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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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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竜ノ湖太郎]百萬王冠 1[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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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20 编辑

  百萬王冠 1
  ——————————————
  作者:竜ノ湖太郎
  插畫:焦茶
  譯者:羅尉揚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輕之國度錄入組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新曆三○七年,時值人類衰微的時代。
  東京開拓部隊的茅原那姬遇見了在支配這星球的環境控制塔裡被找到的青年,東雲一真。
  結果,她卻被沒有記憶又缺乏常識甚至連經歷都不詳的一真給耍得團團轉。
  然而在所有祕密解開時,一真潛藏的能力將獲得解放,
  賭上世界命運的人類最強戰力之戰也即將展開!
  擁有巨軀的怪物,突破天際的高塔,還有十二個王冠種——
  對超越人類智慧的勢力提出挑戰的「Million Crown」究竟是什麼?
  人類復興的故事……就此開幕!


  作者簡介
  竜ノ湖太郎
  在第十四屆スニーカー大賞中,以《イクヴェイジョン》得到「獎勵賞」。
  1986年6月25日生,汎愛高校武道科畢業。
  嚴重偏離了學科的學訓「培育出能對社會有所貢獻的人才!」這目標後,直到現在。
  興趣是和小貓互瞪,然後因為對方逃走而無奈含淚。
  特技是從嘴巴吃飯。
  座右銘是「以不正經的態度全力衝刺」。


  畫師簡介
  焦茶
  日本插畫家,活躍領域十分廣泛。
  在插畫、漫畫、同人場、角色設定以及服裝設計都十分活躍。
  另負責擔綱輕小說《スカートの中の秘密》的插畫。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幕間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終章
  後記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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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4 编辑

  序章


  ──彷彿從星海中躍起的白鯨。
  看到從雲間露臉的蛾眉月,他突然冒出這種想法。
  大概是月亮撒下的光輝讓人產生了錯覺,誤以為那是白鯨濺起的水花。
  雖然以被熱帶夜煮熟的腦袋來說算是頗有詩意的聯想,然而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
  臉上露出一絲苦笑的男性──東雲一真搖了搖頭。
  (……差不多快天亮了嗎?)
  他待在停泊於都市遺跡(Ruins City)海面的小艇上,從胸口拿出配發的懷錶。在此同時,水平線逐漸染上紅色,夜晚的星空也一齊慢慢失去光芒。
  受到陽光照耀,深藍色的海面開始明亮起來。
  發出碧藍色光芒的粒子體隨著海風畫出弧線,拂過一真的臉頰,刺激他的鼻腔。雖說此地的氣候溫暖,不過這個時間的海風還是略帶寒意,一真或許穿得單薄了點。
  包著毯子和一真一起待在小艇上的兩個幼小人影伸出手來扯著他的衣服下襬,似乎很不滿地嘟起嘴巴。
  「我說,小哥(Brother)!可以收工了吧!晚上的風超級冷!」
  「是啊,小哥!夜間警備巡邏只要稍微巡個一圈就可以了嘛!」
  「……不行。快要天亮了,忍耐一下吧。」
  一真帶著苦笑搖了搖頭,於是兩個人影──看起來應該是雙胞胎姊妹的兩名少女把可愛的嘴唇嘟得更高,紛紛提出抗議。
  她們的年齡大概是十二歲左右。
  可以算是特徵的亞麻色頭髮綁成同樣的髮型,乍看之下根本是一模一樣。只有雙馬尾上的不同顏色緞帶為兩人的外貌帶來唯一的差異,是一對相像到連熟人也會認錯的雙胞胎。
  宛如彼此鏡中倒影的雙胞胎賭氣般地踢著腳,繼續抱怨。
  「小哥你太認真了,三星期前那樣的大襲擊怎麼可能動不動就發生呢?」
  「是姊妹(Sister)妳太馬虎了,就是因為機率不等於零,我們才要出來巡邏好讓居民們可以安心嘛……是啦,抽到這種下下籤確實讓人感到不甘心。」
  雙胞胎姊妹咬著牙像是極為不情願。一真沒有理會她們兩人,而是遠望著水平線。看樣子,今天的陽光恐怕也會很強烈。
  由於今年的梅雨鋒面停留得比往年更久,酷暑似乎會一直持續下去。
  有句話說東京在夏天的那種悶熱甚至可以把人蒸熟。
  到了現代,東京那種致命的氣候特色仍舊毫無改變,連一真那空蕩蕩的房間也因為蒸騰的熱氣和濕度而成了殺人空間(killer box)。
  說不定半夜緊急出動反而是件好事。
  熱帶夜造成的發燙身體已經在海風吹拂下適度降溫。只要接下來能平安無事地回到宿舍睡上一覺,就可以說是無可挑剔。
  (話雖如此,果然還是有點寒意。)
  一真也像雙胞胎那樣把毯子披到肩上。
  這次出動是因為擔心黎明時會發生襲擊,然而波浪間並沒有出現異狀。要是沒什麼狀況,大概在日出後就會收到撤退命令──他正在如此推測,胸前的通訊器卻突然傳來輕快的聲響。
  一真拿起發出單調嗶嗶聲的通訊器,等待對方發話。
  結果讓人意外,通訊器另一端傳來宛如銀鈴般清澈悅耳的少女說話聲。
  「辛苦了,阿真。你有在海面上看到像是敵人的東西嗎?」
  「不,什麼都沒看到。」
  「是嗎,那可能是守燈塔的人之前看錯吧。這邊已經準備好熱湯,你們差不多可以回來了喔。」
  「知道了……話說回來,那姬。」
  「嗯?」通訊器傳來帶著疑問的回應。
  東雲一真腦中浮現出對方像個小動物那般歪著腦袋的模樣,同時有點猶豫地開口發問:
  「妳該不會等了一個晚上吧?」
  「……?是啊,怎麼了?」
  這樣有什麼問題嗎?那姬的語氣裡透著感到不可思議的情緒。然而這份大概被她認為是理所當然的體貼卻讓一真感到比什麼都溫暖。
  既然情況已定,當然要立刻行動。畢竟有溫暖的飯菜和同事在等著自己。
  這下可不是待在寒冷岸邊任憑海風吹襲的時候。
  「知道了,我們馬上回去。晚點再一起喝湯吧。」
  「了解,大概要多久時間?」
  「我們會先把公園和東京灣周圍都巡一遍再回去,應該不至於……」
  花太多時間──這句話沒能講完。
  因為當一真準備轉身離開海岸時,他的視線範圍內出現了異質的影子。
  話只講了一半的一真覺得有些蹊蹺,開始凝神觀察。至於通訊器另一頭的同事──名為茅原那姬的少女也立刻察覺狀況有異,以帶有緊張的聲調發問:
  「……出現了?」
  「不,不是來自海上。是在遺跡的淺灘……巨大樹木的內側有什麼東西。」
  「巨大樹木……你是指山積的大樹嗎?若是那一帶,應該是長在換氣塔上方吧?」
  「換氣塔?那是什麼?類似環境控制塔的設備嗎?」
  「換氣塔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東西啦。我記得那是在東京都內的地下鐵和地下道等地下迷宮裡用來控制空調的設施。被海水淹沒後,目前已經沒在運作了。」
  一真聽著那姬的簡要說明。
  都市遺跡的海底公園──雖說現今沉入海底,但這裡原本是占地約十五萬五千平方公尺的大規模市立廣場,換氣塔則是聳立於廣場一隅的白色建築物。為了避免破壞廣場的景觀,負責控制東京港海底隧道空調的這座塔被漆成了美麗的白色,隨眼望去大概只會覺得是用來讓景觀更加增色的紀念性建築。然而現在幾乎整個都被海水淹沒,原本的機能也已經完全停止。
  廢塔上爬滿了從海面冒出的長長藤蔓,每個角落都被這些植物盤據紮根。
  「我不知道這件事……原來那座白色的塔有那樣的功用。」
  「嘻嘻,原來阿真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讓人覺得有點意外。」
  「妳這話才讓我覺得意外,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著呢──好啦,那麼現在該怎麼處理?是不是該去確認一下是否有危險?」
  一真放低重心,把手放到腰間的刀柄上,以備戰狀態看著白色廢塔。
  可以看到綠色的茂密枝葉下方是風化後出現裂痕的白色建築物。
  由於遭到長期棄置,外牆上隨處可見被陽光曬到變色的斑駁痕跡,不過原本具備清潔感的建築樣式仍舊保持著原型。
  化為廢墟的換氣塔是最適合盜賊們藏匿的地點。
  掌握現狀之後,那姬思考了一會兒,才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聽起來不像是裡面住著居民……可能是趁著深夜跑來盜挖的人?」
  「果然還是會發生盜挖之類的事情嗎?」
  「咦?我沒跟你說過嗎?以前的奢侈品能夠以高價交易,所以有很多擅闖遺跡的傢伙。就是因為那樣,海洋遠征軍對於尚未開拓的地區都禁止沒有獲得官方許可的入侵行為。」
  「……原來如此,所以中央區和港區才會禁止進入嗎?」
  「嗯,畢竟執政機關以前所在的中央區、富裕階層居住過的港區遺跡,還有繁華娛樂區等地都可以找到很多珍貴物品。這次可能也是有人闖進去盜挖,還是去確認一下比較好。只有你們三個人不要緊嗎?」
  「沒問題。」
  聽到那姬的指示,東雲一真立刻回答,接著從掛在腰帶上的刀鞘中拔出佩刀。裝備在右手上的B.D.A才剛啟動,刀身隨即呼應他的血流並發出光芒。
  ──心跳開始加速。
  日本刀特有的刀身紋路「刃文」配合心跳閃爍出異樣光輝,誇示著能一擊必斷的鋒利。
  透過刀柄吸收在一真血液中流動的星辰粒子體(Astral Nano Machine)後,刃文也越來越亮。奔流循環的星辰粒子體就像是要填補物質界的破綻,讓他的刀獲得超越鍵結限度的硬度。
  茅原那姬明白一真已經進入備戰狀態,於是沉穩地給予激勵並結束通話。
  「那麼阿真,請你帶著響和吹雪去調查遺跡。」
  「知道了。」
  確定通訊已經結束後,東雲一真把機器放回胸前。
  他的臉上帶著微微苦笑。
  (……東京港海底隧道的換氣塔成了遺跡,地下鐵則是迷宮嗎?)
  一真原本覺得那些名稱未免過於誇張,不過後來又轉念一想,其實到了現在會被那樣稱呼也算是無可奈何。
  他重新集中精神,把視線放回換氣塔上。身上包著毯子的雙胞胎少女──日番谷響和日番谷吹雪已經一改先前吵鬧的態度,等待一真的指示。
  東雲一真看了一下她們兩人,接著正面下達命令。
  「響、吹雪,我們要去調查那座白色的塔,把小艇靠過去。」
  「知道了,小哥!」
  「明白了,小哥!」
  身為姊姊的響率先反應,妹妹吹雪也跟著回答。
  一真希望只是看錯,不過他從小就對自己的視力頗有自信。更不用說在日出前的這種時間,想必也不會有普通人跑來距離居住區域新宿很遠的這種遺跡。
  所以十之八九是來自東京都外的外地人。一真原本想找個掩護匿蹤靠近,然而不巧周圍都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他握緊已經出鞘的刀,讓小艇開始緩緩前進。
  黎明的太陽逐漸往上升起。
  隨著天色漸亮,海面上也起了明顯的波浪。周圍的景觀因此變得鮮明,開始映入眼中。蓋在東京都中心一隅的公園如今沉在海底,為了遊客準備的各種遊樂設施被海藻覆蓋,成了幼魚們的避風港。
  是不是連生態系統也改變很多呢?一真帶著這種想法看向海面。
  這裡的海水乾淨透明,即使只有清晨的微弱光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據說不分淡水海水,有許多魚的幼魚現在都吸收星辰粒子體來取代浮游生物,這種現象絕對會帶來不小的影響。
  一真從清澈到不像是東京灣的水面看向更深處的海底。
  在以前設置的遊樂設施的縫隙之間,可以看到外型類似山椒魚的生物。不過那生物的表皮是帶有透明感的白色,已經變質成陌生的物種。
  新種山椒魚抬起頭注意到東雲一真,立刻讓原本具備透明感的表皮擬態成沙地的顏色,隱藏自己的蹤影。目送在海中迅速逃走的新種山椒魚遠去之後,再次體認到「科學萬能有好處也有壞處」這道理的東雲一真把目光放回換氣塔上。
  他找到一片淺灘,讓雙胞胎待在那裡待命,獨自前往換氣塔。一真之所以這樣做,大概是因為考量到萬一自己沒逮住盜挖的犯人,還可以和守在外面的兩人一起夾擊。
  接著,他隻身一人──發動小艇的引擎,靠近換氣塔。
  靠近是能夠靠近,問題是接下來該如何進入內部?
  如果要爬上大樹,撥開那些覆蓋住建築物牆面的藤蔓往上攀爬,然後從窗戶闖入應該是最確切的方法。可是還必須考慮跳進去以後可能會遭到對方奇襲的危險,因此慎重行事恐怕才是上策。在黎明時還略顯昏暗的天色中,東雲一真開始沿著藤蔓攀爬──然而下一秒,他就承受了強烈的衝擊。
  「嗚!」
  突如其來。
  就像是遭到超高速度的鐵塊撞擊,一真的身體飛了出去,在海面上多次彈跳。海邊迴響著彷彿有巨大木柱或鋼條高速對撞般的巨大撞擊聲。
  出其不意的襲擊讓一真成了打水漂的石頭,在水面上反覆彈了幾下後沉進海裡。
  居然能讓人體像石頭一樣彈跳,對方的力量非比尋常。
  就算是用來拆解房屋的巨大鐵球恐怕也無法發揮出如此大的破壞力。以超重量與超速度使出的這一擊具備了能輕易粉碎人體的威力。
  打飛一真的換氣塔之主把極粗的節足收回建築物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只有多關節生物能做出的動作讓換氣塔之主的真面目逐漸浮現出明確的解答。
  下一瞬間──在昏暗的換氣塔中,有八隻鮮紅的眼睛閃出光芒。
  一真原本認為對手是跑來盜挖的人類,這種真面目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擁有複數巨眼和八隻鋼骨般巨腳的那東西顯然不是人類。
  由塔之主在室內四處布下的白絲想必具備了強大的黏附力和強韌度。要是被這些白絲纏住,最後肯定會成為換氣塔之主的餌食。
  或許東雲一真被一擊粉碎反而算是幸運。
  如果他闖進塔內,大概已經遭到絲線捆綁,因為神經毒素而失去自由,還會被塔之主以巨大的口器啃咬。不過現在盤據大樹的主人正靈巧地彎曲著宛如鋼骨的巨腳返回睡處,藏在尖牙下方的毒針還不斷伸縮。
  「…………」
  這時,塔之主突然停下腳步。
  雖然牠自己剛剛反射性地襲擊了侵入者,不過何必把久違的營養食物給打得粉碎?既然侵入者是不需要當成一回事的傢伙,那麼只要把對方引入巢穴再加以捕獲不就得了嗎?
  深究牠不惜使出奇襲也要排除掉侵入者的理由,其實是基於塔之主身為捕食者的直覺,是一種「無論如何都要在此解決對方」的壓倒性危機意識驅使牠做出那樣的行動。
  然而尚未完全進化的腦神經無法有條理地推論出這個理由。
  如果換氣塔之主的思考能力足以推論出這個答案,或許牠還有機會保住一命。
  在成了廢墟的這座塔──遭到紅色死神侵門踏戶之前還尚有機會。
  「……真是讓人驚訝,現在這時代居然連這麼大的蜘蛛都有。」
  塔之主吃了一驚,身體也跟著大幅晃動。因為先前自己奇襲過,應該已經遭到粉碎的那個青年──東雲一真現在卻出現牠的面前,眼裡還帶著感到珍奇的神色。
  「……!」
  大蜘蛛的智力雖然不高,面對這個異變還是有著敏銳的反應。
  然而確認一真的外表後,大蜘蛛再度大吃一驚。
  如果只是攻擊過的獵物保住了一條命,牠或許還能夠接受。畢竟若是有各種天運庇佑,勉強苟延殘喘下來其實也不是什麼奇怪的結果。
  但是這個訪客不只四肢健全,甚至連一點外傷都找不到。大蜘蛛原本熟知的人類並不具備那麼強韌的構造。
  以人類來說,眼前這傢伙的耐久度實在太過異常。
  塔之主提高警戒心,張著蜘蛛特有的八隻眼睛觀察侵入者。
  背對著從水平線升起的曙光,侵入者──東雲一真讓身上那件鮮艷醒目的鮮紅色皮夾克隨風飄揚,評定著換氣塔之主。
  「原來是巨大的蜘蛛嗎?如果不會造成危害還能放你一馬,不過這下不能那樣做了──要知道剛剛那一擊若不是由我承受,換成別人可早就死了。」
  一真看起來不太高興,就像是在指責大蜘蛛。但是正常來說,目前並不是能夠這樣開砲挑剔的狀況。即使保守估計,這隻大蜘蛛的身體也超過五公尺;要是把節足計算進去,全長恐怕有二十公尺。
  雖然牠在建築物裡很靈巧地把腳收折起來,卻也不難想像每一隻腳肯定都擁有起重機等級的怪力。
  然而東雲一真卻繼續直視塔之主,以毫無膽怯的態度往前踏出一步。
  看在擁有武術造詣的人眼裡,想必可以理解他的架勢是經歷過熾烈鑽研與粹鍊後所鍛鍊出來的成果。不過,大蜘蛛當然無從體會這方面的細密內情。
  即使如此,牠的八隻眼睛仍舊可以確實感受到簡潔架勢散發出來的壓迫感。
  「────!」
  蜘蛛原本並不具備的發聲器官在這種走投無路的危機下萌生。
  牠露出藏在利牙下的毒針,噴著泡沫同時吐出極為大量的蜘蛛絲。混濁的白絲之雨化為瀑布般的洪流襲向一真,他卻一動也不動,繼續保持把刀高舉過頭的姿勢。
  接著,正面朝向大蜘蛛的一真把力量灌注到高舉著刀的手臂裡。
  在他揮刀劈下之後──一道往前延伸而去的強大衝擊波撕裂了空氣。
  「GE────EEEEYAAAaaaaaaa!」
  大蜘蛛吐出的蜘蛛絲彷彿成了暴風裡的稻草,一下子就被整個吹散消失。
  但是這一擊並未就此結束。衝擊波到達大蜘蛛的巨大身軀,斬斷八隻腳中的兩隻。切斷處噴湧出大量的體液,染滿整面牆壁。
  換氣塔之主直到此時才終於理解……牠終於被迫理解。
  自身正面臨絕命的危機。
  「GEEEEEYAAAaaaaaaa!」
  大蜘蛛吐著泡沫,開始試圖逃走。
  然而不打算放過大蜘蛛的一真也迅速前進。他隨手一把抓住大蜘蛛的一隻腳,稍微使力往回拉。雖然一真認為自己只使出了讓對方無法逃走的力道,這次的行動卻失敗了。
  大蜘蛛被抓住的腳就像是遭到猛獸撕咬那般──簡簡單單地被整隻扯斷,肌肉的纖維也因此噴濺四散。
  「──啊……」
  覺得這下不妙的一真咂了咂嘴。
  原本是不想讓對方逃走才扯住牠的腳,現在直接拉斷根本沒有意義。
  至於大蜘蛛的反應則和一真相反,牠發出比先前更淒厲的慘叫聲,迅速奔逃而去。儘管只是缺乏知性的蟲子,起碼還是能夠察知這個侵入者的異常之處。
  ──這個獵物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身為捕食者的本能正在訴說,這樣的人類根本不可能存在。
  可以一刀劈開大氣,還能用蠻力扯斷大蜘蛛的腳。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這樣的人類應該不存在!不可能存在!
  見識到壓倒性的戰力差距後,大蜘蛛噴灑著體液落荒而逃。途中,牠靠著貧瘠的智力反覆思索。身為換氣塔之主的威嚴早已不復存在。
  獵人和獵物的立場已然逆轉。即使擁有宛如鋼骨的節足,對手也能夠徒手扯斷。這個身穿紅衣的傢伙只要認真戰鬥,大蜘蛛肯定會一刀就被斬成兩半。
  頭也不回地從窗口逃出塔內後,大蜘蛛迅速爬向換氣塔的塔頂。
  牠來到塔頂上的大樹,朝著四周吐出具備高黏性的蜘蛛絲圍住自己。
  接著在盤根錯節的樹根縫隙之間築起一道能有多厚就有多厚的絲線牆。
  一旦闖入此處就會被蜘蛛絲纏住,隨即無法動彈。做好迎戰準備的大蜘蛛靜靜地等候敵人到來。
  只要把尖端銳利又塗有神經毒素的毒針當成砲彈射出,就算敵人再怎麼強大,應該還是能夠奪走對方的行動自由。接下來只要慢慢地活吞獵物,安靜養傷即可。
  要來就來吧!大蜘蛛磨利藏在尖牙裡的毒針。
  這時──下方突然傳來說話聲。

  「──『Override(解除限制) in Far East Crown.(極東之王冠)』」

  黎明的寂靜籠罩附近一帶。
  在所有聲音都消失的那剎那,比星光更燦爛的耀眼閃光從下方湧出。
  散布在大氣中並發出碧藍色光芒的星辰粒子體受到從水平線升起的朝陽照耀,逐漸能以肉眼辨識。這種光景確實夠格被形容為一片光浪。
  燦爛的粒子形成漩渦,化為激烈大浪打向東雲一真的刀身。每當他呼吸一次,刃文就會跟著明暗閃爍。
  用複數眼睛裡凝視這些光之粒子的大蜘蛛僵著身體,一個預感閃過牠的腦中。
  ──自己逃不過那道光芒。
  雖然牠只是蒙昧無知的蟲子,大概還是能夠察覺出那是超脫常規的力量。
  一旦那些光之粒子被放出,只有被打得粉碎連五臟六腑也噴濺四散的下場。全身僵硬的大蜘蛛明白眼前的紅衣男子是為自己帶來死亡的使者,在臨死前發出最後的慘叫。
  「GEEEEYAAAaaaaaa!」
  閃光之大海嘯從下方奔騰而上,成了大蜘蛛最後見到的光景。
  從塔中溢出的光芒化為直達天際的光柱,甚至貫穿了黎明時在東方散發著光輝的金星。

        *

  在那之後──東雲一真站在換氣塔的瓦礫上確認周遭。
  雖然建築物崩壞導致塵埃四起,黎明時的海風卻立刻吹散煙塵。視界恢復的一真確定大蜘蛛已經被打倒,稍微轉轉手臂運動肩膀。
  接著,他把那些被大蜘蛛啃噬過的扭曲人骨集中起來,放火焚化。
  火勢猛烈到發出轟隆聲響的烈焰很快將因為蜘蛛毒液而變形的人骨燒成灰燼。
  看樣子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就可以把所有遺骨都燒成骨灰。
  一真等了一段時間,然後打碎燒裂的遺骨並集中骨灰,準備進行簡易的海葬。不懂正確儀式是個問題,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
  進行到一半,通訊器發出輕快的嗶嗶聲。
  一真中斷集中骨灰的行動,回應來訊。
  接通後過了一會兒,通訊器裡傳來茅原那姬的聲音。
  「辛苦了,阿真。你看到的東西果然是擅闖遺跡的傢伙嗎?」
  「不,是一隻大蜘蛛,看起來會造成危害所以我處理掉了。」
  「巨大蜘蛛?是昆蟲的巨軀種(Gigant)嗎?……唔,我沒聽說過這件事。要是有那種危險的昆蟲型生物,應該會收到報告才對。不管怎麼樣,你這次立功了呢,阿真。」
  聽到那姬率直的稱讚,一真似乎沒辦法實際理解,只是搔了搔腦袋。
  彼此之間暫時陷入沉默,而後才由那姬以平穩語氣開口發問:
  「你覺得如何?稍微習慣這個時代的生活了嗎?」
  「……怎麼說呢?或許還有點像是半夢半醒。」
  半夢半醒──這個感覺到現在依然沒有任何改變。不管是巨大蜘蛛還是沉入海底的都市,對於一真來說,仍舊全都像是欠缺實感的夢境。
  他從崩毀的塔頂俯瞰都市遺跡。
  眼前的風景彷彿是博物館裡展示的精緻立體模型。
  「我想……自己對於這個時代還不夠深入理解。」
  「這樣啊。沒關係,慢慢習慣就好。我和開拓部隊的大家都會幫忙。」
  「謝謝……我很期待等一下能喝到的熱湯。」
  一真輕輕點頭回應那姬的開朗鼓勵,接著切斷通訊。
  他把刀收回刀鞘,稍微伸了個懶腰。
  今天的巡邏工作到此結束。
  回去以後吃個早飯,提出確認遺跡的報告後就能告一段落──想到這裡,雙胞胎突然吵吵鬧鬧地撲上一真的背。
  「哎呀~!你闖禍了呢,小哥!」
  「嗚喔~!這下要被罵慘了呢,小哥!」
  兩名少女的體重壓上東雲一真的雙肩。
  一真擁有超過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高大身材,兩名少女撲上來當然會形成懸空掛在他肩上的狀況,不過這點重量並不會讓一真感到吃力。
  畢竟他受過更嚴格的鍛鍊。
  一真反而比較在意兩人的發言。
  打倒一隻顯然很危險的大蜘蛛,這種行為到底必須受到哪裡的哪個人訓斥?他不服地皺起眉頭。
  雙胞胎臉上浮現不懷好意的賊笑,從左右分別貼近他的耳朵,輕聲說道:
  「破壞尚未調查的遺跡是重罪喔,小哥。」
  「就算是正當防衛,也一定會被說教一頓喔,小哥。」
  「……啊……」
  一真再次確認周遭狀況。
  因為他先前使出的那一擊,大樹和遺跡塔的上半部已經崩毀。再加上原本就有個規定,禁止擅自破壞生長在海面上的山積樹。
  因為生長在大樹海域的這種山積樹具備能把海水淨化成淨水的功能,樹中儲存的淨水也是寶貴的生活用水。
  雖說排除了危險因子,不過也破壞了都市國家的貴重水源,肯定會遭到訓斥。
  這下闖禍了……一真抱住腦袋,嘆著氣看向雙胞胎。
  「……果然會被罵吧?」
  「「這還用問嗎!」」
  雙胞胎快活地立刻回答,讓一真更為垂頭喪氣。
  熬夜一整晚之後還要被說教,絕對會倍感痛苦。若想嚐到熱湯,恐怕只能再多等一等。
  一真邊嘆氣邊把先前的骨灰放進袋子裡。雙胞胎不解地看著他的行動,帶著好奇發問。
  「唔……那是什麼?灰?」
  「是骨灰,被這裡的巨軀種吃掉的受害者遺骨。雖然我連這些人叫什麼都不知道,還是覺得至少要辦個簡易的海葬。」
  即使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一真仍舊不忍心看他們曝屍荒野。
  他大概是認為如果這也是一種前世結下的因緣,應該讓這些人以人類身分受到安葬。
  「哦……小哥真是好心。」
  「既然是這樣,我們也來幫忙吧!三個人一起悼念,往生者想必也會更加寬心!」
  兩人放開一真的肩膀跳了下來,蹲在地上開始收集骨灰。
  她們隸屬於開拓部隊,過著整日與危險為伴的生活,一真的行動或許讓兩人產生了什麼感觸。
  雙胞胎收起平常那種喜歡惡作劇的笑容,協助一真進行海葬。
  三人重新仔細收集骨灰,站在廢塔角落撒向大海。
  這些身分不得而知的旅人們被視為人類弔祭,留下來的骨灰乘著海風飄散,落到海面上緩緩下沉。
  接著──三人的周遭突然出現飛舞的碧藍色璀璨光點。
  「哇……!」
  妹妹吹雪驚叫一聲,似乎被這陣燦爛的海風嚇了一跳。
  粒子體一般只會微微發光,眼前這些粒子體的光芒卻遠比平常更明亮耀眼。
  只知道粒子體會發出螢火般微光的一真伸手抓住一大顆發亮的粒子體,向雙胞胎中的姊姊日番谷響提問:
  「碧藍色的光浪……這也是星辰粒子體嗎?」
  「沒錯,小哥!」
  「這是極少發生的黎明前大發光現象!一般來說很難看到……說不定今天是在和我們一起弔祭!」
  看到閃亮璀璨的粒子體光浪,雙胞胎姊妹興奮地跑來跑去。
  一真輕輕握住飛進掌中的粒子體,抬頭望向遠方的水平線。
  若要作為鎮魂之光,眼前的光浪似乎有點過於閃耀;然而考慮到這場葬禮只有三個人出席,或許正需要這種等級的排場。
  海葬儀式結束之後,一真以及雙胞胎都讓裝設在他們右手上的手套型B.D.A──血中粒子加速器(Blood accelerator)停止動作。
  「……也對。我們舉行了海葬,徹夜巡邏,還解決了大蜘蛛,獲得這點獎勵也是合理的吧。」
  「「不過小哥你回去以後還要聽一頓說教!」」
  聽到雙胞胎姊妹這樣吐嘈,一真不高興地板起臉。但是反駁只會讓她們更加吵鬧,他並不想消耗更多體力。
  在三人忙著胡鬧時,受害者的遺灰被粒子體形成的光浪和海風送得越來越遠。
  遺灰沉入氣氛靜謐的都市遺跡後,他們雙手合十靜靜祭拜,然後談笑著離開現場。

        *

  ──三人搭乘小艇,踏上回到居住區的歸途。
  因為熬夜巡邏而累壞了的雙胞胎發出沉穩呼吸聲睡著了,看起來就像是一般的少女。
  對於年幼的兩人來說,徹夜不眠的巡邏想必很難熬。
  正常情況下必須叫醒她們,但是一真覺得要是沒處理好讓兩人又吵鬧起來也很麻煩,所以轉開視線當作沒看到。
  反正已經順利完成工作,至少現在該讓她們休息一下。
  「……稍微繞點路再回去吧。」
  要從這裡直接回新宿區也不成問題,不過一真還沒想好要如何為自己破壞遺跡的行為辯解。他打算讓小艇漂流一會兒,順便冷靜一下。
  所以他駕著小艇,在反射著曙光的粼粼海面上緩緩朝北方前進。
  眼前是已經有一半沉入海底的廢都──東京。
  東雲一真獨自站著,身上的鮮紅色皮夾克隨著黎明的風飄動。
  以前反射出碧藍色光芒的大樓如今到處都是裂縫,窗戶的玻璃也都破了,靠著覆蓋住建築物的強韌藤蔓支撐。
  古典風格的木造建築則是早就沉入海中,腐敗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小艇北上的途中,一真望著突出海面的零星大樓殘骸。
  「空無一人的東京嗎──」
  一真喃喃自語,似乎沉浸在思緒中。
  在遙遠的過去,這裡曾經是世界數一數二的繁華巨大都市。
  但是現在來到這個原本是日本最大都市的東京一隅卻會發現杳無人煙,只有未知的動物棲息於無人的遺跡裡。
  無論是吵鬧喧囂的人聲,還是讓人目眩的街燈,全都成了過去式。
  廢都東京如今的模樣,已經和人類以萬物之靈自居的繁榮興盛時期大相逕庭。
  過往繁華只剩下一場空。雖說被過剩散布的星辰粒子體導致修繕功能還在持續運作,建築物也因此得以保持外型,然而那些全都是舊時代的遺物。
  換句話說,等於是一種墓碑。
  眼前的灰色巨塔群,為曾有幾千萬人在此生活的事實留下紀錄。
  東雲一真停下往北前進的小艇,抬頭仰望一座巨塔。
  那是象徵東京的巨大尖塔。過去,高達六百三十四公尺的非凡高塔曾經以彷彿能直達天上的雄姿挺立。
  然而過往的風采已不復見,巨大尖塔整個傾斜,給人一種像是要橫倒在地的感覺。
  在傾斜的巨塔背後,可以隱約看到另一座在朝陽照耀下閃閃發光的巨塔。


  ──這幅景象正是人類衰微的象徵。
    是幾千幾萬幾億之死者的慰靈碑。
    沒錯,一切崩壞的開端正是──



  「……環境控制塔,人類文明的終點嗎……」
  矗立於遠方的天空之塔。
  或許因為表面覆蓋著翠綠色的結晶,在晨光照耀下,那座塔看起來就像是在發光。
  燦爛的巨塔美得讓人背脊發冷。
  這份美麗是人類極盡榮華的證明,卻也孕育出現今世上的所有災禍。
  「…………」

  三百年前──人類文明悉數毀滅。

  從地獄之窯中顯現的災厄如同風暴、如同海嘯、如同雷雨那般,對世上一切毫無區別地露出獠牙,連這顆星球的存在形式都遭到扭曲。原本應該全數滅亡無一例外的人類靠著些微的勇氣與奇蹟,總算得以苟延殘喘。
  失去文明的人類現在只能靠著充滿行星的榮華殘渣,過著質樸自律的生活。
  時值人類衰微的時代。面對這象徵的一真讓鮮紅色皮夾克隨風飛舞,凝視著遙遠的另一端──環境控制塔。
  同時,靜靜地追憶著已經逝去的過往。










