生三河大名家的她直到不久前還是今川義元的手下。
  後來義元投降信奈,元康才趁機返回三河獨立,並與信奈締結同盟,成為了信奈的小妹。因為松平家向來都將狸貓視為祖先崇拜,所以元康多少給人一種城府很深的感受;不過她仰慕信奈這位「吉姊姊」的真心絕無虛假。
  除此之外,隨行的還有「美濃三人眾」的三位肌肉老爹、口齒不清的小不點忍者‧蜂須賀五右衛門率領的蘿莉控莽漢軍團‧川並眾,以及頭戴「一之谷頭盔」、騎著小馬靜靜尾隨在後的年輕天才軍師‧竹中半兵衛。
  位居最後的,是因為高齡的關係搭乘轎子,將奪取天下夢想託付給義女‧信奈的「美濃蝮蛇」,即齋藤道三。
  各式各樣的人才齊聚一堂。
  操著一口名古屋腔,身穿華麗軍裝的尾張兵。
  新加入的粗獷美濃兵。
  加上來自鄰國三河──信奈小妹‧松平元康的援軍。
  集結而成的大軍總數超過四萬。
  從東海地區上洛的路線一共有兩條。
  一條是從清洲出發,通過貫穿伊勢、南近江的東海道。
  一條是從岐阜出發,改走北近江,在南近江與東海道匯合的東山道。
  信奈選擇從東山道上洛。
  這是為了在北近江與淺井長政的一萬盟軍會合。
  然而,在長政要求婚姻同盟的情況下,被當成「信奈妹妹」嫁給長政的阿市公主其實是信奈的弟弟‧勘十郎信澄。
  儘管織田家首席家老‧柴田勝家表示:「假如阿市公主是男人的事情穿幫的話就糟了,在這裡和長政會合太危險了」並試圖制止信奈;不過身穿黑綠相間當世甲胄的長政現身時卻跌破眾人眼鏡。只見他迅速飛身下馬,並稱呼信奈為「義姊大人」,而且還向信奈低頭行禮。那副模樣只能用畢恭畢敬來形容。
  不僅如此,容貌好比美女的長政,其過去唯一美中不足之處──眉間的陰險氣息也消失無蹤了。眼前的長政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流露出柔和的神情。
  「義姊大人,長政願追隨妳一同邁向天下。」
  這樣的轉變反而令信奈渾身不對勁。
  她把良晴叫到身邊小聲詢問:
  「那個,猴子。長政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不……不會吧……」
  「可是,你看他臉上分明寫著婚姻美滿四個字耶。」
  「單身又沒有異性緣的妳也知道什麼叫婚姻美滿嗎?」
  「少、少囉唆。」
  「不過,我也覺得他給人的角色印象好像變了……難不成他真的和信澄……(吞口水)」
  「就跟你說長政用的薫香不是沉香【註】了……啊~~啊~~我開始在意了,還是別想太多吧。」【註:日文的角色印象(キャラ)和沉香(伽羅)相同。】
  「妳弟弟的貞操在各方面來說都面臨危機了,多少替他想想啊。」
  「才~~不~~要~~」

  ※

  事實上,淺井長政之所以判若兩人,是因為發生了這麼一件事。
  時間回溯到阿市公主嫁到北近江的隔天。
  地點是淺井長政的居城‧小谷城。
  能夠將琵琶湖一覽無遺的這座山城標高約五百公尺,南北幅寬約一公里長,是一座雄偉的巨城。
  這座小谷城是長政的祖父‧淺井亮政所建。亮政是奪權的豪雄,在短短一代內,就讓淺井家擠進了北近江戰國大名之列。
  可惜亮政的兒子──久政是個不擅作戰的庸才。每次與南近江的六角承禎交鋒都以戰敗收場,最後甚至還臣服了六角家。就連自己的妻子、長子‧猿夜叉丸(長政)都淪為六角承禎的人質。
  這也是戰國亂世的常態吧。
  不過,乳名猿夜叉丸的淺井長政卻和父親久政截然不同,是個驍勇善戰的年輕武士。
  而且還是個被誤認為女性也不足為奇的美少年。
  在家臣當中也頗有人望。
  在某天夜裡,身為人質的長政決定脫逃。他偷偷逃回了小谷城,夥同擁護自己的淺井家家臣團逼迫懦弱的父親‧久政隱居,並堂堂正正宣布脫離六角家獨立。
  當然,得知淺井家造反的六角承禎暴跳如雷,立即率領全軍攻打北近江。
  不過,早有準備的長政卻漂亮擊敗了兵力勝過自己數倍的六角軍,而這位年輕的戰國大名也在此戰一夕成名,與信奈被人並稱為「尾張織田信奈,近江淺井長政」。
  可是,雖然父親‧久政將家督之位讓給了長政,不過還是經常干涉長政施政。長政是個出了名的孝子,不可能與父親撕破臉的。儘管家臣團曾經建議:「不如將前任主公永遠幽禁在琵琶湖上的竹生島」但卻被長政以「他終究是我父親」這番話駁回了。在淺井家成功獨立後,他馬上把流放到竹生島上的父親接回了小谷城。
  這就是淺井長政──
  不久之前,為了迎娶另一個新興勢力‧織田信奈娶為妻,以實現併吞尾張、統一天下的夢想,長政費盡心機策畫各種計謀;不過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野心會被織田信奈與她的家臣團阻撓。
  最後信奈提出了「讓織田家公主嫁給長政,藉以締結兩家對等婚姻同盟」的提案,而長政也只能勉強接受。
  不過,長政心中的熊熊野心之火尚未熄滅。
  織田信奈的確是個與自己很像的野心家,不過也許是因為她沒有當過人質,有著濫好人的一面,有時候會對人心軟。儘管信奈表面上飾演著冷酷的戰國大名,不過骨子裡還是個溫柔的公主。
  既然如此──與其跟獨力併吞美濃而一舉強盛起來的織田家硬碰硬,倒不如暫時扮好盟友的角色,藉此博得信奈的信任。等到信奈一露出可乘之機,再一舉發動突襲──
  背叛乃戰國時代常情,這樣的策略也不是沒人用過。
  不過,要是做出這種背叛行徑的話,自己將會成為世人眼中的背信忘義之徒。
  此時的淺井長政正獨自泡在小谷城山頂上的個人專用浴池,一邊眺望琵琶湖夜色,一邊反覆沉思:
  「究竟要伺機背叛,還是老實當個忠心耿耿的小弟呢?」
  每當想事情的時候,長政總會在這座山頂的露天浴池泡上很長一段時間。
  在這裡的話就不會被任何人看見了。
  儘管當初為了將溫泉水引到山頂費了好一番工夫,不過自從在六角家當人質開始,長政就已經習慣獨自一人了。
  父親‧久政一直拘泥與越前‧朝倉家的同盟關係。
  自從祖父‧亮政那一代起,淺井家就蒙受朝倉家不少恩惠。久政曾說:得人恩果千年記;織田信奈只不是個鄉下的暴發戶大名罷了。說起來,織田家原本只是越前劍神社的神官家系,根本無法和朝倉家並論啊。
  看在年輕的長政眼裡,曾經鼎盛一時的越前朝倉家早已沒落,遲早會被崛起的新興勢力消滅的。
  也因此,與織田家同盟無論如何都必須以「婚姻」為前提。如果沒有採用迎娶織田家公主(當成人質)這種對淺井家有利的形式,身為父親的久政是不會認同的。
  (不過仔細想想,除了信奈以外,織田家應該就沒有其他公主了。那個阿市公主究竟是誰啊?)
  昨天晚上,織田家悄悄把阿市公主送到了小谷城。
  長政一眼就看出阿市公主確實出身顯貴。
  不是因為阿市公主身穿高價的和服,而是楚楚可憐的身形舉止、優雅的步伐都相當洗練的原故。
  她的相貌也極度神似信奈,美得就像是女兒節的人偶一般,說她是信奈的妹妹的確很有說服力。不過,有個地方很不對勁。
  就是公主一直都不肯說話。
  在新婚的洞房花濁夜,阿市公主只是瑟縮在屋內一角不停地顫抖,一句話也不說。
  看樣子對方是個黃花大閨女……長政感到過意不去,於是用溫柔的語氣說:
  「儘管世間謠傳我是個花花公子,但基於某些原因,其實我不近女色的,所以請放心,我不會對織田家公主行為不軌的。」
  事實上,長政從沒有和女性發生關係。
  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野心染指哄騙到手的女性。
  比起要求長政占有自己,像這樣膽怯不已的反應長政反而求之不得。
  即便如此,至今仍然不發一語也太奇怪了。
  回想起今天早上,阿市公主首次在父親‧久政和家臣團面前露臉時,也只有讓隨侍在身旁的忍者女孩代為發言。
  更何況那個忍者說話還老是咬到舌頭,講到一半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
  (難道阿市公主有那麼不擅言談,甚至到了必須讓口齒不清的忍者代為發言的地步嗎?)
  長政不由得在意起阿市公主。
  自己明明只把女人當成達成野心的道具,為什麼──
  就在此時。
  啪……
  背後傳來踩在溼地上的腳步聲。
  除了長政以外,誰也不能進入這座建於山頂的檜木露天浴池。長政曾經當眾宣布,擅闖浴池者一律殺無赦。事實上,過去有兩位家臣曾經在長政入浴時闖入,想替長政刷背,結果就真的被殺了。自此之後,家臣們便再也不敢隨便接近此處了。
  這麼說來,闖入的人可能不是家臣,而是敵方刺客了?
  是宿敵‧六角承禎雇用的甲賀忍者?還是隨侍在阿市公主身邊的那位女忍者?
  太大意了。
  長政過分在意阿市公主的沉默行徑,以至於放鬆了戒心。
  他迅速站起身來,從浴池翻身一躍。
  同時拔出了佩刀,朝暗殺者的身影劈下。
  「哇啊啊啊啊!刀下留人!我是阿市啊!」
  就在即將劈中對方的瞬間,長政停住了手中的刀。
  暴露在皎潔月光下的人影並非忍者。
  而是一看到有溫泉就興沖沖跑來,而且還脫得一絲不掛的新訪客。
  自稱‧阿市夫人。
  但那個聲音──不,比聲音更令人疑惑的,是那副纖瘦卻頗為結實的身驅。
  「男……男人……!?」
  長政不禁發出破音的慘叫。
  「哈、哈、哈,既然穿幫了也沒辦法啦。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叫阿市公主的人,我的本名是津田勘十郎信澄。我不是妹妹,而是信奈的弟弟!哎呀~~昨天晚上真是嚇死我了。畢竟我長得美若天仙,只要不說話,誰也看不出我是男人啊。本來還擔心要是你獸性大發、企圖霸王硬上弓的話該怎麼辦……又怕你會說出『戰國之世喜好男色不足為奇。男的也無所謂!』這類的話──」
  雙手叉腰、露出樂天表情,滔滔不絕的勘十郎信澄突然驚覺到一件事。
  眼前的淺井長政──哎呀?
  這是……
  細白柔嫩的肌膚、纖細的柳腰,豐滿的乳房──顯然不是男人。
  「哎呀?你、你……你的身體……你……妳是……女人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准看!!」
  殺了他,還是不殺他?
  手中的刀子掉到地上。
  長政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和私處,滿臉通紅地再次跳進浴池。
  插圖004
  沒錯。
  乳名猿夜叉丸的淺井長政。
  不惜殺掉看見自己入浴模樣的家臣也要守住的祕密是──
  「事、事到如今也瞞不住了……沒、沒錯。我、我其實是淺井家的公主!可惡的織田信奈,竟然看穿我的祕密,將扮成女裝的男人送了過來……」
  「妳、妳說什麼?」
  「……我輸了,織田信奈……終究不是我贏得過的對手啊。」
  「呃~~不,姊姊只是……」
  「我淺井長政這次打從心底向信奈殿下認輸了。」
  儘管因為羞於被男人看見裸體而泡在浴池裡,但長政仍然恭恭敬敬地對信澄低頭行禮。
  「……不過勘十郎信澄,你到底想光著身子讓我看到什麼時候啊!而……而且那個的形狀還開始改變了!?遮起來,快遮起來呀!」
  「哎呀,糟糕。看到長政殿下冰清玉潔的肌膚不禁興奮起來了……」
  「你你你你這個傢伙!想被我砍成兩半嗎!」
  「這樣可以了吧~~?」
  「咦?你為什麼進到浴池啊?別過來、別過來呀!嗚哇、哇啊啊啊!」
  長政面紅耳赤地放聲尖叫,不過信澄可是個出了名的笨蛋。除了跳進浴池,他想不到其他方法遮掩自己(就某方面來說)雄壯威武的身體。
  「不不不准碰我!敢靠過來你就死定了!」
  長政掬起浴池的水,嘩啦嘩啦地不斷潑向信澄。
  信澄似乎在許多層面大受刺激,連鼻血都流出來了。
  「哎呀~~真教人吃驚啊。原本以為妳是個和我不相上下的秀麗美少年,想不到竟然是個女孩子啊。」
  「要要要要是再不止住你噁心的鼻血,我就殺了你!」
  「長政殿下,為什麼要故意扮成男人呢?在這個戰國亂世,大名家的男性反而難以存活。女性繼承家督成為公主大名也不稀奇……我姊姊就是這樣啊。」
  信澄一臉正經地這麼問著。
  「儘管我假冒成公主進了花轎,但畢竟都是夫妻了,我想要知道真正的理由。」
  看來不說出實情不行了──長政也做好覺悟了。
  「你應該聽說過吧?我從小以六角承禎人質的身分被軟禁在觀音寺城的這件事。」
  「嗯,我有聽說……妳的境遇和竹千代──松平元康很像。那個女孩也是小時候被綁架賣到織田家,後來又淪為今川的人質,吃了不少苦啊。」
  「……今川義元好歹是女性,但六角承禎卻是個男人,而且……而且還是個除了妙齡女子,甚至連年幼女童也不會放過的好色之徒啊。」
  「什麼!?」
  「因此,為了保護我,家母故意把我當成男孩子養大。不料在我長大後,六角承禎卻看穿了我的真實身分。我好幾次差點在就寢時遭到那個傢伙侵犯。儘管只要有心,我要一刀殺了承禎易如反掌;不過這麼做的話又會連累家母。為了保護自己的貞操,我除了消極逃跑以外別無他法了。」
  真是個惡劣的男人!信澄難得皺起了眉頭。
  「竟然冒犯這樣的美少女……該給他點顔色看看才行啊。」
  「不、不許說我是美少女!」
  「哎呀,為什麼呢?美的事物就是美。我這個人對自己很誠實的。」
  長政再度祭出潑水攻擊讓信澄閉嘴。
  「總而言之,為了擺脫那個詭計多端的好色承禎,我利用自身美貌勾引了好幾名六角家女人,最後才得以順利逃離觀音寺城、返回小谷城的。」
  長政咬著下唇低聲說明。
  「咳咳咳咳。後來妳就繼承淺井家的家督了嗎?可是為什麼妳當時不公開妳女性的身分呢?」
  「……因為家父反對,所以我捨棄了女性的身分,放棄了身為女性的幸福。」
  「久政殿下反對?」
  「家父是個保守的人,他不認同現今女性成為大名的風潮。然而,家父膝下又沒有我以外的子嗣。他說,倘若我想逼他隱居以奪取家督之位,就必須以男人身分活下去。如果想恢復女兒身,就不讓我繼承淺井家,並改從朝倉家、六角家收養子來繼承家門……迫使我在女兒身與家督之間做出選擇。」
  還真是個典型的笨主公耶──信澄感到傻眼。
  「對長年征戰而人手不足的武士門第而言,是男是女根本無所謂吧~~」
  「家父說,古時都是由男人來統領武士門第的。」
  「是嗎?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啊?」
  「大概是大和御所初代姬巫女大人統治神世,其弟執劍統治人世的古老神話時代吧。」
  「那也太久遠了吧……」
  「雖說是受到父親逼迫,不過拜那個可惡的六角承禎所賜,我變得極度討厭男性……再加上假扮成男人對我也有好處,因此我便決定以男人身分活下去了。」
  「好處?」
  「一旦扮起男裝,我看起來就像是個絕世美男子。女人自古以來就對美男子沒有抵抗力,因此我可以輕易擄獲多數女人的芳心。無論是逃離觀音寺城時,還是脫離六角家獨立時,我的美貌都派上了用場。」
  之所以傳出淺井長政利用完女人後就會抛棄對方的謠言……信澄繼續說道。
  「沒錯,我無法和女人親熱。既然無法和女人親熱,我也不想玩弄女人感情,所以當那些意亂情迷的女人央求我占有她們時,除了默默離去外,我別無他法啊。」
  「什麼嘛,原來是這樣啊。哈哈哈哈哈。」
  長政望著開懷大笑的信澄側臉。
  儘管外表看起來很不可靠,不過這個男人卻能夠帶著開朗笑容傾聽自己的苦楚,說不定他有著過人的器量──長政心想。
  「扮演男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有機會與同樣以統一天下為目標的織田信奈結成同盟。畢竟家父也說過,除了迎娶織田家公主、締結婚姻同盟外,其他的同盟方式他一概不接受。不過我終究還是沒能把信奈殿下騙到手就是了。」
  「無論如何,儘管我們表面上的性別顛倒,但實際上仍是男女關係,而且還分別是代表尾張、近江的俊男美女。哎呀,我們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不、不准摟我的肩膀!我、我、我砍了你喔!!」
  信澄隨即乾脆地把手縮了回去。
  這個傢伙對付女性真有一套……一想到這裡,長政不知為何突然有些不悅。
  「哎呀,失禮了。不過,猿夜叉丸啊──」
  「不、不許用那個名字叫我!那是家母為了讓我偽裝成男性故意取的名字!聽起來一點都不可愛!」
  信澄露出爽朗的微笑。
  「難得這麼美麗的公主,但卻一直假扮男人,這樣也太暴殄天物了。至少我覺得很可惜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全都是為了夢想啊。」
  「夢想?」
  長政垂下頭來,從喉嚨裡面擠出微弱的聲音。
  我再也不想成為人質了。
  再也不想度過懼怕六角承禎的夜晚了。
  要是把淺井家交給父親來統領的話,最後一定又會臣服於六角家之下的。到那時候──
  所以必須由我擔任家督。
  我想變得更強。
  我想讓淺井家的家紋──「三盛龜甲」的旗幟飄揚於全天下。
  我要徹底告別提心吊膽、輾轉難眠的夜晚──
  「正因如此,我必須捨……」
  「妳沒必要捨棄啊。」
  「咦?」
  「這好像是猴子的口頭禪耶。哈哈哈。」
  「猴子?」
  信澄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這位有點輕佻的貴公子似乎完全沒有陰沉的一面。
  「好,決定了。以後妳我獨處時,妳就恢復女人身分吧。我會叫妳阿市公主,至於妳要叫我勘十郎、信澄、尾張貴公子,還是『外郎糕大臣』,就隨妳高興吧。」
  長久以來不斷折磨著長政的夢魔一瞬間被吹得煙消雲散。
  不會吧?
  我的痛苦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消失了?
  被我捨棄已久的──以女人身分活下去的夢想,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找回來?
  就因為這個男人的出現──
  實在太荒唐了。
  (女人總是對美男子沒有抵抗力……)
  長政察覺到自己終究也是個女人,不由得緊咬雙唇。
  不過,她的內心卻沒有絲毫敗挫敗感。
  長政是個聰明人。
  就正視自己心情這點而言,長政比信奈還要坦率。
  沒花多少時間,她就意識到這個未知情愫正是淡淡的初戀。
  不過,之後加入上洛軍的長政並沒有將自己改頭換面的來龍去脈告訴信奈等人。
  ──因為太難為情了,說不出口啊。

  ※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淺井長政和松平元康都成為織田家值得信賴的盟友了。
  就這樣,上洛軍成長到總數超過五萬的大軍。
  阻礙進京之路的勢力只剩下南近江的六角承禎一人。
  六角家是佐佐木源氏的嫡系名門守護大名。
  六角承禎與三好一黨組成了軍事同盟,擺出一副要與信奈抗戰到底的姿態。
  而且六角家還與剛剛崛起的淺井家有著綿延三代的世仇。
  儘管屢屢遭到淺井長政擊退、勢力逐漸衰退,不過只要那座巨石城牆綿延群山、防禦固若金湯的觀音寺城還存在世上一天,要消滅六角家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深知觀音寺城牢固程度的長政在軍事會議獻上一策。
  「義姊大人,儘管六角兵不強,可是觀音寺城是座足以與稻葉山城匹敵的堅固城池。我認為這件事情不能著急。要先在野外紮營,將支城一座座打下來,這樣方為上策。」
  可是擁有五萬兵力的信奈上洛軍,其進軍速度卻有如電光石火。
  「速度」是信奈最大的武器。
  「長政!美濃已經沒有稻葉山城了,現在叫岐阜城!全軍前進吧!」
  長政還沒反應過來,信奈大軍就一舉進攻了。
  只知道仗著觀音寺城牢固的六角家將士完全沒有料到織田軍會全軍進攻。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五萬大軍被分割成數千人一隊的軍團,每個軍團在條理分明的指揮下同時攻向數座支城。
  就戰國時代常識來看,不管是哪個大名家的軍團,有大將率領的軍團才會特別強悍;相反的,沒有大將的軍團就會因為缺乏統御力而戰力偏弱。換句話說,大將親自率領全軍進行單點突破可說是兵法上的常識。
  沒有大將統領的副軍團,充其量只能當成游擊隊罷了。
  不過,這個常識無法套用在信奈身上。
  她將自軍分割成數個軍團,同時展開多方面作戰。
  「長政,織田家裡面能夠代替我擔任大將的武將少說也有五人。六(柴田勝家)、萬千代(丹羽長秀),以及現在人在伊勢的左近(瀧川一益)、新加入的十兵衛(明智光秀)。儘管遠遠比不上其他四人,但猴子也算其中一位喔!」
  信奈如此宣言。
  有五位大將的話,攻打支城的速度也會提升為五倍。
  只要在六角鞏固防禦前將所有支城攻陷,我方就獲勝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若有所思(這個人的思慮非我能及啊)的長政不由得感到顫慄。
  結果如同信奈所言,織田軍只花短短一天時間,就將防守觀音寺城周遭的十八座支城全數攻陷了。
  其中表現最突出的人,就屬新加入的明智十兵衛光秀了。
  不曉得是不是拜土岐源氏高貴血統所賜,光秀擁有令人眼睛一亮的端莊美貌。
  撇開額頭有點寬這點不談,比起武將,光秀更像是一名貴族公主。
  不過在手持火槍時,光秀就會展現出準確無比的射擊技巧。
  她率領五十名火槍兵組成的新型火槍隊接二連三攻陷了支城。
  「請當心,被打中的話會沒命喔。」
  「距離這麼遠,子彈哪有可能射進城內啊?」「那種小姑娘不可能會用種子島火槍啦。」──被光秀鎖定的敵將在哈哈大笑的同時被一槍貫穿肩膀後倒地。
  「剛才只是打招呼,下次就會要你們的命。」
  聽到光秀冷冷撂下這句話後,敵將與士兵們個個嚇破膽,紛紛開城投降。
  儘管身上飄逸著傳統京都氣息,不過這名女武將一旦開戰就可以駕輕就熟地活用南蠻新式兵器。看見光秀的本事,信奈也滿意地稱讚:「真不愧是曾經擔任蝮蛇侍童的人呢。」
  在攻陷所有支城的隔天,原本應該由六角承禎鎮守的觀音寺城卻化成一座無人空城。
  原來六角承禎也被信奈軍的氣勢震懾,夾著尾巴逃亡到甲賀忍者之里了。
  自源賴朝時代延續至今的名門‧六角家已名存實亡。
  得知淺井家三代世仇──企圖奪走自己貞操的六角承禎在短短一夜間敗於信奈手裡的消息後,渾身顫抖的淺井長政不僅感嘆說:「時代變了」而在看到明智光秀火槍隊展現的火力與隆隆槍響時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

  信奈率領的壯盛軍隊終於抵達京都。
  從岐阜出發不過二十多天,這趟上洛之行可說是神速無比。
  松永久秀拱手讓出京都,彷彿在躲避信奈軍似地撤回了大和;而三好一黨則是在聽到「六角承禎一天內被擊敗」的傳聞後嚇得退兵回到攝津了。
  「聽說織田家的公主是急性子的人啊。」
  「要不要緊啊?」
  「如果是像木曾義仲那麼火爆的傢伙的話該怎麼辦吶?」
  「聽說她這次還把蝮蛇‧道三帶過來了耶。」
  京都民眾起初還對信奈上洛一事忐忑不安,不過一下子就被織田軍奇特的扮相、洋溢著南蠻風格的華麗軍裝吸引住了。
  就拿前田犬千代為例,不但頭上披著虎頭,手上還拿著一把長達三間半(約六點四公尺)的巨大朱槍。
  不光是武將,就連士兵造型都充滿了濃厚的個人風格。
  附帶一提,尾張兵弱歸弱,但都很講究派頭。
  不過,講派頭的不只是軍裝而已。
  信奈在抵達京都後宣告的政策內容也派頭十足。
  「既然有本小姐在此,就不許士兵胡作非為!凡是對百姓動粗的士兵一律斬首示眾!在城邑胡亂放火也要梟首示眾!當然,也禁止向百姓勒索金錢還有米糧!」
  從戰國時代開幕後,日本有過如此紀律嚴明、如此為百姓設想的軍隊嗎?
  實際上,儘管織田軍士兵打扮花俏,不過卻完全沒人敢做出放肆舉動,因為他們心裡都明白,要是亂來的話,信奈手上的火槍就會在自己的腦袋上面開洞了。
  信奈大人是站在我們老百姓這邊的──
  這下子京都有辦法恢復和平生活啦──
  自從應仁之亂的一百年來,住在京都的百姓們一直飽受連綿不絕的戰火、剽掠所苦。
  在一片歡聲雷動中,頭戴南蠻盔、身披紅色絲絨斗篷,以一身最新款式異國軍裝行軍的信奈神采奕奕地朝著民眾揮手致意。
  「多麼可愛的公主大人啊~~」
  「我愛上她了!」
  「織田家俊男美女輩出的傳聞果然是真的啊。」
  淺井長政、松平元康對看了一眼,各自喃喃說出「這不是在做夢吧?」「竟然可以踏上京都土地,簡直就像是中了狸貓的妖術啊~~」之類的話。
  就連隨著轎子起伏擺動的道三,在看到京都百姓向馬上的信奈高聲歡呼時也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同時低聲沉吟:「這是真的嗎?」
  因為京都人民長期飽受戰火、權謀摧殘,照理說應該不會那麼輕易相信他國武將才對。然而,他們卻把在這個戰亂魔都‧京都瀟灑登場的信奈當成了京都──甚至是日本的救世主來膜拜,更有人淚流滿面歡迎她的到來。
  天下布武。
  用武力平定天下。
  當初信奈奪取美濃時的宣言總是換來世人「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只統治兩個國家的織田要上洛,這簡直是癡人說夢啊」「就算硬要上洛,也只會被四面八方的勢力圍剿而已」等等嘲笑。
  不過,事實上信奈沒有考慮到自身的安危、得失,不假思索便率領全軍入主京都,為長久以來戰亂不斷的京都帶來和平。
  這是與歷史吻合的現實,並不是夢──在場只有一位武將昂首挺胸注視著信奈的英姿,那就是相良良晴。

  結束了京都遊行後,信奈進駐九條的東寺。
  要讓掌管日本祀神事宜、歷史悠久的「大和御所」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需要一段時日。
  畢竟在不久前,京都還存在著有名無實的足利幕府。
  坐在上席的信奈對歪著腦袋問說:「這個時代的京都是什麼地方?」的良晴做了最低限度的常識說明。
  「在大和御所有著從神代起一脈相傳的姬巫女大人。姬巫女大人在御所裡面主要掌管祀神事宜,實際上負責與武家交涉的是侍奉姬巫女的貴族,也就是所謂的公家喔。」
  「喔!大和御所啊……和我知道的歷史設定有點不一樣耶……」
  「過去在平安王朝,政治實權都是掌握在公家手中。不過,後來一直被公家使喚的武士趁勢崛起,逐漸掌握了實權。」
  「看來外包過了頭啊。」
  「我不喜歡應付公家。那些傢伙從以前就只會利用武士,用自己不必流血的方式來維持權威。再說,光是看到那副黑黝黝的牙齒,我就覺得噁心想吐。」
  大致上就是這麼一回事,明白了嗎?猴子──坐在上席的信奈說完後便不成體統地在榻榻米上伸直了雙腳。
  「大和御所的姬巫女……邪馬台國的卑彌呼……發音好像啊,兩者之間有關聯嗎……」
  「你一個人在碎碎唸什麼啊?」
  此時,京都第一廚師‧坪內石齋獻上了頂級料理。
  不過……嘗了一口後──
  「京都料理真難吃,味道太淡了,根本不曉得在吃什麼嘛。」
  信奈皺起了眉頭。
  「多加點味噌,味噌!」
  「所以我才受不了尾張的鄉巴佬……」遭到斥喝的石齋忍不住小聲牢騷。
  然而,織田家的家臣團都異口同聲說:「味道好淡……」「我們又不是公家,不透過味噌多攝取一點鹽分的話無法補充體力的。三十分」「八丁味噌是日本第一的調味料啦!」每個人的意見都跟信奈一樣。
  唯獨只有良晴感動地大喊:「好久沒吃到味噌以外的料理了!關西果然是美食天堂啊!」
  就在這時候,道三像是忘記腰痛似地飛快衝了進來。
  信奈的義父‧齋藤道三正面臨人生最大危機。
  過去從一介京都賣油商人一躍成為美濃一國之主的「美濃蝮蛇」。
  「救救老夫啊,信奈殿下!」──只見模樣狼狽的道三將手中的扇子開開關關,上氣不接下氣地向信奈求救。
  「怎麼了?蝮蛇?」
  下個瞬間,突然有一大票老太婆從道三身後湧了出來,將道三團團圍住。
  「好久不見了,庄九郎殿下!」
  「庄九郎大人!人家恨死你啦~~!」
  「庄九郎~~!在這裡碰面算你倒楣!」
  「噫~~~~~~」
  「「「庄九郎?」」」
  猙獰包圍道三的老太婆們紛紛向信奈大吐苦水。
  「儘管這個人現在改名齋藤道三──」
  「不過以前的他還用過西村勘九郎、長井新九郎等不同的化名。」
  「這個老傢伙過去在京都行商時的本名叫松波庄九郎!」
  「當時的他不是現在這副皺巴巴的糟老頭模樣,而是一位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啊。」
  噢噢噢噢──道三用扇子遮住臉龐並發出了悲鳴。
  「求求求求妳們,在在在老夫女兒面前別別別別再說下去了!」
  但是徹底化為夜叉的老太婆軍團沒有停止陳情。
  「想當年,我們都還是未經世事的天真姑娘吶。」
  「『本人庄九郎有朝一日一定會從美濃上京迎娶妳的,希望妳先借我三千貫文。』──他先是對我們展開追求,然後再說這種鬼話,騙走了我們的錢財吶。」
  「像我們這樣毫無心機的女子,又怎麼能夠識破庄九郎的陰謀呢?結果那個傢伙拿到錢後便一去不回了。」
  「誠如您所見,被那個傢伙欺騙的女商人一隻手都數不完吶。」
  「還錢~~把錢還來~~」
  「把青春還給我~~」
  「噫咿咿咿咿咿!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蝮蛇,你這個傢伙……信奈氣得鼓起了臉頰。
  「十、十兵衛,妳以前不是老夫的侍童嗎?快救救老夫啊~~」
  想不到道三大人過去居然是這種人。雖說是在下的舊主子,但是對女性如此不忠的人還是一刀宰掉好了──光秀冷冷地丟出這番話。
  「唔喔喔喔喔,原諒老夫吧!老夫知錯了!」
  齋藤道三年輕時的黑歷史如今全數曝了光。
  「別理他,十兵衛。」
  「說得也是,信奈大人。」
  「唔喔喔喔喔~~!誰來救救老夫吧~~!噢,相良大人!八面玲瓏的小兄弟!你一定很同情老夫的處境吧!?」
  此話一出,以信奈為首的女孩子軍團不約而同瞪向良晴。尤其信奈,那道銳利無比的視線彷彿在質問良晴……你跟蝮蛇是一丘之貉嗎?
  害怕的良晴小聲說:「抱歉了,老爺子」只能發著抖低下頭來。
  你這個叛徒啊啊啊!道三發出一聲慘叫,接著就被前來討債的老太婆軍團淹沒了……
  「哎呀,太有女人緣也很困擾啊。我最近也相當有女人緣,看來得小心一點才行啊……嗯,得找個機會學點不留後患的分手技巧,以免遭到女孩子怨恨啊!」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信奈用傻眼的表情望著良晴。

  ※

  到了隔天,為了掃蕩殘留在畿內的三好餘黨,眾武將分頭率兵出征去了。
  負責執行戒護京都中心「大和御所」的良晴也沒有閒工夫和信奈拌嘴。
  儘管大和御所的公家沒有兵力,不過仗著傳統、規範,以及擁立掌管全國祀神事宜的姬巫女大人這點,他們直到現在都還握有授予官職給武家的權力。
  就算是足利將軍家,也得先由御所冊封為「征夷大將軍」才得以開設幕府(管理古時候日本的政府)。
  話雖如此,自「應仁之亂」以來,飽受戰火摧殘的京都早已滿目瘡痍,就連歷史悠久的大和御所也不例外。圍牆到處龜裂破損,甚至還有好奇的京都孩童透過牆上的裂縫偷窺御所裡面的庭院。
  儘管將京都搞得天翻地覆的松永彈正現今已撤回大和國;不過在另一方面,三好一黨卻仍以攝津為根據地反抗著信奈。
  在如此不安定的情勢下,戒護御所的工作可說是重責大任。
  「我也好想跟勝家一起攻打攝津啊……話說回來,怎麼這麼慢啊。」
  全副武裝的良晴一邊在御所的護城河周遭巡邏,一邊喃喃自語。
  遲遲等不到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的宣詔。
  本國的尾張美濃正處於無人留守的狀態,再耽擱下去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聽說負責與御所方面交涉的明智光秀一直無法進入本丸晉見關白【註:古時日本官職,相當於中國的丞相】。
  似乎是關白正好不在京都的關係。
  「無論如何,織田家除了十兵衛外也沒人有教養到可以跟公家眾交涉。看來只能慢慢等了。」
  對長期以來一直處於「菜鳥」立場的良晴而言,新加入的明智光秀是個非常可愛的後輩。受過良好教育的光秀不但清純可人,為人也很誠懇、英氣勃勃,不像信奈那麼粗暴。
  唯獨額頭有點寬這點稍稍令人在意。
  不過寬額頭也是聰明的象徵。嚴格來說倒也是一項優點。
  每當被光秀稱呼為相良前輩時,良晴就會有一股飄飄然的感受。
  (不行不行,我已經有信奈了……等等,我、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根本沒有把什麼信信信信奈放在眼裡喔。再說她是我的主公耶!在這個戰國時代,主公和家臣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不不不,即便信奈是我的同僚,我也絕對不可能和那個傢伙發展成那種關係的!)
  搖頭搖頭。
  良晴用力甩著戴著笠兜的腦袋,結果不禁一陣頭暈目眩。
  他的腳步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坐在地。
  「那就是尾張的猴子啊~~」
  「先是猛甩頭,然後又自己跌倒。」
  「沒辦法,人家是猴子嘛。」
  前來窺探御所的京都孩童們嘰哩呱啦地鼓譟起來。
  「喂喂喂,這裡住著一位相當不得了的大人物喔。別偷看、別偷看。」
  「猴子好像在說話耶。」
  「沒錯,我是猴子!我最愛用爪子抓花壞小孩的臉了。嗚嘰──!」
  京都孩童們發出「哇!」的一聲一哄而散。
  ──唯獨一個幼小的女孩靜靜杵在良晴身旁。
  齊肩的娃娃頭。
  一身紅白相間的典型巫女服。
  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五官細緻得有如人偶,但臉上卻沒有表情。
  「……」
  「嗯?小姑娘,妳怎麼啦?」
  拉拉。
  小女孩拉扯良晴的袖子。
  「……」
  兩眼一直盯著御所圍牆的裂縫。
  「妳想瞧瞧御所的庭院嗎?別看外觀破破爛爛的,其實這裡面住著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要是被發現的話會挨罵的喔。」
  「……」
  「唔,為什麼我總覺得非得讓妳看看裡面才行啊……看樣子我真的拿小孩子沒輒耶。」
  回美濃後要給妹妹‧寧寧多帶點京都土產才行。應該買最常見的八橋餅嗎?可是八橋餅有硬的也有軟的,究竟哪種才是正宗的八橋餅啊?
  仔細一看,這個小女孩大概也跟寧寧差不多大。
  腦海裡面浮現妹妹的臉龐後,良晴點了點頭。接著他起身牽起小女孩的手說:
  「好吧,雖然這不是我家庭院,但就特別讓妳看一下吧。」
  「……」
  良晴帶著小女孩來到圍牆前面,不過以對方身的高根本就看不到牆上的裂縫。
  「……」
  儘管小女孩一語不發……
  但良晴好像聽見小女孩叫他把自己抱起來的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一下。」
  良晴抱起了小女孩,讓她能夠透過裂縫看到御所內的庭院。
  「……啊……」
  「嗯?怎麼了?」
  「……我的臉上沾了什麼嗎?那不重要啦,快看院子吧。」
  小女孩靜靜地點了頭。
  在不算寬廣的庭院裡面聳立著一株巨大杉樹。
  粗壯的樹幹上面綁著一條注連繩。
  抬頭望去,杉樹顯得高聳無比。
  (等等,御所裡面有神木嗎?神木不是神社才會有嗎?這裡的御所果然和我那個世界的設定有些出入啊……)
  只見杉樹的枝條上面卡著一只風箏。
  「……」
  「我懂了……妳想撿回那只風箏嗎?」
  「……」
  沒錯──良晴彷彿聽見小女孩這麼說。
  「好吧,我幫妳拿下來;不過擅自進入御所不要緊嗎……咦?妳說沒問題?」
  不知道為什麼,兩人好像可以透過眼神來溝通。
  「……」
  「我、我知道啦。要是被信奈看見的話就倒大霉了,下不為例喔。」
  「……」
  小女孩似乎非常高興……的感覺。
  明明臉上依舊面無表情……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感覺啊?
  「唔──真不可思議,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能夠明白這個孩子的想法啊?啊!該不會這個孩子就是我相良家的祖先?可是不對吧,我記得相良家應該是九州的大名啊?」
  「……」
  大錯特錯──似乎又聽見小女孩這麼說了。
  「好吧。別看我這樣。我的綽號是猴子,爬樹是我的拿手好戲喔。妳在這等著吧。」
  「……」
  小女孩完全沒有反應,卻讓良晴有股莫名的親切感。良晴喃喃說:「雖然和長舌的寧寧完全相反,不過沉默寡言的幼女也很可愛呢」接著便把小女孩輕輕放到庭院的草地上。
  良晴隨後也跟著進入御所的庭院,並身手矯健地爬上大樹。
  「呼、哈、哈、哈。還、還挺高的……不妙,要是往下看的話,我大概會頭暈眼花吧。」
  費了一番工夫,良晴總算爬到樹梢,取下了被卡住的風箏。
  就在此時……
  呼咻──
  突然一陣強風吹過。
  「啊……啊~~~~!?」
  良晴手抓著風箏整個人從空中摔落。
  「哇,好高,摔下去就慘了。等一下啊啊啊啊!?」
  自己的人生要斷送在這裡了──?
  啊……難不成「猴子也會摔下樹」這句諺語就是在預言我的命運嗎……!?
  咚!
  連回憶的走馬燈都來不及浮現,良晴已經一屁股摔到地上了。
  即使在千鈞一髮之際用單手護住後腦減低衝擊,但因為另一隻手抓著風箏的關係,防護仍然不夠完善。
  「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全身的骨頭都摔斷啦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躲得過長槍、箭矢,也避不開地面的衝擊。
  良晴痛得在地上打滾。
  噠噠噠……
  剛才的小女孩跑了過來。
  接著,她將小小的手掌伸向良晴的傷口。
  脖子……肚子……胸口……手……大腿……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奇、奇怪?痛楚──消失了?骨頭也……癒合了?」
  「……」
  「咦?妳說已經治好了……?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
  小女孩向良晴低頭鞠躬,隨即轉身……
  接過良晴手中的風箏後,她便朝著庭院深處跑走了。
  「什麼?喂,等一下啊!?」
  就在良晴連忙想要起身追趕時,他突然驚覺到一件事。
  「呃,這裡不是御所的領地嗎──」
  建築物內傳來「什麼人!」的吆喝聲。
  「糟糕──總之先逃跑吧!」
  不過對身穿甲胄的良晴而言,圍牆上的裂縫太小了。結果良晴的身體硬生生卡在牆縫,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哇!出不去了!?」
  先前一哄而散的京都孩童此時又圍了過來,並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猴子果然就是猴子。」
  「自己鑽進牆縫,結果卻卡在中間出不來了。」
  「你該不會進去偷柿子吃吧?」
  可惡──假如讓信奈看到這副狼狽模樣的話,肯定會被當成笑柄長達一個月的……!
  「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啊!唔喔喔喔喔!」
  良晴試圖靠著氣勢、毅力從牆壁裂縫掙脫。
  不過──
  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原本已經殘破不堪的圍牆又崩塌了一塊。
  喀啦喀啦喀啦。
  就現代角度來看,良晴的行為就跟破壞了東京中央皇居圍牆沒有什麼兩樣。
  「哇~~~~!?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而且……
  使盡力氣掙脫牆縫的良晴又因為煞不住車的關係,迎面撞上了一位剛從牛車下來的公家貴族。
  「嗚……今天是我的受難日?是十三號星期五嗎?」
  「好疼啊!大膽小子!居然敢在御所前襲擊本官,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面如死灰的白臉上染著鮮紅鼻血,被良晴撞倒的倒楣公家氣得露出黝黑的牙齒,坐在地上手腳亂揮。
  這位公家男子年約三十來歲。無論是平安貴族風格服裝,還是一口黑牙以及白臉畫眉的妝扮,都是典型的公家造型,而且看起來似乎還是個頗有地位的人物。
  「知道本官是藤原家氏族之長兼關白的近衛前久,竟然還敢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舉動啊!」
  自稱近衛前久的男人用尖銳的聲音大呼小叫,並命令左右隨侍拿下良晴。
  「是豬智障?那是什麼?豬的親戚嗎?」
  「喂!聽到哪裡去了!本官可是高貴公家裡面最偉大的人物啊!也就是說,位居日本第一名家‧藤原家嫡系五攝家頂點的人物,就會被稱為藤原家氏族之長啦!」
  「喔~~」良晴淡淡地回應。儘管馬上就被侍衛制伏了,不過他的膽子沒有小到會被前久的排場嚇到。
  「而且本官可是關白!關白啊!」
  「這樣啊~~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很了不起耶。」
  「什麼──!你應該表現得更惶恐一點吧!」
  「就算提到關白,我也只想得到藤吉郎秀吉大叔的名字啊。」
  「什麼藤吉郎?公家裡面才沒有這種粗俗的名字啦!」
  「藤吉郎大叔不是公家出身啦。他原本只是一介民兵啊。」
  「給本官閉嘴!區區平民怎麼可能當上關白!你這個面目可憎的小子,本官非得親自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他想做什麼啊……良晴不以為意地看著近衛前久。只見近衛前久拿出蹴鞠大喊:「吃本官這招!」瞄準了良晴臉部猛力一踹。
  蹴鞠挾帶著雷霆萬鈞氣勢朝良晴顏面襲來。
  啪!!!
  強勁衝擊直擊良晴的臉!
  鼻血頓時四處飛濺。
  這個傢伙……不但身手敏捷,而且蹴鞠踢得又快又狠……他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好痛啊啊啊啊啊!?你做什麼啦!公家混蛋!明明是公家,還施展什麼必殺技啊!」
  「喔──呵呵呵呵。知道近衛家祕傳絕招‧大回轉蹴鞠的厲害嗎?放心吧,本官的攻勢才剛要開始啊。」
  「這個傢伙……明明是公家,但卻意外好鬥啊……」
  近衛前久,官拜關白。
  乍看之下只是個白臉黑牙的文弱公家,不過其實他衣服底下的肌肉相當發達。
  儘管身為公家,但卻以騎馬、鷹獵、火槍打靶為樂,比表面上還好動、好戰。
  當然,其最終目標是振興衰敗已久的「大和御所」公家眾──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復興藤原家、操控大名武將,好讓自己得以掌握權勢。
  「輸給尾張大傻瓜的那個今川也想開設幕府?門都沒有!仔細想想吧。足利幕府就是因為墮落到極點的關係,所以才會讓京都陷入戰火的。甚至連本官的莊園都被惡徒奪走了,而御所也荒廢成如今這副模樣!不能再把日本交給魯莽的武家統治了。身為關白的本官將在姬巫女大人座下親自開創全新政局!」
  突然冒出一個難搞的傢伙了……良晴心想。
  「總而言之,像你這樣的不肖之徒,就讓本官用自豪的蹴鞠絕技好好教訓你吧!」
  「等一下!我是織田家的部將耶!我不過是奉信奈之命執行戒護御所的工作罷了!」
  「胡說八道!別想欺瞞本官!若是擔任戒護工作之人,又豈會破壞御所的圍牆呢!」
  「『墨悮一夜城的相良良晴』,這個名號你應該聽過吧?」
  呵呵呵。
  前久發出了奇怪的笑聲。
  「呵、呵、呵。這麼說來,你就是那隻有名的『猴子』囉?那個尾張大傻瓜居然派你這種來歷不明的卑賤小子到御所來。鄉巴佬終究還是鄉巴佬啊。猴子的主公終究只是隻猴子。本官無法忍受髒兮兮的猴子在這裡撒野。神聖的御所都被你玷污了!」
  得知良晴的身分後,前久的態度變得更加囂張了。
  出生平成時代的良晴忍不住怒火中燒。
  「就算是戰國時代的公家,你的態度也未免太高傲了!還有,不准罵信奈是猴子!你以為是誰著手幫你們修繕荒廢的御所啊!」
  「對侍奉公家的武家而言,這種小事是理所當然的義務,沒什麼值得感謝的。」
  「你、你這個臭寄生蟲……!」
  好想扁這個公家混帳一拳啊!如此心想的良晴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
  「哇!千萬別用那雙髒手碰本官啊!好髒、本官會被你弄髒啊~~」
  「王……王八蛋~~~~~~!」
  「呵呵呵。你想對本官動手嗎?要是做出那種事的話,織田家就會立刻變成朝廷公敵喔。」
  「……唔!?」
  「怎麼啦?怎麼啦?有種就用高高舉起的拳頭往本官身上打啊。終於明白你和本官的身分差距有多大了嗎?還不快點跪在地上向本官求饒?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猴子。呵、呵、呵。」
  如果自己是浪人的話就算了,不過現在良晴是信奈的部將。
  不管怎樣都不能動手打關白。
  「可、可惡啊……!」
  雖然不甘心到極點,但眼前只能向他屈服了……!
  對不起──良晴強忍屈辱向前久低頭致歉。
  「呵、呵、呵。瞧你那反抗的眼神,還有像猴子鬼叫般的粗鄙語氣,就知道你一點都沒有反省。看樣子有必要對你施加更嚴厲的懲罰啊。」
  前久緩緩逼近!
  準備施展第二發大回轉蹴鞠!
  「就算會弄髒鞋子也無可奈何,這次本官就直接用腳賞你個痛快!把你那張出言不遜的狗嘴踢得滿地找牙!」
  什麼!?
  可是反抗他的話就會危及信奈的立場……!
  良晴咬緊牙關做好了覺悟。
  「呵──呵呵呵呵!本官要讓你認清楚自己的身分、立場有多麼卑微!」
  「該、該死……!」
  就在這個時候──
  「那隻猴子是我養的,擅自對他亂來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忽然有一人英姿瀟灑地騎著駿馬登場。
  是信奈。
  頭戴南蠻盔,背後的紅色絲絨斗篷隨風飄揚。
  信奈身邊只帶著明智光秀和幾名侍童,正與載著今川義元的轎子一起在御所附近遊行。
  「妳就是織田信奈嗎!帶今川義元行軍至此是想恐嚇御所趕快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否則就要進攻御所囉。妳是這個意思嗎!」
  「猴子,這位公家男子是誰?什麼襲不襲擊御所的,他在說什麼啊?」
  「這個意外好鬥的公家男子好像是關白‧近衛前久的樣子。」
  「喔,關白啊。這麼說來,實際授予武家官位的人就是這個傢伙囉。」
  馬上的信奈用不以為意的眼神俯視著近衛前久。
  「呣呣呣。居然在本官面前用『這個傢伙』稱呼本官,豈有此理!混帳!還不即刻下馬!」
  面對大呼小叫的前久,信奈似乎也怒氣沖沖。
  「近衛!如果你真的憂心這個國家的戰亂,就應該協助我才對吧?還不快點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
  「大、大言不慚。不可原諒!」
  「話說回來,仗著姬巫女權勢狐假虎威的你竟然敢欺負我的部下……而且聽說你還把南蠻傳教士趕出了京都,難怪京都會變得這麼古板落伍。公家作風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嘛。」
  給本官住口──!正當前久舉起腳來想要施展蹴鞠攻擊時。突然「唰!」的一聲,信奈的坐騎先請前久吃了一臉沙子。
  「哎呀,真不好意思,尾張的馬沒什麼教養呢。呵呵呵。」
  「咳咳咳咳咳!織、織、織田信奈!居然敢汙辱高貴的本官,罪無可赦!本官絕對不會承認什麼今川幕府的!」
  「夠了,適可而止吧。」儘管良晴也上前勸阻,可是看到了良晴鼻孔周邊殘留的血跡,信奈撂下了「對本小姐的猴子無禮,就是對本小姐無禮!不殺了這個臭黑牙男難消我心頭之恨!」這些話,火氣變得更大了。
  最後幸虧有明智光秀介入打圓場說:「在御所前鬧事並不恰當……」才把一觸即發的近衛前久和信奈分了開來。

  ※

  「跟說好的不一樣啊!那座固若金湯的觀音寺城竟然未經一戰就淪陷了!我們根本沒時間加強畿內的防禦工事嘛!」
  三好一黨在畿內的根據地‧攝津的芥川山城。
  「織田軍氣勢如日中天,根本打不贏嘛」「可惡,沒想到彈正竟然老老實實地撤回大和了」「攝津的地方豪族竟然全數倒向織田方。明明必敗之戰才是武士表現的時候啊」「真抱歉,才一天就丟了勝龍寺城。我是岩成」看到織田家猛將‧柴田勝家、西美濃三人眾排山倒海、如入無人之境的攻勢,三好三人眾一籌莫展。
  他們終於知道那位自尊心很強的六角承禎為什麼會拋下與稻葉山城齊名的巨城‧觀音寺城逃離織田軍了。
  「吾乃織田家第一勇將,柴田勝家!三好三人眾,你們想逃到什麼時候!快和我堂堂正正決勝負吧!」
  柴田軍已兵臨城下。
  「清海、伊三,還有冒牌的三人眾,你們怎麼看?」
  「六角潰敗這點遠超過我們想像。這樣下去會守不住的,先經由堺町逃到四國吧。」
  「呋。雖然我們加入了那位大人的反織田家聯盟,結果卻看得到吃不到嘛!」
  「話不能這麼說。這個檯面下的祕密聯盟是所謂的慢性毒藥,總有一天會從織田信奈意想不到的地方將她逼入絕境的。況且──向織田家投降的松永彈正應該很快就會對織田家釋出猛烈蠍毒了。我是岩成。」
  「是啊。不過織田信奈明明知道彈正是三好家內部大亂的元凶卻放了她一馬,實在是太天真了。」
  「哼。儘管被彈正耍得團團轉的,不過我們三好一黨卻反而期待彈正的表現,這樣還真是令人難堪啊;不過織田信奈妳等著看吧,小心別被那個棘手的友軍給整垮囉。」
  「不信任他人、開始自暴自棄的彈正不願加入這項陰謀而擅自行動。織田信奈根本就沒有察覺,其實彈正才是真正的不定時炸彈啊。」
  織田軍上洛後不到一週,三好三人眾便夾著尾巴逃回本國‧阿波了。