  ────看看這個,看看他吧。
  看著那綻放於衰微之世,華而不實的鮮紅之花。





  第一章


  海上都市遺跡(Ruins city)──大樹海域(Land Mangrove)。
  回溯時間,大約在三星期前。

  (傷腦筋,這下或許死定了……!)
  一輛流線型的多腳型戰車在殘破的都市遺跡裡奔馳,刮起沿路的落葉。
  後方則有一群身形巨大的白毛類人猿正在追趕戰車。
  這群類人猿不但手長腳長,全身更長達三公尺,總數恐怕有二十隻左右。
  為了甩掉這些窮追不捨還發出尖銳怪叫的巨型類人猿,戰車加速突破大樹海域。在巨大樹幹上奔馳的戰車讓各隻腳部前端的噴出口放出粒子,描繪出輕巧的軌道越過障礙物。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發揮出比在地上行走時更快的速度,大概該歸功於駕駛的操縱技術吧。
  駕駛巧妙地移動輪轉式聯裝砲塔,瞄準目標。特殊化合炸藥加速燃燒後擊出砲彈,在火光中把白毛的大猿猴──白毛猿(Silverback)給打飛。
  「GEEEYAAAAaaaa!」
  巨獸發出震耳的吼叫。砲火聲接連響起,突破大氣之壁的砲火甚至在已經化為廢墟的遺跡群裡引起了能夠以肉眼看出的震動。射出的砲彈貫穿兩座廢塔製造出大量煙塵,先前經過的巨大樹幹也因此瓦解。
  在漫天煙塵中,戰車繼續前進。
  把此地當成住處的動物們爭先恐後地逃離。
  然而白毛猿集團即使看到同伴血肉橫飛地死去,依舊發出怪聲緊追不放。多腳型戰車噴著彈殼蛇行,攻擊的砲火卻突然停息。白毛猿靠著數量優勢慢慢縮短距離,駕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簡而言之,戰車已經陷入絕境。
  雖然戰車配備了搭載「環境粒子加速驅動器(Ether acceleration drive)」──簡稱E.R.A裝置的半永久性驅動爐,彈匣內的砲彈數量卻有限。因為砲彈是由大氣中的粒子凝固而成並靠著加速燃燒後擊發的結晶粒子彈,再度結晶化和裝填都需要時間。
  為了爭取這些時間,多腳型戰車噴著水花以高速往前疾馳。白毛猿們判斷這是個好機會,開始以巨大手臂抓起瓦礫砸向戰車。
  多腳型戰車從腳部前端放出人工粒子,在樹幹上一躍而起,避開了這次攻擊。
  接下來沿著大樹海域的空隙滑行,在大樹根部降落後繼續前進。
  沿海的都市遺跡因為海面上升而沉入海中,只剩下高樓大廈和從海底冒出來的大樹可以作為立足點。
  在其間滑行的多腳型戰車一旦失誤,就無法避免即刻落入海中的下場。
  駕駛看著出現在螢幕上的火光和濃煙,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濃煙來自一艘發出求救訊號的運輸船,不知道是觸礁還是遭到破壞。
  總之遇難船隻已經有一半以上的船身沉入海中,要救出船上人員或許並非易事。
  (嗚……!)
  要是貿然跑去救人自己卻反而遇難,那可不是讓人笑得出來的結果。
  沒錯,真的讓人笑不出來。既然如此,現在就是該做出決斷的時候。
  多腳型戰車跳上長著茂密樹木的廢塔,然後停下腳步。
  雖然配備了E.R.A裝置,要以舊型戰車來對付巨軀種還是力有未逮。
  如果求饒有用,駕駛倒也很樂意那樣做,可惜對手是無法溝通的巨大怪物。
  既然無法甩掉敵人,那麼至少要盡力反擊……駕駛靠著這種氣魄露出微笑,但是這種奮戰精神對類人猿並不管用。
  無論展現出多少勇氣,對手畢竟是擁有巨軀的怪物……白毛猿。
  一旦這些傢伙一起揮動巨大手臂,就算是結合強化裝甲──提昇物質的鍵結限度以增加硬度的裝甲,也無法承受所有的攻擊。
  巨軀怪物使出的一擊甚至強大到能夠粉碎岩石,導致都市遭受巨大的損害。
  幾十隻聚集成群的怪物們肯定能夠扭曲鋼鐵車身,把駕駛拖出車外,輕輕鬆鬆地摧毀區區人類。
  而駕駛會在受虐後遭到牠們以利牙咬碎屍體,剩下的殘骸則落入海中。就算主動離開戰車並高舉雙手投降,對方肯定也不會手下留情。
  確信自己贏定了的白毛猿們興高采烈地對多腳型戰車發出威嚇的吼叫聲。
  戰車的駕駛大口吸氣吐氣以調整呼吸,以緊張表情確認殘餘的內藏粒子量。
  當雙方正在評估何時該發動攻勢時──

  嘩啦!……突然響起巨大的水聲。

  遇難船隻那邊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青年。
  「──!」
  因為這出人意表的人物和水花,戰車駕駛和白毛猿都被引走了注意力。雙方原本已經一觸即發,緊張狀態想必如同繃緊的弓弦。然而帶著水花在海上現身的這名青年卻硬生生地介入了這種緊迫情勢。
  無論是誰遇上這種事情,當然都會受到影響。
  經由B.D.A進行視覺同步瞄準的駕駛把砲塔朝向白毛猿,也把裝設於戰車右方的小口徑機槍槍口對準神祕青年作為牽制。
  至於那名青年的反應──
  「……?」
  ──卻顯得很狀況外。
  從海中現身的青年起身後甩了甩溼透的頭髮,一臉不解地歪了歪腦袋。看到這個情況,戰車駕駛的臉色整個發青。
  這名青年顯然完全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側著頭把溼髮往上撥,茫然地望著戰車和白毛猿雙方。
  就在青年和白毛猿彼此對上眼的那一瞬間──戰車駕駛突然大叫:
  「不……不行!你快點逃進海裡!」
  駕駛驚惶地利用外部擴音器來發聲,然而為時已晚。
  已經有四隻巨軀白毛猿頭也不回地衝向青年。
  戰車駕駛咂著嘴對白毛猿射出結晶粒子彈。腦袋被擊穿的白毛猿成了飛散的碎片,但是能夠裝填的粒子彈卻只有這幾發。
  而且這次攻擊也只有擋下一隻,其他三隻仍舊齜牙咧嘴地噴著口水發出怪叫。
  「GEEEYAAAAAaaaaa!」
  光是要壓制一齊展開行動的白毛猿就已經竭盡全力的戰車駕駛雖然明白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還是忍不住憤憤叫道:
  「可惡……!說什麼北陸的支配者,根本是空有虛名!終究只是誰都襲擊的畜生嗎!」
  戰車駕駛把自身危機拋到一旁,發出義憤的怒吼。因為自身失誤而導致陌生人遭受波及並喪命……這種事情光是想像也難以承受。
  駕駛旋轉戰車車身撞開撲上來的白毛猿,卻還是來不及出手幫忙。
  詭異怪叫的巨軀怪物們攻擊青年。
  牠們同時舉高長長右臂並重重揮下,下一秒血花四濺。
  「GYa──?」
  手臂在空中飛舞。
  鮮血描繪出弧線。
  劍光以肉眼無法辨識的速度閃過。
  白毛猿嘴裡傳出無法判別是怪吼還是慘叫的聲音──在第二次的劍光之後被斬成兩半掉落在地。
  「……怎麼會……」
  透過螢幕確認外部影像的駕駛忍不住驚嘆。
  青年的第一刀砍斷了三條手臂,再回手以第二刀收拾了三隻白毛猿。
  巨猿的白毛染上內臟流出的鮮血,成了赤紅的屍體。
  面對只能靠視線邊緣勉強掌握一些殘跡的神速劍閃,戰車駕駛和白毛猿都感到空氣凝結。另一方面的青年卻還是一副不太明白發生什麼事的樣子,只是來回看著多腳型戰車和白毛猿群。
  「……接連碰上意外讓我有點搞不清楚現狀,不過既然是戰車,裡面應該是由人類操縱吧?」
  青年對著戰車提問。
  駕駛反射性地點了點頭,但是對方當然看不見。
  「另外一邊則是一群巨大的猴子……一隻、兩隻、三隻……呃,總共二十五隻?我不知道個中有何緣由,總之這場戰鬥看起來並不尋常。而且你們這群猴子居然連剛打上照面的我都一起攻擊,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青年搔了搔頂著一頭溼髮的腦袋,不太高興地瞪著白毛猿。
  他生氣的理由讓人覺得有點奇妙──不,應該說是相當奇妙,然而本人卻是一臉正經。
  甩去刀刃上的血汙後,青年對著戰車駕駛緩緩說道:
  「我來幫忙,右邊這一半由我負責。」
  下一剎那,他的殘像從多腳型戰車旁邊閃過。
  青年剛啟動裝設於右手上的手套型B.D.A──隨即砍倒了右前方的一隻白毛猿,連戰車上的所有電子光學儀器都沒能做出反應。
  (好……好快!)
  戰車內部螢幕上浮現出「UNLOCK」的訊息。別說視覺同步瞄準,甚至連自動紅外線誘導彈和全方位遙控小口徑機槍的鎖定也被徹底擺脫。
  雖說彼此距離過近會造成影響,青年的腳力仍舊顯得異常。
  親眼見識到這種超乎尋常的速度,多腳型戰車的駕駛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被青年一刀斜砍成兩半的白毛猿毫無抵抗能力,只能噴出湧泉般的鮮血後倒地。就算他使用了血中粒子加速器來提高身體能力,這種表現依然超出常軌。青年往前衝刺的速度遠遠超過一般的E.R.A兵器。
  駕駛還沒回神,已經有隻白毛猿對停止動作的多腳型戰車發動攻擊。
  青年把那隻白毛猿一腳踢開,開口激勵駕駛:
  「別發愣!左邊那一半可是你的份!」
  「嗚……感謝你的援助!」
  獲得意料外救援的駕駛如魚得水般地開始迎擊。
  駕駛把B.D.A的插栓(plug)直接連上E.R.A驅動器,利用血液中的粒子提升戰車的出力。這是在讓自身的血液回路發揮出外部加速器的功能,藉此暫時一口氣拉高循環係數。
  原本是為了在情況危急時能捨棄戰車逃走而保留下來的餘力,這種顧慮在獲得援助後已經煙消雲散。位於戰車腳部前端的流線形球體高速旋轉就像是要抓住大地,遍布車體的模擬生體回路亮起藍白色的光芒。
  六隻腳中的兩隻變形成具有參差鋸齒的長劍,劍刃還開始高速迴旋。
  戰車往前衝鋒,先撞飛從左右來襲的三隻白毛猿之一,再使用腳部變化成的鋸齒劍砍死另外兩隻。既然不必擔心敵人利用數量壓制,駕駛應該是在考慮過彈藥和粒子的消費量之後,判斷以近距離戰鬥更能確實消滅敵人吧。
  青年也察覺到多腳型戰車已經切換成近戰模式,因此把背後交給戰車負責。
  彼此並沒有事先討論,但雙方都不是會犯下意外錯誤的不成熟新手。
  一隻、兩隻、三隻、四隻……青年和戰車攜手將白毛猿逐一解決。
  戰車的駕駛邊戰鬥邊透過螢幕觀察青年,不由得又吃了一驚。
  (真……真是厲害!居然有人能夠只靠普通刀劍就發揮出這等戰力……!)
  非比尋常的身體能力自不用說,卓越的劍技更是讓人讚嘆。
  青年以刀尖捕捉獵物動向,使出最低限的動作來斬裂白毛猿的厚皮,一觸及柔軟的內臟就立刻回刀將其砍成兩半。這種技巧並非一般的武技,不但合理而且也是能最快必殺的二連劍法,然而駕駛並未見識過鑽研至如此透徹纖細的劍技。
  至於青年那邊,似乎也對戰車的表現感到佩服。
  多腳型戰車隨時保持和青年處於左右對稱的位置,不予許敵人從背後接近。藉由這種優先讓青年能夠躲在戰車後方的做法,持續在空間以及視覺上給予屏障。
  講得直接一點,就是讓青年戰鬥起來極為輕鬆。
  駕駛的支援技術非常高明,甚至讓青年忍不住因為背後的安心感而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多腳型戰車負責擾亂與防守,青年則負責瞬間解決目標。
  ──然而,這種戰鬥光景甚至可以用異常來形容。
  因為正常來說,應該是由身為步兵的青年去支援戰車。但是他們雙方都確信這種方式是最佳的必勝策略,也依此判斷展開行動。
  最後,在白毛猿只剩下一隻時,牠已經完全陷入恐懼。明白自己無法和戰車與青年對抗的白毛猿抓住旁邊廢塔上的一根藤蔓,頭也不回地飛快逃走。
  多腳型戰車把砲口朝向白毛猿的背影,然而戰車本身似乎到了極限。
  發出微弱光芒的模擬生體回路失去色彩,腳部關節也無力地曲折倒下。
  駕駛突然慌張了起來。
  「哇……哇……哇哇……!糟糕了!E.R.A驅動器熄火了!」
  「?那樣很糟嗎?」
  「艙蓋必須等大氣中的粒子聚集到一定濃度以上之後才能打開!通風也停止了,再這樣下去會開始累積熱氣,溫度也會變得非常高!」
  「是嗎?聽起來很不妙。」
  「咦?……不,那個……真的非常不妙,所以如果方便,可以請你從外面用手動幫我開門嗎?請盡快一點!越快越好!」
  駕駛的聲音裡帶著焦躁,拚命得就像是再這樣下去可能會被悶在裡面蒸熟。
  青年收刀回鞘,微微點頭回應後,把手伸向戰車的艙蓋。原本他有點擔心車體會不會因為戰鬥而變得很燙,不過外部的熱量已經散去。
  用蠻力把駕駛艙蓋強行扭曲掀開後,青年等待駕駛現身。
  於是,一個帶有鮮艷紅色的人影從裡面飛竄了出來。
  「──……!」
  「呼啊……」身穿紅色外套的少女用力喘了口氣。
  她擦去晶瑩的汗水,以貓般的動作伸展身體。
  接著少女回過頭看向青年,帶著微笑表示謝意。



  「哎呀,真是好險……!果然不該挑戰多腳型戰車這種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嘻嘻,謝謝你出手搭救,我本來還以為這次大概真的要完蛋了。」
  「……是嗎,有幫上忙就好。」
  青年只做了簡單回應,開始觀察從戰車中出現的駕駛──眼前這個身穿紅色外套的少女。
  少女甩著身上那件鮮艷醒目的鮮紅色皮夾克,從戰車上躍下後站定腳步。臉上帶著笑容,眼裡透著堅強意志的模樣顯得英氣風發──或者該用惹人憐愛來形容會更加恰當。她的肌膚雪白彈潤,雙唇透出青春少女特有的嫩紅光彩。
  身高雖然略低於平均,胸部卻發育得頗有女人味,即使隔著衣服也能看出起伏。五官更是端整到足以讓人期待她將來會出落成一個美女。
  看到這麼可愛的少女突如其來地對自己微笑,想必每個男人都會一時不知所措。
  青年似乎很尷尬地搔著後頸,這時他忽然想到彼此剛碰面時的情境。
  「……話說回來,妳在那種危及狀況下居然還能叫我逃到海裡去。」
  「要是早知道你這麼強,我就會乾脆請你幫忙了。那麼……我可以自我介紹一下嗎?」
  「嗯,請便。」
  「好,在此正式致意。我隸屬於極東都市邦聯的海洋遠征軍開拓一四部隊,名叫茅原那姬。這次承蒙您在我危及時出手相救,實在萬分感謝。」
  看到以有禮態度致意的紅衣少女──茅原那姬小小年紀就表現得如此中規中矩,青年不由得有點佩服。因為他推測少女和自己的妹妹大概是差不多年紀。
  臉上表情雖然沒有變化,青年還是轉開視線抓了抓腦袋。
  「不……妳這麼恭敬反而讓人為難,用普通的態度就好了。」
  「嘻嘻,你真是客氣。既然幫助了陌生的女孩子,多討一點人情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誤會可大了。在妳出來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戰車的駕駛是個女孩子。而且被戰車的機槍瞄準時,我也反射性地想要應戰。」
  青年似乎有點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因為白毛猿先出手攻擊,最後演變成青年救了少女的結果。然而不管是誰成了戰車小口徑機槍的目標,當然都會心懷警戒。
  那姬收起笑容,面帶歉疚地垂下視線。
  「……真是抱歉。是啊,戰車的武力威脅確實很嚇人……」
  「啊……不……那個,我不是在責怪妳。這個誤會很快就解開了,我也沒放在心上──對了,這邊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東雲一真,是那艘遇難船的乘客。」
  聽到這句話,那姬才以總算想到的態度看向海上。
  「遇難船……!對了!必須趕快過去救援才行!」
  「?茅原妳是來救援那艘船的?」
  「因為我們收到了求救訊號。當時我的部隊正在都市外巡檢,所以我駕駛腳程快的多腳型戰車先行趕來。」
  「原來如此。不過船員們沒事,也在那艘船上的我把所有人都救出來了。只是有人被船的碎片刺到而受了重傷,雖然做了止血處置,但還是沒辦法完全止血。」
  一真繼續表示希望能獲得指示。
  那姬換上緊張的表情,點點頭拿出懷錶確認時間。
  「運送船再過不久就會到達,我們先去船上照顧傷患吧。因為戰車裡裝載了造血用的粒子體,我會優先使用在出血嚴重的人身上。只要再等兩分鐘戰車就能夠再度啟動,我們可以一起搭車過去幫助重傷者……你能接受這樣的安排嗎?」
  「知道了……可是,這輛多腳型戰車坐得下兩個人嗎?」
  「或許有點勉強,不過也不至於坐不下。只是這輛車原本就是小型戰車,我想可能會很擠……沒問題嗎?」
  茅原那姬把手指抵在下巴上,微微歪著頭發問。
  她這個動作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反而會讓人聯想到小動物。
  和一個紅色夾克底下只有一件薄上衣的少女擠在戰車裡一起移動──這個提案確實很有吸引力,但是在如此純真的眼神注視下,反而讓人很難隨隨便便就點頭答應。
  一真猶豫了整整一分鐘才轉開視線給出回答。
  「……我還是待在戰車上面吧,說不定剛才那些大猴子會回來。」
  「也對,那就麻煩你警戒周遭。對了,阿真你……」
  「阿真?」
  「嗯?……對啊,阿真你是從哪裡來的?根據名字,你應該是大和民族吧?」
  突如其來的暱稱讓一真有點驚訝,那姬卻刻意無視這個反應,繼續追問他的出身。
  大概是因為E.R.A驅動器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再度啟動吧。
  一真雙臂抱胸,開始喃喃提起自己目前確定的事情。
  「我……是日本人。有人說可以把我送回日本,所以我才會來到此地。」
  「哦……所以你是日本之外的外籍遺留民嗎?」
  「……?外籍……遺留民?」
  「咦?你不知道這件事嗎?三百年前發生大崩壞時,待在國外的大和民族必須歸化為外國國籍,但是有個補償制度,就是他們的子孫隨時能夠以遺留民的身分獲得接納。」
  「國家」這種架構崩壞後過了三百年。
  在持續許久的天災總算沉靜下來的過程中,有許多資料情報都消失散佚了。
  國籍也是其中之一。
  雖然每個民族都實施了用來區別的制度,然而要在有限的國土以及極度狹窄的生存空間中攜手生存下去,統一國籍想必是不可或缺的措施。
  「那麼……意思是住在國外的日本人會被撤銷國籍嗎?」
  「就是那樣沒錯。不過呢,想回復成祖國國籍的人並不少見。阿真你也是代替祖先回歸祖國的那種類型吧?要是你對這次跨越三百年時光的歸國行能給予一些正面評價,身為復興開拓人員的我也會略感光榮。」
  那姬把手搭在胸前,有些自豪地詢問一真的感想。
  但是一真卻帶著嚴肅表情環視四周,然後搔著後腦搖了搖頭。
  他瞪著沉入海中的都市遺跡,似乎很困惑地喃喃說道:
  「抱歉……我還搞不清楚狀況,也沒有已經回到日本的實際感受。這裡就像是個陌生的國家。」
  「也難怪你會有這種感覺,畢竟大崩壞之後過了三百年,這一帶也還沒開始整理。」
  「──……那個……茅原……」
  「叫我那姬就好。」
  「是……是嗎,那麼……那姬。」
  一真有點尷尬地抓了抓腦袋,接著抬頭看向附近最巨大的構造物──大樹海域裡的一棵巨樹,再度開口發問:
  「這裡……是日本的什麼地方?或者該說,這片廢墟真的是日本嗎?」
  他觀察四周,臉上滿是懷疑。那姬不由得面露苦笑。
  看樣子一真是第一次看到海上都市遺跡。
  不斷東張西望,臉上還帶著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來自沉海大陸的人們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反應。雖然是有點奇妙的舉動,倒也不能斷定這種行為本身很可疑。
  畢竟日本群島的海上都市是以完整形式保存下來的都市遺跡,舉世罕見。
  作為災害大國的日本對各式各樣的天災都預先做了準備,因此有許多都市都維持著三百年前的模樣。儘管有些建築物在大崩壞時倒塌,也有些木造建築沉入海底後腐朽毀壞,但是除了日本,也只有另外兩個國家能看到從舊時代存留至今的廢塔群。所以據說沉海大陸出身的人初次造訪日本的都市遺跡時,都會瞪大眼睛滿心驚訝。
  那姬有些自豪地刻意咳了一聲,然後豎起食指。
  「那麼為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來介紹一下本地吧。這裡是日本群島的一部分,被稱為大樹海域(Land Mangrove)的都市遺跡。」
  「……日本……群島?」
  「哎呀?連這部分也必須說明嗎?」
  聽到那姬似乎很意外的語氣,一真以更為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從頭再來吧──這裡是日本都市國家群所在的日本群島,從三百年前大崩壞時開始下沉和進水,所以名稱也從列島變成了群島。至於負責整合群島上各都市國家的組織就是我們『極東都市邦聯』,通常會被簡稱為『極東』。」
  「……都市邦聯……極東……聽起來真像是古代的政治體制。」
  「這是起因於國家總人口數的問題……我們極東只有五十萬人,近年來又分成關西武線和九州總聯,導致這個問題更加嚴峻,可以說是相當拮据。日本群島近海的百萬都市(Million City)只有中華大陸聯邦,目前較常受到來自北方的壓迫。再加上我們的生存空間只有小笠原群島、東京、大阪和櫻島附近這四個區域也是原因之一……啊,抱歉,你跟得上嗎?」
  那姬不安地發問。
  也難怪她會這麼問,因為一真皺著眉頭把手搭在下巴上,似乎滿心困惑。
  看他這個反應,恐怕連一半都沒能聽懂。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那姬根本想不出來剛剛的說明有什麼地方會導致一真如此煩惱。
  那些應該都是一些極為普通的常識性內容──
  「……傷腦筋,我真的沒有任何實感。原本以為自己回到日本以後多少會產生什麼感慨,或是能夠回想起一些事情,結果卻還是……」
  「是……是嗎?聽起來確實讓人困擾,你是不是有失憶症候群之類?」
  「這個嘛……總之那不重要,我反而比較想知道這片紅樹林(Mangrove)是日本的哪裡?關西地區?中部地區?」
  「這裡?這裡是關東都市遺跡群。你沒聽說過大樹海域嗎?這名稱好像是源自於日本第二大的廢塔,你看那邊。」
  那姬伸手指向遠處。
  遠處可以看到這片海域裡最高大的巨樹,以及支撐著大樹的巨塔遺跡。
  以凹凸起伏的根部和枝幹在琉璃色海面上形成紅樹林的這棵大樹,正是象徵附近一帶的紀念碑。
  一真面無表情地抬頭望著即使在遠處也展現出充分魄力的大樹海域心臟地帶。
  他並非是在感嘆,似乎只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個青年和白毛猿戰鬥時就已經展現出表情缺乏變化的特質,現在更是明顯。實在很難看出他在情感上的微妙變化,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雖然很適合用撲克臉這個詞來形容──不過那姬認為這樣總比聒噪男性更讓人有好感,因此決定暫時旁觀。
  「日本第二大的廢塔……Land Mangrove……Land……還有塔(Tower)?」
  一真原本抵著下巴像是在思考,卻突然瞪大眼睛回頭發問:
  「難道……那棵大樹下的建築物是橫濱地標大廈(Yokohama Landmark Tower)嗎?」
  「嗯,沒錯。」
  突然發問之後,一真又瞪著被海水淹沒的都市,仔細觀察長了海藻的紅色建築物。
  「那麼沉在海底的那些是……紅磚倉庫和中華街的牌樓?」
  「對。」
  「意……意思是……這片廢墟該不會是橫濱市區吧?」
  發現一真居然知道古都的名字,讓那姬有點刮目相看,覺得他相當博學。因為在那姬的同伴裡,大概也沒有幾個人能這麼快講出古都的名稱。
  畢竟一般人沒有機會閱讀資料。
  拍下過往繁榮街景的照片成了記錄古代都市的貴重資料。
  解釋祖語的字典被一頁頁分割管理,想要閱覽必須獲得執政會的許可。
  只要是從古代遺跡挖掘到的奢侈品,就算只是一支酒瓶或是一根雪茄,也全都是國寶級的物品。
  在具備教養已經不再是義務的這個時代,連想要保有額外知識也成了難事。即使是從事文明復古活動的開拓部隊成員,知道古都名稱的人也極為少數。
  這時,那姬突然心生疑問。
  (……不對,仔細想想這不是很奇怪嗎?他的名字明明是大和民族,卻不清楚日本群島的狀況……有可能嗎?)
  那姬原本以為一真是大崩壞後殘留於國外的大和民族後裔,實際上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何況他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沉海大陸的人。
  或許是中華大陸聯邦派出的密探……雖說感覺這種可能性不高,不過那姬還是對一些事情無法釋懷。
  一真沒注意到那姬的視線,只是俯瞰著橫濱的遺跡,似乎很心痛地咬了咬牙。
  「那麼日本……日本真的沉沒了嗎……?」
  「是啊……但是我聽說沉海大陸那邊遭到海水淹沒的部分也高達八成……話說,阿真你是從哪裡來的?根據名字,你是大和民族沒錯吧?」
  「……如果這是在問我是不是日本人,那麼確實沒錯。我不久之前住在東京,但是某一天當我回神時已經身處其他地方,後來受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大叔幫助才來到這裡。」
  ──咦?那姬瞇起眼睛,眼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這次她換上明顯的嚴厲視線,開始仔細打量一真。
  「我不是想懷疑你,不過你剛剛那些話是認真的嗎?」
  「我沒有說謊。」
  「是嗎?那麼這部分就以後再說吧。你剛剛提到的紅衣服大叔……是指龍次郎先生嗎?」
  一真率直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拿出一封溼透的介紹信。
  「這是那個紅衣服大叔……叫作龍次郎的人給我的介紹信,可是已經被泡爛了。他吩咐我交給穿紅衣服的女孩子,所以給妳就行了嗎?」
  態度淡泊的一真以平坦語氣說明完之後,把這封破掉的泡水介紹信交給那姬。
  那姬忍不住瞪大雙眼換上驚訝表情。因為這個名叫東雲一真的青年拿出的介紹信雖然被海水泡爛而無法確認內容,封蠟上卻蓋有代表極東邦聯的印記。
  「極東邦聯的同意書……還真是鄭重啊,這可是對象為其他都市國家時才會使用的封蠟。如果是真貨,你將會獲得國賓級的待遇。」
  「……是那樣嗎?」
  一真皺著眉歪了歪腦袋。
  大概是不懂自己為什麼能獲得國賓級的待遇吧。
  這個反應似乎不是假裝出來的,觀察他的態度和言行也不像是在說謊,然而剛剛那些話不可能全都是事實。
  因為基本上,茅原那姬就是從東京遠征至此。
  要是東雲一真真的住在東京,那姬沒有可能不認識他。
  「……傷腦筋。雖說是意外事故,但是無法確認介紹信內容還是讓人困擾。如果保證你身分的人是龍次郎先生,大概至少半個月都聯絡不上。」
  「為何?」
  「因為遠征軍會在這時期開始太平洋遠征,負責在陣前統率的龍次郎先生最長可能三個月不會回來。」
  太平洋遠征是都市國家在防衛上的必要行動,即使說海洋遠征軍的主要活動就是這個太平洋遠征也不算言過其實。
  「三個月……這下傷腦筋了,畢竟我能依靠的人只有他一個。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必須前往東京,然後查出家人到底怎麼樣了。」
  聽到一真的目的,那姬睜大雙眼似乎相當意外。
  「家人?你的家人在東京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只聽說他們被嚴重災害波及……為了確認詳情,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前往東京。」
  無論如何都必須前往東京──青年再度強調。
  雖然態度平靜,這卻是青年第一次展現出強烈的個人意志。既然他說家人遭到災害波及,或許是碰上哪個強大巨軀種的襲擊。
  (我沒收到有來自都市外的難民漂流至此的情報……不過算了,自己也不是對所有情報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而且漂流到碼頭和農耕地區的人也很有可能會直接受到當地的照顧。)
  話雖如此,還不能相信這個人。
  如果他的希望只有找出家人,那麼既然受了救命之恩,那姬確實很想盡可能提供協助。然而要讓身分無法確定的人物進入都市國家卻會產生一些問題。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他撒了一個謊。
  由於那姬受命負責東京的居住區域,已經記住了大部分居民的姓名。但是,她卻不曾聽說過「東雲」這個姓氏。
  至少目前東京居住區裡的居民裡應該沒有人姓「東雲」。
  從讀音就可以自然推論出這是個少見的姓氏,就算是那姬一時忘了,要回想起來也不是難事。因此一真宣稱自己住在東京的發言幾乎可以確定是謊話。
  問題是,為什麼他會說出這種會被所有人拆穿的謊言?
  「所以你是為了尋找家人才會回到東京……真的只有這樣?」
  「我別無其他意圖。」
  「立刻回答嗎……既然你有明確目的,我個人是很想幫忙……不過如果沒能找到呢?在這個時代,我不認為一般人能在都市外生存下去喔。」
  那姬一方面暗示一真,提出他的家人或許已經身亡的可能性;同時也以懷疑他說謊的帶刺言論來刺探一真的反應。雖然那姬展現出要是眼前青年抱有其他目的,就要在此徹底查明的堅定決心,不過──
  一真不但理解那姬的意思,而且還正面回看她的雙眼。
  「如果他們已經死了……那麼無論要面對何種結局,我都必須去尋找痕跡,查明家人是怎麼死的。因為我認為……為死者送終是倖存者應盡的義務。」
  捨棄所有虛假和修飾的率真發言讓那姬的眼神有點動搖。大概是因為她充分感受到一真說出口的決心有多麼沉重,不由得有點心痛吧。
  在這個巨大怪物橫行的時代,人類在都市外只會落得悲慘的下場。
  被大猿咬爛內臟的屍體,或是被吸血樹寄生的白骨等等……因為親人慘不忍睹的死狀而大受打擊的人並不在少數。
  然而眼前的青年不但已經把這些事情都考慮清楚,甚至還主張──無論面對何種結局,正視親人的死亡並為其送終是身為人的義務。
  (……傷腦筋,沒想到在這個衰微的時代,還有人能說出如此率真的發言。)
  由於這些言論實在過於真誠,要是他其實是在說謊,那麼這青年的真面目恐怕是惡鬼或惡魔。
  看樣子,還不需要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
  那姬嘆了口氣,臉上露出像是認輸的苦笑。
  「抱歉,我問了很不識相的問題。」
  「沒那回事,妳有權利盤問我……畢竟我實在有點可疑。」
  「其實不只是有點可疑而已……」
  說實話,根本是極為可疑,不過這些話不說也罷。
  「算了,我會再找時間確認,現在可以先請教你家人的名字和狀況嗎?」
  「謝謝妳的幫忙。和我一樣住在東京的是母親和妹妹,另外祖父則是住在台東區。我的母親叫東雲不知夜(Izayoi),妹妹叫東雲六華(Rikka)。」
  「Izayoi小姐和Rikka小姐嗎──嗯,我果然還是沒印象。雖然有聽過六華這名字,但是姓氏不同。」
  至於「祖父住在台東區」的部分更是完完全全沒有可能。
  因為台東區是那個在都市遺跡中也特別有名的日本群島最大巨塔倒下的地區。想瞞著遠征軍和開拓部隊住在那裡是絕對無法辦到的事情。
  既然一真如此可疑,要讓他進入都市內部實在有困難。但是──
  (他持有蓋著極東封蠟的介紹信,想必是被當成國賓對待。要是我對應錯誤,說不定會演變成什麼嚴重問題。)
  ──好啦,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原本在還沒聯絡上保證人之前,讓他待在都市外的燈塔或客船上等待才是一般的做法,然而這次的狀況比較特殊。
  那姬想避免因為怠慢國賓級人物而導致問題嚴重化的事態。
  而且除了要報答救命之恩,那姬還想回應他的真誠。
  把這些事情全都考慮進來後,有沒有什麼能讓一真獲得入國許可的特別要素呢?
  (對了……他剛才的劍技很驚人。)
  整體的戰鬥能力自不用說,連劍技也極為高明,甚至遠比開拓部隊的教練傳授的技巧更加精湛洗練,讓人很好奇他到底是在哪裡習得。
  那姬沉吟了一下,重新仔細打量東雲一真。
  體格偏瘦的他身材勻稱,顯然歷經長期的鍛鍊;站姿沉穩安定,彷彿軀體的骨幹是由一把鋼鐵之劍所構成。這些都不是一般的鍛鍊就能獲得的成果。
  從袖口露出的上臂無論內外側的肌肉都千錘百鍊,即使並不粗壯,卻蘊含著比外表更加強大的力量。看在內行人眼裡,想必立刻可以理解那是艱苦淬礪之後才能獲得的實力。
  這種存在感,甚至讓人產生了一種錯覺──只要他舉起腰間佩刀奮力一砍,或許連岩石都會被劈開。
  此外,一真的身高也遠高於平均值。
  看這種體型,制服必須另外訂做。根據和那姬相差一個半腦袋的對比來判斷,他的身高肯定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阿真你很努力鍛鍊呢,很少人會這麼認真地強化自己的身體。」
  「真的嗎?明明有那種怪物橫行,大家卻不鍛鍊身體?」
  「就是因為有怪物啊。先適度鍛鍊身體,再利用能提高粒子適合率的訓練和藥物來進行強化,這樣不但能夠更大幅提昇戰鬥力,必須付出的勞力和承受的痛苦也會比較少。」
  「……是那樣嗎?」
  「沒錯。因為比起燃燒體細胞,讓吸收到體內的粒子體加速燃燒時反而可以發揮出更高效率的力量,而且也不像鍛鍊肌肉組織那樣需要經常忍受疼痛。可是你卻──」
  大致評估完東雲一真後,他的肉體完成度讓那姬忍不住輕聲讚嘆。
  在這個年紀就對強化身體能力如此認真熱心的人才很稀有。
  因為到了B.D.A──血中粒子加速器已經普及的現代,人們對這方面往往不是那麼重視。然而東雲一真肯定是持續鍛鍊至今,從來不曾鬆懈偷懶。
  越是粒子適合率高又具備才氣的人,越容易不把強化身體能力放在心上。
  雖說提昇基礎體力能讓綜合能力也隨之大幅提昇,不過畢竟鍛鍊會伴隨著痛苦,從年輕時就想要逃避的反應也算是人之常情。
  因此在這種年齡就積極鍛鍊身體的人如果不是個性極為勤勉,就是極度欠缺才能。根據一真表現出來的性格,他應該屬於前者。
  面對白毛猿等級的巨軀種,能像一真這樣只靠身體強化就輕鬆應付的人可說是少數中的少數。
  (憑這樣的身體能力,要是再加上流體操作和加速燃燒的效果,必定是非常強大的戰力……甚至比極東保有的舊式E.R.A兵器還強上許多。)
  毫無疑問,這個青年可以成為很棒的戰鬥人員,而且人品似乎也不錯。
  就算多少有點可疑,或許送他去測定正確的數值與能力,然後招攬他加入開拓部隊才是對極東最有利的判斷。
  那姬煩惱了一陣子,最後露出像是已經下定決心的笑容。
  「……好,我決定了。和龍次郎先生取得聯絡之前,就由我來擔任你的身分保證人吧。」
  「真的可以嗎?」
  「畢竟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嘛,希望你晚點可以找時間跟我說明一下詳情……啊,不過可不能光吃飯不做事喔。待在東京的期間,你必須加入開拓部隊努力工作!」
  聽到那姬的提案,一真感到滿頭問號。
  「……開拓部隊?是開墾田地之類的工作嗎?」
  「嘻嘻,這部分等到了東京再揭曉。放心吧,以你的實力肯定去到哪裡都會很搶手……順便說一下,我的工作是──」
  那姬把手伸向一真的臉頰,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一真驚訝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被那姬柔軟的手碰觸到後,一真感覺到微微的刺痛。
  看樣子臉頰在先前的戰鬥中有點擦傷,只是他一直都沒注意到。
  這種疼痛感卻在被那姬摸過後的下一瞬間如水泡般消失無蹤。
  「咦……傷口不見了……?」
  「這就是我擅長的領域,詳細理論等到了東京以後再解釋給你聽。」
  那麼我們走吧……那姬用手勢催促一真,似乎是E.R.A驅動器總算已經再度啟動。
  儘管一真還壓著臉頰感到難以置信,不過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裡發愣。
  他強迫自己接受世上就是有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跟在鑽回駕駛座的那姬後面,跳上多腳型戰車的車頂。

        *

  之後──兩人沿著都市遺跡的海路往前奔馳,尋找被救出的遇難船人員。
  在巨樹樹幹上疾馳的多腳型戰車靠近還在熊熊燃燒的遇難船,確認船上人員的安危。火勢不久之後慢慢熄滅,船隻也沉入海中。不過有許多人已經自行前往附近的遺跡避難,據說大部分都平安無事。
  透過戰車無線電請求支援之後,那姬把避難的人員都聚集起來,等候救援船前來迎接。
  接著她一邊確認船上的名簿和貨物,一邊對跟在身後的一真搭話。
  「我還在想這是哪個國家的船……原來是骨董(Junk)商的運輸船。」
  「骨董商?」
  「就是挖掘都市遺跡,收集以前的技術和奢侈品並拿去轉賣的回收業者。這台多腳型戰車也是他們組裝出來的成品。這些回收業者也被稱為船上民族,其中有些人會整合好幾艘大型船隻,直接住在船上生活。」
  一真仔細思索那姬的說明。
  「……一般來說,船上民族應該是指海盜吧?」
  「嘻嘻,確實也有人那樣稱呼。不過這艘是遵守海商協定的船隻,所以不需要擔心──對了,走私和盜挖則是取締對象,記得要特別注意!」
  那姬俐落地檢查船上貨物,同時回答一真的提問。
  她並不清楚骨董商為什麼會帶這名青年來到此地,不過只要去詢問船長,應該多少就能打聽出一些關於這方面的情報。
  「如果航海紀錄可靠,這艘船似乎是在印度洋海商協定簽署後才啟航前來。那麼阿真你是在海商協定的會場裡認識龍次郎先生的嗎?」
  「可能……是吧?那個叫龍次郎的人難道是什麼大人物嗎?」
  「當然!他超級偉大也超級了不起!」
  「是……是嗎?超級偉大又超級了不起嗎……」
  「沒錯!因為他可是在這種末世時代裡還能聯絡各都市國家並促成海商協定的人物!」
  受到那姬充滿自豪的發言影響,一真也驚訝得睜大眼睛。
  身處許多都市沉入海中,國家這種架構也已經崩壞的這個時代,居然還能促成海商協定的締結,可見此人的智謀確實不是一般。
  「聽起來真的很了不起。」
  「當然真的很了不起!中華大陸聯邦、印度洋近海的主要國家,還有分散於日本群島的都市國家……雖然彼此試探卻還能保持國家之間的友好關係,基本上都要歸功於龍次郎先生努力的成果……不過呢,他也擔負著風險。」
  「風險?」
  「嗯,阿真再怎麼樣也該聽說過吧?被稱為『太平洋霸者』的恐怖白鯨。」
  即使聽到「太平洋霸者」這個名詞,一真還是歪著腦袋滿臉不解。
  看到他的反應,那姬只能回以苦笑。看來這名青年真的很缺乏常識,因此那姬自己做了推測,猜想一真或許是在情報遭到隔絕的環境下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關於阿真的事情,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如果妳有疑問,我什麼都會回答。」
  「很高興知道你這麼配合。那麼等檢查完貨物,和遠征部隊會合之後,我再來仔細詢問詳情吧。」
  那姬邊說邊敲了敲貨物的目錄。
  接著她走向在貨櫃旁邊休息的船長,確認貨物的內容。
  「貨物是茶葉和焰硝石,以及各種火器……船長先生,這些就是你船上全部的貨嗎?」
  一聽到那姬的問題,上了年紀的船長突然自暴自棄般地大吼:
  「哼,怎麼可能是全部!救回來的東西大概只有一半!因為有大生意可做,我才會特地跑來這種東方的盡頭,這下卻狠狠賠了一筆!」
  中年骨董商船長垂頭喪氣地抱著腦袋,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反應。
  如果他是船上民族,等於是同時失去了財產和住家。船員們也都鐵青著臉,彷彿已經走投無路。
  「可惡!可惡!怎麼會如此倒楣……之前明明聽說日本群島的近海很安全,結果卻是這種下場!大型巨軀種不是已經被極東邦聯驅離了嗎?」
  「當然不可能全部驅離。東海道的海路雖然比較安全,航行時還是必須另外採取一些措施,例如使用聲波武器避免牠們靠近之類。」
  「……?在海中使用的聲波武器?妳是指誘導鯨魚和海豚時也會用到的那種東西嗎?」
  「沒錯,就是以那個為基礎來製作的E.R.A兵器……話說回來,阿真你知道一些奇妙的知識耶。」
  對於一真的提問,那姬豎起食指說明:
  「聲波兵器『Scream』……可以放出讓海中生物感到不舒服的特定頻率聲波,藉此阻止牠們靠近的兵器。只要朝著海底發射這種聲波,除非碰上特別凶暴的猛獸,否則船隻不會遭到襲擊。都市國家在防衛時也會使用這種設備,對於終年在海上航行的船上民族來說,應該等同於命脈……難道你們這次沒有啟動設備嗎?」
  「這還用問,當然有啊!結果今天早上卻還是遭到來自海中的襲擊!船底的聲波兵器首當其衝,破洞太大實在沒辦法完全堵住,最後船就沉了!這下我們從明天起就無處安身……!」
  畢竟現今是如此荒廢的時代,光靠救回來的這點貨物實在無法營生。更何況資源有限,在沒有本錢的情況下想取得新的船隻根本是天方夜譚。
  就算保住了一條命,但是只要一想到即將流離失所的未來,船員們肯定滿心不安。
  那姬帶著些許同情看了看他們,然後拿起貨物目錄和救回來的那些貨櫃進行比對。
  她一邊翻看,一邊用纖細的手指敲打目錄。
  看到最後一頁時,那姬的眼神突然變了。
  「……咦,原來有E.R.A驅動器的零件啊……就這樣沉進海底實在可惜。」
  「那是貴重物品嗎?」
  「相當貴重。因為E.R.A驅動器是半永動機,牽涉到許多失落的技術(Lost Technology),靠現代的技術很難再度重現。再加上E.R.A驅動器還是建造多腳型戰車和大型船艦時不可或缺的東西,我想應該是發掘品中最高價的物資。」
  此外,E.R.A驅動器也是保護都市國家的必要設備。
  讓用途廣泛的E.R.A驅動器就此在海底沉眠未免過於可惜,那姬開始推敲該如何打撈並且讓船長願意交涉這筆生意,這時──
  一真突然舉起右手。
  「那麼……要不要我去把它拉上岸呢?」
  「咦?」
  「啥?」
  拉上岸?那姬和骨董商船長都帶著問號回頭。兩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到了什麼誇張的玩笑,提議者本人卻一副認真表情。
  他站在遺跡邊緣觀察海底,確認貨櫃的大致位置。
  「沉入海底的貨櫃對吧?水深如果是二十公尺左右,我應該能順利拉上來……怎麼樣?」
  東雲一真活動著筋骨,態度平靜地發問。
  看樣子他不是在開玩笑。
  骨董商船長還沒回過神,那姬已經雙手抱胸,評估這個提案的可行性。
  「……貨物中有好幾條打撈用的大型鋼索掛勾吧?要不要試著把鋼索掛到沉入海底的貨櫃上,然後由戰車和阿真一起拉上來?」
  「喂喂喂妳是認真的嗎,小姑娘!雖說是小型的貨櫃,一個也重達二十噸!靠這個瘦竹竿似的小兄弟跟一輛小型戰車怎麼可能拉得上來?」
  船長亂抓著稀疏的頭髮,激動地大吼大叫。一般來說,如果沒有裝載打撈設備的專用船隻,很難從海底把東西拉上來。
  因為打撈作業除了要考慮貨物重量,還很容易受到波浪的影響,所以絕對少不了專用的設備。
  這些事情那姬當然也清楚。但是她見識過一真先前展示出的身體能力,或許是認為一真確實有可能辦到。
  於是那姬帶著俏皮笑容回頭看向船長,豎起食指講出一個提議。
  「別這麼激動……這次行動就算失敗也不會有哪個人遭受損失,不過一旦成功,船長先生你就能取回寶貴的財產。至於我們這邊,只是希望能夠優先購買那個商品而已。現下要養活各位船員,一定有很多地方都必須花錢,我想這提議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壞事吧?」
  「唔……」
  骨董商船長抱起雙臂開始考慮。雖然那姬剛才那樣說,然而收到求救訊號趕來救援的極東邦聯有權利接收部分貨物。因此他大概是在擔心這次如果打撈成功,一些貴重的器材和零件可能會被奪走。
  話雖如此,船長自己並沒有能把貨物打撈起來的辦法或幫手。
  無論物資本身多麼貴重,沉入海底就換不到任何一毛錢。就算有幾成貨物會被接收,也許光是能拿回一部分就該謝天謝地了。
  最後,骨董商船長認命般地揮了揮手。
  「……也沒辦法了,挖掘都市遺跡用的大型鋼纜在另一邊。要是真有本事,你們就拉上來給我看看吧。」
  「這樣才對嘛!那我們立刻進行吧!阿真,你可以潛入海中,幫忙把鋼纜掛到貨櫃上嗎?」
  「知道了。」
  一真小跑著靠近鋼纜,抓著前端掛勾跳進海裡。那姬先確認他動身之後,才鑽進多腳型戰車裡啟動引擎。
  在這裡偷偷說句實話──靠著這輛小型但輸出功率高的多腳型戰車,要拉起二十噸左右的貨櫃其實並不是難事。打撈對象換成重達數萬噸的居住船自然難以辦到,不過如果只是想回收貨櫃,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
  至於為什麼要提議和東雲一真一起進行打撈作業,是因為那姬判斷這是測定他身體能力水準的好機會。
  (人格方面似乎沒什麼問題,然而凡事都有萬一。要是讓他進入都市以後才出了狀況,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都市國家擅長防衛外來的威脅,對內部發生的崩壞卻很脆弱。關於東雲一真到底擁有什麼程度的戰鬥能力,那姬想盡可能獲得詳細一點的情報。
  她把身子往前傾,握住左右的操縱桿,透過外部攝影機來觀察狀況。
  然後開始等待一真把鋼纜掛好──這時,戰車中卻響起通訊的提示音。
  (……緊急通訊?是誰呢?)
  才一接通,通訊器另一端立刻傳來少女氣勢洶洶的吼聲。
  「終於──接通了!那姬?那姬?那姬,妳聽得到嗎!」
  「……千尋?妳怎麼慌張成這樣?」
  「我當然會很慌張啊!因為都市外巡檢的調查作業結束後,我一回到母艦就聽說那姬妳一個人跑去傳出求救訊號的地方!而且已經一個小時沒有聯絡!差一點就要組成調查團了!妳這個笨蛋!」
  糟了!那姬尷尬地摀住嘴巴。戰車原本會送出訊號給運送用船隻,用來告知目前的所在位置,E.R.A驅動器熄火卻導致訊號中斷。
  再加上那姬沒有報告救援行動已經結束,就算要派出船隻前來迎接,也會因為無法確定她的安危而進退兩難。
  「抱歉,我完全忘了應該要聯絡……這邊沒事,也及時趕到救援。只是途中碰到一群白毛猿,所以驅動器熄火了。」
  「白毛猿?……那是北陸的巨軀種吧?等級(Rank)是?」
  「大約是GⅢ級。進行過掃蕩作戰後,大樹海域已經沒有定居在這裡的巨軀種,我想牠們可能是從北陸那邊移動過來的。」
  白毛猿原本並不是這附近的生物,而是棲息於北陸密林的巨軀種。
  因為三百年前開始的粒子體過剩散布而異常進化的巨大種族如今存在於世界各地,數百年來已經發現了各式各樣的新物種。
  名叫千尋的女性收起先前的氣勢,改以嚴肅的態度繼續說道:
  「話說回來,妳能平安無事還真是了不起。如果只有兩三隻還可以另當別論,妳是碰上了一整群吧?根據三十年前的紀錄,被白毛猿襲擊的戰艦才三十分鐘就沉沒了。」
  「我也有聽說過,是停泊於密林近海的戰艦遭到奇襲的紀錄對吧?在光學儀器會錯亂的這個時代,把大型船隻停泊在那種地方當然會出事。」
  進入粒子體濃度比較高的地區時,雷達探測器之類的儀器無法正常運作。
  尤其是密林、山岳地區以及火山口形成的海灣等地更為嚴重。雖說只要有搭載E.R.A驅動器的武器,白毛猿就不是太可怕的對手,然而前提是不能讓牠們靠近。
  因為那些傢伙的臂力可以輕鬆掀翻戰車,要是有十幾隻那樣的巨軀怪物一口氣來襲,就算是戰艦也無法對應。
  ……考慮到這些以後再去回想,那姬先前的狀況真的萬分危急。
  千尋像是傻眼又像是佩服地嘆了口氣。
  「唉……算了,妳沒事就好。該說不愧是『赤服』嗎?我算是白擔心了一場。」
  「真……真的很抱歉,讓妳擔心了。妳那邊如何?有沒有什麼收穫?」
  「完全沒有。從都市遺跡回收鋼材的作業有不錯的進展,不過沒有找到貴重的資料和當時的遺產──噢,對了,倒是發現了可疑的巨軀種殘骸。」
  殘骸?那姬皺著眉歪了歪腦袋。
  可疑的屍體也就算了,可疑的殘骸卻是個不常聽到的講法。
  「這邊有拍了照。怎麼樣,妳想看嗎?還是要晚點再看?」
  「我想現在就看,把照片傳來吧。」
  千尋雖然覺得那姬未免太快回答,還是迅速地把照片傳送出去。
  操作戰車內的液晶螢幕並確認照片後,那姬更是滿心不解。
  「……?」
  因為螢幕裡出現了──某處的海面,而且不是普通的海。
  而是被大量鮮血染成一片紅色的海面。
  「……好驚人的出血量,這是哪裡的照片?」
  「是我們防衛下的東海道海路的影像。漂流到那裡的殘骸流出了大量的血,把周圍的海面都染紅了,這就是那具殘骸的照片。」
  收到第二張影像後,那姬忍不住瞪大雙眼。
  那是必須用震撼──沒錯,完全是夠格用震撼來形容的光景。
  量多到驚人的鮮血將清澈的藍色海面染成赤紅。
  從影像就可以感受到大概能覆蓋住整個都市遺跡海域的腥臭味。
  然而那宛如潰堤洪水的源源鮮血並不是來自人類。
  而是來自一隻擁有鋼鐵鱗片的巨大海棲類巨軀種,由結晶粒子體所構成的鰓還閃耀著朱紅色的光芒。
  看到長度恐怕超過九公尺的巨大屍體,那姬驚訝到說不出話。她摀住嘴巴,翻出腦裡的資料開始篩選巨獸的種類。
  「……體型相當巨大呢。等級是?應該有GⅦ級?」
  「更大,是GⅨ級。」
  「……這真是不得了,那麼將近十公尺吧?固有名稱是什麼?我記得北陸的巨軀種有類似的品種?」
  「嗯。根據頭部周圍的長體毛,還有赤褐色的身體和鱗片,這是以前就目擊過的物種之一,固有名稱是『海獅子(Orientshisa)』。雖然是從關東到北陸廣泛成群出沒的種族,但是體型大到這樣的海棲類很罕見。而且還是雄性,說不定是族群裡的當家老大。」
  「雄性嗎……如果真的是族群裡的當家老大,剩下的殘黨可能已經分散到其他地區。這是相當危險的肉食性巨軀種,考慮到牠們有可能逃往都市部,請去通知駐屯部隊進入第二警戒狀態並待命。」
  「知道了,開拓部隊也要派人參加嗎?」
  「要。在我們回去之前,第七到第一四部隊絕對不可以解除警戒狀態。至於具體的對策,等我回去加入三頭會議後再做出決定。」
  「知道了……不過這樣真的好嗎?要是把一半的開拓部隊撥去防衛,會導致都市機能暫時停止運作,萬一連生產線都因此停擺,商會那邊會不會抱怨?」
  「安全無可取代。有人來抗議的話就由我去對應,把部隊派去警戒吧。」
  那姬迅速做出指示。
  千尋雖然覺得那姬很可靠,但另一方面也忍不住懷疑有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算了,俗話說有備無患嘛。總之我明白了,就讓開拓部隊也出動吧。」
  「麻煩妳了。因為像這種等級的敵人,只靠重型武器很難對付……話說……」
  那姬把手指搭在嘴上,提出疑問。
  「打倒這種巨獸的人……到底是誰?看起來是被砍成了兩半,不過應該不是誠士郎做的吧?」
  照片上的遺骸是從右前腳到左後腳被一刀兩斷。
  再加上沒有被啃食過的痕跡,證明是遭到人為手段殺害。
  即使遍觀整個海洋遠征軍,臂力大到能把長度超過九公尺的巨大怪物一刀兩斷的成員可說是寥寥無幾。
  千尋也把手搭在下巴上,以感到不可思議的態度回答:
  「這件事確實很奇妙。殘骸被我們發現時已經徹底斷成兩半,而且好像是從海上漂流過來的。」
  「從海上漂流過來?意思是牠在海裡就已經被殺了?」
  「應該是那樣沒錯。根據殘骸的狀況來判斷,死亡時間大約是半天前。」
  在海上戰鬥居然還能留下這種傷口,實在讓人滿心驚異。這個斬擊誇張到根本不像是人類所能辦到的事情。
  就算是搭載了E.R.A驅動器的武器也無法做到這種地步。
  再加上如果這隻巨軀種是死於海上,反而會出現新的謎題。
  因為半天前連海洋遠征軍也沒有去都市外巡檢。這就代表有別的什麼人和這隻巨獸戰鬥並解決了牠,然後讓殘骸隨著浪潮漂流。
  那姬放大照片,再度確認海獅子的切面後皺起眉頭。
  「……這個切面真是驚人。可以看出利刃直線通過,肉紋和脊椎骨都沒有因此而歪斜扭曲。巨軀種的利爪和尖牙無法造成如此漂亮的切面,我們使用刀劍也達不到這種水準。」
  「嗯,即使用B.D.A提高身體能力,極東裡也沒有人能像這樣把巨軀種連同已硬化的鱗片一起砍成兩半。」
  那麼現在出現一個問題,到底是誰下的手?
  之前千尋提到的「可疑」就是指這個部分吧。
  那姬用手指輕輕劃過影像上的巨軀種殘骸切面,推論能放出這一擊的人物可能具備了什麼樣的條件。
  「使用的武器是多腳型戰車的可變型刀劍嗎……不,應該不是。因為比起斬擊,那東西更適合用來刺殺和扯斷敵人,不會造成這麼俐落的切面。」
  「對啊,切口看起來並不像是靠蠻力強行劈開。」
  「與其說是強行扯斷,反而更像是用菜刀或小刀之類的利刃切開。」
  「還有……日本刀也是可能的武器?」
  「噢,沒錯沒錯。使用日本刀,而且擁有超常身體能力的人物是最有可能的──」
  ────嗯嗯?
  「……呃,我想再確認一下……日本刀是最有可能的武器吧?」
  「嗯。雖然一時很難相信,不過如果真的有人能使用日本刀把這隻巨軀種給砍成兩半,確實是很驚異的事情。畢竟除了身體能力,要是欠缺優秀的技術,依然不可能辦到那種事。」
  對於兩人一起推論出的這個結果,那姬露出像是吞了黃蓮的表情。因為她剛剛才跟某個符合推論裡兩項條件的青年一起行動。
  而且「半天」這個時間也和船長的證言一致。
  既然是如此巨大的海棲類,當然能夠一擊就把居住船的船底打出一個大洞。
  事到如今,直接詢問東雲一真和船長大概比較快……那姬抱著這個想法抬起頭來──卻有個轟隆巨響突然傳遍了整個都市遺跡。
  「哇……!」
  連續不斷的震動,震耳的神祕聲響。受到這種會讓人誤以為腳下遺跡可能即將崩壞的衝擊,那姬反射性地握緊操縱桿。
  透過通訊器聽到聲音的千尋慌慌張張地發問。
  「這……這是怎麼了?沒事嗎?剛剛那聲音也太嚇人了吧!」
  「我沒事,不過要去確認狀況,晚點再重新聯絡。」
  「咦……不不不妳等等!在這種狀況下斷線根本是亂來──!」
  戰車內響起無情的斷線聲。那姬無視還想說些什麼的千尋,直接切斷通訊後轉換成外部監視器。
  因為她判斷一旦事態緊急,可不是邊操縱邊聽千尋嘮叨的時候。
  那姬收起先前的笑容,開始觀察周遭。考慮到可能是白毛猿再次來襲,她啟動了廣域探測器。另外,也有可能是先前討論過的海棲類現身。
  在這種立足點不多的都市遺跡碰上海棲類來襲是很棘手的狀況。
  由於之前巡檢的目的是遠征東海道沿線的陸地,這輛多腳型戰車上並沒有海中用的裝備。萬一不幸被拖進海裡,恐怕只能束手無策地遭到破壞。
  為了防備奇襲,那姬啟動多腳前端的氣墊裝置。
  然而目前最大的問題是潛入海中的東雲一真。
  先不管剛才的推論,人類在海中面對海棲類時根本不堪一擊。
  判斷自己必須立刻前往救援的那姬為了確認狀況,讓戰車在原地掉頭。外部攝影機很快就掌握到骨董商船長的行蹤。
  已經游到旁邊廢塔避難的他正揮著手對著那姬大叫:
  「小……小姑娘,快逃啊!貨櫃要從天上掉下來了!」
  「咦?」
  那姬歪著腦袋,沒能理解船長的警告。
  然而廣域探測器隨即有了反應。確認右上方有什麼東西正在往下落之後,那姬握住操縱桿,旋轉車體衝了出去。
  之後──重達二十噸的貨櫃開始從天上砸向廢塔。
  「什麼……!」
  那姬一時之間有點傻住,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
  正確掌握現狀的她眼裡透出怒氣,握著操縱桿清點落下來的貨櫃數量,接著迅速展開行動。
  為了避免貨櫃砸下來造成損害,那姬駕駛多腳型戰車高速移動到落下地點,使用前腳的機械臂和關節部分來緩和衝擊力道並接住貨櫃。
  雖然在戰車中的她承受了相當的衝擊,但是對廢塔造成的負擔應該有所減輕。那姬繼續接下第二個……第四個……第六個貨櫃,然後把廣域探測器的探測範圍開到最大。查明海底狀況之後,她不由得抱住腦袋。
  因為在海底的貨櫃附近,有一個人型的熱源影像。
  (肯……肯定沒錯!那傢伙……正在從海底把貨櫃丟上來……!)
  血中粒子加速器中有一種類型是讓體內的粒子進行超流動,藉此更加大幅提昇身體能力。然而就算是那樣,這個上升率依然太超脫常識。要把重達二十噸的貨櫃從海底扔上陸地,即使動用了多腳型戰車或特殊外骨骼裝甲也不可能辦到。
  但是,這不是重點。
  (沒有流體操作的反應。既然沒有緩和海水的黏度,意思是他真的只靠身體能力就辦到了這種事?)
  如果真是那樣,這個青年的身體能力未免過於驚人。可見他在先前的戰鬥中並沒有拿出真本事。
  驚人歸驚人──這種處理手法卻讓人無法接受。
  那姬接下最後一個貨櫃並重新堆好後,俐落地跳下戰車,再度檢查周遭的狀況。確定沒有任何人被貨櫃波及後,她摸著胸口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東雲一真浮上海面。
  他先用力左右搖頭甩掉頭髮上的海水,才雙手把頭髮往後一攏然後站直身子。
  注意到那姬後,一真舉起一隻手對她搭話。
  「解決了。這些應該就是全部,因為我把可見範圍內像是貨櫃的物體全都拉上來了……不過,那姬妳怎麼了?」
  那姬踩著重重腳步靠了過來。一真總覺得她看起來怒氣沖沖,這個感想肯定不是錯覺。
  來到一真面前後,那姬指著鋼纜開始指責他的過失。
  「我說,阿真。我們事先說好要使用鋼纜把貨櫃拉起來吧?為什麼你沒跟我商量就直接變更成其他計畫?」
  「……?因為我使用這個叫B.D.A的裝置之後試扛了一下,發現似乎丟得上來,所以想說這樣能夠節省時間。」
  「嗯,這件事可以不計較,算我大幅讓步所以不跟你計較,畢竟現場人員原本就擁有一定程度的自行判斷權限──問題是,你沒想到自己丟出來的貨櫃可能會壓死人嗎?沒有力量的人們要是被貨櫃壓到,可是會當場死亡喔!」
  那姬批評一真再怎麼缺乏常識也該有點分寸,不過難怪她會生氣。
  身為船上民族的這些人想必也擁有B.D.A,然而並不是每個人使用B.D.A都能提高身體能力。這次是船長等人很快就跑去避難所以沒有出事,不然某些情況下有可能會造成傷亡。
  連這種常識性狀況都無法做出正確判斷的人,那姬不能讓他進入都市國家。既然一真如此欠缺常識,應該要當場嚴格糾正,讓他徹徹底底地記在腦裡。
  可是──聽到這些指責後,反而是一真滿臉驚訝,像是在懷疑他自己是否聽錯。
  「那個……如果是我誤會了那很抱歉。難道這個叫B.D.A的東西,不是這時代的所有人都能夠使用的裝置嗎?」
  「……咦?」
  那姬愣了一下,先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整個消失。
  考慮到一真先前的無腦行動,那姬原本打算不管他說出什麼藉口都要全部駁倒,結果一真提出的疑問卻遠遠跳脫了她原本的預測。
  那姬帶著疑念觀察一真的臉孔。
  這是因為那姬猜不出他那句話的意思才會做出這種舉動,不過一真也因此明白目前是什麼狀況。
  他搔著後腦,滿臉困惑地開口謝罪。
  「原來真的是那樣……實在很抱歉,是我行動沒有經過大腦。我還以為每個人都同樣能夠使用那裝置。」
  「怎……怎麼可能每個人都──不,算了。既然你有反省,我就不追究這件事了。」
  一真的態度完全不像是在演戲。
  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帶著歉意的神色卻表現出十足的誠意。倘若他其實是在說謊,反而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只是就算一真確實已經反省,平常的那姬想必會繼續嚴詞訓斥一番。
  然而現在的那姬卻更介意一真剛剛那句發言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當那姬打算再度追問時,骨董商船長扯著嗓子靠了過來。
  「哎呀!小兄弟你真是厲害啊!託你的福,這次的貨物幾乎都拿回來了!這下暫時不會碰上日子過不下去的困境!實在是得救了!」
  「是嗎?太好了,有沒有人受傷?」
  「哈哈!我們船上才沒有那種遲鈍的傢伙!一開始雖然嚇了一大跳,不過所有人都沒事!萬一還有下次,麻煩你要小心一點啊!」
  啪啪啪!骨董商船長邊道謝邊重重拍著一真的肩膀。站在他的立場,自身和船員的將來是在危急之際幸運重獲生機。
  所以大概是想表示即使多少有點危險也可以不去計較吧。
  在船長心情好轉之際,有個船員大聲叫道:
  「你們看!是極東的船!」
  「肯定是來接我們的!」
  「好!風向開始對我們有利了!你們立刻開始搬運作業!要盡快把貨物搬上救援船,然後離開這片海域!好啦,小兄弟你也來幫忙吧!」
  「知道了。」
  開始奔走忙碌的船長和船員把東雲一真也一起拉走。既然搬運用的器材和船隻一起沉入海中,現在也只能依靠他了。
  那姬錯過追問詳情的時機,只能手扠著腰面露苦笑。
  (算了,以後再找時間問清楚就好。畢竟不管怎麼樣,回收貨櫃的行動已經達成。)
  她轉身踏著輕快腳步回到戰車上。剛才主動切斷了通訊,同僚千尋想必氣得七竅生煙。不先想好藉口的話,回去以後可就慘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

  「──那不是這時代的所有人都能夠使用的裝置嗎?」

  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到底代表了什麼樣的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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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5 编辑