  ※

  「真不敢相信。當初從岐阜出發時明明已經得到御所方面允諾,現在卻因為近衛前久的緣故使得冊封將軍的儀式中止了!」
  當天晚上,返回九條東寺的信奈一邊吃著命令京都第一廚師‧坪內石齋做出來的濃厚味噌料理一邊發著牢騷。
  附帶一提,石齋在端出料理的時候說:「這個散發出濃濃味噌氣味的食物是什麼啊……頂級食材就這麼硬生生被味噌糟蹋了……我的廚藝……我的榮耀啊……」臉上還流下了兩行男兒淚。
  坐在信奈身旁的是竹中半兵衛。她在晴明神社製作好新護符後便回來了。
  還有身為動物代表的良晴。
  以及旁若無人高聲尖笑的今川義元。
  「咱家已經等得不耐煩吶。信奈,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咱家才能當上將軍啊?」
  「吵死了。我不是叫妳去清水寺舞台睡覺嗎?為什麼妳還在這裡啊?」
  「那個地方那麼高,咱家怎麼睡得著嘛!要是不小心摔下去的話,咱家不就沒命了嗎!」
  「喔~~是嗎?那妳有沒有什麼妙計?說起來這也算妳的事吧?」
  「妙計交給手下想就行了。元康~~元康~~?」
  「竹千代不在這裡啦。偶爾自己動動腦行不行啊?」
  「痛痛痛痛……只要一思考複雜的事情,咱家的腦袋就……為了現實政局而煩惱,這樣一點都不風雅嘛。」
  妳這種人一定會很長壽的──大口吃著烤味噌拌飯的信奈喃喃說道。
  「……好吃!這道烤味噌拌飯太好吃了!得好好獎賞廚師才行。」
  天啊!又回到三餐不離味噌的日子了──良晴氣得摔筷子。
  「結果在這裡也只能吃到名古屋料理,我受夠了!難得來到京都,至少讓我吃個讚岐烏龍麵啊!」
  「你傻啦?猴子。讚岐又不在京都。」
  「我想吃的不是味噌烏龍麵,而是普通的高湯烏龍麵啦!」
  「高湯……是什麼?」
  「妳連高湯都不知道嗎?所以才說妳是尾張人啊。」
  「總而言之,什麼高不高湯的不是問題,問題是那個礙眼又難搞的近衛前久啦。除了義元的將軍冊封事宜外,我在畿內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耶。那個武田信玄也不可能一直默不吭聲,就像是和時間賽跑一樣。更何況──」
  信奈噘起嘴說:
  我不太喜歡京都這個地方。
  「待在這裡總令我覺得不舒服……具體原因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力量好像被漸漸吸走了……這座城邑裡面似乎潛伏著某種可怕東西呢。」
  「竟然會說出這種非理性的話,真不像妳耶。」
  「有什麼辦法嘛。就算我是南蠻流現實主義者,也會有所謂的直覺啊。」
  「這是因為信奈大人是武家首領的關係吧。自古以來,將據點立於京都的武家都遭逢許多災難。像是在京都樹立政權的平家不久之後便敗亡了,至於將平家逐出京都的木曾義仲還有源義經也先後亡故。大家都知道,最後是待在關東按兵不動的源賴朝成為勝利者,並開創了鐮倉幕府……接著看看後來在京都開設室町幕府的足利家,自第三代將軍‧義滿公猝逝後,其勢力就顯得搖搖欲墜,終究還是在今年滅亡了。」
  正襟危坐、小口咬著八橋餅的竹中半兵衛戰戰兢兢地解釋。她的胃口應該很小吧。
  「進入京都的武家都會遭逢劫難?這也太荒唐了吧。」
  半兵衛的本業是陰陽師。
  與精通茶道、公家文化、寺院宗社的光秀不同,半兵衛熟悉的是京都的另一面──主要是京都鮮為人知的一面。然而,她不太願意把怨靈「實際存在」這樣的話說出口。一來信奈不相信那種東西;二來如果透漏太多的話,反而可能讓她察覺到半兵衛想做的「某事」。
  「這座平安京原是為了保護御所不被怨靈侵害而打造的封印怨靈之都──京都不但與巨大龍脈相連,正好構成四神相應之地,而且還透過各種封印怨靈的技法來守護御所。尤其位於丑寅(東北)方位之鬼門的比叡山上有著天台密教的大本營‧延曆寺。正因為有這間延曆寺,才能夠保護京都不受怨靈侵擾。不過……」
  「不過什麼?半兵衛。」
  「如您所知,距今四百年前──被趕下姬巫女之位而出家的崇德上巫女大人在『保元之亂』政爭中落敗並流亡至讚岐時曾以『願為日本國大魔王,擾亂天下』之誓詛咒日本還有大和御所。也有人說,怨恨過重而化為天狗的崇德大人咬斷了舌頭,用自身鮮血寫下了這個詛咒。」
  好可怕的故事喔……義元嚇得淚眼汪汪、渾身顫抖。
  看到義元忍不住想摟住良晴的手腕,信奈立刻賞她一記頭槌。
  「那段詛咒後半段是『取民為皇,取皇為民』,也就是說她要剝奪將自己流放到讚岐的御所貴族權力,企圖立民為王的意思。事實上,崇德大人逝世後,御所與藤原家勢力也隨之衰敗,政權也進而被武士出身的平家奪走了。」
  「這不是偶然嗎?」
  「然而,為了趕走棘手的平家,御所選擇拉攏源氏。沒想到打倒平家後,源氏卻自己成立了鐮倉幕府。這也是這個國家的政治大權首次落入非貴族出身的武家手中。儘管御所連忙對鐮倉幕府反擊,但還是在『承久之亂』中落敗,而當時的姬巫女大人也被流放到了外島。自此之後,御所權威徹底崩潰,人們都認為這是崇德大人怨靈作祟的關係而感到惶恐呢。」
  自崇德大人逝世那天起,京都每逢百年都會發生重大變故。
  逝世後約一百年,元寇──元國派遣大艦隊前來攻打日本。
  逝世後約兩百年,御所分裂成兩派,形成了南北朝鬥爭。
  逝世後約三百年──也就是距今一百年前,發生了揭開戰國亂世序幕的應仁之亂。
  今年正逢崇德大人逝世第四百年,可說是最不吉利的犯沖之年。
  「御所之所以對恢復京都治安的信奈大人感到畏懼,恐怕是因為許多公家眾擔憂……信奈大人的到來會不會又是崇德大人的怨靈作祟。」
  「哼。真是群迷信的傢伙。再說今年根本什麼事情都還沒發生啊。儘管足利幕府滅亡了,但這對御所來說反而是好事吧?」
  啊~~啊~~好想吃雞翅膀喔……面對一邊發牢騷一邊喝著味噌湯的信奈,半兵衛回以一笑。
  「是的,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信奈大人與義元大人引發的『桶狹間之戰』或許就是打破這個國家所受詛咒的第一擊呢。」
  此話一出,義元頓時眉開眼笑,發出了「喔呵呵呵呵」的高亢笑聲。
  「哎呀,半兵衛,妳的意思是說多虧了咱家犧牲自我,才化解了崇德大人詛咒的意思嗎?」
  「不、不是的……這個國家之所以戰亂不斷,是因為自崇德大人的時代開始,人的價值觀就完全沒有改變。特別是這個京都,自古以來就不願意接納新的文化和思維──『在這四百年來,住在京都的居民都受到崇德大人的詛咒……無盡的戰亂也是因為詛咒的緣故,不是人類力量能夠改變的』──人們心中都如此深信不疑。」
  原來如此──信奈點了點頭。
  「依小人之見,倘若不先改變人心,要平定這個戰國亂世是不可能的。過去只要一有武家踏入京都,亂象就會加劇,誰也無法給天下帶來太平。這是因為人心作祟的緣故。由於京都盛傳受到崇德大人詛咒,因此即便是武家領袖,一進駐此地後就會受到那種『氛圍』影響;可是信奈大人卻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新崛起的織田家公主奇蹟似地擊敗強悍且歷史悠久的今川家──搞不好信奈大人是個能夠將京都、將日本從崇德大人詛咒中解放的英雄,民眾之所以如此熱烈歡迎信奈大人,或許也是他們覺得革新時代即將到來的關係吧。」
  「呼~~好累~~」難得長篇大論的半兵衛喘了口氣,喝了杯茶。
  信奈正經聽著半兵衛的言論。只見她皺緊眉頭,似乎有什麼令她耿耿於懷。
  「原來如此。儘管我完全不相信詛咒這種荒謬事物,不過一旦大家都對詛咒深信不疑,那詛咒就會跟『確實存在』沒有什麼兩樣了──木曾義仲、源義經、足利尊氏,加上最近的三好長慶,那些有意平定天下而上洛的武家都未能如願,而且戰亂還進而擴大,這樣子就能說得通了。因為只要人們還相信崇德大人的詛咒,武家說到底就只是『擾亂京都的角色』罷了。」
  「正是如此。」
  猴子,你怎麼想?信奈突然向良晴發問。
  「你不是未來人嗎?有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京都人心、將崇德大人四百年來詛咒論一掃而空的妙計啊?」
  平成出生的我哪有什麼妙計啊!良晴心想。
  「沒、沒有……總歸一句話,當下最重要的就是冊封義元為將軍一事,我們只能祈禱十兵衛小妹能夠順利說服前久了。」
  自己說的話真沒有建設性。
  「什麼十兵衛小妹,你這個花痴。」
  信奈不滿地鼓起臉頰。

  不久之後,完成任務的武將們陸續歸來,一一回報她們的狀況。
  「我平定攝津了!攻下的城池暫時交由美濃三人眾把守,而三好一黨經由海路逃亡到了四國!短期內應該沒有膽子再回畿內了!」
  短短幾天就平定攝津,我真是厲害啊!柴田勝家得意洋洋。
  啊!不曉得美麗的公主大人會怎麼誇獎我啊……勝家內心雀躍不已。
  「六,妳為什麼讓三好家溜掉了?逃到四國一帶的話不就很難追擊了嗎?應該趁他們還在畿內時一網打盡才對。往後不能只是打勝仗就行了喔。拿去,這個破碗賞妳。」
  「公、公主大人────!?嗚啊啊啊!?」
  接著是丹羽長秀。
  「傷痕累累的大和御所整修工作如期進行。過去足利義輝將軍所在的二條御所已經被徹底焚毀,重建需要一段時日。」
  「這樣啊。萬千代,辛苦了。」
  一步一步確實執行不起眼的任務,這樣很符合長秀的風格。
  「荒廢的大道只要幾天就可以整修完畢。不愧是歷史悠久的古都,採用唐國樣式、猶如棋盤般井然有序的街道著實令人驚豔不已呢──有這麼寬敞的街道,軍團、物資的往來也方便許多呢。」
  「岐阜到京都的道路總有一天得好好整修,還要廢除一路上的關卡才行。」
  「遵命。」
  接下來是犬千代和五右衛門,不過五右衛門沒有現身,而是躲在屋內某處。
  「……竊賊統統抓起來了。多虧有通曉盜賊門路的五右衛門。」
  「做得好,犬千代。賞妳一塊外郎糕。」
  「……嚼嚼、嚼嚼。」
  「口齒不清的忍者在哪裡?快出來啊。」
  「──在下待在天花板就好了。忍、忍。要啾道,所謂的仍者是潛樸於暗畜,穿縮於暗畜的──」
  「我這邊覺得不好啦!還有妳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啦!算了,下一位!」
  看上去一臉憔悴的淺井長政氣若游絲地向信奈報告:
  「至於那些被道三殿下騙錢而上門討債的老婦人們,我已經連本帶利把債還清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是我自掏腰包啊……」
  「這樣啊。蝮蛇到底是怎麼從一介賣油商人晉身為戰國大名的,這個謎團總算解開一部分了。居然靠著花言巧語騙到那麼多京都女商人的資金,那個糟老頭年輕時到底有多英俊啊?」
  荷包大失血的長政臉色蒼白地發出呻吟說:
  「義姊大人,為、為什麼我得替道三殿下收拾爛攤子啊?啊……從早到晚都被討債鬼女們糾纏不清,太可怕、太可怕了。」
  這個傢伙瘦了好多啊,就像是親眼見識到地獄一樣耶……良晴心想。
  「呵呵。利用自己天生美貌將女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就這點而言,蝮蛇可以說是你的師父呢。做弟子的替師父收拾爛攤子也是天經地義的嘛。」
  「不,在下猿夜叉丸現今已有愛妻相伴,對過去的生存之道也深刻反省了,現在已徹底揮別了拈花惹草的人生。正因為如此,唯獨這件事還請義姊大人高抬貴手啊……」
  他剛才說「愛妻」耶,長政果然被勘十郎迷得神魂顛倒了,很引人遐想耶──信奈紅著臉在良晴耳邊小聲說道。
  哪會引人遐想啊?我只覺得屁股發癢、背脊發涼啊──良晴回答。
  只有當初建議把信澄裝成阿市公主的半兵衛打從一開始就看穿了淺井長政其實是女兒身。她捂著小嘴偷偷憋笑;不過她目前還不打算對眾人揭露長政的祕密。
  「反正勘十郎也喜歡扮女裝,事情圓滿落幕不是很好嗎?接下來就剩下關鍵的十兵衛了……」
  沒錯。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讓御所點頭答應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
  一旦義元成為將軍,就代表了擁護義元的信奈是御所承認的「天下霸主」。只要利用將軍的名號,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剷除反抗的大名,為信奈天下布武的野心冠上正當名分。
  執行這項重大任務的人正是新加入的明智光秀。
  在清一色是鄉巴佬的織田家家臣團裡面,光秀是唯一在京都公家眾、堺町商人之間都吃得開的「都會派」。
  可是當光秀回來後,卻一臉鐵青地跪倒在信奈面前,頭上的金柑髮飾隨著身體不停顫抖。
  「關白‧近衛前久的怒火至今未消,對冊封將軍一事提出了極為嚴苛的條件。」
  「妳說那個黑牙男?真的有夠煩耶。猴子,都是你害的。」
  「為什麼扯到我身上啊?」
  「還不是因為你跟那個黑牙男吵架的關係!」
  「火上加油的人是妳吧。」
  不,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光秀說道。
  「擁有冊封將軍權力的公家眾會阻攔想要藉由擁護今川傀儡將軍來掌握實權的公主,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二十五分。話說回來,光秀大人,冊封將軍的條件究竟是什麼呢?」
  一向個性敦厚的長秀不著痕跡地出面緩頰。
  於是光秀說出了近衛提出來的條件。
  「在這個月向御所繳納十二萬貫文獻金──這簡直是強人所難啊。」
  「這、這下子不得了啊啊啊啊!等等,很困難嗎?哎呀,我開玩笑的……」
  勝家想用無聊的玩笑緩和現場氣氛,不料卻得到反效果,被信奈狠狠瞪了一眼後再次泛淚。
  「……對不起,我真的不曉得問題在哪裡……誰來說明一下啊……嗚、嗚嗚嗚嗚……」
  「對方向我們獅子大開口了,勝家大人。」
  「原來如此。等一下,我的俸祿是每月一百貫文,一年就是一千兩百貫文。這麼說來,只要我十年不拿俸祿,這樣就能湊到錢了吧!?太好了,問題解決了!」
  不對,十二萬貫文相當於勝家大人百年的俸祿──光秀淡淡地回答。
  以現代人角度打個比方的話,大概就是一流企業董事的百年薪資吧。
  「百……百年!?把、把織田家倉庫掏空也沒那麼多錢啊!?對了,只要我們全體家臣無酬勞動十年,這樣就沒問題了……總之,我們可以採取十年分期付款……」
  「問題在於前久大人要求我們在這個月內把錢奉上,否則就不答應冊封將軍一事。」
  「這個月只剩下一週了!」「這可傷腦筋了。」「……真是厚顏無恥。」──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紛紛。
  「要建立天下布武的事業果然沒有那麼簡單……儘管當初我父親也曾經向御所奉上四千貫文,讓其他戰國大名大吃一驚;但是不管怎麼說,要求十二萬貫文也太離譜了。」
  「難怪俗話說『達官貴人報仇不報恩』。」
  就在信奈、良晴面面相覷的時候──
  突然有一位使者帶來令眾人萬分訝異的消息。
  消息是來自受到詐騙過的女人追殺而夾著尾巴逃回美濃的道三。
  越後的上杉謙信和甲斐的武田信玄原本應該在北信濃的川中島發起第五次戰役的。
  上杉謙信是被當成軍神‧毘沙門天化身敬畏的戰國不敗最強武將,簡直就是天生的軍事天才。
  武田信玄則是以風林火山軍旗聞名,率領無比忠誠之家臣團與最強騎兵隊的無雙名將。
  這兩人在川中島爆發過多場激戰。人們相信若她們雙方沒有遇到身為宿命勁敵的彼此,其中一方肯定能提早完成上洛、征服天下。作風明確果斷的謙信過去曾經上洛兩次,前任將軍‧足利義輝也期待她能夠統治畿內。缺乏地利、小心謹慎的信玄儘管沒有上洛經驗,不過她麾下的武田騎兵軍團號稱日本最強。她也絲毫沒有隱瞞問鼎天下的野心。
  無論如何,全日的人民都堅信下一位天下霸主必定會是角逐戰國最強名號的這兩位名將──謙信、信玄的其中一人。
  不過,信奈相當幸運,那兩人的國境彼此接壤,而且她們還是水火不容的敵人、不共戴天的對手。
  正當信奈在攻打美濃的稻葉山城時,兩軍正因為那場成為傳說的「第四次川中島之戰」蒙受極為慘痛的傷亡。
  這次信奈之所以起兵上洛,就是看準了上杉、武田會在川中島陷入殊死戰泥淖的關係。
  然而,那兩人卻不知為何閃電言和,雙雙從川中島撤兵。
  齋藤道三在信中慎重寫下:「武田信玄表示她被織田家騙了。完成上洛之舉的人應該是武田家才對,結果卻被信奈大人捷足先登。這種偷跑行徑讓她大為光火。如今她正在打探織田與上杉陣營的狀況。」
  不過,根據信中內容,武田與上杉目前尚未出兵攻打織田家。
  但說也奇怪,武田與上杉在前一次戰爭中出盡全力,雙方都付出難以置信的慘痛代價。誓不兩立的信玄、謙信已經到了不打倒對手就無法更上一層樓的階段,不可能這麼輕易握手言和的……這是信奈的看法。
  首先織田家最需要戒備的當屬武田信玄。武田信玄是為了獲得更多領土的私欲而戰,她毫不隱藏自己的野心。看著將大軍全數帶往畿內駐紮,進而放空其鄰國尾張、美濃的織田家,信玄不可能毫無動靜的。
  另一方面,上杉謙信則是不打沒有正當名義的戰爭。她是個為了「懲罰惡行、伸張正義」而戰的義將。至於上杉謙信會不會認同信奈擁立的今川義元為正統將軍,看來尊重傳統秩序、法統的她不認可的機會比較大。畢竟她與前任將軍‧足利義輝關係匪淺。也就是說,信奈必須警戒上杉謙信上洛的可能性?
  未免太快了──信奈低聲嘟噥著。
  「原本估計她們雙方至少會僵持三個月左右的。太奇怪了……以前一直有上洛野心的信玄也就算了,那個視不斷侵略信濃的信玄為眼中釘的上杉謙信為什麼也……」
  計畫都被打亂了──信奈如此說道。
  「眼前的形勢只能打十三分。該怎麼辦呢,公主?」
  「即便有蝮蛇替我們把守本國,兵力還是不夠的。最需要提防的,就是在戰場上面有如信玄手足般的赤備武田騎兵軍團了。就算動員織田、松平、淺井全軍恐怕也難以勝過他們。必須在信玄打算發兵上洛前強化美濃方面的守備才行。」
  大大大大事不妙了~~要是信玄上洛的話,騎兵軍團肯定會行經我們三河的~~松平元康嚇得花容失色,狸貓耳抖個不停。
  「不能再繼續放著本國不管了。反正掃蕩三好一黨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京都就交給十兵衛鎮守吧。」
  光秀大人雖然優秀,但是光靠她一個人恐怕太勉強了──長秀表示。
  光秀是織田家的新成員,而且原是一介浪人。縱然手下有五十人的火槍隊,但目前還沒有稱得上家臣的部下。
  「說得也是,那先將犬千代調到十兵衛麾下,猴子軍團也全數留在京都,其餘所有人立刻跟我返回岐阜城。竹千代、長政也快點返回自己的居城吧。」
  「「「遵命!!!」」」
  當機立斷。信奈下決定很快,動作也快。
  要在信玄有進一步動作前將織田軍撤離京都。
  所有家臣立即返回自己的陣營進行指揮調度。
  「那、那個信玄要上洛……?咱、咱家也要溜之大吉了!」
  看到方寸大亂的今川義元想開溜,信奈一腳踩住她的十二單裙襬大喝:「妳是將軍候補吧?給我乖乖留在清水寺啦!」
  「什~~麼~~比起將軍職位,咱家更愛惜自己的性命吶~~!織田軍盡是些酒囊飯袋,怎麼可能是那個信玄的對手啊~~!就連尊貴高雅的咱家也拿武田騎馬軍團沒轍,所以才會選擇與信玄結盟,成天看信玄的臉色過日子吶~~!」
  我從以前一直有個問題,義元到底憑什麼被人稱為東海道第一弓啊?一旁的良晴忍不住吐槽起來。
  因為義元大人與東國的兩大英豪,即武田、北條組成了「三國同盟」。是因為有她們當靠山的關係……半兵衛回答。
  「原來如此,不過現在還不能斷定我方會與武田軍開戰吧。武田信玄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現在立刻率領全軍回國防守的話,對方就應該不會輕舉妄動才對!」
  「啊,等一下。」
  信奈叫住了良晴。
  「猴子,近衛提出的冊封將軍條件我還沒有放棄喔。我要你到堺町一趟。」
  「要我去?」
  「而且我也會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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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二 堺町,黃金的自由都市!

  堺町正好位處攝津國、和泉國、河內國的交界,所以被稱為「堺(邊界之意)」。
  此地的統治者並不是武家,而是被稱為「會合眾」【註】的一群富商。【註:在中世紀日本都市裡面負責督導地方自治工作的組織及成員。】
  十年前初次造訪畿內的傳教士,方濟各‧沙勿略就曾經留宿於堺町富商‧日比屋的宅邸,後來造訪堺町的某位傳教士還在書信中寫下了「遍布海水渠道的堺町是足以媲美威尼斯的自由貿易都市」這段文字。
  在武家間爭鬥不休的戰國亂世裡面,堺町是一個相當寶貴的中立地帶。
  令堺町得以保有和平、自治權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沒錯,就是經濟實力──也就是金錢的力量。
  靠著海上貿易而繁榮的堺町正是如同馬可‧波羅所描述的「黃金都市」。
  世界已經迎向了大航海時代。
  這個地方從事著日明貿易、琉球貿易,與暹羅、雅加達等國的東南亞貿易,以及對葡萄牙、西班牙的南蠻貿易等等,是畿內地區的一大貿易據點。
  除此之外,堺町的鍛造火槍集團也已經成功量產新兵器‧種子島。考量到火槍傳入日本時日尚淺,這個國家的技師能力之高,就連外國傳教士們也覺得難以置信。
  總而言之,在堺町這個地方匯集了全日本──不,是全世界的財富!
  「正因為如此,我打算在堺町賺進十二萬貫文!一夕致富!」
  「所以才要偷偷潛入堺町嗎?這樣子太危險了吧,信奈?」
  「哎呀,我現在不叫信奈。我的名字是『吉』,尾張外郎糕店家的獨生女,而且你是我家的學徒猴子喔。」
  沒錯。
  帶著家臣團從京都返回美濃的信奈其實是替身。
  近衛提出刁難的要求,距離期限只剩下一週時間。
  要是義元沒能被冊封為將軍,這次的上洛就失去意義了。不只如此,還會白白招惹到全日本的戰國大名。
  信奈還沒有對冊封將軍一事死心。
  所以現在信奈才會穿著鮮豔的振袖和服,變裝成從尾張前來堺町參觀的平民女孩「吉」,手無寸鐵地走在堺町的大街上。
  身邊的同行者,只有被信奈以「就算待在京都,打仗時也派不上用場」為由帶來的相良良晴一人而已。
  就連五右衛門、半兵衛、犬千代都被信奈指示留守京都。
  這個傢伙也太不謹慎了吧──良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信奈臉上絲毫看不出公主大名的形象,完全化身成為一介民女。望著她天真無邪跑來跑去的模樣,儘管心中感到暖洋洋的良晴若有所思(其實偶爾這樣也不錯),不過在理性層面卻又無法釋懷。
  而且大街上熙來攘往、人潮洶湧,如果不牽著手的話很容易走散。
  所以自從進入堺町後,良晴就一直緊緊牽著一會兒這邊看看、一會兒那邊瞧瞧的信奈小手。
  (可惡,不過就是信奈,她的手掌怎麼會這麼柔嫩、溫暖啊……不對啦!再怎麼說,她都是宣稱要奪取天下的人物,跑到堺町逛街真的沒問題嗎?要是身分曝光的話就糟糕了啊。)
  瞄了冷汗直流的良晴一眼,信奈突然在路邊攤前停下腳步開心大叫:
  「猴子,你看!這個圓圓的點心是什麼啊?十年前來這裡的時候沒看過耶。」
  「那是章魚燒,不是點心,應該算是大阪人的主食了。既然來到關西,章魚燒和大阪燒都是不能錯過的美食喔。不過這個時代就已經有章魚燒了嗎!?」
  「喔~~把章魚烤來吃啊?章魚有這麼圓滾滾的嗎?不過,章魚燒上面塗的黑色液體我就知道了,那是八丁味噌對吧!」
  「那是醬汁(sauce)啦!妳到底有多喜歡味噌啊!」
  「醋【註】?好像很酸耶。」【註:醋的日文發音類似醬汁。】
  「話說回來,這個時代已經有醬汁啦……堺町真不愧是國際都市啊。」
  「我想吃章魚燒!」
  「好啦好啦,等我一下。」
  為什麼我得請客啊──雖然良晴不斷地碎碎念抱怨,但還是買了兩份六顆裝的章魚燒回來。
  良晴與信奈坐在路邊的坐席上,一邊喝茶,一邊和樂融融吃著熱呼呼的章魚燒。
  要是被勝家看到這一幕的話,她肯定會氣到哭出來的。
  「呼!呼!章魚燒好燙,根本吃不下去嘛。」
  「真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耶。先吹涼再吃啊。」
  「為什麼我要做那麼麻煩的事情啊。一直猛吹氣的話不會害我頭暈嗎?你吹就好了。」
  「我是個吃慣章魚燒的庶民,不用吹涼就可以吃了。」
  「笨蛋,我是叫你吹涼我的章魚燒啦!」
  「咦……?為什麼要我吹啊?」
  「你是我家的學徒吧?是我飼養的猴子耶?」
  微笑的信奈把身體湊過來,以仰望的視線注視著良晴。
  不曉得是因為喬裝成民女的關係,還是因為周遭沒有家臣在看的關係,信奈的態度比往常親暱許多。
  該怎麼說……直率得可愛。
  良晴感到一陣暈眩。
  (不行不行,對方是信奈啊。我在小鹿亂撞什麼啊?)
  像是在捉弄緊張不已的良晴,信奈嘻嘻地笑了,心情似乎越來越好了。
  「噯~~快點替我吹涼嘛。」
  「好、好啦……噗~~噗~~!」
  「哇!別把口水噴到我的章魚燒啦!你在做什麼啊!」
  「糟糕,不知為何看到信奈……更正,看到吉小姐讓我有點緊張……真不甘心啊。」
  「我們尾張的外郎糕店收入又不多,不可以糟蹋食物喔。啊~」
  「呃,妳還敢吃啊!?」
  「嚼嚼……嗯,味道還不錯,又甜又辣,味道真特殊耶。」
  總覺得信奈和以往不太一樣……良晴心想。
  不是因為頭髮沒綁茶筅髷、腰間沒圍上虎皮的緣故。
  該說她沒有那麼盛氣凌人,還是該說她太鬆懈了?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柔和許多。
  (說不定眼前這個跟普通年輕女孩沒有兩樣的信奈,才是卸下了織田家公主大名頭銜後的真正信奈啊。)
  倘若如此的話──可惡,我居然會覺得信奈的真面目好可愛……真為這樣的自己感到丟臉啊。
  「嗯?怎麼啦?」
  「沒、沒什麼……可是吉小姐,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妳有什麼在堺町賺錢的好方法嗎?」
  「十年前,父親大人曾經帶我來這裡一次;不過如今鎮上的模樣已經和當年大不相同了。乾脆到賭場擲骰子碰碰運氣怎樣?」
  「妳也太沒有計畫了吧。賭場裡面的人都是老千,我們怎麼可能贏得到錢……就算真的好運贏了一把,也只會被人家丟進海裡餵魚啦。」
  「那賭花牌怎樣!」
  「還不是一樣?還有為什麼身為公主的妳這麼瞭解賭博啊……」
  「啊,猴子!你看你看,那是什麼啊?」
  朝著興高采烈的信奈所指方向看去,一頭龐然大物占據行人往來的街道中央,以緩慢的步伐前進。這是良晴曾經看過的動物。
  「叭嗚!」
  「那不是大象嗎!體型這麼小,應該是印度象吧……?」
  「大象?」
  「妳看,那頭動物的背上不是坐著一個批著圍巾的南蠻商人嗎?多半是用南蠻船運來的吧。」
  「喔!是南蠻的動物啊。為什麼牠的小雞雞會那麼長呢?」
  噗!
  聽到這句話的良晴頓時把剛喝進嘴裡的茶全噴到信奈臉上。
  「那那那那那那是鼻子啦!才不是什麼小雞……咧!」
  「你做什麼啊!髒死了!我講的是動物,你興奮什麼啊?你是變態嗎?」
  「妙妙妙妙妙齡女子不應該隨便把那種字眼說出口吧!更何況,哪有動物的重要部位是長在臉上的啊!啊,喂,別用我的袖子擦臉啦!」
  「可是──動物的鼻子怎麼可能那麼長。如果那是鼻子的話,為什麼又要長得那麼長呢?無緣無故?牠高興嗎?還是純粹覺得那樣子比較威風啊?」
  我是現實主義者喔。鼻子那麼長根本沒有意義,不過如果是小雞雞的話,就各方面來說都很方便不是嗎?像是想上廁所的時候……信奈一臉得意地解釋。
  「野生動物怎麼需要用到廁所啊!那條長鼻子是用來摘取遠處食物送進嘴裡的。另外還可以用來汲水、洗澡等等,用處很多啦。」
  「喔!原來如此,不愧是猴子國的王子,對異國動物非常清楚呢。」
  我該高興自己終於升格為王子了嗎?還是說我離猴子進化成人類的日子越來越遠了?良晴心想。
  「啊,那邊的動物又是什麼啊?」
  「那是駱駝,生活在沙漠的動物。」
  「背上還長了瘤,真可憐。生病了嗎……」
  「不是啦,棲息在沙漠裡的駱駝會把養分儲存在背上的駝峰。亞洲大陸的大沙漠比起鳥取沙丘還要大上數百倍,不過駱駝可以在那樣的大沙漠裡不吃不喝行走好幾天喔。」
  「喔!你的動物知識很豐富嘛。稍微有點佩服你了。」
  「這不算什麼,在我那個時代,世界上的動物都可以在動物園裡面看到喔。」
  「因為是動物,所以對動物界特別熟悉對吧?」
  (臭丫頭,給我走著瞧──話說回來,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單獨陪著信奈逛街耶……)
  一想到這裡,良晴不自覺臉紅了起來。
  畢竟從桶狹間到奪取美濃,一直到上洛為止,彼此都忙得不可開交。
  假如天下太平之世真的實現的話,兩人像這樣子悠閒獨處的時間會增加嗎……
  因為兩人身分差距懸殊的關係,絕對不可能結婚;不過……
  啊,可惡,即便如此──
  唯獨這點是必須承認的。
  信奈……果然很可愛……!
  反、反正現在的她只是外郎糕店的吉小姐……!
  那、那、那就算摟一下肩膀也沒關係……!
  「嗯?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呃!?那個……海、海、海苔沾到臉頰了。」
  「真的?在哪裡?這裡嗎?」
  「不對,不是左臉,是右臉。」
  「我自己看不到,猴子,幫我拿掉。」
  「我?」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好、好啦……」
  良晴將顫抖的手指伸向信奈的臉頰。
  輕觸。
  ……吹彈可破的肌膚,既柔嫩又光滑。
  「猴子,海苔拿掉了嗎?」
  「啊、嗯……」
  「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堂堂千金大小姐臉上沾著海苔也太不像樣了。給我仔細檢查一遍啦。」
  「知、知道了……」
  良晴心中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大喊:「吉小姐啊啊啊!」然後抱起信奈躲進四下無人的茶屋。
  (反正勝家和長秀都不在……這麼做也不會有人怪我……不,信奈本人大概會生氣吧;但是只要隨便編個「這是為了避開刺客耳目」的理由……)
  糟糕!
  (別鬧了,我到底在想什麼啊!對方是信奈耶!一、一定是太久不近女色的關係啦!這附近有沒有能夠讓我看上眼的美少女呢……)
  有了!
  只見一位眉清目秀、晃著一束烏黑長髮、腰間佩帶長刀的美少女劍士正朝著自己直奔而來。
  「喔,難不成是對我一見鍾情的少女嗎……?」
  「你們在做什麼?信奈大人、相良前輩。不經告知偷偷出遊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來的人是明智光秀。
  看到金桔髮飾時就應該察覺的……良晴有點失落地垂下肩膀,不過這位敬稱自己為「前輩」的可愛後輩確實是個清純可人又英姿颯爽的美少女武士。
  「啊~~十兵衛!我們是為了賺進十二萬貫文資金才混進堺町的。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海撈一票啊?」
  「原來如此。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也參加好了。」
  「順帶一提,這個臉上沾著海苔的任性公主現在的身分是尾張外郎糕店的獨生女,我則是學徒猴子喔。」
  「我知道了,那我就扮演擔任護衛的劍豪‧十兵衛好了。」
  等一下,十兵衛,我不是要妳留守京都嗎?信奈一臉無趣地嘟起嘴來。
  「難得可以跟猴子兩人獨處耶……」
  「嗯?您剛才說什麼?信奈大人……」
  「咦……沒沒沒、沒什麼啦!金柑,既然都這麼說了,就讓妳也出一點力吧!」
  有何差遣儘管吩咐──光秀端坐在路邊攤前面正經地點了頭。
  「十兵衛有沒有什麼好主意?我想,在堺町這座黃金之都一定會有一夕致富的機會的。」
  「啟稟吉小姐,在堺町這裡確實有個可以簡單賺錢的方法。」
  「什麼方法?」
  「只要動用我駐守在京都的手下就夠了。先率眾包圍堺町,再放火燒之。雖然堺町有負責戒護的傭兵,但相信只要一看到鎮上起火,他們就會嚇得鳥獸散了。接著只要攻占燒毀的堺町,並將堺町納入領地,這樣子堺町的財富就全歸吉小姐所有了。」
  想不到十兵衛看起來忠厚老實,作風倒是意外凶狠啊……良晴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行,十兵衛妳在說什麼傻話啊。把堺町燒毀就沒有意義了吧?」
  「可是距離冊封將軍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仔細感受一下這座城鎮的氛圍吧。堺町是與全世界港口相連的黃金之都耶!和久經戰亂而烏煙瘴氣的京都有著天壤之別喔。」
  信奈展開雙臂環視四周。
  不是只有南蠻人,往來大街上、身穿奇裝異服的行人來自各式各樣的國家。不,幾乎可以說打破了國籍的界線呢。
  而且所有人都享受得到南蠻貿易帶來的龐大利益。位處中立地帶的堺町向來與戰火無緣,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
  儘管也有扛著種子島火槍的傭兵出沒,不過受到商家僱用的他們似乎也認為「不會有勢力會攻打這裡」,神情相當輕鬆。
  這就是在德川幕府鎖國政策下導致日本從世界孤立,進而從歷史上面消失的自由國際貿易都市之應有模樣。
  「烏煙瘴氣的京都?是、是這樣嗎……?」
  重視傳統的光秀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還不明白嗎?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街上居民都穿著南蠻風格服飾、歌頌當前的生活,而港口也停滿了南蠻船和琉球船。要是讓這座城鎮陷入火海的話,遠渡重洋而來的大象、駱駝也會很困擾的。而且南蠻商人們也會因為我燒了黃金之都,而在文獻裡面把我描述得十惡不赦的。這麼一來,我在邁向世界的時候不就會困難重重了嗎?更何況對我來說,這座堺町是個有著重要回憶的場所啊!」
  「回憶,是嗎?」
  「──沒錯。這裡是我和初戀對象一起漫步過的回憶之都喔……」
  咳咳咳咳咳咳!
  良晴被吃進嘴裡的章魚燒噎到,一陣猛咳。
  「吉小姐,相良前輩好像很吃驚的樣子耶。」
  「呵呵呵,猴子,怎麼啦?那麼慌張做什麼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信奈的……初戀……?
  這個傢伙的初戀對象不是我嗎?
  不、不對,我才不在乎信奈喜歡誰──不過,原來如此,難怪她今天的心情這麼好、這麼可愛……害我像個笨蛋一樣心頭小鹿亂撞!
  可惡──為什麼我會覺得大受打擊啊──?
  無視一臉狼狽的良晴,光秀和信奈在一旁說起悄悄話。
  「您和初戀對象的回憶?」
  「正確來說,是十年前我跟父親大人還有那個人一起參觀堺町的回憶。不要告訴猴子喔。」
  「十年前?那個時候信奈大人應該只有六、七歲吧?」
  「是啊。與其說是初戀對象,倒不如說是仰慕的大哥哥吧;可是那個人已經死了……」
  「這樣啊……這件事是不是該讓驚慌失措的前輩知道會比較好呢?」
  「別管他,猴子最近稍微立了功勞就開始得意忘形了。上次還壞了我的婚事~~♪正好趁這個機會捉弄捉弄捉弄他。呵呵呵。」
  「是,既然您這麼說的話,那我也來捉弄一下前輩好了。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對『整人七十二法』頗有研究。捉弄人可是我的拿手好戲喔。」
  「喔……妳還真是無所不能啊,十兵衛。那好!最近猴子太囂張了,妳就盡情捉弄他吧。」
  「遵命。」
  光秀嘴角泛起邪惡的微笑,不過心情很好的信奈並沒有察覺。
  「怎麼了?妳們兩個在那邊竊竊私語什麼啊?我、我、我只是被章魚燒噎到,所以才咳了幾聲罷了!」
  「呵呵,沒什麼。我先去洗個手。」
  信奈笑瞇瞇地離開座位。
  下一秒鐘,光秀臉上浮現邪惡的奸笑,迅速坐到了良晴身旁。
  良晴也沒有注意到光秀驟變的態度。
  他還沉浸在色色的妄想中,以為光秀會摟住自己的手臂笑說:「終於能夠獨處了呢,前輩!」。
  啊……十兵衛的嘴唇逐漸貼近自己的耳朵了!
  「怎怎怎怎麼了?十兵衛。難不成妳想來安慰總是被信奈欺負的我嗎?(噗通噗通噗通)」
  「……閉嘴,猿人。」
  冷冷的一句話。
  ……
  我聽錯了吧?
  那個誠懇直率又純樸的十兵衛……怎麼會說出那種話……不可能的。
  插圖005
  「信奈大人下令要我好好惡整你這隻猿人,因此從今天起,我決定不再稱呼你為相良前輩,而是改用猿人稱呼你。附帶一提,雖然你只是隻猿人,不過終究還是我的前輩,所以語氣上我還是會禮貌一點喔。」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等等,十兵衛?用不著那麼忠實聽從那個傢伙的蠢命令吧……」
  「你很囉唆喔,猿人。請不要隨便碰我。」
  啪。
  良晴把手伸向光秀,但卻被她一巴掌拍掉。
  「我身上流著土岐源氏的高貴血統,說得極端一點,就算我繼承道三大人之位當上美濃國主也不奇怪。我能夠在京都、堺町樹立人脈,也是拜高貴的土岐源氏血統所賜。像你這種胡扯什麼來自未來的騙子猿人,請不要嘻皮笑臉地跟我裝熟。」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十……十兵衛的形象──形象啊啊啊啊啊……!?
  女孩子……女孩子原來是這麼恐怖的生物嗎?
  「等等,難不成……難不成十兵衛是個表裡不一的雙面人嗎?」
  「不──我對長輩、上司一向很有禮貌,不過面對猿人不用以禮相待,更何況你是個礙事者。」
  「礙、礙事者?」
  「還不明白嗎?」
  光秀用手指狠狠彈了良晴的額頭。
  「好痛!妳做什麼啊!」
  「猿人,要不是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現在隨侍在信奈大人身邊的人就是我十兵衛光秀了。自從在正德寺初次遇見信奈大人後,我就下定決心要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那位大人了!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代替當時無法離開尾張的信奈大人周遊京都、越前、堺町等地,好增廣自己的見聞。誰曉得在這段期間,你這隻狡猾的猿人居然居然居然──」
  「痛痛痛痛!我也為了信奈做出不少貢獻啊!妳為什麼要那麼敵視我啊?」
  「我一進織田家就察覺到了,信奈大人唯獨對你特別偏心!而且還聽說,當初替今川義元求情的人就是你!」
  「是、是我沒錯啊。那又怎麼了?」
  「今川義元在桶狹間敗給信奈大人的時候就該直接被砍下腦袋,讓她退出歷史舞台才對!正因為把那種只會白吃白喝的米蟲留在織田家,事情才會變得這麼麻煩的!老實說吧,繼承源氏血脈的將軍候補人選多得是!就算由我十兵衛來當也沒問題的!」
  「不,問題可大了。就各方面來說……」
  「我原本打算擁立足利義輝公的妹妹‧義昭大人擔任將軍的!儘管那位大人是個和義元差不多的任性公主;不過她年紀尚小,最適合當成任人操控的傀儡了。」
  「……妳的想法意外陰險耶,十兵衛……」
  「說什麼無聊的蠢話。為了實現信奈大人的夢想還有天下布武的崇高目標,一點犧牲在所難免的。只要等到取得天下後,在日本各地興建豪華寺院供奉那些犧牲者就行了。」
  「呃,要說妳耿直也的確很耿直……不過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耶……」
  「估計約會有三千萬人犧牲,這點我光秀早就做好覺悟了。」
  「那已經不是『一點』了耶!」
  「很囉唆耶,猿人。要不是因為你饒過義元一命、打亂了我的計畫,我也不用大費周章把吵著『人家要留在京都當將軍!』的義昭大人硬推上船了……更糟糕的是,現在還得面臨等不到將軍冊封的窘境耶!」
  的確,義元沒死這件事似乎使得歷史產生重大變化了……良晴尋思。如果今川義元和足利義昭在京都狹路相逢的話,雙方一定會為了將軍之位而爭執的,再加上義昭的個性也和義元一樣任性……說不定又要重演令京都陷入火海的「應仁之亂」了。
  一想到這裡,良晴越來越覺得自己站不住腳了。
  「而且你還惹惱了關白‧近衛前久大人。看你都做了什麼好事啊!」
  「要怪就怪那個仗著自己出身名門就瞧不起人的傢伙吧。這又不是我的錯!」
  「哼,瞧不起人固然不可取,不過對象是猴子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光秀把臉別到一邊。
  高貴、端莊、優雅。
  眼前的美少女彷彿就是這些詞彙的化身……光秀的側臉美得讓人不由得產生這些念頭。
  就連絲毫不注重身分地位的現代人良晴也忍不住想要當場跪伏在地高喊:「大、大小姐~~」這番話了。
  但這點反而更令良晴忿忿難平。
  再加上讓她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寬額頭。
  那麼寬的額頭分明是在引誘我對她施展頭槌啊!
  喝──!良晴朝光秀的寬額頭發動攻勢,不過卻被輕易躲開了。
  「啊,對了對了。要是你敢把我叫你猿人的事情告訴信奈大人的話,我就會聲稱你把我壓倒在地,而且還伸出狼爪對我襲胸喔。」
  「哇!妳好陰險。這番話太陰險了!」
  「此乃我十兵衛學到的『整人七十二法』之第十七法──『誣陷色狼整人之法』。」
  「那已經不叫整人了,而是會毀掉無辜男性一生的惡魔招式啊!」
  「要是毀了你的人生,我會稍微哭個一下,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妳以為這樣搭建寺院就能夠了事嗎!?」
  「什麼?何必專程給猿人搭建寺院呢?隨便立一塊爛木牌就夠了。」
  「嗚……打擊好大……親眼看到人前人後相差那麼多的女孩子真的會讓人深受打擊耶……」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我一直自認為自己很受女性歡迎。是因為過分得意忘形,所以才會遭到天譴嗎──良晴不禁悲從中來。
  就某方面來說,那個表裡如一、不拐彎抹角的信奈莫非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女孩?
  「嗯?你們在做什麼?吵架了嗎?」
  一身民女裝扮,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信奈手上拿著烤魷魚回來了。
  「這個也很好吃喔。嚼嚼……那個,如果不介意被我咬過的話,猴子要不要也吃一口看看?」
  「……現在沒那個心情……(啜泣啜泣啜泣)。」
  「嗚啊啊啊啊啊!」
  「怎、怎麼了?你們為什麼要哭啊?」
  「就是啊,我哭就算了,十兵衛妳為什麼要哭啊?」
  「嗚啊啊啊啊啊!吉小姐~~~!剛才相良前輩趁吉小姐不在時強行把我推倒在地,著魔似地狂揉我的胸部!」
  「哇──!?我還沒告狀,妳就先含血噴人啊!」
  轟隆──!!
  信奈腦袋上的火山爆發了……至少看在良晴的眼裡是這樣。
  活該……這就是「整人七十二法」第三十五法「假裝守約卻臨時反悔之法」──站在信奈背後的光秀露出了奸笑。
  「猴猴猴猴子……!難道你真的是一隻猴子嗎?什、什麼啊!這算什麼!為什麼要背著我去揉十兵衛的胸部!?氣死我了──!」
  信奈大發雷霆。
  如果不是喬裝成民女,恐怕她早就拔刀砍下良晴的腦袋了。
  可惜的是,現在的信奈沒帶武器。
  於是她先是一腳把良晴踹飛,然後再對良晴的腦袋一陣猛踩。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對如此百依百順的後輩‧十兵衛做出那種下流舉動!你這色魔!變態!花心大蘿蔔!」
  「冤、冤枉,我只是……嘖!反正不管我說什麼妳都不會相信!而且考量到我平時的言行,十兵衛的說詞顯得很有說服力啊!可惡,早知道平時應該多博取一點信任的啊!」
  「既然如此,十兵衛,這串烤烏賊就賞給妳吧。」
  「遵命!……和信奈大人間接接吻……(奸笑)」
  「接下來──該怎麼處置這隻色猴子呢?」
  「相良前輩是女性的公敵!二話不說直接砍了吧!」
  「慢著!信奈,十兵衛在說謊!那個傢伙在妳面前跟在我面前完全判若兩人啦!我根本沒有揉十兵衛的胸部!真要賭上性命襲胸的話,我至少會挑勝家那種等級的巨乳下手啦!」
  「你說什麼──!」
  腦袋又被狠狠踩了好幾下。
  「啊!不小心說溜嘴了!不過我說的是實話,妳要相信我啊!」
  「不能相信他……居然撒那種謊……相良前輩實在太壞了。嗚啊啊啊啊啊!」
  「唔……我也不是懷疑十兵衛啦。不過猴子『要賭命的話寧願選擇六那對像牛的巨乳』那番血淚告白確實有股莫名的說服力耶……」
  信奈陷入沉思。
  「信奈,聽我說。這是一起色狼冤案啊!在我那個世界的上班族大叔們不曉得有多少人被辣妹或是粉領族誣陷成色狼,一輩子就這麼毀了……總歸一句話,這件事根本就沒有證據嘛!妳是那種沒有證據就將人定罪的蠻橫之人嗎?」
  「嗚啊啊啊啊~~不但遭受那麼大的屈辱,而且還被抹黑成騙子~~十兵衛已經無法待在織田家了~~無法再跟相良前輩同處一個職場了~~」
  信奈持續沉思。
  「……也對,既然沒有真憑實據,不管再怎麼爭論也無從得知真相……更何況我身為主君,如果光憑『猴子該死!』的個人感情就站在十兵衛那邊,這樣未免有欠公允。」
  結論好像出來了。
  「儘管也可以讓你們一對一單挑,用輸贏來決定誰對誰錯;不過這麼一來猴子不但必敗無疑,而且還會丟掉小命。我看這樣吧,為求公平,這次就透過任務來決勝負好了。」
  「「透過任務決勝負?」」
  啊~~真是的。信奈的初戀情人搞不好就在這座城鎮,而十兵衛又露出邪惡的真面目,如今信奈又認定我是個對後輩性騷擾的變態。
  其實我一點也不受女性歡迎嗎……?真想逃回現代啊。
  良晴淚流滿面。
  就在此刻,一名商人打扮、人高馬大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三人面前。
  「唔──那張迷人的笑臉好像在哪見過。妳該不會是織田信秀殿下的千金吧?」
  男子的外表看起來正值壯年。
  儘管頭髮有些斑白,不過體格相當精壯,看不出衰老的模樣。
  那張有如岩石的粗獷大臉令人不自覺聯想到「頑固」兩字。
  臉上戴著南蠻進口的單邊眼鏡。
  身材高大、肩膀又寬,算不上肥胖,但卻相當厚實。
  (比起日本人,這個人更像是德國的將軍耶。)
  良晴心中如此思考。
  「你說對了,大叔你是?」
  被信奈注視的商人咧嘴一笑。
  「公主大人不記得我很正常。十年前信秀殿下造訪堺町時,我還只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小伙子。我是堺町會合眾的一員,名叫今井宗久。」
  「今井宗久?啊,就是販賣種子島火槍給我的納屋老闆嘛!」
  「喔,我想起來了!他是『織田信長公的野望』隱藏角色!每當季節變換時就會前來晉見大名、兜售茶器的大叔嘛!」
  「等等,為什麼是你想起來啊,猴子?」
  今井宗久發出了豪爽的笑聲。
  「哇哈哈哈!這位小兄弟還真是風趣啊。」
  「哇!這位大叔的笑聲真是洪亮啊。」
  「不錯,我是商人,也是個茶道中人;不過我研究茶道主要也是為了買賣啊。」
  今井宗久先生,我們曾經在茶會上見過幾次面呢──光秀客氣地低頭行禮。
  光秀好像有參加過幾次堺町會合眾出席的茶會。
  「話說回來,公主大人一直待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並不安全,逗留堺町的這段期間內要不要到寒舍落腳呢?」
  反正十兵衛也來了,那好吧……信奈點頭同意。
  「我們這次是來辦一件重要任務的。宗久,你願意協助我們嗎?」
  「喔~~既然出自擁立今川殿下的公主大人之口,想必是一件大事吧?」
  「是啊,我們必須在這個月賺進十二萬貫文才行。」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喔。」
  「不過,我現在的身分只是個來參觀堺町的尾張外郎糕店獨生女‧吉。這項任務要交由猴子、十兵衛這兩人競爭,輸的一方會被貶到岐阜城廚房當伙夫!」
  什……什麼──?良晴和十兵衛面面相覷。
  「你們究竟誰對誰錯,就交由這場對決的結果來決定吧。這是最公平公正的神明審判了。呵呵呵。」

  ※

  決定留宿今井宗久家中的信奈一行人一到訪便借了客房。
  「歡迎公主大人大駕光臨。」
  「這樣啊,松永彈正已經向我投降、撤回大和了;三好一黨則是被六擊敗、逃到了四國。宗久,你要不要歸順我呢?」
  「那是當然的。畢竟從家父那代開始,織田家就是今井家火槍的老主顧了。」
  「嘴上這麼說,其實你還是會把火槍賣給織田家以外的勢力吧?宗久,你真是個老奸巨猾的大叔耶。」
  「所謂的經商就是這麼一回事嘛。只要商品能夠賣個好價錢,我不會挑客戶的。」
  信奈哼了一聲,露出不置可否的燦爛笑容,一邊眺望庭院的景色,一邊把宗久沏的茶一飲而盡。
  「粗茶一壺,味道還可以嗎?」
  「嗯。」
  「另外也請嘗嘗這個,納屋的特產‧章魚燒。」
  所謂的納屋,就是今井宗久經營的店舖商號。
  現在成了浪速特產的章魚燒就是我納屋的獨家商品喔──宗久說道。
  「真的很好吃。猴子、十兵衛,你們也嘗嘗。」
  然而,聽到輸家要被貶到廚房當伙夫的良晴和光秀根本沒那個心情。
  「信奈大人,將輸家貶為伙夫一事還請三思……勝負結果一開始很清楚了。就算是對我十兵衛襲胸的變態,遭受如此難堪的懲罰,猿人──不對,相良前輩也太可憐了。」
  「喂~~信奈,這個寬額頭女騙子的下場我不在乎,不過如果妳老是在人事方面亂來的話,遲早會遭到下屬背叛喔。」
  「不用再說了。織田家奉行實力主義。雖然不問出身高低;但相對的,要出人頭地就得憑實力爭取。兩位都好好加油吧。」
  喜歡把家臣逼到絕境是信奈的壞毛病。
  良晴一方面煩惱(信奈的初戀情人就在這座堺町……到底是什麼人啊?可惡~~),一方面又因為被迫與光秀競爭而流露出焦慮神情。
  光秀內心也是如此。
  (想不到我堂堂十兵衛光秀竟然得跟一隻低等猿人競爭;不過只要贏得這場對決的話,猿人就會被貶職,屆時就可以獨占信奈大人的寵愛了!)
  她細長的眼眸裡早已燃起熊熊烈火。
  即便處於不和諧的氣氛,今井宗久依舊泰然自若。
  「對了對了,今天還有其他客人來訪,需要我為您引見嗎?」
  「是誰要來?」
  「天王寺屋的津田宗及,是和我今井宗久不相上下的富商喔。」
  「連名字都很像耶,大叔。」
  「的確如此。他是我的商場勁敵喔。」

  天王寺屋的當家‧津田宗及。
  他是個白淨面皮的纖瘦男子,與粗獷豪邁的今井宗久形成強烈對比。
  「在下就是津田宗及,與明智大人算是老交情了。」
  「這樣啊。」
  信奈似乎不是很喜歡這位舉止高雅的津田宗及。
  良晴上下打量宗及,稍有不安地若有所思(這個人完全不像商人啊……)。
  只有和津田宗及相識已久的光秀高興地向他道了一聲「好久不見」,並滔滔不絕將現在急需十二萬貫文的狀況,以及自己正在與良晴競爭,落敗者會被貶為伙夫的事情全盤托出。
  喂喂喂,全說出來沒問題嗎……良晴不禁冷汗直流。
  「原來如此……大致情況在下都瞭解了。」
  「津田先生,你有沒有什麼妙計呢?」
  「堺町是由三十六名會合眾治理的城鎮。只要每人獻出三千三百三十四貫文的資金,這樣就可以湊到十二萬貫文了。」
  此時信奈開口:
  「你們這些堺町商人不可能平白無故掏出這麼大筆錢給我吧?」
  「是的,所以要請你們賣給我們價值十二萬貫文的東西啊。」
  「原來如此,可是我們要賣什麼?」
  「新的特產。」
  「你所謂的特產是指茶器嗎?我沒有收藏那麼高價的茶器喔。」
  「不對,是料理。只要你們開發出足以和納屋『章魚燒』匹敵的特產料理,我們會合眾就願意出資買下。有別於納屋的『章魚燒』,其他商家也能夠販售的特產料理──這就是我們這些眼睜睜看著納屋章魚燒獨占市場的會合眾成員最想得到的商品啊。」
  三天後有場由會合眾舉辦的集會。屆時兩位只要將各自開發的料理拿出來兜售就行了──津田宗及淡淡地說明。
  「前提是……這件事還需取得納屋老闆的同意。畢竟說到堺町的特產料理,長期以來都是由納屋的章魚燒一枝獨秀,而且還從中獲得鉅額利潤呢。」
  「我是無所謂啦。特產料理就是要在自由競爭下脫穎而出才會發展得越來越好嘛。」
  今井宗久爽快地允諾。
  「雖然是個好主意……不過十兵衛和猴子擅長料理嗎……」
  「還有一點,一個地方的特產不需要兩種。經過會合眾三十六人投票表決後,我們只會出資購買票數過半的那一方。」
  「真是殘酷啊。」
  「這樣一來,織田家的兩位也能夠藉此分出勝負了。」津田宗及用冷冷的表情解釋。
  「另外,要是雙方開發的特產都不值得購買的話,我們也有權力投下廢票的。假如兩方票數都沒有過半,這門交易也不用再談了──如果加上這個但書的話,就不用擔心花冤枉錢投資一個賣不出去的商品了。如此一來,向來精打細算的會合眾成員應該就比較能夠接受了吧。」
  商人不會出錢購買賺不了錢的東西的──今井宗久點頭附和。
  儘管這個條件對信奈等人而言有點苛刻,但現在也只能接受津田宗及的提案了。
  「我知道了。十兵衛!猴子!你們都聽到了吧?現在趕緊開始構思全新的特產料理吧!」
  「遵命。猿人……更正,相良前輩,我不會輸給你的。我十兵衛過去浪跡各地,對料理也頗有心得喔。」
  「等一下!我對料理根本一竅不通耶!比其他東西行不行啊!」
  「不行,猴子,我已經決定好了。」
  「不會吧啊啊啊啊啊啊!?」
  「明智大人,有好久沒見面了,今天也請務必到舍下敘敘舊。」津田宗及在離去時邀請光秀前去作客。
  「可是如果沒有我在一旁監視的話,猿人說不定會對信奈大人做出不軌的舉動……」猶豫了一會兒的光秀不好拒絕宗及的好意,最後留下了「我晚上回來」這句話,接著便與津田宗及一同離開了。
  光秀與津田宗及踏出宗久的家門後,信奈與良晴又開始大眼瞪小眼。
  今井宗久依舊老神在在地享用章魚燒。
  「哼哼,你要怎麼辦呢?猴子~~十兵衛可是個多才多藝的人喔。這樣下去的話,你就要一敗塗地去當伙夫囉。」
  「比武的話就算了,居然要我們比料理,這分明對身為女孩子的十兵衛有利啊。妳就那麼想把我趕到廚房嗎!」
  「哼──自從來到堺町後,你就悶悶不樂的,而十兵衛也拋下了防守京都的工作,樣子有些反常。我只是在激勵你們罷了。更何況,你這個人沒有被逼到絕境就不會全力以赴。你也差不多該習慣我的個性了吧。」
  「逼我一個人就算了,還用這種方式逼迫十兵衛那種一板一眼的人,這樣可能會產生反效果喔……要是被逼急了,真不曉得她會做出什麼事情啊。」
  「會嗎?」
  「再、再說了,我會悶悶不樂還不都是妳害的。」
  「關我什麼事啊?」
  「不,那個,就是……」
  糟糕。
  信奈的初戀對象搞不好就在這座堺町……如果他突然出現在信奈面前的話該怎麼辦……信奈之所以不願意和長政結婚,其實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緣故,而不是對我有意思……一想到這些事,良晴的胸口就難受到好像快爆炸了。
  可是良晴不肯承認這麼丟臉的事實,更不想讓信奈本人知道。要是讓她知道的話,肯定會被取笑到無地自容的。
  「沒、沒什麼啦……」
  看著良晴欲言又止的模樣,信奈越來越得意了。
  「是嗎?也罷,那些都不重要。啊~~啊~~不曉得會不會偶然遇見我的初戀情人啊~~」
  「呿──那個初戀情人到底是誰啊!說起來那個傢伙是人類嗎?該不會是鶴妖或是狒狒妖吧?」
  「當然是人類了,沒禮貌!而且人家長得英俊瀟灑,跟你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啊。」
  「是我那個世界俗稱的帥哥嗎……嘖,想不到連妳信奈也只會看男人的外貌!不過就是張臉皮罷了……真令人不爽!」
  「等一下,你真的很失禮耶,空有外貌的男人怎麼可能令我著迷啊!那個人不僅樣貌英俊,更迷人的是內在、內在喔。懷抱著崇高的理想……為了使命,就算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勇氣……人們在他眼中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他總是以滿滿的慈愛平等對待所有人……簡直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男性啊❤」
  信奈似乎是想讓良晴再吃醋一陣子。
  儘管已經是十年前的兒時回憶,但是信奈選擇刻意不告訴良晴。
  「哼。只要長得帥,內在自然也會跟著加分啦。啊~~啊~~我看我還是趁早回京都找半兵衛小妹泡茶聊天好了──」
  「唔,什麼半兵衛小妹啊。」
  「半兵衛小妹和某人不一樣,不會動不動就痛罵我一頓,對任何人都很溫柔啊。」
  「什、什麼跟什麼嘛!說到這個,為什麼你沒有把寧寧帶來京都?你一定打算進京後盡情拈花惹草對不對!」
  「什麼?之所以沒帶寧寧過來,當然是因為怕她被捲入危險的戰事啊!誰曉得我們會這麼順利進京啊。」
  「是嗎?也就是說,你不信任本小姐的大戰略囉?原來你打從一開始就覺得我們會上洛失敗啊……喔~~」
  「我哪有那麼說啊!」
  「哼!誰知道你怎麼想的!聽好了,要是你這次輸給十兵衛的話,我真的會把你這隻『襲胸魔猴子』貶到廚房去喔!」
  「貶得了就試試看啊!等我贏了就走著瞧吧!」
  在屋內一角悠閒喝著茶的宗久小聲說了一句:
  「常言道夫妻越吵架感情就越好,兩位的感情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啊。」
  品完茶的宗久發出了「呼~~」的滿足嘆息。
  良晴和信奈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
  「「我們才不是夫妻咧!」」

  ※

  這個時候。
  在津田宗及家中,宗及向光秀提出了一個請求。
  「在下有件某位人士指派的祕密差事,希望委託您來處理。事成的話,在下就設法跟會合眾交涉,讓您在與相良大人的特產對決中勝出吧。」
  「呵呵。出門在外果然還是要靠朋友啊。包在我身上吧!」
  心想絕對不能輸給猿人的光秀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了。
  光秀雖然聰明,不過一旦接獲主公命令後,眼裡就會看不見其他事物,以至於沒有察覺到津田宗及提出的請求確實有可疑之處。
  「請放心,只是件簡單差事;不過要是由在下出面的話,事情會有點複雜,因此才希望能以您個人的名義來執行。」
  「明白了,明天我就會把這個差事辦妥的。」
  津田宗及得到十兵衛的回答後確定了一件事──只要善用這個女孩純真不懂得懷疑人的個性,要分裂織田家簡直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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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三 南蠻寺的邂逅

  翌日。
  「五右衛門她們都留守京都,十兵衛又是個表裡不一的雙面人,而且現在還成了我的競爭對手……老實說,獨自一人走在戰國時代的街道上有點不安啊。」
  早知道就把寧寧帶來了──一身學徒打扮的良晴在堺町裡面隨興遊走。
  在今井家和信奈大眼瞪小眼,動不動就會引發口角。看到信奈用戀愛中少女的表情提起「初戀對象」的事情又會覺得心情鬱悶。為了洩忿溜進信奈房間夜襲,結果卻被睡在信奈旁邊的十兵衛用種子島火槍抵住腦袋。
  還是在堺町街上一邊散步一邊擬定作戰計畫好了。
  (和十兵衛進行特產對決嗎……這就是所謂的「究極美食vs.頂級美食」吧。話雖如此,我連自己做飯的經驗都沒有耶……)
  豁出去了,看看能不能在堺町找到新特產的靈感吧。
  儘管良晴下定決心後衝出了今井家,但畢竟戰國時代沒有網路也沒有智慧型手機,光憑良晴一人根本搞不清楚東西南北。
  漫無目的散步時,良晴無意間走到一間外觀與戰國日本建築截然不同的石造教會前面。
  教會的頂端豎著大大的十字架。
  「這就是……所謂的南蠻寺啊。」
  好奇心使然,良晴輕輕推開大門,從門縫窺視內部的狀況。
  「喔,這是!」
  貨真價實的教會。
  有祭壇、十字架,基督像和聖母瑪利亞像。
  只見十餘名信徒和參觀者坐在充滿西洋風格的長椅上專心聆聽站在祭壇上的修女講道。
  儘管那位正在朗誦聖經的年輕修女講的是字正腔圓的日語,不過身上穿的卻是良晴經常在RPG遊戲裡面看到的典型修女服,而且──
  「是洋人修女啊!」
  亮麗的金色秀髮、雪白的肌膚,再加上水藍色的瞳孔。
  清脆柔和的聲音,以及殘留著一絲少女稚氣的美麗臉龐。
  更令良晴驚豔的是,如此一名楚楚可憐的纖弱少女卻有著一對超出人類智慧極限的爆乳!良晴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日、日本的女孩子絕對不可能擁有的黃金比例!可愛迷人的童顏,再搭配爆炸性胸圍!簡……簡直就是用多邊形建模的3D遊戲角色啊!)
  這麼美的女孩子……肯定是妖精啊!
  妖精真的存在於戰國時代的日本啊!
  飄飄然~~
  一看到可愛的女孩子,良晴便不由自主靠了過去。
  「你……你這個傢伙是什麼人?不許擅自闖進我們的集會所!太危險了!」
  一名左眼戴著眼罩,不曉得是信徒還是參觀者的小女孩突然擋在良晴面前。她的頭髮也是金色的,身上披著一襲漆黑南蠻斗篷,脖子掛著銀色的十字架項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十字架是上下顛倒的,而且腰間纏繞著鏗鏘作響的鎖鏈,兩腳則是穿著皮靴。儘管看上去似乎是個超級崇洋的小女孩,不過從佩戴於腰際的日本刀來看,應該是武家的小孩。
  「喂,不可以進來啦。現在正講到『啟示錄之獸』……」
  咬牙切齒的眼罩女孩在良晴面前高高舉起單手──
  『Elohim Essaim、Elohim Essaim……』
  開始唸起詭異的召喚惡魔咒語。
  在神聖的教會裡面召喚惡魔不太對吧?良晴心想。
  「等等,那個……我不是妳的敵人……呃──真傷腦筋耶。」
  「……不……不許你再踏進我的結界一步!你想死嗎!」
  「聽我說啦,小丫頭,我是來自尾張的織田家部將‧相良良晴。只是因為好久沒見到洋人了,所以才進來看一看的,沒其他意思喔。」
  「聖……聖妖陣【註】?那是什麼?可以召喚所有惡魔的『五芒星魔法陣』嗎?」【註:日語的洋人(西洋人)與聖妖陣發音類似。】
  完全聽不懂這個眼罩丫頭在說什麼啊……良晴不解地歪過腦袋。
  「呵呵呵……有意思。如果說什麼都想和我一較高下的話,那就讓你嘗嘗我梵天丸的必殺奧義!看招,『十二使徒再臨魔界全殺(梵天丸也想變成那樣的超厲害大劍!)』!!!」
  「喂,小丫頭,別隨便亂拔刀啊!」
  「呵呵。梵天丸,對前來聽取耶穌教誨的客人不可以這麼沒禮貌喔。而且這裡是教會,不可以在這裡拔刀的。」
  有如妖精化身的美少女修女臉上帶著聖母般的笑容──輕柔制止了眼罩丫頭──梵天丸的動作。
  「哼。既然弗洛伊斯都這麼說了,我梵天丸也不是個小孩子。改天再跟你做個了斷。」
  「明明就是小孩子嘛。妳的個頭連我的肚臍都不到耶。」
  良晴出言吐槽。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是企圖暗中顛覆全日本的破壞大魔王,人稱『啟示錄之獸』的梵天丸耶!」
  「什麼?顛覆全日本?真是個壞小孩耶。壞小孩要打屁屁喔。」
  「喂──不許隨便抱我!還不快放我下來!」
  看見兩人的互動,其他信徒都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不好意思……比起耶穌的教誨,梵天丸似乎更喜歡『啟示錄』的可怕故事,尤其對啟示錄之獸特別著迷呢。」
  名叫弗洛伊斯的年輕修女緩緩從祭壇上面走了下來。
  每走一步,修道服底下的胸部就會隨之上下起伏。這樣的光景徹底吸引了良晴的目光。
  (那、那對胸部到底是什麼罩杯啊……已、已經不是G或I的等級了耶!這個看起來稚氣未脫的少女為什麼會有這麼神聖的上圍……可惡,就算啟動我的心眼也無法測量具體尺寸啊!)
  「呃──良晴先生?我是在這座堺町南蠻寺擔任祭司一職的上帝會傳教士,我的名字叫露易絲‧弗洛伊斯,是前些年從葡萄牙來的,還請多多指教。」
  「啊、啊!請多多指教!」
  「咯咯咯……妳要當心點喔,弗洛伊斯。這個男人從剛才就一直盯著弗洛伊斯的胸部,肯定是被惡魔附身了。」
  被良晴抱住的梵天丸咧嘴奸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哇──這個小鬼真欠揍耶!良晴心想。
  「哎呀,那、那個……呃──我、我的胸部大得太不自然了,對不起……」
  我都明白。自從來到日本後,經常會有人對我的胸部指指點點,說些「簡直像牛一樣」「妳是拜牛神嗎?」「積了好多奶水啊,我來替妳擠一擠」這類的風涼話,並用異樣眼光看待我。嗚嗚嗚──弗洛伊斯含淚哭訴。
  「哇哇哇哇!不是的,弗洛伊斯!這就像男人的本能……可惡,臭丫頭竟敢亂說話!該打屁屁!」
  啪啪啪啪。
  「好痛好痛!可惡,不准這樣羞辱我!不……不行了……被封印住的魔獸……會覺醒的……!住手啊啊啊啊!」
  「這是什麼設定啊……」
  弗洛伊斯拭去眼淚後重新打起精神。
  「話說回來,我看良晴先生似乎有什麼煩惱的樣子。正所謂『迷途的羔羊啊,你們祈求,就給你們』──我們能夠在這裡相遇,這一定是主的指引啊。」
  「的確。或許妳說得沒錯。」
  「如果不嫌棄的話,請讓我傾聽你的煩惱。」
  「妳願意聽我說嗎?太感謝了。」
  「咦!不先講完『啟示錄』的話我不依啦──!」
  「好好好,那我就先講啟示錄,梵天丸。」
  在戰國時代的南蠻寺講述「啟示錄」,真是奇怪的組合耶……良晴心想。
  良晴索性選了一張空椅子坐了下來,把梵天丸按在自己的大腿上,靜靜聆聽弗洛伊斯朗誦。

  《啟示錄,第十三章──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

  喔,好恐怖~~好駭人──信徒們紛紛發起抖來。
  文章內容和弗洛伊斯天使般的美妙聲音完全不搭啊……良晴心想。
  「來了──!魔獸來了────!咯咯咯。不管聽多少次,『魔獸』登場的畫面總是令人熱血沸騰啊……!」
  只有梵天丸興奮得在良晴大腿上手舞足蹈。
  「哈哈……小孩子就是比較喜歡聽這類的故事呢。」臉上露出苦笑的弗洛伊斯繼續朗誦:

  《我又看見另有一個獸從地中上來有兩角如同羊羔,說話好像龍。
  他在頭一個獸面前,施行頭一個獸所有的權柄,並且叫地和住在地上的人拜那死傷醫好的頭一個獸。
  又行大奇事,甚至在人面前,叫火從天降在地上。
  他因賜給他權柄在獸面前能行奇事,就迷惑住在地上的人,說:要給那受刀傷還活著的獸作個像。
  又有權柄賜給他,叫獸像有生氣,並且能說話,又叫所有不拜獸像的人都被殺害。》

  「第二頭出現了────!上啊!盡情發威吧──!好耶,魔獸!用從天而降的火焰燒盡一切,將一切燃燒殆盡吧!讓這個充滿邪惡的日本滅亡吧──!」
  「喂喂喂,小丫頭,我看妳好像病得不輕喔。」
  「我的勁敵‧相良啊,我就特別告訴你一件事。一開始登場的『魔獸』就是我。咯咯咯。後來現身的第二頭『魔獸』,所預言的就是我的手下,小十郎喔!」
  「小十郎是誰啊!聖經裡面的預言者哪會做出這種日本限定的預言啊!」
  「喔~~不管聽多少次都令人興奮不已啊。我要讓小十郎打造一座會開口說話的我的雕像,把不肯膜拜雕像的子民統統殺掉。咯、咯、咯。」
  「呵呵,還剩一點就結束了,良晴先生。」

  《他又叫眾人,無論大小、貧富、自主的、為奴的,都在右手上或是在額上受一個印記。除了那受印記、有了獸名或有獸名數目的,都不得做買賣。》

  「印記出現啦────!膜拜我吧!臣服我吧!」
  「喂……哎呀?這一段……我好像有在哪裡聽過……」

  《在這裡有智慧:凡有聰明的,可以算計獸的數目;因為這是人的數目,他的數目是六百六十六。》

  「六‧六‧六,來啦────────!!!!!!」
  「別在我的腿上大吵大鬧啦!痛痛痛,妳在踢哪裡啊!小丫頭!」
  「唔唔唔~~帥呆了~~!相良,你明白嗎?我就是那頭魔獸喔!」
  「為什麼啊?難道妳頭上有六六六的印記嗎?」
  「仔細看我的眼罩吧。」
  良晴朝梵天丸手指的眼罩望去。
  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左眼眼罩上印有6‧6‧6的符號。
  插圖006
  「妳是笨蛋啊。」
  叩。
  「喂!不許打我!不許隨便打我!萬一衝擊令沉睡在我體內的魔獸甦醒過來的話怎麼辦啊!你不害怕魔獸嗎!」
  「嘻嘻。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梵天丸。」
  弗洛伊斯闔上聖經,信徒們七嘴八舌地說:「哎呀~~每次聽到『啟示錄』都讓我膽顫心驚呢~~」「跟佛寺的地獄行比起來,南蠻寺的啟示錄更有魄力啊」「精彩、精彩」等話,然後便各自離去了。
  眾人在離去時紛紛把稻米、蔬菜留在教會。大概是因為來到日本的弗洛伊斯本身是無償服務的關係吧。
  「那麼各位,明天見了。」

  還留在教會的人只剩下弗洛伊斯、良晴和梵天丸。
  「妳也快點回去啦!到底要在我的腿上坐到什麼時候啊!」
  「我拒絕!如果讓弗洛伊斯和你獨處的話,弗洛伊斯的胸部就有危險了!我這隻眼睛擁有可以看穿人心的力量喔。看到你色瞇瞇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歪主意了。咯咯咯。」
  「不,我說過這是男人的本能……算是不可抗力……啊,真傷腦筋耶!」
  「那個──良晴先生?你的煩惱不方便讓梵天丸聽到嗎?」
  「呃,這倒是無所謂啦,大概。」
  接著良晴對弗洛伊斯做了正式的自我介紹。
  「我叫相良良晴,是侍奉尾張織田家的部將。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聽起來可能會很荒謬,不過遠從歐洲來的弗洛伊斯或許能夠理解。其實我來自未來世界的日本。」
  「來自未來……是嗎?」
  「沒錯,距離這個時代約四百年後的未來。」
  唉,真可憐啊。相良都一把年紀了還沉迷小說故事的情節。咯咯咯──良晴腿上的梵天丸發出嘲諷的笑聲,結果又遭到良晴的打屁屁之刑伺候。
  「不許打我!不許打我啦!」
  「總比妳這個自稱『啟示錄之獸』的傢伙好多了!更何況我說的都是事實啦!」
  「良晴先生是怎麼從未來世界穿越到日本戰國的呢?」
  「這……我也不清楚,回過神時,人已經在這裡了。」
  「那良晴先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想良晴先生一定是被神選上了。會不會是因為你身負某種重大使命呢?」
  儘管良晴本人也是這麼認為,但卻也隱隱懷疑,自己搞不好只是遭到「神隱」罷了……對自己穿越時空的理由,良晴一直沒有什麼自信。
  不過,在聽到天真無邪的弗洛伊斯笑瞇瞇地猜想後,良晴頓時覺得:「也許真的是這樣喔!」一下子精神都來了。
  「弗洛伊斯是葡萄牙出身吧?為什麼會來到日本呢?」
  「良晴先生知道葡萄牙嗎?」
  「抱歉,其實我無法區分葡萄牙和西班牙……那是在歐洲大陸最西邊的國家對吧?我只記得那裡盛行鬥牛……還有,葡萄牙和西班牙同樣是大航海時代的主角喔!在這個連蒸氣船都沒有的時代居然能夠跨海來到日本,真是了不起啊!」
  雖然我不懂什麼是蒸氣船,但那邊確實很盛行鬥牛呢。良晴先生對葡萄牙懂得真多耶──弗洛伊斯微笑以對。
  「誠如你所見,我是上帝會的修女。上帝會是傳統天主教的修道會組織。為了向全世界宣揚主的教義,我們遠赴重洋,從事著無償無酬的傳教活動。」
  弗洛伊斯會來到日本是為了尋找我──也就是「啟示錄之獸」喔。咯咯咯──梵天丸插嘴。
  「日本就跟馬可‧波羅筆下的一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國度。我之所以志願前來日本,也是因為我的導師,方濟各‧沙勿略所寫的信上經常提到『八百萬眾神之國』,即日本引以為傲的自然美景,以及遠比歐洲騎士更具騎士精神的『武士』呢。」
  弗洛伊斯在提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輝。
  「不過在日本傳教應該很辛苦吧?畢竟佛寺和神社的勢力都很強大……特別是在歷史悠久的京都。」
  「是的。不久之前,前任將軍大人‧足利公才好不容易批准了我們在京都的傳教活動,沒想到將軍大人卻被三好、松永大人的大軍逐出日本。後來在關白大人的命令下,我被禁止在京都從事傳教活動,所以現在才會來到堺町的。」
  「難為妳了。」
  「不,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因為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
  「弗洛伊斯哪裡罪孽深重了?」
  弗洛伊斯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像是要閃避良晴的視線般低下頭來。
  「那個……常有人說……我的胸部就是罪惡,因為會誘惑男人……在歐洲,胸部大的女性通常會被視為惡魔的使者。」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不可原諒!胸部大有什麼不對啊!」
  「……可、可是、日、日本的佛教也有類似看法。每當僧侶們看到我的胸部時往往會閉上眼睛,唸唸有詞說出『不妙,心境要被擾亂了』『妳是天魔』『天魔的使者!』這類的話,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啊。」
  弗洛伊斯真的是生錯時代了……良晴心想。
  突然有股同病相憐的感受油然而生。
  「妳不是罪人啦!相反的,妳還是人生贏家耶!在我生活的未來世界,只有巨乳才是正義!雖然還是有少數貧乳控存在,不過日本男性高達八成都超愛巨乳的喔!」
  「……是、是這樣嗎?」
  「嗯,千真萬確,這點我敢保證!有問題的是這個時代人們的審美觀!豐滿的乳房是母性象徵,同時也是女性最大的武器不是嗎!胸部大得讓人想入非非又有什麼錯!胸部和大海才是男人的浪漫!光是看到弗洛伊斯胸部晃動的樣子,我整個人就變得飄飄然的,彷彿就快要升天一樣!所以妳完全不需要在意,反而應該抬頭挺胸啊!」
  「抬、抬頭挺胸嗎?」
  「沒錯!誠如字面上的意思,堂堂正正挺起妳的胸膛吧!」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對我這麼說……弗洛伊斯有些困惑地垂下頭來,還偷瞄良晴的臉。
  「良晴先生真是個奇怪的人呢。呵呵。」
  「原來如此,梵天丸學起來了。只要宣稱『我來自未來』的話,不管做出什麼設定都解釋得通了。咯咯咯。」
  「妳很吵喔,小丫頭。我才沒做什麼設定啦!」
  接下來的話題變成了人生諮詢。
  「從未來回到過去,良晴先生想必有很多煩惱吧?」
  「老實說……我被莫名其妙丟到戰國時代,還找不到回家的方法,至今仍無法見到媽媽與學校的朋友。有時候一想到或許這一生再也無法與他們相見,我就會難過得想哭……」──看到弗洛伊斯彷彿能夠包容一切的溫柔笑容,良晴差點就想要這麼訴苦。
  但是當良晴憑自己的意志侍奉信奈後,他就決定再也不會說出那種喪氣話了。弗洛伊斯豁出性命遠渡重洋、踏上異國的土地。相較之下,如果一個堂堂男子漢還在想家、抱怨來到異世界的不安,那就太丟人了。
  因此,良晴展露出開朗的笑容回答她:
  「不,我一點都不煩惱來到過去的時代。因為我是個戰國game迷,所以反而覺得超lucky的耶。」
  「給姆?拉基?日語還有好多艱深的詞彙耶。」
  「這是英語啦。」
  「原來如此!不過,你真的都沒有煩惱嗎?」
  「弗洛伊斯不也說過嗎?我會來到這個時代或許有某種意義,應該說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關於這件事,我從來不會煩惱喔。」
  傻子一個──梵天丸不以為然地如此說道。弗洛伊斯則是用敬佩的語氣誇讚:「良晴先生真了不起。」
  「你都不想回到原本的世界嗎?」
  「這個嘛,說完全沒有是騙人的;不過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想太多也無濟於事嘛,而且我現在只想把心思放在幫信奈奪取天下上面啊。」
  「你說的是織田大人吧?從尾張拓展到美濃,又從美濃延伸到京都──織田大人擴張勢力的速度之快,就連京都、堺町的居民都訝異不已。記得不久之前,大家都一致認為織田家會被今川大人的上洛軍消滅呢。」
  莫非這一切都是良晴大人的功勞?弗洛伊斯如此問道。
  被她這麼一問,良晴不禁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謙虛地回答:
  「沒有啦……織田家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靠信奈的力量,不過我應該多少起了阻止她失控變成第六天魔王的作用啦……」
  「在領袖失控時加以制止。身為家臣,這樣做再正確也不過了。」
  相良,說來說去你根本沒有半點煩惱嘛──梵天丸插嘴。
  「這個傢伙只是想藉機和弗洛伊斯卿卿我我、打情罵俏罷了。他是個花花公子,開啟心眼的我可以看穿他的企圖喔。」
  「少囉唆!妳只說對一半,一半是錯的!我還是有煩惱的啦!」
  「相良先生的煩惱是什麼呢?」
  雖然說出來很難為情,不過在弗洛伊斯如同天使般柔和的微笑面前,一向不坦率的良晴還是坦白了。
  「……該怎麼說呢……那個,自從來到堺町後,有件事讓我相當在意……」
  「是什麼呢?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請儘管說吧。」
  「就是──和我一起參觀堺町的女孩子……我、我先聲明,我對她沒有半點意思喔,只是她說什麼『這個地方是我和初戀對象的回憶之地』……害得我耿耿於懷、心煩意亂,而且那個傢伙後來還把我當成色狼……總而言之,聽她老是把初戀的事情掛在嘴邊,我煩都煩死了,於是便忍不住跟她吵了一架。」
  行了行了,謝謝你精彩的故事,快滾吧!梵天丸不耐煩地抱怨起來。
  「這是嫉妒,在主的教誨中,人類生來就背負著七種原罪──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貪食、色欲。嫉妒的情緒是很痛苦的。」
  「我我我我我才沒有嫉妒咧!我不過是誤以為那個傢伙說不定喜歡我,所以才會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蠢。該怎麼說才好──是自我厭惡嗎?啊~~!」
  「咯、咯、咯……『七宗罪』……酷斃了……聽起來真是煞氣耶!上帝的教義果然是當今最熱門的。簡直走在時尚的先端啊。」
  受到嫉妒所苦的時候千萬不要一個人胡思亂想,和對方好好溝通才是最重要的──弗洛伊斯溫柔地勸導解良晴。
  「嫉妒這種情緒一旦在內心萌芽,往往會隨著時間不斷增長。如此一來很可能會導致人們鑄下大錯。冷靜下來想一想,她所說的初戀對象是誰呢?可能是大象也說不定喔。」
  「不,對方肯定是帥哥。她自己也這麼說了。他們究竟在堺町做過哪些事……兩人的關係又進展到什麼地步了……嘖!」
  「雖然我不知道『率割』是哪位,不過那段初戀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是最近嗎?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呢?」
  「……」
  在弗洛伊斯溫柔的開導下,良晴突然有如大夢初醒。
  「──可惡,我上當了!聽妳這麼一說,我才想到,那個傢伙曾經說自己有十年沒來堺町了!換句話說,和初戀對象約會的事情至少是十年前!那個時候信奈還只是個和梵天丸差不多大的小丫頭啊!」
  「呵呵。良晴先生被信奈大人擺了一道呢。」
  「啊,糟糕!我怎麼說破信奈的身分了!完了,那個傢伙現在是尾張外郎糕店的女兒‧吉才對──」
  「不要緊的,對迷途羔羊的諮詢、懺悔,我們絕對不會洩漏出去的。」
  「喂,相良,你身為家臣卻迷戀自己的主公嗎?咯咯咯。這種不怕遭天譴的行為可以說是終極的以下犯上啊!」
  「我、我才沒有迷戀她咧!」
  梵天丸這個傢伙該不會給我四處張揚吧……良晴不禁有點擔心。
  無論如何,良晴現在知道了信奈只是在拿自己尋開心而已。雖然她說得好像現在進行式的戀情,事實上只不過是孩提時代淡淡的初戀回憶。
  「那個臭女人……居然把我耍得團團轉!我一定要找個機會跟她算帳。」
  「請不要生氣。我猜她只是想讓良晴先生吃醋罷了。」
  「那個傢伙才不是那麼可愛的女人。她和弗洛伊斯完全相反啊。」
  「不過,你還是願意為信奈大人效力不是嗎?」
  「那是因為織田信長……不對,織田信奈是背負平定戰國亂世這項重大使命而生的傢伙,而她本人也對此深信不疑。所以嚴格說起來,她也是為了這個國家的人民著想。嗯……我我我我才沒有喜歡信奈喔!像弗洛伊斯這種待人溫柔、胸部又大的女孩子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對象啊!」
  我我我我已經把身心都奉獻給神了……弗洛伊斯害羞得移開視線。
  「再說我是外國人,頭髮和眼睛的顏色都和日本人不一樣……日本女性都長得那麼美……尤其是嬌小的胸部,所以說這個國家的男性不可能喜歡上我這樣的……」
  啊~~豈有此理,擁有這副天使臉蛋與魔鬼身材的奇蹟少女,來到極東的島國後居然如此妄自菲薄,還說什麼「把身心都奉獻給神了」啊。
  身心都奉獻給神的話,不就永遠沒機會摸到那對軟綿綿的酥胸嗎?
  太暴殄天物了!
  以呵護所有可愛女孩為己任的良晴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
  「弗洛伊斯,不要說傻話了!」
  「噫!?」
  「在未來的日本啊,可以在遊戲、動畫看到滿滿的金髮美少女!因為那是日本人的憧憬!自從『羅◎斯◎戰記』問世後,金髮妖精就是大家公認地球上最美的種族了。」
  「……對、對不起。你的用詞太艱深了……凍化……?」
  「和我同年級的那些辣妹不但會把頭髮染成茶色或金色,而且還會故意配戴有色隱形眼鏡來改變瞳孔的顔色喔。當然,純和風的黑髮黑眼也有著難以割捨的美感,我也覺得那樣子做有點可惜就是了。總歸一句,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自己喜歡就行了嘛!」
  「未來的女孩子還會改變頭髮和瞳孔的顏色嗎?」
  「是啊!而且有許多女孩子因為胸部太小而煩惱,於是特地去做隆胸手術,把胸部變大喔!」
  「龍凶守術……那究竟是什麼魔法呢?」
  「弗洛伊斯,那是他的幻想啦。」
  「吵死了,小丫頭。才不是幻想!是事實啦!」
  「良晴先生所說的未來事蹟真是令人驚訝不已呢。」
  不過,托你的福,我稍微有點自信了……弗洛伊斯露出了微笑。
  啊~~果然是天使的微笑……良晴感覺到自己有如置身天堂。
  「而且在未來的模特兒界、偶像界,有許多當紅藝人都是混血兒喔。」
  「良晴先生,混血兒又是什麼呢?」
  「就是日本人和外國人生下來的孩子啊。這叫國際婚姻,在未來的日本很常見的。」
  「等等,相良。你說的這些話是真的嗎?」
  坐在大腿上的梵天丸突然露出緊張的表情盯著良晴。
  「怎麼啦,小丫頭?」
  「要是你敢騙我的話,我就殺了你!」
  「我騙妳做什麼?妳為什麼要那麼激動啊?」
  弗洛伊斯伸手輕輕撫摸神情緊張的梵天丸小腦袋。
  「……我梵天丸不是父親大人的親生女兒,而是母親大人與南蠻商人私通懷下的孩子。這點只要看看這頭金髮就一目瞭然了。這算是公開的祕密了,因此母親大人把我視為污點而討厭我,只疼愛與父親大人生下的弟弟。」
  「……這樣啊。」
  良晴此時才察覺到……原來這個小丫頭也吃過不少苦。
  「不過,小丫頭。在這個戰國亂世,母子失和的情況並不罕見,至少不是只有妳而已。」
  「並不罕見?少胡說八道了。」
  「聽好了,我只告訴妳們,別張揚出去喔──其實信奈也是從小得不到母親疼愛的人。信奈的母親一心只想讓她的弟弟‧勘十郎繼承家督之位。我猜勘十郎會數度企圖謀反信奈,也是因為她母親在背後慫恿的關係吧。」
  「……唔。那跟我家的情況差不多耶,不過這是為什麼啊?」
  「因為信奈的觀念太前衛了,別人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之所以會被人譏諷為傻瓜,不是因為信奈很愚蠢,而是她的想法過於新穎,周遭的人無法理解罷了。不過,來自未來的我可以輕易看出哪邊的想法比較正確、哪邊的想法比較先進。假如沒有她的話,這個戰國亂世是不會改變、也無法改變的。比起當個保守的人討母親歡心,信奈選擇為了天下、為了百姓而戰,即便被世人嘲笑為傻瓜也在所不惜。那個傢伙的目的並不只是平定日本而已,而是要把這個國家打造成能夠與南蠻諸國抗衡的國際貿易大國。她甚至還考量到了兩百年、三百年之後的事情啊。」
  想不到信奈大人居然有這麼遠大的理想──弗洛伊斯不禁感嘆。
  「擁有這種崇高理想的君主,即便在歐洲也難得一見。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夠與信奈大人見上一面呢。」
  「織田信奈是個強者,梵天丸也想像她一樣。」梵天丸喃喃說道。
  「相良,像我這樣子的人在未來也很受歡迎嗎?」
  「當然,這點我可以保證。妳戴著眼罩,又一身洋風打扮,而且還是個黑魔法狂熱者,充滿了獨特的個人風格,又具有『邪氣眼』屬性呢──」
  此話一出,梵天丸的獨眼頓時閃閃發光。
  嬌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邪氣眼……!?那是什麼意思啊?相良。」
  「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個詞彙真正的含意,只記得語源好像是出自某個宣稱『戴著眼罩的眼睛蘊含著強大魔力』的傢伙……總之在未來的秋葉原,像妳這種喜歡為自己幻想一堆『設定』的傢伙就被稱為邪氣眼喔。」
  「邪氣眼……咯咯咯。搞不好就是在說我啊!」
  「又發作了。」
  「不,肯定不會錯的!因為我就是擁有魔眼的人!」
  「真的假的?」
  「所以我平常才會用眼罩把左邊的魔眼封印起來。要是拿下眼罩的話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呢……咯咯咯。」
  那只是梵天丸自說自話而已,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魔眼──弗洛伊斯在一旁解釋。
  「妳就拿下眼罩讓他看看吧,梵天丸。」
  「可、可是,拿下眼罩的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會嚇到相良的。要是他以後害怕梵天丸的話該怎麼辦……」
  「別擔心,良晴先生不會害怕的。因為他是來自未來的人啊。」
  「讓我看看吧,6‧6‧6的眼罩底下究竟有什麼吧?」
  「啊,喂!」
  良晴伸手取下梵天丸的眼罩。
  沒戴眼罩的右眼瞳孔是茶色的。
  至於戴著眼罩的左眼──外觀上和機能似乎都沒有問題。
  只不過──瞳孔顏色卻是豔麗的酒紅色。
  「唔、嗚!不許看!這是受詛咒的魔眼啊!」
  梵天丸因為羞恥、屈辱而顫抖不已。
  良晴卻驚訝地歡呼:「喔喔喔──好漂亮的異色瞳啊!」
  「異……異色瞳?」
  「左右瞳孔顏色不一樣的角色設定就叫異色瞳,不需要靠隱形眼睛變色的天生異色瞳很稀有喔!我也是頭一次看到耶!太感動了!」
  「是、是嗎?」
  「梵天丸,妳真的太完美了,是完美的邪氣眼角色喔!」
  「……你不覺得噁心嗎,相良?」
  「為什麼?」
  「看到我的眼睛後,人們都會私底下議論紛紛,說什麼就是因為母親和南蠻人私通,所以生下來的孩子才會受到詛咒……唯一站在我這邊的只有小十郎,還有幾個隨從而已。」
  追根究柢,梵天丸就是為了掩飾那隻眼睛,所以才會編出那麼多千奇百怪設定的……弗洛伊斯補充說明。
  「真是一群迷信的人啊。那純粹是遺傳使然,跟詛咒有什麼關係啊。」
  「真的嗎?」
  「那還用說!妳甚至可以自豪喔!既然是武士的話,為什麼不把這點當成自己的武器啊!看到異色瞳武士出現在戰場,迷信的敵人一定會嚇得落荒而逃的!」
  「喔!好主意,相良!」
  梵天丸兩手一拍。
  「原來還有這招啊!咯咯咯。總有一天,我要用我的魔眼……不,用我的邪氣眼稱霸奧州!」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梵天丸露出這麼開心的笑容……良晴先生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呢……」
  平常總是繃著一張臉的梵天丸用豁然開朗的表情笑著說:「看樣子解開眼罩封印的時刻到了……」看到她這副模樣,弗洛伊斯感動到熱淚盈眶,並溫柔地撫摸梵天丸的腦袋。
  但是,此時良晴卻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嗯?
  「等一下。喂,小丫頭,妳剛才說『稱霸奧州』……難道妳不是這一帶的武士嗎?」
  「不是,我是從奧州來這裡遊學的。另外,梵天丸是我的乳名,我的真名叫──伊達政宗!」
  「咦!?」
  這麼說來,我確實有聽過伊達政宗的父親是葡萄牙人,以及政宗本人不是獨眼龍,而是異色瞳的說法。本來還以為那不過是所謂的「逸聞野史」罷了……啊,對了!政宗的副手就叫片倉小十郎啊!
  「我原本是預定使用『獨眼龍政宗』這個名號的,不過托相良的福,我想到一個更棒的名號了!」
  「不,等一下。」
  「我乃奧州霸主,『邪氣眼龍政宗』────!!」
  「喂喂喂喂喂喂!」
  「哼……哈哈哈哈!首先我要以邪氣眼為武器,把整個奧州打下來!然後再化身為『啟示錄之獸』與南蠻聯手,為這個國家帶來毀滅──」
  「呃,為什麼話題又繞回那裡啦!妳到底把我說的話聽到哪裡去啦?」
  「哇哈哈哈哈!既然這麼決定了,我現在必須即刻返回奧州繼承家督!我要把天下變成我的囊中之物──!!」
  這下糟了……!
  那個超級危險的野心家,日本史上最閃亮的元祖中二病患者,晚年真的企圖與南蠻國家結盟來打倒江戶幕府的伊達政宗──!
  (難、難道我給那個麻煩人物‧伊達政宗灌輸了無謂的自信與妄想嗎?靠異色瞳來稱霸奧州?感覺上好像會成功耶,這麼一來歷史會大亂的!話說回來,她是不是出生得太早了啊?)
  就在良晴不由得抱頭懊惱時,梵天丸從良晴的大腿上躍下,黑色斗篷一翻,朝著南蠻寺的門口跑了出去。
  「我們就來看看能夠改變這個國家的會是哪個魔王吧!是第六天魔王的織田信奈,還是我『啟示錄之獸』邪氣眼龍政宗!弗洛伊斯、相良,下次再會時,我就是天下霸主了!」
  臨走前還不忘撂下這麼一句狠話。

  「我可能鑄成了難以挽回的大錯了……唉!」
  「不,良晴先生做了一件好事喔。我以後也會更加積極樂觀,不會再為胸部太大的事情感到羞愧了。」
  「嗯,我也不會再對信奈的胡言亂語耿耿於懷了。啊,糟糕!我正在和十兵衛進行賭上地位的特產對決啊!」
  「對決……是嗎?」
  「完全忘得一乾二淨了!可惡……我、我可不是在乎信奈的初戀更甚於對決的輸贏喔!那個傢伙的事情我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喔!」
  「到底是什麼對決呢?」
  就在弗洛伊斯發問的同時,南蠻寺的大門被人粗魯踢開,一群手持種子島火槍與日本刀的傭兵集團一窩蜂湧入。
  「喂喂喂!看過來看過來~~!」
  「這位南蠻的洋人修女,請妳速速離開堺町吧~~!」
  「咱們要砸爛這座南蠻寺喔!」
  「不快點滾的話,修女小姐可是會被埋在瓦礫堆的喔!」
  你們是什麼人?良晴護著弗洛伊斯上前詢問。
  就在此時,一名疑似雇用這群關西腔傭兵集團的人物緩緩走到良晴面前。
  頭上的金柑髮飾隨之搖曳……
  「妳是──十兵衛?」
  「唔,猿人,想不到你也趕來摧毀南蠻寺了!真是不容小覷呢!」
  「慢著,為什麼要摧毀南蠻寺啊?京都有公家阻撓傳教活動,但是堺町應該沒有限制這點吧?」
  「哼,這當然是因為只要毀掉這座南蠻寺,我就能夠在特產對決勝出的關係啊。儘管和南蠻寺無冤無仇,但是為了天下布武的理想,一點點犧牲在所難免啊。」
  「哇!難不成妳和誰做了暗盤交易嗎!?」
  「在這些傭兵面前我不能透漏太多──話就到此為止。各位,拜託你們了。」
  瞭解!
  在這群劍拔弩張的傭兵中還混著一些貌似僧人的男子。
  繼京都後,連堺町也待不下去了。難過到雙眉緊顰的弗洛伊斯細聲說出:「神啊……這些人是無罪的。」同時握緊了十字架項鍊。
  良晴大聲質問光秀:
  「就算是為了特產對決的輸贏,也不該做出這種不講理的事情吧!冷靜一點啊,十兵衛!」
  「勝負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趕快解決信奈大人面臨的難題,還是說猿人前輩已經開發出能夠讓堺町會合眾願意掏錢購買的特產料理了?」
  「呃……目前還沒有……不、不過,我會想出好辦法的。」
  「果然還沒想到嗎?你那點小聰明根本靠不住嘛。」
  傭兵裡面不知為何有許多抱著貓咪的僧人。
  光秀背後站著一位看似領導階層的僧人。由於他戴著虛無僧草笠,因此看不清楚長相,不過他手中那把滿是髒污又傷痕累累的種子島火槍看起來似乎經歷不少戰役的洗禮。
  光秀八成是受到津田宗及教唆……那個笨蛋──良晴隱約察覺到這點。
  「猿人前輩,其實我也不願意動粗,只不過事態緊迫,再不趕快獲得冊封將軍的認可,這次上洛行動就只是樹立敵人的舉動罷了。如果你提不出更好的辦法,就閉上嘴巴在旁邊看著吧。」
  光秀是個耿直過了頭的傢伙,看來她只要專注一件事情就會看不清周遭情勢了。
  「不行啦,十兵衛!信奈很喜歡南蠻文物的!妳這麼做會惹她生氣喔!」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所有責任都由我十兵衛一肩扛下。」
  「嗚啊啊啊──不行了!跟這種死腦筋的傢伙講道理根本行不通啊!」
  「修女小姐,雖然對妳過意不去;不過這是我的任務。只要妳願意即刻離開堺町,我十兵衛可以保證妳的人身安全。」
  傭兵們一步步逼近手無寸鐵的弗洛伊斯。
  弗洛伊斯害怕到雙肩不斷顫抖,但是……
  「不,我不走。」
  她抬頭挺胸,用堅定的態度拒絕光秀。
  「妳、妳說什麼?」
  「我剛才從良晴先生口中聽說了信奈大人的事情。信奈大人想要平定戰亂不斷的日本,將日本打造成一個能夠與葡萄牙、西班牙平起平坐的強國──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就算得不到母愛也無所謂。信奈大人下定決心,選擇走上自己相信的道路。」
  「猿、猿人,你居然對一個外國人說些有的沒的!」
  「沒想到在日本也有如此傑出的女王,這點我很感興趣。我很想見信奈大人一面。為了日本的人民,我有些話想當面告訴未來有可能成為日本女王的信奈大人。堺町是我在畿內最後的據點,因此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裡的──」
  就在此時……
  原本已經離開的信徒和參觀者們在聽到騷動聲後又折返回來。
  不只如此……
  「不准對弗洛伊斯大人出手。否則絕對饒不了你們!」
  「沒錯沒錯!!」
  每天免費來這裡聽弗洛伊斯講授學問的小孩子們紛紛圍在弗洛伊斯身邊,用口齒不清的聲音喝斥光秀一行人。
  嗚……呃,看到這些孩子憤怒的眼神,感覺上好像我是壞蛋一樣……光秀有點愧疚地嘀咕著。
  「更何況,我聽說堺町是足以和義大利威尼斯媲美的自由都市,即便是敵對立場的人馬,也不該在堺町挑起爭端的。」
  「唔、唔,這個修女……胸、胸部好大……一看到她的胸部,就會不自主地產生一股無地自容的挫敗感,這是為什麼呢?」
  沒錯,弗洛伊斯。妳傲人的上圍對日本的女孩子也很有效喔──良晴插嘴。
  是……是這樣嗎?弗洛伊斯茫然地歪起了腦袋。
  「十兵衛!當初信奈在正德寺暢談對『世界』的理念時,妳不是跳出來表示自己也能夠理解信奈的想法嗎!難道妳忘記了?」
  「可、可是,在、在放眼世界前必須先統一這個國家……」
  「說什麼蠢話!到處破壞南蠻寺、欺侮像弗洛伊斯這樣純真女孩子,妳覺得做出這種行為還登得上世界的殿堂嗎?」
  「少少少少囉唆!要要要是輸給猿人而被貶為伙夫的話,不是比切腹還慘的奇恥大辱嗎!」
  「後世的史書會這麼記載喔──明智光秀是個違背主公織田信奈意願迫害天主教徒的愚蠢武將……」
  「啊~~啊~~我什麼也聽不見──!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
  「哇~~開始耍賴了!?」
  「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呼~~呼~~!吼喔喔!」
  「十、十兵衛?妳怎麼了!」
  「咬咬!」
  「別咬我、別咬我啦!」
  自己的論點遭到推翻就惱羞成怒化為猛獸……看樣子要用言語說服她是不可能的──良晴心想。
  對了。
  越是耿直的女孩子……就代表越是好騙!
  反正十兵衛一定也是被津田宗及騙了。
  既然如此,我就以毒攻毒、以眼還眼。
  「聽我說,十兵衛!堺町的會合眾成員裡面有許多人信奉天主教。要是妳今天砸毀南蠻寺的話,會合眾的大半成員都會與信奈為敵喔!」
  「咦?真的嗎?」
  「當然其中也有津田宗及那種排斥天主教的商人啦!不過,堺町是靠著南蠻貿易發展起來的,接納天主教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喔!」
  「唔,有道理。」
  「而且那些商人為了在貿易占到優勢,都一起受洗為天主教徒了喔!」
  「你說什麼!?我、我居然完全不知情!那還是中止破壞南蠻寺的行動吧!」
  短短五秒就騙到她了。
  其實受洗為天主教徒的堺町商人只有寥寥數名而已……就在弗洛伊斯差點吐露實情的瞬間,良晴「噓」了一聲,用手指抵住弗洛伊斯的嘴唇。
  「真、真、真的好險!差點就在津田宗及先生的教唆下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了……!往後必須保護好這間南蠻寺才行!」
  「妳說真的嗎?太感謝了!十兵衛小妹果然是個好女孩啊!」
  表面上聰明伶俐、詭計多端,說不定這個傢伙其實是個毫無城府的傻女孩喔……良晴心想。
  而且剛才還脫口供出津田宗及的名字了。
  如果光秀不學著懷疑別人的話,以後恐怕會嘗到不少苦頭吧。
  「臭臭臭臭臭臭猿人!請不要擅自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小妹』兩個字!噁心死了!」
  「為什麼?哈哈~~原來十兵衛是所謂的傲嬌嗎?」
  「……傲嬌?」
  「所謂的傲嬌,就是會在喜歡的男性面前裝凶的彆扭女孩。原來如此,十兵衛對我有意思啊……我懂了,我懂了……!」
  「什麼?請不要胡說八道!我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女孩,唯獨就是討‧厭‧你‧而‧已──!」
  不曉得是不是被良晴的態度惹火了,光秀一向有禮貌的語氣逐漸變調。
  「看吧,道地的傲嬌!我果然很受歡迎!自信又回來了!」
  「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要是敢再說噁心的話,我就砍了你!」
  給我等一下──傭兵們大聲嚷嚷。
  「這跟當初說好的不一樣啊,明智小姐。」
  「如果不能砸了這間邪惡的南蠻寺,至少也要把修女打包帶走,這樣才不虛此行啊。」
  「雖是南蠻人,但憑她這副美貌,肯定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噫!?」
  帶頭的虛無僧一語不發地站在原地,然而其他手下們卻露出猥褻的淫笑,把髒手伸向了弗洛伊斯的身軀。
  「良、良晴先生……!」
  「交給我處理,弗洛伊斯……呃,糟糕,我現在手無寸鐵!都忘了我現在的身分是『學徒猴子』了!」
  「不想死的話就閃一邊去,小子!」
  「無恥之徒,給我住手!」
  砰────!
  鳴槍制止傭兵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明智光秀。
  「一開始我就強調過不准對修女出手!居然用那種下流態度對待女性聖職人員,我明智光秀絕不輕饒的!」
  砰──砰──!
  十兵衛連開數槍後,傭兵們一邊發出「哇啊啊!」「沒想到這丫頭這麼可怕!」「老大,別袖手旁觀了,快來救我們啊!」的慘叫,一邊夾著尾巴逃出了南蠻寺。
  帶頭的虛無僧靜靜地目睹這一切……
  「哼……」
  只是用鼻子冷笑一聲,接著便轉身走出南蠻寺。
  雖然不曉得那個傢伙是什麼人,不過肯定不是泛泛之輩……要是他開槍反擊的話,情況恐怕就不妙了……良晴頓時鬆了一口氣。
  「非常謝謝妳,明智大人。要是這對胸部被不軌之徒摸到的話,我就等於背叛神了。」
  「修、修女小姐,妳就是太常搖晃那對巨大的胸部,所以才會招來不必要的危險啊。」
  「十兵衛果然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女孩,能不能不要只對我那麼凶呢?」
  「少、少囉唆!你不過是猴子的亞種,我用不著對你客氣!」
  如此一來,這場特產對決又回到原點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聽到良晴喃喃自語後,光秀突然臉色一變大叫:「糟糕,這下子收買會合眾的約定不就失效了嗎!」
  「猿人,你欺騙我對不對!」
  「要怪就怪妳自己那麼容易上當吧。再說,為了獲勝而耍小手段是要不得的喔。」
  「話雖如此,萬一我們雙方的料理都沒人要買的話,到時候又該怎麼辦啊!」
  「……總之我們互相切磋琢磨,看看能不能想出終極料理吧。」
  「說到特產料理對決,我十兵衛雖然對廚藝頗有自信……但自創料理不是我的強項,想了好久都沒有靈感……」
  「我也是……堺町人跟只要調味夠重就覺得好吃的尾張人不一樣,肯定每個人都是美食家。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恐怕會兩敗俱傷啊。」
  「哇哇哇!難道我會和猿人一起被貶到廚房當伙夫……不要啊,我死也不要!」
  看著這樣的兩人,弗洛伊斯戰戰兢兢地提出建議:
  「那個……用章魚燒進行對決怎麼樣呢?」
  「「用章魚燒??」」
  是的。
  弗洛伊斯接著說明:
  章魚燒是今井宗久大人幾年前構思出來的日洋合併料理。
  雖然章魚燒與日本獨特的茶會麵食料理「烤麩」很相似,但還塗上了西洋風味的醬汁,使得這道充滿南蠻風格的料理非常受到堺町居民歡迎,而且圓圓的球形還有容易取用的優點。
  「眼看今井大人的『納屋』章魚燒人氣日益壯大,其他商人也紛紛著手開發新的料理與其抗衡。像是魷魚燒、什錦燒、鐵板燒等等。不過人氣始終比不上方便食用的章魚燒。」
  「那個叫醬汁的東西有股難以言喻的噁心怪味,我十兵衛實在不懂那種東西到底哪裡好吃了。」
  「十兵衛,妳千萬別在關西人面前說那種話喔。」
  「唔,為什麼?」
  「過去商人們不斷開發新料理來對抗章魚燒,最後都以失敗收場。不過……如果將章魚燒加以改良──創造出新口味的章魚燒,我想應該就有成功的可能。」
  「新版章魚燒嗎!如果味道比納屋的章魚燒更棒的話,肯定會成為超級熱賣的商品的!」
  「到時候商人們就會爭相向我們購買販售權了!」
  「可是啊,經營元祖章魚燒生意的今井宗久大叔會同意嗎?這麼做就等於是要他放棄章魚燒的專賣權,會導致他營收大幅減少吧?」
  「……說得也是,還有這個最大的問題……我竟然沒有想到……」
  弗洛伊斯面有難色地皺起眉頭。
  「非常抱歉,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吧。」
  「不,完全不成問題。假如今井宗久不肯答應的話,殺了他就行了。」
  「不可以隨便殺人啦,十兵衛!」
  「我十兵衛精明能幹,向來都以最簡捷的方式解決問題的。」
  「妳多少也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吧。假如妳走在路上的時候看到母鴨正帶著小鴨橫越馬路,妳會怎麼做?」
  「當然是毫不猶豫繼續前進,順便把鴨子抓來煮鴨肉鍋,一箭雙鵰。」
  「稍微繞個路行不行……」
  「哈哈……」
  弗洛伊斯不禁露出苦笑。
  「可是可是,很難想像今井宗久大人會輕易開放販賣章魚燒的權利給商場敵手啊。話說回來,章魚燒的做法是在挖出半圓凹洞的鐵板上灌入麵糊,今井大人到底是怎麼想出那種異想天開的料理啊?」
  「喔?十兵衛也有這樣的疑問啊。那種食物果然超出了這個時代的料理常識啊!再說章魚燒是源自『收音機燒』耶。在發明收音機燒前,應該先發明收音機才對吧。」【註:大正時期的章魚燒原型。由於當時收音機是先進事物的代表之一,因此發明者以「收音機」為名博取顧客關注。】
  「你說收因基燒嗎?」
  「又在說些怪異的猴子語了。」
  「大阪人將播磨的明石燒與收音機燒融合後,這才進化成章魚燒這種食物的。」
  「我知道一些內情,或許可以當做說服今井大人用的材料,不過請別說出去喔。」──此時弗洛伊斯偷偷告訴兩人今井宗久與章魚燒的關係。
  「這是我從天主教商人‧小西常珍大人那裡聽來的。今井大人還在當學徒時曾經餓倒於往返堺町與奈良的路上。當時由於戰爭與寒害造成的農作物歉收,貧困的平民或學徒都買不起米。」
  「這種話對米飯吃不完的未來人很刺耳呢。」
  「不過今井大人似乎在最危及的時刻蒙受某位奇妙旅行者搭救。那位旅行者不但招待他美味的驚人嶄新料理『章魚燒』,而且還給他一本用來在亂世救濟世人的書籍『麵食圖鑑』。」
  「麵食?」
  「圖鑑?」
  「那是一本世上絕無僅有的珍貴書籍,裡面詳細記載了各種嶄新料理的食譜,而且那些料理都能以便宜的價格大量製作,不但好吃,而且還營養豐富。今井大人就是透過那本書學到『章魚燒』與『醬汁』的做法的。那位旅行者要他販賣書中的料理來拯救百姓,同時藉此致富;但是也告誡今井大人,自私自利將會招致滅亡。留下這些話後,旅行者便離開了。」
  良晴心想:唔,亂世當中常有這種怪譚;不過今井宗久獲得那麼驚人的書籍後只願意當個章魚燒商人,沒有拿去創立新宗教,這點的確很像他的作風。
  「小西大人在今井大人靠著章魚燒致富後向他購買了『麵食圖鑑』上的其他料理食譜。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情,就是小西大人偷偷告訴我的。他似乎認為那本書是南蠻食譜的翻譯本。然而,南蠻沒有章魚燒這種料理,而且南蠻人畏懼章魚,並將其當成了惡魔之魚呢。」
  「對啊。那位旅行者該不會是未來人吧?」
  「事到如今已經無從得知了。不過,既然良晴先生來自未來,那也有這個可能。那個人或許是看不下百姓在亂世中飽受饑饉之苦,為了拯救世人,才將那本料理書傳授給今井大人的。」
  「我知道了!只要從今井家偷出那本書,就可以輕易做出新口味的料理了!」
  「萬萬不可,明智大人!當小偷只會害了妳啊!」
  「那麼,小西常珍向今井大叔買下新式料理的食譜後應該賺了一大筆錢吧?」
  「這個……小西大人雖然買了『御好燒』的食譜,然而日本很難獲得材料之一的高麗菜。不得已便用了韭菜與茼蒿代替,但成品的評價很差,完全比不上章魚燒。結果小西大人反而虧慘了。」
  「原來如此,反觀章魚燒,基本上只要麵粉與章魚就夠了。不過如果沒有高麗菜,那做成蔥花燒不就得了。」
  「今井大人就是知道湊不齊食材的御好燒吸引不了客人,所以才會賣給小西大人的吧。不愧是商場鉅子,真是惡毒啊。」
  「商場如戰場啊,十兵衛。」
  無論如何,開發新口味章魚燒的提案總算讓兩人看見一絲勝利的曙光。
  可是屆時又該怎麼補償失去龐大收益的今井宗久呢……