  第二章


  沿岸生長著茂盛綠葉的都市遺跡海路。
  廢屋鱗次櫛比的城鎮雖然歷經風吹雨打三百年,外牆卻沒有完全風化。因為特殊化合反應而成的形狀修補混凝土會吸收大氣中的粒子並持續進行修復,所以就算人類從城鎮中消失,景觀還是維持了好幾百年。
  明明沒有任何生活感,卻只有人類留下來的建築物依然保有過去的樣貌。
  一名青年──東雲一真在船上眺望這片寂寥的景色,同時嘆了口氣。
  「……傷腦筋,看來我的處境比當初預想的更走投無路。」
  這句話並不是想講給哪個人聽,只是在吐露他現在的心情。
  被海洋遠征軍救起的一真和骨董商眾人最後似乎決定暫時交由名叫開拓部隊的組織來照顧。
  待在救援船第二層甲板上吹著海風的一真正望著船外流逝而去的海上遺跡。受到強烈的陽光照耀,船上如同被加熱的鐵板,只是他似乎並不在意。
  由於表情欠缺變化,旁人只能透過眉毛動作和視線來判斷這名青年的情緒,但是他現在顯然抱著什麼煩惱。
  一真把手肘靠在甲板的護欄上,茫然地看著都市遺跡。
  骨董商船長大概正在船內和海洋遠征軍的人員進行交涉,一真則是繼續待在第二層甲板上觀察那些忙碌奔走的船員們。
  有一群人身上的純白皮夾克和那姬的赤服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或許是隸屬於海洋遠征軍的人員。
  「白色的制服……不,是軍服嗎?只看服裝的話,感覺跟海上自衛隊很像。」
  「喔喔!居然能注意到這一點,你的觀察力相當敏銳嘛!異國的小哥!」
  突然有兩隻小手拍了拍一真的背。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一真皺起眉頭,不過還是鎮定地回過身子。
  出現在他背後的人是一對似乎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雙胞胎少女,姊妹兩人都身穿白色制服綁著雙馬尾髮型。
  「初次見面,從異國回來的小哥!」
  「代替祖先隔了三百年才回鄉,你開心嗎?」
  「……怎麼講呢,好像沒什麼具體的感覺。真要說的話,我現在反而比較好奇妳們兩個人的身分。」
  「這是正常的反應啦!」神祕的雙胞胎姊妹開心地笑了。
  一真先前一直在漫不經心地望著船內,可是並沒有看到比眼前兩人更年輕的船員。
  他原本懷疑這兩人是不是被強制徵召而來──如果真是那樣,她們未免也太有精神。
  雙胞胎姊妹挺直背脊,各自開始自我介紹。
  「好,那麼我來介紹一下自己吧。我叫日番谷響,是隸屬於海洋遠征軍開拓一四部隊的將官候補生。」
  「我是日番谷吹雪,同樣是隸屬於開拓一四部隊的將官候補生。這次是公主拜託我們來叫你。」
  「公主?──噢,妳們是說那姬吧?」(註:那姬的日文發音為Natsuki,雙胞胎則是稱呼那姬為「姬(hime)ちゃん」)
  「沒錯,不過只有我們會叫她公主。」
  「是啊,但是公主是赤服成員,這樣也不算是叫錯。」
  赤服──話說起來,這艘船上身穿紅色制服的人只有那姬一個,說不定那件衣服是她獨有的特殊服裝。
  「……妳們兩個看起來還很小,卻已經成為開拓部隊的一員了?不危險嗎?」
  「沒問題!我們的工作主要是重現失落的技術和書籍!」
  「沒危險!基本上負責和巨軀種戰鬥的都是大人,而且開拓部隊算是半民間組織!除非遇上什麼緊急事態,否則不會冒險亂來!」
  聽完雙胞胎的解釋,一真稍微放鬆表情。
  他原本以為這裡會強制徵召十幾歲的少年少女,逼迫他們在前線工作──實際上似乎沒那回事。
  根據兩人的開朗態度,所謂的極東邦聯好像是個比較理性的都市國家。
  「太好了,原本聽說這裡是城邦形式的都市國家所以我有點擔心,看來執政機關確實具備了近代的倫理觀念。」
  「?那不是當然的嗎?」
  「國家衰退並不代表人類也跟著劣化,要是已經來到使用新曆的時代卻還套用古代的倫理觀念,不覺得那樣有點恐怖嗎?」
  「是嗎?可是來到這裡之前,我曾經被當成人球踢來踢去三個月,還在那時親身體驗過人口買賣。」
  「咦!」雙胞胎發出變了調的驚叫聲。
  「親身體驗過買賣人口……」
  「真的假的?你是被販賣人口的組織抓住了?」
  「嗯,當時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上銬關在牢房裡。而且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被綁架的小孩和女性,似乎是一個規模相當大的人口販賣集團。」
  「然……然後呢?」
  「你怎麼來到這裡的?是龍次郎買下了你?」
  「怎麼可能,是我快要被賣掉時被那個叫作龍次郎的人救了。因為靠我自己一個,光是要讓其他人逃走就已經竭盡全力。」
  一真以毫無起伏的平坦聲調說明。雙胞胎姊妹驚訝地看了看彼此。
  儘管一真的態度很平靜,實際上的狀況肯定沒有他講得那麼簡單。
  既然被當成奴隸,想必不可能拿到B.D.A。
  明明只能倚賴自身的智慧和勇氣來逃離人口販子,他卻沒有自己逃走,反而優先幫助其他被抓的女性和兒童。
  雙胞胎好像很是佩服,抱起雙臂露出快活笑容。
  「噢……原來如此啊,我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也就是說……龍次郎救了唯一沒成功逃走的小哥嗎!」
  「嗯。我在逃走途中昏倒了所以不清楚詳情,不過聽說了自己被他從人口販賣組織手中救出的結果。承蒙多方照顧,我很感謝那個人。雖然他忙到沒什麼機會說上話,但我認為他是個能夠信賴的對象。」
  一真拉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雙胞胎姊妹聽說過他是個不太會展露出感情的人物,這個微笑卻很有人情味。
  看樣子他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實際上情感和常人一樣豐富。
  「話說回來……還真是驚濤駭浪的三個月呢。」
  「可是結果不錯啊,最後也順利回到了日本!你要是有什麼困擾或是疑問,全都可以來找我們喔!」
  「是嗎……那麼機會難得,我就直接發問吧。剛剛也有提到這件事,這個海洋遠征軍是源自於海自……海上自衛隊嗎?」
  一真指著身穿白色制服的船員發問。
  雙胞胎拉好身上制服,一臉得意地回答。
  「沒錯,就是那樣,異鄉的兄弟(Brother)!海洋遠征軍的前身組織是海自!」
  「不,妳說錯了,姊妹!確實遠征軍使用的技術和船隻是承接小笠原群島舊日本基地裡的東西並修復而成,組織的主體卻是三百年前才建立的!」
  小笠原群島──那姬之前也有提到這個地方。
  一真知道那是位於東京南方約一千公里的群島。
  除了有日本的海上基地,他記得當時還因為附近有環境控制塔而進行了海上都市的開發。
  「那麼,遠征軍的人們該不會都出身於小笠原群島吧?」
  「呃……這部分會有點難懂喔。」
  「唔……我們姊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簡單說明也可以嗎?」
  「嗯,麻煩妳們。」
  「好吧!」雙胞胎姊妹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說明。
  一真也豎起耳朵,做好當個聽眾的準備。
  「事情起源於三百年前的大崩壞──據說當時的日本至少有四個超大型的避難所。」
  「也就是小笠原基地、淡路島、北海道以及櫻島觀測所這四個地方。」
  一真點著頭,努力理解這些內容。
  「我們的祖先是在大崩壞時,從關東地區成功逃到小笠原群島的人們。」
  「關東地區?……那麼住在東京的人也逃往小笠原群島了嗎?不過就算是要避難,兩地的距離會不會太遠了?而且還需要船隻吧?」
  「話是那樣沒錯……但是當時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日本群島在兩百年間,一直斷斷續續地被火山灰覆蓋。災害導致寒冷時期拉長、地軸偏移、氣候變化、食糧不足,還有海水上升造成的生存空間縮減。再加上後來出現巨軀種和幻獸種(Grimm),使得我們大和民族再也無法離開避難所。」
  日本本土被火山灰覆蓋,成為人類無法生存的大地。
  來到這一步,日本這個國家已經將近窮途末路。
  火山灰自古就被稱為死之灰,是帶來異常氣象並引起各種環境變化的原因之一。
  漫天飛舞時會遮蔽光線,落地堆積後會掩埋田地破壞人類營生;要是被吸入生物的體內,還會對健康造成危害。超越人智的這個災厄確實是足以讓人類滅絕的災害之一,這種說法並非只是一種比喻。
  「據說成功到達小笠原基地避難所的難民大部分是原本居住在東京的人們,至於其他地區的情況似乎更加悲慘。」
  「北陸居民逃往北海道,關東居民逃往小笠原群島,關西居民逃往淡路島,九州居民則逃往櫻島觀測所……原則上是這樣安排,實際上是什麼情況沒有人知道。」
  「能成功抵達避難所的人應該並不多,而且小笠原群島以外的避難所後來出現數量龐大的餓死者,所以好像無法提出正確的生還者數字。」
  這正是火山灰的恐怖之處。
  一旦田地遭到掩埋,所有動植物都步上死亡之後,人類當然也無法生存。
  只有遠離本土的小笠原基地避難所沒有直接受到火山灰的威脅,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小笠原基地這邊似乎原本就是基於這種考量而建造的避難所,還有規模最大且自給自足設備齊全的櫻島觀測所那邊好像是靠著躲在避難所裡面熬過去。」
  「畢竟人沒飯吃就會死,待在能夠自給自足的小笠原基地與櫻島觀測所的人們算是運氣比較好吧。」
  雙胞胎的語氣雖然平靜,眼裡卻帶著悲傷的神色。
  萬一在封閉的避難所中陷入必須爭奪食糧的事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悲劇顯而易見。
  人們恐怕會為了爭奪食糧而互相殘殺,導致大量的傷亡。
  只有海上基地這種身為離島的天賜優勢,以及能仰賴執政機關做出適切配給的地區,才能在這種宛如地獄的衰微時代中生存下來。
  「話說……我曾經聽老爸說過,環境控制塔的功用原本是為了抑止和控制在太平洋海底發現的太陽系最大活火山,避難所應該也是在差不多同一時期開始興建吧?」
  「是……是那樣嗎?」
  「我……我們沒聽說過這件事呢,小哥。」
  這個初次聽聞的情報讓兩人驚訝得連連眨眼。
  在人類的歷史中,過去曾有兩次因為活火山大爆發而瀕臨滅亡的危機。
  不知道是福還是禍,當時的科學家們察覺到地球即將發生一場大災害,而且規模可能和數萬年前曾經讓地球上百分之九十八的生命體滅絕的那場大災害同等,甚至更在其上。
  各國在問題解決之前進行了報導管制避免消息被公諸於世,然而當時的混亂狀況依舊可想而知。
  這正是人類歷史的最終期限(Time Llimit),只能用滅亡命運來稱呼的大災害。因此,一個為了與之對抗而建立的大計畫在此正式啟動。
  那就是匯聚人類智慧而成的結晶──被稱為「環境控制塔」的巨塔。
  人類在世界各地建設直上雲霄的巨塔,散布用來抑止並控制自然災害的粒子體,最後終於完全支配了這顆星球的環境。
  「也就是說……所謂的大崩壞是因為環境控制塔的抑止功能沒有順利運作,所以海底火山爆發了嗎?」
  「嗯……這個推論有點不太對。」
  「唔……小哥你明明知道一些奇怪的事情,卻不知道理所當然的常識。」
  「是……是那樣嗎?」
  「對呀。再說要是那種火山爆發,全世界都會被火山灰覆蓋,根本沒有時間逃去避難所。」
  「在日本爆發的是位於本土的七座火山,原因是環境控制塔發生異常而失控。正如名稱所示,環境控制塔可以控制自然災害,最後就引起了那樣的悲劇。」
  「……這樣啊。」
  「海上自衛隊在突如其來的大災害中拚命進行救援行動,結果受到毀滅性的打擊。後來是逃到小笠群島的人們為了救助難民而重新組成了另外的組織。」
  「那個組織就是遠征軍的前身,所以海洋遠征軍應該算是海自的孫子吧,姊妹?」
  「是呀,這個組織留下了耗費五十年在小笠原群島和本土之間往來二十四次的紀錄……不過在第二十四次的航程途中,他們遇上了某個怪物。組織的主導者死亡,活動也因此停止。然而正因為有這些賭上性命的海洋遠征,我們的祖先才能在人類衰微的時代中成功生存下來!」
  名叫日番谷的這對雙胞胎姊妹拉好身上那套顯得清廉潔白的純白制服,挺起胸膛。
  一真覺得兩人看起來滿心自豪,這種感想應該不是他的誤解。對於這個時代的少年少女來說,這身純白的制服或許會讓他們抱著特別的憧憬。
  「所以遠征軍之所以穿著白色制服──」
  「當然是為了不要忘記那些奮力對抗過大災害的先人和組織!」
  「人要懂得溫故而知新,小哥!」
  日番谷姊妹豎起大拇指,爽快地給予解答。雖然嘴上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在大災害時渡海多次的救助行動確實是一種必須賭上性命的行為。
  頻繁噴發的火山,連續不斷的地震,凶猛狂暴的大海與海嘯。面對這些只要出現一種就足以毀滅許多都市的災厄,那些人一邊對抗自身的恐懼,一邊越過大海進行救援行動。
  兩人告訴一真,就是為了不要忘記這些對抗大災害的人們,為了記錄他們達成的成就,遠征軍才會穿著這身純白的制服。
  「原來如此……妳們兩人很優秀呢。」
  「那當然!我們可是將官候補生!」
  「不管你碰上什麼困擾都可以來問我們!」
  雙胞胎把手放在胸前,大氣地如此宣布。
  一真很感謝兩人能夠像這樣不帶任何疑問地為自己說明。
  雖說請教這種年齡比自己還小五歲的年幼少女讓他有點不好意思──然而目前狀況特殊,他決定把這種微不足道的羞恥心塞到角落去。
  「抱歉拖著妳們聊這麼久,妳們是來叫我的吧?要去哪裡?」
  「去船底的研究室。公主說想在到達都市之前,先測定你的粒子適合率和內在粒子量!」
  「……?這樣啊。」
  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的一真直接點了點頭,開始跟著雙胞胎在船內移動。
  三人趕往位於船底的研究室,一路上瞥見正在檢查貨櫃的船員,忙著照顧傷患的白制服人員,還有多腳型戰車被放在機庫裡進行維修的光景。
  「沒想到船內還有研究室,這艘船實際上比看起來還大。」
  「是嗎?這是你第一次搭乘德瑞克(Drake)級船艦?」
  「呃……這次是我第一次搭乘軍艦,還有之前的商船和奴隸船也都是初次體驗。」
  「……咦?」
  「哇……真的假的?所以說這次是你第一次航海?虧你這樣還能在這種時代活到現在。」
  雙胞胎姊妹又是驚訝,又是有點不以為然。看到她們帶著指責的視線,一真這下才猛然想通。
  在這種由於海水上升導致眾多陸地沉沒的時代,所謂的沒有乘船經驗──是不是就等於一個人從來沒有工作過?
  聽過先前的說明,一真已經充分理解游手好閒在這個時代是多麼罪孽深重的行徑。
  發現雙胞胎姊妹誤會自己是勞動力零生產力零的無業遊民後,一真立刻糾正她們的想法。
  「不,等一下,妳們肯定有所誤會。」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已經明白小哥你的狀況了。」
  「是呀是呀,原來小哥到了這把年紀還是個沒航海過的無業遊民!真沒想到你居然還無法獨當一面,反而讓人忍不住佩服!難怪公主對你這麼照顧,這下我總算懂了!」
  誤會越來越深的兩人根本沒把一真的話聽進耳裡,繼續快步在船內前進。事到如今,要為自己辯白已經成了一件麻煩事。
  於是一真搔著後腦,決定無視兩人的冷嘲熱諷。

        *

  ──之後沒過多久,一行人抵達目的地。
  他們打開最深處的艙門,裡面是設置於船上的巨大驅動引擎。
  讓粒子加速燃燒並畫出螺旋狀軌道的E.R.A驅動器在運作時幾乎沒有聲音,周圍的機器卻不一樣。
  規格不符合原本設計的零件從連接處不斷放出熱氣與各式各樣的噪音。
  大概是因為挖掘到的這台E.R.A驅動器原本另有其他用途吧,反而該說這艘船能正常動作根本是一種奇蹟。
  踏入蒸騰熱氣讓人呼吸困難的機艙後,一真擦了擦汗。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這裡是研究室嗎?」
  「是研究室兼機艙!」
  「靠港時不會這麼熱,這次算是所謂的特別處置!」
  熱成這樣連腦袋都會被煮熟,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研究。雙胞胎似乎也覺得很熱,一邊用手搧風一邊在機艙裡東張西望。
  兩人很快發現那姬的蹤影,舉起一隻手對她搭話。
  「哈囉,公主!我們把不成熟的小哥帶來了!」
  「哈囉,公主!我們把半吊子的小哥帶來了!」
  「妳們也太糾纏不清,還要繼續這個話題啊?──另外,最好不要再用那種活像立體聲的方式講話。」
  「「那就換成單聲道(monaural)吧♪」」
  「妳們根本不是單一音源(monaural),我也不是那種意思。」
  一真冷靜地糾正雙胞胎,她們則是我行我素地繼續吵吵鬧鬧。
  另一邊的那姬正在把測定機接到巨大的驅動引擎上。
  擦去晶瑩的汗水後,她找到三人的位置並跑了過來。
  「嘻嘻,你們這邊好像很熱鬧,阿真也稍微放鬆一點了吧?」
  「……這個嘛,我倒是覺得回到東京之前都還無法放鬆。」
  「是嗎?大概再四十分鐘就會到達,敬請期待。不過我想先測量你的粒子適合率,可以來一下這邊嗎?」
  一真不解地歪了歪頭,隨著那姬開始移動。雙胞胎也基於好奇心而跟了上來。
  牆壁上都是斑斑鐵鏽與煤灰的研究室深處放著從海底打撈起來的材料與泛用性B.D.A。
  看樣子從都市遺跡挖掘出來的物資都被送到了這裡。
  有一群像是維修班的人員全都看向一真,那姬則對其中一名男性搭話:
  「立花先生,你現在有空嗎?」
  「……那姬?怎麼突然來找我?」
  一個身穿工作服,有著偏長瀏海的男性走了過來。那姬回頭看著一真,向他介紹這名男性。
  「這位是開拓部隊第三部隊的隊長,立花雄二先生。他負責的工作是維修戰車和軍艦,還有修繕打撈起來的物資。」
  「……你好,我叫東雲一真。」
  「噢,你就是那個男孩子啊,那姬有跟我提過。聽說你救了咱們的赤服,我也要向你道謝。」
  立花雄二拿著扳手,臉上露出沉穩微笑。隨性的外表雖然給人散漫的印象,聊過之後才發現他似乎是一個非常認真的青年。
  「那麼我們立刻進行測定──」
  「等一下,那姬,妳先進行回收物資的分離作業吧。我想把有機流體物質從回收的瓦礫中分離出來,但是我們自己來做得花太多時間。」
  「又來了?可是目前是警戒狀態,如果可以,我想等回去以後再處理。」
  「哎呀,因為不小心累積了超出預定的數量,要是就這樣拿回去,熔礦爐恐怕會撐不住。妳就當作是助人為樂,幫忙我們一下嘛。」
  立花雄二半強迫地拜託那姬。
  那姬雖然傻眼,也只能跟著他走。
  一真趁著這時候低聲詢問雙胞胎。
  「他們提到的有機流體物質……是那個有機流體物質嗎?」
  「?是啊,怎麼了?」
  「那種東西能夠從遺跡的瓦礫裡提煉出來嗎?」
  「?可以啊,怎麼了?」
  一真不由得吃了一驚。
  雙胞胎說得輕巧,然而那本來並不是可以隨便取得的東西。
  有機流體物質──那是利用星辰粒子體的特性之一,也就是會寄生在有機物上的性質來製造出的液態金屬。
  一真曾經聽說過,讓有機流體物以寄生了過剩粒子體的狀態來接上E.R.A驅動器並將其加速,就會變質成比水銀更重的液態金屬。一種只要使用E.R.A驅動器就能夠變化成各種形狀,還可以緩和結合、強化結合或是改變色彩的特殊液態金屬。
  換句話說,這是不可能由自然界製造出的物質。
  結果卻可以從遺跡的瓦礫中提煉出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嗯~我也明白小哥你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疑問。」
  「可是基本上──據說三百年前的街景之所以能保留到現在,就是因為建築物上使用了混入有機流體物質的塗料呀。」
  聽到雙胞胎的回答,一真突然想起有機流體物質的用途。
  有機流體物質可以利用其性質來收集周圍的粒子體,也被用來作為能防止建築物風化並進行自我修復的塗料素材。
  大概就是因為有了這個物質,城鎮才能歷經三百年沒有風化,保留完整的外觀至今。
  「不過被當成塗料使用的有機流體物質還能夠還原並恢復成原狀嗎?就算能夠辦到,我認為頂多也只能還原出極少量。」
  「所以說,就是公主的力量讓這件事成為可能!」
  「沒錯!因為公主是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的不可逆復舊型(Irreversible)的適合者!」
  雙胞胎姊妹把手放在胸前,很自豪地說道。
  一真聽了更是滿頭霧水。
  對話中一直出現的「適合」,該不會是指人類和粒子體的相配度吧?
  (怪了,我記得新聞報導過在散布粒子體時,會先算出對人體沒有影響的範圍和分量後才實行。)
  因為現狀和自己的觀念有所偏差,一真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時,正好聽到三人對話的立花回過頭來插嘴。
  「啊……怎麼說呢?這部分說來話長所以我想跳過……不過基本上,你知道『不可逆』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知道,是指物質只能出現單一方向變化的狀態吧?例如混凝土和燃燒物質就是代表性的例子。」
  「……哦哦?」雙胞胎姊妹歪了歪腦袋。
  看來她們對這方面並不是那麼了解。
  臉上露出傻眼苦笑的那姬敲著B.D.A開始解釋:
  「好啦,詳細的說明就先跳過吧。總之我們使用的B.D.A並不是萬能的武器,而是各自有著擅長的領域。」
  粒子適合者包括了專精各種不同領域的人才。
  這些人各自分擔了職務,投身於都市國家的防衛工作上──這就是目前的現狀。
  星辰粒子體是變幻自在的萬能粒子,使用粒子的人體和機器卻有極限。就算適合率越高就越能做出多種運用,要在人類的短暫一生中學會所有應用依舊是將近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基本上,強化天生適合的系統是最理想的做法。
  「雖然有加速燃燒型(B•acceleration)、虛數變化型(Imaginary react)、身體強化型(Physical up)等各式各樣的系統,還是有一些特定人選才能學會的系統,那姬的不可逆復舊型就是其中之一。」
  不可逆復舊型──講得直接一點,就是能夠讓原本單向進行的化學變化成為雙向互通並且恢復原狀的粒子操作能力。
  舉例來說,液體狀態的混凝土一旦硬化之後再也無法恢復成液體。可是如果讓那姬的粒子浸透,不但混凝土會變成能夠逆向恢復成液體的狀態,而且粒子體還會取代復舊時必要的化學物質,讓混凝土可以實際逆向變回原本形狀的物質。
  「是嗎,所以那姬能夠治療傷口也是靠著這個能力嗎?」
  「沒錯。我的能力和促進治癒不同,是修補被破壞的蛋白質並使傷口復舊成原狀。」
  「……總覺得很像鍊金術。」
  「也是啦,如果要取個復古的名字,我想確實可以稱之為鍊金術。」
  「畢竟那姬的能力連不可逆壓縮破壞掉的資料都能修復嘛……這是一種還充滿謎團的系統,目前除了自然學會以外沒有其他習得的方法,不過光是一個使用者就擁有超越十萬勞動力的價值。」
  十萬勞動力──聽到這數字,連一真也忍不住連連眨眼。
  「這……這麼誇張?」
  「就是那麼誇張!」
  「應該說更有價值!」
  「在難以取得物資的現代,能夠讓鏽蝕的鐵材和塗料復舊成原狀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要知道那樣一來,眼前的遺跡可是會變成一整座寶山喔。」
  既然鏽蝕的鐵材可以直接使用,就沒有必要挖掘地下的鐵礦。靠著那姬的力量,連崩壞的都市遺跡瓦礫也能應用在其他用途上。
  「我們極東明明人口只有五十萬,卻能夠以都市國家的立場獲得他國另眼相待,是靠著以下三點:一是生產率,二是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最後一個則是海上戰鬥能力。」
  「公主正是因為能夠支援其中的生產率,才能成為最年輕就被授予『赤服』的人物!」
  「雖然不甘心但是真的很帥!」
  「嘻嘻,謝謝妳們。但是我們講到這裡為止就好,不然實在太讓人不好意思了。」
  那姬帶著困擾表情搔了搔臉頰。看來那件紅色外套果然具備特別的意義,或許是這時代的少年少女們欽羨的對象。
  「話說回來,阿真你擅長的領域應該是身體強化型吧?」
  「……這個嘛,我三個月前才第一次看到B.D.A,對這方面不是很清楚。」
  ──咦?這次所有人的頭上都冒出問號。
  身處怪物橫行肆虐的這個時代卻從來沒看過B.D.A,只能說是超級無知。正常來說,作為護身手段之一,每個人小時候至少應該都會接觸過一次。
  嘴巴還沒合上的立花帶著懷疑發問:
  「喂喂,你說你三個月前才第一次看到B.D.A……那麼你到底是在什麼環境下活到現在的?出身國家又是哪裡?香巴拉(Shambhala)嗎?」
  「該不會是中華大陸聯邦吧……可是看起來也不像。」
  「……抱歉,關於我的身世,那個叫龍次郎的人叫我不可以透露自己是日本人以外的事情。況且就算我直接回答,你們大概也不會相信。」
  一真抓著後腦,臉上滿是為難。禁止透露身世可不是尋常小事,恐怕只有全世界通緝的罪犯才會被人如此要求。
  雖然一真滿臉尷尬覺得遭到懷疑也是無可奈何……然而一聽到龍次郎這名字,立花和日番谷姊妹的表情都染上驚愕。
  「你……你是魁首的客人嗎?」
  「魁首?」
  「魁首就是龍次郎!他是率領遠征軍和開拓部隊的最偉大人物!」
  「也是引導三十年前開始的日本群島移住計畫邁向成功的中心人物!這位大叔甚至還被稱為是在極東最有影響力的第二代『海神(Wadatsumi)』的化身!」
  有點被三人熱烈反應嚇到的一真點了點頭。
  他記得「海神」應該是對遠征軍前身組織領導人的敬稱。
  那是一位在大災害後的洶湧大海中多次往返,成功救助了無數人命的傳說人物。居然可以和那樣的偉人相提並論,龍次郎在極東似乎很受尊敬。
  立花嘆著氣停下腳步回過身子。
  「既然是魁首的客人,這下可不能失禮……我不想之後被痛罵一頓,也不願意被捲入什麼麻煩。」
  「……這種發言真讓人搞不懂你對他到底是尊敬還是厭惡。」
  「這就是所謂的信用度問題,畢竟那個人帶回來的人才總會惹出事情……噢,當然有例外啦。比如那姬也是魁首在五年前從外面帶回來的人才。」
  「因為龍次郎先生賞識我能使用的系統,所以招攬身分不明的我加入開拓部隊。」
  一真點了點頭像是總算懂了。
  難怪那姬很清楚要怎麼對應來自外部的人員,大概是因為她自己經歷過出身不明但實力獲得肯定的過去。
  「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先測定好了。在這種發布警戒令的狀況下,多一個戰力就多一個助力。」
  「我剛剛明明說過類似的事情。」
  「好啦好啦,別那麼不知變通。總之,先調查他適合什麼系統吧。如果適合率高,他能用的系統應該不只身體強化型。」
  著手選擇測定儀器的立花回過頭來詢問一真。
  「從哪裡開始好呢……嗯?你的武器只有刀劍?」
  「沒錯,怎麼了?」
  「喂喂,就算是要大冒險也該知道分寸吧?我是不討厭剛毅的男性,不過至少要帶個槍械,否則遇上緊急狀況時可會丟掉性命。」
  聽到立花的指責,一真表現出明顯的不悅反應。
  對於現在的一真來說,劍術是僅有的財產,也是唯一能引以為傲的事物。結果卻遭人輕視並強迫他持有槍械,只能說是完全違背他的意志。
  那姬察覺到一真帶有抗議的視線,帶著淘氣笑容指了指射擊場。
  「不先嘗試一下就排斥可不好喔,阿真。還是你對自己的槍法沒有自信?」
  「與其說是沒有自信,還不如說是幾乎沒有碰過。我只有稍微看過祖父的狩獵用獵槍……」
  「好,那就試試獵槍吧。你過來一下。」
  ……一真皺起眉頭。發現事態與自己的意願背道而馳,他原本想反駁幾句,最後卻發現再怎麼抗議也無濟於事,只好閉上嘴巴。
  跟在他後面的雙胞胎壓低音量,唧唧咕咕地討論著:「咦?意思是小哥到這個年齡還沒有狩獵的經驗?」「感覺真的很不妙耶!」
  一真裝作沒聽到,隨著立花和那姬移動。
  「話說,你們一直提到的『粒子適合率』是什麼?」
  「嗯?……呃,就是顯示出散布於大氣中的星辰粒子體浸透人體細胞到什麼程度的數值,你沒聽說過嗎?」
  「以前沒聽說過,我聽說過的反而是星辰粒子體只會散布於對人體和生態系統沒有不良影響的範圍。那不是為了供給三次能源和抑止自然災害而製造出來的東西嗎?」
  人類建設環境控制塔的理由有兩個。
  第一個理由在先前的對話中已經提過,是為了抑止與控制太陽系最大的海底火山。
  從阻止人類滅亡的層面來看,這也是最受重視的計畫,不過實際上這個計畫還有前一階段。
  所謂的前一階段,是指讓不需要依賴石油、電力等一次與二次能源的「三次能源」能夠普及到全世界的計畫。
  換句話說,就是要開發出利用永動機產生的永續性能源。
  在各地散布能靠著置換環境情報來從零抽出能源的粒子體,並以其為動力來啟動的設備名叫「Ether acceleration drive」,通稱E.R.A驅動器。這種吸入第三種星辰粒子體(3S nano machine unit)的E.R.A驅動器只要不超過驅動能源的循環增幅極限,就能夠半永久地持續運作。
  儘管輸出會受到搭載的加速器之性能與吸力影響,不過在現代的環境中就算解除限制,粒子消費量也不會受到管制。
  這個研究造成歷來使用石油或電力的動力系統急速衰退──話雖如此,到這個階段還不能稱為完全的永動機。一旦運作超過了爐心的負荷極限,就算行動範圍能夠擴大,代價卻是內藏的粒子將會被耗盡,驅動器也會熄火。
  生產一百,消費一百。
  永動機和粒子體必須在運作中達成這個條件,否則就不能算是完全的永動機。
  「基本上你使用的B.D.A是血中粒子加速器的簡稱。這個加速器可以基於『一秒的定義』讓吸收進體內的粒子體在血液中重複進行每秒約三十三圈的循環,並且讓實數與虛數互換。這個『在封閉空間內以等速運動來循環的粒子』就是『第三種星辰粒子體』,一種能夠定義世界的固有時間並滿足此定義的物質。雖說在古代被稱為乙太(ether),上一個時代則被稱為迅子(tachyon),但是既然粒子體能夠讓虛數化為實數,其實就等於是向下相容的高階版本。」
  至於所謂的固有時間,則類似在物質界中維繫住物理法則的連結。
  只要「一秒的定義」有了變化,固有時間的連結就會鬆脫,物質界的法則也會被全面改寫。
  「這部分我知道,是叫作馬克士威情報變換式的東西讓實數化得以實現吧?我記得那好像是用來觀測讓永動機成真的粒子時不可或缺的第一個方程式之類……」
  「……我倒覺得一般人反而不清楚那方面的知識。」
  想要觀測、生產以及維持作為永動機根基的粒子時,必須保存藉由情報置換來產生的力。而舊式的E.R.A機關有個缺陷,一旦試圖發揮超過生產極限的力量,就會像先前提到那樣停止運作。
  然而多腳型戰車和大型船隻等經常會發生需要大量輸出能源的情況,熄火的次數並不少見。
  因此不得不說這種水準作為永動機還尚有不足。
  真正的第三永動機必須能在驅動器內製造星辰粒子體,否則無法成立。
  環境控制塔正是因為體現了真正的第三永動機,才能在沒有人為介入的狀況下持續運作了三百年。
  「就算只能測出物質(乙太)適合和架空(迅子)適合的比率也好……可是這裡只能進行簡易測定,有什麼好工具嗎?」
  「就是有才要帶你們過來……來,這東西怎麼樣?」
  一真從立花手上接過一把散彈槍。
  看到有著陌生造型的散彈槍,一真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這是散彈槍?」
  「沒錯。雖然還只是試作品,不過只要連上B.D.A就能射出特殊化合炸藥彈,是很優秀的武器。因為中大聯的那些人使用了小型化的連接器,我們也抱著勇於挑戰的心態來製作了這個東西。」
  立花部隊長一臉自豪的表情。
  所謂的中大聯,就是那姬說過的中華大陸聯邦吧。
  一真也認為保持對他國的競爭意識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讓剛見面的人使用試作品在安全方面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玩意兒會不會爆炸?」
  「沒問題。」
  「真的?」
  「就說別擔心,我會幫你收屍。」
  立花帶著笑容豎起拇指,一真只能輕嘆口氣並站上射擊場。
  發現一真因為不知道B.D.A的連接插栓是哪個部分而歪著腦袋折騰老半天,看不下去的日番谷姊妹出手幫忙。
  「手腕那邊有連接插栓吧?把那個東西拉出來接到槍上。」
  「拿槍的方法是這樣,你知道怎麼開槍嗎?──啊,這不是挖苦而是認真問你喔。為了避免受傷,如果有哪裡不懂要先問。」
  「知道了。」
  雙胞胎收起先前的胡鬧態度,非常認真地幫助一真準備。
  畢竟是將官候補生,她們應該很清楚使用槍械是多麼危險的事情。一真也沒有把年齡差距放在心上,靜靜地聽從兩人的指示。
  那姬和立花看到這一幕,以認真態度低聲討論。
  「……真讓人吃驚,看起來他好像真的不懂B.D.A的構造。」
  「根據先前的對話,別說構造,他連B.D.A的正確使用方法都不清楚。可是我沒有想到他居然對槍械也這麼外行。」
  那姬臉上露出苦笑,她大概事先找立花部隊長說明過了吧。
  一真欠缺常識的狀況很不尋常。
  既然不知道有多少是在演戲,那姬原本想透過他的反應來判斷……不過看這情況,一真似乎真的連槍械都不會使用。
  「在這種人類衰微的時代,槍械明明是大家小時候就學過的初步護身工具,這傢伙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溫室裡長大的………妳說他解決整群白毛猿不是在唬我吧?」
  「我何必說那種無聊的謊話?他真的擊退了GⅢ級的白毛猿。」
  「靠著泛用型B.D.A和刀劍?」
  「嗯,不是我平常使用的高適合率專用B.D.A,而是只靠普通的泛用性B.D.A就輕鬆擊退了整群巨軀種。」
  聽完那姬一臉嚴肅的回答,立花雙手抱胸開始思考。
  粒子適合率高的人使用一般的B.D.A時,無法發揮出所有的能力。
  那姬也是其中之一,她是極東都市邦聯裡擁有傲人超高適合率的逸才,除了不可逆復舊型,還能夠根據狀況應用六種系統。
  目前使用的B.D.A被設定了輸出限制,但正常情況下她在極東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現在的我算不上什麼有用戰力,緊急時也會來不及對應。如果阿真能夠加入開拓部隊,或許就可以對應突發狀況。」
  「聽起來百利而無一害呢,但我想事情不會那麼順利……算了,畢竟是魁首找到的人才,戰力方面我是不怎麼擔心啦。」
  立花一臉輕鬆地看了看藏在手中的簡易測定器,等待一真射擊。那把試作的散彈槍裡事先裝設了用來測定使用者粒子適合率的測量儀器。
  至於特殊化合炸藥彈則是一種把彈殼內部和雷管部分使用的結晶化粒子連接到作為加速器的B.D.A或E.R.A驅動器上,引起加速燃燒後利用超壓力來發射出去的子彈。
  所以射出後的速度和破壞力會受到E.R.A驅動器的輸出能量和B.D.A使用者的適合率影響,除非由粒子適合率高的人來使用,否則並不會產生太大的破壞力。
  但是換成有才能的使用者時,威力將產生驚人的變化。
  只要由粒子適合率高的人來發射,理論上可以發揮出輕易粉碎GⅢ級巨軀種的破壞力。
  「──好啦,結果如何呢?」
  一真舉槍準備射擊。以初次拿槍來說,他的姿勢相當標準。這樣的話應該不必擔心他被後座力震倒。
  那姬靜靜守候。
  立花雙手抱胸,臉上充滿好奇。
  日番谷姊妹退到一旁等待,不過好像還是有點不放心。
  一真扣下扳機,下一瞬間──