  ※

  當天夜裡──
  今井宗久的宅邸。
  當信奈、光秀入睡後,良晴一個人走進了宗久的茶室。
  有著一張粗獷大臉的今井宗久,即使面對武士依舊泰然自若。
  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後,良晴低聲稱讚:「好喝」。
  因為他不習慣跪坐,因此採用盤腿坐姿。
  「喝法真是爽快啊,當武士太可惜了。」
  宗久似乎很欣賞眼前這位既不像庶民又不像武士的良晴。
  不過談生意的話又另當別論了。
  良晴已經做好了覺悟。
  「織田家的公主大人也是如此呢。記得十年前我在堺町看到她時,還只是個留著娃娃頭的小女孩,老是跟在當時人們避之唯恐不及的南蠻傳教士身邊打轉,而且還頻頻向傳教士提問吶。像是『世界是平的還是圓的』啦,還是『為什麼南蠻船這麼重卻不會沉到海裡』這類異想天開的問題。當時我想,這個孩子真是與眾不同,將來或許會成大器,於是便開始在暗中關注她了。」
  宗久眨著眼睛回憶起昔日往事。儘管在商場是個嚴謹的大叔,不過他肯定是打從心底欣賞信奈的──良晴心想。
  「那個傢伙從以前就那麼喜歡傳教士啊……」
  良晴突然察覺……難不成十年前在堺町約會的初戀對象就是傳教士?
  「那位傳教士現在還在日本嗎?真想讓他們在睽違十年後再次相會啊。」
  「很遺憾,那位傳教士已經不在人世了。」
  「……是嗎……」
  「話說回來,小兄弟不是有生意上面的事情要找我談嗎?」
  「啊,對喔。」
  良晴正襟危坐。
  「關於後天的『特產對決』,倘若端出了普通料理,會合眾是不可能掏錢的。更何況我對料理一竅不通;而十兵衛做出來的東西也不見得能夠讓半數以上的人滿意。」
  「說得也是,津田宗及不曉得在打什麼主意啊。」
  可能是為了唆使光秀摧毀南蠻寺,所以才會挑起這場對決的──良晴原本想這麼說,但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畢竟事情已經過去了。
  「宗久大叔,我們想到一個可以讓其中一方特產確實『賣出』的策略。那就是章魚燒。」
  「章魚燒是我納屋的獨家商品喔。」
  良晴笑著回說:「這都是為了織田家,也是為了拯救亂世的百姓啊」。
  「唔。真不愧是未來人,你已經掌握到章魚燒的祕密了吧。」
  「我和十兵衛不是想原封不動竊取納屋章魚燒的口味,而是打算開發出新口味的章魚燒。由於章魚燒的市場長期被納屋壟斷,所以堺町商人們肯定非常渴望得到章魚燒的販售權。只要能做出更好吃的章魚燒,他們勢必會搶著購買,這樣子信奈就可以籌到十二萬貫文的資金了。」
  儘管是個好辦法,但卻可能造成大叔莫大的損失啊。
  織田家能不能奪取天下,就看大叔能不能默許我們開發「新口味章魚燒」了──
  「原來如此,津田宗及的真正目的八成就是這個。」今井宗久低聲沉吟。
  一旦買家不滿意就會投出廢票的嚴苛對決。
  進行對決的兩人都是料理方面的門外漢。
  而且決定勝負的日子就在後天。
  說到堺町商人夢寐以求的特產料理,除了納屋獨占的章魚燒以外別無他物。
  無論再怎麼絞盡腦汁,最後都只能得出這個結論。
  「不愧是津田宗及,歪腦筋動得真快啊。」
  「如何?大叔同意讓我們開發新口味的章魚燒嗎?」
  「相良兄弟,這件事情我沒辦法輕易答應喔。」
  「請聽我說,織田家能否奪取天下,就全靠這次堺町特產對決的結果了。要是將來信奈順利奪得天下的話,大叔就是信奈的大恩人了!」
  「也就是說……你要我拿自家事業來資助公主大人的未來是嗎?為此,我該同意你們進行章魚燒的特產對決,是這樣嗎?」
  今井宗久開始抱臂沉思。
  「就是這麼一回事。您意下如何?」
  「假如公主殿下沒能奪取天下,我的投資就會付諸流水了。」
  「我是來自未來的男人。儘管舞刀弄槍、騎馬射箭都不拿手,不過千里眼是我最大的武器啊。」
  「你要我相信你這番荒謬言論嗎?」
  「我一定會幫信奈奪取天下的!我這個千里眼會一直守在信奈身邊,不讓信奈在成就天下霸業的過程中誤入歧途的!我就是為此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啊!」
  ……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的無稽之談。
  不過在良晴熠熠生輝的雙眼中散發出一股無比「熱情」。
  這就是所謂的青春嗎……
  今井宗久眨著眼睛,彷彿從良晴身上看到了耀眼的光芒。
  「如果你吹牛的話,今井家不但會失去章魚燒獨占權,甚至還可能會與織田家一起滅亡啊。」
  喝了一口苦澀的茶後,宗久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可是如果你真的來自未來的話,我今井家就能靠你一躍成為堺町最大的商家了。」
  「不只是堺町最大,信奈的目標是遍及世界的海外貿易。她想親身參與世界史的巨大轉捩點──大航海時代。在一小片土地上你爭我奪的日本,她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她的眼中只有大海,遼闊無際的大海啊。」
  「此話的確不假。」
  宗久深深點了個頭。
  這個男人也對信奈有著極高評價。
  儘管正值壯年的今井宗久現在是堺町的富商,不過他原本就是個外地人。起初一文不名的他,完全是靠著自己的才幹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然而,宗久追求的並非只有金錢而已。
  當然,在三餐不繼的年輕時代,他一心只想著如何賺錢。
  不過,當他的家業達到某種規模後,便開始產生了「人無法光靠金錢來滿足」的想法。
  金錢終究只是金錢,金錢本身是沒有價值的。一個人縱使擁有再多的錢,如果無法有效運用就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再怎麼有錢的商人終究只是個商人,無法像公家一樣擁有高人一等的身分。
  既然如此,倒不如用自身財富替角逐天下的英雄盡心盡力,讓今井家名號流傳後世。
  要向全天下證明──商人和商人的財富才有著足以推動新時代的力量。
  宗久心中一直都懷抱著這個異想天開的野心。
  「仔細想想,『麵食圖鑑』本來就是用來濟世救民的書。那個人之所以傳授『麵食圖鑑』給我,或許就是為了這天的到來。現在正是我將身家性命睹在公主大人身上,好讓她得以邁向統一天下之路的時候啊。」
  太感謝你了!良晴忍不住緊握宗久的手,並深深地鞠躬致謝。
  「一旦信奈取得天下,大叔就是日本第一──不,是世界第一的商人了!」
  「相良兄弟,你這個人很容易得意忘形啊,但是我不討厭喔。」
  端正坐姿的宗久淡淡地回答:
  開發新口味章魚燒一事,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儘管納屋的生意會受到影響,不過在公主大人稱霸天下前,我會暫時忍耐一下的。
  「感激不盡!這樣不管贏的人是我還是十兵衛,冊封將軍的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接下來只要開發能夠贏過十兵衛的最強章魚燒就行了!」
  然而,今井宗久卻搖了搖頭。
  「我醜話先說在前頭……商場的戰爭遠比你想像的還要殘酷啊,相良兄弟。儘管我決定為織田家公主出錢出力,但這也代表了我以後會需要更多資金。在為了賺錢的情況下,難保我不會從背後捅你一刀喔。你可得當心一點啊。」
  良晴不禁心想──這個大叔的話跟他的長相都好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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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6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四 良晴vs.光秀特產對決

  時間來到特產對決當天。
  三十六名堺町會合眾成員陸續來到開口神社。
  「尾張大名‧織田信奈大人要發表特產料理。」
  「商場之路是很嚴峻的喔。武家的人究竟會做出什麼特產啊。」
  「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神社裡面搭起兩個攤位。
  兩邊的旗子上都寫著「新口味章魚燒」這幾個大字。
  今井宗久與津田宗及一同登場。
  「我個人支持相良良晴兄弟的新口味章魚燒。」
  「在下則是力挺身為舊識的明智光秀。」
  喔,竟然是章魚燒對決……長期以來被納屋獨占的堺町特產‧章魚燒……若是可以讓大家買到新口味章魚燒的販售權,不管多少錢我都肯花啊。會合眾成員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直到目前的發展都在做好捨身覺悟的今井宗久預料中。
  然而,津田宗及此時冷不防出了一招。
  「納屋老闆。會合眾代表前些日子引退了。下一任堺町代表候補人選只有在下,以及納屋老闆你了──不過,究竟應該由誰接任代表一職,至今尚未有個定論啊。」
  「說得也是呢,天王寺屋老闆。」
  「既然我們各有支持的一方,不如就用這次的特產對決賭一把如何?倘若明智大人獲勝的話,就由在下接任代表;要是相良大人獲勝的話,就由你接任代表吧。」
  「嗯~。賭了。」
  「你確定嗎?我聽說相良大人幾乎沒有料理經驗耶──相較之下,明智大人的勝算顯然高出許多喔。」
  「無所謂。」
  哇,今井宗久大叔居然跟對方賭起來了啊。
  頭上綁著頭巾、身穿烹飪服,一副廚師打扮的良晴站在攤位……身體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相良氏真的不要緊嗎?」
  「結果還是沒能開發出像樣的料理呢,真令人擔心呢。」
  站在良晴左右兩側的,是從京都趕來支援的五右衛門和半兵衛。這兩個人也跟良晴一樣穿著烹飪服。
  「話說回來,妳們丟下京都不管不會出事嗎?」
  「等對決結束後,在下等人便會即刻返回京都守備是也。」
  「是的,此事攸關良晴先生會不會淪為伙夫,我們必須全力迎戰才行。」
  半兵衛高舉著千枚通,兩眼冒出熊熊烈火。
  千枚通──這種模樣像是錐子的物品是專門用來翻轉章魚燒的調理工具。
  萬一形勢不利,就用千枚通暗殺光秀咻也──五右衛門喃喃說出可怕的話。
  「不准搞小動作啦,五右衛門。料理人要用味道來決勝負吧。」
  「真的不要緊嗎?」
  「哇──哈哈哈哈,勸你還是趁早投降吧,相良前輩。我可是動用京都、堺町的人脈張羅到頂級的食材喔。」
  隔壁攤位的光秀同樣身穿烹飪服。在大放厥詞時,她的額頭也跟著閃閃發亮。
  「前田大人,首先請妳生起小火讓鐵板預熱。」
  「……瞭解。」
  前田犬千代也以料理人打扮參戰,不過她隸屬於光秀陣營。
  為什麼只有犬千代在光秀這邊……犬千代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悅。
  「好好加油──輸的那方會以那身打扮直接被送進岐阜城的廚房喔。」
  坐在觀眾席和今井宗久一起喝茶的人正是變裝成平民女子「吉」的信奈。
  那個傢伙真悠哉耶──良晴忍不住暗中咒罵。
  信奈單手拿著用紙捲成的擴音器拉開嗓子大喊:
  『今天這場比賽將由本人,也就是尾張外郎糕店的繼承人‧吉來為大家進行實況報導。負責擔任解說員的人,則是納屋的今井宗久喔。』
  『料理也是要花心思才會好吃的。大家好,我是今井宗久。』
  這個時代有「實況」這個字眼嗎……良晴不解地歪過腦袋。
  『比賽的主題是章魚燒,時間限制是半個時辰。另外,這還是一場結果會左右堺町新任代表人選的重要比賽喔。那麼比賽開始。』
  「喔,小姑娘的實況報導挺有一回事的嘛。」
  「聲音也很響亮。」
  「好可愛的女孩子啊。」
  「真想雇用她當我們店裡的看板娘啊。」
  啪啪啪啪啪。
  會合眾成員一齊向信奈鼓掌。
  『多謝、多謝。』
  心情大好的信奈向眾人報以一個迷人笑容。
  「呋,強迫別人進行這種殘酷對決,自己還笑得那麼開心。真是不爽耶。」
  「對不起,良晴先生,我們的鐵板還沒有預熱好喔。」
  「半兵衛,什麼是預熱啊?」
  「在製作料理前必須事先將鐵板加熱才行……光秀小姐陣營已經預熱完畢了。」
  「真的假的,糟糕,被對方搶得先機了。時間正一分一秒流逝啊。」
  「先把陶爐的柴火點著……嘿咻、嘿咻。」
  「呃,木柴都受潮了。這樣子根本點不著啊。」
  「交給在下是也。」
  五右衛門輕哼一聲,朝鐵板底下的陶爐丟擲一顆炸裂彈。
  轟隆。
  大爆炸。
  良晴的攤位應聲坍塌。
  半兵衛等三人同時被坍塌的攤位活埋。
  「喂,五右衛門。妳炸毀我們的攤位做什麼啦!?」
  「哎呀,火力調整出錯是也。真沒面子。」
  「咳咳咳咳。不要緊,還沒有結束。鐵板還沒受損。」
  『啊──猴子陣營一開始就起內鬨自爆了。看樣子主從的信賴關係似乎產生重大裂痕了呢。』
  『相良兄弟的陣營空有幹勁,但是卻沒用對地方啊。如果在戰場上或許很強……不過他們真的做得出章魚燒嗎?』
  信奈沒規矩地從觀眾席上站起身來,興高采烈地進行實況報導。
  就在良晴陣營陷入混亂的同時,光秀正頤指氣使地命令犬千代一下做這個、一下做那個,看起來一切都相當順利。
  「預熱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開始放入上等食材。喂,學徒,別拖拖拉拉的。」
  「……呣,犬千代不是學徒。」
  「動作快一點。首先是齋藤道三大人年輕時經商賣過而聞名,大山崎八幡宮直送的頂級荏胡麻油。」
  料理不只注重味道,製作過程也是一門美學。
  事先把堺町人喜好調查得一清二楚的光秀突然取出一枚銅板。接著她舀起一杓荏胡麻油往下一倒,讓麻油不偏不倚穿過銅板中央的孔。
  會合眾瞬間驚呼連連。
  『喔,太精彩了。這不是蝮蛇‧道三昔日的拿手絕活‧油通永樂一文錢嗎!據說當年蝮蛇就是靠這招才在京都打響名號的啊!』
  『喔──真不愧是道三大人過去的侍童,果然有兩把刷子。』
  『不僅火槍、茶道,連賣油商人的花招都難不倒她。多才多藝的明智十兵衛光秀將被壓在攤位底下狼狽掙扎的猴子遠遠拋在後頭了!』
  啊,被誇獎了。我被信奈大人誇獎了。
  光秀越來越得意忘形,一把拉起呆站在一旁發呆的犬千代頭髮。
  「喂,學徒。把麵糊倒進熱好的鐵板上!快點快點!」
  「……瞭解。」
  全心投入比賽的光秀根本沒空注意犬千代的臉色。
  話說回來,犬千代臉上一向沒有什麼表情。
  「我們的麵糊是用芬芳濃郁的讚岐小麥研磨而成,麵粉口感彈牙。另外,還加入了昆布、鰹魚熬煮而成的極品高湯喔!」
  加入高湯的……章魚燒居然還有這一手,完全摸透了我們關西人的口味啊。會合眾不禁點頭讚嘆。
  「接著是我們的獨門祕方。加入一點點京都鹽田十藏家健康土雞所產下的新鮮雞蛋來提味!」
  出現彷彿可以看見生產者樣貌的食材啦──!!這下子可以安心了!!會合眾頓時歡聲雷動。
  「除此之外,所放的餡料是用明石直送新鮮活章魚現場切丁,然後再添加頂級天婦羅屑、新鮮紅薑來增添色澤和香氣。至於最後的壓軸──就是不惜血本投入的京都頂級食材,即當季的九條蔥喔!」
  無懈可擊……根本是凌駕於納屋章魚燒之上的極品章魚燒啊……
  勝負已定。
  「快點把章魚腳切丁,再不快點放進去的話,麵糊就要焦了。」
  「……比想像中難對付……纏住我了。」
  「快點快點!」
  章魚彷彿說著「誰要被吃掉啊」般緊緊吸住手持菜刀的犬千代臉頰。最後看不下去的十兵衛一邊拉開章魚,一邊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章魚腳切丁、丟入麵糊。她的動作精準無比,一個個章魚丁都剛剛好丟在麵糊的正中央。
  『喔──與章魚展開搏鬥了。在與章魚搏鬥之餘還能精準將章魚丁投入麵糊當中,真是太精彩了。』
  『最令人吃驚的還是把天婦羅屑、紅薑加到章魚燒裡面的構想。原來如此……這種調味方式從來沒人沒想過耶。』
  『居然利用剛從南蠻傳來不久的天婦羅屑。真是有創意啊!』
  「多麼誘人的香氣啊……」
  「好想快點吃到啊。」
  「我買了,我決定買下明智屋的極品章魚燒啦!」
  大半會合眾已經口水直流,開始聲援起光秀了。
  良晴陷入空前危機。
  良晴等人好不容易重新架起坍塌的攤位,到現在才點著了陶爐的火。
  「嘖……居然弄了一堆高級食材。那個傢伙根本沒有在考慮預算嘛……」
  「我們的食材都是從附近買來的便宜貨耶,良晴先生。」
  「唔,忍者習慣粗茶淡飯是也……追求美味對在下太困男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斃啊。先把麵糊倒進去吧。」
  「鐵板預熱得還不夠,這樣子會焦掉的,良晴先生。」
  「這種時候多放點油就行了。」
  「真是亂來啊。不過多吃點油會比較不會快餓是也。」
  五右衛門把油一股腦兒倒在鐵板上。
  放章魚燒的凹槽頓時積了厚厚的一層油。
  『等一下……猴子的章魚燒放太多油了。那樣子不會很難吃嗎?』
  『的確是這樣。』
  不僅如此,良晴陣營甚至還無法順利調節火候。
  由於火勢太猛的關係,章魚燒一下子就凝固了。
  「糟糕,我章魚丁都還沒放完耶。翻面、快點翻面啊。」
  「哇哇哇,千枚通尖尖的好恐怖喔……嗚嗚。」
  「半兵衛,這工作很危險,讓我們來就行了。五右衛門,妳從右邊開始翻,我從左邊開始翻。」
  「瞭解是也。」
  「看我的啊啊啊啊啊啊!」
  「唔喔喔喔是也!」
  『喔喔──猴子和忍者用千枚通迅速翻起了章魚燒,不過看來似乎為時已晚。章魚燒已經完全凝固了。』
  『唔,就算重煎也來不及了。』
  就連向來泰然自若的今井宗久,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
  「啊啊啊,真是笨手笨腳的。章魚燒都被戳爛了。」
  「完了,焦掉了。」
  「徹底焦掉會變得很硬啊。」
  「那樣子就吃不出章魚燒特有的鬆軟口感了。」
  看到良晴的門外漢料理,會合眾成員都難掩失望。
  「相良氏,章魚燒完全焦了,變得硬梆梆的咻也。」
  「沒、沒辦法了。只好淋水把它泡軟了……」
  「哇哇哇,要是那麼做的話,大家就會知道我們料理失敗,會被嚴重扣分的。」
  眼角仍然泛著淚光的半兵衛連忙制止良晴。
  「難難難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良晴先生!?」
  「哎呀呀,看來你引以為傲的千里眼對料理不館用了,相良咻。」
  千里眼──
  一籌莫展的良晴突然靈光一閃。
  儘管說到章魚燒,一般人最先想到的都是鬆軟滑溜的大阪風章魚燒……
  對了。
  在我那個時代還存在著另一種掀起熱潮的新口味章魚燒。
  「──油!油再多放一點進去!」
  「還要再放油嗎是也?」
  「良晴先生,油已經太多了。」
  「無所謂,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不如將錯就錯做成『油炸章魚燒』吧。應該說沒有其他辦法了。」
  油炸章魚燒!?
  半兵衛、五右衛門還有會合眾都一臉疑惑地歪過腦袋。
  『油、炸、章、魚、燒。被逼到絕境的猴子此時又說出莫名其妙的猴子語了。所謂的油炸章魚燒到底是什麼樣的猴子料理呢?』
  『那種怪東西能吃嗎?』
  哼,肯定是虛張聲勢的──光秀絲毫不以為意。
  儘管良晴陣營騷動不斷,但光秀沒有受到半點影響,有條不紊地用千枚通將章魚燒逐一翻面。
  「……好像很有趣,犬千代也要幫忙。」
  「不行,這項作業需要靈活纖細的手藝。十兵衛一個人就夠了。」
  「……呣,至少讓我翻一個。」
  「儘管這場特產對決我十兵衛已經穩操勝券了,但是萬一在最終階段出了差錯,說不定就會功虧一簣了。畢竟我深知『猴子也會摔下樹』這個道理,所以不行就是不行!」
  「……呣……」
  犬千代一臉惋惜地佇立在原地。
  「行了──炸成這樣應該差不多了吧。加的油也夠多。」
  率先完成的是良晴屋的神祕油炸章魚燒。
  「真的要吃這種東西嗎……」會合眾全員都露出抗拒的表情。
  章魚燒的表面被炸得焦黑脆硬。
  連要用竹籤刺穿都有點困難。
  看起來就像是製作失敗的章魚燒。
  賣剩的章魚燒在鐵板上面擱置一段時間就會變得這麼硬呢。不成啊,這種東西哪能當成商品啊──眾人竊竊私語。
  不過看見良晴在脆硬的章魚燒表面淋上大量醬汁,接著又在最後一刻拿出了祕密武器──
  「良、良晴先生,那種液體是什麼東西啊。白白的、稠稠的又黏呼呼的,而且還好臭……嗚嗚。」
  「半兵衛、半兵衛,妳這樣講會讓人想入非非啊。這是我徹夜調製的調味料,名字叫做美乃滋啦。」
  「梅奶汁……是嗎?」
  「儘管這是用蛋黃、油、醋混合而成,連我這種門外漢都會做的簡單調味料;不過只要搭配這個,油炸章魚燒的味道就會變得很棒喔。」
  等等,又是油。油未免太多了是也……五右衛門用冰冷的視線瞪著良晴。
  「吃那麼油膩的東西,在下會變胖是也。你啾不啾道對忍者而言,輕盈的體泰有多重要……」
  「行了行了。會合眾的各位,快來嘗嘗未來的章魚燒吧。」
  鏘鏘──
  良晴組把一盤盤淋上美乃滋的章魚燒擺在滿臉不情願的會合眾面前。
  「料理講求的不是外觀、食材品牌,好不好吃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也要吃這玩意兒嗎?討厭……這是什麼啊?又黑又硬的……而且表面還沾上白色的黏稠液體……」
  「公主大人,還是先吃一口再說吧。」
  除了正忙著收尾的光秀外,所有人都心不甘情不願地咬了一口油炸章魚燒。
  ……
  ……
  一陣沉默。
  不妙!?該不會是不合戰國人的口味吧!?是美乃滋太酸了嗎!?還是油炸章魚燒太硬了!?
  難道……我注定要被貶到岐阜城的廚房當伙夫嗎────!?
  「一切都完啦啊啊啊」良晴絕望地跪倒在地。
  最先開口的人是今井宗久。
  「……相良兄弟……」
  斗大淚珠自宗久的眼眶流出。
  「你究竟……你究竟讓我們吃了什麼啊……」
  那個今井宗久居然淚流滿面。
  他肯定不是普通的憤怒。
  「哇啊啊啊啊,大叔你現在氣炸了嗎?竟然後悔到流淚了。抱歉,是我不好。我沒有料到你會把會合眾的代表權當成賭注啊────!!」
  良晴跪著磕頭謝罪。
  「不對!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讓我忍不住流下淚來啊……」
  「咦?」
  緊接著試吃的眾人也紛紛發出感動的讚嘆。
  「這個玩意兒真的很好吃耶。」
  「儘管和以往的章魚燒截然不同,但卻前所未有地好吃啊。」
  「表皮酥脆脆,裡頭熱呼呼的耶!」
  「嗚嗚。吃這個好像很容易胖……可是好好吃耶。」
  「燙燙燙燙。在下很怕燙啊,相良氏。不過非常好痴咻也。」
  「……犬千代還要。嚼嚼。」
  「唔,將南蠻風天婦羅和章魚燒融合在一起,乍看之下是道異想天開的創作料理,不過做出來的成品的確無可挑剔耶。」
  甚至連津田宗及也對良晴的油炸章魚燒讚不絕口。
  「居然用油炸的方式製作章魚燒,真是出人意表。說不定相良大人是料理天才啊。」
  「不敢當不敢當,油炸章魚燒其實不是我發明的……這樣子沒問題嗎……」
  一旁的今井宗久也大力稱讚良晴:
  「儘管這道料理也叫章魚燒,但卻和我的章魚燒截然不同。看來得放棄納屋章魚燒的獨占權了。唉呀,真不愧是未來人啊。」
  「咦咦咦咦咦」面對這番出乎意料的發展,光秀嚇得臉都綠了。
  「在在在在這種情況下,先先先先端出料理的一方應該會落敗才對啊!真真真真不敢相信。」
  更令光秀難受的是──
  「真的很好吃呢。猴子,再給我一個。」
  「好是好,不過別吃太撐喔。」
  「真是的,這麼燙我怎麼吃啊,幫我吹涼啦。」
  「又來了,真拿妳沒辦法。」
  「啊~」
  變裝成平民女子「吉」的信奈笑容滿面地和良晴打情罵俏的光景。
  「……接下來只剩塗上醬汁了。」
  回到光秀攤位的犬千代用同情的語氣如此說道。
  「不不不不塗醬料了!事到如今,只好祭出能夠超越那個什麼鬼美乃滋的必殺調味料了!」
  滿懷妒嫉的光秀眼中噴出熊熊怒火。
  「……有那種東西嗎……」
  「當然有!!只要用這個,信奈大人一定會滿意的!」
  鏘鏘────
  十兵衛光秀,妳瘋了嗎!
  投入高超技術、大筆預算,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完成至高無上的特製章魚燒──
  「好了,大家快來嘗嘗我的章魚燒吧!」
  「這……這是……」
  「妳到底……妳到底想讓我們……吃什麼啊……」
  ……端到會合眾面前的章魚燒──
  上頭塗滿了三河特產‧八丁味噌。
  「我用的是八丁味噌裡面最熟成的高級品,而且還是拜託松平元康殿下專程替我準備的喔。大家別客氣,盡情享用吧♪」
  ……
  ……
  ……
  「哼哼哼──感動得都說不出話了嗎?用不著客氣,趕緊趁熱吃吧♪」
  說不出口……
  面對笑得洋洋得意、臉上彷彿寫著「還是我技高一籌」「如何,認輸了嗎?」的光秀實在說不出真話……
  眾人用顫抖的手將「味噌章魚燒」放進嘴裡。
  「唔──要說不好吃……也不是……不好吃……也不是……」
  「……好苦。」
  「章魚燒和味噌……味道完全不搭呢。嗚嗚。」
  「營、營養也許很充足咻也。」
  連來自美濃尾張的味噌信徒們都露出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這個玩意兒大概只有勝家會吃得很高興吧……良晴如此心想。
  對美食特別講究的會合眾更是沒有一個人吃完。
  特製的熟成八丁味噌其苦味是一般八丁味噌的三倍。
  撇開吃習慣八丁味噌的光秀不談,對不習慣八丁味噌的堺町人而言,這樣的味道太濃烈了。
  「這……這到底是什麼啊……」
  「好……好可怕的食物……」
  「糟糕……我的舌頭沒知覺了……」
  把會合眾代表權賭在光秀身上的津田宗及則是默默將串著章魚燒的竹籤放回盤上。
  「這味噌確實是高級品,章魚燒也做得無懈可擊。就料理完成度而言,表現遠高過相良兄弟的油炸章魚燒;只可惜食材之間的協調性太差,反而白白浪費了這些高級食材。看來妳太想要博取公主大人歡心的焦慮全反應在這道料理上了。」
  今井宗久一針見血地指出缺陷。
  「咦咦咦咦咦咦咦……不、不、不好吃嗎啊啊啊啊!?不會吧……怎麼可能……」
  光秀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我、我要被貶到廚房當伙夫了……嗚嗚嗚。
  她心中已經做好敗北的覺悟了。
  「津田先生,非常抱歉。看來堺町代表的位子是今井宗久先生的了……」
  「誰勝誰負在開票前還很難說吶。」
  於是……
  稍做休息後,會合眾開始投票。
  結果光秀以壓倒性的票數差距──

  獲勝了。

  「太好了────────」
  「事情就是這樣。從今天起,在下就是會合眾的代表了。」
  八丁味噌果然是最棒的食材啊!光秀開心得手舞足蹈,而津田宗及則是靜靜地喝了口茶。
  「……抗議。」「串通好的是也」「津田先生八成是收買了會合眾的其他人。」──犬千代等人一同表示抗議,不過沒有察覺到津田宗及暗中行賄舉動的光秀不但不懂得察言觀色,還自鳴得意地放話:「哼──死不認輸,太難看了。」
  「鬧劇一場,在下要回京都了是也。」
  「我也是,良晴先生應該不會因為這場作弊比賽而真的被貶吧。」
  「……真生氣。」
  五右衛門、半兵衛、犬千代怒氣沖沖地掉頭回京都了。
  「納屋老闆,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是在下贏了,如此而已。」
  「收買這麼多的選票,想必你一定砸了不少錢吧,天王寺屋老闆?」
  「本以為這場比賽會更有看頭的,不過拜八丁味噌之賜,在下的計畫差點泡湯。不過,只要賣給客人的時候不放味噌就可以了──話說回來,納屋老闆。你明知道在下暗中行賄,為什麼卻視而不見呢?」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放棄章魚燒的獨占權了;不過既然你們沒有買下相良兄弟的『油炸章魚燒』,往後『油炸章魚燒』就當成我納屋的獨家商品吧。沒有異議吧?」
  「唔……」津田宗及頓時語塞。一旦反對的話,今井宗久就會大聲宣言:「這次投票不公正」今井宗久雖然放棄了章魚燒獨占權,卻換來了油炸章魚燒的獨占權。
  「原來如此……比起表面名聲更重視實質利益嗎?甚至不惜犧牲和你同一陣線的相良大人……還真是個老奸巨猾的人吶。」
  「沒錯。區區會合眾代表,等公主大人勢力壯大後,這個職位自然就會落入我的手中了。」
  「事情會那麼順利嗎?在下聽說織田信奈大人在京都公家間的風評很差喔。你和織田大人最好小心一點,別陰溝裡翻船了。」
  競爭對手──津田宗及與今井宗久四目交鋒,彼此刺探對方的意圖。
  無論如何,這場特產對決結果是以明智光秀勝利收場。
  堺町會合眾的新代表一職則是由津田宗及擔任。

  ※

  「這場比賽是我贏過前輩了。」光秀得意洋洋地說道。
  插圖007
  「這、這太奇怪了。」
  「一點也不奇怪。」
  「可惡啊──居然硬生生搶走到手的勝利,給我向今井大叔道歉!」
  「哼哼──就算退個一百步,真的有買票好了,那也是津田宗及先生的個人行為,和我沒有半點關係。比賽的世界可是很嚴苛的喔,相良前輩。」
  一行人回到今井宗久的住家後──
  光秀和良晴仍舊在信奈和今井宗久面前爭執不休。
  良晴完全無法接受投票結果,而光秀則是堅稱:「不管有沒有買票都和我十兵衛無關」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妳這個傢伙意外地狡猾耶……妳就這麼想成為信奈的頭號親信嗎?」
  良晴無奈地低聲嘀咕。
  端坐在良晴對面的光秀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當然。」
  話中沒有絲毫猶豫。
  「儘管如今家道中落,不過我明智家原本可是繼承了清和姬巫女大人血脈的清和源氏一族喔。最早在這個國家創建鐮倉幕府的源賴朝公也和我們一樣,都是清和源氏之後,所以可說是名門中的名門呢。」
  「妳出身名門這件事我早就聽說啦!再說,光看妳的額頭就知道了!」
  為什麼看額頭會知道啊!光秀不滿地嘟起嘴巴。
  「還有,我十兵衛可是美濃第一神童。不過,父親早年死於戰事,是母親獨力支撐起沒落的明智家的。不希望我因為家境貧寒而失去求學機會,為了讓我受教育,母親從早到晚從事著副業賺取微薄收入,甚至還犧牲了睡眠時間。長期下來,原本體弱多病的母親終於病倒了。為了讓我十兵衛出人頭、復興昔日的明智家,她才會這樣一直勉強自己的。」
  光秀的神情嚴肅,在眼眶裡面打轉的淚水也不像假裝的。
  看來得認真聽她說話才行……良晴也正襟危坐起來。
  「我十兵衛在母親的穿針引線下有幸被齋藤道三大人看上,以一介侍童的身分接受英才教育。其他武將的才智、覺悟根本無法和我相提並論。很遺憾,尾張沒有武將能夠理解信奈大人的夢想。信奈大人承襲了道三大人天下布武的志向,而且還懷著稱霸世界的夢想,能夠全心全意侍奉信奈大人的人就只有我十兵衛了。」
  對喔,當初在正德寺會面時,這個傢伙也被信奈提到的夢想感動了……良晴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之前道三大人被逐出美濃時,我沒有獲准參戰。因為道三大人囑咐我:『去京都、堺町闖一闖,增廣自己的見聞吧。這樣日後才能夠輔佐我的義女‧信奈殿下啊。』道三大人對我寄予厚望,所以我恢復成浪人身分,帶著年老病衰的母親踏上了旅程。然而,要和御所的公家打交道需要莫大資金。有時候我不得不忍辱負重從事保鑣之流的工作來賺取盤纏;同時也不忘努力拓展畿內地區的交友圈。我也是在那個時候結識津田宗及先生的。」
  誰曉得當我費盡千辛萬苦在畿內地區闖蕩時,一個來路不明、自稱未來人的傢伙居然一路爬升到信奈大人親信的地位了。
  「吹噓自己來自未來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信任,而且那個男人明明身為家臣,卻疑似對信奈大人懷有非分之想──大逆不道到了極點。為了保護信奈大人,我不管使用什麼手段都要把那個傢伙攆走的。」
  誰有非分之想了。良晴反射性地反駁。
  「十兵衛堅定的志向,還有孝順母親的心,這些我都明白了;不過我沒有妳想的那麼壞,妳誤會我了。」
  「哪有什麼誤會。能夠得到信奈大人寵愛的人,打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我‧十兵衛光秀。然而,卻被你……被口口聲聲說自己來自未來的相良前輩橫刀奪愛了。」
  「那有什麼辦法。我真的是未來人啊。」
  「少來了,那種荒謬的無稽之談,聰明絕頂的十兵衛是不會輕易相信的。除非你拿出證據來。」
  「就算妳要我拿出證據……一套學生服也算不上什麼,身為證據的手機又沒電了……」
  「看吧──相良前輩果然是個滿口謊言的大騙子。」
  就在此刻,一直靜靜看著兩人的信奈開口了。
  「十兵衛為了復興家業做出多大的努力,我都知道。不過,現在該討論的是貶到廚房的事情喔。」
  信奈的太陽穴上冒出青筋。
  終於來了──良晴做好心理準備了。
  「比賽就是比賽,難道你以為我會輕易饒了你嗎?」
  她看起來心情非常差。
  「不……可是……」
  「公主大人,為了取得『油炸章魚燒』的販售權,我才會明知津田宗及暗中買票卻視而不見的。實際上,這場比賽無疑是相良兄弟贏了,還請看在我的面子上,對相良兄弟從寬處置啊。」
  即便今井宗久替良晴說情,但信奈還是嘆了一口氣說:「話雖如此,我也不能出爾反爾啊……」
  啊啊啊,難不成今井大叔從背後捅了我一刀嗎!?此刻才察覺到這點的良晴不由得懊惱地抱起腦袋。
  「太殘酷了……商場之路實在是太殘酷了……我現在才知道……」
  事實上信奈真正想斥責的人是十兵衛,但十兵衛本身對買票一事並不知情,所以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另一方面,她也明白今井宗久會這麼執著金錢是為了將所有資產投資在自己身上。
  然而……最令信奈生氣的一點,是良晴要被貶職的這件事。
  不過她最氣的,是拉不下臉來反悔這個決定的自己。
  「信奈大人,這場比賽是我贏了。還請您做出公正的裁決。」
  光秀用天真爛漫的笑容如此說道。
  絲毫不懂得察言觀色。
  「等等,妳在說什麼啊」原本想要幫忙大事化小的今井宗久也不禁臉色一變。
  「說、說得也是……」
  「信奈大人請快點下達『將猴子貶到岐阜城廚房當伙夫』的命令吧。」
  「……嗚……可、可是得票數是由妳勝出,但實際上受到眾人好評的卻是猴子的『油炸章魚燒』耶。不如這次就算雙方平手……」
  「不過贏得比賽的人確實是我耶。」
  信奈低下頭來,變得支支吾吾起來。
  就差一步了。
  眼眶泛起盈盈淚光的光秀咬著自己手指施展眼淚攻勢。
  「怎、怎麼這樣……難道信奈大人……喜歡相良前輩嗎?在光秀看來,信奈大人好像在偏袒前輩啊。」
  嗚。
  信奈瞬間面紅耳赤。
  「才、才沒那回事,這這這這個傢伙是猴子啊。本小姐和他的身分地位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我怎麼可能……喜歡他……」
  「就是說啊。那麼還請信奈大人做出公正的裁決吧♪」
  「唔、唔、唔。」
  即使如此,信奈還是無法將「猴子,我要把你貶到廚房」這句話說出口。
  當初為什麼要講那種話呢……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不管如何,輸了就是輸了。身為君主卻違背自己的約定,這樣不好喔,信奈。我這就啟程前往岐阜城。往後以『織田信奈的主廚』這樣的身分努力吧。相良良晴立志傳第二部,天下第一料理人篇揭幕啦!」
  「等、等一下,猴子你認輸得太乾脆了吧?」
  「雖然很不服氣,不過織田家沒有餘力內鬥了。繼續爭下去只會趁了敵人的意。如今最要緊的是冊封將軍這件事啊。」
  「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我不會就這樣完了喔。我會運用未來的料理知識從頭開始的。而且要是繼續讓妳整天吃味噌的話,以後一定會因為高血壓活不久的,所以就先從低鹽料理開始做起吧。嗚嗚。那、那我走了。」
  「猴、猴子!?」
  還真是乾脆呢。喪家之猴只有離去一途了──十兵衛送上餞別用的茶泡飯,用燦爛的笑容向良晴道別:「路上小心喔」。
  良晴恨得牙癢癢地說:「可惡啊,竟然還拿出茶泡飯。十兵衛,妳就這麼想打發我走嗎?」但如今他也只得乖乖地離開信奈。儘管良晴也想到岐阜城確認武田信玄是否有意上洛;不過再怎麼說,這的的確確是遭到貶職了。
  成為秀吉大叔的路還很遙遠啊──良晴不禁如此泣訴。

  被留在原地的信奈一下板著一張臉,一下又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啊啊,真是的……他真的跑去美濃了。那個傢伙對十兵衛也太好了吧。難道有把柄在她手上嗎!?猴子對我的忠誠只有這點程度嗎?實在讓人沒辦法接受啊。」
  「他大概是不想看到公主大人為了自己煩惱的樣子,所以主動讓步了吧。」
  「呵呵。雖然是為了比賽,不過這次對今井先生還真有點過意不去。我十兵衛可以動用關係替你籌措一下短期內的資金喔……至於利息嘛,十天十分利怎樣?」
  從小窮苦過來的十兵衛光秀對金錢錙銖必較。
  「信奈大人,既然礙眼的猿人……更正,既然相良前輩已經不在了,京都也安穩無事,不如我們就趁這個機會盡情遊覽堺町吧。從今天起,我十兵衛光秀會隨時在身邊伺候信奈大人的。」
  「……吵死了,笨蛋。金柑妳在沾沾自喜什麼啊?稍微察言觀色一下好不好?」
  信奈終於忍不住生氣了。
  之前因為當著光秀的面,還有自己死要面子的關係,信奈一直壓抑著自己;但最後她還是忍無可忍了。
  「……咦……信、信奈大人?」
  「我要去追猴子,現在應該還來得及。」
  「咦?請等一下,這樣太危險了。」
  「十兵衛,如果想當猴子的競爭對手,以後就給我正正當當決勝負。宗久,我跟你借匹馬。」
  無視今井宗久制止,信奈拋下這句話後便騎馬飛奔而出,前去尋找已經不見人影的良晴。

  「……信奈大人……信奈大人竟然責備我……」
  遭到信奈怒斥的光秀呆站在原地。被獨自留在今井家的她動彈不得好一陣子。
  以那種不光彩的方式獲勝還洋洋得意,這樣太不應該了嗎?
  光秀一旦專注於某事,就會把所有心思集中在上頭,眼裡完全看不見其他事物。
  道三過去也曾經數度指出光秀的這個缺點,不過道三也說過「這個缺點也是妳的優點,有朝一日妳必定能夠就一番別人做不到的大事業的」這番話,因此她一直都沒有放在心上……
  「總之先喝杯茶吧。」
  追丟信奈的今井宗久在返家後親切地安慰起光秀。光秀一邊哽咽拭淚,一邊哭著向宗久道歉。
  「……真的……非常抱歉。」
  「光秀小姐,妳對相良兄弟做得過分一點了,而且……除了公主大人外,妳還惹惱了犬千代小姐等一干同僚。這樣只會使光秀小姐在織田家裡面遭到孤立的。今天妳應該要讓出勝利,讓比賽以平手收場才對啊。」
  「……可是為競爭對手留情面,這種事情……」
  「對公主大人而言,家臣團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這點跟家臣間各懷鬼胎的三好一黨截然不同,也是公主大人最強悍的力量啊。」
  「……光秀不明白,家人就是家人啊。光秀的家人只有母親一人。家臣和家人是不一樣的,怎麼能夠與競逐功名的對手過分親近……」
  那妳就錯了──宗久那張有如岩石的大臉露出了微笑。
  「我在十年前就認識前任織田家當主‧信秀公了。如今回想起來,公主大人從小就缺乏親情。信秀公是公主大人唯一的家人,然而他長年忙於征戰,幾乎沒有時間關懷信奈大人。就在信秀公亡故後不久,對公主大人來說亦父亦兄的南蠻傳教士也跟著離開人世,而親弟弟又成了繼承人位子的競爭對手。」
  「信奈大人的母親應該還尚在人世才對。只要有母親陪伴,即便沒有父親,也能夠咬牙撐下去的。」
  「……公主大人從來沒有獲得母親的關愛喔。不只如此,她甚至被自己的母親討厭啊。公主大人的那副倔脾氣,可能就是因為從小得不到母親關愛造成的也說不一定……」
  「怎麼會,那個絕頂天才的信奈大人竟然……!?」
  「看在世上多數凡人眼裡,擁有過人才智就跟傻瓜無異,就算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也不例外。」
  「可是我的母親就不會……」
  「那是因為令堂是個聰明人啊。看到明智小姐天真爛漫又充滿自信的模樣,就可以知道令堂有多麼疼愛妳了;同樣身為天才,妳的遭遇就沒有公主大人那麼坎坷了。」
  此時光秀突然想起一件事。
  當時在南蠻寺,弗洛伊斯不是有提過嗎──從良晴口中得知的信奈的家務事。
  一邊是扮演溫順少女討母親歡心,一邊是不惜被世人嘲笑傻瓜也要實現天下布武夢想。兩相權衡之下,她選擇了放棄母親的關愛……
  ……想不到那番話是真的……可是信奈大人在家臣面前的態度完全看不出她做出了如此悲痛的抉擇啊……開朗的她總是充滿活力……
  聽說上次桶狹間之戰獲勝後,信奈大人開心地前去向母親報結果,但是卻遭到母親數落:『渾身是血地跑來見母親成何體統,這樣還算是織田家的公主嗎?』還沒踏進房門就被趕出來了。儘管只是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但是聽到這種話還是很令人心痛啊──宗久用沉重的語氣如此說道。
  「公主大人實際上就跟沒有家人一樣,因此對公主大人來說,家臣團才是她真正的家人。看到家臣們明槍暗箭、勾心鬥角的光景,她當然會覺得無法忍受。畢竟這會勾起她與親弟弟爭奪家督之位的過去啊。剛才公主大人之所以會那麼生氣也是無可厚非的。」
  我要回京都了──光秀垂頭喪氣。
  自臉頰滑落的淚水滴到了手背。
  「妳不去追公主大人嗎?」
  「……那是猿人的工作,我已經被信奈大人討厭了……」
  「明智小姐只是個剛加入織田家的新人,自然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往後只要記得和其他家臣和睦相處就行了。」
  然而,光秀卻因為太過懊悔的關係,遲遲抬不起頭來。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dr550 于 2019-7-8 01:07 编辑

  卷之五 守京都者明智光秀

  為了追趕良晴,信奈單槍匹馬衝出堺町。
  不過,一路上卻怎麼也找不著良晴。
  他已經前往美濃了嗎……
  信奈經過了守口、進入枚方。她一邊喝著葫蘆裡的水,一邊策馬奔馳於連接大阪與京都的道路上。
  通曉古老文化禮儀的光秀,以及來自未來的良晴。要是這兩人不能攜手合作的話,對信奈來說會很麻煩。況且就個性來說,這兩個人也剛好可以彌補彼此的不足。光秀儘管為人耿直,但只要專注某事就會看不見周遭事物;良晴雖然吊兒郎當又好色,但卻能用不同的觀點審視問題、提供出人意表的策略。
  不過,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讓良晴繼續往上爬的話,最傷腦筋的人會是信奈自己。
  必須讓良晴立下更多功勞,直到他成為地位無可動搖的織田家家老才行。
  最後得讓他當上一國一城之主。
  接著在統一天下期間,把進攻其他地區的大軍交給良晴指揮,讓他成為織田家平定亂世的最大功臣──
  到時候再讓御所授予良晴顯赫的官位,使他獲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假如這樣還不夠的話,假如不管怎麼做都無法改變這個國家的話,就打造一艘大帆船,和他一起航向七大洋就行了。
  邁向世界。
  離開這個小小的日本,邁向無邊無際的「地球」。
  如此一來──
  不論是對自己或是對良晴。
  這個國家的人一定都無法再說三道四了……
  等一下,我在想什麼啊?難不成是發燒了?
  信奈用力甩了甩頭繼續策馬急馳。
  幸好信奈現在是一副平民女子「吉」的打扮,一路上沒人注意到這個騎在馬上紅著臉大叫:「為什麼本小姐要擔心那隻猴子啊」的女孩子就是織田家的公主大名。

  不過──
  這條路上正好有一個人識破了信奈的真實身分。
  此人就是帶領傭兵闖進南蠻寺的頭頭。
  扛著種子島火槍、一身虛無僧打扮的刺客。
  其名為杉谷善住坊。
  這位杉谷善住坊就躲在路旁的破屋埋伏,等候著信奈到來。
  而屋內一角竟躺著被繩子五花大綁的相良良晴。
  「我上次在堺町的南蠻寺也看過你吧?你到底是什麼人?」
  良晴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多半是被杉谷善住坊抓住時激烈反抗,結果卻遭到一陣痛打吧。
  「反正你就快死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叫杉谷善住坊,是甲賀的忍者。」
  「忍、忍者?」
  「雖說是忍者,我的拿手武器是種子島火槍。」
  善住坊一邊清理火槍的槍管,一邊說:
  「甲賀忍者只認錢不認主子。最近我接到某位大人的委託,要我『殺掉織田信奈』。因為在中立都市‧堺町不好動手,所以我決定埋伏在路上伺機取她性命。」
  「你說的某位大人是誰?」
  「無可奉告,總之不是你就對了。」【註:日語中的某位大人(さるお方)與猴子(さる)同音。】
  「咯咯咯。」草笠底下傳來善住坊的陰沉笑聲。
  「用不著一堆人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只要解決領導者就獲勝了。」
  「別這樣,恐怖行動改變不了歷史的。」
  寺院【註】改變不了歷史……也許你說得沒錯。如果求神拜佛就能往生極樂的話,大家就不用辛苦過日子了──善住坊喃喃自語。【註:日語的恐怖行動(テロ)音近寺院(てら)。】
  「可是你不知道信奈什麼時候回到京都吧?」
  「不,她已經離開堺町了。那個公主好像在找你喔,猴子。」
  「找我?」
  「咯咯咯。難得兩個人偷溜出來旅行,大概是希望你可以多疼愛她一會兒吧?」
  混帳。良晴想狠踹善住坊,不過身體被繩子牢牢綁住,根本無法動彈。
  「我要用猴子當誘餌來引誘織田信奈上鉤。當那個公主看到你被五花大綁、慌慌張張跑來時,砰的一槍就解決了。」
  「做這種蠢事到底對誰有好處。你究竟跟信奈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我與你或織田信奈都無冤無仇。」
  「那是為了錢囉。你的雇主付你多少錢,我可以出三倍的價錢,所以──!!」
  「哼。我的願望是讓我的槍法名聞天下,只要殺掉宣稱要統一天下的織田信奈,我杉谷善住坊的威名就會轟動整個甲賀、甚至是日本的忍者界。屆時人們都會知道,我絕對不會讓看上的獵物逃走的。」
  「開什麼玩笑……為了那種理由就要把這個國家搞得一團亂嗎?」
  「笑話,這個國家早就亂成一團了。更何況倘若天下統一的話,像我這樣的人會很傷腦筋的。對我們這種人而言,當前這個能夠隨意燒殺擄掠的戰國亂世簡直就是個世外桃源啊。哇哈哈哈哈哈。」
  純粹的暗殺者。
  看見全日本兵荒馬亂、人民飽受苦難的光景,這個男人竟然還樂在其中。
  即便是能言善道的良晴,也無法說服這個思想扭曲的男人。
  「尋找猴子的公主差不多該來了。等著瞧吧,愉快的暗殺劇就要開幕囉。」
  杉谷善住坊在街道旁的樹叢立起一根柱子。
  接著他把良晴從破屋裡面拖出來,將他牢牢綁在柱子上,而自己則是躲進屋內。
  於是良晴成了名副其實的「誘餌」。
  廢屋前方的道路有個轉角,彎進來後就是筆直通過破屋的直線。
  對使用種子島火槍的暗殺者而言,這是個絕佳的埋伏場所。
  情況不妙。沒有五右衛門在身邊,我根本不是忍者的對手,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如果只有我被殺就算了,偏偏善住坊想拿我當誘餌來暗殺信奈……
  乾脆咬舌自盡……儘管良晴腦中閃過這樣的念頭,不過就算在這裡咬舌自盡,信奈看到自己的屍體時還是會不假思索衝過來的。看見自己悽慘的死狀反而會讓信奈驚慌失措,搞不好會更容易掉進善住坊的陷阱啊。
  雖然信奈是個嘴巴惡毒又不坦率的刁蠻公主,不過就算我再怎麼遲鈍,還是預料得到她會有什麼反應。可惡啊。
  良晴扯開嗓門大叫。
  「信奈,這是一目瞭然的陷阱!千萬別過來啊啊啊啊!」
  手握種子島火槍的善住坊心想:竟然自己引公主上鉤,還真是隻蠢猴子啊。自己忍不住竊笑起來。
  沒多久,就像聽到良晴的呼喚一樣──
  轉角的另一側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是打扮成平民「吉」的信奈。
  完了。
  早知道不該大叫的。
  那個傢伙──被我遭人捆綁的樣子嚇到了,完全沒注意我在說什麼啊。
  「喂,猴子。你為什麼會被綁在這種地方啊?」
  「哇啊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騎著馬的信奈朝著良晴直奔而來。
  「別過來啊,笨蛋。有個忍者拿火槍在瞄準妳啊……」
  「咦?你在大叫什麼啊?冷靜下來慢慢說啦。」
  就在兩人相距不到咫尺之際──
  一陣煙硝味傳來。
  然後──
  伴隨著善住坊扣下扳機的聲音。
  種子島火槍發出了轟然巨響。