  ──發生了劇烈的爆炸。

  「咦?」
  「啥!」
  「哇……」
  擔心一真的那姬和日番谷姊妹都衝向他身邊。
  一旁的立花部隊長則是整個愣住。明明先前一真再三詢問過會不會爆炸,沒想到卻真的在這種節骨眼上出了問題。
  ──然而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
  立花回過神後,立刻臉色鐵青地衝向一真,確認他的安危。
  「抱……抱歉,你沒事吧,一真?」
  「……好痛……算是沒事,只是剛剛若不是由我承受,換成別人可能已經死了。」
  手裡握著什麼東西的一真語氣平靜地表達明確的怪罪。他好像是因為嚇了一跳所以往旁邊倒下,身上並沒有什麼傷勢。
  三名少女雖然都鬆了一口氣,還是對立花部隊長怒目而視。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立花先生?幸好阿真沒什麼大礙,但是一個不好可是會鬧出人命喔!」
  「對啊對啊!負責人快點說明!」
  「沒錯沒錯!你是負責人所以必須謝罪!」
  「我……我知道啦。總之真的很抱歉,這完全是我方的疏失,先前試射的時候並沒有發生這種狀況……」
  立花搔著後腦,拿起爆炸的散彈槍。儘管只是試作品,經手製作的槍械發生爆炸意外還是會影響到他的信譽。
  他當場拆解並開始檢查原因,卻很快變了臉色。
  (……?這是怎麼回事?和B.D.A相連的機匣居然整個燒燬。)
  一般的爆炸不可能會壞成這樣。就算是因為槍的耐久度不足才會無法承受加速燃燒的過程,這種損毀方式依舊顯得很不自然。
  既然不確定原因,現在實在無法說明。因此立花打算找個理由先搪塞過去……就在這時。
  一真把握在手裡的東西丟向他。
  「我果然跟槍械不合。但是我只要有這把刀就能戰鬥,就像今天早上對付巨猿和海獸時也不成問題。更多的干涉只能說是多管閒事。」
  這強硬卻不帶驕傲的語氣讓立花無言反駁,一真丟過來的東西更是讓他目瞪口呆。
  ──那是……原本是子彈的物體。
  而且不是普通的子彈,而是剛剛爆炸的子彈。
  「你……這是……」
  「──等一下,小哥!」
  「你是不是說你對付了海獸?那是一隻有紅色鬃毛的巨軀種嗎?」
  雙胞胎姊妹收起先前的平穩態度,換上滿心懷疑。她們兩人肯定是聯想到那隻被劈成兩半的巨大怪物。
  那麼駭人的切面只要看過一次就無法忘記。
  就算能夠推論出那是人類造成的傷口,也很難想像究竟是使用了何種手段。那個斬擊帶來的衝擊性就是如此強烈。
  只有見識過一真劍技的那姬以認真表情點了點頭回應。
  「是嗎……打倒GⅨ級『海獅子』的人果然是阿真嗎?」
  「嗯,算是那樣。話說GⅨ級是什麼意思?」
  「是部隊間聯絡時使用的等級。
  巨軀種和幻獸種是G級,後面的數字則代表體長。襲擊骨董商船的『海獅子』是GⅨ級,九公尺以上但不滿十公尺。」
  「所以GⅢ級是指三公尺級的巨軀種和幻獸種?」
  「嘻嘻,你學得很快呢,我們碰到的『白毛猿』就是這個GⅢ級。正常來說,『海獅子』和『白毛猿』都是需要一個中隊才能對付的敵人,你能打贏還真了不起。」
  「那要歸功於龍次郎給的這個裝置很優秀,幫了我很大的忙。」
  一真敲了敲右手上的B.D.A。
  這個反應讓在場的其他人更加困惑。
  一真的態度不像是弄虛作假,想必是出自他的真心。
  不知道是自我評價太低還是謙虛過度,至少看起來似乎不是在演戲。
  那姬一邊苦笑一邊搖頭。
  「……優秀的B.D.A嗎?我大略看了一下,阿真的B.D.A和極東使用的量產型B.D.A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我想特別的應該是阿真你本身喔。」
  「是嗎?」
  「沒錯,也就是說──你不是普通人。」
  聽到這宛如利刺攻擊的發言,一真連連眨眼。
  雖然可以感覺到那姬並沒有惡意,一真還是聽懂了這句話的含意。受到那姬點醒後,他總算察覺出自己言行中的矛盾。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B.D.A並不是任何使用者都能變成超人的方便裝置。
  對星辰粒子體的適合率越高越能產生相對應的力量,卻不代表每個人都能獲得這種恩惠。
  看到一真欠缺常識的狀況比先前聽說的程度還嚴重後,立花回想起那姬對他的總評。
  (人品優良,但是毫無常識──確實是那樣沒錯。)
  把多腳型戰車逼上絕境的整群巨猿,在大海中破浪前行的巨大獅子。
  面對這樣的怪物,就算是B.D.A與粒子體都運用純熟的人也很難只靠自身一人與刀劍一把就與其對抗。
  既然他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那麼多少有些傳聞流出也很正常。然而在場的人卻從來沒聽說過有個名叫東雲一真,並且以刀劍為武器的大和民族青年。
  一真思考了一會兒,才面帶苦澀地指著自己──
  「我……真的那麼奇怪?」
  這出乎預料的傻氣回應讓那姬、雙胞胎以及立花全都垂下肩膀像是一下子沒了勁。
  「該說是奇怪還是怎麼說呢……算了也沒錯,真要講起來確實相當奇怪。」
  這個青年似乎總和別人對不上拍。
  儘管沒有惡意,卻也很難找到破綻進攻。這下反而顯得意圖試探內情的一方看起來極度愚蠢。
  那姬覺得自己拐彎抹角地講話實在很沒有意義,只好手扠腰露出傻眼的苦笑。
  「還是換個講法吧……阿真,你很特別。」
  「特別?我嗎?」
  「沒錯,因為『粒子適合率』的高低基本上取決於天生的資質。扣掉特殊環境,後天性提昇的案例非常少見。總之呢,那算是一種才能。」
  「……是那樣嗎……」
  「對啊,響和吹雪也是才能受到肯定,才會年紀輕輕就成為將官候補生。」
  那姬把手放到雙胞胎的頭上。
  在這個時代,人類是貴重的勞動資源之一。
  雖然雙胞胎年僅十二歲就以將官候補生的身分搭船參加遠征,不過從讓年輕人累積經驗的角度來看,這大概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如果只牽扯到我們兩個人,我不會刨根究底。畢竟我之前答應過要擔任你的保證人,要幫忙扛起你一人份的責任也是可以,更何況你的人格似乎沒什麼問題……可是啊,你的戰鬥能力對都市國家來說已經到達了危險範圍。不但危險,我們甚至連你是什麼人都完全不清楚。你剛才的言行和疑問應該不是在騙人吧?」
  「…………」
  對於那姬的提問,一真為難地轉開視線。這是因為他的言行明明萬分可疑,那姬仍舊給予真摯的對應,讓一真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總而言之她是在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為了代為保證,那姬希望一真能解釋他的來歷。
  「東京住著許多人。日本群島在大崩壞後被火山灰覆蓋,導致大和民族在三百年前必須退避到小笠原群島,直到三十年前才開始正式移民到東京。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都市國家的樣子,還和沉海大陸展開流通方面的交涉,也開始和地方都市進行民族合併──所以我不想在這麼重要的時期把不安要素帶進都市裡。」
  「──……」
  聽到那姬以平穩語氣如此勸說,一真煩惱著該怎麼做。
  那姬的發言有一半出於善意,另一半則出於義務。
  她首先完美地辨別了公事和私事的優先順序,然後才充分地顧慮到一真的難處。考慮到自身的可疑言行,一真對這種待遇實在應該萬分感激,也足以讓他對那姬寄予信賴。
  若要說還有什麼問題──
  「……抱歉,我還是覺得就算說明你們也不會相信,因為連我自己也對現狀沒什麼實感。」
  「是嗎……畢竟你還沒查明家人的安危嘛。而且你都把話講到這個份上了,看來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那姬豎起食指,換上爽朗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回到東京,看看能不能聯絡上龍次郎先生吧!現在這時期應該還能勉強趕上!」
  「可以嗎?」
  「因為情況特殊嘛。何況不管怎麼樣,要如何對應『海獅子』殘黨的問題都必須和執政會與相良商會商議,所以到時候再看看有沒有機會試一下!」
  好奇心強烈到會試圖接近都市國家的巨軀種近年來少了很多,這大概是遠征軍花了三十年驅除外敵的成果之一。
  再加上城鎮周圍使用聲波兵器(Scream)來放出會引起不快的噪音,藉此防止巨軀種靠近。萬一還是出現例外,海上也布下了水雷,不會被輕易突破。
  而且,身為族群當家的GⅨ級海獅子已經被一真解決。
  殘黨就算體型再大,大概頂多也只有GⅢ級。
  那姬先前已經指示都市內的部隊保持第二警戒狀態並待命,一旦出現緊急狀況,應該會發出避難命令,所以她認為可以等回去以後再慢慢思考對策──然而這時一真卻突然潑了冷水。
  「『海獅子』嗎……那玩意兒要是在城鎮附近出現確實會是個大問題。說起來應該還有一隻,不要緊嗎?」
  「──咦?」
  眾人都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報,讓那姬不禁發出了變調的聲音。
  「等……等一下!最大的巨軀種不是被阿真你解決了嗎?」
  「先不管是不是最大一隻,總之肯定還有另外一隻。當時就算我想追,也因為對方躲在海裡,速度又比船隻快上好幾倍,而且船底還開了個大洞,根本無法顧及。我想另外一隻應該是死掉那隻的伴侶,不是嗎?」
  那姬猛然回想起先前的報告。
  聽說被發現的巨軀種殘骸是雄性。既然那是透過繁殖來形成族群的種族,懷疑或許有雌雄成對的伴侶存在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雖說發現地點距離都市很遠,「速度比骨董商船還快」卻是個大問題。從事發到現在的經過時間來反推,最壞的情況是那怪物可能已經移動到都市國家附近。
  那姬把身子往前探,開口詢問一真。
  「你說牠的速度比骨董商船還快,那麼果然也比這艘船快嗎?」
  「根本無法拿來比較,那東西的速度大概比這艘船快上十倍吧。」
  「……什麼……那不是將近亞音速嗎……!」
  一真的報告讓一行人都感到顫慄。
  據說海洋中有生物的瞬間最快時速能高達一百六十公里。然而一真的發言如果屬實,就代表海獅子的速度更快了一倍以上。
  「不,光是那樣不足以解釋那種速度,難道牠還有緩和液體結合和操作摩擦力的能力……?」
  「意思是比巨軀種更高階的生物?真是糟透了……!」
  「可是有聲波兵器的話就不會靠近吧?那種裝置不是也有用來防衛城市嗎?」
  聲波兵器會形成守護城市的無形壁壘,一真聽那姬說過都市國家就是受到那種防衛裝置保護。但是那姬卻搖了搖頭。
  「一般來說那樣就安全了,不過──阿真你想想看,你搭乘的那艘船明明也有使用聲波兵器,結果還是遭到襲擊吧?」
  被那姬點醒後,一真也跟著回想起來。
  根據船長的說法,當時確實啟動了聲波兵器。
  「也就是說……那是聲波兵器沒有用的種類?」
  「如果只是無效也就算了,但是既然那個怪物還特地襲擊船隻,表示有可能是聽到聲波後反而會變成興奮狀態的新品種。你們有發現類似的徵兆嗎?」
  聽到那姬的提問,一真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他思索著那姬舉出的矛盾,回顧起當時的狀況。
  「說起來……船底遭到破壞的時間和怪物們開始逃走的時間或許幾乎算是同時。我記得聲波兵器就是裝在──」
  「船底!骨董商船長先生有說過……!」
  狀況和推論一致。儘管還無法斷定,「海獅子」仍舊很有可能是會因為聲波兵器而變得更加凶暴的新種。
  「我已經提早指示一半部隊先行回去……不過再這樣下去都市說不定會有危險。還是中止測定,提高船速吧!」
  「可……可是,再繼續加速不要緊嗎?」
  「速度太快的話,聲波兵器的效果會降低喔。」
  「我反而比較希望敵人找上我們。從這個位置還可以使用深水炸彈,一旦被牠闖進城鎮就只能近身戰了,所以──」
  就在此時──遠方傳來砲火聲。軍艦上的人員察覺到異變,看了看彼此後立刻努力確認現狀。
  在靠近都市的這個地點都能聽到砲火聲,顯見狀況並不尋常。
  那姬隨即打開控制台面板,直接聯絡艦橋。
  不消多久,畫面上出現一個似乎是船長的細瘦男性,一臉慌張地回應通訊。
  「那姬小姐!妳來得正好!居住區剛才冒出了黑煙!似乎是遭到襲擊,但是完全聯絡不上!」
  「嗚……我們慢了一步……!」
  既然通訊管制遭到破壞,就代表敵人突破了都市的護牆。萬一真的是整群巨軀種來襲,都市內很有可能已經陷入嚴重混亂。
  明白狀況的雙胞胎衝向那姬身邊,把B.D.A裝到雙手上。
  「公主!我們可以馬上出擊!」
  「我們只要連上多腳型戰車,大約五分鐘就能到達居住區域!」
  「好,我也一起去。就算只有兩輛戰車,還是先趕回去吧。立花先生應該需要多一點時間對吧?」
  「我的B.D.A啟動比較花時間,但是軍艦到港時大概就能準備好!」
  「那麼請一邊待命一邊準備。再來──」
  那姬回頭看向一真。
  一直旁聽著眾人對話的一真默默點頭回應。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這是緊急事態吧?」
  「……謝謝你。雖然這趟歸國行會變得相當慌亂,不過我事後必定好好答謝。」
  兩人都對著彼此點了點頭之後,警報聲響遍整艘船。
  那姬把通訊器丟給一真,著手進行出擊準備。
  在船內各種喊聲此起彼落的狀況下,一真看向東京所在的方位。
  (……我終於回來了,這下謎題總算能夠解開。)
  東雲一真──無論如何都必須回到東京。
  他抱著這個信念,渡過大海來到此地。
  為了從這場如夢似幻的現實中醒來,他來到了此地。
  一真帶著緊張表情瞇起雙眼,握緊自己的日本刀,跟著走在前面的那姬等人展開行動。




  第三章


  ──升起黑煙的海上都市遺跡。
  兩輛發出吵鬧引擎聲的多腳型戰車正朝著市區奔馳。
  一名身穿紅色外套的少女──茅原那姬攀在其中一輛戰車的外面,拿起聯絡另一艘回港軍艦的通訊器大叫:
  「德瑞克Ⅱ號!請回答!要是聽到我的呼叫,請報告現在的狀況!」
  沙沙……那姬只聽到刺耳的雜訊。
  巨軀種成群出現時,牠們放出的粒子波可能會干擾通訊。
  但是在這種可以用肉眼看到的距離內卻還是聯絡不上對方,就代表肯定是遭到極為強力的巨軀種襲擊。為了掌握現況,那姬不斷地對著通訊器呼叫。在戰車和軍艦的距離縮短到剩下三千五百公尺時,通訊器終於傳出一個年長男性的聲音。
  「這裡是──德瑞克Ⅱ號!巨軀種放出的粒子干擾了通訊!聽到聯絡請回答!重複,這裡是德瑞克Ⅱ號!」
  「常盤艦長!我是那姬,請報告現在的狀況!」
  「喔……喔喔!那姬,只有妳一個嗎?妳自己先趕過來了?」
  「是我沒錯,我還帶了兩輛多腳型戰車以及來自外部的高適合率救援人員,預定再一百二十秒左右就可以到達你那邊。」
  「不,你們別管這邊,先盡快趕往居住區!居民的避難還沒結束!」
  過於驚訝的那姬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因為那種事情理應不可能發生。
  為了讓緊急時的避難行動可以迅速執行,宣布進入第二警戒狀態時,居民必須回到自家待命。這次在發布命令後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為什麼避難還沒有結束?
  那姬看著市區冒出的黑煙,咬牙切齒地再度確認。
  「你說避難還沒有結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不是已經發出指示,要求進入第二警戒狀態嗎!」
  「抱歉,是我們這邊的聯絡不夠徹底。察覺巨軀種入侵時,有機流體物的生產線似乎還在運作,開拓部隊也因此無法離開現場。我有收到報告,說引導居民避難的人員和負責警戒的人員都不夠。」
  「嗚……我明白了,是相良商會從中作梗吧?」
  「沒錯,只通知商會是錯誤的行動。如果也告知了執政會,就不會演變成這種狀況……!」
  極東都市邦聯有三個分別掌管不同事務的組織。

  總領軍事的「海洋遠征軍」。
  管理都市國家政務與技術的「小笠原執政會」。
  負責開拓都市遺跡、生產物資、處理配給的「相良商會」。

  開拓部隊和專門負責戰鬥的遠征軍並非直接的相關單位。雖說緊急時的指揮系統會轉交給遠征軍掌管,平時卻是負責生產與配給的「相良商會」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和其他地區的流通交涉讓都市國家逐漸繁榮,居民也開始大規模地擴展生產與開拓事業。
  生產線停工對商會將造成很大的損失,大概是小看這次事態的相良商會阻止開拓部隊前往現場。
  在戰車內聽到通訊內容的日番谷姊妹也利用外部揚聲器發出不平。
  「真……真是不敢相信!根本是威脅都市國家生存空間的行為嘛!」
  「他們之前就干涉過很多事情,這次居然無視警戒命令,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完全沒有從五年前的襲擊中學到任何教訓!」
  「妳們兩個先冷靜點……先行部隊沒有辦法上岸嗎?」
  在軍艦上回應通訊的常盤艦長以帶著苦澀的聲音回答:
  「極為困難。因為海獸數量太多,實在無法隨便下船。」
  「意思是只能進行海上戰嗎……看樣子換成戰車過來是正確的選擇。敵人的等級是?」
  「本艦周圍幾乎都是GⅢ級,居住區那邊已經確認至少有四隻GⅥ級和一隻GM(Million)級,是久違的大個頭。」
  就像是感受到緊迫的氣氛,聽到報告的那姬和日番谷姊妹不由得加重手上的力道。
  「……百萬(Million)級……雖然想使用對獸深水炸彈來一口氣殲滅,但是距離市區太近。」
  「沒錯,不過只要能把牠們引誘到東京灣那邊,就可以使用事先設置的水雷。等民眾完成避難後,我們會把敵人包圍起來並慢慢誘導過去。畢竟在水中根本沒辦法打出像樣的戰鬥。」
  「我明白現在的狀況了。我們會前往到居住區,請你們先用機槍應戰並等待下一步命令。」
  切斷和軍艦的通訊後,那姬甩著紅色外套,大聲做出指示:
  「狀況有變!我們的救援行動要分成兩組進行!我和響負責去護衛和引導民眾避難,阿真和吹雪請視情況和巨軀種交戰!」
  「了解!」
  「知道了,我會盡可能妥善處理。」
  攀在多腳型戰車後方的一真點頭回應。他大概沒搞清楚狀況,但是要對付的敵人既然是怪物,自是沒有問題。
  對一真來說,要他把眼前看到的非人怪物全都砍倒並不是什麼困難的要求。
  戰車在廢屋和樹幹上高速滑行,朝著市區移動。
  一真以眼角餘光觀察路上的都市遺跡,確認自己正前往何處。
  「…………」
  戰車沿著高架道路和廢墟飛竄,去到哪裡都會看到灰色的鐵塔。
  海風裡混著鐵鏽的氣味,還有風化造成的灰塵。
  突出海面的無人公寓被野草覆蓋,成了動物的住處。
  儘管再也沒有人類來維持整修,卻還有一些建築物靠著粒子體的修復機能,只剩下外觀還保持原狀。明明斷斷續續地遭遇地震摧殘卻沒有整個崩壞,大概是因為有很多房子都擁有優秀的耐震結構吧。
  災害大國這種別稱居然以這種形式來發揮效果,實在非常諷刺。
  (景觀雖然老舊,但我還有印象。前往的目的地是……新宿嗎?)
  很不可思議的是,越靠近市中心,水位也變得越低。
  那姬說過──除了北極冰層融化而增加的水,還有星球內側可稱為另一片海洋的水也湧上地面,導致地球失去了七成的陸地。
  既然如此,日本這個島國照理會失去山岳地帶以外的所有陸地。然而從神奈川縣往北到東京的水位卻是越來越低。或許是有某種一真沒有接觸也無從得知的特別力量在都市遺跡裡運作。
  一行人穿越腐朽寂寥的荒廢市區,這時戰鬥的聲音傳進四人的耳裡。
  「槍聲……現場不遠了?」
  「再一下子就到!我和小哥都要跟敵人混戰,不要緊嗎?」
  「沒問題。」
  一真以平坦的聲調回答響的提問。
  他的注意力已經放到市區那邊。
  可以聽到有六根槍管的旋轉式機槍發出的猛烈槍聲,還有當地居民的慘叫聲。把身體捲成球狀的海獸群紛紛從海中高速躍出,凶猛吼叫並開始襲擊居民。
  「GEEEYAAAAaaaa!」
  齜牙咧嘴的海獸四處飛撲攻擊。
  儘管這些怪物幾乎都只是GⅢ級,當然還是遠比人類巨大。
  軍艦以艦上的旋轉式機槍掃射來擊退海獸,漏網之魚卻立刻逃進海裡並高速逃離。遠征軍雖然按照那姬指示回港,然而敵人已經深入都市至此,暫時無法輕易上岸。
  不斷噴出彈殼的機槍持續瞄準海面的黑影射擊,每一隻海獸的速度卻都快得非比尋常,實在難以打中。
  再加上機槍原本的設計就不是用來狙擊海中的獵物。
  除非子彈垂直打中海面,否則威力就會減弱,殺傷力也會大幅降低。
  就算入射角適當時可以維持速度,然而考慮到海水的黏度,頂多也只能到達水深一公尺處。如果是在海面上戰鬥,就連整群「白毛猿」也休想靠近;但是面對海中的襲擊者時,軍艦能使用的對抗手段卻極為有限。
  也有一些人以近身戰方式抵抗敵人,不過他們同時也要引導民眾逃難,沒辦法專心戰鬥。
  「……太慘了……」
  看到越來越近的居住區現狀,那姬狠狠咬牙。
  要是確實執行了她的指示,想必不至於演變成這種事態。集團一旦混亂到這種地步,想重建秩序已非易事。
  居民和開拓部隊的人員接二連三遭受攻擊。一行人還要數十秒才能趕到,這段時間簡直漫長得令人痛恨。
  旁邊的一真瞇起眼睛看著亂成一團的城鎮,開口說道:
  「……響。」
  「什麼事,小哥?有問題的話晚一點……」
  「抱歉,我要先衝過去攻擊,引導民眾避難的事情就交給妳們三人了。」
  「──咦?」在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地發出疑問時,一真已經鬆手放開戰車。
  嚇了一跳的響立刻用外部攝影機確認狀況,然而現在不是停下來的時候,也不能浪費時間掉頭接他。
  三人並不明白一真在這時候跳車的意圖,不過理由很快揭曉。
  一真如同猛獸般壓低重心,目不轉睛地望著居住區的方向。
  他把力量蓄積在高大靈活的肉體中,深呼吸一口氣──
  「──呼……!」
  大喝一聲後,一真直線衝向居住區,速度快到還留下了殘影。
  他的跳躍在空氣中引發振動,帶起甚至可用肉眼辨識的衝擊波。
  一真瞬間追過前方的那姬等人,以多腳型戰車完全比不上的高速衝進居住區。
  接著瞄準一隻正要襲擊開拓部隊的「海獅子」,反手握拳打了過去──下一瞬間,GⅢ級的巨軀種整個炸成悽慘的碎片。
  「怎麼會──!」
  頭骨整個粉碎,內臟四下飛濺,體毛也到處飄散。
  被擊倒的巨大怪物撞進廢塔,最後成了紅色的汙漬。
  不管是被追過的那姬等人,或是正在和巨軀種近身戰的開拓部隊人員,還有在軍艦上以機槍掃射的遠征軍……甚至連襲擊城鎮的大量巨軀種,全都因為這一擊而同時停止動作。
  他只打了一拳,卻對現場造成無法計算的影響。
  在最前線戰鬥的開拓部隊想必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把此地視為自己犧牲之處。畢竟他們必須以手上的刀劍和槍械對抗體型比自身大了兩倍以上的巨軀種,這是理所當然的決心。
  結果這樣的巨大怪物不但被一個人類赤手空拳地打中,甚至最後還炸成了碎片。也難怪所有人都因此目瞪口呆。
  在每一個人都忘記呼吸的這個短短一剎那──東雲一真以險峻的眼神觀察狀況。
  「──……」
  街上到處都是血跡,來自遠處的慘叫至今仍未停止,路邊的房屋也被不自然地咬碎。
  根據雙胞胎的說法,這個居住區的生活絕對稱不上富裕。
  光是為了活過每一天,居民們想必就已經竭盡全力。要修復這些損害,恐怕必須耗費相當多的時間與勞力。
  確認這些隨處可見的戰鬥痕跡後,一真收起至今表現出的平穩氣質,帶著怒氣瞪向「海獅子」。
  「……雖然這個東京對我來說只是一片陌生的土地,但是我可沒有冷酷到目睹這種慘狀還可以無動於衷。」
  他緩緩拔出佩刀,眼裡流露出靜靜燃燒的憤怒。
  就像是要斬裂現場的寂靜,一真對著「海獅子」群冷酷地說道:
  「準備領死吧,我──不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
  面對一真的義憤,海獅子一起以怒吼回應。雖然無法理解對方的語言,雙方想必都感受到了彼此散發的殺氣。
  接著,其中一隻大聲吼叫,其他巨軀種則跟隨著牠逐漸聚集成群。
  發現「海獅子」的行動出現明顯變化,讓開拓部隊和遠征軍都緊張起來。
  原本牠們只是在興奮狀態下襲擊人類,現在卻展現出組織化的行動。
  在海中加速的個體一口氣對一真發動攻擊。
  「糟……糟了!牠們開始有組織地行動了!」
  「公主!我們也去支援吧!」
  「不,這裡就交給他吧!我們要優先引導民眾避難,然後重整戰線!」
  那姬的回答讓雙胞胎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然而那姬很清楚……
  東雲一真擁有能夠輕鬆擊退「白毛猿」,甚至一刀解決「海獅子」族群當家老大的戰鬥能力。把戰場全丟給他一個人負責的行為讓那姬有點愧疚,不過狀況已經混亂至此,人類這邊確實需要一個重整旗鼓的契機。
  她的判斷很正確。
  接二連三發動攻擊的「海獅子」全都被一真俐落地逐一解決。
  既然敵人會砲彈般地從海中猛衝出來,肯定需要一段用來加速的距離。
  若想避免在戰鬥時遭到包圍,只要移動時和海路維持平行,藉此限制牠們跳出來的方向就好。
  一真沿著城鎮中的海路往前跑,有時跨越海路四處跳躍,故意露出破綻引誘「海獅子」衝出海面,再揮刀把對方砍成兩半。
  被刀風帶出去的血液畫出弧線,一次又一次地在都市遺跡裡留下痕跡。
  雙手正面持劍的動作形成了鐵壁般的防禦。雖然有兩隻海獅子同時從左右發動襲擊,一真卻立刻以右手持刀砍倒右邊的敵人,並彎曲左手手肘將左邊敵人的下巴往上打以阻止攻勢,接著回刀刺穿對方的喉嚨。
  追上來的日番谷姊妹目睹一真精準砍掉另一隻海獅子腦袋的行動後,不由得目瞪口呆。
  「小哥真厲害啊……!不過他的技術驚人歸驚人,卻不是一般人類能辦到的事情吧!」
  「我從來沒聽說過有人可以不使用特殊的B.D.A.兵器,只靠冷兵器對抗巨軀種!或者該說,能一拳打爆巨軀種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嗯,他真的很厲害……」
  那姬以帶著疑問的眼神觀察一真的戰鬥方式。
  他的身體能力確實驚人,把衝出海面的海獅子一刀兩斷的劍術也很高明。然而明明具備如此強大的力量,一真卻堅持不使用身體強化以外的能力。
  只要操縱流體進行海上戰,應該能讓戰況對自己更加有利。
  (難道……他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卻連基本的流體操作也不會嗎……?)
  畢竟他是一個身處這個衰微時代卻不知道B.D.A是什麼的奇妙青年,的確很有可能真的不會流體操作──那麼他這身劍術到底是在哪裡,又是為了什麼學會的?
  「必須追問清楚的事情又增加了……算了,也沒關係。響、吹雪!我們不能一直把事情都丟給他處理!去通知遠征軍和開拓部隊趁現在重整戰況!」
  「知道了!」兩人快活回應。既然原先在其他地區作亂的「海獅子」已經聚集到一真這邊,苦戰至今的遠征軍和開拓部隊的負擔想必會隨之減輕。
  軍艦上一直無法登陸的部隊也終於能夠參加戰鬥。
  但是在這種事態逐漸好轉的狀況下,卻有件事情讓那姬怎麼樣都想不透。
  (怪了……如果有GM級的「海獅子」,不可能只受到這種程度的損害。)
  報告中提到,有一隻能在海中以高速前進的巨大怪物。
  一旦長度將近十公尺的怪物開始在城鎮中大鬧,將會造成比現在嚴重許多的損害。那姬已經指示聲波兵器停止運作,但敵人肯定是潛藏在某個地方。既然不知道正確位置,就算想擊退對方也無法隨便行動。
  「這其實是千尋比較擅長的事情……現在也沒別的辦法,就由我來負責支援阿真吧。妳們兩個要加強作為避難處的新宿站儲積地的防備,然後和千尋會合──」
  這時,那姫背後傳來一真跳進海裡的聲音。
  日番谷姊妹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雙眼,那姬則滿心驚愕地回過身子。
  根據一真的身體能力,受到攻擊而落海的可能性很低。換句話說,他是基於自身意志那樣做。
  但是他當然很清楚在海中戰鬥會對自己不利。
  既然一真明知不利還跳入海中──想必只有一個理由。
  「不……不好了!所有人都找個東西抓緊,準備承受衝擊!」
  在那姬大叫的同時,眾人腳下的廢塔突然猛烈晃動。
  明白廢塔即將崩塌的那姬發動B.D.A。
  她把藏在袖子裡的鋼索丟向對岸,接著收線把自己拉離現場。
  然而崩塌並沒有就此停止。旁邊的廢塔和填海製造出的新陸地也紛紛遭到破壞,掀起大片煙塵並把居民甩進海中。
  多腳型戰車上的日番谷姊妹使用可變化的前腳抓住居民離開,卻還是無法救出每一個人。
  在都市遺跡四處響起慘叫的情況下──「海獅子」群的當家老大從海中現身。
  「GE──GE……EEYAAAAaaaa!」
  牠扭著身子高高跳起,在空中的姿勢宛如一輪新月。
  鬃毛上還可以看到把刀刺進海獅子體內,緊緊抓著不放的東雲一真。
  從海中現身的巨大怪物讓那姬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她記得報告裡的「海獅子」屍體是GⅨ級,也就是九公尺左右……但是現在這隻顯然更為巨大。
  光目測就可以推論出大約在十五公尺以上,再加上鬃毛部分還有類似礦石的發光物。
  恐怕是體內累積了高純度結晶體的個體。
  「好……好巨大!」
  「我們要集中射擊!小哥你先退開!」
  聽到兩人的警告,一真抽刀跳離海獅子身上。
  下一秒,多腳型戰車和機槍全都瞄準這隻躍出海面的超大型「海獅子」一齊開火掃射,四面八方都冒出砲口制動器造成的白煙。
  然而──硬化的鬃毛卻彈開了所有子彈。或許是因為鬃毛上面覆蓋了高純度的結晶體,不過這種強度還是讓人難以置信。
  這超乎想像的怪物讓那姬不由得憤憤咬牙。
  「真是糟透了……偏偏挑遠征軍主力部隊不在時出現這麼棘手的敵人……!」
  既然戰車砲和機關槍無法打傷對方,意思是只剩下艦砲和水雷會有效果。但是當然不能在城鎮裡使用那種東西,而且艦砲也無法射擊海裡的敵人。
  「海獅子」再度潛入海中,不過還能看到牠的影子。
  一真以天生的速度追上影子,轉眼之間就消失無蹤。
  那姬正打算跟上,千尋那邊卻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又接著傳來一個壞消息。
  「那姬!妳聽得到嗎?剛才的衝擊震毀了通往避難所的陸路!『海獅子』逃走方向的新宿站儲積地西側還有幾個人沒逃出來!」
  「嗚……運氣真的很差!」
  看樣子現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狀況。那姬努力忍住想抱住腦袋的衝動,趕往西側的避難通路並聯絡一真。
  「阿真!不需要勉強追上對方!如果會逃往都市外就放牠走!要是讓那傢伙繼續在都市內作亂,只會造成更多二次災害!」
  「現在不是說那些的時候!那傢伙前往的方向有來不及逃走的人!」
  那姬看向海路前方的鐵橋,覺得彷彿被冰水澆了一身。
  跨海用鐵橋兩端的廢塔都已經崩塌,前後都無路可逃。
  就算想游泳渡海,被留在橋上的居民卻包括了許多婦孺,況且海中還有大量GⅢ級。
  明明「海獅子」前進時必須破壞海中的遺跡,速度依然脫離常軌。處於興奮狀態的怪物不斷四處撞擊遺跡,越來越逼近鐵橋。
  再這樣下去,鐵橋恐怕遲早會被撞壞。
  一真趁著敵人跳出海面時發動攻擊,但是對方一旦逃進海裡,他也無計可施。
  「這樣下去根本沒完沒了……!有沒有什麼辦法?」
  「只能提升迎擊的速度!阿真你能夠緩和摩擦和操作流體嗎?」
  「抱歉,我連聽都沒聽過!」
  雖然那姬原本覺得應該不可能,不過一真先前的超加速看來真的是靠著非凡的身體能力。如果他能夠操作流體,想必不會做出跳進海中的愚蠢行動。
  然而在現狀下,這種生疏反而成了好事。
  「是嗎……那麼只要我提供支援,你應該能跑得更快吧?」
  「──?是那樣嗎?」
  「理論上可行。但是我的力量只能作用於正前方,而且只能支援幾秒鐘。時機由你決定,用剛才的那種跳躍一口氣接近敵人,把『海獅子』砍成兩半吧!」
  一真眨了眨眼,隨即動身往前奔跑。
  那姬把右手伸向前方,開始調整呼吸。
  ──使用星辰粒子體加速的方法有很多,勉強可以歸類成三種。
  第一種是透過燃燒粒子來強化身體能力。
  第二種是透過粒子加速來針對物質和空間進行實數和虛數操作。
  第三種則是最為高度,使用者也最少的次元干涉系。
  那姬能使用的加速方法屬於第二種。
  只要啟動右手上的專用B.D.A,她體內的粒子體就會以猛烈的速度開始循環。
  粒子體並非只能讓E.R.A驅動器獲得強大力量。有些人可以靠著在體內燃燒粒子體來大幅提昇自己的身體能力;也有些人可以把粒子體放出體外來填滿空間,藉此製造出虛數空間。
  「一秒的定義」是指世界的固有時間,而星辰粒子體在性質上能夠干涉這個定義。
  往來於實數虛數之間隙的星辰粒子體可以變質為迅子與乙太雙方,和裝在B.D.A裡的高純度結晶體產生反應後就會開始超加速。接著再經過B.D.A的調變,在體內超加速的粒子就能夠對物質界引起各式各樣的干涉。
  所以一旦來自那姬體內並處於加速狀態的粒子充滿大氣,即可瞬間進行空間虛數化,製造出虛數空間並形成加速通道。
  (我體內的粒子量不多,製造出一人用加速通道的機會要是能有個兩次就該謝天謝地了。)
  操作虛數空間原本並不是那姬擅長的領域,然而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
  她要在敵人下次跳出海面時發動攻擊。
  一真也停下腳步,像猛獸一般壓低重心,估算動手的時機。
  為了避免自身受到都市遺跡瓦解帶來的衝擊影響,兩人徹底集中精神,讓知覺變得更加敏銳。
  海面的波浪越來越猛烈,衝擊的間隔也越來越短。明白敵人已經上浮的兩人配合彼此的呼吸──
  「Blood acclerator(血中粒子加速器) "Beard of whale(鯨王之大鬚)"啟動──展開虛數空間……!」
  聲紋認證解除了B.D.A的限制,那姬舉起的右手發出紅色的光輝。
  但是她右手正前方的直線空間卻呈現對比,成了一片失去色彩的黑白世界。這是因為被架空粒子填滿的空間具備了導致可見光改變波長並變化成單色的性質。
  如此一來,一真跳躍時該依循的軌道也明確浮現。
  已經在雙腳上蓄滿力量的一真直線往前跳出──宛如剛弓射出的箭矢。
  「喝──!」
  從海中躍出的海獅子、一真,以及那姬右手延伸出的直線在空中交錯。
  就在刀刃閃出光芒,即將砍向海獅子喉嚨的那瞬間。
  海獅子猛然回頭把嘴張開──從口中射出經過超壓縮的水流和瓦礫。
  「──嗚………!」
  「阿真!」
  撞擊聲響起,一真也和瓦礫一起往下掉。
  受到出乎意料的迎擊,全身負傷的他被水流沖了出去。
  如果只有水流,不可能對一真造成這種傷害。那姬一時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看到落入都市遺跡的海水和瓦礫後隨即察覺事態。
  海獅子破壞都市遺跡的行為並非漫無目的。
  牠咬碎建築物並吞下碎片,和超壓縮的水流一同噴出以製造出強力的散彈攻擊。
  (嗚……頑強又快速,而且還具備高等智力!在GM級中也算是身經百戰!居然有這樣的怪物從北陸移居到這邊……!)
  以族群為單位進行遠程移動的種族幾乎都是在生存競爭中敗北而被迫遷移的巨軀種,因此那姬多少抱著殘兵敗將不需過度警戒的輕敵心態。
  如果是平常的她,應該會防備敵人可能藏有的迎擊殺招。
  「是我太大意了……!對不起,我馬上幫你治療……」
  「不,治療晚點再說!那傢伙衝向鐵橋了!拜託妳再用一次剛才那招!」
  滿身是血的一真站起來瞪著鐵橋。藏在海面下的影子朝著都市外一路直行而去,想必會試圖越過途中的鐵橋。
  那樣一來,被留在橋上的居民當然難以倖免。
  一真的傷勢絕對算不上輕傷,現在卻沒有時間在這裡繼續爭論。
  那姬舉起右手,看著一真簡潔說明。
  「……剛剛的散彈是被牠咬碎的瓦礫。根據狀況,我想敵人並沒有補充新的瓦礫,但是也無法斷定先前的瓦礫已經全部用完了!你有對策嗎!」
  「沒有!」
  「我想也是!」
  就算沒有對策,自己還是要去──一真那張和初遇時沒有任何不同的精悍側臉透露出這樣的意志。他的眼裡帶有堅定的鬥志,已經完全集中在敵人身上。
  因此那姬也下定決心,這次她不會再疏忽大意。
  如果東雲一真必須負責出手一刀解決敵人,那麼那姬的責任就是要保護這一擊。
  一真再度壓低重心,等待最佳時機。
  海獅子很快縮短和鐵橋之間的距離,發出咆哮襲擊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居民。
  「GEEEEEEEEYAAAAaaaa!」
  「Blood acclerator "Beard of whale"啟動──展開虛數空間……!」
  黑白的血路在眼前出現,一真舉刀跳了過去。
  第二次的大跳躍雖然比先前更快,然而海獅子已經有所防備。牠再次轉頭把嘴巴朝向一真,準備放出先前那種混著瓦礫的超壓縮水流。
  彼此之間的距離還有五公尺以上,身處半空要改變姿勢也有困難。
  然而一真並不害怕,這次和之前的奇襲並不一樣。
  他在刀上灌注必殺的氣勢,準備把水流、瓦礫,以及怪物本身全都一刀兩斷。不過──這時卻出現一條鋼絲沿著兩者之間的縫隙鑽了過去,在空中畫出曲線。
  「這是……鋼索……?」
  這條來自那姬袖子的鋼索宛如生物般激烈扭轉,纏住海獅子的上下顎。
  從「太平洋霸者」身上奪來的堅固鯨鬚阻止了敵人的攻勢。對於一真來說,這段時間已經足以讓他趁隙縮短五公尺左右的距離。
  他斜舉起刀,瞄準海獅子的脖子。
  既然以滯空狀態迎擊,雙方都無法再改變姿勢。
  「……總算追上了。」
  ──不會再讓你逃走。
  一真散發出凶猛逼人的氣勢,讓在場的所有生命體都忍不住顫抖。
  那姬到此才突然想通,敵人明明是擁有如此強大力量的GM級海獅子──
  但是仔細回想起來,這傢伙是不是一直想要逃離東雲一真的追殺?
  在利刃揮下的同時,海獅子的鬃毛如同紙片般裂開。之前輕鬆彈開機關槍的子彈,內含高純度結晶體的鬃毛就這樣被他一刀切開。
  轉瞬之間就到達頸椎的刀刃繼續往前,一鼓作氣地直達右腳根部,把海獅子劈成了兩半。