  ※

  同一時間,京都。
  「到處都找不到信奈大人……她果然去美濃追相良前輩了……」
  在光秀一個人孤單回到京都後,堺町的今井宗久突然差人帶來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
  『大和的松永彈正突然造反,現在正舉兵進軍京都,企圖取下今川義元大人的首級。據傳津田宗及和彈正有書信往來。可能是他把京都守備薄弱的消息透漏給彈正,所以彈正才會發兵的。』
  姑且不論是不是津田宗及寫信煽動。松永彈正久秀原本就是謀反和以下犯上的慣犯。
  畢竟對方是膽敢襲擊堂堂足利將軍的人物。
  那個傢伙得知織田軍在京都只留下少數兵力和身為新任將軍候補人選的今川義元,於是便認為這是個捲土重來的好機會。
  也許津田宗及先生不希望自由都市‧堺町被納入織田家的勢力範圍。如果京都的統治者是松永彈正的話,就會和以往一樣與堺町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如此一來就可以確保堺町的獨立性,因此津田先生才會利用特產對決搶下代表的位子──
  不管怎麼說,津田宗及不是武士,而是商人啊。
  商人有商人要守護的東西,有屬於商人的戰鬥。
  所以光秀不怨恨津田宗及的作為。
  「動作快,立刻趕往清水寺。」
  光秀集結所有的守軍,但駐留在京都的兵力只有八百人不到。
  從駐地出發的時候已是深夜時分。
  此時光秀才注意到,前田犬千代、竹中半兵衛、蜂須賀五右衛門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自從光秀返京後,她就沒有看到這三人的身影。
  她們可能是隨著被貶職的良晴回美濃了。
  就算是那樣,也該跟奉命鎮守京都的自己說一聲吧……
  因為我用狡猾手段逼走猿人,所以被她們討厭了嗎?
  自從特產對決後,三人忿忿不平的樣子,還有良晴受到同僚、家臣仰慕的程度來看,這是有可能的。平時會和良晴吵架的同僚大概只有柴田勝家了。
  對公主大人來說,家臣團就是家人。
  今井宗久的話再度刺入光秀心頭。
  敵軍總數超過一萬,我方只有八百。
  而且我方的防禦據點不是城塞,而是寺院。
  面對壓倒性戰力差距,自己的才智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我說光秀啊,全看妳囉。儘管清水寺四面八方都被敵軍包圍了,不過這樣的危機以妳的聰明才智應該還應付得了吧?」
  在四面八方飄盪著松永軍旗幟的狀況下,只有待在內殿的今川義元聲音顯得格外悠哉。身穿盛裝十二單的她甚至還有心情詠頌優雅的和歌。
  明智十兵衛光秀閉起眼睛,心中做好了覺悟。
  「遵命。守京都者明智光秀。即使賠上這條性命也會保護義元大人到最後。」
  畢竟守衛京都是信奈交待給光秀的任務。
  會被同僚抛棄完全是咎由自取。
  信奈大人不在京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光秀心想。
  光秀還不知道信奈在近江落入杉谷善住坊的卑鄙陷阱,目前正面臨空前絕後的危機。
  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在信奈率領援軍從美濃趕來前保護好今川義元。
  一定要死守清水寺拖延時間。
  自己要站在前線,用手中的種子島火槍擊倒敵方知名武將,藉此讓松永軍心生畏懼。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不過,等到援軍趕來時,光秀恐怕早已命喪黃泉了。
  沒機會向信奈、良晴致歉是光秀最大的遺憾。
  即使如此,也不能讓人看見自己的眼淚。
  手中緊握流浪時獲得的種子島火槍,光秀朝庭院一躍而下。
  混戰開始了。
  多打倒一個敵人就能多爭取一點時間──
  她已經有戰死的心理準備了。
  「明智十兵衛光秀出陣。」
  就在此時,光秀眼前的大門被攻破了。
  敵軍朝著庭院蜂擁而至。
  打頭陣的是一身異國打扮的美豔女子。
  「呵呵──我是大和多聞山城城主‧松永彈正久秀,往後還請多指教。不過呢,妳很快就要告別人世了。」
  松永久秀。
  「這個女人就是……!?」十兵衛詫異地瞪大雙眼。
  沒錯。
  松永彈正久秀是──
  妙齡──三十歲左右的成熟美女。
  褐色的肌膚、深邃的五官,乍看之下似乎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或許父母有一個是外國人。
  松永久秀留著一頭清爽短髮,在這個時代的女性中相當罕見。
  包覆著她豐滿身材的不是和服,而是深紅色的唐風華麗服飾。
  衣著打扮看似花街柳巷的娼妓,散發出曼妙的女人味。
  頭上戴著花朵形狀的飾品。
  龍腦香的香氣撲鼻而來。
  半露的酥胸突顯出撩人乳溝。
  有如深不見底的海溝。
  「我的槍術是──寶藏院流。」
  她臉上甜美的笑容宛如楊貴妃再世。
  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母性猶如普渡眾生的菩薩。
  完全看不出她是個惡名昭彰的大惡人。
  久秀使用的武器是十字槍,又名鐮槍。
  槍尖的左右兩側有著一對新月形狀刀刃。
  在步兵們手執長槍交戰時,長槍通常是用來毆打的武器。
  不過在一對一較量時,長槍就只能朝著敵人要害直刺。如此一來,在面對可以前後左右自由砍劈的太刀時會顯得格外不利。
  不過,由大和興福寺創立的寶藏院流十字槍術能夠將新月形刀刃當成薙刀劈砍,收槍回拉時又可以發揮鐮刀的作用。
  光秀臉色一變。
  「『寶藏院流』──難不成彈正殿下是興福寺出身嗎?」
  「沒錯,正是如此。」
  「一個佛門子弟居然會毀滅足利幕府、燒毀奈良大佛,現在又來阻礙織田家的天下布武。難道妳已經看不見佛道了嗎?」
  「我看不見的是人道。自從失去主公‧三好長慶大人後,我就徬徨於夢境與現實之間,什麼都分不清楚了。」
  分明是妳殺掉三好長慶的。光秀大聲質疑。
  「那是惡徒散播的不實謠言,我一直都把長慶大人視為自己的孩子疼愛。失去那位大人後,我因為悲傷到不能自己,所以才會放火燒了奈良大佛的。」臉上帶著妖豔笑容的久秀如此回答。
  「現在的我只想確認織田信奈大人有沒有資格成為我的新主公罷了。人往往只有在陷入絕境時才會顯露出真實面貌……再過一會兒,妳也會在我面前露出真正面貌了。呵呵。」
  「我相信信奈大人,所以才會追隨她。我把自己的人生都賭在那位大人的夢想上了。像妳這種徬徨於夢境與現實的人不可能殺得了我的!」
  「呵呵。多說無益……來吧,讓我們盡情廝殺,讓我把你們統統帶往混沌世界吧。」
  兩軍激烈交戰。在鮮血、火焰、廝殺聲中,神色自若的松永久秀一步……又一步……緩緩朝著光秀逼近。
  一滴汗珠從光秀白皙的臉頰上滑落。
  這個女人不是普通的長槍高手。
  「火槍是對付不了寶藏院流槍術的。就讓我用刀領教妳的本事吧。」
  光秀將種子島火槍往旁邊一扔。
  在這麼狹小的空間打近身戰,火槍根本派不上用場。
  還在裝填子彈時,敵人的十字槍早就刺穿自己的喉嚨了。
  光秀拔出腰間的佩刀。
  名刀‧明智近景。備前長船長光的門下弟子‧近景的作品。
  久秀用細長的舌頭舔了自己的唇……接著又拉近了距離。
  「終於拔刀了嗎……美麗高傲的女武將啊。在趕赴黃泉前能否告訴我妳的芳名呢?」
  「我乃繼承清和源氏血脈的土岐氏後裔,明智十兵衛光秀。劍術是──」
  「光明秀逸的智慧,好美的名字啊。這個名字再適合妳不過了,不知劍術又是如何呢?」
  面對嘻嘻嗤笑的久秀,十兵衛光秀擺出下段架式筆直衝刺。
  「劍術是──鹿島新當流,免許皆傳【註:表示已專精該流派所有武藝的意思】。」
  「咦!?」
  此話一出,雙手架著十字槍、身體微微前傾的久秀連忙縱身向後一躍。
  假如沒有即時避開光秀的第一刀──
  久秀握著十字槍的兩隻手恐怕被一刀兩斷了。
  要不是光秀太老實報上自己的流派,久秀肯定已經落敗了。
  「不會錯的,剛才的刀法是鹿島新當流奧義『二之太刀』。」
  「虧妳躲得了這一刀。」
  「難以置信。妳這麼年輕,竟然就是那位──劍聖‧塚原卜傳的高徒!?」
  「正是如此。被妳們逐出京都的足利義輝公過去曾經招攬塚原卜傳老師到二條御所求教劍術……」
  「我知道。那位將軍足以冠上劍鬼之名呢。」
  「……之後寄居於將軍親信‧細川藤孝家的本人‧十兵衛也獲得傳授劍術的邀請。拜師入門一個月後就獲得卜傳老師認可,學會了奧義『一之太刀』。」
  松永久秀首次露出驚訝的神情。
  眼前這名美麗的女孩子不但是個神槍手,而且還是個足以和那個劍豪將軍‧足利義輝匹敵的劍士嗎──
  簡直是戰國亂世孕育出來的奇才啊。
  那個織田信奈竟然可以將這種有實力問鼎天下的女武將收為部下。
  「天下還真是大呢。想不到這個年頭還有如此難得一見的英傑。越來越有意思了。」久秀臉上浮現一抹微笑。
  「嘻嘻。一遇到像妳這樣的曠世英傑,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想要置妳於死地的衝動呢。妳在夢想破滅的瞬間究竟會露出多麼絕望表情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妖言惑眾。」
  步步逼近……
  步步逼近……
  兩人的距離逼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兩軍士兵紛紛停下戰鬥,屏息凝神關注寶藏院流槍術高手與少女劍士的對決。
  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一步。
  又一步。
  高手與高手的交鋒沒有所謂的膠著或平手。
  勝負會在最初的一擊分曉。
  出招速度將決定一切。
  兩者之間已經沒有可以迴避的空間了。
  落敗的一方──
  必死無疑。
  依照常理來判斷,情況對已經施展過奧義‧一之太刀的光秀不利。
  不過,據說一之太刀是種能夠臨機應變、變幻自在的高深招式。
  在場任何人……包括松永久秀在內都不知道這招奧義真正的精髓。
  「……」
  「……」
  兩人目不轉睛瞪視對方,只有呼吸聲迴盪在寂靜與黑暗中。
  接著──
  就在兩人手腕有了動作的瞬間──
  「對了對了,有件事情得先告訴妳。」
  毒蛾朝敵人撒下鱗粉。
  久秀輕啟豐厚的朱唇。
  「我聽說甲賀的杉谷善住坊埋伏在大阪與京都間的路上,打算奪取織田信奈大人的性命。那個人是個百發百中的殺手,信奈大人搞不好已經遭遇不測囉。」
  「……妳……妳說什麼……」
  奇怪……好像聞到一股詭異香味……在光秀注意到情況不對前──
  久秀不祥的話語已經動搖了光秀的心。
  光秀覺得天旋地轉。
  這段話衝擊之大,足以令自己的存在意義瓦解。
  信奈大人……死了!?為了追趕相良良晴……都是我害的!?
  差點就要放聲尖叫的光秀勉強用意志力壓抑住激動情緒。
  就在這短短的一剎那──
  光秀露出了破綻。
  繃緊神經、全神貫注觀察光秀的久秀沒有錯過這個難得機會。
  「……呵呵。妳中了我的春花之術囉。」
  下個瞬間。
  確信自己勝券在握的久秀,其手中的十字槍有如猛蛇般倏地襲向光秀。
  「……糟了……」
  槍尖對準十兵衛光秀白皙的頸子──

  不過,光秀命不該絕。

  「別想得逞──」

  一個人影勇敢闖入光秀與久秀之間。
  十字槍的槍尖被長槍的槍柄彈開了。
  面對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久秀不禁咋舌。
  「無禮之徒,你是何人……」
  「織田家部將‧相良良晴。」
  「竟然干涉武將間的決鬥,太卑鄙了。」
  「卑鄙的人是妳。明明是妳先用話術擾亂容易受騙的十兵衛啊。」
  「哎呀,我沒有騙人喔。信奈大人十之八九已經不在人世了……將士們聽令,我們的目標只有今川義元的首級,把礙事的傢伙統統殺掉。」
  久秀放棄了決鬥,決定展開混戰。
  松永軍士兵舉起長槍、拔出刀子一齊進攻。
  場面再次陷入混亂。
  「情況不妙,雙方硬碰硬的話對我方不利,會寡不敵眾的。」
  勉強避開十字槍的相良良晴臉上依然被割出一道傷痕,鮮血不斷流出。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茫然佇立在原地的光秀向良晴發問。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聽說清水寺面臨……更正,面臨危機啦。」
  「猿人,現在不是跑到這種地方的時候吧?信奈大人被杉谷善住坊盯上了──」
  「你說信奈,她也到這裡了。」
  「咦?」
  「我本來跟她說清水寺就交給我們防守,要她先回美濃搬救兵;不過她說這樣會來不及,她不能對十兵衛見死不救的。」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話待會兒再說吧,十兵衛。」
  砰。
  清水寺本堂屋頂傳來一聲巨響。
  種子島火槍的槍聲──
  「信奈大人!?」
  是織田信奈。
  「……啊……啊。」
  她還活著。
  毫髮無傷。
  信奈大人是怎麼逃出暗殺者魔掌的?光秀現在無暇思考這個問題。
  不過,身體再度湧現力量了。
  「嘖,雖然趕上了,但兵力差距太懸殊了。情況很不妙呢。」
  「信奈大人,事態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失策,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那種事等到度過這次難關再說吧,十兵衛。」
  「……遵命。」
  「特產對決一事晚點再跟妳算帳是也。妳要活下去,明智咻!」
  抓著五右衛門的手爬上屋頂的信奈正交替使用三把火槍迅速擊倒敵人,同時把擊發過的火槍交給一旁的五右衛門裝填彈藥。
  「──犬千代!半兵衛!」
  是一直不見蹤影的前田犬千代和竹中半兵衛。
  兩人「嘿咻、嘿咻」地爬上屋頂,從信奈的背後探出頭來。
  「……犬千代登場。肚子餓了……」
  「儘管味噌章魚燒很難吃,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擊退松永軍!」
  「十兵衛,我沒時間回美濃了。不好意思,援軍就只有我們五人喔!」
  「信奈大人。」
  為什麼要來呢……面對低聲嘟噥的光秀,信奈露出爽朗的表情。
  「十兵衛,妳的背後就交給我,放手一戰吧。現在是讓妳明智家桔梗紋揚名天下的時刻喔!」
  就在此時,松永久秀妖媚的呢喃聲又傳進光秀耳裡。
  這是夢。
  只是一場夢。
  妳只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夢境罷了──
  久秀的「春花之術」或許是一種操控人心的催眠術。
  「是啊……這肯定是一場夢。我用不光彩的方式逼走了猿人,此番醜態百出的結果就是被信奈大人討厭了。前田大人、竹中大人也離開京都、棄我而去……對這樣的我,信奈大人他們又怎麼可能僅憑五個人前來搭救呢?我一定是絕望過度而看見幻覺了……」
  在光秀身旁用長槍和敵方雜兵纏鬥的良晴忍不住回頭賞了光秀一記耳光。
  「好痛,你你你你做什麼呀!」
  「真是夠了,別那麼容易被催眠行不行啊。十兵衛,聽好了,我在大阪通往京都的路上被杉谷善住坊抓住,而且被當成人質引誘信奈上鉤了!」
  「後來你們就被射殺了對吧?猿人,你的真實身分是幽靈對吧!」
  「才不是!幸好犬千代她們即時趕到,救了信奈一命。犬千代她們不是想棄妳不顧才離開京都的,而是跑去尋找遲遲沒有回京都的信奈啦!」
  「怎麼可能那麼剛好被她們找到!」
  「我沒騙妳!犬千代在追蹤信奈的氣味時鼻子就跟真的狗一樣靈光啊!就在善住坊朝信奈開槍的瞬間,半兵衛抛出硬化成鋼鐵的護符,在千鈞一髮之際擋住了子彈。後來遭到五右衛門攻擊的善住坊因為沒能殺掉信奈的緣故,在又驚又怒之餘丟下一句『難以置信,難道織田信奈有上天庇佑』後便逃之夭夭了。儘管這段期間我被綁在柱子上完全沒有表現的機會就是了。總之信奈毫髮無傷啦!」
  「就算是這樣,現在清水寺仍是處於壓倒性不利的局面,你們怎麼可能單憑五個人就趕回來支援啊!正常人應該會把京都交給我十兵衛光秀防守,自己先返回岐阜城派援軍過來才對……」
  「沒錯,五右衛門也反對過了。儘管失去義元會很傷腦筋,要找到新將軍候補人選應該不難,不過信奈卻依然堅持己見。先是說:『雖然明智十兵衛光秀有小家子氣的一面,但她是誓言與我共有夢想的重要家臣,我不能對她見死不救』接著又說:『萬一日後我有個三長兩短,一切就要託付給家世、才能、壯志兼備的十兵衛了』──在關鍵時刻反倒狠不下心。這樣當什麼主公啊!」
  「……騙人……怎麼可能有這種事……這一定是夢……」
  沒錯,這只是一場夢……全都是幻覺……妖女‧松永久秀繼續以細語呢喃迷惑光秀。
  大概是個性太耿直的關係,光秀才會那麼容易受到暗示。她的雙眸……越來越黯淡無光。
  可是良晴依舊一邊揮舞長槍一邊向光秀喊話:
  「聽我說,十兵衛。人生確實就像一場短暫的夢,就連來自未來的我有時候也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現實當中;可是十兵衛,至少在這個世界──在這場夢裡妳並非孤單一人。這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夢啊!」
  信奈不但嘴巴惡毒、個性彆扭,會讓人不禁懷疑招人誤解是不是她的興趣。總之那個傢伙的缺點多得數不清啊。
  所以她從未在妳面前提過,以後多半也不會提──其實她對妳的評價相當高啊。
  放眼天下,能夠與那個傢伙共有脫離常軌夢想的人,恐怕只有來自未來的我,以及和她生於同個時代的另一個天才,也就是十兵衛妳了。
  但我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沒有家世也沒有背景。
  所以萬一那個傢伙遭遇不測的話,就只有妳能夠繼承她的夢想啊。
  不知為何,良晴在聲嘶力竭吶喊的同時兩眼熱淚盈眶。
  別忘了,千萬別忘記我說的話啊。
  「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現在非常需要信奈這個人,我是從四百年後的世界來的。我說的話絕對不會錯的。對這個國家、對百姓,甚至對全世界的人,那個傢伙都是無可取代的人物。拜託妳十兵衛,假如妳今天活了下來了,卻仍然迷失未來方向的話,請妳想一想今天發生在清水寺的血戰吧。想一想為了救妳而親臨險境、不斷朝敵人開槍的信奈吧……」
  為什麼?
  為什麼猿人要用如此悲傷、充滿哀求的眼神看著自己呢?
  此時的十兵衛光秀還不明白。
  光秀還不知道──
  光秀還不知道,在京都路上和信奈會合的良晴本來想狠心提出「十兵衛遲早會變成叛徒,就讓那個傢伙自生自滅吧」的建言,但最後卻還是把話硬吞了回去,而且還下定決心,要由自己改變歷史,絕對不犧牲十兵衛光秀還有信奈。
  光秀還不知道在「本能寺之變」中,明智光秀襲擊在京都本能寺落腳的主公‧織田信奈,使得信奈葬身大火──也不知道良晴早已知悉這個令他痛恨的未來。
  可是為什麼如此仰慕信奈的光秀會做出謀反信奈的行徑。這點良晴想破腦袋也得不出答案。
  不只良晴──現代人對光秀發起「本能寺之變」的理由直到二十一世紀仍然沒有定論。
  更不用說光秀自己了。
  深深崇拜信奈的光秀本人現在根本不可能知道這一切。
  光秀只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相良良晴並非只是個油嘴滑舌的人。
  他對信奈的感情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不過──
  怎麼回事?
  為什麼被良晴那對火熱的雙眼注視著,自己的內心就會悸動不已呢──
  「呵呵……本以為明智大人的心已經被我的法術掌控住了,看樣子那個猴臉男的嘴上功夫更勝一籌呢。」
  察覺自己控制不了光秀後,久秀下令發動總攻擊,朝本堂發射火箭,企圖將義元連同信奈一起活活燒死。
  「啊……織田信奈大人,真虧妳躲過了善住坊的暗殺。現在就讓我見識一下妳的真面目吧──我要鑑定妳夠不夠格當我一輩子追隨的主公。」
  光秀和良晴不得已撤出了庭院,針對本堂走廊進行防守。
  「居然說要鑑定本小姐,妳膽子不小啊,松永彈正!」
  屋頂的信奈睥睨著底下進逼的敵軍,對位於兩側拉弓射箭的犬千代等人使了個「這裡交給我,妳們去支援十兵衛和猴子」的眼色。
  「蜂須賀五右衛門出擊是也。」
  五右衛門無聲無息出現在走廊。之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大概是因為她不想在這種場面咬到舌頭吧。
  「前田犬千代出戰。」
  兩手架起華麗朱槍,犬千代順著屋簷滑下,在兩軍展開混戰的走廊漂亮著地。
  「……前前前前鬼、後鬼,拜託你們了。」
  半兵衛原本想小心翼翼爬下屋頂,卻不小心從屋頂咕嚕咕嚕滾下來跌坐在地。她一邊含淚抱怨:「好痛喔……」一邊召喚出式神加強戰力。
  半兵衛召喚的式神們不曉得施展了什麼妖術,庭院的地面產生五芒星形的龜裂,接著數道水柱從地面噴出,抑制了本堂的火勢。
  這天晚上,在半兵衛的活躍表現下,妖女‧松永久秀終於掀開底牌了。
  「哎呀,是陰陽師嗎?那我也得拿出術士的本領來對抗了。」
  松永彈正久秀。
  她是最強、最凶狠的幻術師。
  松永軍的弓兵射出的業火,以及式神們自大地喚出的水柱在深夜的清水寺縱橫交錯。
  突然,久秀的身體飄了起來……
  她無視重力法則,從空中飄到兩軍交鋒的走廊上。
  目標是即使咳嗽不止卻依舊不斷抽出護符的竹中半兵衛。
  「我早就想會會妳了。妳一定是美濃菩提山的臥龍對吧。」
  久秀全身上下散發出邪惡妖氣,令半兵衛打了一個冷顫,急忙地叫回前鬼還有後鬼。
  「……妳……不是普通武士吧?」
  「沒錯,雖然我曾經踏入佛門,如今又以松永久秀為名;不過我其實是個流浪的幻術師,是與你們陰陽師不共戴天的死敵呢。」
  「幻術師──和奇門遁甲、真言密教一概無關,源自於遙遠國度的術士。」
  「呵呵。我啊,只要一看到從平安時代就融入這個國家的陰陽師,心中就會升起一把無名火。我們的術法因為源流不可考,總是被人們視為異端邪術、避之唯恐不及呢。」
  就連學識淵博的竹中半兵衛也不曉得幻術的起源。
  不過,本能告訴她:松永久秀絕對是個可怕的術士。
  「松永大人,陰陽師受到公家眾禮遇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代代守護御所不受惡靈侵襲的土御門家早已沒落、離開京都、移居若狹了。如今妳根本沒有理由嫉妒我們了。」
  「我剛才說的只不過是藉口罷了。我只是一看見像妳這麼強悍的陰陽師,就會忍不住想分個高下罷了。而且我還有件事情想問妳。」
  「……什麼事?」
  「織田信奈大人是不信神佛也不怕怨靈的人,對我們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來說,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魔王。自古貫穿這片京都之地的龍脈勢必會斷送在她的手上,你們陰陽師在京都精心打造的怨靈封印也會被她徹底破壞。當京都的封印遭到破壞、龍脈被切斷時,你們陰陽師僅存的力量就會消失殆盡。換句話說,對陰陽師而言,織田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敵人。妳不可能不明白這點的,那又為什麼──」
  這樣也好。
  半兵衛淡淡一笑。
  「我們不能再繼續濫用這股離經叛道的祕術擾亂這個國家了。因為我們早已失去守護人民的力量了。世上一切怪力亂神靜靜消失在耀眼陽光下的時刻就要來了。」
  近代的光明即將驅散中世紀的黑暗──用現代人的風格來說,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半兵衛的笑容清澈透明,語調無比堅定。
  「這麼說來──莫非妳……!?」
  久秀的話音顫抖,似乎蘊含著驚愕、畏懼的情感。
  「難道……妳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
  半兵衛深藏心中的真正想法與覺悟──此時此刻只有同為術士的松永久秀能夠理解。
  對聰明的久秀來說,光憑這點就已經足夠了。
  她已經深深瞭解到自己不是織田信奈的對手了。
  打從心底屈服信奈大人的時候到了──久秀心想。
  不過,久秀被稱為「毒蠍」、受人畏懼的理由現在才開始要展現。
  既然明白這點,我更不能乖乖就範了──面對越強的對手就越想反抗,這就是松永久秀這個人的毒蠍特性。
  久秀的手指一彈,漆黑的天空接二連竺降下不明物體。
  五個、十個、二十個、三十個……
  是一群年幼的美麗小女孩。
  身上都穿著娼妓般的紅色和服。
  看起來就像是久秀孩提時代的模樣──
  可是這群女孩的眼中沒有半點生命氣息。
  「……傀儡……!?」
  半兵衛手握護符擺出警戒姿態。
  呵呵呵──黑暗中的久秀發出嗤笑。
  「可愛的陰陽師小姐,妳知道嗎?幻術師的看家本領不是幻象或障眼法,幻術的奧義是源自波斯(Persia)的傀儡操縱術喔。」
  「波斯……!?」
  「神明皆來自西方。大日如來也好、阿修羅也好,都是波斯的最高神‧阿胡拉馬茲達轉生變化的姿態喔。」
  居然有如此棘手的術士──半兵衛首次露出動搖的表情。
  無法理解對手的術法原理。
  久秀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原理在施展術法呢……和陰陽道截然不同的體系既不屬於密教,也不屬於奇門遁甲。換句話說,那是與唐國文化完全絕緣的異術。
  比起唐國更加遙遠的西方──比稱為西方盡頭的印度更加遙遠的西方國度──波斯……
  眼前的異術恐怕在波斯本國也失傳已久。
  漫長絲路的終點站‧京都。如今這項古老祕術伴隨著褐色肌膚久秀體內的波斯血脈宛如惡靈一般在此處甦醒了。
  「妳的式神和我的傀儡,究竟孰強孰弱,來分個高下吧。」
  面對不清楚底細的術士,就算是半兵衛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主人,這裡交給我們抵擋。您快點逃吧。」前鬼低聲說道。
  不過半兵衛知道,只要自己一逃,本堂就會在轉眼間被烈火吞噬。
  情勢完全是一面倒。
  就連在屋頂上不斷開槍射擊的信奈身邊也開始有松永軍士兵陸續現身。
  這個人想把信奈大人逼到絕境,好藉此試探其能耐。失去主公‧三好長慶,還被誣陷為毒殺主公的兇手,這些事使得她不再信任世上的任何人,甚至還與三好一黨、將軍家為敵,一個人在半夢半醒的世界裡徘徊著……
  半兵衛做好覺悟了。
  眼前這個內心扭曲的松永久秀就像是一隻黑色毒蠍。如果要平撫她那顆激盪混亂的心,除了犧牲自己之外別無他法──
  或許我會在這裡倒下了……良晴先生,對不起。
  半兵衛一邊咳嗽,一邊將最後的護符擲向久秀。
  不過,這竭盡全力的一擊卻被久秀以一根手指彈飛。
  咳咳。
  劇烈咳嗽使得半兵衛的氣息急遽衰弱。她的嘴角流出一絲鮮血。
  什麼啊,真沒意思……還以為可以死在妳的手裡……還以為終於可以解脫了。
  一切到此為止了嗎?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們所有人下地獄吧。」
  久秀難掩失望之情的一句話化為信號。
  被箭矢、子彈射中卻死不了的傀儡們──
  他們不約而同兵分兩路,朝著屋頂、走廊展開猛攻,企圖置信奈主從於死地。
  「等等,這是什麼啊?為什麼人偶會攻擊我?我看見幻影了嗎?」
  「不對,那些傢伙不是幻影!是有實體的傀儡!快逃啊,信奈……」
  萬事休矣──
  「可惡啊啊啊啊,史實裡面沒有命喪清水寺這一段啊!」
  「所以在架才說你不可能撿起所有果石的咻也,相良咻!」
  良晴手上的長槍對傀儡完全起不了作用,反而被傀儡的怪力壓制。就在一柄短刀抵在良晴脖子上時,他聽見五右衛門從遠處傳來的怒斥聲。
  「千萬不能放棄……相良前輩!」
  身上滿是傷痕的光秀刀光一閃,砍下了企圖奪取良晴性命的傀儡首級,接著又將傀儡的手還有身驅一刀兩斷。
  「哎呀,暴徒居然闖進咱家房間了……快來救咱家啊,犬千代!」
  「……義元,妳也拿弓應戰。」
  「犬千代,別看咱家這樣,其實咱家很不擅長弓術的。若是蹴鞠的話,那倒是難不倒咱家吶……喔──呵呵呵呵。」
  義元、犬千代四面八方都受到長槍圍攻,命在旦夕。
  信奈等人眼看氣數將盡。
  松永久秀宛如喪失心智的傀儡,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顧著思考「本能寺之變」,結果卻眼睜睜讓信奈做出錯誤決定啦!這已經不是光秀未來會不會背叛信奈的問題了!要是大將戰死在這裡的話,有再多兵力又有什麼用?早知道就算來硬的也要阻止信奈參戰才對啊!
  再度被接踵而來之傀儡軍團壓制在地的良晴,其心中對自己的選擇感到懊悔。
  另一方面,即便渾身上下被傀儡的手刀、腳踢所傷,光秀仍舊為了救出良晴拚命應戰。
  但是不管怎麼努力,她都無法抵達良晴身邊。
  良晴轉頭發現,光秀正對著自己哭喊。
  在一片廝殺聲中,良晴根本聽不見光秀說了什麼。
  「十兵衛、信奈、大家……抱歉了。」
  ──然而……
  也許是上天……抑或是這個時代仍然需要信奈。
  誰也沒料到的奇蹟發生了。
  深夜裡的京都響起隆隆馬蹄聲。
  「是援軍!」
  在屋頂被傀儡團團包圍的情況下,手持名刀「壓切長谷部」英勇抗敵的信奈指著西邊方向大喊。
  在聽到「清水寺出事」的消息後,有軍隊從攝津、山城全速趕到了。
  不過,駐紮在攝津、山城的織田軍主力部隊應該早已撤回美濃才對。
  剩下的守備兵寥寥無幾,根本不可能組成如此龐大的軍隊。
  「到底是誰的軍隊……!?」
  良晴瞇起眼睛。
  身穿南蠻甲胄、挺著豐滿胸部、騎著純潔白馬在前頭領軍的女性,正是從歐洲遠渡重洋而來的金髮碧眼少女──
  「弗洛伊斯?」
  沒錯。
  就是在堺町被良晴所救的修女‧弗洛伊斯。
  當然,弗洛伊斯是侍奉神的虔誠修女,手下沒有一兵一卒。
  不過她擁有許多同伴。
  那就是受到她仁德感召,進而成為天主教徒的畿內民眾。
  「良晴先生,我帶著畿內的天主教徒來幫忙了!」
  高舉十字架項錬的男人們接二連三報上名號。
  「我是攝津高槻城城主,高山唐‧猶斯托。從現在正式加入保護弗洛伊斯大人的織田軍!」
  「堺町會合眾之一‧小西常珍,軍費、武器、防具、兵糧我都準備好了!」
  「老夫是行醫不分敵我的京都醫師‧曲直瀨貝爾休。」
  還有氣勢十足大喊:「咱們一定要報答弗洛伊斯大人的大恩大德啊」的無名百姓與農民。
  即使個人力量有限,在弗洛伊斯的號召下也能匯聚成龐大的力量。
  自稱唐‧猶斯托的高山右近儘管是名武將,但其實他沒有反抗松永久秀的實力。猶如牆頭草的他,一發現松永有動作,就即刻倒向了松永;一得知織田上洛,便隨即歸順織田。這位軟弱的武將總是以這種卑躬屈膝的方式使自己的家門得以存續下去。
  然而,沒想到他會為了弗洛伊斯這名碧眼南蠻少女促成這麼大的勢力來援助織田軍。
  身為波斯幻術師的久秀相當排斥南蠻人。
  她討厭十字架上的神,至今一直沒有把天主教放在眼裡。
  說來說去,波斯是波斯,日本是日本,南蠻是南蠻。
  不同文化、不同神明永遠不會有融合的一天,也永遠不會互相理解。
  自己之所以被別人稱為惡女,也是因為不同的膚色、血統──對深信這點並憎恨著世界的久秀而言,「手無寸鐵的南蠻傳教士居然前來搭救一個異國公主的織田信奈」這件事完全超出她的預期,更在她心中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
  不一樣。
  這個人不一樣。
  她和長慶大人──和曾經在這個國家叱吒風雲的無數豪傑們──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松永久秀」是她成為武士後的名字。
  她過去的名字是「多聞丸」。
  多聞丸住在京都濱河的破屋裡面,和身為傀儡師的家人、朋友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傀儡、奇術、咒術──這些人天生可以施展異國幻術,並將這種遊盪於夢境、現實的力量昇華成一種技藝。他們活在與武家、一般百姓迥然不同的自由世界。
  然而,京都的戰亂毫不留情地奪去這群傀儡師的性命。那場名為「天文法華之亂」的動亂在京都爆發,逐漸增強勢力的法華宗寺院與信眾遭到自古以來守護京都鬼門的叡山僧兵襲擊,幾近全滅。法華宗信眾多以商人為主。新興的商人勢力開始與叡山這股自古以來的檯面下舊勢力爭奪京都的主導地位。剛從「應仁之亂」傷痛中逐漸復原的京都在這場戰亂裡面被燒毀大半。
  多聞丸的朋友、家人都被捲入了這場動亂,只有她奇蹟似地活了下來。為了避開京都的戰亂,她來到奈良的興福寺歸依佛門,希望藉由學佛沖淡失去家人的怨恨與哀傷。然而,多聞丸卻因為膚色不同的關係被當成歧視的對象,某些僧侶甚至還說:「妳不是日本人,戒律不適用於妳」企圖破戒侵犯多聞丸,因此她被迫學習護身的槍術與毒草藥學。
  叡山也跟興福寺沒有兩樣,裡頭充滿著嘴上講佛,背地裡卻為了慾望而壞事做盡的偽善者。那些人比一般壞人更加惡劣。多聞丸在寺院裡面並沒有修佛,而是學到了殺人的技術,還有對偽善權力者的憎恨,而她的幻術也不再是為了使人開心,而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將幻術用在殺戮方面。她滿懷憤怒離開了興福寺,輾轉來到有許多異國人士居住的堺町、進入商家就職──堺町有所謂的「公界」,那裡沒有人在乎身分,無論武家還是僧侶,膚色如何,這些都沒有關係,只要說自己的父親是異國人士即可。況且錢不會背叛人。錢本身並無善惡之分,只會端看人的用法來決定善惡。
  後來,多聞丸在堺町戀愛了。對象是大她二十多歲的京都商人。
  那位商人是個擁有迷人美貌的男子,不過他的眼神卻相當犀利,宛如蝮蛇一般。
  男子自稱松波庄九郎。
  庄九郎每個月都會來多聞丸做事的商家收購山崎的荏胡麻油。
  他是個油店老闆,在入贅後奪走了妻家的產業。
  多聞丸還待在傀儡師家庭的時候就認識他了──松波庄九郎雖然不是傀儡師,不過卻和多聞丸一樣漂泊天涯。
  庄九郎是個花花公子,不但喜好女色,也熱愛錢財,經常說服有錢女子替他出資來累積財富。因為庄九郎過著這種荒唐生活,所以他遲早一定會與妻子離婚的,於是他與多聞丸約好,屆時將會娶她為妻。不過,兩人的關係不僅於此,他們彼此都懷抱著「野心」。並非只為求財,而是有著「犯上奪權」的野心。希望靠著自身力量平息日本、京都戰亂的雄心壯志。正因為如此,兩人才會在堺町相逢後一拍即合。不僅是情侶,他們同時也是有著犯上奪權野心的同志。
  然而──縱使擁有相同的夢,兩人的想法卻有些許差異。這點差異最後造成了雙方分手的結局。
  某天晚上。
  到堺町與多聞丸幽會的庄九郎說出了這番話──
  「經費籌措得差不多了,我即將動身前往京都東方的美濃。」
  多聞丸激動地說:這跟我們之前說好的不一樣啊。
  「庄九郎,你不是說為了不再增加像我們這樣的孤兒,要用這些錢奪取京都嗎?不是要用來懲治以神佛、身分地位為後盾,吸取人民血汗的叡山、興福寺那群惡徒嗎?」
  「多聞丸妳的夢想是出於私怨。不要光憑感情,用理性想想就應該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京都似乎充滿了死於戰亂者的怨念。如果太執著京都的話,總有一天連我也會被怨念附身吧。再說,如今的京都易攻難守。想要統治京都必須打好基礎,這個答案就在美濃。那裡是日本道路的中心,也是這個國家的要衝啊。」
  我要奪下美濃,成為一國一城之主,然後再率領大軍進攻京都──庄九郎笑著如此說道。
  可是多聞丸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你說美濃?這樣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完成復仇啊?我現在就想殺進京都、燒毀叡山啊!」
  「我不是為了復仇才決定以下犯上、奪取天下的,這都是為了天下百姓啊。如今已是末法之世,光靠佛法已經無法拯救人民了,唯有透過金錢的力量還有軍事武力才能夠平息亂世、拯救蒼生啊。」
  「連站在你眼前的我都救不了,還談什麼百姓啊!你果然只是個靠甜言蜜語哄騙女性為生的傢伙!」
  「多聞丸,我的確是個壞人;但我不會挾帶私怨行事。之所以會向女性籌錢,這都是為了天下百姓啊。捨棄心中的私怨吧。不管懷抱再多恨意,死去的人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不要活在與往生者的時光,為今日而生、為明日而活吧。如果以恨制恨,總有一天妳會化為怨靈的。」
  「你很強悍,頭腦也很聰明,但是卻少了感性。人不可能光靠理論而活,女人更是如此喔。你講了那麼多冠冕堂皇的話,但還是無法真的捨棄感情的!如果你真辦得到的話,那就不是人類,而是不折不扣的冷血蝮蛇了。」
  「那麼妳要不要來美濃?」
  「我決定待在堺町。直到我用地獄之火燒盡那些盤據畿內的惡徒,讓叡山、興福寺嘗到我所遭受的傷害與屈辱之前,我不會離開京都、不會離開大和的。我知道人類無法輕易保持恨意。一旦離開京都的話,這股恨意、怒氣必定會逐漸淡去。到時候只會用『等到時機成熟便返回京都』的藉口來欺騙自己,安穩地度過餘生,最後無法達成原本的目標。你肯定會變成那樣的,庄九郎!」
  「……我知道了,別那麼大聲嘛,又不是六條御息所。妳畢竟是個女人,太感情用事了。」
  「那又怎麼樣!?庄九郎,你在鄙視我嗎?你至今的言行只是為了從我這邊騙走錢財嗎?」
  「沒那回事。不過,我只想說,妳就是這點好。唉,妳還真是個性情剛烈的女人啊。受到感情的束縛,這樣我很困擾的。」
  「那就別管我了,看你想去美濃或哪裡都行!不要再回堺町了!」

  兩人大吵一架後,多聞丸原本還有點期待庄九郎總有一天會回來向她道歉,但是最後庄九郎還是沒有來找她。究竟是因為庄九郎是個無情漢子,還是擔心在多聞丸身上付出太多感情,最後會使得精心策劃的奪取美濃計畫付諸流水,這就不得而知了。
  當庄九郎前往美濃後──
  突然有位意想之外的人士向消沉的多聞丸提議:「如果沒有繼續經商的打算,要不要到武家做事呢?」
  「三好家」的年幼少女當家聽聞有位女商人在武藝、口才、茶道等方面都十分優秀,於是便找上了多聞丸,並提出想要雇用她為管事的建議。
  以四國為根據地的三好家與堺町關係密切,是個以管領細川家的重臣身分不斷於畿內掀起戰事的家族。
  不過,畢竟這是個亂世。三好家的前任當家‧元長因為擁有龐大的權力而受到主公‧細川晴元猜忌。之後元長被細川晴元的陰謀逼到了堺町,最後切腹自殺──細川晴元煽動了新興宗教‧本貓寺的信眾發起一揆暴動,藉此進攻身為自己家臣的三好元長,將其逼到了死路。
  身為管領竟然鼓吹新興宗教團體進攻自己的重臣──這種行徑一度造成畿內混亂。
  追根究柢,摧毀京都、奪走多聞丸家人性命的「天文法華之亂」就是本貓寺勢力取代三好元長崛起後,細川晴元為了趕走構成威脅的本貓寺而與法華宗信眾聯手造成的。
  每當有新興勢力興起,細川晴元就會煽動其他勢力來打擊他們。
  本貓寺被趕走後,京都成為法華宗支配的城市。想當然耳,京都的守護者‧叡山僧兵與法華宗信眾為了爭奪京都霸權而爆發激烈衝突。最後僧兵殺入京都,造成遠超過應仁之亂的「天文法華之亂」──
  就這層意義來看,細川晴元可說是多聞丸的仇人。
  可以說她與三好家有著共同的敵人。
  「我叫千熊丸。是已故三好元長大人的嫡子,也是三好家的當家。父親在堺町切腹自殺時,年幼的我坐船逃到四國撿回一條命。如今我從四國回到了堺町。多聞丸,我希望妳來援助我心中無法壓抑下來的野心啊。」
  那是一位年幼卻充滿智慧的公主武將。以武將來說,她的表情過分感性,眼中充滿了哀愁。
  「……野心?」
  「我每天晚上都會夢到父親切腹時的光景。我憎恨陰謀暗算父親的主公‧細川晴元,想要向那個男人復仇。為了這個目的,我多年來一直在四國籌謀算計。如今,我想要靠著淡路水軍的海運能力與堺町的財力,將那個男人趕下管領之位。」
  千熊丸並非是個能夠恨到殺害對方的少女。她的感情太細膩了,無法成為復仇之鬼。多聞丸一聽就知道,憎恨細川晴元的話不過是說給她聽的,千熊丸只是想從父親死去的無盡惡夢當中解脫罷了。
  「我不過是一介商人,為什麼找上我呢?」
  「光憑武力不足以在充滿怨靈、陰謀、權謀的魔都──京都戰鬥的。三好家當家之位被詛咒了。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一心為細川家而戰,但也同樣死於非命。只要我也一樣以征服京都為目標,勢必也會不斷受到各種陰謀、怨念襲擊。正因為如此,我需要妳的力量。我想要妳用傀儡術、毒草技術、幻術來保護我脆弱的心靈與性命啊。」
  儘管千熊丸鼓起勇氣從四國回到因緣之地,堺町,不過這裡是父親喪命之處,而且她接下來還得與以管領家為首、那些有如權力貪欲化身的豺狼虎豹交鋒。沒多久,她就因為這些事實而卻步了。
  失去家人、喪失信仰,與同志‧松波庄九郎訣別而陷入孤獨的多聞丸對千熊丸動心了。她覺得要有個人來保護如此脆弱、溫柔的千熊丸,
  「千熊丸大人,我願意接受這個邀請。往後我會永遠侍奉您,必定會終結您的惡夢。」
  多聞丸的感情只能投注在一個人身上。她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所選的對象,因此沒有絲毫的餘力關心其他人。
  「不過,既然要發起戰爭,最重要的就是戰力。戰國時代並沒有簡單到光靠咒術就可以在戰場上取勝。先讓千熊丸大人的兵力增加到四倍吧。」
  「四倍?」
  「您有家人嗎?如果是弟弟的話更好。」
  「有。一存、實休、冬康。每個人都是英勇又愛慕姊姊的好弟弟喔。」
  「非常好。就讓您這幾位弟弟各自奪取讚崎的十河家、阿波的阿波細川家、淡路的安宅家吧。只要將精良的讚崎兵、阿波兵以及淡路水軍全都納入三好家的手中,三好家的兵力就會擴增到四倍了。」
  「奪取?該怎麼做啊?」
  「呵呵。首先將您的弟弟送去當養子,然後再利用咒術、毒草術、幻術,使那些家門的當家衰弱,迫使其退位,或是奪去其性命,這樣就能取得家督之位了。如果那些當家不願收三好家人為養子的話,就直接暗殺掉吧。總之就是要私下處理掉那些人喔……」
  「怎麼可以這樣?再怎麼說也太過分了吧?」
  「這都是為了打倒管領家啊。如果繼續使用以前那些愚直的作戰,您會和您的父親、祖父一樣,最後被細川殺害的。細川從過去就很擅長操縱僧人、一揆、地方豪族背地裡襲擊對手的卑鄙手段。三好家的當家連續三代都遭到細川的毒手。要對付陰謀,就得用陰謀來抗衡啊。」
  「是的……我的父親也是在為細川晴元出戰時突然遭到一揆勢力從背後進攻的……當時煽動一揆的人正是細川晴元本人……」
  「沒錯,那一族是醜惡的怪物。我的家人都死於天文法華之亂。追本溯源,那場法華宗與叡山的爭端,就是細川晴元視一揆眾根據地的山科本貓寺為眼中釘,要法華寺人馬將其化為灰燼而導致的。先是煽動一魁眾殺害您的父親,再讓法華宗消滅那些一揆眾,這就是細川晴元的手段。與其說他們是武家,反而還比較像玩弄權謀的貴族啊。有權有勢的人在京都待久了似乎都會變成那樣的怪物呢。」
  不過,就算是細川晴元,似乎也對無法操控戳山僧兵一事感到苦惱呢。畢竟京都曾經因為那群傢伙作亂的關係在應仁之亂時化為一片火海呢──多聞丸笑道。
  「……我不希望三好家接連四代都遭遇同樣的下場。多聞丸,妳的確是我們三好家無可取代的智將呢。可是,妳還好嗎?做出那麼多毒辣的陰謀,難道不會讓妳的內心崩壞嗎?」
  「我沒什麼感覺呢。只要是為了主公,我都無所謂,千熊丸大人。為了戰勝細川晴元──戰勝管領、幕府、叡山那些代表古老權威的亡魂,最重要的就是擁有壓倒性的兵力,還有替那些軍隊進行補給的能力。淡路、四國與畿內相鄰,中間又有海相隔,是前進畿內的最佳根據地,三好家必須得奪下這些土地才行。」
  於是三好長慶的弟弟們就靠著久秀的陰謀各自當上了一國一城之主。
  讚崎的十河依存,阿波的三好實休,淡路的安宅冬康。
  為了復興三好家、為了向細川晴元復仇,主從二人的戰鬥開始了。
  千熊丸在多次更名後改名為「三好長慶」。
  多聞丸則是成為武家,改名「松永久秀」,日後得到了彈正忠的官位,而被稱為「松永彈正」。
  三好一族的兵力、松永久秀的謀略、堺町的財力。三者合為一體,使三好家的實力成長到足以稱霸畿內的地步。
  三好、松永這對主從表面上是順從管領家的家臣,但背地裡卻持續進行復仇準備,最後在江口之戰一舉擊潰了身為管領的細川晴元。
  吃了大敗仗的細川晴元帶著足利將軍親子逃亡到近江。
  於是三好長慶取代了管領細川家,成為新一任的京都支配者,更成為統治以畿內為中心,包含山城、攝津在內九國的「天下霸主」。
  而「天下霸主」的實權也落在長慶的得力左右手,即她的分身‧松永久秀的手上。久秀心想,跑去美濃的庄九郎果然錯了。他光是為了奪取美濃國就耗盡一切心力、無法脫身。照這個樣子來看,想要發軍上洛簡直是痴人說夢。他在那之前就會衰老而死了。我贏過庄九郎了,京都已經成為我的囊中之物了──她堅信捨棄與庄九郎的戀情是正確的決定。
  三好長慶終於從父親死去的惡夢解放。然而,當上「天下霸主」後沒多久,長慶的身心狀況便急轉直下。
  或許是三好長慶卸下三好家當家的重擔,不必再承受必須為父親報仇的負荷,使得她恢復了少女纖細脆弱本性的關係吧。
  或許是經歷父親之死、參與接連不斷的戰事、一再地目睹死亡,使得不喜歡戰爭的長慶內心漸漸病了。
  古老勢力不願看到三好家這個來自四國的暴發戶成為天下霸主──說得正確一點,是不希望將京都交給「松永久秀」這個來路不明的妖將,那些感到憤怒的人們使出各種陰謀折磨著長慶。近江的六角承禎企圖用暗殺手段翻轉局勢,派出了大量甲賀忍者;為了讓管領家、將軍家,即所謂的大和御所脫離松永久秀的魔掌,叡山、興福寺、高野山的和尚們祕密下了詛咒──
  看來蓄積人們數百年分怨念、仇恨的京都有著某種禁忌般的魔力。深受這種魔力所害的並非是受到三好長慶絕對信任、堪稱是實質天下霸主的宰相‧久秀,而是三好家的當家‧三好長慶。久秀精通幻術、毒草藥學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根本不擔心刺客、下毒或是咒術。然而,這些負擔卻全都壓在身心纖細的長慶身上。
  這麼一來,就形同久秀為了天下霸主權力而將長慶當成了犧牲品。
  察覺到這個矛盾的松永久秀心想:「我一定得守護長慶大人,無論如何都得治好她的病」而漸漸開始鑽起牛角尖。她不信任世上的任何人,然而對於曾經讓她敞開心房的對象,久秀則是會付出極為深厚的情感。
  但是,不想再擴大戰端的長慶並沒有採用久秀建議的強攻策略,反而打算與將軍家、管領家和談收場。她先是與潛伏於近江、從病死父親手上繼承將軍位子的年輕新任將軍‧足利義輝議和,並把義輝迎回京都。長慶父親的敵人‧細川晴元雖然退下管領之位,不過長慶的作為卻跌破眾人的眼鏡,並沒有將其殺害──

  「長慶大人千萬不能讓細川晴元活下去。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會用陰謀陷害長慶大人的。殺了他吧。足利義輝將軍也得死才行。」
  這天,松永久秀仍然拚命說服病榻上的三好長慶。
  身為天下霸主的長慶太仁慈了。
  就算三好家代代都遭受細川家背叛,但她還是不願用以下犯上的方式剷除細川家,反而饒了細川晴元,還讓流浪在外的足利將軍返回京都。不過,長慶還是看錯人了,她手下留情的結果,就是細川、足利兩家再次企圖瓦解三好政權,導致畿內各地發生了反抗三好家的叛亂。
  「……彈正,我辦不到,我沒辦法以下犯上……否則會受到良心苛責的。要是殺死細川晴元還有將軍,只會讓我晚上做新的惡夢。我……無法成為齋藤道三啊,彈正。我沒辦法奪走主公的一切啊。」
  「什麼道三!我沒有將您當成道三的代替品啊。我只是遵守約定,和您一起對殺死我們家人的掌權者,對細川晴元復仇啊。」
  「……為了這個目的,我們到底策劃了多少起陰謀?打了多少場仗?奪走多少條性命?我現在只希望糾纏三好家至那些復仇、怨恨的連鎖能夠在我這代終結罷了啊。」
  「年輕的劍豪將軍‧足利義輝身懷復興將軍家的野心啊!不論您對他付出多少忠誠,雙方仍舊無法共存的。長慶大人,天下霸主只能有一位。既然您已經掌握了畿內,就只有成為將軍一途了,這樣子才有辦法活下去啊。」
  長慶依然沒有點頭。
  「我無法承受弒君的污名啊。況且若是我下令這麼做的話,彈正妳也會在這個國家的歷史當中永遠留下惡女這樣的污名啊。」
  「我明白了。那麼至少讓我燒毀叡山吧。叡山那群和尚肯定正在施術詛咒長慶大人。另外,盤據京都的怨靈對天下霸主──也就是長慶大人您的的身心有害。我的幻術不足以清除這些怨靈,必須破壞守護京都鬼門的叡山才行──」
  「叡山的天台座主是姬巫女大人的族人,難道要我再次冒犯御所嗎?我做不到啊。」
  「這是為了您的生命著想啊。再說叡山那些和尚根本沒有資格活下去……」
  「叡山不只有墮落的僧侶和破戒僧,還有一些人是得道高僧啊。」
  「那是那群傢伙的伎倆。將少數得道高僧當成招牌來威脅歷代天下霸主,說什麼如果想攻打叡山會招來天罰,而且還會被世人冠上惡名,好讓他們能夠作威作福下去。況且,那些高僧也放著僧兵還有墮落的僧侶不管,對俗世人民的痛苦視而不見。應該狠下心來全部剷除才對啊!」
  我不會允許燒毀叡山的──長慶輕柔卻堅定地如此回答。
  如果無法破壞叡山的結界,又該如何保護長慶的身體不受病魔侵害呢──這場病是咒術所致,無法用藥醫治,連曲直瀨道三也束手無策。
  這個時候久秀突然想到大和的東大寺有某樣東西能夠拯救長慶大人。只要獲得那樣東西……這麼一來,就得擊垮東大寺的權威還有興福寺的僧兵了。
  「我明白了,長慶大人。那我這就去征服大和國吧。」
  「大和國……那不是興福寺所統治的神佛之國嗎?那裡的風土民情似乎不能用武力對付啊。」
  「是的。正因為如此,三好家裡面能夠拿下大和的武士只有我而已。」
  久秀不打算告訴長慶此行的真正目的,否則長慶肯定會嚴厲制止她的。
  不過,還有一件會撼動三好家的事情。久秀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告知長慶。
  「您的三位弟弟企圖謀反。」
  「……怎麼可能?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並沒有錯。三好家好不容易成為九國霸主,流浪將軍‧足利義輝大人卻回到了京都。三好家有許多族人都對此感到憤怒。他們認為,長慶大人白白放棄了天下霸權。再這樣下去的話,三好家又會再次受到主公背叛的。您的三位弟弟就是謀反的核心人物。就我看來,他們打算在憑藉武力除掉將軍前率先逼迫必定會反對此事的長慶大人隱居啊。」
  「怎麼可以……竟然想殺掉將軍,此事萬萬不可啊。如此一來……三好家將會成為大逆不道之徒,並與各地大名為敵,進而遭到攻堅而滅亡啊。妳去說服那三人吧,彈正。」
  「……很可惜,因為我是個用卑劣陰謀奪取國家的女人,所以被那三人疏遠了。」
  「別管那麼多,趕快阻止他們,拜託妳了。」

  為了讓長慶坐上天下霸主的寶座,久秀不斷使用詭計除掉異己,儼然化身為一隻充滿劇毒的「毒蠍」。
  長慶的健康狀況正逐步惡化。
  必須儘快懲治謀反者才行。
  必須快點讓長慶大人放心。
  於是眼中滿是瘋狂神色的久秀施展了各種毒計。
  長慶的三位弟弟最後都沒能發動謀反──
  十河一存身染怪病倒下,在有馬溫泉療養時猝逝。
  三好實休在戰場上面突然感到身體不適,結果被流彈擊中而戰死。
  安宅冬康則是在前來探望長慶時被久秀命令服下烏頭毒自盡。
  不僅如此,就連長慶的三位弟弟打算推舉為「下一任三好家當家暨初代三好將軍」,即長慶的年幼養子‧三好義興,也因為全身黃疸離奇死去。
  在身體因病痛而崩潰前,長慶的心靈已經撐不下去了。
  躺在病床上的長慶察覺到久秀為了保護自己不斷地謀殺三好一族。
  就在長慶人生的最後一日。
  她將面容枯槁、有如孤魂的久秀單獨叫到寢室,並緊緊握住久秀的手做最後告別。
  「……長慶大人。天下霸主之位充滿魔性。京都是怨靈的巢穴啊。長慶大人成為魔力的犧牲品,而我卻安然無恙。這點一直讓我過意不去。不過,真正受到怨靈―惑而迷失自我的人,並不是長慶大人……而是我才對。」
  「可以了,彈正。妳一直以來都這麼盡力服侍我。謝謝妳……」
  「……我奪走妳所有的重要家人。實在是萬分抱歉。」
  「……如果不是為了奪取天下,我也不會和弟弟們敵對了……說起來,這一切都是起於我立志為父親報仇……我做錯了,明明自己身為復仇者,但卻害怕對方會報復我,在對暗殺者、詛咒者的恐懼中逐漸削減自己的生命啊。」
  長慶緩緩說著。
  她勸誡已經化為怪物的久秀說:
  「彈正,妳不用再當三好家的宰相、不需要再保護三好家了。往後就為了自己而活吧。」
  「沒辦法,我已經沒有自我。我的一切都已經獻給您了。」
  「妳要活下去,找出自己的生存意義。如果沒有主公侍奉就不知道怎麼過的話,就去尋找下一位真的能夠配得上妳的主公吧。」
  「長慶大人,我侍奉的主公只有您一人啊。」
  「不,並不盡然。我畏懼世人的評價,沒有勇氣完成以下犯上的舉動,沒辦法幫妳實現志向……妳的恨意絲毫沒有消散。叡山、東大寺、興福寺都在我的保護下,沒有受到一絲損傷。我只是利用妳來宣洩自己的怨氣罷了……對不起。」
  「請別這樣,不要道歉,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我應該在決定侍奉妳之前抛棄自己對日本威權的無盡恨意的,應該割捨對自己體內異邦人血脈的憤怒的。」
  「……不要哭,彈正。妳就出海,回到自己的故鄉‧波斯吧。」
  長慶在久秀的懷中斷了氣。

  徬徨於夢境與現實間的久秀迷失了自我。
  長慶大人已經不在世上。
  那乾脆把整個世界都燒掉吧。
  殺死足利將軍、火燒幕府、焚毀東大寺、燒掉興福寺。將三好家連同與長慶大人的回憶一起消滅吧──
  儘管陷入了此番迷惘,但久秀還是拚命尋找值得侍奉的主公,尋找一位能夠散發出強烈光芒、淨化這股名為久秀之「劇毒」的主公。想為主公奉獻,就會在最後奪去主公的一切。久秀希望找到一個對象,好讓這樣的自己能夠重新出發。然而,足利義輝、三好三人眾,抑或是東大寺,他們都沒有那種能耐。一接觸到名為久秀的「毒素」,那些勢力三兩下就瓦解了。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氣勢彷彿能夠完全壓過久秀的破格公主武將現身了──
  尾張的大傻瓜。
  那是久秀唯一愛過的男人‧松波庄九郎的義女。
  齋藤道三的夢想竟然會由我來延續,這是所謂的緣分嗎?

  頑強反抗信奈的毒蠍終於在此刻──
  承認自己徹底敗北了。

  ※

  深夜──
  被大火燒得半毀的清水寺。
  坐在凳子上面的信奈面前跪著一名武將。
  「本人松永彈正久秀這次真的誠心歸順信奈大人了。」
  「這樣啊。」
  第一次這麼近看到久秀充滿韻味的美貌、身材,隨侍在信奈身旁的良晴不由自主地彎下身子。
  「唔喔喔喔,是帶有異國風情的美女耶。中東美女好性感啊……那對……那對渾圓飽滿的胸部……嗚!?」
  良晴還太年輕,對這種成熟女性毫無抵抗能力。
  結果被滿臉不悅的信奈揍了一拳。
  也不曉得為什麼,信奈似乎很欣賞本來想謀害自己的久秀。
  「這個人是謀反慣犯,肯定有一天會背叛的,還是殺了她吧。」即便光秀如此相勸,信奈也不為所動。
  「用不著在意猴子和金柑喔,彈正!妳終於肯歸順我了呢。看來妳這次是認真的。我喜歡識時務的武將喔!」
  「其實我內心深處一直期盼這樣的結果。希望能夠臣服於一位比我強悍的人物。為了表明誠意,我在此特別獻上大和的珍品茶器『九十九髮茄子』。」
  松永久秀畢恭畢敬地將茶器推到信奈跟前。
  喔……這位大姐的身上好香啊……良晴不由得遮住胯下。
  這次信奈改用兩隻手指狠狠戳了良晴的雙眼。
  「好痛啊啊啊啊!?」
  「不要動不動就發情好嗎?色猴子!」
  「呵呵。這九十九髮茄子是足利義滿公祕藏的唐國茶壺,被譽為天下三茄子之首。即使用兩萬貫文也買不到的。天下珍寶當成天下霸者的象徵再適合也不過了。」
  精通茶道的光秀忍不住探出身子,不斷地發出「哇」「喔」的讚嘆。
  久秀臉上帶著微笑繼續說明:
  「信奈大人要治理日本文化中心的京都,光靠武力是不夠的。為了和公家、堺町商人打好關係,往後也得學習當代的茶道禮儀才行。恕我直言,光憑尾張的茶道素養──」
  久秀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母親,溫柔和藹中又帶著一點嚴厲。
  「既然都收下這麼貴重的寶物了,大和國會平安無事的,彈正!」
  「呵呵。感激不盡。」
  咦?光秀忍不住插嘴:
  「信奈大人,請容我重申一遍。這個人是出了名的謀反慣犯,而且我們所有人都差點命喪她手。把這麼一隻毒蠍養在身邊實在太危險了,還是殺了她吧。」
  「沒關係啦。只要運用得當,猛毒也可以成為良藥啊。」
  「可是我十兵衛光秀無法容忍謀反者的,還是殺掉她吧。」
  「真是的,好煩喔。我已經決定了,就這樣吧。」
  「遵、遵命。」
  光秀終於退讓了。
  但她的表情看起來還是無法釋懷。
  對謀反者厭惡到這種地步,十兵衛的確是個秉性耿直的女孩子……這個世界的她應該不會引發本能寺之變吧──良晴稍微鬆了一口氣。
  信奈再次看向久秀。
  「話說回來,彈正,我有事情想問妳。」
  「是什麼事呢?如果是另一件珍品茶器『平蜘蛛』的話,那比我的性命還重要,請恕我不能奉上。」
  「如果我硬要妳讓給我呢?」
  「這個嘛,也許我會抱著平蜘蛛點火藥自爆吧。」
  在史實裡面,這個人真的抱著平蜘蛛自爆了……良晴心想。
  「彈正,妳真的沒有毒殺原本的主公‧三好長慶嗎?」
  「好過分。」久秀淚眼婆娑地向信奈表達強烈抗議。
  「我怎麼可能毒殺長慶大人啊。那不過是京都的說長論短之輩捏造出來的謠言罷了。對膝下無子的我而言,那位大人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無可取代的說!」
  「是這樣嗎?」
  「我只有給不服從長慶大人的弟弟們還有不忠心的兒子下過烏頭毒而已。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有加害過長慶大人!」
  結果還不是下毒了。信奈以外的所有人一齊吐槽。
  這麼說來,彈正頭上的髮飾就是紫色的烏頭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長慶大人。那些傢伙完全不把溫柔的長慶大人放在眼裡。要是不先下手為強的話,長慶大人一定會被他們暗殺的。然而……想不到在好不容易剷除三好家的異己後,長慶大人也跟著離開人世……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長慶死了,所以妳想找個值得追隨的新主公是吧?彈正。」
  「正是如此,我一直在尋求器量遠超過長慶大人的主公,一個值得讓我奉獻一切的主公。為此,我曾經試探過足利義輝公等各路英雄豪傑。因為人只有在陷入絕境時才會顯露出真正面貌啊。結果,符合我期待的人只有您而已,信奈大人。能夠讓陰陽師做出那樣的覺悟,讓異國傳教士為您舉起武器……只有擁有此等器量的您才能接納我這個受到眾人忌諱的波斯幻術師啊。」
  信奈笑著點點頭。
  「好,我就如妳所願。」
  「……咦?」
  「我是說,就如妳所願,我會當個值得妳效力的主公啦。我的目標不光只是統治畿內而已喔。以全日本、全世界為對手的天下布武之戰才正要開始呢。妳不覺得追隨我比追隨長慶有趣嗎?我來當妳的主公肯定綽綽有餘啦!」
  「……信奈大人……❤」
  「其實我還滿欣賞妳的。因為就算妳不去擊潰足利幕府,我心裡也有這個打算。別說是日本了,連區區一個京都都治理不好。那種無能的將軍家沒有存在的必要。彈正,和我一起替這個國家大掃除一番,讓日本改頭換面吧!」
  「……啊……啊,能夠真正理解我的人就在這裡……」
  也許是太過感動的緣故,久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放眼新時代的秩序破壞者,還有為了主公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秩序破壞者。
  看樣子同為「破壞者」的共通點使得兩人意氣相投。
  仔細想想,信奈也是個縱火狂呢──良晴突然想到。
  話說回來,真的要把這麼危險的大姐姐收為下屬嗎?這個人好像有點病嬌屬性耶……這比一般的壞蛋還要難應付耶……良晴有點不安。
  「但是彈正,妳聽好了,絕對不可以對織田家的家臣下毒,否則我饒不了妳的!包括這隻猴子也一樣!我的家臣都是我的,不許妳下毒謀害他們!」
  「遵命,我從今天起會洗心革面,化身為『白彈正』的。」
  久秀嫣然一笑、跪伏在信奈面前。
  好不安啊……真的好不安啊……
  那副小女孩笑容實在是太燦爛耀眼了,反而令良晴的內心更加七上八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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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六 QUEEN OF ZIPANGU

  「這次能夠大難不死都是拜咱家仁德所賜呢。喔──呵呵呵。信奈,這座與新將軍匹配的二條城能不能快點建好啊?」
  黑夜過後,太陽升起。
  得知清水寺遇襲的柴田勝家、丹羽長秀以及近江的淺井長政率領大軍趕來時,信奈正站在工地親自指揮築城工事,要趕工為今川義元建造一座新居城‧二條城,好代替半毀的清水寺。
  身披南蠻斗篷、腰際裹著虎皮,以一副傻瓜打扮騎在馬上的信奈一手扛著種子島火槍,另一手緊握皮鞭,一看到有人偷懶,就會朝地面狠狠抽上一鞭,使工人們不敢有絲毫鬆懈。
  有信奈親自坐鎮督導,不管什麼工程,速度都會提昇三倍。
  「公主大人啊啊啊。公主大人身陷危機,但末將‧勝家卻救駕來遲,實在是萬分抱歉!」
  「這次雖然幸運逃過一劫,不過往後請不要做出這麼危險的舉動了。三十分。」
  「是啊,後來我也被猴子罵了一頓,說什麼我連家臣、君主的性命哪個重要都分不清楚。我還以為會被他打耶。」
  啊,信奈大人一提到被猴子罵的事情居然那麼開心。兩人在我不在的這段期間感情竟然變得那麼要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心有不甘的勝家眼泛淚光。
  「真是的,為什麼六總是這麼吵啊……話說回來,萬千代。美濃的守備方面沒問題嗎?」
  「是的。儘管從川中島撤兵的武田信玄宣稱:『要出兵攻打美濃』但那只是為了讓我們從畿內撤兵的假消息。如今信玄已經和今川家決裂,正準備進攻駿河。縱然今川家得到北條家的支援,不過她仍打算剷除退守駿河的今川餘黨。同時,信玄更希望奪下駿河的海港。只要她先取得制海權,我們的上洛作戰就會無法順利進行了。」
  「信玄即將吞併駿河,看來織田家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儘管北條應該會妨礙信玄進軍,不過頂多只能再拖延一點時間罷了。我們得儘快掌握畿內與周邊國家的狀況才行。」
  「不過,這次真是驚險呢。萬一松永彈正大人與三好一黨私下串通,如果三好一黨在芥川山城多堅守一段時日,公主就會受到彈正大人、三好一黨前後夾殺了。看來公主還是有受到上天眷顧呢。八十分。」
  「仰賴上天那種東西可是會吃大虧的喔,萬千代。如果真的有人料想到渴求新主公的彈正會謀反,甚至把這起事件加進用來摧毀我的策略,這樣就只能拿二十分了。不過,這樣的推測只是杞人憂天吧。津田宗及到頭來也只是想贏過身為商場敵手的今井宗久罷了。因為他一心想要守護堺町的權益還有獨立性,所以才會慫恿彈正起事的。我們再怎麼調查,也找不到他與杉谷善住坊的關係。再說,彈正根本就沒看過津田宗及寫的信啊。」
  「那究竟是誰雇用杉谷善住坊來暗殺公主呢?我認為企圖扳倒公主的幕後黑手就像是布下蜘蛛網般,不斷地施展各種小伎倆;不過每個策略的執行者其實都不知道整個計畫的全貌呢。」
  「在京都還有周邊地區,覺得我們礙眼的人應該有很多吧。這就是半兵衛口中『只要針對日本的詛咒還在,戰亂就會永遠持續下去。人類是無能為力的』這種京都人的想法吧。但不管有沒有幕後黑手我都無所謂。不論什麼樣的敵人,運用什麼樣的策略,只要將他們一一擊潰就行了。」
  「遵命。」
  「總而言之,十二萬貫文的資金已經到手了,義元也活得好好的,在背後煽動松永彈正的津田宗及也親自跑來向我磕頭謝罪,而且還說要把堺町代表的位子讓給今井宗久。剩下來的就只有冊封將軍一事了。」
  終於等到這天了,義姊大人──長政笑容滿面。
  「對了,公主大人。您不處罰那個謀反慣犯‧松永彈正嗎?」
  「那件事就算了吧,六。」
  「可是把那種無法信任的人留在身邊……」
  「不用擔心。儘管彈正的確有如劇毒,不過我會妥善運用她的。」
  「話說回來,公主大人。猴子什麼時候要被貶到岐阜城的廚房呢?」
  「那件事已經取消了。」
  「咦咦咦咦咦?您偏心啦,公主大人!」
  無論如何,如今危機已經解除了。
  這次多虧了弗洛伊斯召集畿內天主教徒前來助陣,信奈等人才能夠撿回一命。
  「能夠撐到援軍趕來是堅守清水寺的十兵衛功勞,至於弗洛伊斯──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無疑是猴子的功勞呢。那兩人的對決就以平手收場吧。至於貶到廚房一事,就當我沒提過囉。呵呵。」
  「嗚嗚嗚嗚嗚嗚!可惡可惡可惡。那個花花公子居然連傳教士都勾搭上了!臭猴子、臭猴子!」
  「勝家大人,工人們都在偷笑喔。三分。」
  「唔,勝家大人似乎常跟良晴過不去呢。莫非妳喜歡上他了?」
  「咦咦咦咦咦長長長長政!?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我討厭那隻猴子討厭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耶!!」
  「我看未必喔,俗話說愛得越深、恨得越重。戀愛這種東西很不可思議的。」
  聽到有花花公子稱號的長政這麼一說,單純的勝家臉上頓時一陣潮紅。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怎麼可能?不、不會吧?我喜歡上猴子了……!?這麼說來,每當想到那個傢伙的時候,我就會忍不住血氣上升、忿忿難耐……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嗎!?嗚啊啊,我不要啊啊啊!」
  「六還真是單純呢。」
  就在此時,光秀騎著白馬緩緩靠了過來。
  不會騎馬的良晴則是摟著光秀的腰坐在後面。
  兩人在昨晚的激戰中都受了傷,手腳都纏著繃帶。
  「喂──信奈,我把弗洛伊斯帶來囉。」
  「相良前輩明明什麼都沒做,只有靠在我背上打盹罷了。是我十兵衛光秀把弗洛伊斯小姐帶來的。」
  「喂喂喂,在弗洛伊斯起初要回堺町時問她說:『要不要來二條城』的人可是我耶。」
  「這點我不否認,不過一路上負責帶路的人是我十兵衛光秀,相良前輩甚至還分不清東南西北耶!」
  「好吧,姑且就當成這樣囉。」
  「哼,要是相良前輩平時也能這麼乾脆認輸的話就好了。」
  「我可沒說我認輸了喔!」
  你們之前不是還吵過架嗎?現在看起來感情還不錯嘛。信奈不滿地嘟起小嘴。
  跟在光秀、良晴後面的弗洛伊斯下了馬。
  昨天在高山唐‧猶斯托等人「被子彈擊中就糟了」「請務必做好防護措施」的勸告下才不得已穿上南蠻騎士甲胄的弗洛伊斯,在戰鬥結束後又換回了清純的修女服。
  這座二條城的築城地點是弗洛伊斯與被她稱為「日本女王」的織田信奈首次面對面交談的場所。
  「初次見面,信奈大人。我是來自葡萄牙的露易絲‧弗洛伊斯。」
  這個女孩子的胸部為什麼會這麼大啊,甚至比六的還大。信奈一邊下馬,一邊以半好奇半嫉妒的目光盯著弗洛伊斯的胸部看。
  接著信奈突然繞到弗洛伊斯身後,並伸手抓著弗洛伊斯的胸部。
  「讓我摸摸妳的胸部。裡頭一定塞了東西對吧?」
  「呀────沒、沒那回事,這是真的,信信信信奈大人?」
  「天哪,大到整隻手抓不住……這究竟是什麼啊。以往看到六的胸部時也只會覺得『好像牛』罷了,不過一看到弗洛伊斯的胸部,心中卻有股莫名的挫敗感油然而生,這是為什麼呢?十兵衛、猴子,誰來解釋一下啊!」
  「請、請不要這樣,信奈大人」光秀連忙救出弗洛伊斯。
  「呼……呼……呼……謝謝妳,明智大人。嚇了我一跳……」
  「接下來得檢査裸體才行。不親眼確認那對胸部是真是假,總覺得難以置信啊。」
  「好奇也該有個限度啊,信奈!以後禁止妳亂摸弗洛伊斯的胸部!」
  我也一直在忍耐啊。可惡,羨慕死了──良晴氣得牙癢癢的。
  「嘖,都忘記這裡有隻色猴子在看了。下次和我一塊泡溫泉吧,弗洛伊斯。」
  「好、好的……那個,除了我的胸部外,您還有沒有什麼事情想問呢?信奈大人。」
  「對喔,我已經十年沒見過傳教士了。有一大堆事情想問妳呢。」

  面對海外的世界,信奈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懷抱著猛烈憧憬。
  看著那對有如赤子的深邃眼眸……弗洛伊斯覺得自己彷彿要被吸進去了。
  妳的年紀多大?
  從葡萄牙來日本幾年了?
  如果天主教在日本發展不起來的話,你們會回葡萄牙嗎?
  為什麼要睹上性命飄洋過海來到日本?
  面對好奇心永無止盡、兩眼閃閃發光的信奈,弗洛伊斯誠懇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們的目的是宣揚神的教誨,藉此救贖人心,除此之外別無他意。我不會再回葡萄牙,我已經做好死在日本的覺悟了。」
  「這樣啊。」
  「因此,我想請信奈大人允許我們再次於京都傳教。」
  「可以啊。」
  這件事必須先得到司掌神祇事務的御所同意才行……長秀在一旁提醒,不過信奈卻不以為意地說:「姬巫女都祭祀著八百萬眾神了,現在就算多一尊南蠻神,她應該也不至於反對啦。會找麻煩的只有害怕既有權益受損的寺廟神社還有公家貴族吧。」
  「不必理會公家眾那些人,先斬後奏就行了。」
  「恕我冒昧……」弗洛伊斯又接著補充。
  「堺町的小西常珍先生託我獻上十條白銀給信奈大人……」
  「要是從遠渡重洋來到這個國家的葡萄牙傳教士手中收錢,這樣不就會淪為後世的笑柄嗎?那些銀條就給你們,當成在京都興建南蠻寺的資金吧。」
  「Obrigada(葡萄牙語的謝謝之意)。」
  我只要這頂南蠻帽子就好了。
  信奈笑著從弗洛伊斯手中接過插著孔雀羽毛的南蠻羊毛帽,並戴在自己的頭上。
  二條城的石牆下。
  面對面坐在椅子上的信奈和弗洛伊斯有點害羞地相視而笑。
  「……當初沒有毀掉堺町的南蠻寺真的太好了。」
  光秀慚愧地向弗洛伊斯低頭致歉,但弗洛伊斯卻笑著對光秀說:「請不要放在心上,神絕對不會責怪妳的」。
  我正在近距離目睹歷史性的瞬間啊……喃喃自語的良晴感動得全身起雞皮疙瘩、渾身不停地顫抖。
  不過,接下來弗洛伊斯面帶愁容地向信奈傳達的話語並沒有被紀錄在弗洛伊斯日後寫下的長篇史書《日本史》當中──

  「信奈大人,其實我有件事情必須要告訴妳。」
  「……什麼事,看樣子似乎不是好事呢。」
  「我們上帝會的傳教士到世界各地進行傳教活動,其目的純粹是為了將神的教誨推廣出去;可是,像我這種身無分文的修女之所以能夠搭船來到日本,這當中是有理由的。」
  「理由?」
  「葡萄牙和西班牙為了通商而開拓貿易航路,並在各國建立據點。承蒙國王厚意,像我這樣的傳教士可以免費搭乘貿易船前往他國。」
  「這個我知道,那又怎麼了?」
  「……遺憾的是……競相派遣船團前往世界各地的葡萄牙、西班牙國王背地裡其實有個『擴大殖民地』的目的。」
  殖民地。
  那是戰國時代日本沒有的詞彙。
  信奈過去曾經從某位人士口中聽過這個「新造詞」。
  不過,信奈察覺到弗洛伊斯打算向自己傳達這個重大消息的決心、覺悟,所以並沒有打斷弗洛伊斯的話,而是點頭回應:「說下去」。
  「殖民地政策是藉由武力來搶奪、統治海外的領土。舉個例子說明,位於美洲大陸的阿茲特克帝國還有印加帝國,就是因為遭到西班牙軍火炮槍械進攻的關係,目前正瀕臨滅亡的危機。」
  「妳是說西班牙和葡萄牙企圖用武力征服這個國家嗎?」
  「我不確定。所幸日本的武士都很強悍,工匠們個個手藝精湛、頭腦聰明,短短幾年就掌握住自行生產南蠻槍砲的高深技術。然而,用來製作火藥的原料『硝石』……」
  信奈俏麗的眉毛微微顫動一下。
  「……日本國內不產硝石喔,弗洛伊斯。」
  「假如斷絕硝石輸入的話,日本就會喪失抵抗的火力。另外,儘管我不願意這麼想,可是軍方似乎有意把天主教傳教活動用在不好的方面……」
  「讓日本國內分裂成天主教勢力和非天主教勢力……挑起日本的內戰,然後西班牙、葡萄牙再以武力方式介入,最後將這個國家變成實質上的殖民地,是這樣嗎?」
  「儘管沒有直接證據,但這類的事情已經在其他國家上演過很多次了。我的導師‧沙勿略大人晚年也經常為了『自己的傳教行為是否成為侵略他國之推手』這個問題而苦惱不已呢。」
  「沙勿略……」
  信奈聞言似乎愣住了一瞬間。
  不過,她馬上又開口詢問弗洛伊斯:
  「弗洛伊斯,身為葡萄牙人的妳為什麼要跟我這個日本人說這些呢?」
  「因為我深愛著這個美麗的『黃金之國』以及善良的日本民眾,而且神絕對不會寬恕用武力侵略、支配他國的惡行的。傳教與侵略是截然相反的兩件事啊。」
  「不過,在某些人眼裡,這兩件事是一樣的。『野蠻的原住民無法理解神的教誨,不如就納入本國的支配』──恐怕連傳教士裡面也有人抱持這樣的看法吧。」
  弗洛伊斯緊咬嘴唇、低下頭來。
  「……是的。很遺憾,現實就是如此……」
  「我明白了,弗洛伊斯。謝謝妳告訴我這些難以啟齒的事情,妳一定很不好受吧?」
  信奈點了點頭。
  「……我已經把想說的話都告訴信奈大人了。如此一來,即便被逐出這個國家,我也沒有怨言。」
  「妳在說什麼傻話啊,弗洛伊斯?妳不是還有宣揚天主教教義的使命嗎?」
  「咦?可是信奈大人?」
  「要信什麼神是個人自由。像我這樣的武士只能保護人民的生命安全,沒辦法讓人民的心靈獲得救贖。我這個人最討厭利用人民信仰挑起戰火、藉此中飽私囊的酒肉和尚;不過妳和那些人不一樣,難道不是這樣嗎?弗洛伊斯。」
  弗洛伊斯聽見了難以置信的回答。
  「不讓神的教誨變成毀滅這個國家的元凶。如果妳對此有堅定的信念,如果妳相信神的教誨能夠使這個國家更美好的話,那就不要客氣,盡妳所能去推廣吧。缺錢的話,我會幫妳出的。」
  語畢,信奈站起身來,英姿颯爽地策馬飛馳而去。只見她的身影逐漸沒入朝陽當中。
  下個瞬間,弗洛伊斯彷彿從這名極東島國女性的身上看見上帝的影子。
  對方明明還只是個年輕少女。
  這個人果然是為了拯救飽受戰亂之日本百姓而生的女王嗎?
  不,說不定不光是日本而已……

  ※

  「什、什、什麼……善住坊和松永彈正都沒能解決織田信奈?真不敢相信!什麼?是畿內的天主教徒救了信奈!?」
  在大和御所內。
  因為不願意冊封信奈擁立的今川義元為將軍,關白‧近衛前久提出了「繳納十二萬貫文」的難題。
  當初實在不該給信奈一個禮拜的期限的。
  沒想到她真的克服這個難題了。
  在這段期間,信奈面臨到武田信玄、上杉謙信休戰造成的東國情勢丕變,又先後遭逢杉谷善住坊暗殺事件,以及松永久秀奇襲清水寺的試煉。
  不過,信奈最後都化險為夷了。
  可惡的織田信奈,居然破解了本官設下的天羅地網……真是個有狗屎運的傢伙!
  沒錯。
  讓上杉謙信從川中島撤兵,使武田信玄不必和上杉軍周旋──
  僱用甲賀的杉谷善住坊前往堺町暗殺──
  指使津田宗及煽動松永久秀謀反──
  這一切都是近衛前久策畫的陰謀。
  為了阻擾信奈的野心,近衛前久設下了重重陷阱。
  不過,現在的近衛前久已經沒有反對信奈的正當名義了。
  就在今天,信奈來到了大和御所。
  御所方面除了關白‧近衛前久與太政大臣外,姬巫女也隔著垂簾出席了。
  當然,信奈身穿正式到不能再正式的服裝。自從和道三會面後,她就不曾穿得這麼得體了。
  除此之外。
  為了應付這種場面,信奈還帶著明智光秀一同前來,甚至連來歷不明的相良良晴都一起帶上場了。
  頭戴公家風格帽子、身穿體面和服的良晴嘴裡不斷碎碎唸說:「穿成這樣一點都不適合我……看起來就像一隻耍猴戲的猴子嘛。」
  「織田彈正大弼信奈前來晉見。」
  三人在垂簾前面跪座,恭恭敬敬地行禮。
  信奈和光秀做什麼樣的動作,一旁的良晴就有樣學樣。
  哇,好緊張啊。
  坐在垂簾後面的姬巫女大人難不成就相當於我那個時代的……糟糕,要是做出失禮的舉動可是要切腹謝罪的──就連向來散漫又大膽的良晴也忍不住發抖。
  「居然把這種不入流的人帶到姬巫女大人面前……唉,世風日下啊」近衛前久一看到良晴差點沒暈過去。
  要晉見姬巫女,光秀、良晴都必須先有一定的官位才行。
  因此,信奈事先疏通了御所,讓光秀獲賜「惟任日向守」的新姓氏和官位;而良晴則是獲賜了「筑前守」的官位。
  不過,兩人的主公‧信奈儘管對外宣稱官拜「上總介」,但其實只是自稱而已。信奈直到踏入御所這天為止都沒有正式官位。
  對近衛前久而言,信奈的晉見簡直蠻橫無禮到了極點。
  可是,又不能讓毫無官位的武家人士晉見姬巫女。
  因此,雖然心裡千百個不願意,前久也不得不臨時賜給信奈「正四品下‧彈正大弼」的高階官位。
  然而,信奈非但一點都不高興,反而還抱怨說:「說到彈正,人們不是會先到松永久秀嗎?真不想要這種會讓人混淆的官位耶」把前久氣個半死。
  無論如何,冊封今川義元為將軍的時刻還是來臨了。
  身為關白的近衛前久乾咳一聲,準備先擠出一些讚揚信奈的場面話。就在此時──

  「織田彈正,辛苦妳了。」

  垂簾後方傳來幼童的聲音。
  姬巫女本人開口說話了。
  也許是因為年紀還小的關係,說起話來有點生硬,但她澄澈透明的聲音裡卻充滿了知性。
  「姬、姬巫女大人,萬萬不能擅開金口啊。這裡就由我關白‧近衛前久──」
  「為什麼呢?近衛。」
  「這些人不久前還在戰場上面廝殺,渾身沾滿了血,恐怕會玷污了姬巫女的玉體啊。」
  「住嘴,近衛。朕現在想和織田彈正說話。」
  姬巫女都叫自己住嘴了,前久也不能再多說什麼。
  那個一向對本官言聽計從──更正,一向溫順乖巧的姬巫女大人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在內心動搖不已的前久面前,姬巫女和信奈隔著垂簾交談。
  「織田彈正這次的作為是武家楷模,朕要封妳為征夷大將軍。」
  「不,將軍一職請冊封給在二條城等候已久的今川義元。」
  放肆,姬巫女大人只是不小心說錯罷了,妳乖乖點頭謝恩便是──前久出言斥責信奈。
  不過,此時姬巫女話鋒一轉。
  「自『應仁之亂』以來──足利家就失去身為將軍的力量,今川家也是一樣。織田彈正,往後這個國家要交給妳整頓才行。」
  「姬巫女大人,您在說什麼啊────!?」
  按住自己胸口的前久激動得氣喘吁吁。
  「織田信奈乃平氏後裔啊!征、征、征夷大將軍只有繼承了源氏血脈者才能勝任,您忘了這個規矩嗎!?」
  「是這樣啊,近衛。既然如此,織田彈正,朕就封妳為關白,往後這個國家就──」
  「噫咿咿咿,任職關白的是我近衛前久啊。更何況如果不是藤原氏之後,便不能擔任關白一職的──!!」
  「那朕就封妳為太政大臣──太政大臣就算是平氏也可以當吧?過去的平清盛就曾經當過呢。」
  讓這種崇洋媚外的傻瓜擔任太政大臣根本荒謬至極啊。前久氣急敗壞地大喊。
  簡直是一場惡夢,以往只會像個人偶般坐在垂簾之後的姬巫女大人今天到底怎麼了?
  「恕我直言,我對官位沒有興趣。之所以接受彈正的官位,只是為了取得晉見姬巫女大人的資格罷了。」
  「大膽,竟然敢違抗姬巫女大人的命令!」
  「哎呀,近衛,難道你希望我當上太政大臣嗎?」
  「當、當、當然不希望……可是任何人都不得違抗姬巫女大人的命令。話雖如此,不能讓妳當上太政大臣!!絕對不成啊!!」
  「那你到底想怎樣啊?」
  良晴忍不住出言吐槽。
  嘻嘻。垂簾後方傳出了竊笑聲。
  「姬巫女大人!為什麼您對織田信奈如此信任呢?就是因為把國家政事託付給只知道打仗的汙穢武家處理,這個國家如今才會混亂到這種地步的!應該要由公家重新執政,恢復平安時代的太平盛世啊!足利幕府垮台的現在正是我們御所奪回政權的絕佳時機啊!」
  「朕什麼都沒有被剝奪。說起來,過去代代的姬巫女都是把國家政事交給弟弟『素戔嗚尊』處理,自己則是專心祀神事宜,往後亦是如此。」
  「可是……代替『素戔嗚尊』司掌國家政事的五攝家,其實權早被身分低微的武家奪走了。」
  「那也是因為你們不想弄髒自己的雙手,把戰事統統交給武家代勞,所以才會導致今天的結果──倘若不願弄髒自己的雙手,又怎麼能保護國家百姓呢?數百年來,只會躲在京城忌諱著所謂『污穢』的武家,進而怠慢了保護百姓的職責,這樣的你們早就沒有職掌國家政權的資格了。」
  近衛前久頓時啞口無言。
  本來以為姬巫女只是個孩子,想不到竟然是如此英明的君主。前久諸異之餘也只能默默低下頭來。
  即使如此,也絕對不能讓信奈稱心如意。
  「姬巫女大人,感謝您的厚愛;不過征夷大將軍一職還是請賜給今川義元。」
  「姬巫女大人,千萬別被這個人給騙了。這個人不但不把御所權威放在眼裡,而且還允許南蠻教徒在日本傳教,是個企圖把國家出賣給南蠻夷狄的賣國賊。她不肯接受官位、不願受到御所管束,這就是不忠的證據啊!」
  「啥?你這王八蛋才是賣國賊吧,近衛!!!!」
  「……王八……蛋……!?多、多、多麼鄙俗不堪的用詞啊……您絕對不可以相信這種無禮的傢伙啊,姬巫女大人!」
  啊,真是的。難得信奈打扮得這麼體面,結果沒過多久就露出本性了──良晴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居然稱關白為『王八蛋』……」一旁的光秀也臉色鐵青、冷汗直流。
  「無禮之徒是你這個黑牙男才對!什麼關白嘛,只會把姬巫女大人軟禁在垂簾後面。你們公家眾說穿了就是一群只仗著姬巫女大人狐假虎威的傢伙罷了。我會遭到火槍殺手暗算,其實是你暗中搞鬼的對吧?」
  雖然被她說中了,不過對方可是桀敖不馴的織田信奈啊。要是承認的話肯定會有生命危險的……於是,前久一面假哭一面向姬巫女泣訴說:
  「太過分了──本官、本官無法忍受這樣的侮辱。姬巫女大人,請您務必懲治織田信奈……」
  不過,姬巫女又再度口出驚人之語。
  「朕不清楚織田彈正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她身旁的『相良良晴』是個善良的好人。」
  「──咦?我?為什麼?」良晴驚訝得叫出聲來。
  「儘管相良良晴很好色,但卻是個好人。他是從一個很遠很遠……非常遙遠的地方來的。上天聽到這個國家百姓痛苦哀泣的聲音,於是便將他派到這裡來了。」
  「姬巫女大人,難、難、難不成您碰過這隻猴子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近衛。」
  「相傳初代姬巫女大人只要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可以完全洞悉對方的想法。雖然這股靈力隨著時代逐漸衰退,不過現任的姬巫女大人仍具有類似的力量……只要碰觸到對方,就可以看穿對方的心思啊!」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才會一直把姬巫女軟禁在御所裡面,不讓她接觸任何人嗎?而且還為了不讓她碰觸到自己,於是才把她隔離在垂簾後面吧。」
  「什麼?我的心思……」
  此時良晴察覺到一件事。
  等等……該不會是之前在御所巡邏時抱過的那個小女孩吧……
  而且我的心思還被她看穿了。
  這、這麼說來──
  難不成!?
  「等、等一下,不是的,您誤會了。姬巫女大人,我對這個愛吃味噌的暴力女完全沒有半點意思……」
  相良良晴是個好人。
  姬巫女用不大流利的語調重複了一遍。
  「既然這位相良良晴對織田彈正抱持著如此澎湃的感情,朕也願意把國家政事託付給織田彈正。」
  嗚啊啊啊啊,姬巫女大人,請您不要再說些奇怪的話了!不,請您不要再說話了,算我求您啊!我不知道面對尊貴的人要怎麼使用敬語啦!良晴慌張得手足無措。
  「別這樣,前輩。太失禮了。」光秀連忙壓制住良晴。
  「不過,相良良晴非常非常好色,腦袋裡面想的全都是女孩子的事情。織田彈正,妳要留心喔。」
  「謹遵吩咐。」
  信奈面露苦笑,低頭行了一個禮。
  被光秀按倒在地的良晴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幸好……幸好姬巫女年紀還小,無法完全理解良晴最不想讓別人知道……最不想讓信奈聽到的真正心聲。這對良晴而言是唯一的救贖。
  「──朕就把將軍一職授予今川義元,並認可傳教士在京都的傳教活動。另外,御所的修繕費不需要十二萬貫文這麼多,用兩萬貫文修繕御所即可。其餘的十萬貫文退還給織田彈正,做為平定天下的資金。」
  「不勝感激。」
  可說是因禍得福。有了這麼充足的經費,要一口氣平定畿內也不是夢想了。良晴摸了摸胸口鬆了一口氣。
  「那朕就任命織田彈正為今川幕府的副將軍,或是輔佐的管領──」
  「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追求的是『自由』。」
  「自由……陌生的詞彙。」
  「我想消除這個國家人們與生俱來,且被束縛一生的『身分階級』。自己的地位應該靠自己的努力、才能來爭取。當然,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使命。姬巫女大人司掌祀神事務的使命也是旁人無法取代的;不過,使命、才能與身分貴賤是兩回事。人們生來不應該有貴賤之分。我要用自己的人生讓天下人瞭解這點!」
  喔喔喔喔喔,居然否定身分還有血統。照妳的說法,不是哪天連姬巫女大人都要推翻了嗎?這個謀反逆賊……儘管前久幾乎快要被氣昏了,不過信奈還有姬巫女卻絲毫沒有理會前久的哀號,只是隔著垂簾彼此對視。
  「我明白了,織田彈正。可是為什麼妳會想把『身分階級』從這個國家消除呢?」
  在信奈身後被光秀壓制住的良晴看不見信奈的表情。
  此時此刻,笑容滿面的信奈眼裡正閃爍有如太陽的耀眼光芒。
  插圖008
  「──這是為了我自己的夢想。」

  姬巫女放輕音量說:
  「那朕也會祈禱,希望妳們兩位的願望能夠實現。」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之七 前往金崎

  「哥哥大人,在留守京都的期間嚴禁拈花惹草喔!寧寧會監視你的!」
  為什麼妳會在京都啊……面對良晴的怨言,寧寧若無其事地說:「因為公主大人吩咐寧寧,要好好監視哥哥大人啊。」
  良晴等人暫住於京都的妙覺寺。
  這裡是齋藤道三孩提時代修行過的寺院,也因為這個緣故,寺方對上洛的信奈一行人格外親切。
  如今信奈正率領織田全軍前往攻打若狹,奉命留守京都的良晴則是在這間寺院裡面享受久違的休息時光。
  「咳咳、咳咳……讓大家擔心了,真是抱歉。」
  竹中半兵衛在清水寺的戰鬥中發燒昏倒,後來就一直臥病不起。
  「我們很快就會攻下若狹的,你就留下來照顧半兵衛吧。」對良晴留下這番話的信奈把守備美濃尾張的工作託付給義父‧齋藤道三,自己則是帶著柴田勝家、丹羽長秀、明智光秀、松平元康、前田犬千代以及松永久秀朝著北方的若狹出兵。
  自今川義元正式被任命為征夷大將軍,並在京都二條城開設繼承足利幕府的「今川幕府」後已經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
  各國的大名相繼派遣使者向今川幕府(實際上是向擁立義元的信奈)祝賀,尤其是距離京都不遠的畿內諸將,更是面臨到不派遣使者祝賀,就會讓信奈有正當名義出兵討伐的處境。唯獨越前大名‧朝倉義景還有越前的鄰國‧若狹遲遲沒有派遣使者過來。
  因此信奈下達了「進攻若狹」的命令,動員三萬大軍朝北方進擊。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得留在京都當什麼京都所司代啊。我根本不懂得怎麼和規矩一大堆的公家眾打交道啊。這種工作應該交給十兵衛做吧。」
  「嘻嘻。擔任京都所司代只是暫時的任務罷了。等到光秀小姐回來後馬上就會跟良晴先生交接了。」
  「希望如此。」
  「聽說光秀小姐這次是負責帶路工作。畢竟她曾經在越前朝倉家當過食客,對越前、若狹地區的地理環境瞭若指掌呢。」
  半兵衛一邊小口吃下良晴餵的粥,一邊笑著解釋道。
  「真的假的,那個傢伙還真是無所不能耶……看來我也不能再打混了。」
  「哥哥大人,自從桶狹間之戰以來就沒有一天好好休息過。公主大人體諒你的辛勞,所以這次才會讓你放鬆一下喔。」
  「相良氏渾身是傷,是該好好休養休養是也。」
  寧寧和五右衛門也悠閒地躺在榻榻米上。
  平時總是貼在天花板上的五右衛門居然會躺在榻榻米上,真是罕見耶──良晴心想。
  「話說回來,半兵衛妳的身體不要緊嗎?自從在清水寺昏倒後,妳的病況就一直沒有起色。這樣很令人擔心耶。」
  「我已經請名醫‧曲直瀨道三大夫替我看診。我應該幾天內就可以下床了。」
  道三?那個老頭子在清水寺時不是自稱貝爾休嗎……良晴不解地歪過腦袋。
  呵呵呵。
  「來了來了,老夫來看診了。」
  「神醫」曲直瀨貝爾休道三踏著輕飄飄的腳步出現在良晴等人面前。
  「老夫就是前任將軍‧足利義輝公的御用神醫──曲直瀨道三。去年替弗洛伊斯診察身體後便受洗成為天主教徒,取了貝爾休為教名吶。」
  曲直瀨貝爾休看上去就是一副仙人模樣。下巴留著長長白鬚,一頭長長的白髮遮住了眼睛,身上又穿著一套白色道服。
  年紀應該已經超過六十歲,不過腰挺得很直,氣色也很好。
  「老爺子,感覺你好年輕啊。」
  「因為老夫懂得養生之法,可以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吶。」
  「養生之法?」
  「呵呵呵。就是用手掌觸碰年輕小姑娘的肌膚來吸收『悶氣』啊……哎唷,這可是祕密中的祕密喔。」
  這老頭子非常可疑……良晴不禁皺起眉頭,但是半兵衛卻毫無戒心地說:「不要緊,大夫不會欺負人的。」
  那個面對陌生男子時總是會施展術法、投擲小刀來試探對方的半兵衛居然那麼快解除戒心,真不愧是日本第一神醫啊。
  「呵呵呵。好可愛的姑娘啊。是這裡嗎?是這裡嗎?是這裡在痛嗎?」
  瞇著眼睛的曲直瀨貝爾休在半兵衛枕旁坐下後突然「嘿咻」一聲剝開半兵衛的睡袍,用他骨瘦如柴的雙手在半兵衛身上摸來摸去。
  良晴冷不防看到半兵衛雪白的肌膚和可愛的胸部,鼻血頓時噴了出來。
  「呀啊啊啊啊!曲、曲直瀨大夫?」
  「呵呵呵。這只是普通診察罷了。放輕鬆、放輕鬆。真可愛啊、真可愛啊。」
  「喂喂喂,你這個死變態!」
  「哎呀呀。你想做什麼?摸男人是吸收不到『悶氣』的喔。呵呵呵。」
  非常生氣的良晴一把抓住神醫,朝他的腦袋狠狠敲了下去。
  「噫咿咿咿。請小兄弟高抬貴手,饒老夫一命啊!」
  「快住手是也,相娘咻。」
  「哥哥大人,這個人是神醫啊!」
  「一點都沒錯,老夫絕不是在做什麼下流的事情啊。脫掉患者衣服是為了疏散熱氣,至於觸碰患者肌膚──呃,那個──其實是南蠻的一種觸診吶。」
  觸診嗎……聽起來倒是挺合理的……良晴不太情願地鬆開了手。
  「雖、雖然有點難為情,不過曲直瀨大夫是這個國家的首席名醫,對南蠻的最新醫術也頗有研究,而且還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啊,不過請良晴先生不要盯著人家看……呀。」
  對喔,不好意思。良晴連忙轉身。
  撿回一條老命了……鬆了一口氣的曲直瀨貝爾休故作鎮定地笑說:
  「呵呵呵。小子你應該感謝老夫讓你大飽眼福吶。」
  「總覺得這個糟老頭是為了吃女孩子豆腐才轉而研究南蠻醫術的……」
  「半兵衛,妳得暫時光著身體一陣子。這樣子才能夠散掉多餘的熱氣吶。」
  「我、我知道了……可、可是這樣子好難為情喔……」
  「用不著覺得難為情。來,把妳的小手從胸部上移開。」
  「……不要,大夫的手感覺好猥褻……嗚嗚。」
  「把手拿開、把手拿開。嘿嘿嘿。」
  半兵衛突然朝曲直瀨的腦門擲出一把小太刀。曲直瀨「哇」的一聲仰躺、倒地不起。
  其實這位曲直瀨貝爾休曾經與研究合歡之道的松永久秀合撰了一本房中術,只不過良晴並不知情。
  相傳松永久秀有一次向曲直瀨說:「美麗是女人最大的武器。真希望永保青春美麗啊」結果曲直瀨回說:「嘿嘿嘿。想要青春永駐,只要在與男人交歡時吸取『悶氣』即可」並口頭傳授了各種令人臉紅心跳的性愛祕術給她。
  但是後來曲直瀨得寸進尺地向久秀提議:「嘿嘿嘿。光靠口頭傳授不容易理解。彈正啊,不如讓老夫直接用妳的身體示範一次吧」不過卻被久秀以一句「我討厭老頭子」為由拒絕,並用芥子毒把曲直瀨毒到不省人事,最後還把他連同垃圾一起丟出了多聞山城。
  「回想起那個時候,老夫差點就成了烏鴉的食物吶……呵呵呵。」
  緩緩爬起來的曲直瀨貝爾休一臉懷念。
  喂,你的頭上還插著一把小太刀耶,老爺子──聽到良晴提醒,曲直瀨卻輕鬆表示:「不要緊,沒傷到腦子」真不愧是神醫。
  儘管眼前這位老頭子顯然對半兵衛心存邪念,不過他的醫術卻是日本第一……不,他對南蠻醫學、東洋醫學都有研究,所以可能是世界第一的名醫啊。
  「怎麼看都是個色老頭是也,相良氏。」
  「不過南蠻醫學比較進步這點也是毋庸置疑的……老爺子,半兵衛就拜託你了。那孩子天生體弱多病,要多少錢我都給你。」
  「呵呵呵。無論是將軍還是百姓,老夫收費向來一視同仁吶。但如果是為了可愛的半兵衛看診,老夫就算不收費也行吶。呼呼呼。畢竟半兵衛讓老夫回春了不少,要付錢的應該是老夫才對……嗚喔!?」
  「良、良晴先生,不可以對神醫大夫動粗。咳咳、咳咳。」
  「啊,糟糕。身體不由自主就──」
  經過一番折騰,診察終於告一段落。曲直瀨貝爾休給半兵衛開了幾帖藥方。
  「請問……我要光著身子到什麼時候呢……」
  一直遮著胸部手開始痠了──半兵衛補充說道。
  然而,曲直瀨卻只是頻頻重複「很好很好」這句話。
  「這帖是漢方藥,這帖是南蠻藥,不過半兵衛屬於虛弱體質,最好的改善方式還是補充營養。從今天開始要多吃肉喔。」
  「肉嗎……肉的味道又腥又臭,人家不喜歡。而且被殺死的動物太可憐了。嗚嗚……」
  「哎呀,自從佛教傳入這個國家後,御所的公家就開始倡導不能胡亂殺生的觀念、禁止百姓吃肉,使得人民的壽命逐漸縮短。過去這個國家可是人人都在吃鹿肉、豬肉、狸貓肉的喔。」
  「是這樣嗎?良晴先生。」
  經半兵衛這麼一問,良晴也回答:
  「是啊,我那個時代的日本人幾乎都會吃肉。再加上沒有戰爭的關係,男人也很長壽。還有拜公共衛生發達所賜,嬰兒的死亡率也逐年下降,男女的平均壽命大概比戰國時代多了將近一倍。除了體型變得比較高大,就連女孩子的胸部也變大了。」
  「這樣啊……胸部會變大……」
  「既然如此……」偷偷瞄了用手掌遮住的小胸部一眼後,半兵衛罕見地吊起眉毛。
  插圖009
  「我、我不吃松鼠肉、貓肉,說什麼都不行。」
  「呃──未來的食用肉基本上是指牛肉、豬肉、雞肉等等。正常人不會吃松鼠肉還有貓肉啦。」
  「呵呵呵。不成、不成。年輕小姑娘的胸部越平越好,以後還是禁止吃肉喔,半兵衛。」
  「給我閉嘴,蘿莉控老頭!」
  「話說回來,良晴大人。你說你來自未來,這是真的嗎?」
  喜歡南蠻事物的曲直瀨貝爾休似乎對良晴很感興趣。
  「沒錯,我來自距今約四百年後的日本。這件事情你不要到處張揚喔。」
  「原來如此,你能夠在織田家一路扶搖直上,原來背後隱藏著這樣的祕密吶。那你對未來醫術瞭解多少呢?」
  「……不……我的成績沒有好到可以進醫學系……再、再說我還是高中生……頂、頂多懂一點英語而已。」
  「喔,英語是什麼吶?」
  「就是英國的語言啦。儘管現在所謂的南蠻是以西班牙、葡萄牙為首,但是不久之後英國、荷蘭就會強盛起來的。」
  原來如此……不過老夫勸你最好別對其他人提起未來的事情喔──曲直瀨貝爾休提出了忠告。
  「畢竟那是你的祕密武器吶。更何況要是歷史因而改變的話,到時候你的千里眼就不管用了。」
  關於這點,我也有些擔心──半兵衛跟著附和。
  「良晴先生已經改變許多段歷史了。像是救了原本應該在桶狹間須命的今川義元、在長良川救了齋藤道三大人。我記得良晴先生曾經說過,在他所知的歷史中,這兩個人很早就戰死了。」
  「原來如此。不過在天主教的教義裡面有『一切都是神的旨意』這樣的觀念──人間所發生的一切事象打從「開始就被神註定好了。不管這個小子憑藉著一己之力做了什麼,歷史的骨幹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動吶。」
  這麼說來……良晴兩手一拍。
  「根據我從戰國遊戲學到的歷史,三好三人眾和松永彈正應該會殺死足利義輝才對。織田家上洛之際,繼任將軍之位的也不是今川義元,而是足利義輝的弟弟‧義昭。然而……」
  「──事實上足利義輝公沒有死,而且還帶著妹妹‧義昭大人逃往明國了。照理說,會成為將軍的義昭退出了歷史舞台,這會不會是因為本應喪命的今川義元倖存下來的關係,所以才促使歷史偏差受到修正了呢?」
  修正歷史的偏差……半兵衛,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啊──良晴發問。
  「我也不清楚。說不定是被天主教徒尊稱為『主』或『神』的偉大意志──」
  「我和信奈一樣,從來不相信那種東西的。第一,假如真的有這樣的存在,我來到這個時代就沒意義了。就算真的有『天意』好了,那個傢伙一定也是想讓我完成自己的使命──即輔佐信奈的使命吧。」
  唔,你們的話太難懂了,哥哥大人。在下光用聽的就快要咬到舌頭了是也。在寧寧、五右衛門的抗議下,這個話題便就此打住了。
  「說到改變歷史,這次進攻若狹的行動似乎是良晴先生不知道的未來呢。」
  「是啊,我原本以為信奈會攻打越前的朝倉家啊。」
  「喔,不是若狹,而是越前嗎?可是攻打朝倉家的話,與朝倉家同盟的淺井長政會很傷鳥筋的咻也。」
  「妳說得沒錯,五右衛門。根據我的遊戲知識,歷史是這麼發展的。就在信奈軍深入越前的腹地時,淺井長政突然從背後偷襲,通往京都退路遭斷的信奈軍陷入了生死存亡的絕境。這就是『織田信長公的野望』超有名事件──『金崎撤退戰』喔!」
  「後方的盟友‧淺井背叛的話,就等於腹背受敵了。光用想的就好可怕。」
  「放心啦,寧寧。也不曉得什麼原因,這個世界的信奈攻打的不是朝倉家,而是若狹啊。」
  聽到良晴這麼一說,準備穿上睡袍的半兵衛連胸部都忘了遮就慌張地大叫:「糟糕……大事不好了」。
  「進攻若狹只是掩人耳目,信奈大人甚至瞞過了家臣團。她真正的目的是在進入若狹的同時向東進軍,對越前的朝倉義景發動奇襲啊!」
  「……妳說什麼……!?」
  「咳咳、咳咳。對不起,良晴先生。如果我知道『金崎撤退戰』的未來,就可以早點察覺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軍師大人。」
  「大事不妙是也。」
  「信奈大人料到了古老大名‧朝倉家不會認同新政權的。為了儘快統一畿內,所以便興起了發動奇襲來平定越前的念頭;不過倘若事先把這個決定告訴淺井長政大人的話,長政大人就會被夾在織田家和朝倉家之間左右為難,於是信奈大人才會想瞞著長政大人攻下越前的……」
  「……不會吧……!?這樣一來淺井長政會打破與信奈的同盟約定,並在最後背叛信奈。這跟遊戲的發展一模一樣耶。不,可是那個長政怎麼可能背叛信奈……」
  那個傢伙看待信奈的眼神和以往完全不同了。在我看來,他是真的把信奈當成了義姊尊敬啊。良晴的聲音裡面充滿焦急與困惑。
  「長政大人是一個孝子。儘管一度將父親‧久政流放到竹生島、強行奪取家督之位,不過恐怕自此之後,心存愧疚的長政大人就再也不敢忤逆父親了。」
  「開什麼玩笑。像長政這麼精明的武將……怎麼可能……因為這樣的理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長政大人身為天下霸者的器量之所以略遜於信奈大人一籌,也是因為『孝順』美德所致。在某些情況下,美德也會變成一個人的弱點的。」
  運用明晰頭腦的半兵衛冷靜地在短時間內分析出當前狀況。
  「沿著西近江路往若狹進軍的織田軍恐怕早已轉向東邊、入侵越前的領地了。現在多半正在攻打金崎城了。越過金崎、攻占木芽峠後,就可以直搗越前的本城‧一乘谷了。信奈大人的大軍太深入敵方腹地了。假若北近江的淺井長政大人在此刻背叛信奈大人的話──」
  「……會怎麼樣……」
  「前方會面對越前朝倉家的兩萬大軍,在北近江方面會有一萬五千人的淺井軍夾擊,而且撤回京都的西近江路又遭到封鎖。如此一來,織田軍會遭到三方夾殺,完全陷入死地的。」
  所有武將、所有士兵都可能全軍覆沒──半兵衛一邊咳嗽一邊解釋。
  「……都怪我太大意了……可惡……」
  臉色蒼白的良晴站起身來。
  「我得去確認長政會採取什麼行動。我現在去小谷城一趟!」
  「咳咳、咳咳。我也去……」
  「半兵衛必須好好靜養一陣子才行!我說的沒錯吧,老爺子?」
  「呵呵呵。一點都沒錯。至少得靜養一個月。」
  「可是,我是良晴先生的軍師……」
  「不行,絕對不可以勉強自己吶!」
  曲直瀨貝爾休用意外嚴厲的語氣下達禁令。
  我知道了……半兵衛默默地低下頭來。
  難不成半兵衛的病情很嚴重……儘管良晴感到幾分不安,但現在必須早一刻探明小谷城的動向。要是長政真要背叛的話,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趕去通報信奈。
  「寧寧也一起要去!」
  良晴把騎在自己肩上精神抖擻大喊:「加油」的寧寧抱到榻榻米上,然後輕輕撫摸寧寧的腦袋。
  「這項工作很危險,妳只要幫我記帳就行了。」
  「嗯,明白了。幫哥哥大人記帳是寧寧的拿手好戲呢!」
  「不好意思,五右衛門。這次又要麻煩妳同行了。」
  「瞭解是也。」
  「那至少讓前鬼代替我陪你去吧。」
  半兵衛也點頭同意了。