  「GEEEEEEEEYAAAAaaaa──!」
  怪物臨死前的慘叫聲在新宿居住區內迴響著。
  明白老大已死的海獅子殘黨爭先恐後地逃離城市。
  站在遠方看著大型海獅子噴出湧泉般鮮血的那姬確定一切都已經告一段落後,才喃喃自語般地擠出一句話。
  「──他真的……很強……!」
  不,甚至是強過頭了。
  那姬的支援雖然對一真有幫助,卻不是無論如何都必要的勝利條件。既然他已經知道海獅子會如何以奇襲反擊,想必能靠自力劈開那種程度的水流。
  其他都市國家不可能會放走這種戰鬥能力能匹敵一支軍隊的強大戰士。
  所以,如果一真並不是三百年前被丟在國外的外籍遺留民子孫──
  「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在鮮血化為雨水落下,人類發出的勝利歡呼聲響遍周遭的情況下……那姬卻以銳利的視線持續望著東雲一真的背影。

        *

  另一方面──東雲一真站在下著血雨的鐵橋上。
  「……總算解決了嗎?」
  還氣喘吁吁的他重重地呼了口氣,像是終於可以放鬆。
  傷勢出乎意料地嚴重,尤其是刺在肚子上的幾個銳利碎片在正式處理之前,恐怕還是暫時維持原狀會比較好。
  萬一拔起來導致失血過多而死,那可是一點都不好笑。
  劇烈疼痛讓一真多次產生很想倒地打滾的衝動,不過追根究柢來說,要不是他自己今天早上讓這隻海獅子逃走,想來也不會演變成如今這種事態。
  既然如此,這些傷口可以說是自作自受,他必須心甘情願地承擔下來。
  對於自身失敗牽連到許多人而感到心痛的一真看向看向瑟縮在鐵橋上的避難民眾。
  所有人都因為總算得救而鬆了一口氣──其中有兩個年幼的少年少女正抱著對方不斷發抖。一真緩緩走向他們,一邊觀察一邊開口搭話:
  「……你們還好嗎?」
  「啊……嗯。」
  「是嗎……這孩子是你妹妹?」
  抱著妹妹的哥哥輕輕點頭。
  看到少年的動作就像是在保護年幼的妹妹,一真露出微笑。
  「……你很了不起,當哥哥的就是要把妹妹保護好。以後要是再碰上什麼事情,你還是要像這樣保護她。」
  一真輕聲吩咐,就像是把自己兄妹投射到眼前的兄妹身上。
  少年點頭回應,用力地抱緊妹妹。
  看到他的行動,一真回想起母親的口頭禪。

  「──我不在的時候,一真你要好好守著這個家。
     因為……你是這個家的長子。」

  每次離家時,那個人總是會一字不差地如此吩咐。
  「要由你來守護」……每次都會提到的這句話,其實讓一真有一點引以自豪。
  「家……我的家嗎……現在,到底成了──」
  傷口還在流血。雖說大概不到失血致死的程度,一真還是覺得雙腳越來越沒有力氣。
  總之最大的威脅已經解決,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可以交給那姬處理吧。
  一真閉上雙眼,睡著般地倒在鐵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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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6 编辑


  幕間


  一真獨自──夢到了過往的追憶。
  他回想起吹著寂寥涼風的夏季尾聲。
  和伙伴們相約一起去看隅田川的煙火大會……這是東雲一真的最後一個記憶。
  那天,他和損友兼同門師兄弟──倭田辰巳一起坐在河濱空地,拿著竹劍不滿地嘆了一口氣。
  「……結果今天也沒能打贏祖父。」
  「那是當然,就算是一真你也沒那麼容易打贏。畢竟對方可不是普通的老先生,而是在這個平成時代還被尊稱為『劍聖』,獲得古武道協會與劍道協會保證的國寶級人物嘛。」
  聽到倭田辰巳邊笑邊挖苦自己,東雲一真以不滿的表情作為回應。因為他也很清楚那些事情卻堅持繼續挑戰,被人像這樣說教自然難以心服。
  一真的祖父在武道以及各種競技的世界裡都獲得了許多功績和稱號,甚至讓協會願意只為了他而動用過去已被廢止的最高段位。
  「平成的劍聖」、「古武術唯一的國寶級人物」。
  對於一真面對這種怪物還可以屢敗屢戰的行為,辰巳搖著右手表示難以認同。
  「劍聖的孫子真是目標遠大。身為凡人的我可是連從劍聖孫子手中贏得一分都辦不到,而且你還不是專精劍道的人,坦白說實在很受傷。」
  「是嗎?不過抱歉,我自認五年內都還不會輸給你。」
  「……這話真是誠實得讓我想哭。」
  表情不由得有點扭曲的辰巳對著河面打起水漂。
  辰巳的專長是劍道,而一真是古流劍術宗主的子孫。
  雙方門生不但共同使用一個道場,也會為了讓他們理解劍道和劍術的不同而舉行交流比賽。
  「一真很強,真的很強。對手不是老爺子的話,你其實從未輸過。劍術宗主家的子孫果然連才能也異於常人嗎?」
  「沒那回事,不同的是使用身體的方法。」
  「使用方法?」
  「嗯。我不能解釋得太詳細,不過……你聽說過生物反饋(Biofeedback)訓練嗎?」
  「不,從沒聽過。」
  「那麼說明大概也沒有意義。簡而言之,祖父教導的劍術窮極了人體力學的精髓,據說是以江戶時代中期至後期發展起來的醫學來作為創建的基礎。」
  藉由徹底追求合理性來提高殺傷力的古流劍術必須精通人體構造和生物構造,否則沒有繼續發展下去的可能。之所以會創立於江戶時代中期,或許是因為那是開始深入理解人體構造的時期。許多古流劍術是在江戶末期就已建構完整,一真的流派卻是到了兩代前才總算完成。
  因為一真的流派──藉由融合近代力學與醫學,在江戶中期以來到平成時代的這三百年間,一直作為對人用的劍術持續進化。
  針對可以提昇劍速的肌肉組織進行研究與鍛鍊,在戰鬥時因應敵我體重差異使出適切的步法,能夠以自身意識調控生物反饋訊號的呼吸方式與感情控制。這是一種充分應用力學、醫術、營養學等各式各樣的領域,甚至有能力對應近代白刃戰的古流劍術。
  而研究成果的集大成,就是東雲一真的祖父。
  「我是因為不斷反復反射性地使出符合那種人體力學的動作和招式,才能以劍術和祖父較量。另外,我的鍛鍊方法和身體構造也和辰巳你們不同。」
  「哦──原來如此啊。畢竟老爺子現在的本業與其說是劍術,稱呼他為日本數一數二的體能教練反而更加正確,體育界這幾年的平均水準能急速上升也是老爺子的功勞。」
  「祖父說過,比起守著流派本身,他決定選擇能夠讓為了流派而累積至今的研究成果受到活用的道路。反正我們家一直是個默默無名的劍術宗派,那樣做比較合乎時代潮流。」
  「我記得一真你父親能參與粒子體研究也是靠著那方面的關係?伯父已經沒在鍛鍊劍術了吧?」
  「嗯。負責挑戰身為劍術家的祖父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
  一真露出有點自豪的笑容。他只有參加劍道比賽時才有機會展現劍技,不過參加正式比賽至今的紀錄是戰無不勝。
  雖然只參加過九州的玉龍旗大會,他的名聲卻慢慢地傳揚開來。
  「東雲一真這名字在今年夏天的玉龍旗大會也是最熱門的話題。你在團體決賽中一個人連續打敗了對手五個人,讓我自愧不如卻也大受震撼。你真的不參加秋季大會嗎?」
  「不參加。夏末有祭典,秋天有校外教學和文化祭。今天不也花了一半時間在練習酬神的武道表演嗎?」
  古流劍術中的某些流派會在祭典時舉行酬神的武道表演。一真今年大概也要以劍聖孫子的身分陪同,在眾人面前表演敬神的武術。
  在這種天下太平的時代,實踐劍術不只無用,甚至被視為多餘。
  已經完成的無名劍術或許只能推廣解析其基礎而來的技術,並藉此獲得許多成果吧。
  依舊無法信服的辰巳帶著不滿表情看向一真。
  「酬神啊……酬神是很好,不過我總覺得很可惜。」
  「可惜?什麼東西很可惜?」
  「要是換個時代,一真和老爺子肯定都會成為大劍豪。那樣一來,你們的評價會比現在更高,說不定還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你不會希望這個世界乾脆整個崩壞,讓你們能夠有效地活用自身的劍術嗎?」
  這些太過直接的假設和稱讚,讓一真難得地瞪大雙眼感到驚訝。
  「不……抱歉要否定你,但你太瞧得起我了。祖父怎麼想先姑且不論,我本身倒是從來沒想過那種事。自己只是為了變強才選擇劍術,比現在過得更好的生活不是我有能力追求的目標。」
  一真之所以學習劍術,並不是因為想要得到什麼,而是因為他希望自身能力足以代替經常不在的父母來守住自己的家。選擇靠劍術來獲得能力雖然是一種帶著孩子氣的單純做法,他還是自許身心都已經鍛鍊有成。
  「原來如此啊……不過你還是老樣子,該說是心如止水還是已經頓悟呢?總之真的沒什麼欲望。我以後大概也會繼承家業,但跟你也差太多了。」
  「是嗎?辰巳在北陸的老家是漁業方面的主事者吧?在歷史傳統面上很了不起,之前大家去海邊校外教學時,你展現的知識也很讓人佩服。」
  「拜託你別提這事。我是很喜歡大海,但同時也覺得憋悶,不然怎麼會跟家裡吵說要來念東京的高中呢……講真的,我甚至很羨慕明明是劍術宗主家的小孩卻能自由過活的一真。」
  辰巳望向遠方。
  和其他小孩相比,家裡從事傳統事業技藝的小孩往往被迫過著比較不自由的生活。或許隻身離開北陸跑來東京念高中的辰巳身上背負著一真無法察知的沉重壓力。
  辰巳對著隅田川丟出石頭,有點煩躁地開口說道:
  「陳舊的傳統文化,陳舊的都市景觀,陳舊的思考方式……明明人類已經準備飛向其他星球,我的故鄉卻繼續緊抓著發了霉的陳舊習俗不放。要知道現在可是被稱為人類黃金時期的時代啊!」
  「……這……」
  時間停滯的城鎮,受到日常慣性支配的日子。
  就算有生產力,這種人生卻無法期待將來的發展性。
  「領取國家的補貼後,或許能夠過上不錯的生活。可是──照那樣下去,我一輩子都無法找出自己出生於這個人類黃金時代的意義。」
  辰巳想要知道自己出生於這個時代的意義。
  大概是因為他過去都生活在把「不變」作為生存動力的環境裡,才會產生這種無法認同的感覺。在星辰粒子體和環境控制塔出現後,人類有了飛躍性的發展。結果自己的生活卻還是一成不變,讓辰巳忍不住感到害怕。
  害怕如果就這樣回到故鄉,是不是只會重複和父母一樣的人生?
  「──……」
  兩人望著夕陽,同時陷入沉默。
  當他們覺得不小心談論到不該提起的話題而尷尬起來時,東雲一真的妹妹──東雲六華帶著學校的朋友出現在河岸另一邊。
  她小跑著靠近兩人,長長的黑髮隨風飄動,臉上則是滿滿的笑容。
  「哥哥!辰巳大哥!居然能在這裡碰到你們,真的很巧!」
  「哎呀,六華妹妹。妳今天怎麼這麼晚,是參加社團活動嗎?」
  「很可惜猜錯了,是學生會要交接。你們是練習完要回家嗎?」
  「嗯。今天主要是練習酬神表演,所以比較早結束。」
  一提到酬神表演,六華的眼神就亮了起來。
  「是夏祭要表演的那個吧!我也會和朋友一起去看哥哥的盛裝表演,真的好期待喔!」
  「是……是嗎,那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一真帶著模棱兩可的表情簡短回應。其實在家人朋友面前表演會讓他感到很不好意思,只是妹妹既然這麼高興,看樣子只能忍耐。
  然而辰巳看穿一真勉為其難的反應,帶著賊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哦──六華妹妹你們要去的話,我也找朋友一起去看好了,還可以把同校的學生也全都叫來。」
  「哎呀,原來辰巳大哥這麼有人望啊?」
  「這話實在傷人!要知道我登高一呼,起碼可以找來一半的社團!」
  「聽起來真是聲勢浩大。我個人是無所謂……不過一旦觀眾變多,負責表演的人員也必須增加,到時會被抓來的候補人選肯定是辰巳你。」
  受到這種出乎意料的反擊,辰巳一臉吃了癟的苦澀表情。以他的性情來說,公開表演武術想必是種苦行。
  看到兩人的反應,六華和她的朋友都遮著嘴笑了起來。
  在染紅隅田川的夕陽下,一真等人沿著河岸踏上歸途。

  「──……」
  開開心心買了新浴衣的妹妹,難得待在家裡的母親,一起吵吵鬧鬧地度過許多時光的同學們。
  一真至今還清楚記得,到了煙火大會的時期,就連嚴格的祖父也會露出少見的笑容,輕撫著他珍藏的美酒。
  因為從小就埋頭苦練劍術,和開朗的同學們一起熱鬧度過的第一個暑假對一真來說是個新鮮的經驗。雖然還不到一切都讓人心滿意足的地步,仍舊是沒有欠缺什麼的平穩日常。
  夏末一過,馬上就要出發去校外教學。
  旅行結束後,接下來還有校慶。
  到了這個時期,說過想和一真就讀同一所學校的妹妹大概會因為考試將近而開始慌張。

  「────」
  在夏季陣雨中一起度過的日子。
  一起眺望晚霞的河邊。
  大家邊胡鬧邊討論將來的教室。
  這一切──是不是都已經沉入海底?

  「──……」
  常有往來的親戚,苦樂與共的師兄弟。
  打工地點的嚴格大叔和前輩們,住在附近的鄰居。
  還有,寄予淡淡思慕的女性。
  那些人──也全都離開人世了嗎?

  「──……」
  想到這邊,一真感到心裡一冷。
  他並不是無法相信龍次郎和那姬的話。
  只是無論看到什麼,無論聽到什麼,他依然沒有實感。

  妹妹死了,母親死了,父親死了,祖父也死了。
  朋友們死了,同門師兄弟死了,大叔和前輩們也死了。
  還有思慕的女性……到了這個時代,也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

  每當一真更了解這個時代,就會有一陣寂寥的風吹過內心,讓空洞隨之擴大。
  儘管這種彷彿在夢裡徘徊的感覺讓他深感困惑,一真還是渡過大海回到日本。因為他認為只要親眼目睹已經崩壞的故鄉,內心就會被更強烈的情緒填滿。
  例如對不合理大災害的憤怒。
  失去家人朋友的悲傷。
  或是置身不可思議狀況而引發的焦躁感。
  一真原本認為……會有許多感情接二連三地不斷湧上。
  然而實際上,不管他知道多少關於這個時代的事情,內心卻是越來越空虛。甚至還覺得自身居然薄情到無法沉浸在悲嘆之中而幾乎要厭惡起自己。
  他看著沉入海中凋落殘敗的過往街景,亡靈般地在欠缺現實感的恍惚幻境裡繼續前進。
  ……說不定,這個時代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一真在內心角落仍抱著天真的幻想,認為或許會因為什麼刺激而清醒過來。

  一起共度平穩生活的友人們。
  嚴格教導劍術,讓一真有能力達成「守護家裡」這承諾的祖父。
  待在粒子體研究的最前線,努力奮戰的父母。
  儘管個性內向,還是總跟在一真身後轉來轉去,希望能在明年進入同一間學校就讀的妹妹。

  既然自己還活著,那麼這個時代若有其他人也同樣生存下來,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一真抱著這樣的幻想,在這個衰微的時代裡四處徘徊。
  只要能從這個夢境中清醒,不管是何種契機他都無所謂。
  為了承受穿過空虛內心的風,承受胸口不斷擴大的空洞,他希望能找到某種寄託。

  ──衰頹之風吹過內心。
  直到一真釐清自己獨自存活下來的意義為止,這陣風都不會停止。
  直到這陣風導致所有思念情感都被廢棄為止,這種空虛都不會被填滿。
  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徬徨的亡靈,只是為了守住唯一的承諾。
  他繼續隨著時代漂流,尋找該回歸的棲身之處。




  第四章


  一真清醒時,照明的燈光也同時映入他的眼簾。
  才剛恢復意識,他立刻撐起上半身確認身體的狀態。
  刺中腹部的瓦礫已經被清除,讓人驚訝的是連傷口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這想必是那姬的功勞。
  其他比較輕微的傷勢則是經過細心治療並包上了繃帶。
  看樣子只有重傷部分完全治好,輕傷部分則是以急救包紮來處理。雖然還有些疼痛,不過感覺並不會影響到身體的機能。
  如果這也是那姬使用B.D.A後的能力,那麼確實非常了不起。
  一真一邊感嘆原來這時代也有如此便利的技術,同時觀察起自己所在的環境。於是,他在床邊發現一個熟睡的少女。
  「……?那姬?」
  茅原那姬含糊地回應一聲,還是沒有醒來。
  她似乎是坐在椅子上靠著牆就睡著了。
  可能因為太累了,一真叫了幾次,那姬都沒有要清醒的跡象。
  考慮到「海獅子」肆虐後必須處理的事務,那姬恐怕又忙了好幾個小時才得以休息。不僅如此,看來她還幫忙治療了受傷的一真。
  更別說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要辦理一真入國的手續想必並不容易。
  覺得自己虧欠那姬許多人情的一真帶著苦笑看向時鐘。
  「現在是……早上八點?我睡了大約十五個小時嗎?」
  一真很久沒有像這樣大睡一覺。或許是因為受傷加上疲勞才會造成這種結果,不過腦袋卻因此特別清醒。
  他緩緩站了起來以免吵醒那姬,接著幫她蓋了一件毯子之後才離開房間。雖然一真立刻看出這地方是整修都市遺跡而成的建築,卻無法進一步推論出具體的地點。
  朝著海風吹來的方向走下樓梯後,一真很快就來到戶外。
  這裡原本大概是高層飯店之類的設施,以前應該裝有玻璃窗的位置現在成了船隻和海上巴士出入的碼頭。
  透過清澈的海水,可以隱約看見海底似乎有一座庭園。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個都市遺跡周圍的水深大約只有十公尺,陽光看起來可以直達海底。
  「橫濱的水深大概也只有二十公尺左右,東京附近的深度都比較淺嗎?」
  「哎呀,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一個陌生的女性聲音突然回答了這句自言自語。一真反射性地把刀拉近,因為來到東京之前,在未知土地遭受襲擊的經驗已經多到讓他心生反感。
  而且最困擾的是,大部分想欺騙一真的人都是女性。
  他告誡自己即使面對女性也不能掉以輕心,然後等待對方走下樓梯。
  但是那名女性出現後,一真卻不由自主地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咦……!」
  乍看之下,從樓梯口現身的女性是一名清秀的少女,柔順亮澤的長髮以扇狀飄散開來。
  明明作為頭飾的髮箍讓眼前的女性散發出清新的氣質,她身上的鮮紅色皮夾克卻讓人彷彿會看到正在燃燒的熱情。
  端正的五官與堅定的眼神容易凸顯出強烈的感情,男性若是被她直視,內心想必會受到各式各樣的撼動。
  一真才注意到少女那氣勢強烈的眼神──眼前卻突然出現過去的幻影。
  「……六華……?」
  「?那是誰?」
  過去的幻影隨著少女的回應而消失。
  發現自己看錯的一真趕緊訂正先前的發言。
  「啊……不,抱歉。我好像還沒清醒,不知道為什麼把妳看成了自家妹妹。」
  「噢,原來是那樣。我聽那姬說過這件事,既然你才剛失去家人,會有這種錯覺也是無可厚非的反應。」
  大概是顧慮到一真的境遇,對方的語氣變得比較和緩。
  連自己也感到困惑的一真抱著腦袋重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尷尬地搔著後腦。
  「真的很不好意思。再看一次就會發現妳們完全不一樣,剛剛卻莫名其妙地看到她的影子。」
  「哦?……算了,這可能也是一種緣分吧。可以自我介紹一下嗎?」
  「當然可以,我叫東雲一真。」
  「我是天之宮千尋,那姬的同事兼『赤服』之一。在海洋遠征軍進行太平洋遠征的期間,負責擔任駐守部隊的臨時統帥。」
  「臨時統帥?……以這個位子來說,妳不會太年輕嗎?」
  「會嗎?在這個時代,讓年輕軍官擔任臨時指揮以累積經驗的安排並不是少見的做法。而且別看我這樣,再怎麼說也是赤服的一員。」
  千尋一手扠腰一手放在胸前,露出大膽的笑容。
  儘管造型不同,但她身上的夾克和那姬一樣都是醒目的鮮紅色。或許是特別染成的顏色吧,總覺得這件紅色衣服莫名地牽動情緒。
  「那件紅色外套果然是特別的服裝嗎?」
  「當然特別。赤服是特權將官階級,某些情況下還要扮演外交官的角色。」
  「……聽起來很厲害。這也就是說,你們能夠活躍於都市國家運作的所有相關場合吧?」
  「沒錯。或許外表看不太出來,不過我們其實很了不起。」
  回想起來,那姬和船上民族進行交涉時也是毫不膽怯地順利完成。所謂的「赤服」似乎是在各個領域都能支撐都市國家的重要人才。
  千尋對一真投來帶著好奇的視線,走到他的身邊。
  「不過我有點意外。根據從那姬聽來的情報,我還以為你是個更不好對應的傢伙,結果還算普通。」
  「是嗎?真感謝妳把我評價為普通。」
  「哦?感謝?」
  「嗯,因為這陣子總是被當成怪人,我個人感到非常遺憾。」
  一真露出不悅的表情,抗議最近周遭人物的反應。
  然而基本上,普通人根本不會碰上這種困擾,也不會多次遭到別人如此吐嘈。光是這幾句話,就已經略為展現出他的奇特之處。
  千尋強忍著笑意,指向海底庭園。
  「我來回答你先前的疑問,算是代替正式的致意。你應該聽說過建造『環境控制塔』的用意原本是為了避免人類受到災害威脅吧?但是塔裡似乎還包括了另外一個系統,會在發生連『環境控制塔』都無法徹底抑制的大災害時,讓粒子體(Nano Machine)操控海流並保護城市。而且那是一個獨立的生存空間保護系統,和失控的環境控制系統並不相連。」
  「……?如果真有那種東西,其他城市的水深應該也要比較淺才對。」
  「沒錯,所以我們推測生存空間保護系統的優先度會根據過去的人口數量來排序。你也知道吧?三百年前的東京據說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千萬級都市(Megacity)。」
  過去把人口數量在一千萬以上的大型人口集中地區稱為巨型都市(Megacity)。到了人口總數大幅減少的現代,則是把大型都市稱為百萬都市(Millioncity)。
  聽完這些話,一真在腦中攤開日本地圖並開始思考。
  「既然巨型都市受保護的優先度較高……意思是大阪和名古屋也是水深較淺的區域嗎?」
  「咦?……就……就是那樣沒錯。」
  千尋似乎很意外地瞪大雙眼。
  東京、大阪和名古屋是以前存在於日本的巨型都市。
  東京和大阪的古代遺跡現今仍舊被作為都市國家的中心,因此知道這兩個地方並不奇怪,名古屋卻是尚未挖掘的都市遺跡。
  以前待在國外的一真應該不可能會知道名古屋的存在。
  (原來如此……看樣子那件事或許真的是事實。)
  那姬和日番谷姊妹說過一真是個「奇妙的青年」,千尋卻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形容他是個「可疑人士」反而比較恰當。
  「順帶一提,這棟建築物是開拓部隊的宿舍,旁邊那一棟是遠征軍的宿舍,從這樓層往下的深水區域則是B.D.A的研究設施,海底庭園正是研究成果和景觀建設的共同結晶。另外,聽說這裡以前是舉世聞名的飯店。」
  「是嗎,那麼妳和那姬也住在這裡?」
  「基本上沒錯,不過那姬常常因為工作而外出,我的主要職場是圖書館,所以住在這裡的人幾乎都是白服的成員。」
  「……職場是圖書館?天之宮妳還要負責擔任圖書館管理員嗎?」
  「很可惜猜錯了。我工作的地點是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日本最大的圖書館兼研究設施。數位化的情報資料庫在三百年前的大崩壞中整個完蛋,所以像圖書館書籍之類的區域性資料就成了極為貴重的資產。」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保存了多達數百萬冊的龐大書籍資料,是日本列島最大的情報聚集地,同時也是研究設施兼情報統合局。
  古典、傳統文藝、一般書籍、本國音樂、外國音樂等非主流文化自不用說,連國家研究的環境保護技術和水質改善技術、煉鐵技術等也被收藏進去,是東亞數一數二的超巨大情報聚集地,因此這裡的防護措施和防災管理的水準都超乎常規。
  雖說其他都市國家也發現了不少圖書館,卻只有這裡呈現完美的保存狀態。
  三百年前的情報、文字、教養、技術,全都被保存了下來。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是極東邦聯所有人民的希望之一。
  「我的工作是重現三百年前的生活和技術並加以活用,內容包括便利性到文化習慣等等,遍及各個層面。這也是所謂的文明復古的一環。」
  「……是嗎,真是了不起的工作。」
  文明復古──復原三百年前失去的各種文明,有效應用於現代生活。
  回想起來,這個時代的人類不管身在何處,都是為了生存就必須竭盡全力,根本沒有餘力去嘗試發展技術。
  所以這個衰微時代的各種專業發展只能依靠過去的技術。
  重現失落時代技術文明的工作,想必擔負了豐富人類生活的重責大任。
  「這棟宿舍位於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和居住區的人口密集地帶中間,而且建築物本身也很大,從移居行動開始時就是很便利的場所。」
  「新宿住了很多人是因為設施完善嗎……那麼台東區呢?」
  「?怎麼可能有人住在那裡。台東區的海水相當深,而且當初損害嚴重,大部分建築物都成了瓦礫沉入海裡。」
  聽完千尋的回答,一真的表情蒙上一些陰影。
  千尋歪著腦袋不懂他為何會有這種反應,不過她並沒有繼續追究,而是刻意改變了話題。
  「話說回來,那姬跑哪裡去了?她沒有待在自己的宿舍房間裡,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那姬在上面的房間裡睡覺,昨晚應該是麻煩她照料了。我看她好像很累,所以放著她繼續睡。」
  千尋露出奇妙的笑容。
  「哦……那姬難得會這麼沒有戒心,就連她的睡臉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看過。不知道是因為她特別信賴你,還是因為她覺得你不會造成威脅?」
  「應該兩邊都不是正確答案吧。我想或許一半是因為覺得我無害,另一半則是出於義務感。」
  那姬行動時,總是會找出工作和個人感情之間的妥協點。
  以她的年齡來說,能做到那種事情也可以算是一種異常,然而考慮到赤服的工作範圍,說不定那是必須具備的能力之一。
  千尋似乎可以接受一真的回答,轉過身子邁出腳步。
  「這個回答中規中矩。既然那姬如此盡心盡力地幫你,與其說是基於個人感情,想必是認為那樣做對都市國家整體有益吧。畢竟我們昨晚已經聽說你確實具備了那種價值。」
  「……價值?昨晚?」
  「城鎮遭到襲擊的後續處理大致上結束後,我們和大人物們開了個會。總之我們先去找到那姬,再來連同這件事一起說清楚吧。戲弄還沒睡醒的她也很有趣。」
  千尋對著一真招手。
  一真不解地跟著千尋身後移動。
  他們走上樓梯回到房間,才發現那姬已經醒來,正在洗臉台前面梳洗。
  那姬擦臉時才注意到兩人,露出像是鬆了口氣的笑容。
  「啊,太好了,原來阿真和千尋在一起啊。我本來還擔心你是不是一個人跑出去結果迷路了。」
  「抱歉,我有試了幾次想叫醒妳……」
  「沒用沒用。那姬明明可以連續熬夜工作好幾天,一旦熟睡後卻是怎麼叫也叫不醒。」
  「是……是嗎?」
  「沒錯。再怎麼叫,妳也只會嗯嗯唔唔地發出一些怪聲,沒睡飽六個小時更是絕對不肯起來。必須用警報聲代替鬧鐘的人只有妳一個,妳一直沒發現嗎?」
  第一次聽到自己的糗事,那姬用雙手蓋住通紅的臉頰。
  「咦……那……只有我休假那天的早上偏偏會響起警報聲的原因難道是……?」
  「因為沒人管的話妳會睡上一整天,所以大家特別為妳著想。到了現在已經慢慢成了習慣,甚至有人建議用警報來作為整個城市用的鬧鈴聲。」
  這下那姬更是羞愧到抬不起頭。
  她沒有料想到貪睡的毛病居然影響了整個城市,也不可能會察覺警報聲竟然只是為了叫醒自己。
  一真看那姬一副可憐樣,舉起手來幫她打了圓場。
  「呃……我現在明白那姬真的很難叫醒,不過俗話說一眠大一寸。這個年齡就經常熬夜工作對健康有害,可以熟睡反而是件好事。」
  「說……說得沒錯!休假日就是為了讓身體休息,而且我在有工作的時候都會準時起床……」
  「那是因為妳在有工作的日子會強迫自己淺眠吧?我知道妳會偷偷利用B.D.A控制腦波,要是繼續過著這種荷爾蒙失調的生活,身體會停止成長!」
  那姬嚇了一大跳像是受到強烈衝擊,然後才消沉地垂下肩膀。
  看樣子「停止成長」對她來說是某種禁忌字眼。
  被千尋說教一陣之後,那姬雖然有點無精打采,還是繼續整理儀容,準備討論正經話題。一真昨天還覺得她是個相當老成的少女,不過看那姬像這樣和其他女孩對話時的言行,倒也還滿符合原本的年齡。
  至於一真本人則是安分地靠著牆,觀察兩人融洽的模樣。
  然而──這種少女的表情只在那姬臉上停留了短暫時間。
  千尋低聲地在她耳邊講了些什麼,於是那姬的表情也逐漸轉為認真,還用銳利的眼神掃過一真。
  等到她穿好掛在牆上的赤服時,已經恢復成昨天那個臉上笑容毫無破綻的少女。
  「──那麼,因為情勢總算穩定下來了,先在此重新自我介紹吧。
  我叫茅原那姬,隸屬於極東都市邦聯的海洋遠征軍開拓一四部隊。」
  「我是天之宮千尋,同樣隸屬於開拓一四部隊。謝謝你昨天救了城鎮,在那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狀況下,真的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是嗎,我有幫上忙就好。」
  「話雖如此,要讓身分不明的人物待在都市國家裡還是會有問題。因此我們聯絡上遠征軍的主力部隊,從龍次郎先生那邊問到了關於你的情報。」
  「所以阿真的身分已經確認──只是呢,現在卻有其他很多事情必須找你問個清楚。」
  那姬與千尋以認真表情互看了對方一眼。
  心裡有底的一真以沒有起伏的聲調回答兩人。
  「既然妳們已經知情,我這邊也比較好應對。可以問問你們談了什麼嗎?」
  「嗯。不過這裡不太適合說話,我們還是先出去吧。途中可以看看市內的情況,順便為你做個導覽。」
  於是,三人一起外出並搭乘海上巴士。
  那姬和千尋看著緩緩向後流動的街景,開始解釋昨晚的情形。