  ※

  小谷城。
  淺井長政的寢室。
  卸下甲胄、身穿女用粉桃色浴衣的長政讓身穿男用浴衣的阿市夫人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長政的臉頰微微泛紅,阿市則是一邊搧著扇子,一邊「哈哈哈」地笑著。
  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看見,多半會以為這對夫妻立場顛倒了。
  「姊姊果然運氣很好,聽到清水寺之變時,我差點要嚇昏了。猿夜叉丸。」
  「……請、請不要叫我猿夜叉丸……那是為了讓人以為我是男人所取的名字。」
  「那麼,長政。」
  「我說過了,那個名字也像男人一樣,一點都不可愛……」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我明白的,阿市。」
  「……嗯。」
  沒錯。
  擅長扮女裝的貴公子‧織田勘十郎信澄,還有並非出自興趣,但對外必須以男裝示眾的紅粉佳人,淺井長政。
  自從上次的溫泉事件後──
  雙方都墜入了情網。
  信澄一改過去風流個性,對長政無比專情。
  從未和男性交往的長政也把身心都奉獻給了信澄。
  長政替一臉享受的信澄掏著耳朵,臉上洋溢幸福的微笑。
  「這好像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做回真正的自己,全都多虧了你呢。」
  「哪裡哪裡。我也完全沒有想到,當一對恩愛夫妻可以如此快活呢。」
  「總有一天我要對父親說出真相,恢復成女性身分。」
  「沒問題嗎?久政殿下這個人有點死腦筋耶。」
  「等我們的孩子出生後,父親也會妥協的。」
  「生孩子有那麼容易嗎?至少孩子不是我生啦。」
  「像我們這麼恩愛的話,生孩子也是遲早的事情。」
  「這樣啊,不過生孩子的人就是妳了。哈哈哈。」
  「呵呵。」
  與之前和良晴爭奪信奈的時候相比,長政簡直判若兩人。嬌滴滴的表情上充滿女人味。
  燃燒於長政心中的野心早已熄滅。現在的長政只是個把信奈視為義姊尊敬的弟弟──更正,應該是妹妹。
  不過,長政對現狀相當滿足。
  當然,她沒有捨棄身為戰國武將的矜持。
  只不過野心已化為夢想。
  原本奪取天下的個人野心,變成了與眾多同伴共同追求的夢想。
  原本已經捨棄的個人心願──身為女性的幸福,如今也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此時此刻的長政正置身於無比的幸福當中。
  「總有一天,武田騎馬隊、越後兵多半會在近江和我們決戰的。到那時候我長政要和義姊大人一起在戰場大顯身手,並取得『日本第一兵』的稱號。」
  「不過,在我面前要當個可愛的阿市公主喔。」
  「是。」
  兩人盡情享受著幸福時光。
  但是──
  不久之後。
  長政被父親召來面前。

  「長政,織田信奈違背了與我們的約定率軍侵略越前了。據說她已經打下敦賀的手筒山城,現在正在進攻金崎城;可是那個丫頭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派人知會過我們淺井家啊。」
  小谷城的大廳。
  看不慣「兒子」淺井長政迎娶織田家公主,並以信奈「義弟」身分協助織田家奪取天下的父親‧淺井久政召集長政與一干家臣,提出了「現在立刻與織田家斷交,並出兵援助朝倉家」的主張。
  「請、請等一下,父親大人,唯獨這件事請您三思啊!」
  儘管久政是個不擅打仗的平庸男子,但終究還是長政的親生父親。
  長政苦惱不已。
  家臣們的意見也分成支持朝倉、支持織田兩派。
  這樣下去淺井家可能會分裂的。
  到時候自己就得和父親兵戎相向了──
  「父親大人,織田家和淺井家已經是親家了。反叛織田的話,阿市又該怎麼辦啊?」
  久政湊到長政耳畔低聲質問。
  「說什麼傻話啊,長政……妳該不會真的迷上織田家的公主吧?」
  像阿市大人這樣的美人,全日本找不到第二個了,長政大人會傾心阿市大人也是人之常情……家臣們紛紛竊竊私語。另一方面,由於久政還不知道阿市的真實身分,因此便主觀認定:「夫妻兩人都是女兒身,這門親事不過是兒戲罷了」。
  然而,同樣必須在外人面前變裝示人的長政和信澄實際上早已發展出堅定的男女之情。
  背叛信奈就等於讓信澄背叛自己敬愛的姊姊。
  淺井家現在起兵的話,要殲滅已經深入越前的織田軍可說是易如反掌。
  信奈必死無疑。
  「請聽我說,父親大人。阿市公主其實是──」
  「閉嘴,長政。從今以後我不想再聽到那個敵國公主的事情。」
  阿市其實是男人──要是此時說出實情的話,恐怕只會令久政更加震怒而氣得大喊:「信奈那個丫頭居然敢算計我們」。
  長政緊咬雙唇。
  「那麼請父親大人告訴我,打倒織田信奈後,您對這個國家有何打算呢?」
  「沒什麼打算。既然足利家滅亡了,就讓大家一起扶持今川將軍家,恢復這個國家原有的秩序吧。」
  「原有的秩序早在應仁之亂後就徹底毀壞了。現在信奈殿下正準備為這個紛亂的國家建立嶄新的秩序,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期啊!」
  「那個人是企圖毀滅這個國家的魔王,不但大罵關白‧近衛前久大人是個『王八蛋』,而且還大言不慚在姬巫女大人面前說出『我要消除這個國家的身分階級』這種鬼話。她肯定是崇德大人轉世!真是個可怕的謀反者啊!」
  「那只是她表達方式比較獨特罷了!」
  面對極力抗辯的長政,久政毅然下令:
  「將之前讓給你的家督之位暫時回歸於我。」
  「父親大人!?您在說什麼啊!?」
  「來人啊,將長政關到竹生島,直到他的瘋言瘋語收斂為止。」
  當初家臣團簇擁長政取代愚鈍的久政為當主時,久政就是被軟禁在琵琶湖中央的竹生島上。
  「等到殺了織田信奈後,我再把家督之位歸還於你再出家。別恨我,長政。這樣我們就互不拖欠了。」
  為了繼承家督之位,長政不得已把父親流放到小島上。對當時的不孝之舉,長政至今仍深感懊悔。
  正因如此,此時的長政說什麼都無法忤逆久政。
  不行,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當個不孝女……要是再次引爆衝突的話,到時候就只能取下父親大人的首級了。我怎麼能對親生父親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舉動啊。就連惡名昭彰的甲斐武田信玄也只有放逐過父親一次而已啊。
  長政終於放棄抵抗。
  看著被家臣帶走的長政,久政低聲說了一句:
  「我希望取得天下的人是你,而不是織田信奈啊。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了。原諒我,長政。」
  假如換成是信奈殿下的話,大概會流著血淚一刀了結自己的父親吧。為了天下安寧,為了實現人們長久以來的心願,終結這個永無寧日的戰國亂世,她一定會狠下心來的。這就是我和信奈殿下在器量、覺悟上的差距……父親大人為什麼不明白這點呢?長政忍不住黯然落淚。在家臣團包圍下,長政低下頭來緩緩通過走廊。
  就在此時,阿市──信澄大驚失色地跑了過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夫人請留步。」家臣們把兩人隔開。
  「……這樣下去的話,姊姊她……」
  「勘十郎,要是信奈殿下在此時喪命的話,天下局勢會變得更加混亂的。屆時便再也無法抵抗南蠻諸國的武力了……接下來只能靠你了。」
  勘十郎是誰?人在哪裡啊?就在家臣左顧右盼的同時,阿市──勘十郎信澄瞭解到長政要他立刻逃跑。
  必須趕到越前的金崎城。
  不過──
  以一身華麗公主裝扮在小谷城下今濱町策馬狂奔的信澄身後不斷有追兵趕來。
  阿市大人到底怎麼了?大街上的百姓都露出了詫異表情。
  沒有人發現阿市……信澄其實是個男人。看到他那宛如楊貴妃再世、女裝美少年特有的美貌,人們紛紛合掌跪拜,流著淚感嘆說:「大飽眼福啊。」「如果能娶阿市公主為妻,我死而無憾啊──」因此信澄的「誰來救我啊」慘叫聲沒有半個人聽見。
  「啊,太美麗也是一種罪過啊……等等,現在不是自我陶醉的時候了。要是我被抓的話,姊姊就會……」
  儘管信澄是武家長男,但卻不擅長騎馬和射箭。
  就在出了今濱、奔往越前的途中,信澄終於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被後方的追兵趕上。
  「阿市大人,請您不要輕舉妄動。」
  「讓屬下護送您到長政大人身邊。」
  「別過來──啊啊,如果是在尾張的話,親衛隊早就趕來救我了……」
  當信澄罕見地鼓起勇氣想拔刀硬闖時,才驚覺自己目前的身分是阿市夫人,腰間沒有佩刀。
  「哎呀,糟糕了。」
  「恕屬下無禮!」
  「冒犯了!」
  到此為止了嗎?就在信澄放棄掙扎的同時──
  「蜂須賀五右衛門來也。忍、忍。」
  砰。
  伴隨煤球冒出的煙幕,一身黑衣的小不點忍者,以及在她身後抱緊馬脖子呻吟:「糟糕我暈馬了」的年輕武士現身了。
  「喔,忍者小姐,猴子!你們怎麼會來這裡啊?」
  「待會再跟你解釋!我才想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呢?難不成情況真的跟我們料想的一樣嗎?」
  「現在沒時間說明來龍去脈了,把這個交給姊姊……」
  趁五右衛門和追兵們近身交戰時,信澄從袖子裡面掏出一個前後兩端都被綁住的紅豆袋,拋到良晴的手中。
  良晴對那個紅豆袋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在戰國最高傑作『織田信長公的野望』的重大事件──「金崎撤退戰」中登場的著名紅豆袋。事情果然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我知道了。五右衛門,接下來就交給妳了!麻煩妳拖住那些追兵吧!」
  「一個人行動太危險了是也,相良氏!」
  「沒辦法了!」
  就在良晴準備騎馬離去時──
  還有我──一個身影帶著笑聲從天而降。
  一身公家風格的衣著打扮、白淨的臉孔。
  狐狸化身的貴公子。
  「是前鬼嗎?太好了!」
  代替半兵衛的前鬼登場了。儘管看上去像是臉上施了白粉的公家貴族,不過那位俊男的真實身分卻是陰陽師所召喚的「式神」。先前在清水寺一役中,他不但引出庭院下方的地下水撲滅本堂火勢,而且還保護半兵衛不受傀儡軍團所傷,表現相當亮眼。
  「我奉了主人之命保護你了。」
  「有你這樣的作弊角色在,我就放心了。」
  「不,雖然我在京都是無敵的;但是到了越前,我的力量大幅減弱,只要被那個叫鉛彈的玩意兒攻擊就會倒下了。一旦倒下的話,就再也不能出來幫你了。」
  「對喔,沒有半兵衛在身邊就沒辦法再次召喚你了。」
  「你話裡夾雜許多猴子語,我聽不大懂,不過大致上就是這樣。」
  「真不想被狐狸說是猴子耶。」
  「越前還有狸貓喔。」
  「也有披著虎皮的小狗呢。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喪命的!」
  猴子,姊姊就拜託你了!忍者小姐,請跟我一起去營救長政──
  背對大喊的信澄,良晴和前鬼騎馬飛奔而去。
  趕往命運之地,越前──

  ※

  攻陷越前金崎城的三萬織田大軍以排山倒海之勢朝著木芽峠進軍。
  一旦通過木芽峠,越前大名朝倉義景的根據地‧一乘谷城就形同孤城。
  就眼下局勢來看,不要說一個月,織田軍似乎只要一週時間就能征服越前了。
  使用奇襲作戰拿下身為北國通往京都要道的越前,就可以牽制越後的軍神‧上杉謙信了──這是信奈真正的目的。
  號稱擁有日本最強武力,同時互相仇視的兩家大名──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已經休戰了。假使有如為了戰爭而生的軍神從越後一鼓作氣進軍越前的話,信奈就不得不在近江的平原正面迎戰謙信軍。屆時縱然有淺井、松平這兩家可靠盟軍支援,但手中只有日本最弱尾張兵的信奈還是連萬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
  正因如此,信奈才會急著想攻下越前。
  越前朝倉家是注重傳統、陳規的守舊大名,就連士兵都穿著襆素的舊式甲胄。所以正當各自穿著不同造型軍裝的尾張兵大舉襲來時,朝倉軍頓時目瞪口呆,心想:那就是驍勇善戰之將兵打扮嗎?支配京都的霸王軍團果然與眾不同嗎?完全忽略了「尾張兵其實是日本最弱」的事實,紛紛棄械投降。
  至於騎著黑毛名馬「利刀黑」的主將‧信奈,則是身穿光彩奪目的金紋南蠻甲胄、頭戴弗洛伊斯贈與的絢麗南蠻帽子。
  「嘿咻、嘿咻。」一旁的犬千代與幾名侍童奉了信奈之命搬著南蠻傳入的巨大擺鐘。
  這座擺鐘也是弗洛伊斯獻給信奈的禮物。信奈原本說:「收下這種精密複雜的東西我們也沒人會用」而謝絕弗洛伊斯的好意,不過在良晴表示:「我大概知道怎麼用」後,信奈便欣然收下了。
  後來信奈一直把這座擺鐘當成寶貝,但是連犬千代等人也沒料到,信奈會把它帶到戰場上來。
  「真詭異,那是堺町的新兵器嗎?」「織田軍的火槍本來就特別多,也許那是比火槍還厲害的南蠻武器啊」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朝倉軍一看到巨大的擺鐘,個個嚇得面無血色。
  織田軍在越前的所到之處幾乎沒有遭逢抵抗。
  「嘻嘻。假如我是淺井長政的話,一定會趁這個機會背叛您的。一旦越前軍和淺井軍前後夾攻的話,我們就成了甕中之鱉呢。」
  眾將士中唯獨久秀口中說出不祥的言論,不過對久秀來說,背叛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所以也沒有人特別在意。
  不過,勢如破竹的織田軍突然在即將抵達木芽峠之際停止進軍。
  因為相良良晴和竹中半兵衛的替身,前鬼策馬闖進了眾將領所在的陣地。
  「淺井家造反了,織田軍現在就像這個紅豆袋一樣,前後的退路都被截斷了。」
  氣喘吁吁的良晴連滾帶爬衝上前來,掏出了前後兩端都被綁住的「紅豆袋」,不過一時之間信奈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應該說她好像完全無法理解良晴在說什麼。
  「猴子,你在說什麼鬼話?長政不是和勘十郎處得很融洽嗎?最近他連個性也變得圓滑許多了耶。儘管眼下他夾在朝倉家過去的恩情與織田家的同盟間左右為難,不過他肯定明白為了實現天下布武,除了比謙信早一步鞏固北陸外別無他法了,所以他應該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都是我的錯……良晴懊悔地說道。
  「我早就知道攻打越前一定會發生這種事的,不過……我太愚蠢了,竟然會傻到相信妳要攻打若狹的話。是我疏忽了,應該事先確認妳有沒有攻打越前的念頭才對……」
  那隻猴子的眼裡居然泛著淚光……
  相良大人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一分。
  眾將領頓時一片譁然。
  「……可是……這太難以置信了。」
  「信澄逃出了小谷城,想親手把這個紅豆袋交給妳;不過中途卻遭到追兵趕上,於是把紅豆袋託付給我了。好像是隱居的淺井久政跑出來奪權,並將長政軟禁起來了。八成是織田家擅自進攻朝倉家的行為惹惱了他吧。」
  「就算久政再怎麼愚鈍,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種蠢事的──」
  「信奈,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久政和妳父親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啊。」
  織田信奈面臨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機。
  不只信奈一人而已。
  行軍至此的織田軍都陷入了死地。
  因為信奈是公主大名,所以只要選擇投降的話,或許還能以出家方式保住一命。
  但是信奈的字典裡面沒有「投降」二字。
  天下布武的夢想破滅之日,就是自己喪命之時。
  如果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的話,就不可能對將士們說出「把你們的性命交給我」這番豪語了。
  然而,現在卻因為自己的大意,使得眾多同伴身陷險境。
  萬千代──竹千代──六。十兵衛、犬千代、彈正。
  還有猴子。
  再這樣下去大家都會化為冰冷的死屍的。
  「怎麼會……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
  「信奈,現在馬上撤退啊!在這裡遭到敵軍前後夾攻的話,我們會全軍覆沒的!」
  良晴如此大喊。
  說得也是──信奈彷彿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睛,接著立刻從凳子起身。
  「讓我自己擔任殿軍充當誘餌,藉此拖住敵人的腳步吧──」
  丹羽長秀開口制止信奈發言:
  「萬萬不可,公主。這場撤退戰的殿軍是沒有生機的!」
  「可是,我需要你們,我不想讓你們任何一個人死掉……」
  「不行,不能再重蹈清水寺的覆轍了。萬一公主落入敵人手中的話,一切都完了。」
  「那麼──投降……投降……否則大家都會沒命的……」
  「那也不行,公主。您要放棄天下布武的夢想嗎?」
  「可、可是大家……大家會……」
  「請聽我說,敵人做出這麼卑劣的背叛行徑肯定會擔心我方報復,所以絕對不會放公主一條生路的。他們肯定會無視女性大名出家便能活命的戰國慣例,二話不說便砍下公主的首級,藉此永除後患的。零分。」
  丹羽長秀搖了搖頭,一旁的松永彈正也微笑附和:「一點也沒錯,意外、家臣失控、毒殺,暗中剷除女大名的手段多得是呢。」
  「公主,織田家……不,日本的未來還得靠您來支撐。請指派一名家臣帶領旗下士兵負責殿後……賜其一死吧。既然喊出天下布武的口號,犧牲就在所難免。請您做好覺悟。」
  在眾人面前總是冷靜鎮定的信奈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怎麼可能……下得了這樣的命令……」
  但是她非得這麼做。
  不能讓公主大人一輩子活在內疚中。
  家臣們顧慮到信奈的心情,紛紛想自告奮勇扛起殿後的任務。
  但良晴卻比任何人早一步開口。他高聲大喊:「這個任務當然要交給我吧!」。
  在前往越前的途中,良晴就下定決心要由自己負責殿後了。
  眾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
  相良良晴居然願意做到這個地步……
  「就如你們所知,我是來自未來的一介浪人,在這個世界也無親無故……雖然還有寧寧啦……不過我想說的是,我原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所以這個世界不管有沒有我都沒差啦。」
  信奈好像完全沒有把良晴的話聽進去。
  只是任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楞愣地注視著良晴的臉。
  「信奈,假如當初沒有遇見妳的話,我這個莫名其妙穿梭時空來到戰國亂世的毛頭小子恐怕沒辦法活到今天的。正因為織田信奈懷抱著奪取天下、搭乘大船縱橫七海的遠大夢想──我才能夠忘掉思鄉之情、不怨天尤人,積極樂觀地活了下來啊。要是妳死在這裡的話,就代表我在戰國亂世的人生宣告終結了!」
  儘管不能幫妳調整南蠻時鐘有點遺憾,不過我把這個送給妳作為賠禮。
  良晴把自己的遺物放到信奈顫抖的手掌上。
  那是良晴穿梭到戰國時代時放在學生服口袋的手機。
  不是常見的那種按鍵式手機,而是頗為厚重的智慧型手機。
  「已經沒電了,所以沒辦法使用;不過信奈,這個是比弗洛伊斯送給妳的南蠻時鐘還要先進的最新型未來時鐘喔。正確來說應該是『電話』,不過也可以當成時鐘使用,而且還可以拍照,又能寄信。不僅如此,還是可以帶去玩生存遊戲的特別強化款式,即便浸到水裡或從窗戶丟下去也摔不壞的。這原本是工地現場在用的,是我那個在世界各地建造商業大樓的老爸送給我的喔。」
  你在未來世界也有父親啊──信奈用微弱的聲音喃喃細語。
  「信奈,妳不振作一點的話,我們就沒有未來了啊。假如妳今天戰死在這裡的話,這個國家一定會淪為南蠻諸國的殖民地啊。能夠破壞中世紀陳規陋習、開啟前往嶄新近代之門──通往未來的人,就只有妳啊。」
  啪。
  良晴臉頰上傳來一陣劇痛。
  「……騙子。」
  臉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信奈搧了良晴一記耳光。
  「你明明說過,在我的夢想實現前會一直待在我身邊的。現在我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實現……大騙子!」
  「妳聽我說,讓其他人擔任殿軍一定會沒命的;不過我不一樣,我不見得一定會死啊,畢竟藤吉郎大叔在『金崎撤退戰』活了下來嘛。假如我到這個時代的使命真的是代替大叔幫助妳的話,我就不會死在這裡了!」
  良晴的臉頰又連續挨了幾記耳光。
  「你會死的,你肯定會沒命的。沒有五右衛門、半兵衛在身邊保護你,你要怎麼活下來啊!只要是被我、被我……的人……統統都會離我而去……」
  信奈哭了。
  不顧自己是在家臣團面前,也不顧目前的處境岌岌可危,就像個小孩子般嚎啕大哭。
  我的初戀對象,是十年前父親大人帶來的南蠻傳教士。
  那個人已經死了。
  父親大人也死了。
  將我撫養長大的平手爺也死了。
  「等一下,道三不是還活著嗎?那個老爺子本來也要死在長良川的,可是我救了他對吧?」
  「……我……」
  「我是為了改變妳的命運才來到這個世界的啊。」
  良晴把掩面哭個不停的信奈擁進懷中。
  這是他頭一次擁抱信奈。
  信奈的身體很柔軟,又有如火焰般炙熱,而且還帶著一股淡淡香氣。
  沒有人因為他們的身分差距而出言制止。
  良晴心裡突然有股想要帶著信奈逃離這裡的衝動。
  對這麼柔弱的女孩子而言,統一天下的擔子太沉重了。我不會把信奈交給任何人的。良晴很想這樣大喊。
  然而,這麼做是不被允許的。
  「信奈,我也和妳一樣,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存在;不過我對我自己發過誓。我告訴我自己,我是為了妳才來到這個時代的。我絕對不會做出讓妳傷心的事情,我向妳保證。」
  「……嗯。」
  「等妳平安回到京都,而我也活著回去後……到時候妳一定要給我天下第一的賞賜喔。」
  「……嗯。」
  「下次見面時讓我kiss妳吧。」
  「……雞絲……」
  「我是說讓我吻妳啦。」
  「……嗯,我知道了!」
  信奈輕輕點了頭。
  良晴放開了抱著信奈的手。
  「那我走了。」
  「嗯,我們京都再會。」
  良晴臉上帶著微笑。
  在信奈面前不能哭喪著一張臉。
  否則日後一定會被信奈取笑:「那個時候的你真沒出息」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的。
  就算今日一別會天人永隔,良晴也不想在最後一刻讓信奈看到自己哭哭啼啼的狼狽模樣。男子漢的淚水只能往肚裡吞。這句話一點都沒錯。
  在眼神中充滿著母性慈愛的松永久秀攙扶下,信奈翻身上馬,從陣中疾馳而去。
  其他將領也默默展開撤退準備工作。
  但是沒有一個人慌慌張張地逃命。
  她們陸續上前跟良晴握手致意做為最後的道別。
  「……猴子……你……」
  在這種時候,勝家不曉得該說什麼。
  她用幾乎能捏碎手骨的力道緊握良晴的手,斗大淚珠從紅通通的臉頰上撲簌簌落下。
  「我把我旗下自願殿後的士兵借給你,就當成是餞別……」
  「喔,謝啦。」
  「……為了公主大人,你要活下來……」
  「勝家,看到妳的巨乳會加深我對塵世的眷戀的,妳快走吧。」
  「……笨蛋。如、如、如果你活著回來的話,我的胸部就讓你摸個過癮,一言為定。所,所以……」
  「行了行了。」
  「……求求你……千萬別死……」
  哭紅鼻子的勝家離去後,接著是長秀來道別。
  以往不管發生什麼臉上總是掛著柔和笑容的長秀此時也不禁哽咽。她只是握著良晴的手,低著頭不發一語。
  原來長秀也會哭……良晴覺得有點驚訝。
  「……相良大人,早知道事情會這樣……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至少一次也好,我應該成全你和公主的……」
  「不不不,我對信奈那個傢伙真的完全沒有半點意思,妳千萬別在意啦。」
  「……我這個家老真的該打零分。」
  「長秀是個滿分的家老喔。要是家老只有一個笨蛋勝家的話,織田家早就垮台了。」
  「……對不起……」
  「等等,長秀別這樣。我真的沒把信奈當一回事啊。」
  糟糕,怎麼開始覺得我不死在這裡就說不過去了……事到如今,要是活著回到她們面前的話,感覺上她們好像會聯合逼我:「把木芽峠的事情統統忘掉」耶……
  接著上前的是犬千代。
  「自從住進五加長屋就一直受妳照顧,謝謝妳啦。」
  「……」
  這個傢伙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良晴稍微有點放心了。
  犬千代突然伸手緊緊抱住良晴的身體,遲遲不肯放開。
  「……」
  「喂,犬千代小姐?妳是信奈的侍童吧。快點去追信奈吧。」
  「……我不走。」
  「別這樣啦。唔,好大的力氣,掙脫不了……誰來幫忙拉走犬千代啊!」
  「……不要。」
  「犬千代,妳聽我說。現在處境危險的不只有我,信奈在這場撤退戰裡面也是生死一瞬間啊。假如妳為了保護我而讓信奈喪命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啊!」
  「……」
  犬千代終於鬆開了手。
  「……」
  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自犬千代臉頰上滑落。
  良晴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還是不能死啊……我要為了活下去奮戰到最後一刻……
  「……再見了,拜拜。」
  「嗯,我們要活著再會。」
  ……
  真是的,這樣所有人都撤離了……吐出一口氣的良晴一屁股坐在信奈留下來的凳子上。
  凳子上還殘留著些許餘溫。
  是信奈的體溫……那個傢伙的身體真的好燙啊……
  我只是個戰國遊戲迷,對她那種女孩子一點意思也沒有,不過──
  只要一次就好……
  真希望能在死前吻她一次啊……
  坦白說……我真的不想死啊。
  良晴不經意地抬起頭來。
  結果發現還有兩名武將留在現場。
  松平元康。
  明智十兵衛光秀。
  「喂,妳們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啊?還不快逃!」
  「猴晴先生,你明明可以帶著吉姊姊遠走高飛的耶。」
  「什、什嗎?妳在說什麼啊?元康。」
  「嘿嘿,其實我打算找機會改名為德川家康呢。這個名字不錯吧?」
  「我不大喜歡那個名字,聽起來反而更俗氣了。」
  「哇──被批評了……」
  「元康殿下是三河人,所以品味比較古樸。就這點來說,我的新名字就完美無缺了。『惟任日向守』多麼高貴又響亮的名字啊,真令人感動啊。」
  「那是人的名字嗎?我不明白到底哪裡好了。」
  「妳的本名『明智十兵衛光秀』一個字也不剩了耶。話說回來,十兵衛妳為什麼還留在這裡啊?」
  光秀用鼻子哼了一聲挺起胸膛。
  真是的,信奈一走就變得這麼囂張……良晴在心中嘀咕。
  「讓弱不禁風的相良前輩負責殿後,這樣的話肯定會在一瞬間全滅的。如此一來就失去殿後的意義了,所以我才勉為其難留下來支援前輩的。」
  「我也是,我都聽半藏說了。我之所以能夠回三河獨立都是拜猴晴先生的計策所賜。如今正是我報恩的時候了。」
  啊,真是個有情有意的狸貓耳姑娘啊……不過十兵衛那個傢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啊?
  「總而言之,相良前輩,我們會陪你一起殿後的,請做好覺悟吧。」
  「光秀小姐,妳說錯了。應該說請對我們心存感謝才對。」
  「不不不,我十兵衛光秀說不定會從背後開槍暗算相良前輩喔。」
  「不行不行,妳們也快逃吧!」
  良晴板起臉孔揮手趕兩人離開。
  「真是的,相良前輩實在是太囂張了。這種時候老實接受幫助就好了。總有一天我會要你十倍奉還的!」
  「受人之恩不可不報,這是尊崇狸貓為始祖的松平家家訓喔~」
  「聽好了,對肩負平定天下大業的信奈來說,妳們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人物。我猜信奈在統一這個國家後,多半會把國內政務託付給元康喔。」
  「我?」
  「是啊,元康非常講義氣,而且抗壓性無人能出其右。就算與戰國最強的武田信玄為鄰,妳也從不示弱,從來沒想過要背叛信奈而投靠武田家,難道不是嗎?」
  「……是的,與其被吉姊姊抓去煮狸貓鍋,我寧願與信玄一戰……抖抖、抖抖。」
  「元康,雖然完全沒有信奈那樣的創新思維,不過在鞏固內部局勢方面卻有著日本史上罕見的超凡抗壓性喔。」
  畢竟在良晴所知的歷史中,德川家康──也就是松平元康開創的江戶幕府成功為日本築起三百年左右的和平盛世。儘管日本的和平是建立在「鎖國」的巨大代價上,不過只要信奈還活著的話,日本……不,世界的歷史肯定會截然不同的。良晴確信信奈也有把國內政務交給元康打理的構想。
  「還有十兵衛,妳將來會和信奈……或許還有我一起,從信奈在九州建立的據點啟航邁向廣大的世界。」
  「邁向世界?」
  「沒錯。率領船隊出海,親眼瞧瞧這個廣大的世界──能夠理解她真正夢想的人只有妳和我而已。」
  「哼、哼,前輩又想編些謊話來騙我了對不對?」
  「我說的是實話啦!妳聽我說,信奈這個人從來不講究名分、官位這類東西。然而,她為了讓九州的大名武將服從妳,特地替妳爭來『日向守』的官位還有『惟任』這個九州貴族才有的姓氏。妳明白嗎?日向國是高千穗的所在地,也就是大和御所的──日本的發祥地。很明顯,信奈對妳特別禮遇啊!」
  「……信奈大人居然如此器重我──」
  「是啊,我沒騙妳。」
  良晴握住光秀的手努力地說服她。
  那個傢伙對妳抱持著很大的期待啊。
  假如今天妳我都戰死在這裡了,那個傢伙就會孤單一人了。
  而且那個傢伙將來出海後,要是沒有松平元康的話,日本國內勢必又會再次分崩離析的。
  除了元康外,就沒有其他人擁有能夠把全日本統整為一的政治手腕了。那個傢伙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啊。」
  「我、我、我沒有那麼了不起啦~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因為我有千里眼啊!相信我吧!」
  「相良前輩,那你看得見自己不會戰死在這裡的未來嗎?」
  「……我看不見。因為沒有人知曉自己的未來。再說了,未來這種東西不是用看的,而是用自己的雙手開創的。我說得沒錯吧?」
  光秀沒有回話。
  沉默了好一陣子──
  「……我知道了。殿後的任務就交給相良前輩,但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啊?」
  「我把我珍藏的五十把火槍借給你,請你收下。」
  「不行,妳在撤退戰時也需要用到吧?」
  「廢話少說,收下就是了。記得要加倍奉還!」
  要是前輩白白死在這種地方的話,我們的對決就永遠無法有結果了。到底誰才有資格蒙受信奈大人的寵愛於一身,在分出勝負前,就算我不願意,也會勉為其難協助你的。
  「……要是前輩輕易死在這種地方的話,我就要在你墳前大聲笑你,說你終究不配當我十兵衛的競爭對手。」
  紅了眼眶的光秀對良晴行禮,接著轉身離開陣地。
  難道那個傢伙唯獨對我不坦率嗎……良晴心想。
  最後元康也握住良晴的手,行了一個禮。
  「我讓半藏代替五右衛門跟在你身邊。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這樣好嗎?元康。沒有忍者保護的話,妳也不好打這場撤退戰吧?」
  「這也是半藏本人的意願喔~」
  松平元康微笑地轉身離去。
  「……哎呀,凡人總是多愁善感而累人;不過也因為這樣才有意思。這樣才有讓我侍奉的價值啊。」
  前一刻還不見蹤影的前鬼突然在良晴身邊冒了出來咧嘴竊笑。
  「前鬼,接下來就拜託你囉。」
  「沒問題,反正我不會死的,毫無壓力。」
  「你就算消失了也能被重新召喚出來,這代表了你永遠不滅嗎?」
  「那倒不盡然。要是流動於京都的龍脈被截斷的話,就算是我也會化為灰燼的。」
  「龍脈啊……龍是古代的神明呢……」
  「所謂的式神,就是神。所謂的神,就不是人類。它們並不算活著啊。」
  「不對吧,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除了不會死外,你和我們人類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啊。」
  前鬼眺望了翱翔於天際的鳥兒,淡淡地說:「相良你是個好男人」隨後輕輕笑了一聲。
  「喂,等一下。我沒有那個方面的癖好喔。」
  「放心吧,我也沒有。」
  就在兩人相視而笑的同時──
  「久違了,相良良晴。朝倉已經率領全軍殺到木芽峠了。你打算如何度過這關?」
  服部半藏率領十餘名忍者部隊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良晴面前。
  上次見到半藏已是桶狹間之戰的事情了。
  仔細想想,自己和這個男人很有緣分。
  在場還有為數約五百人的殿後志願兵。他們有的眼中燃燒著熊熊鬥志、有的淚流滿面,每個人都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
  「我們五百名士兵都是自願留下來殿後的!」
  「大家都做好為相良大人而死的覺悟了!」
  「儘管咱們是為錢賣命的日本最弱尾張兵,但都被相良大人的勇氣和忠義之心深深感動了!」
  「說什麼也要讓相良大人活著回到公主大人身邊……」
  「千萬不要再讓可愛的公主大人流淚了,相良大人!」
  眼前這些傢伙恐怕會在這一戰全數陣亡吧……這就是戰國亂世的常理……一想到這裡,良晴心中不禁萌生了不顧一切放聲大哭的衝動;不過最後還是拚命忍住,假裝堅強地說:
  「哈哈哈,我的夢想明明是左摟右抱、大享豔福的,怎麼最後陪伴在身邊的清一色都是男人啊。」
  「自願留下來殿後的女人統統被咱們趕走了!」
  「畢竟這是一樁不要命的差事。我們不想讓號稱全尾張最好女色的相良大人傷心啊。」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愛慕公主大人的男人,不過礙於身分懸殊……從來沒有人敢痴心妄想啊。」
  「但是相良大人不同。說不定……說不定您能夠創造奇蹟啊……」
  「相良大人,您是我們的希望啊!」
  良晴點了點頭。
  「一點都沒錯,我是天下第一色狼。凡是所到之處,可愛的女孩子都是屬於我的。哪怕對方是公主或大名也一樣啦!」
  「「「喔喔喔喔──」」」
  「兄弟們,我們上吧!」
  「喔!」

  日本史上規模最大的撤退戰──
  「金崎撤退戰」就此揭幕。
  插圖010
  插圖011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第三集從兩方面來說都是充滿回憶的一集。最初以織田家上洛的「畿內篇」為開端,接著大和御所、堺町商人、南蠻修女與啟示錄之獸陸續登場,一口氣擴大了《信奈》的世界觀。尾聲進入「金崎篇」,確立了《信奈》的主題與劇情走向。另一方面,良晴在第一集開頭以穿越時空或異世界召喚的形式來到了信奈的世界。在第三集中,他藉著上洛與信奈接觸到更多的異世界事物,最後在「金崎」徹底成為了《信奈》世界的居民。
  在本集新登場的角色中,我特別喜歡みやま老師賦予梵天丸的可愛造型,甚至喜歡到以後要幫那位公主武將單獨撰寫外傳故事的程度。我不禁幻想,要是家裡面有這樣的女孩子會是什麼樣啊(不過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家裡每天都會爆發啟示錄末日之戰,會讓人很困擾就是了)。在第一集裡面稍微露臉的明智光秀在第三集裡面正式與良晴有了交流;淺井長政的真實身分已經揭曉;九州相良家的伏筆登場了;松永久秀也大鬧一番,可以說塞進了一大堆劇情,真想早點讓信奈上洛呢。蓄積一、二集的能量後終於來到這集了。我腦中的《信奈》世界將要產生大霹靂啦!──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另外,堺町形象多半來自以堺町商人為主角的NHK大河劇「黃金的日子」;不過杉谷善住坊就不是了(笑)。儘管良晴在正式故事中是織田家的武將,但我也覺得,要是有良晴成為堺町商人的IF路線就好了呢。
  關於特異武將‧松永久秀是波斯人的設定,其實是我對宇月原晴明老師的戰國傳奇小說《黎明叛變者》裡異想天開的設定致敬。該書登場的久秀會使用「波斯暗殺術」。我目前還不清楚宇月原老師究竟是怎麼想出那種設定的。或許他是受到初期司馬遼太郎作品裡波斯幻術師或秦氏之謎等傳奇題材的啟發,不過打算出海前往「西方彼端」的信奈與大海另一邊來到「東方盡頭」的外國人相遇……不僅遇見歐洲人‧弗洛伊斯,還邂逅了來自波斯的久秀。一想到信奈打算前往的「世界」不只歐洲,這種劇情展開會讓人感受到十足的魅力呢。
  說到底,我之所以會想到將信奈描寫成「女孩子」,是因為讀到宇月原老師的第一部小說《信長─也許是位受到加冕的雙性人》(暫譯)時,書中「雙性人信長」這個角色給了我畢生難忘的震撼,因此萌生了「我想看『女性』信長爭奪天下的戰爭故事!」的念頭。也就是說,我所寫的正是自己一直想看的故事。
  關於這次改稿,主要劇情大部分都沿用原本的故事,不過額外收錄了當初要放在第三集開頭,但是後來卻作罷的「光秀到家裡迎接良晴」橋段。另外還增加了(這次也是負責被打敗的)三好三人眾戲分,並新增第三集主要關鍵人物‧松永久秀的往事。這是為了讓久秀在興福寺心服口服歸順信奈的原因變得更為明確。像是在京都的戰亂中成為孤兒、和齋藤道三的情愫、與主公‧三好長慶的相遇與別離、三好家及久秀自我崩潰。而我也寫出了久秀歸順的最大契機,也就是竹中半兵衛破壞叡山結界之「決心」的橋段。原本三好長慶與久秀的故事與劍豪將軍、近衛前久、上杉謙信等人有更多交流,我也很想多花點篇幅來講述,不過版面看來已經快用完了,所以今晚就暫且說到這裡吧──

  春日みかげ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別短篇 潛入!五右衛門的忍者屋

  1

  「五右衛門。今天休假,我們出去玩吧。」
  「啊?相良氏,你到底在說什麼是也?」
  「仔細想想,五右衛門。妳是我第一位家臣吧?」
  「……是夥伴。」
  「不過我們沒什麼機會獨處耶。」
  「是這樣嗎?在下實在太忙,沒什麼印象。再說,相良咻是個超級大設狼,害在架得一直幫你收爛攤紫──」
  「講太多話小心咬到舌頭喔,雖然妳已經這樣了。」
  「啊嗚嗚嗚!在下對相良氏的牢騷根本沒辦法在三十個字內講完是也!你每次都把在架的忠告當耳鞭風……嗚嗚!」
  「所以說呢,五右衛門。言歸正傳,我們一起出去玩吧!」
  「哼,多虧相良氏,在下可是很忙的。」
  「啊。喂──五右衛門!……跑掉了。」

  時值戰國時代。
  熱愛戰國遊戲的普通高中生‧相良良晴某天突然發現自己穿越到戰國時代。
  之後良晴仕宦於尾張公主大名「織田信奈」,而幫助他獲得這個機遇的,就是只要說超過三十個字的話就會咬到舌頭的小孩忍者‧蜂須賀五右衛門。
  五右衛門有著美得令人屏息的鮮紅眼瞳與修長睫毛。身材嬌小的她經常穿著忍者衣,並用帥氣的忍者面罩遮住口鼻,背上還揹著一把忍者刀。
  五右衛門曾經發過誓,要全力輔助相良良晴。
  良晴已經不只一兩次承蒙五右衛門搭救。
  然而,五右衛門貫徹忍者作風,從不談論自己,所以她身上還藏有許多謎團。
  信奈取得美濃後,織田家的家臣全部從尾張搬家到美濃岐阜城外的城鎮,唯獨五右衛門沒有在岐阜城置產,每天晚上都會貼在良晴家的天花板上睡覺。
  無論如何,良晴今天似乎很罕見地有私事要找五右衛門。

  「唉~~看來不該突然用『我們兩個一起出去玩吧』這種令人起疑的話邀她的。」
  五右衛門逃走後,落單的良晴在塌塌米上滾來滾去、自言自語。
  「五右衛門真像隻不親近人的貓呢。」
  這個時候,從尾張到岐阜一直與良晴為鄰的同僚‧前田犬千代隔著長滿五加葉的圍牆說:
  「……良晴,你終於打算將魔手伸向五右衛門嗎?」
  良晴似乎感覺到犬千代的冰冷視線。
  「才不是!沒那回事啦!」
  連忙拚命辯解。
  「什麼?相良良晴!你打算對我們川並眾永遠的偶像兼老大下手了嗎?啊?」
  「妳看,被麻煩的傢伙聽到了。」
  「喂,臭小子。你有本事就碰老大神聖的玉肌試試看,我們馬上就把你丟進木曾川的急流!」
  「饒了我吧……」
  「之後我們也會跟著跳河自殺的!老大如果被猴子的髒手玷污,那這個世界就沒什麼好留戀的啦!」
  有個男人不知何時穿過相良家的庭院、坐在外廊上。那是五右衛門的副將,負責統領川並眾的前野某。
  儘管出身河盜的前野某是個渾身肌肉的莽漢,不過卻極度尊崇年幼的五右衛門。每當五右衛門咬到舌頭的時候,他就會狂喜不已。他就是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蘿莉控。
  「一群臭男人集體跳河……真不想看到這種景象啊。」
  「小子,你找我們老大到底要做什麼?」
  「啊,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啦。這個家的客人還真是絡繹不絕呢。隔壁的犬千代也一直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耶。」
  「……良晴可是世上罕見的大色鬼。被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對不對,犬千代。五右衛門還只是個小孩耶?」
  「所以才說你很危險啊,小子!」
  「你的『所以』用法很奇怪喔?」
  「……明明沒對我出手,卻對更小的五右衛門有興趣……身為少女,真是屈辱……」
  「等等,犬千代妳也是小孩吧?」
  「……不對。我是堂堂正正的前田家當家。」
  犬千代驕傲地挺起胸膛,不過她的胸前仍然是完美的平原。
  前野某不知為何突然紅著臉低下頭來。
  「小子,如果那麼想見老大的話,就去蜂須賀村吧。老大的屋子就在那裡。」
  「我又不知道她住哪。」
  「只要坐木筏沿著木曾川而下就能到了。我帶你去吧。嘿嘿嘿。」
  不知道為什麼,前野某這個說是為了保護五右衛門不受魔手襲擊而活也不為過的傢伙竟然會答應帶良晴到五右衛門的住家。
  他的臉上帶著明顯有陰謀的邪惡笑容。
  (嘿嘿。我才不會讓你碰老大一根寒毛咧。小子,就讓你嘗嘗忍者屋真正恐怖的地方吧。)
  是的,前野某打算將良晴丟進名為「忍者屋」的恐怖建築。
  外行人只要一踏進五右衛門的住家,就絕對不可能安然無恙走出來的。
  良晴沒有察覺到前野某的企圖,只是說:「對啊,我偶爾也該去拜訪五右衛門的」。這個時候又有兩位訪客從玄關進來。
  「還真是稀奇耶,猴子。你竟然有事找五右衛門!我也要一起去!」
  「讓公主大人和猴子獨處太危險了,我也要去。」
  「這不是信奈和勝家嗎!」
  其中一位訪客是織田信奈。很久沒看到她打扮成那副傻瓜模樣了。
  根據良晴的調查,他所知歷史裡名為「織田信長」的戰國大名在這個世界裡就是這位天下第一美少女(只要不開口的話)。
  她扛著愛用的種子島火槍,肩上停著老鷹,腰際掛了幾個葫蘆。
  右肩的和服褪了下來,露出黑色的胸罩,看起來頗為誘人。
  不過會她盯著看的人只有良晴,前野某則是一臉遺憾地若有所思(女人的胸部不能那麼大啦,太恐怖了)。
  另一位訪客則是擁有織田家最大胸部,同時以臂力見長的猛將‧柴田勝家。
  她是位年輕的公主武將。為了守護信奈的貞操,勝家將良晴視為眼中釘。
  今天明明是假日,好戰的勝家卻仍然穿著鎧甲。
  鎧甲的胸口處呈現不自然鼓起。良晴不禁吞了吞口水若有所思(只要脫下這身鎧甲,就可以看到勝家豐滿圓潤、充滿彈性的胸部了……)。結果不擅長面對男性的勝家大喊:「別別別看我!」,一拳揍向良晴。
  良晴似乎聽到自己頸椎折斷的恐怖聲響。
  「呃──多帶兩個人有點不方便……今天我只打算帶這個小子到老大的屋子去……」
  前野某似乎有些不安,不過信奈、勝家已經沉浸在旅行的歡樂氣氛了。
  「忍者屋有種充滿謎團的感受對吧?我以前就想去參觀了!快走吧,猴子!六(勝家)和犬千代也跟我來吧!」
  「好期待喔!末將會跟隨公主大人到底!」
  「……犬千代也要去。」
  「喂喂。這麼一大群人過去會讓五右衛門傷腦筋吧……我也會很困擾的……」
  「少囉嗦,猴子。這個戰國時代很少有今天這種能夠盡情玩樂的假日耶。現在就立刻展開忍者屋探訪之旅吧!」
  「是!一切都遵照公主大人吩咐!」
  「……記得帶外郎糕。」
  「真傷腦筋啊……如果不是和五右衛門獨處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你想和五右衛門獨處做什麼?」
  信奈用彷彿能夠殺人的眼神惡狠狠瞪著良晴。
  (唉。我最近老是遇到「桃花劫」,結果就不受信任了。)
  良晴嘆了口氣,而前野某則是臉色發白地說:「……這下子不得了啦……」。

  2

  沿著美濃流向尾張的木曾川搭乘木筏順流而下約一個小時,就看到五右衛門的屋子出現在河邊茂密的叢林中。
  「那麼在下就此告辭!要抱怨就去找相良那小子吧!」
  前野某將信奈一行人載到岸邊後便飛快划著木筏逃走了。
  「船夫跑掉了耶。那我們要怎麼回去啊~~」
  「公主大人,那個傢伙的態度有點詭異耶。」
  「是嗎?大概他染上一種叫『露璃魂』的流行病吧?那種病會讓人只喜歡小孩,所以一看到六像牛一樣的大胸部就嚇跑了。」
  「公主大人!我我我我的胸部才沒有像牛一樣啦!」
  「真的嗎?我怎麼看都大得像乳牛呢。六穿的鎧甲還是特別訂製,胸部特別突出,看起來魄力十足耶。」
  「公主大人,請別再拿我的胸部尋開心啦!猴子都興奮起來了!眼看著他就快要一邊嘰嘰叫一邊襲擊我們了耶!」
  「說的也是。猴子可不像人類,沒有半點理性嘛。」
  「我好歹有自制力啦!」
  「……進屋吧。」
  五右衛門的小屋隱藏於森林中,外觀看起來有些特別。
  首先,大門的設計就很奇特。
  左右的門板上各開了一扇圓形窗戶。窗上嵌著玻璃,可以讓人從內部查看屋外的景象,不過這對圓窗看起來就像是眼睛似的。
  而鎖住大門的門閂也做成鼻子般的造型。
  稍微站遠點看,整扇門就像是一張人臉。
  另外,整棟房子到處都蓋了用途不明的塔,或是突出得很誇張的窗子。
  建築中央還冒出一棵高聳的柳樹。
  「喂,猴子。這間房子光是從外面看就讓人覺得不安耶。真不愧是忍者屋!」
  「與其說整座建築物的設計不平衡,倒不如說像是房屋落成後還經過多次增建,所以才會變得這麼亂七八糟的。」
  「裡面一定很有意思!趕快進去吧!」
  「屋內該不會是迷宮吧?信奈,小心別迷路囉。」
  「我又不是猴子,才不會在屋子裡面迷路呢。」
  「可是話說回來,公主大人。五右衛門真的在裡面嗎?」
  「六,既然她不在猴子家,就應該在這裡吧?」
  「感覺這裡好像沒有人住……還有種像是鬼屋的詭異氣氛……我怕鬼耶。」
  「五右衛門不在家也沒關係,反正我也很想參觀忍者屋看看。」
  「信奈,過度的好奇心總有一天會害了妳喔。」
  「……總之先開門吧……由我犬千代打頭陣。」
  「犬千代,妳很努力幫我們帶路喔。這塊外郎糕賞妳吃。」
  「(嚼嚼嚼)」
  一吃到最喜歡的食物,犬千代頓時變得精神百倍。
  於是信奈一行人踏出忍者屋之旅值得紀念的第一步!
  穿過大門,強行拉開不知為何有點往右歪的玄關大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
  「直接就來到佛堂喔!真不愧是忍者屋,房間配置真是莫名其妙耶。」
  「可是裡面擺的不是佛像耶,公主大人。」
  「……是招財貓。」
  「是貓呢。該不會五右衛門其實是本貓寺信徒吧?」
  在這個戰亂不斷的世界,目前正流行加入崇拜貓咪的神祕宗教團體「本貓寺」。
  「很難說吧。搞不好只是因為趕流行才會姑且放了招財貓吧。」
  「這尊巨大招財貓塑像左右還放了狐狸與狸貓的擺設。她應該只是單純喜歡動物……大概吧。」
  「左右都有走廊,要往哪邊走?」
  「這尊巨大招財貓塑像讓我有點心動,先讓我供奉點香油錢吧。」
  「猴子,別因為你薪水少就偷別人的香油錢喔?」
  「才不會咧!而且我的薪水少還不是因為妳這個小氣雇主害的!」
  良晴背對正在討論往哪個方向走的信奈等人,兀自走向有如東大寺大佛般鎮坐於眼前的巨大招財貓。
  不過他怎麼找也找不到功德箱。
  良晴往腳下一看──
  「唔?功德箱竟然埋在地上?真是座怪屋子耶。」
  正當良晴一邊思索為什麼五右衛門會把功德箱設在地板裡一邊走過去時──
  喀!
  「哇啊啊啊~~!?」
  地板突然打開,良晴就這樣掉進洞裡。
  然而,背對著良晴的信奈等人卻渾然未覺。