        *

  昨天晚上的月亮藏起身影,星光也很稀疏。
  「海獅子」的襲擊結束後幾小時,新宿居住區終於恢復平靜。
  都市遺跡居住區遭到破壞後的瓦礫很快就被撤除,筋疲力竭的居民們也全都上床就寢。
  大量居民受傷對都市國家來說是個打擊,國家活動停止半天更是嚴重的損失。
  基本上,都市國家的運作型態近似於生物個體的活動。
  物資的生產、流通、管理、配給……全都需要人手才能夠處理。
  結果因為昨天遭到襲擊,這些國家活動全面停止。再加上能動用的人手必須扣掉傷患與照顧傷患的人員,明天起的全體活動必定會受到負面影響。
  有多餘人手與時間的充裕生活在這個時代並不存在。
  為了填補這些損失,都市國家的掌權者都聚集到了軍艦上。
  「相良商會」會長,相良惠之助。
  「海洋遠征軍」臨時統帥,天之宮千尋。
  「開拓一四部隊」統帥,茅原那姬。
  天之宮原本出身於開拓部隊,現在是因為遠征軍外出進行太平洋遠征而暫時代理統帥,也就是實際的負責人之一。
  除了他們,還有相良商會的重要幹部和軍方的部隊長等數十個人也在場。
  由於軍艦的動力在晚上必須代為供應城鎮的電力,室內只剩下最低限的燈光。
  再加上今晚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只有微弱的光線照亮了參與者的臉孔。
  眾人圍著一張桌子,最裡面的位置架設著一台螢幕,螢幕上是一位身穿鮮紅色服裝的年長男性。這名紅衣男性看著報告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把整個身子都靠到椅背上後才露出傻眼笑容。
  「……我連罵人都懶得罵了。沒想到居然有餘力無視警戒命令,悠哉地讓生產線繼續運作,真是讓人佩服。看來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極東邦聯已經變成超級強國了是吧──我說惠之助,為什麼你在場還會陷入這種愚蠢的狀況?」
  「這次實在丟人,龍次郎。一切都是我的責任,相良商會會負責補償所有債務。」
  一個有著明顯啤酒肚的年長男性──相良惠之助愧疚地低下頭道歉。
  他的年齡大概和螢幕裡的紅衣男性差不多,兩人看起來都約莫是將近五十歲。
  然而被喚作龍次郎的紅衣男性卻收起笑容,不客氣地瞪著相良會長。
  「由商會補償是理所當然的大前提,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原因而不是由誰賠償──那姬、千尋,妳們兩個確實有下令要進入警戒狀態吧?」
  眼神銳利的龍次郎對兩名赤服成員提問。
  赤服是以特權將官階級的身分保護都市國家的存在,成員各自擁有不同的特別力量與使命。而倭田龍次郎身為赤服的魁首,他的發言在極東邦聯具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力。
  臉上表情比平時更為認真的那姬點頭回應。
  「是的,我得知巨軀種族群闖入靠近都市區的火山臼海流後,立即指示要擴大警戒範圍。」
  「和待命中的開拓部隊直接聯絡的人是我。那姬當時去救援沉沒的船隻,所以由我代為下令。」
  「是嗎?那麼解除警戒狀態的指示是來自相良商會,這點沒錯吧?」
  再三確認的過程中,那姬舉起右手提出意見。
  「是那樣沒錯,不過有件事情讓我有點介意。」
  「什麼事情?」
  「根據現場人員的證言,相良會長當時待在農業區域。因此我推測指揮居住區生產線的人應該不是相良會長,而是他的兒子相良當麻先生。」
  聽到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把視線放到相良會長身上,身為當事者的相良會長則是用力咬著嘴唇轉開視線。
  「下令者是商會會長本人」和「下令者只是會長的兒子」,這兩種情況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察覺內情的龍次郎搔著腦袋,似乎很無奈地對著相良會長提問:
  「……惠之助,剛才那些話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是判斷可以把現場指揮交給那蠢貨的人是我自己,所以是我的責任,理應由我來承受導致極東居民陷入危險的懲罰……各位,真的很抱歉。」
  相良會長探出身子,對著眾人低頭謝罪。
  他的眼中帶有強烈的意志和決心,還透出感到焦躁的情緒。
  在巨軀怪物橫行的這個時代──國家的危機管理是最該受到重視的要項之一。這位老成練達的會長當然很清楚那種事。
  雖然相良商會現在被稱為商會,原本卻是負責管理農林水產的組織。和負責拓展都市遺跡讓人類得以進入居住的開拓部隊算是兄弟組織。
  正因為有這個相良惠之助盡心盡力地付出,極東才能鑿平山脈、填起海洋,開墾出能夠養活五十萬人口的農耕地區。如果是會長待在現場,頂多只會抱怨幾句,想必不會做出無視警戒命令的誇張行動。
  在移居日本群島的行動開始後的這三十年間,支撐國家的有功者之一現在卻在眾人環視之下低頭謝罪。
  就算是身為赤服魁首的龍次郎也不能隨便無視惠之助的意願。
  然而那姬卻沒有理會雙手環胸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置的龍次郎,以嚴厲的語氣開口:
  「相良會長,很抱歉要否定您的發言。可是這次事件是動搖都市國家生存的大事,恐怕不是會長低頭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
  「妳真是嚴格啊,那姬。不過我大致上也是相同意見,這次不是商會補償就能了事的問題。我們這些開拓者一直在人類無法居住的地方互助合作,賭上性命奮鬥至今。結果要率領眾人的商會繼承人卻是那種德性,誰能把生存權託付給他?」
  「所以說由我來負起責任……」
  「你別搞錯了。所謂的負責人是要承擔責任,而不是代替他人扛起罪行。就算身為父母,也不能頂替子女的罪責。」
  聽到這些嚴厲的指正,相良會長只能狠狠咬牙。
  違反命令和侵犯生存權是重罪,就算對開拓有功也不能就此放過。
  因為無法嚴守生存權的都市國家只會走向黯淡的未來,沒有任何例外。
  人們會過著害怕巨軀種的日子,生活中不再有任何餘裕,孩子們也會慢慢失去笑容。
  就像今晚,連同大人們在內,想必所有居民都因為害怕海獅子再度來襲而無法安心入眠。
  「在居民們的不安感越來越膨脹的情況下,要是身為原因的人物沒有受到任何制裁……各位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千尋,妳來回答。」
  聽到突如其來的質問,千尋慌慌張張地端正姿勢。
  「我想……居民的不安會變成不滿,不滿會再轉變成憤怒與懷疑。最糟的結果,就是都市國家內部可能會因此出現裂痕。」
  「沒錯,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只要商會扛起責任就好。我們必須以都市國家的立場來展現出生存權穩固無虞的事實,藉此消除居民的不安。」
  從小笠原基地避難所移居至此三十年,極東邦聯還是個過於年輕的國家,各組織也還處於正在培育人才的階段。
  現在絕對不是加深居民不安和懷疑的時候,必須盡快做出對應。
  現場每個人都苦著一張臉,這時那姬再度舉手發言。
  「魁首,關於這件事,我想舉出提案、推薦,以及問題。」
  「說來聽聽。」
  「首先在安全方面,海獅子的殘黨尚未全數剷除。為了消除居民的不滿,我提議從開拓部隊抽出人手組成討伐部隊,負責驅逐附近的巨軀種。」
  「……成立新部隊和大幅強化討伐遠征人員嗎?這提議不錯,不過惠之助他兒子的事情怎麼辦?」
  「雖然我自己先前說了那些話,但是處罰商會繼承人恐怕只會在組織之間留下心結。所以對於當麻先生,一方面在表面上給予寬大的處置,同時要求他以士兵身分參加今後的討伐部隊並站上最前線……這樣如何呢?」
  看到那姬帶著笑容講出這種極為駭人的提案,商會的重要幹部都被嚇出一身冷汗。然而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顯見他們也判斷這是有效的手段。
  討伐部隊的前線是最危險的配屬單位,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當然,還會碰上許多有性命危險的任務。
  因此這種安排能夠在懲罰他個人的同時也對都市國家做出貢獻,可以說是很有效率。
  再加上要是不趕快解決「海獅子」的殘黨,就不能隨便把聲波兵器修好並再度啟用。強化周遭警備確實是必要的行動──千尋卻無法贊同那姬的提案。
  「等一下,那姬。遠征軍的主力部隊已經外出進行太平洋遠征,妳意思是要靠我們自己去討伐殘黨嗎?這和調查遺跡可不是同一回事。」
  「這方面我已經有想法了,所以沒問題……而且,我還想調查一些事情。」
  那姬在講到最後一句話時壓低音量,像是只想讓千尋聽到。千尋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最後還是因為那姬已有對策而撤回了反對意見。
  龍次郎一邊仔細評估那姬的提案,同時把視線轉向相良會長。
  「成立第一五部隊啊……只從開拓部隊裡調動還無法湊齊人員,可以直接認定『相良商會』也會派出人手嗎,惠之助?」
  「當然沒問題。這次事件是我寵壞孩子的後果,那種安排可以說是正合我意。請讓他追隨你們,接受嚴格的指導吧。」
  「嘻嘻,我明白了。那麼我今天晚上會規劃出編制方案。」
  「但是部隊長要怎麼辦?日番谷姊妹還太年輕,誠士郎則是跟來了太平洋遠征這邊。一般來說應該讓惠之助的兒子擔任部隊長,不過那樣可無法服眾。」
  「是的,所以我剛剛提到推薦。我要推薦在這次『海獅子』來襲時擊退敵人的有功人物──東雲一真進入開拓部隊,並在近期內任命他為部隊長。」
  聽到這個提案,商會成員們忍不住起了一陣騷動。
  他們想必已經聽說這個人物,然而肯定沒有想到那姬不只收編,甚至還要把他任命為部隊長。
  另一方面,龍次郎卻是摸著下巴的鬍鬚,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讓那傢伙成為部隊長嗎?實力確實可以打包票……不過其他部隊長接受嗎?任命一個外人成為部隊長,說不定會遭到反對喔。」
  「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取得在場各部隊長的認可。只剩下千尋和第四部隊的部隊長還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我沒聽說過這件事。不過我現在是遠征軍的臨時統帥,所以也沒辦法嘛。」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是因為不巧就只有跟千尋一直碰不上面……」
  「我知道我知道。」嘴上不饒人的千尋揮著右手回應。兩人在襲擊後都忙著善後,沒能事先說明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更何況一旦現場的最高領導人下了決定,默默服從才是軍人應有的反應。
  龍次郎露出半是佩服半是傻眼的笑容。
  「意思是已經打點好了嗎……哎呀,虧妳能接二連三地找出辦法應對,實在很有一套。要知道這樣會讓現場的大叔們都很沒面子。」
  「……?是嗎?那麼我以後會顧慮得更周全。」
  「免了免了,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自信心沒被那姬摧毀的男人大概只剩下龍次郎而已。要是隨便反駁,反而會遭到妳據理力爭地百倍奉還,所以別說和妳對立,我們這些人可是怕得連回嘴都不敢。」
  「哎呀,我們這邊倒是覺得那姬萬分可靠喔。因為面對『相良商會』和『小笠原執政會』提出的無理要求,她可是能夠正面提出反對意見的年輕女傑呢!」
  雖然千尋一臉得意,那姬卻尷尬地低下了頭,臉上滿是苦澀表情。
  她大概連作夢也沒想到,其他的年長男性其實是以那種畏懼心態來看待只不過是在認真工作的自己。
  臉上微微泛紅的那姬刻意咳了一聲。
  「總……總之,對我的評價不是重點──回到正題吧。關於東雲一真先生,他的來歷還是成謎。本人宣稱是龍次郎先生把他從奴隸商人手中救了出來,實際上真的是那樣嗎?」
  東雲一真的言行顯然很異常。儘管他絕對不可能是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不過還是可以做出幾個推論。
  那姬認為東雲一真出身於「情報遭到封鎖的不明避難所都市」。他對B.D.A和都市國家一無所知,也欠缺一般常識,卻擁有連那姬和日番谷姊妹都沒聽說過的知識。
  所以如果推論他的祖先當初躲進了某個極為堅固的避難所,上述一切條件就全都說得通了。
  而且他居住的堅固避難所雖然和外界隔絕,但是情報伺服器之類的設施恐怕還在運作。
  後來那個避難所遭到王冠種(Crown)或天悠種(Avatar Deva)的襲擊,都市崩壞,導致東雲一真和家人失散……這就是那姬的推論。
  然而龍次郎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他歪著腦袋露出不解的表情。
  「妳想知道來歷……那傢伙沒跟你們解釋什麼嗎?他毫無疑問是日本人。」
  「我知道他是外籍遺留民,不過……」
  「不對不對,那傢伙是日本人。妳沒看我寫的介紹信?」
  聽到龍次郎的回答,連那姬也忍不住懷疑地皺起眉頭。
  部隊長和重要幹部也是同樣的反應。因為在這個時代,所謂的日本人就等於大和民族,不代表任何其他的意義。
  明白彼此的認知有落差的那姬決定從頭開始說明。
  「龍次郎先生的介紹信不幸在沉沒事故中被泡爛了,但是信上有極東的封蠟,所以我把他視為重要人物來對應。」
  「很好的判斷,看來我找執政會長蓋印是正確的做法……不過傷腦筋啊,這件事說來話長。」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讓部隊長和商會重要幹部們先回去休息吧。由我和千尋還有相良會長三個人留下來。」
  「我也可以留下來嗎?」
  看到相良會長一臉尷尬的樣子,那姬笑著回答:
  「當然可以。相良商會和當麻先生的事情與這個話題無關,而且我很尊敬相良會長的知識和經驗,所以想聽聽您的意見。」
  「……知識和經驗嗎?身為年長者,我倒是希望人品也能獲得尊敬。」
  相良會長以苦笑回應那姬的明顯諷刺,和其他兩人一起吩咐部下離開。
  原本有幾個人也想留下,最後還是由身為組織負責人的那姬、千尋和相良會長三人作為代表,這場會議到此解散。

        *

  等人聲遠去,軍艦中也逐漸恢復寧靜後。
  龍次郎點起一根菸,然後才慢慢地開了口:
  「好啦……該從哪裡開始說明才好呢?」
  「他的身分那麼難以確認嗎,龍次郎舅舅?」
  「那傢伙的情況相當特殊,我第一次聽到時也是再三確認了好幾次。」
  千尋以比較不那麼正式的語氣向龍次郎提問。她大概是因為在場者變少而比較放鬆,這種對親人的稱呼才會一時脫口而出。
  龍次郎還在煩惱要從哪個部分切入。
  要以口頭來說明信中內容並非易事。
  當他還在猶豫時──聳立於遠方的環境控制塔開始發出微微光芒。
  和那姬等人分處兩地的龍次郎也看到同樣的景色,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地問了一句。
  「控制塔的定時發光啊……正好,你們知道環境控制塔發光的機制嗎?」
  「我不清楚詳情,千尋呢?」
  「我知道一些……記得是因為結晶粒子體層層累積,使得外牆被結晶體覆蓋。」
  結晶粒子體──粒子和粒子經歷長久年月後結合而成的物質。
  數十年前原本推測成因是粒子受到某些因素影響而停止運動並互相結合,近年來才查明其實正好相反。現在一般的理論是核心的星辰絲狀構造(Astral Filament)在結合並巨大化的粒子內部開始等速運動,所以才會製造出處於隨時加速狀態的結晶粒子。
  「我們使用的B.D.A──血中粒子加速器正是利用這種結晶粒子作為核心,也就是靠著結晶粒子體才能製造出加速狀態。」
  「哦……雖然我自己也有使用B.D.A,卻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原理。」
  那姬摸著自己右手上的B.D.A,看起來滿臉佩服。
  在旁邊抽起菸來的相良會長則是幫忙追加了簡單的補充說明。
  「順帶一提,你們赤服使用的B.D.A使用了叫作高純度結晶體的貴重結晶粒子體。就是因為能夠承受體內的粒子加速,所以高純度的結晶粒子體很珍貴。我國只能依靠進口,要輸入可是相當辛苦啊。」
  「相良商會」的交易對象主要是其他都市國家。
  由於結晶內的物質間電子轉移會引起結合緩和,在大氣中昇華的情況並不少見。因此一般認為不可能以人工製造出高純度結晶體。
  目前查明的精煉方法只有仰賴自然環境,也就是可以在累積了粒子體的活火山、海邊、湖泊以及大樹等地方取得。
  「那麼回到一開始的問題──環境控制塔的發光現象俗稱為『星際新星(Astral Nova)』,意指『酷似光波的粒子波動』,是粒子超過光速時能看到的現象,最多能夠發出七種光芒。這也是被結晶粒子覆蓋的地區會出現的特色景觀,而環境控制塔本身據說三百年以來都被覆蓋在結晶粒子體之下。」
  千尋以平靜態度說明完之後,那姬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咦?意思是沒有人曾經進入環境控制塔內部?」
  「大概是吧?畢竟失控狀況到五十年前才平息,而且外面還覆蓋著累積了三百年的結晶體,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去。」
  「是啊,控制塔和噴出塔周遭可以回收低純度的各種結晶粒子,算是船上民族的產業之一。到了近年,B.D.A供給和大量開採也因此加速……總之關於東雲一真,他是在那裡面被發現的。」
  下一瞬間──三人各自以不同的表情定格。
  那姬倒吸了一口氣瞪大雙眼。
  相良會長瞇起眼睛冒出冷汗。
  千尋則是半張著嘴說不出話。
  他們沉默了大約一分鐘才正確理解剛才那句話代表的意義,第一個回神的千尋靜靜地開口提問:
  「那個……所謂的『在裡面』,難道……難道是指環境控制塔裡面嗎?」
  「沒錯。正確來說,據說是在產生粒子體的爐心部位發現他的。」
  「爐……爐心!」
  「怎麼可能!」
  那姬和相良會長都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滿心疑問的兩人逼近螢幕,開始接連對龍次郎提出質疑。
  「在爐心發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剛剛不是才說明過三百年來沒有任何人能進入環境控制塔內部嗎!」
  「是船上民族挖開了外層的結晶粒子,最後到達了入口。」
  「就算是那樣也很奇怪吧!居然有人能夠從三百年來一直被結晶體覆蓋的環境控制塔……而且還是爐心部位出來,怎麼想都覺得異常!而且基本上,那傢伙到底是怎麼進去的!」
  「那還用問嗎,正常來說……他應該是在控制塔被結晶體覆蓋之前就進去了吧。」
  這下三個人真的一時語塞。
  既然是在控制塔被結晶粒子體覆蓋之前就進入內部,那麼能推論出的答案只有一個。
  除非東雲一真是在三百年前──環境控制塔失控前後就已經存在於控制塔內部,否則想必不可能演變成這次的狀況。
  「所以他是三百年前……發生大崩壞那時代的人類……?」
  「龍……龍次郎舅舅你相信這種事?」
  「最後相信了。因為光奴隸商的證詞不夠可靠,我還聯絡了參與挖掘的阿拉伯海大海盜。儘管花了不少代價,不過拿到了挖掘時的影像紀錄。把種種條件考慮進去再整合他本人的發言,判斷那傢伙確實是三百年前的人類並沒有問題。」
  「……嗚!」
  連影像紀錄都有可以說是決定性的證據,三人的反應只能用瞠目結舌來形容。
  至少「東雲一真來自控制塔內部」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姬原本也極為驚訝,但是很快就開始回想一真的言行,並按照順序在腦中逐步推論。
  「……是嗎,那樣的話確實就說得通了。」
  「什……什麼意思?」
  「阿真他缺乏這個時代的常識,卻擁有三百年前的常識,甚至連人們不會前往的都市遺跡和城鎮細節都很清楚。那些事情對我們來說並非常識,不過對於三百年前的人來說應該是等同於常識的一般知識吧?」
  例如他可以接二連三舉出橫濱的著名觀光景點,對於避難所設立理由之類的雜學也有涉獵。在三百年前只要買本情報雜誌來閱讀,懂得這些知識並不奇怪。
  他反而對於這時代每個人都知道的情報──日本列島沉沒後成為日本群島這件事一無所知,也不了解B.D.A、巨軀種,以及都市國家的內情等等。
  或許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原本生活在其他時代。
  然而如果真是那樣,又會有其他疑問接踵而來。
  「龍次郎先生,你剛剛說發現他的地點是爐心部位,具體來說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況?難道控制塔是以人類作為動力嗎?」
  「哈哈,怎麼可能。況且雖然是爐心部位,但正確來說那些海盜似乎只能前進到第三層的粒子槽附近,他們就是在那裡發現了那傢伙。」
  接下來的發展其實很單純。
  泡在整槽星辰粒子體裡三百年的東雲一真被回收時,據說確確實實是一具屍體。只是船上民族認為這樣不能當成商品,於是死馬當活馬醫地嘗試了腦波和心肺功能的復甦治療。
  復甦治療奇蹟般地成功──然而東雲一真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環境控制塔裡沉睡,也不記得三百年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只朦朦朧朧地記得自己的名字和出身的國家。
  「在這個狀況下,那傢伙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到日本,查明家人到底怎麼了……這是很正常的反應。一覺醒來卻發現世界已經毀滅,家人親友全都沉入海底。得知這種沒有夢想也沒有希望的事實,又有誰能夠乾脆接受?」
  龍次郎一臉同情地捏熄香菸,其他三人也表情凝重。
  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存活幾百年來到這種人類衰微的時代,又要以什麼為目標而活?家人、朋友,以及將來的夢想……他一口氣失去了所有一切。
  ──沒有實感。
  東雲一真一直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對於已經失去一切的他來說,這個世界和自己並沒有任何關聯。
  「……是嗎,所以他也是為了接受目前的狀況,才會那麼想查明家人最後的結果嗎?」
  「是不是那樣只有他才清楚。這種事情我們也幫不上忙,只能靠那傢伙自己克服。」
  「也對。以後的事情可以再說,目前應該要優先擬定能抵抗眼前威脅的對策。阿真毫無疑問是強大的戰力,我會在今天之內規劃好部隊編制。」
  「嗯,交給妳了。『太平洋霸者』一旦北上,這邊就無法使用通訊類的設備,下次聯絡會是在一個月之後。至於第一五部隊的編制就由那姬全面負責,妳可以放手去做。」
  聽到龍次郎給予的強力支持,那姬站了起來,千尋也跟著起身。
  可是以認真表情默默旁聽的相良會長卻雙手抱胸開始喃喃自語。
  「東雲……三百年前的人,然後叫作東雲一真……?」
  「?你怎麼了,惠之助?」
  「不,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名字……我說龍次郎,『海神』的航海日誌裡是不是出現過類似的名字?」
  「你說什麼?」
  龍次郎以懷疑的聲調反問。
  「海神」是指三百年前在大災害中拚死進行救援活動的遠征部隊,相良會長居然認為海神的航海日誌裡曾經出現東雲一真的名字……再怎麼說恐怕都是他記錯了。
  「算了,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去確認一下吧。不過需要一點時間。」
  「這我知道。總之,今天就到此結束吧。」
  「好的,龍次郎先生的太平洋遠征也請加油。」
  「要是有白鯨突破封鎖可就糟糕了,拜託舅舅要把工作做好喔。」
  「妳這蠢蛋,知道自己在對誰放話嗎?我才想叫你們幾個把國家確實守好。」
  深夜的會議就這樣告一段落。
  東雲一真的身分還是沒能證實,不過卻因此明白他的稀有度。
  畢竟他可是曾經活在三百年前的歷史證人,甚至可以判斷他對於推動文明復古的極東來說──或者對人類全體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物。
  (不只奴隸商人,看在列強國家眼中,阿真肯定也是他們亟欲入手的情報來源。難怪龍次郎先生會要求他不可以隨便透露自己的來歷。)
  那姬並不清楚奴隸商原本想把一真賣給哪個國家。
  但是想必會有很多國家和組織為了得到他而不擇手段。考慮到萬一今晚就發生類似的狀況,或許應該要派出人手保護一真。
  因此那姬親自前往一真的病房,在他旁邊著手規劃新部隊的編制方案。

        *

  海上巴士隨著平緩的波浪慢慢晃動,在海面上繼續前進。
  說明完昨晚會議的內容後,那姬笑容滿面地結束報告。
  「總之……以上就是昨晚會議中提過的話題。」
  「我想進一步提出一個問題……你應該明白重點吧?」
  換上銳利眼神的天之宮千尋如此開口。因為別的不說,沒把這件事問個清楚根本一切免談。
  於是她正式提出了昨晚得到的結論。
  「──東雲一真,你真的是三百年前的人類嗎?」
  那姬和千尋都帶著緊張表情等待一真的答案。
  一真雖然滿臉嚴肅,卻沒有任何能夠否定的要素。
  最後他回看兩人的雙眼,招認般地說道:
  「……對,龍次郎先生說得沒錯,我是被人在環境控制塔裡找到的。所以如果要問我是不是三百年前的人類,我想一定是那樣沒錯。」
  他間接地肯定了這個推論。
  那姬似乎很同情地稍微瞇起眼睛,但千尋反而興奮得雙眼放光。
  「那……那麼,你真的來自三百年前……!」
  把身子往前探的千尋握住一真的手,對他投以充滿熱意的視線。
  「真是驚人的偶然……不,驚人的奇蹟!我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有經歷過失落時代……經歷過人類黃金時期的人還活著!」
  「是……是嗎?果然沒有前例嗎?」
  「你真傻,當然不可能有啊!環境控制塔本身就是失落技術的集合體,還有許多技術尚未被解開!可是只要有你的協助,說不定可以解開什麼……」
  「千尋,冷靜點,妳害阿真很困擾。」
  那姬帶著苦笑制止她的行動。
  總算回神的千尋慌忙放手,大概是為了掩飾害臊感而用力坐回椅子上。
  畢竟對活躍於文明復古第一線的她來說,一真的存在只能稱之為奇蹟。倘若一真確實是三百年前的人類,想必能為千尋探討的資料與研究帶來很大的進步。
  因此千尋才會難得地如此激動──不過那姬卻低聲責備她的失態。
  「千尋真是笨蛋,妳應該要更顧慮人家的感受啊。」
  「咦?」
  「……妳直接講明沒有前例,當然會讓他受到打擊。」
  聽到那姬的提醒,千尋不由得掩住嘴巴。
  所謂的沒有前例,就代表一真的家人還活著的可能性已經完全消失。
  千尋想要訂正自己的發言,一真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不必介意,這是我個人的問題。過度顧慮彼此只會使得氣氛變差,如果妳們有什麼問題,我也願意回答。」
  「是……是嗎──嗯,也對。我有一大堆想問你的事情,也會根據你的回答準備正當的報酬。我們就採用give & take的形式吧,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阿真那邊有沒有什麼想反過來問我們的事情?例如成為部隊長之後的問題之類。」
  「關於那件事,首先我想確認自己有沒有拒絕的權利。」
  一行人搭乘海上巴士在建造於遺跡上方的海上都市晃了一圈,在途中聽完說明的一真對於那姬擅自把他任命為部隊長的事情好像不太認同。
  那姬和千尋似乎很意外地看了彼此一眼,重新問道:
  「咦?阿真你不想當部隊長嗎?」
  「部隊長以上的職位可以享有特權,在這裡生活會比較方便喔。」
  「我不是計較那些,而是單純覺得自己不適合。如果只是小兵,要我做什麼工作都無所謂;但是我還沒學過任何東西讓自己夠格以部隊長身分來扛起他人的性命,要成為我部下的人肯定也沒辦法把生命託付給一個陌生人。」
  「噢,原來如此啊。其實你不必擔心這個,身為統帥的我會安排第一五部隊作為自己的直屬部隊來行動,所以實際上的司令塔是我。在阿真學會部隊長必須負責的活動內容之前,你可以把自己當成副隊長就好。」
  那姬的意思是負責扛起所有人性命的是她,一真不需介意。
  聽完這種委婉的說明,一真心裡卻產生另一種歉疚感。因為這種做法意味著當一真失敗時,那姬會代替他負起所有的責任。
  「……再問一次,我沒有拒絕的權利嗎?」
  「有啊,我們極東自許為理性的都市國家。如果阿真堅持不願意……嗯,那也沒有辦法,我不能強迫你接受討厭的職位。總之……就任命你為我的直屬部下吧,那樣可以嗎?」
  「我反而覺得那樣比較好。因為我可以信賴那姬,也可以託付──」
  「停停停,你先等一下!」
  千尋突然開口,介入兩人的對話。
  「抱歉插嘴,不過你要不要等到達下一個地點以後再做決定?我有個絕對不會讓你吃虧,而且對彼此都有益處的提議……呃,我可以直接叫你一真嗎?」
  「請便……但是我對特權和權力都沒有興趣,只要有個據點讓我能繼續調查家人的情報就夠了。」
  「所以說,部隊長這地位在那個地方能派上用場。只要成為部隊長,就可以申請閱覽過去的資料,其中也包括了一真你想找的東西。」
  那姬在這時聽懂千尋的意思,興奮地豎起食指。
  「對……對喔!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裡應該有那份名單!」
  「就是那樣,平常只有專職研究的第四部隊和第八部隊能接觸那份資料,所以我一時忘了──但是在那間圖書館裡,保存著倖存者的名單。」
  聽到千尋拋出來的意外提議,一真第一次產生心跳加速的反應。
  這份名單記錄了在三百年前的大災害後存活下來的倖存者。仔細想想,身為倖存者後代的極東保有名單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成功從東京逃到小笠原基地的難民當中,或許有東雲一真的親戚和認識的人。
  ……這是他之前不曾考慮過的可能性。
  畢竟全世界有數十億人口在大災害中喪命。認為在生存機率只有幾億分之一的倖存者裡包括了自身的家人,恐怕是一種很天真的想法。
  然而,或許──或許真的能在倖存者名單上找到認識的名字。
  當一真的心跳速度節節上升怦然作響時,海上巴士到達終點的巨大建築物前方。