  「……痛痛痛。真不愧是忍者屋,竟然有這種陷阱!」
  良晴摔進一間約兩坪大的狹窄房間。
  「這個陷阱真過分。根本不會分辨被害者是想獻上香油錢的虔誠淨貓宗信徒,還是香油錢小偷嘛~~」
  良晴站起身來想要爬出這個洞。
  然而。
  啪──洞穴口重新闔上,良晴已經回不去了。
  「呃?」
  不論怎麼敲、怎麼打,蓋住洞口的板子就是文風不動。
  「糟糕,一下子就脫隊了!喂──信奈!犬千代!勝家!誰來救救我啊~~!」
  ……
  沒有任何回應。
  難道她們故意忽視我嗎?良晴這下子也著急了。
  (對了,她們都是急性子的人。只要惹她們生氣,她們就一定會打破地板找我算帳的。)
  良晴很會耍小聰明。
  「信奈啊!!其實我昨天偷了妳洗好的胸罩,還拿起來拚命聞喔~~!甚至還想把胸罩戴在頭上,可是因為太小了,戴不上去呢!那種胸部離我的理想還太遠了!妳不要老吃雞翅膀,應該多喝點牛奶啦!」
  ……
  ……
  奇怪,明明喊出這種會讓人丟掉小命的話,但卻沒有任何回音。
  慘了,信奈搞不好氣到動彈不得了!我說得太過火了!抱歉,剛剛是我胡說八道的……現在辯解也來不及了!既然如此,就只能激怒那個腦袋都是肌肉的女孩了。她一定會衝過來的!
  「喂!勝家!其實我今天早上趁妳洗澡時跑去偷看妳的胸部喔。哈哈哈──!胸部大過頭反而會下垂的,下次就送你我親自設計的特大號胸罩吧!上面還會有黑白兩色的荷蘭乳牛圖案喔!」
  ……
  ……
  好奇怪,竟然沒衝過來耶?有鑑於勝家是個笨女孩,難道是外來語用太多讓她聽不懂嗎?可是就算聽起來很假,只要一說「我偷看妳洗澡了」,勝家也應該會立刻勃然大怒殺過來的才對啊……
  這個時候,良晴才突然發現。
  在這個地底小房間無論怎麼喊,聲音也傳不到一樓的佛堂。
  「唔~~算了。反正性命也沒有危險。不如說還好避開被信奈、勝家宰掉的危機了。找一找應該能發現出口才對。」
  良晴放棄回到佛堂的想法,改而尋找其他離開小房間的方法。
  但是不管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出口。
  有入口卻沒有出口的小房間──這裡是密閉空間。當察覺到這點後,良晴開始慌了。
  「咦~~?難道我會在這裡被風乾嗎?一年以後就會變成猴子木乃伊了!?」
  忍者屋好可怕!
  「前野某那個傢伙!明知道這間房子這麼危險還帶我來!」
  然而,為時已晚。
  「慢著,先冷靜一下!我想起來以前去伊賀忍者主題公園的事情了!忍者屋裡面裝了很多機關。這間屋子一定有『暗門』或是『隱藏繩梯』之類的東西!」
  總之先把那個畫有圓耳老鼠圖片的可疑掛軸掀起來看看吧。
  有了!
  牆上有顆紅色按鈕!
  『警告掉進這個洞的客人──這個按鈕很危險,千萬不可以按。』
  牆壁上雖然寫著這句警告,不過良晴認為:「正因為按下按鈕就能夠離開這個房間,所以才會留下這種騙小孩的警語的。五右衛門實在太可愛了」。
  「真不愧是通曉歷史的本大爺,未來人萬歲!只要按下按鈕,應該就可以打開暗門、離開這裡了!」
  (按)
  當良晴按下按鈕。
  轟隆轟隆……
  房間發出奇特的機械聲響──天花板開始緩緩下降。
  這是所謂的「天花板陷阱」。
  「哇──!不要說離開房間了,天花板還壓下來啦!!!我在搞什麼!沒想到竟然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game over,死在五右衛門的家裡了!!!!不要啊啊啊!」
  咚!
  良晴用肩膀頂住下滑速度逐漸增加的天花板。
  然而,卻還是無法阻止天花板落下。
  「痛痛痛!再這樣下去就要被壓扁了!」
  天啊,相良良晴就這麼完了嗎?
  他會像是被車輾過的青蛙一樣被壓扁嗎?
  難道會從三次元進化成二次元嗎?
  正當良晴陷入危機時,他下意識喊出的台詞永遠只有一句:
  「救、救救我啊~~!五右衛門~~!」
  有如向哆啦○夢求救的大○,少年的難堪慘迴盪於陷阱房中。
  緊接著。
  「忍忍。這是你擅自闖入忍者家的報應是也。」
  噠啦啦啦啦~~!
  五右衛門突然從地板底下竄了出來。看在良晴眼中,就彷彿真正的哆啦○夢降臨。等一下去佛堂把招財貓耳朵拿掉……然後再塗成藍色吧。這是我對五右衛門的感恩心意!──良晴暗自做了這個決定。
  「謝啦!五右衛門!撿回一命了!出門在外果然得靠朋友啊!喔喔,妳是我的心靈夥伴啊!」
  隨著五右衛門出場,天花板也停止下降。得救後立刻就變成○虎,良晴的膽子實在大得不像現代小孩。
  「總之先給五右衛門來個感謝的擁抱吧!」
  「別包偶、別包偶啦!嗚嗚嗚嗚!」
  (戳)
  「好痛!不要突然拿十字手裡劍刺我的頭啦,會死人的耶!」
  「……竟然兩三下就中了入口的功德箱陷阱,真不愧是守財奴相良氏。」
  我只是想投點香油錢!──雖然良晴拚命自清,不過五右衛門閃出良晴的懷抱,一臉冷淡地喊著:「啊──啊──在下聽不到」。
  「不過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連公主她們都帶來了。」
  五右衛門一邊踩著榻榻米邊緣將天花板升回原來的位置,一邊不悅地詢問良晴來意。
  她滿臉通紅,大概是因為剛才被良晴緊緊抱住的緣故吧。
  「抱歉,五右衛門。我本來只打算一個人來的,可是信奈她們因為覺得很有趣,所以才會跟來的。」
  「你現在應該知道了,忍者屋對外行人來說非常危險是也。在下的屋子還裝了舉舉多多的見阱咻也。」
  「啊?難道與我走散的信奈等人也會有危險嗎?」
  「當然。」
  「這下糟了。得趕快去幫忙,別讓她們踩到陷阱了。」
  「先給她們一點教訓吧。你們這些人擅闖可是讓在下很困擾呢。」
  「對不起啦~~但是我真的有事來找五右衛門喔?可不可以行行好,放過信奈她們呢?」
  「不──行。就跟相良氏一樣,她們也得吃點苦頭才能學到教訓咻也。」
  妳說的的確有道理──良晴表示贊同。
  「我明白了。但千萬不能讓信奈她們受傷喔。」
  「就算不造成疼痛、損傷,在下還是有辦法教訓她們咻也。」
  「喔?是什麼方法?」
  五右衛門悄悄說:只要嚇嚇她們就行了。
  「忍忍。相良氏,接下來請遵照在下指示。」
  呵呵呵──五右衛門像貓一樣瞇起了雙眼,開心的笑聲從面具裡傳了出來。
  良晴歪頭想著──這笑聲與她以往的沉穩態度不同,充滿了小孩子的天真無邪耶。

  3

  「哇,這種地方也有密室耶!」
  「噓──走路要像忍者一樣躡手躡腳啊,相良氏。」
  「遵命,長官。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裡是位於二樓的密室,可以由此偷窺『客房』。」
  「喔,忍者還真是奇怪耶,竟然會特地把客人找來家裡偷窺。」
  「這、這是為了確認客人是不是間諜啦!」
  「浣……浣腸……?」【註:間諜與浣腸的日文發音相同。】
  「相良氏,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不要貼那麼緊咻也。」
  「沒辦法,房間太小了嘛。」
  「嗚~~」
  五右衛門推動藏在地下室的旋轉門,露出一條「隱藏樓梯」。良晴爬上樓梯後又進入另一間「暗室」。
  這間暗室約一坪大,天花板也矮到讓人無法站起身來。
  在這間極為狹小的房間一角有扇紙窗。
  「相良氏,你在紙窗上戳洞往『客房』裡面看。」
  「……喔喔,這、這是──!?」
  良晴看呆了眼。
  勝家獨自一人待在「客房」裡。
  「哎~~這間屋子是怎麼樣啦!我竟然迷路了~~!好擔心公主大人喔~~」
  她一邊哭著這麼說,
  「都是因為穿著這身鎧甲到處跑,快熱死了。反正猴子也不在,先脫下來吧。」
  一邊脫下了鎧甲,露出一絲不掛的模樣。接著她拿起了手巾擦汗!
  勝家那對大過頭的胸部下方,就良晴來看就是所謂的「下乳」部分流了特別多汗。因此她仔細地擦拭著該處。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多麼美麗的景緻啊,活在世上真的太棒了!」
  「噓──噓──相良氏,聲音太大會被聽見的是也。」
  「喔,對啊。不過為什麼勝家會出那麼多汗啊?」
  「儘管穿著鎧甲就會很熱惹,不過這間『客房』的地板下裝設了火爐,可以提高房間瘟度。反過來,也可以讓房尖辯冷喔。」
  「就像三溫暖耶~~不過為什麼要裝設這種機關啊?是什麼服務嗎?」
  「只要讓客人在房間脫光,就能確認他有無攜帶暗器、毒物之類的冬西惹。」
  雖然良晴嘴上提出問題,不過他根本無暇聽進五右衛門的說明。
  勝家的裸體實在太壯觀了,凹凸有致耶!簡直就是充滿神祕與奇蹟的完美身材啊。胸前有著兩枚無法一手掌握的飛彈乳。另外,雖、雖然被稱為牛,不過腰際卻依舊保持著玲瓏曲線。再加上有如桃子的安產型圓潤美臀──
  「唔──如果再多點少女情懷,像個嬌滴滴的公主,搞不好就可以奪得天下了。」
  流著鼻血的良晴朝赤裸的勝家不停地感恩膜拜。
  「忍者屋太棒了,五右衛門!請務必讓信、信、信奈也進來這裡……」
  「公主已經在別的地方迷路是也。」
  「這、這樣啊。我、我也不是特別想偷窺信奈的裸體喔。別、別誤會了。我只是想稍微報復那個小氣大魔王罷了……反正那、那、那個傢伙的胸部也沒有勝家那麼大啦!」
  「好啦好啦。那麼相良氏,享受夠了嗎?」
  「享受夠了!」
  「接下來……差不多是該讓兩位品嘗一下恐怖滋味的時候了。」
  「嗯?妳說什麼?」
  「看招是也。」
  五右衛門拉動一條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繩子,位於夾層的密室突然發出咯咯咯的機械聲,隨即轉了九十度。整個房間有如即將沉沒的鐵達尼號船艙般傾倒。良晴撞破紙窗從密室滾了出來。當他回過神時,自己已經趴在「客房」的正中央了。
  良晴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全身赤裸、抱胸叉腿站立的勝家。
  她碩大無比的胸部從兩隻手臂裡彈了出來。
  好美……但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啦!
  阿修羅。勝家全身上下正燃起阿修羅的火焰啊!
  「猴子啊啊啊啊!原來你一直在偷看!你、你這個大混蛋!!!!」
  「聽我說,是五右衛門帶我來的……等一下!五右衛門上哪去了!?」
  「廢話少說!膽敢偷窺少女裸體!!!!我今天一定要你的命!」
  「喂,勝家,就說等等嘛!先遮一下!至少把胸部跟兩腿間遮起來!我不知道該看哪裡啦!求求妳了!」
  「……啊,對呀!呀啊啊啊啊!別看啊啊啊啊!」
  趁著勝家嚎啕大哭、陷入慌亂,良晴急忙衝到走廊。
  「站住!!!我絕對不會讓你逃掉的,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背後傳來勝家的聲音,但良晴依然拚了命地往外逃。
  然而,當他跑完一整條長廊,眼前──卻是一面白色牆壁。
  是死路!
  「完了,要被勝家宰掉了!五右衛門上哪去了,看看妳做的好事啊!快來處理啊!!」
  「相良氏,在下在此。」
  白色牆壁突然唰一聲往右邊滑開,出現一條拐向側邊的暗道。
  五右衛門以倒吊姿勢出現在天花板上,催促著良晴進入暗道。
  「哇喔,乍看之下是牆壁,原來是道門啊。」
  「儘管機制很單純,不過正因為如此,這個機關才有效啊。」
  「話說妳也太過分了,突然把我推去送死!我差點沒命耶!」
  「呵呵。必須給柴田氏一點教訓是也。」
  「要是隨便跑進五右衛門的家就會被我偷窺……那個傢伙的確受到教訓了……可是妳會不會太不把我的命當一回事了啊?」
  「畢竟相良氏也是沒受教訓就不知道反省的人是也。」
  「反省這種小事猴子也辦得到啦,不過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就沒辦法活著走出這間屋子了……該怎麼辦啊。求求您快讓化為阿修羅鬼神的勝家息怒吧,五右衛門大人!」
  「呵呵。在下早就準備好解決方案了。忍忍。」
  「猴子,你在那裡吧!站住,不許動!!!!!」
  被找到了!被勝家追上了!
  「她來了!勝家來了!大概是沒時間穿上鎧甲吧,她還穿著白衣!如果頭上再戴個鐵環,根本就像是打算咒死我的鬼女啊!」
  「忍忍。」
  五右衛門冷靜地關上白色牆壁。
  勝家在牆壁另一邊大吼:「啊──猴子,你想往哪逃!!!!」。
  「相良氏,下個地點是這裡。」
  五右衛門領著良晴走入了暗道。
  「不用管勝家嗎?」
  「她不會追來的。」
  「那個傢伙能夠輕鬆撞破牆壁耶。」
  「呵呵。為了防止敵人入侵,忍者屋裡面沖滿各種機關,不用單心咻也。」
  「喔,五右衛門突然咬到舌頭了!雖然我不是前野某,不過突然聽到妳咬到舌頭還真是讓人萬分感激呢。」
  「……囉嗦。」

  「我剛剛的確看到這堵牆變成門了!猴子這個混帳,竟敢光明正大偷窺少女裸體!我今天一定不會讓你活著回去的!」
  穿著白衣的勝家貼在良晴鑽進去的白色牆壁前。
  「這道牆壁要怎麼打開呢?不管用拉的、用推的都動不了耶。」
  乾脆用鐵拳打穿算了──就在勝家這麼想的時候。
  白色牆壁突然朝一旁滑動開來。
  然而,牆壁並非是往右開,而是往左開。
  與先前五右衛門打開的方向相反。
  「什麼嘛,原來是往旁邊開喔。哼哼哼,猴子。如今公主大人不在,我可以把你的頭砍下來當成擺設了!」
  勝家穿過暗門,衝進蜿蜒曲折的走廊繼續追趕良晴。
  然而,不論她怎麼跑都看不見良晴的身影,最後還進了死巷。
  「咦,奇怪?」
  喀。
  就在勝家歪著頭百思不解時,她腳下的地板突然打開。勝家就這麼直接栽進深邃的洞穴裡。
  「呀啊啊啊啊?」

  「勝家沒追來耶。就算她再怎麼笨,應該還是能看穿白色牆壁的機關吧。」
  「那扇暗門已經關住,無法通往這邊的走廊了。忍忍。」
  「妳的意思是?」
  「那扇暗門只能開一半。」
  「喔,然後呢?」
  「往右開時會通往這條走廊。」
  「嗯。」
  「不過往左開的話,就會通往其他路是也。」
  「原來如此~~那勝家現在已經跑到其他地方了吧。哈哈哈,太好笑了。」
  「不~~對。你將會體驗到讓人笑不出來的恐怖。」
  「我剛剛已經體驗到恐怖了……饒了我吧。」
  「忍者屋的恐怖現在才要開始是也。」
  「說到底,勝家根本沒被嚇到,只是被激怒吧?」
  「柴田氏目前正在仔細體會無比的恐懼是也。呵呵。」
  「……真的假的啊……」
  靠機關門甩開勝家的五右衛門與良晴來到另一個小房間。
  這個房間挺狹窄的。
  不但比之前的房間還小,天花板也往左傾斜。
  「這次要鑽進這麼窄的地方喔?與其說是房間,還比較像是儲藏室耶。」
  「嗚。別、別擠過來是也。」
  「別強人所難啊,五右衛門。」
  「相良氏的手正抓著在下的胸部是也!」
  「咦?胸部……啊,抱歉。我還以為是背……」
  五右衛門的紅眼聞言頓時充滿淚水,就像隻被拋棄的小貓。
  「嗚嗚嗚嗚嗚!太屈辱是也!被佔便宜是也!」
  「喂喂,別拿炸彈出來!不要點火啊!」
  「在下的少女心已經深受屈辱,只能當場自爆炸個粉碎了。」
  「女忍者不是不會在意那種事嗎?妳們甚至還會用色色的『女忍之術』迷倒男人吧?不過五右衛門似乎根本用不那種招數就是了。」
  「一流忍者才不會這麼做!相良氏看太多未來式界的『漫畫』惹!下流!」
  「說到女忍者,在秋葉原的認知裡就是負責被抓起來遭受色情拷問的角色耶……別說那些,快把引線的火熄掉啦!呼──呼──!」
  良晴連忙吹熄點燃的炸彈引線,好不容易躲過被五右衛門拖下水炸得粉身碎骨的危機。
  「呼,剛剛才是最恐怖的。」
  「在下才要拿出真本事呢。」
  「喂,五右衛門。我已經充分反省了,可不可以讓我出去啊?」
  「在下還沒嚇過公主和前田氏喔。忍忍。」
  「我覺得信奈不會那麼簡單被嚇到喔?不過她倒是挺擅長用砍頭、放火之類的威脅來嚇唬人就是了。」
  「只要相良氏願意協助在下就萬無一失惹。啊,她們來了是也。」
  「唔?」
  良晴仔細一聽,果然聽到些許動靜。
  『喂,犬千代。猴子和六到底跑去哪了啊?』
  『……走散了。』
  『給妳三個外郎糕,用妳的鼻子聞出他們的位置。』
  是信奈與犬千代。
  聲音是從良晴、五右衛門抱膝窩著的密室上方傳來。
  「雖然這裡有點窄,不過你可以從傾斜天花板看到上面是也。」
  「喔……喔喔喔喔喔喔!?」
  良晴仰望的傾斜天花板!?
  正好位於信奈、犬千代腳下的樓梯正下方。
  而且樓梯不是用木板組成,而是用鐵條組成格子狀的骨架,所以只要從樓梯下的密室看上去,信奈與犬千代衣服底下的少女部位便一覽無遺了。
  今天信奈穿著南蠻純白內褲,不過因為很小件,內褲緊緊陷入柔軟的臀部。
  光是看到這副景象,良晴就快要暈倒了,沒想到接下來還有更驚人的畫面。
  以往經常穿著南蠻短褲的犬千代今天碰巧穿了和服。
  而且犬千代她──沒穿內褲。
  沒穿內褲。
  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兩次。
  她沒穿內褲啊!
  說了三次。
  她真的沒穿內褲啊啊啊啊!
  說幾次都不夠啦!
  毫無心理準備的良晴就在這麼近的距離直楞楞盯著兩位少女的私處。
  「咳,儘管我們可以看到樓梯上的東西,不過樓梯上的人──」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卻看不見躲在底下的我們。因為呢──」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樓梯底下採用了一定會被陰影螫住的設計,所以在公主她們眼中,腳下是一騙漆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是用來對付入侵敵人的機關。喂,相良氏?聽在下解說啦!」
  「我現在沒空聽啦!!!!!!」
  「相良氏,你的臉已經完全變成色猴子的模樣喔。」
  良晴的吼叫太大聲了。
  這陣嘶吼就像是類人初次拿起「工具」時因為過分感動所發出來的咆哮,是一種原始嘶吼。
  當然,正在爬樓梯的信奈、犬千代也聽見這陣嘶吼了。
  『犬千代妳聽,這座樓梯底下躲著野生動物耶!拿長槍戳死牠!』
  『……肉……丟進鍋裡煮。』
  兩人以為樓梯底下有猴子、山豬之類的野生動物。
  犬千代拿長槍猛力朝良晴一刺。
  儘管良晴勉強閃過這一擊,但無奈房間狹窄,沒辦法躲過接連而來的長槍。身上的衣服逐漸被刺得破破爛爛的。
  「呀啊啊啊!好可怕啊啊啊啊啊!五右衛門,快救救我啊!!!!」
  「這麼一來相良氏也嘗到恐怖滋味是也。忍忍。」
  保持安靜的五右衛門不會受到攻擊,她一臉置身事外的樣子。
  「我嘗到了啦,快救救我!!!!放我出去啦!」
  『犬千代,那不是動物,是猴子!猴子在偷窺我們!』
  『……猴子也是動物。抓起來煮了。』
  『呀啊啊啊!仔細一看,這座樓梯根本可以看透的嘛!我們的羞人部位都被看光了!殺了他!』
  『……遵命……犬千代已經嫁不出去了。再見了,良晴。』
  『色猴子,不能饒了他!我要潑油,一把火燒了他!』
  『……丟到鍋裡煮很好,不過火烤也不錯。』
  「慢著,慢著啦!!!!!剛才就只有我一個人嘗到恐怖滋味耶,五右衛門!」
  「準備工作還要再一會兒。忍忍。」
  五右衛門轉動腳下的轉盤,樓梯旁的牆壁頓時崩塌,眩目的日光灑了進來。
  牆壁崩塌後,出現的是位於屋子中央種了柳樹的中庭。
  「呀?發生什麼事了?」
  「……嚇我一跳。」
  「牆壁突然垮掉,簡直像電視節目的短劇啊。」
  信奈、犬千代、良晴的視線不禁移向那座引人注目的中庭。
  柳樹下有一口古井。
  道種不祥景象讓人覺得井裡面似乎會跑出什麼東西──
  怎麼可能──然而,喃喃自語的良晴看見了。
  就連不信鬼怪的現實主義者,信奈和犬千代都清楚看見了。
  他們都親眼目睹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那是一邊發出怪異呻吟一邊從井中爬出,身著純白喪服的年輕女子幽靈──
  「嗚嗚嗚~~啊啊~~嗚嗚~~嗚嗚嗚嗚~~」
  幽靈的臉龐被沾濕的頭髮蓋住。她發出哀怨的聲音爬出古井。接著緩緩、緩緩爬向信奈等人。
  沙沙……沙沙……
  「嗚~~啊~~啊啊啊~~」
  那種充滿怨恨、絕望與恐怖的呻吟根本不可能屬於這個世界!
  「……可~~恨~~的~~猴~~子~~我要永遠詛咒你~~」
  「哇……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
  「……(犬千代站著昏過去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信奈與良晴的慘叫雙雙迴盪在屋內。
  此時良晴突然察覺,自己全身被樓梯上潑下來的莫名溫水打溼,他終於也像個女生似地發出尖銳的崩潰慘叫。
  「這、這藥的效果太強了……真傷腦筋是也。」
  夾雜在兩人的尖叫與幽靈的呻吟中,五右衛門的聲音難得有些狼狽。
  ……
  ……
  ……

  4

  「話說回來,樓梯上潑下來的溫水是什麼啊?」
  「勸你別追究了,相良氏。這是為了你好。」
  坐在外廊的良晴與五右衛門一邊啃著西瓜一邊欣賞夕陽。
  信奈與犬千代躺在隔壁房間,到現在還沒醒來。
  而兩人身邊,白衣女幽靈……勝家正趴在地上。
  「勝家追著我們,結果掉進了洞穴,拚死沿著屋子的地下道從中庭的水井爬了出來。因為浸了井水,所以弄得一身濕,又因為被冷水、寒氣耗光體力,所以只能用爬的。她的咒罵會聽起來像幽靈的詛咒,也是因為沒力氣的關係。聽完五右衛門口齒不清的說明後,到這邊的事情我都搞懂了。」
  「呃,是啊。要是珍惜生命的話就別再追究是也。」
  「不過最後樓梯上潑下來溫水到底是什麼……我覺得那個最恐怖了。」
  「在下也覺得很恐怖,所以就忘掉吧。(抖抖)。」
  「竟然連五右衛門都嚇得發抖?難道真的是靈異現象?嚇死我了!!!!」
  「……是生理現象是也。」
  「咦?什麼?我沒聽清楚耶。」
  「沒、沒什麼。」
  看到五右衛門真的感到害怕的模樣,良晴只好不再追問下去。
  掉進漆黑水井、拚死逃出來的勝家。
  將爬出水井的勝家誤認成幽靈而嚇暈過去的信奈與犬千代,還有同樣被嚇到腿軟的良晴。
  擅闖自己家的四名入侵者都已經徹底品嘗過恐懼的滋味了。計畫成功的五右衛門應該心滿意足才對……
  「……(抖抖)。在下什麼都沒看見……」
  (咦~~為什麼五右衛門是最害怕的人啊。真是離奇耶。)
  算了,反正西瓜還挺好吃的。
  良晴看著逐漸西沉的夕陽,繼續啃著西瓜。
  「話說回來,相良氏。」
  「嗯。」
  「在下知道公主她們是覺得有趣才會來參觀忍者屋的。」
  「是啊。信奈這回受到教訓,以後或許會變得比較小心吧。」
  「那相良氏找在下何事呢?」
  「啊,對了。發生太多事情,害我忘記了!」
  「哼,反正八成是兩三下就會忘掉的小事吧。」
  「才不是呢!」
  良晴搖了搖頭,從懷中拿出一個小木盒。
  「我到了這個世界後一直受到五右衛門照顧。所以想送點present給妳。」
  「喔。剖蕾衫脫是什麼?聽起來有點下流耶。」
  「妳好像誤會什麼了。總之打開就知道了。」
  「……啊。」
  五右衛門打開了良晴給的小木盒。
  裡面放的是一支小小的椿花髮飾。
  「五右衛門,妳老是戴著骷髏圖案的髮飾吧。儘管很有忍者的氣氛,不過休假時像個女孩子打扮得時髦點也不賴吧?我覺得五右衛門戴上這個髮飾一定會很可愛的喔。」
  五右衛門的臉蛋頓時紅通通的。
  彷彿像剛煮好的章魚。
  「……喵、喵、喵……」
  「咦,五右衛門妳怎麼變成本貓寺信徒了。」
  「喵啦!本、本忍可市蜂居個五優衛門,速小孩也會害趴的川並重首凜喔!」
  「慢著,五右衛門。我從第一個字就開始聽不懂啦!」
  「別別別過乃!忍者才補需要女女女女孩茲用的髮四、四、四……」
  「事不宜遲,幫妳別上去吧。」
  「嗚!!!!」
  「別擔心。信奈她們都沒醒來,沒人會看到的。別那麼害羞嘛。」
  「相相相相娘咻你就在看啊!嗚嗚……!」
  良晴將椿花髮飾別在大吵大鬧的五右衛門頭上。
  「鏡子拿去。我的sense不錯吧?」
  「……這是鏡子,不是扇子是也。」
  五右衛門拿起鏡子仔細端詳別上新髮飾的自己,不禁眼眶一紅。
  「謝謝妳每次都幫了我那麼多,五右衛門。以後也請多多指教喔。」
  沒有回應。
  五右衛門轉過身去背對良晴。
  她嬌小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
  良晴一邊啃著西瓜一邊愉快地說:「還好有買」。
  「啊,對了。我送妳禮物的事情千萬別告訴前野某他們喔?要是招來莫須有懷疑,害得我被丟進木曾川的話,那就慘了。」
  「……唔。莫須有嗎?莫須有……哼。」
  碰!
  「哇啊?五右衛門,不要突然放煙霧啦!喂──妳在哪啊?」
  煙霧遮住良晴視線,五右衛門的身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哎,算了。就算五右衛門躲了起來,她還是會一直保護我的。」
  然而,良晴此時還不知道。再過沒多久,甦醒的信奈將會毫不講理把他一腳踢進井裡,順便加蓋封死井口。而唯一的救星‧五右衛門也不知為何沒有出手救他。樂天的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即將面臨極端悲慘的命運。
 楼主| 发表于 2019-7-7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織田信奈的野望 全國版 東北篇
  ~相良良晴侍奉伊達政宗之卷

  高中二年級學生的相良良晴感到驚慌失措。
  他赫然發現自己莫名其妙被召喚到戰國時代的日本──等等,是被召喚到教會嗎!?眼前祭壇的後方裝飾著花窗玻璃,祭壇上還點著無數蠟燭!而、而且擺在中間的既不是聖母瑪利亞像,也不是基督受難像──而是黑山羊頭的巴風特塑像!?【註:巴風特(Baphomet),知名基督教惡魔,現今熟知的羊頭惡魔。】
  這裡真的是日本嗎!?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這裡──不是惡魔教會嗎!」
  而在良晴面前──
  「咯咯咯。小十郎、小愛!我這個利用五芒星魔法陣施展的惡魔召喚儀式總算成功啦!大魔王,你的名字是巴隆?撒旦?還是別卜西啊!?」
  「……姊姊……妳好帥啊……」
  「哇啊啊啊。真的召喚出惡魔了?伊、伊達家的未來會變成什、什麼樣啊~~?」
  魔法陣外頭站了兩人。一位是纏著繃帶的幼女,一位是淚眼汪汪、滿臉驚恐的清秀美少年。
  在魔法陣中央與良晴面對面的魔術師(?)則是手舞足蹈地哈哈大笑。這名少女的個頭嬌小、態度驕縱。儘管是金髮,但卻沒有碧眼,而且只有一隻眼睛是紅色的。莫非是戴了有色隱形眼鏡嗎?良晴不禁如此懷疑起來。可是她們三人都穿著戰國時代的服飾耶?
  異色瞳少女敲了良晴的腦袋一下。
  「放棄抵抗吧,隱瞞真名也沒用的。你是被我召喚出來的!註定要成為我的使魔!說出名字吧!否則我就要用『十二使徒再臨魔界全殺(梵天丸也想變成那樣的超厲害大劍)』劈死你喔!」
  「……我叫相良良晴。」
  「叫大魔王相樂嗎?還真是個罕見的惡魔啊。而且還穿著奇裝異服呢。小十郎!把這個傢伙的衣服脫掉!如果他是『啟示錄』預言的惡魔眷屬,身上某處一定會有『六‧六‧六』的惡魔印記才對!」
  「喂,別脫我衣服!我只是個普通人類啊!這裡應該是戰國時代吧。我是從四百年後的未來抵達這裡的啦!」
  「唉,好可憐。什麼來自未來嘛,那種缺乏真實感又破綻百出的設定已經不流行了。看來你從魔界被召喚過來的時候腦子被我的法術弄壞了吧。咯咯咯。」
  「妳妄想的魔界召喚設定破綻才比較多吧~~!總之把我送回原來的世界啦!我還得上學耶!」
  「誰知道怎麼把你送回原來的世界啊。」
  「妳說什麼~~!?」
  「你已經是我的使魔了,就乖乖侍奉本人──儘管現在使用梵天丸這個假名,不過實際上卻是奧州霸主暨啟示錄之獸,獨眼龍‧伊達政宗──即『第二之獸』的我,一同在奧州興風作浪、摧毀關東,將日本化為哈米吉多頓【註】吧!」【註:聖經中世界末日時善惡對決的最終戰場。】
  姊姊好帥……竟然可以把那麼一長串名字一口氣說出來而不會咬到舌頭耶──纏著繃帶的幼女,即梵天丸的妹妹‧愛姬不斷地誇獎姊姊;而擔任梵天丸侍童的美少年武士‧片倉小十郎則是拭淚說道:「真是太可憐了,竟然因為公主莫名胡來的關係,害得你從未來被拖到這裡了」。
  良晴則是一邊抱頭大喊:「好像哪裡有問題耶!」一邊揪住跳來跳去的梵天丸拚命晃著她。
  「喂,快住手!你幹什麼啦!不、不要把人家當成貓亂抓啦!小心我用魔力把你震飛出去喔!天靈靈地靈靈(Elohim Essaim)~~」
  「這個小鬼頭是獨、獨眼龍政宗?為什麼伊達政宗是女孩子?而且……還是個混血兒?」
  「可惡的魔王相樂,我的魔力竟然沒有效;不過你挺能反抗的嘛,竟然把主人當成小貓玩弄!真不愧是我的僕人吶!話說回來,我是女的有什麼問題嗎!我天生就是女的啊!」
  「我聽過『上杉謙信女性說』,不過卻沒聽過『伊達政宗女性說』耶。政宗公其實是南蠻人與日本人的後代,像這樣的另類說法我倒是有聽說過。那個說法原來是真的啊……」
  「廢話少說,快放開我~~!小十郎,看來魔王相樂失控了!要發起哈米吉多頓之戰還太早了!快來救我啦!」
  小十郎苦笑著說:做了這種事,就算被當成小貓亂丟亂踩也不能怨人喔,公主。
  「況且妳的形象跟獨眼龍這個稱號也對不上啊,根本不是獨眼嘛。這樣是詐欺喔。」
  「不,儘管我會在今晚這樣的魔族集會露出這隻赤紅魔眼,不過在一般人面前我都會戴著眼罩的。人們都畏懼我這隻魔眼,並把它當成『作祟』的證明。萬一魔眼和人們的恐懼起了共鳴的話,就很可能毀滅整個奧州呢。咯咯咯。」
  「什~~麼作祟啊。有這麼漂亮的異色瞳還在鬧什麼彆扭啊。大概是還處於多愁善感年紀的關係吧。與其說是『獨眼龍』,妳反而比較像『邪氣眼』龍耶。」
  「……邪氣眼!?那是什麼!?」
  「就是中二病的意思啦。」
  「中二病!?」
  「姊姊!『邪氣眼龍政宗』這個名號……好帥耶!」
  「嗯,小愛。我也很中意這個名號喔!真不愧是魔王相樂,竟然知道這麼多人界沒有的邪惡詞彙!我要好好誇獎你喔!呼哈哈哈哈哈!」
  於是從這個瞬間開始,梵天丸的外號便改為「邪氣眼龍政宗」,而相良良晴也成為梵天丸的使魔(也就是僕人)了。
  「那公主就託付給你了,相良大人。讓我們一起讓伊達家繁榮興盛起來!並與在下小十郎一起將誤入歧途的公主導回正途吧~~!」
  「等、等一下!我沒有求你們讓我當伊達家的臣子耶!讓我回家啦!」
  「就說了我不知道怎麼把你送回原來的世界嘛。放棄吧,相樂!呼哈哈哈哈!」

  ※

  一個月後。
  如果這個世界有異世界綁架、神祕失蹤這種事情的話,我應該是很難得被異世界綁架的那種人吧──良晴無奈地嘆著氣。
  別名梵天丸的伊達政宗是奧州米澤的伊達家繼承人。
  然而,她和當家‧伊達輝宗並沒有血緣關係。梵天丸的母親是從最上家嫁來的義姬。義姬與輝宗結婚前就和南蠻商人生下了梵天丸,因此許多伊達家的家臣並不認同梵天丸的繼承人地位。當梵天丸坐上當家寶座後,透過以伊達家為中心的各種聯姻關係來維持的奧州勢力平衡很有可能在瞬間崩潰──良晴知道,視自己為反基督啟示錄之獸的梵天丸也對自己的身世感到困擾。她的母親‧義姬對梵天丸非常嚴格,不僅讓她住到偏遠的房舍,還親手撫養輝宗的親生兒子‧竺丸。
  因此梵天丸非常渴望得到母親的愛。
  當良晴得知這些事情,並大發慈悲地對這個小鬼頭稍微溫柔一點後,他的好運就用完了。
  「喵~~相良,當抱枕的人怎麼可以先睡啦。快醒醒啦。啪啪。」
  「……已經黏著我不放了……為什麼我要當這個小鬼的抱枕啊!這不是小十郎的工作嗎?」
  「咯咯咯。我已經對每次當抱枕的小十郎感到『了無新意(mannerism)』,並決定每天都要換著抱了。總有一天我要把這座魔王城(梵天丸宅邸)變成『魔王的後宮(harem)』啦!魔王跟酒池肉林後宮是絕配啦!呼哈哈哈!」
  都是我多事教她那些未來語,感覺上讓歷史變得越來越混亂了──嘆了口氣的良晴躺在南蠻床上搔著梵天丸的金髮,而梵天丸也發出了喵~~的撒嬌聲,不禁讓良晴覺得這個傢伙越來越像貓了……
  「讓她相信我是未來人總比被當成惡魔眷屬好……嗚嗚嗚,妳趕快學會怎麽一個人睡啦。就算現在還只是個小不點,過幾年後妳就會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啦。」
  「我怕晚上一個人上廁所嘛!要是惡惡惡惡惡魔從庭院裡面的惡魔教會跑出來的話該怎麼辦啊!?」
  「真不像把我硬是召喚過來當成惡魔崇拜的人會講的話耶。」
  「自己召喚惡魔是很有趣沒錯,不過是要是惡魔突然冒出來的話,可是會讓人家嚇得尿出來的啊。」
  好奇心旺盛的梵天丸經常在寢室要良晴講述未來的事情給她聽。
  她特別喜歡聽南蠻人、日本人生下來的混血兒在「電視」「模特兒」領域大放異彩、大受歡迎的相關話題,還有女孩子們之間流行用「有色隱形眼鏡」來改變瞳孔顏色的話題。
  「……如果我到未來的話會不會很受歡迎呢?相良,或許對我很嚴厲的母親大人在那裡也會……」
  可惡,太犯規了,我的「哥哥本能」被挑起來啦。看到這個原本超級囂張的臭小鬼擺出這種表情,就算不是待人親切的小十郎也會情不自禁地想要為她做點什麼啊。良晴一邊若有所思(儘管有妹妹很麻煩,不過感覺還挺不賴的耶),一邊高高捧起梵天丸逗著她玩。
  「喂,乖乖讓我抱,不要把我抬起來啦!(踢腳)。」
  「沒有必要特地去未來啦!妳就跟我在這個世界尋找與妳母親和好的方法吧,梵天丸。」
  「你說在這個世界……辦得到嗎?相良?」
  「當然辦得到!儘管我沒有在學校和女孩子打好關係的技能;不過和家人的關係很融洽啊!可是我沒有戀母情結喔!妳和母親有什麼共通嗜好嗎?如果從這個方面著手的話,就可以自然而然打好關係了!」
  「除了殺人格鬥術外……大概就是料、料理了吧?」
  可是母親大人喜歡重口味的古怪料理。我這種味覺纖細的美食家做不出能夠讓母親大人高興的料理的──梵天丸解釋道。
  「這樣啊,妳想試著做出讓母親開心的料理啊……那我們就將奧州料理與未來料理結合起來,開發出好吃到讓妳母親連舌頭都想要吞下去的創新料理吧。舌……舌頭……嗯,等等喔?對了,就是舌頭!」
  「什麼?相良,想看我的舌頭嗎?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呢。咯咯咯。就特別讓你看看吧。我的舌頭像貓一樣細長喔。呸──如何?呸囉呸囉呸囉呸囉呸囉呸囉呸囉呸囉?」
  「才、才不是妳的舌頭啦!別咬到舌頭,別咬到囉?總而言之,說到奧州的伊達家就想到仙台,說到仙台──那就是牛舌了!」
  「油舍?」

  幾天後,梵天丸的母親‧義姬與沒什麼存在感的父親‧輝宗一同在米澤城的本丸試吃梵天丸和未來人‧良晴研發出來的新式料理。
  「梵天丸,現在還不到定期餐會的時間,妳卻特地叫我過來。看來妳對自己的作品很有自信嘛。如果不好吃的話,我可是會打翻桌子來場地獄千局對決的喔。」
  「好、好漂亮的美女……而且還好年輕看起來就像是女大學生嘛!義姬小姐到底是幾歲生下梵天丸的啊?嗚,戰國時代真是驚人啊!如果是未來的話,那個南蠻人對象早就被當成蘿莉控抓起來了耶!啊啊,未來世界做錯啦!竟然禁止和適婚期女性生小孩,還把人當成蘿莉控逮捕!難怪日本會少子化啊!」
  「相良,現在不是看著我母親流口水的時候了。母親大人是奧州第一武士,小心被她殺掉喔。咯咯咯。」
  「相良良晴……我聽過你的傳聞,不過現在親眼一看還真是個古怪的傢伙啊。梵天丸,養著這隻長得像猴子的珍奇異獸不會有問題嗎?他會不會襲擊妳啊?」
  「儘管他目無法紀,還會打我的屁股;不過如今已經被我用魔力束縛住了,不用擔心。反倒是我會用懲罰當藉口襲擊他喔,母親大人。咯咯咯。」
  「妳變得很開朗了呢,梵天丸。過去在我面前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不過今天的態度卻很坦率呢。」
  「因為就算今天的料理失敗而觸怒母親大人,相良也會代替我被宰掉啊。咯咯咯。」
  「喂喂,慢著,誰要代替妳被宰啊!」
  坐在光彩奪目的義姬身旁,輝宗是一位與義姬截然相反的溫和男子。
  「繼小十郎、愛蟲公主後,梵天丸又多一位扶持她的家臣了。真是多謝你了。」
  他對良晴伏首致謝。愛蟲公主指的是梵天丸的表妹‧伊達成實。她是個會跑遍山頭抓昆蟲的野丫頭,和梵天丸很親暱,感覺就像是親生姊妹一般。不過,因為成實每次都在餐會端出「蟲子料理」,所以今天沒有叫她過來。
  「梵天丸,展示妳為我做的創新料理吧。如果這道料理不合格的話,我就殺了相良良晴。」
  「原本牛是農耕所需的重要家畜,不過今日為了製作呈給母親大人的料理,我特地把牛當成食材了。咯咯咯。目前牛隻太珍貴了,只能獻給母親大人享用;不過往後成功大量繁殖後,就可以當成奧州的名產,為振興國家盡一份力了。這就是反基督與未來人『共同開發(cooperation)』的魔王料理──『烤牛舌』!」
  鏘鏘。
  這個時代因為佛教影響而禁止大部分肉食,而且牛隻又是貴重畜力;然而梵天丸所展示的料理,卻是這種時代下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武士家餐桌上的創新料理──烤牛舌!
  遲鈍到不為所動的輝宗說出了「居然烤牛的舌頭來吃!?」這番話,露出了罕見的驚訝表情。
  「噫~~我嚇到腿軟了。」
  烤牛舌在未來是人人都品嘗得到的料理,不過在戰國時代應該可以引發軒然大波吧──良晴堅信這道料理一定可以成功。
  「呼哈哈哈哈!當成食材的牛已經好好在惡魔教會當成祭品供奉過了!請享用吧,母親大人!」
  「目前的日本還沒有將牛舌當成日常料理,不過只要牧場經營成功的話,總有一天能夠成為奧州名產的!用炭火稍稍烤過,然後再擠上來自南蠻的檸檬汁就算大功告成了!」
  然而──看到牛舌在炭火中烤得滋滋作響的義姬卻渾身顫抖、臉色大變。
  「梵、梵天丸。妳、妳竟然將耕、耕田時最重要的牛、牛的舌頭烤來吃……有人說牛是農耕之神,但妳卻把神……而且還是用舌頭當食材……如果是腿、身驅就算了,吃的竟然是舌頭!」
  慘了!還以為這道料理正對喜歡古怪料理的義姬胃口。把農耕社會相當重要的牛當成食材還是太過火了嗎!?──良晴一時慌了手腳,而說著「嗚嗚嗚嗚,相、相良」的梵天丸也淚眼汪汪地抱著良晴。
  「母母母母母親大人。要處處處處處罰就罰我梵天丸吧!相相相相良只是一心一意為了我們好……」
  「喂!別胡說八道,梵天丸!這是我提議的料理,應該由我切腹謝罪啦!」
  「不行!我不准你擅自棄我而去!」
  反基督少女與未來人這對差異甚大的主僕抱著彼此,拚命想要保護對方。
  不過──渾身顫抖的義姬卻大啖著烤牛舌,並讚不絕口地說:「好吃!!!這道料理太好吃了!」。
  喵?母親大人?──縮在良晴懷中的梵天丸發出有如小貓的聲音。
  「看來妳終於掌握料理的精髓了,梵天丸!沒錯,就是這樣!打破風俗忌諱那種舊習與常規,大膽採用誰也沒想過的食材,然後再將其做成美味料理!這種超乎常識的勇氣和靈活想法正是料理的精髓,同時也是成為天下霸主所需的思考模式喔!梵天丸,我要好好誇獎妳一番啊!」
  義姬並沒有對這道有如反基督思想的烤牛舌料理生氣,而是受到創造出這道珍奇創新料理的梵天丸、良晴主僕感動,並因為邂逅了未曾體驗的美味料理而感到震撼罷了。
  「相良良晴,如果把牛都拿來當食材的話,這樣會使奧州陷入饑荒的,所以烤牛舌這道料理目前還不能外傳。因為梵天丸之後會征服整個奧州,待擴增領土後,就來經營牧場吧。戰爭方面交給成實,外交、雜務就交給小十郎。至於振興梵天丸打下來的奧州──這個任務就交給你這個未來人處理吧。」
  好、好可怕啊……腿都軟了……渾身無力的良晴點頭領命。
  被良晴抱住的梵天丸紅著眼眶凝視著露出笑容的義姬。
  「……母親大人。如果您、您這麼寵我的話,我會因為過分安逸而鬆懈啊。」
  「是啊,妳的確既膽小又懶散。不過,如今的妳已不再怠惰,也有勇氣站在人們面前,而且往後還有那個未來人‧相良良晴與小十郎照料妳──所以,努力成為奧州的霸主吧。不是為了討好我──而是靠自身力量獲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掌握整個奧州。不,掌握整個日本吧!」
  「……母親大人……」
  在義姬光芒掩蓋下,幾乎快要失去存在感的輝宗也點頭說:我隨時可以把家督之位傳給妳。
  「相良良晴,你真的是出羽三山眾神派遣到梵天丸身邊的使者啊。不僅療癒了梵天丸的心,而且還會適時懲戒她。我和輝宗大人的寶貝女兒就麻煩你照顧了──」
  良晴這才想到。
  難道梵天丸那個魔法陣並沒有成功,將我召喚到這個世界的其實是──?
  「咯咯咯。相良。從今以後我們的主僕關係會變得更加深厚喔。我要成為奧州的霸主。往後你就繼續跟隨我吧。聽、聽到了嗎?」
  懷中的梵天丸眼裡泛著淚,努力想擺出「主公」的架勢。良晴心想:儘管她自稱惡魔眷屬,不過嗓音卻有如天使般清澈動聽呢。

  「呃……為什麼我要和梵天丸一起泡露天溫泉啊!?能夠一邊眺望峽谷美景一邊泡溫泉是很棒啦……喂喂,別亂動!不要拿我的大腿當椅子啦!」
  「為、為了加深主僕關係,相良,我非得欽點你當人肉洗澡椅才行……我個子太矮,這處溫泉太深了,腳踩不到底啊……」
  「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光溜溜地坐在我的大腿上啊!我會很不好意思耶!」
  「有、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只是把你當成道具來使用,就跟、跟當抱枕沒什麼兩樣嘛。」
  「穿著衣服和全身光溜溜差別很大耶!啊──!我不是蘿莉控我不是蘿莉控我不是蘿莉控……妳的態度從烤牛舌事件後好像就怪怪的喔?不要用那種臉紅的表情抬頭看我啦!」
  「我、我才沒有害羞咧。只、只不過母親大人……好像考慮招納相良為我的夫婿。光是看到她的臉,我就知道她有這種打算了。」
  「那個人的想法太跳脫了!想想想想想妳的年年年年紀啊!」
  「我的年紀也和母親大人生我時差不多了。人家可、可不是一直都是小孩喔。雖、雖然現在的確還只是個洗衣板小不點,但很、很快就會變成母親大人那樣的美女了。」
  「我就說妳不要用那種姿勢抬頭看人啦~~!如果是那樣的話,和我一起泡溫泉不就更糟糕了嗎!」
  話說回來,明明小十郎這個健康青少年和我的年紀差不多,卻可以當梵天丸的抱枕、人肉洗澡椅而坐懷不亂。就算梵天丸年紀還小,他也太像聖人了吧……難道是因為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的關係嗎?
  良晴不禁咒罵自己(個性爽朗的小十郎能夠露出那種袒蕩蕩的笑容當好梵天丸的哥哥,而我卻如此慌張。梵天丸不就是個小鬼頭嗎?為什麼會這樣呢?)。自從與義姬和好後,梵天丸對良晴的態度就有了微妙變化,這個改變讓良晴在意得不得了。梵天丸仍然是個小孩子,雙方依然維持著相親相愛的兄妹關係;不過良晴對梵天丸的「可愛」感受中卻多了不太一樣的某種情感。他覺得,再這樣下去的話,兩人可能就會跨過主僕那條線了。
  「相、相良。我命令你幫我這個主子洗澡,先從右手開始。」
  「噫!不、不、不、那、那個……不過是幫梵天丸洗澡,我幹嘛那麼慌張啊!?」
  慌張得差點要哭出來的良晴只希望自己能夠立刻到出羽三山出家!
  「因、因為洗肚子會癢,你可以最後洗喔?屁、屁股就……不用了……我、我會自己洗。」
  太難堪了!我竟然覺得這個傢伙害羞的臉龐很可愛。如果現在不馬上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立地成佛的話,我可能會沒辦法原諒自己啊!
  「相、相良,幹嘛害羞啦,害我也跟著不好意思了。好奇怪,以前讓小十郎當人肉洗澡椅的時候都沒有這種害羞的感覺……肚子……有點熱熱的。」
  「熱、熱熱的!?」
  冷靜,對方是梵天丸。我是獨生子,不習慣有妹妹,所以才會因為與妹妹洗澡而稍微感到動搖罷了。這個時候應該數質數調整呼吸。質數是沒有女朋友的孤獨數字……啊啊,質數到二十九應該還在容許範圍內,到三十七就有點笑不出來了。如果到四十一的話,似乎就可以進化成能夠施展隕石術的大魔法師了……哇,好燙!
  「不要潑我水啦,梵天丸!」
  「還不是因為你突然念起奇怪的咒語,相良。難道你想召喚一大群惡魔眷屬撲過來幫我洗身體嗎?這可不行喔,只有我認定是終身家臣的特別人物才可以幫我洗身體喔。」
  「我才不會引發那種像是『蝕之刻』的壞事啦。」
  「咯咯咯。算了,只有我們兩個人洗溫泉難免有些尷尬。只要再找一個人來就沒問題了吧。」
  「咦?」
  「小十郎!把風辛苦了!妳聽到了吧!我命令你也脫了衣服一起進來泡澡!」
  啊啊,原來如此。梵天丸果然還是小孩子。和男生一起泡溫泉也不會感到害羞。倒是沒有和妹妹一起洗澡的我太敏感,有點反應過度了──正當放下心的良晴露出有如賢者的笑容時。
  「嗚、嗚、嗚。公主妳好過分喔~~為、為、為什麼我得和相良大人一起泡溫泉啊?嗚嗚嗚,好害羞,好想切腹喔……!」
  全身赤裸的片倉小十郎淚眼汪汪地遵照梵天丸的命令走進溫泉,只不過──
  「女……女孩子!!!!!!!!!?」
  和洗衣板身材的梵天丸不同,有胸部!而且兩腿間……沒有那個該有的東西!?
  良晴已經壓抑不住即將爆發的鼻血和情慾的火焰了。
  「小小小小十郎,難道……不對,我本來就覺得以男性來說妳也太可愛了,難道說──」
  「呀──!我是女孩子啦!會打扮成男生都是因為主公命令啦!我們都住在一起那麼久了,早就該察覺到了吧?你之前都是怎麼看我的啊,相良大人~~!」
  對啊,這個傢伙是女孩子嘛!難難難難怪當梵天丸的抱枕或人肉椅子都不會有特別反應。因為她們都是女孩子啊!──良晴總算發現了真相。儘管他想立刻逃走,無奈只要一起身就會被小十郎看到下體,所以想跑也跑不了。
  「小十郎!妳妳妳一絲不掛耶,快點遮起來啦!不好!要覺醒了……我體內的野獸要覺醒啦!」
  沒辦法了!全身發抖的良晴連忙遮住自己的雙眼。
  「喔喔?真罕見呢,相良,你竟然會扮起中二病。你終於跟上伊達家的風格啦。咯咯咯。」
  「相良大人,總之請您先離開光溜溜的公主大人啦!」
  「喔喔,小十郎和相良竟然在水裡面玩起相撲了。難道要發起哈米吉多頓之戰嗎!?雖然我說過僕人只要一個就夠了,不過看著僕人們為我爭風吃醋的也挺不賴的。當個受歡迎的主君還真是辛苦啊……咯咯咯……咕嘟咕嘟……」
  梵天丸,妳被小十郎從我的大腿上擠下去,快溺水囉──良晴不禁在心裡面如此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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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xlyandccc + 14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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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7 1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錄入辛苦,感謝。
日版的信奈完結,
目前正看翻譯版補完中,
老實說後期總覺得春日的寫作風格變了,
難怪要出全國版修正。
发表于 2019-7-7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稀奇 ~~ 同一本故事還能搞出修正故事的版本 來看看有何不同 謝謝大大收錄
发表于 2019-7-7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冊子有趣多了
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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