  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世界上唯一撐過大災害的知識寶庫。
  一真站在圖書館的大門前,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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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7 编辑


  第五章


  在陽光灼灼的烈日下──千尋和一真待在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的陽台上,翻看著搬運出來的大量資料。
  那姬為了查出海獅子逃往哪個地區,離開海上都市外出巡檢。她似乎有什麼無論如何都想確定的事情。
  由於昨天才剛受到襲擊,今天無法臨時組成討伐部隊,不過那姬還是召集了具備戰鬥能力的成員。
  「──根據情況,可能會需要兩位趕來幫忙。你們可以把時間用來調查情報,但是一定要在圖書館裡待命。」
  收到這個傳言後,千尋和一真都待在這個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裡翻閱倖存者名單。千尋平常也跟那姬一樣有很多工作要忙,然而都市國家全體都因為昨天的襲擊而進入休假狀態,在城市重新活動起來之前其實也沒什麼事情特別需要處理。
  所以千尋主動開口,表示要她幫忙個一天也是可以。然而要從沒有數位化的大量書面文件中找出幾個人的資料並非尋常易事。
  時間轉瞬即逝,太陽已經升上天頂。
  天之宮千尋舉起手來伸了個大懶腰。
  「嗚……要找到六華小姐和不知夜小姐的名字果然沒那麼簡單嗎?算了,光是小笠原避難所的倖存者就有三十萬人,難找也沒有辦法。」
  「因為我們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慢慢確認,花了三小時卻還沒看完一千人。」
  一真在椅子上坐下,臉上也略顯疲態。
  倖存者名單據說是在大災害後過了三十年才開始記錄。因此正確來說,這是兩百七十年前的資料。
  當時是混亂尚未完全平息的時代,這份倖存者名單並沒有按照名字或地區來排序。後來大概無法取得重新編篡需要的勞力和狀況,才會至今都沒有整理。
  (……倖存者名單嗎……)
  一真心想如果這裡面真的出現認識的名字……自己不知道會有什麼感覺。
  既然他在看到化為遺跡的日本都市後也沒有任何感慨,恐怕只能靠別的東西來填滿內心的空洞。
  但是──就算知道家人朋友在大災害中倖存下來,這個空洞就會被填滿嗎?在內心呼嘯的狂風就會停止嗎?
  一真把資料放到桌上,身體往後靠向椅背。
  看到他的樣子,千尋露出為難的笑容。
  「你好像心不在焉呢,要確認家人有沒有在大災害中存活下來果然會感到害怕?」
  「這個嘛……我覺得若是要用來讓自己死心,應該很有效果。不過或許我實際上害怕的反而是……失去活下去的目的。」
  想要回到日本,知道家人和朋友後來怎麼樣了。
  雖然這是個籠統的願望,對一真來說卻是讓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從奴隸商人手中逃出,越過浩瀚大海,沿路擊倒怪物才終於來到此地。之所以能夠努力到這個地步,正是因為一真有著明確的目的。
  失去這個目的,等於失去活下去的指標。這個時代的人類沒有餘力去學習不必要的教養,也不會像一真學生時期那樣按照既定的時間表過日子。
  既然集團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應該負責的任務,自然沒有必要學會多餘的事物。
  一旦失去自己的立場和目的,要振作起來肯定沒那麼容易。
  「不,總之我本身的問題可以先放到一邊去。但是我希望至少認識的人都有健健康康地過完天年……這種想法還是太天真了嗎?」
  「沒那回事。」
  千尋立刻以堅定的語氣回答。她把倖存者名單用力放到桌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一真。
  「老實說,一真你現在的處境根本是走投無路又無計可施,但是你希望離散的家人能夠過得平安幸福的想法是身為人的正確反應。況且扣掉造成阻礙的不是距離而是時間這個比較特殊的部分,你的狀況每個人都有可能碰上,你的想法也是每個人都會祈求的願望。所以至少在你還像現在這樣抱持著正面態度時,就該繼續心懷希望。」
  「……是那樣嗎?不,也對,天之宮妳說得沒錯。」
  明確的肯定讓一真恢復積極,或許他之前是因為看到資料如此龐大而差點氣餒。要知道調查才剛剛起步。
  「六華小姐和不知夜小姐啊……其實我知道一個叫六華的人,不過姓氏不同。這個名字以前很常見嗎?」
  「這個嘛……應該算是少見的名字。」
  「我想也是呢……」
  千尋如此回應,正打算重新拿起資料時,正午的鐘聲響了起來。
  「正午的鐘聲……居然已經中午了,我們休息一下吧。」
  「我不必了,天之宮妳自己去休息就好。」
  「不行,一真。因為目前在執行待機命令,讓身心都保持萬全狀態是你的義務。我明白你的焦慮,但是能休息的時候就要好好休息。」
  千尋拍了拍一真的肩膀,從他身邊走過,意思應該是要一真跟著移動。
  一真雖然百般不捨,然而現在還處於警戒狀態。既然無法預測會發生什麼事,趁著能休息的時候好好休息確實是正確的判斷。
  他跟在千尋後面回到圖書館內部,各式各樣的研究設施隨即映入眼簾。
  這裡進行的研究可說是五花八門,星辰粒子體的研究自不用說,另外還有古籍的再生和解讀,微縮膠片式區域資料的復原,失傳技術的重現與實用化等等。
  「這地方還是跟以前一樣驚人,只看這裡的話真的有近未來的感覺。」
  「果然當時的人們也會有那種感覺嗎?」
  「嗯,我以前來過幾次,每一次都會受到震撼。」
  千尋有點開心地豎起食指,說明圖書館現在的狀況。
  「雖然除了在地下真空保存的書籍,其他書籍遭受蟲害的情況相當嚴重,不過幸好有拍攝成微縮膠片保存,所以還能夠再生。而且這裡保管的資料不只是貴重的古書、地圖和技術,連情報雜誌和小說漫畫等也全都被囊括在內。你對這間圖書館有多少了解?」
  「只有一些基本知識。我記得這裡應該是保存書籍在一千萬冊以上的圖書館,也是匯集所有最先端技術研究的場所。」
  「沒錯沒錯。因為此地也收藏了三百年前的次文化(Subculture),所以在這個時代也成為普及的娛樂之一。難得來到這裡,你要不要拿個什麼來看看?」
  「不了。我喜歡閱讀,但現在不用──比起這事,我們要去哪裡?」
  「去武器庫吃午飯。因為負責調整B.D.A的人叫我帶你過去。而且你的武器只有刀劍吧?為了以防萬一,也帶個槍砲類在身上會比較好。」
  一真皺起眉頭,表現出比以往更強烈的不快反應。
  對於現在的一真來說,劍術是僅有的財產,也是唯一能引以為傲的事物。結果卻遭人輕視並強迫他持有槍械,只能說是完全違背他的意志。
  千尋察覺到一真帶有抗議的視線,搖了搖頭露出奇妙的笑容。
  「那姬曾經很激動地告訴我,大讚你的劍術非常厲害。你該不會是哪個失傳古流劍術的門生吧?」
  「……如果我說是呢?」
  一真帶著警戒回答。
  然而千尋的反應卻只是連連眨眼,實在出乎一真的意料。
  「咦……你……你真的是啊……?那……那麼像武術展演那些呢?你也會嗎?」
  「……也算會,我還參加過酬神的武術表演。」
  「酬神的武術表演!難……難道是指那個在神明面前表演武術的儀式?」
  「說……說是在神明面前好像有點誇大……總之我有在神社和祭典上表演過的經驗。」
  「嗚哇……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想跟你請教很多事情的念頭。武器庫那邊的事情結束後,你要不要來一下我的研究室?我會歡迎你大駕光臨喔。」
  「研究室?」
  「嗯,我除了研究星辰粒子體,也參與了大和文化的復興工作。範圍包括古典文藝、傳統工藝、傳統藝能、四季的祭典和神道宗教之類。」
  一真想起先前討論到相關話題時,千尋那種非常積極的態度。
  那種態度或許多少起因於對三百年前人類的驚奇感,不過也有可能是和她的研究內容更有關係。
  「古典文藝和傳統藝能嗎……如果是那種方面,或許我確實能給予協助。」
  「咦?真的嗎?你該不會正好擅長那方面吧?」
  「沒錯。理科方面我只有一般水準,但是在日本傳統文化方面,我從祖父那裡學到了很多知識。所以我想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應該不少。」
  千尋忍不住發出感嘆。
  她的腳步變得更輕快,臉上也露出心情大好的笑容。
  「很好很好,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雖然趕不上夏日祭典,不過秋天的大祭典就會要你盡力幫忙喔。」
  「知道了……只是我有點意外。與其研究傳統文化,想辦法促進粒子體研究更加進步應該比較能改善都市國家的生活吧?」
  粒子體技術是一種在各種領域上都能發揮作用的萬能技術。
  例如製鐵工廠、發電技術以及取得生活用水等等,全都必須仰賴粒子體研究。
  千尋想必是同時進行兩種研究,然而要是把勞力全部投注於粒子體研究上,是不是更能提高生活水準?
  「嗯……我懂你的意思。不過呢,一真。重現和復原技術確實很重要,但我認為促進民族文化復興也是同等重要的事情。」
  「…………」
  「中華大陸聯邦、海洋國家香巴拉、還有EU統一國家群……這些列強三大國全都在復興民族文化上投注了很多心力,無一例外。因為所有人在本能上都明白,只要確立國家的身分認同,那麼不管是作為國家、作為人類,還是作為生命,都能夠變得更加強大。」
  擁有統一的文化可以促進集團更加團結。
  為了跨越光靠國籍與民族意識並無法突破的壁壘,文明復古是不可或缺的行動。講到這邊──千尋突然換上促狹的笑容。
  「雖然我講得這麼冠冕堂皇,不過其實只是我想要享受這些文化。國家的重點還是放在粒子體研究上,我們的人員和預算都很吃緊,直到今年才總算剛開始有點樣子。」
  「是那樣啊……天之宮妳喜歡以前的文化?」
  「嗯,非常喜歡。不管是古典文藝、傳統文化,還是次文化都喜歡。只要隨便拿一本以前的情報雜誌來看,就會發現上面刊載了非常多樣化的內容,完全不會覺得無聊。而且不管打開哪一頁都鮮艷多彩,讓我可以實際感受到過去果然是人類的黃金時期。」
  天之宮千尋用充滿好奇的眼神看著一真。
  對她來說,一真是貴重的情報來源,也是活過憧憬時代的證人。若要讓千尋說出真心話,她肯定很想現在就抓著一真問東問西。
  「現在還保持第二警戒狀態所以沒辦法好好坐下來聊,但是等事情結束後你一定要讓我聽聽你的故事。研究室的大家一定也很有興趣。」
  「還請手下留情……話說回來,其他國家發展得那麼好嗎?」
  「算是吧。雖然跟昨天會議裡提到的生存權不太一樣,不過只要擁有一個具備強大戰鬥能力的粒子適合者,就能改變國家運作的安定度……對了,既然你渡海而來,那麼途中有沒有聽過被稱為『Million Crown』的人類最強戰力?」
  心裡略感驚訝一真微微挑起眉毛。
  「人類最強戰力」是個相當誇大的說法,千尋的眼神卻極為認真。
  「……看你的反應,想必是沒有聽說過呢。如果真是那樣就代表你很幸運,我想你來到這個時代後,還沒有遭遇過王冠種和天悠種吧?」
  一真更是不解地歪了歪頭。
  他已經聽說過關於巨軀種的事情,對千尋提到的兩個名詞卻是初次耳聞。然而根據千尋的反應,那似乎是每個人理所當然都該認識的存在。
  千尋以有點緊張的表情嘆了口氣,然後豎起食指。
  正當她準備說明時──突然有兩個人吵吵鬧鬧地呼喚一真。
  「喲!小哥!你昨天表現真好!」
  「喲!小哥!昨天真是謝了!沒有人死掉根本是奇蹟!」
  原來是精神抖擻的日番谷姊妹。
  千尋把頭髮往上撥,就像是覺得這狀況有點麻煩。
  「……響、吹雪,妳們不是跟著那姬外出了嗎?」
  「那是我們想說的話!」
  「我們還以為小哥跟公主一起去巡檢了!……是說,昨天的結論不是那樣嗎?」
  三人都覺得很奇怪,看樣子目前的情報有點混亂。不太清楚狀況的一真舉起右手,開口提出問題:
  「妳們兩個也在這裡工作嗎?看起來和天之宮的感情很好。」
  「因為我們和她是工作上的伙伴!」
  「而且也是有血緣關係的表姊妹!」
  「就是這樣。參加中距離的遠征還有在儲積地或圖書館工作是將官候補生的義務。物資儲積地的現場負責人是那姬,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的負責人是我。」
  「因為公主可以修理東西嘛。從都市遺跡裡回收的生鏽鐵材之類的物資會被送到儲積地,讓她負責加工成可以再利用的狀態。」
  一真回想起昨天聽過的說明。
  那姬能夠讓不可逆的物質變成可逆狀態。
  她擁有的這個能力想必是維持高生產力的最佳解答。
  「多虧有公主,遠征軍才能進行長期遠征。」
  「畢竟只有遠征軍和龍次郎有辦法對抗『太平洋霸者』。」
  「如果我們沒有好好擋下那傢伙,牠們就會成群結隊地衝入東亞。萬一真的發生那種事,連沉海大陸都真的會沉沒。」
  「……沉沒?」
  一真臉上帶著疑問。她們的意思大概是指陸地會沉沒,不過恐怕只是某種比喻。因為他這三個月以來曾經和不少怪物交戰過,並沒有碰上那麼誇張的敵人。
  這時雙胞胎換上嚴肅表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情。
  「對了,回到一開始的話題……小哥你為什麼沒跟著公主外出?」
  「她不是說今天的巡檢可能會有點危險嗎?」
  「咦?有那麼嚴重?只要那姬和開拓部隊處於萬全狀態,海獅子族群其實也不算什麼。」
  「那我問妳,那個GM級的海獅子和白毛猿在北陸也算是相當強大的種類吧?現在是連那種怪物都被趕出住處,逃到南邊來了。」
  「所以──懷疑那是因為有其他怪物出現把牠們逼走……應該是很正常的推論吧?」
  聽到雙胞胎這麼說,千尋也總算察覺狀況。
  「這……確實是那樣沒錯。畢竟是那麼強大的巨軀種,除非是地盤被奪或者遭到破壞,否則牠們不可能放棄巢穴。」
  那姬昨天晚上跟千尋說過她想調查一些事。
  或許那姬就是為了因應來自北陸的威脅,才會提議設立新部隊和強化都市遺跡周遭的調查。聽到這邊,一真滿心不解地側著腦袋。
  「那樣的怪物會突然出現嗎?」
  「如果不是這個時期,公主應該也不會這麼神經質。而且現在還無法使用那些傢伙最討厭的聲波兵器。」
  「?這個時期有什麼不妥?」
  「……是有不妥,但是小哥你真的什麼都不懂耶。」
  「小哥你連太平洋遠征為什麼如此重要的理由都不知道嗎?」
  尚未得知一真來歷的雙胞胎不以為然地看著一真。一真雖然搞不清楚狀況,還是在聽完三人討論的威脅後露出尷尬表情。
  「那姬該不會是顧慮到我的傷勢,才會要我留在這裡?」
  「實際上如何呢……畢竟公主認真起來可是非常厲害。」
  「不過,她只能戰鬥一兩分鐘吧?」
  「是啊。萬一敵人是比海獅子和白毛猿更強大的巨軀種,我想那姬應該很想借用一真的力量……怎麼辦,要不要現在一起追過去?」
  一真點了點頭。雖說那姬有可能是在為他著想,然而敵人如果比海獅子還強大,也只能由一真出面對抗。
  他把手放到刀柄上,展現出有心參戰的意志──
  然而下一秒,整個都市國家都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一真握緊掛在腰間的佩刀,跑到窗邊以銳利眼神看向外面。
  「警報……難道是海獅子回來了?」
  「不!不是!」
  「這個警報聲是第一警戒狀態……不……不會吧……?」
  千尋和日番谷姊妹的臉上都失去血色。
  在第三國立國會圖書館裡負責研究的開拓部隊眾成員也全都停下動作,七嘴八舌地叫喊著。
  「這個警報聲……不是最終避難勸告嗎!」
  「但是為什麼?太平洋遠征中的遠征軍並沒有任何聯絡啊!」
  「現在不是討論那種事情的時候!放棄資料也沒關係!我們要立刻逃走!」
  圖書館裡的人員以開拓部隊為中心開始避難行動。
  千尋拿起通訊器想聯絡那姬,結果只收到大量雜音,根本完全聯絡不上。她咬緊嘴唇,拉起一真的手向外面跑去。
  「抱歉,我想知道狀況,所以你先陪我一下!結束之後就可以馬上逃走!」
  「我是可以配合,但是不去助陣沒關係嗎?」
  「說什麼傻話,沒聽到其他人說這是最終避難勸告嗎?就算你再強也沒有用!妳們兩個,收拾好最低限的行李以後就全力逃走!」
  「知……知道了!」
  「千尋妳也不要太勉強!」
  雙胞胎慌慌張張地跑向研究設施內部,千尋則是繼續往外移動。
  接著她啟動B.D.A,用身輕如燕的動作衝到戶外,一口氣跳上最高處的圖書館屋頂。這出乎意料的優秀身體能力讓一真吃了一驚,不過他還是以輕快腳步緊跟在千尋後方。
  「你的粒子適合率和加速率是百分是幾?既然能打倒海獅子,肯定是高適合率吧?」
  「抱歉,我也不清楚。昨天本來要測量,後來因為海獅子來襲所以延期了。」
  「……是嗎,不過你看起來應該比我高,現在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千尋取出耳環式的B.D.A。
  然後她一邊調整呼吸,一邊伸手碰觸一真的B.D.A。
  「到我前面來閉著眼睛蹲在地上。可能會有點疼痛,但順利的話你也能跟著看到。」
  一真還來不及提出疑問,千尋已經展開行動。
  看到千尋突然貼近讓一真整個人僵住,然而這種感覺立刻煙消雲散。
  因為千尋才剛用插栓連結兩人的B.D.A──視覺訊息、聽覺訊息、嗅覺訊息、觸覺訊息等各種感覺就像是突然擴大範圍,一口氣流進一真的腦內。
  感知到全方位的視覺訊息讓一真陷入像是喝醉的感覺,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千尋連忙說明狀況。
  「沒事的,別擔心,那不是你自己實際感覺到的情報。而是去感知大氣中的粒子流動後,把結果轉變成影像訊息而已,很快就會習慣。」
  她安撫著跪在地上直冒冷汗的一真。
  千尋的B.D.A是使用者很少的知覺操作型B.D.A。
  粒子適合者包括了加速燃燒型和虛數變化型等專精各種不同領域的人才。這些人各自分擔了職務,投身於都市國家的防衛工作上。
  雖然星辰粒子體是變幻自在的萬能粒子,使用粒子的人體和機器卻有極限。就算適合率越高就越能做出多種運用,要在人類的短暫一生中學會所有應用依舊是將近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知覺操作必須花費十年以上才能學會。
  天之宮千尋正是因為自幼就把焦點集中在知覺操作上,才會年僅十六歲就可以使用這種能力。
  「粒子適合率高且擅長操作粒子的人可以把腦波從電氣型擺動切換成粒子波動,然後靠著這個方式去干涉腦神經,不需要倚賴外部的裝置。」
  舊型的機械必須覆蓋住頭部或是裝設在脊椎上,使用B.D.A時卻只要切換最基本的傳達手段就能提升思考速度和反應速度。
  不過想要辦到那種事,使用者的調控生物反饋能力必須相當熟練──
  (他……他的身體真是驚人……他是不是可以自我控制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部位……?)
  彼此的B.D.A相連後,千尋趁機稍微測量了一真的身體性能,結果卻遠遠超出她的預想。千尋並不知道一真是經歷過什麼才能獲得這樣的成果,不過和這個時代的粒子適合者相比,他的肉體完成度顯然大幅超過平均值。
  再加上一真在調控生物反饋方面──讓一般來說無法以意識支配的心臟等不隨意肌受到控制的技術也特別有經驗,畢竟他從小就為了習得自家的流派而訓練至今。
  因此一真能夠完全掌控這個千錘百鍊的身體,並且基於自身意志來控制感情的起伏變化與管理肉體的力量輸出。
  (透過這種身體,就算現在處於粒子混亂到沒有辦法通訊的狀況,知覺距離最多也還是可以延伸到十公里左右……不,甚至有可能直接承受超越極限的粒子超流動……!)
  完成度有如黃金般完美的肉體。
  雖說一真最近才學會如何使用B.D.A,想必也能立刻適應。
  而且由於他三百年以來都浸泡在星辰粒子體中,適合率的數值……體內細胞的粒子浸透率也極高。
  (如果只論資質……說不定可以和人類最強戰力(Million Crown)相提並論──?)
  「天之宮,麻煩妳快一點。雖然我慢慢習慣了,不過還是不怎麼舒服。」
  這句話讓千尋總算回神,最終避難勸告的警報聲還響個不停。
  她呼出一口長氣,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慢慢解除限制器。
  「Blood acclerator(血中粒子加速器) "Laplace"啟動──開始擴大知覺領域……!」
  ──心臟的跳動開始加速。
  遍布於五臟六腑的毛細血管也發出慘叫聲。
  B.D.A能夠讓超加速的星辰粒子體在體內血管循環並藉此增加力量。人類的血管長度大概是十萬公里,因此會開始每秒循環最多約三十三次的等速運動。
  根據這個定律,可以計算出如果適合率是百分之一百,那麼最快可以激發出約是光速十倍的驚人速度。然而適合率百分之一百的人類在理論上並不可能存在。
  常人的適合率不到百分之一。
  經過訓練後可以到達百分之五以上。
  百分之十以上就會被歸類為高適合率──就像這樣,人體的適合率只能達到極度受限的數值。
  因為適合率達到百分之十以上時,體內的粒子體就會超過光速,在某些情況下發生熔燬(meltdown)現象並且爆炸的危險性也會隨之提高。
  為了防止爆炸,作為安全裝置的限制器必須以聲紋認證來解除。
  「我要一口氣把知覺範圍擴大到那姬那邊!會對身體造成有點大的負荷,你要原地坐好!」
  一真感覺到只有視覺以高速飛過天空,渡過大海。從上空俯瞰東京的都市遺跡後,反而是一些不自然的破壞痕跡讓他感到驚訝。
  有許多高層大廈在三百年前的大災害中倒塌,不過幸運逃過一劫的建築物也不在少數。
  這些存留下來的高樓全都成了大樹的支柱,在樹根藤蔓的纏繞下彼此互相連結支撐。
  然而一真現在卻看到這些廢塔和大樹上出現了明顯不對勁的破壞痕跡。
  到處都散落著被削成橢圓形的殘骸,以及看起來像是被巨大刀刃斜著砍斷的廢塔。在自然環境中出現這樣的破壞痕跡顯得很不協調。
  (這些廢塔……是被某種東西砍斷的?)
  一真的眼裡出現強烈的警戒心,大概是感覺到雙胞胎先前提過的恐怖怪物開始有可信度了。
  另一方面,千尋根本沒空推論那麼多。
  這種大規模的破壞痕跡只要看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記,現在是分秒必爭的事態。
  「嗚──一真,抱歉要請你盡快趕去!只要直直往東北前進,然後沿著河川痕跡走下去就會知道地點!」
  「好,天之宮妳先逃吧!」
  一真如同猛獸般壓低身子,往東北方向直衝出去。他的速度媲美子彈,轉瞬之間就消失無蹤。
  最終避難勸告的警報聲讓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陷入恐怖和混亂。
  這種慘狀並不像是在逃離怪物,形容成是在躲避「天災」反而更加精準。
  千尋咬著嘴唇目送一真離開後,不由得擔心起他的下場。
  那個青年還不知道人類衰微時代的真正意義。
  也還不知道文明在到達終點後製造出了什麼怪物。
  那是築起瓦礫之山,貪婪噬殺生命,將人類留下的痕跡全都吞沒飲盡的存在。
  也是讓人類衰微之世再也難以翻身的行星史上最強生命體。

  「要來了……『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




  第六章


  四輛多腳型戰車在熊熊燃燒的都市遺跡中心高速奔馳。接連響起的槍聲與砲火聲展現出強大威力,連附近的生物都嚇得倉皇逃走。
  多腳型戰車在這種充滿障礙物的環境裡也可以來去自如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這種戰車原本是用來探測火星的設備。為了在地形崎嶇不平的未開發地帶也能順利移動,戰車的關節部分使用了有機流體物質,能吸收劇烈衝擊但不會降低機動力。
  就是要在這種複雜錯綜的地形上,利用柔軟動作與左右的變形武器來應戰的多腳型戰車才能發揮出真正的價值。
  四輛戰車從四面八方一起朝著海面上的魚影開砲,濺起巨大水柱,讓陣陣波紋不斷擴散。和昨天的通常砲彈不同,這些砲彈使用了以結晶粒子體製造的特殊化合炸藥,威力甚至能貫通三座廢塔。
  如果是一般的怪物,光是被這個砲彈擊中就會被粉碎成飛散的肉片。
  (嗚……!)
  然而──眼前的敵人卻不一樣。
  眼見以最大火力發射的砲彈即將命中敵人,潛伏在海中的巨大黑影卻伸出觸手擋下砲彈。
  那些宛如蛇蠍般扭動伸長的觸手彷彿每一根都各自具有意識,巧妙組成網狀後抵消了戰車砲造成的衝擊。
  接著觸手抓住砲彈,反過來丟向四輛多腳型戰車。
  「糟了──!」
  一輛戰車落地的時機不巧,無法避開被反丟回來的砲彈。駕駛已經準備受死,這時那姬朝著戰車伸出右手。
  「Blood acclerator(血中粒子加速器) "Beard of whale(鯨王之大鬚)"……!」
  發現攻擊遭到彈回的那姬解除B.D.A的限制器,高速射出右手上的鋼索,讓鋼索前端刺中戰車落地位置下方的地面。
  下一秒,地面突然往上隆起。
  被丟回的砲彈打穿隆起的地面,擊倒後方的大樹。
  戰車雖然驚險躲過卻還是翻倒在地,有一隻腳已經半毀。萬一被砲彈直接擊中,恐怕會當場灰飛煙滅。
  那姬察覺戰車的機動力受損,透過領子內側的小型通訊器詢問駕駛的狀況。
  「二號機,你那邊是什麼情況!」
  「損壞率百分之二十一!右後腳遭到破壞,但是使用體內粒子後還是可以行走!」
  「那就先撤退並重整態勢!其他三輛負責掩護二號機!另外,看到通知避難完成的信號彈了嗎?」
  「還沒有!畢竟送出聯絡後到現在還不足一小時,城鎮那邊的避難行動很有可能尚未結束!」
  「嗚……只能繼續爭取多一點時間嗎──正面來襲,防禦!」
  發動追擊的敵人高舉起大量觸手,瞄準破損的多腳型戰車一口氣落下。另外三輛戰車立刻出手支援,然而巨大黑影發動的攻勢卻極為猛烈。
  來自海底的觸手超過一百根。
  「動……動彈不得……!」
  「不行,實在無法擊退對方!」
  「總之繼續射擊!只要漏掉任何一根,戰線就會一口氣崩壞!」
  四輛戰車的機關槍都集中在正面並形成火網,卻因此無法移動。一旦彈藥耗盡,恐怕四輛戰車都會立刻遭到擊破。
  那姬判斷無法後退後,隨即瞪著海底的影子做出決定。
  「只能由我上了……!我要攻擊本體,請各位再支撐三十秒!」
  「咦!」
  「那……那樣太亂來了,統帥!」
  然而現在已經沒有其他手段。
  那姬把B.D.A切換到極限值,放到血液上讓粒子加速,提高自己的移動速度。
  星辰粒子體可以干涉「一秒的定義」,讓加速燃燒產生的力量還原到體內。因此粒子適合率高的人在超流動發生的期間將會脫離世界的固有時間。
  不過那只是進入相對的加速狀態,並沒有提高使用者本身的身體能力。
  那姬的嬌小身體一旦直接受到攻擊,肯定會當場死亡。
  她驚險地躲過如同雨水般不斷落下的觸手連擊,縮短敵我距離。接著伸手碰觸身旁的建築物,讓建築物的形狀大幅改變。染上煤灰的混凝土變成圓錐狀的突起,成為保護那姬的屏障;顯露在外的鋼筋則是化為整把的銳利刀刃,對敵人發動攻擊。
  這是能夠精確使用不可逆復舊、虛數變化以及流體操作等三種能力的那姬才有辦法做到的大規模質量攻擊。
  面對依靠質量與數量來取勝的攻擊,敵人試圖使用從海底伸出的那些觸手來擋下。
  (好,引過來了!)
  包括之前攻擊戰車的觸手在內,所有觸手都把目標換成那姬。
  四輛戰車趁著這個機會一口氣跳向後方。
  如此一來,換成那姬陷入危機。
  大量火花與碎片噴濺四散,掃過那姬的臉頰,讓她無法動彈。萬一體內的粒子就這樣耗盡,恐怕只能束手無策地遭到觸手蹂躪。
  (嗚……不妙,粒子快用完了……!)
  那姬感到背脊發冷。儘管她擁有能夠運用七種系統的特異才能,體內的粒子量卻只比平均值高出一點,所以昨天才會搭乘多腳型戰車移動。
  長期防衛戰和多個體的混戰是那姬最不擅長的領域。
  以她的特質來說,除了短期決戰,那姬原本對其他形式的戰鬥都不該出手。這次如果不是四輛多腳型戰車都陷入危機,她也不會做出如此輕率的行動。
  那姬咬著嘴唇拚命防禦,同時看向海底那個怪物的影子。
  (……體型相當巨大,目測大約有三十公尺,毫無疑問是成年的白鯨。)
  白鯨──這是某個怪物的別名之一。
  這個種族原本棲息於遠離日本群島的南太平洋,然而牠們具備一種習性,會在這個時期北上來到海水較暖的日本近海。
  本身並不是特別好戰,但是若有誰敢與牠們敵對,就絕對不會放對方生還。
  這也是白鯨表明自身意志的行動,讓敵人明白膽敢反抗牠們一族的傢伙會遭到徹底毀滅。
  原本應該是智商極高且過著群體生活的種族──
  (想必是跟族群分散的個體先行北上了。而且還迷路闖進北陸的沉海地帶,所以在白毛猿和海獅子的地盤大鬧了一場嗎……!)
  像白毛猿和海獅子那種強度的巨軀種很少會離開地盤。
  是潛藏在海底的這個巨大生命體把牠們趕往南方。
  (既然遠征軍的主力部隊不在,這次只能由我們來應戰……!)
  那姬從獲得赤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遲早必須面對這個種族的心理準備。對於要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大和民族來說,這個怪物是超越災害的禍害。
  一旦讓牠靠近都市,就會付出慘痛的犧牲──甚至連整個都市國家都有可能慘遭摧毀。
  但是就算想在這裡收拾對方,要用機關槍和砲擊來打敗這個巨大怪物也並非易事。
  那姬對著領口的通訊器大叫:
  「所有人都立刻離開這裡!由我來爭取時間!」
  「妳……妳說什麼傻話啊!那姬!」
  「我們會分別從四個方向攻擊牠!請妳趁機逃走!」
  「那樣做只會重演剛才的狀況!而且那傢伙……白鯨的前進路線上有我們的城市!要是放任牠繼續前進,將會造成極為嚴重的損害!」
  正是因為這樣,發現白鯨的那姬等人才會明知魯莽還強行出手。如果這隻白鯨前往的方向不是東京而是太平洋那一邊,他們大概只會默默旁觀。
  若非那姬等人挺身而出,白鯨或許已經闖入居住區域。
  但是不管怎麼樣,再這樣下去事態只會繼續惡化。
  必須先脫離這個困境,否則根本沒有後續。
  在體內的粒子快要耗盡的那瞬間,那姬溶解腳下的地面,潛入海中逃過一劫。落下的觸手把建築物一間間打壞,揚起大量塵埃。
  那姬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逃脫。遺跡的下方如果不是大海,她恐怕已在轉瞬之間被抓住捏死了。
  她急急忙忙地想要浮上海面──卻突然注意到海底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
  原來海底的光芒──是那隻巨大生命體散發出的粒子光芒。
  而且並不是靠著反射陽光,而是巨大生命體以自身的粒子在發光。
  那姬想起昨晚才討論過的話題,邊顫抖邊講出了那個現象。
  「A……『Astral Nova』……!」
  那是據說只有體內的循環增幅超過光速時才會出現的模擬發光現象。
  眼前的生命體發出了和環境控制塔同樣的光芒。
  那姬充分理解敵人的威脅已經超出自己等人能夠判斷的範圍,但也不能就這樣束手旁觀。
  她正在思考對策時,四輛多腳型戰車都聚集了過來。
  「統帥,幸好妳平安無事……!」
  「總算撐過來了。不過這下不妙,看來剛剛的攻擊並不是那傢伙的最大值……要是牠認真起來,會跟五年前一樣把這一帶夷為平地。」
  駕駛們都緊張起來。再這樣戰鬥下去的話,所有人都會有性命危險。
  而且更恐怖的是──這個巨大怪物還沒有進入戰鬥狀態。
  所謂認真起來會把這一帶夷為平地的發言顯然並非比喻。
  然而他們如果退讓,白鯨將會直直朝著居住區域的方向前進。
  「統……統帥,沒有什麼辦法嗎?」
  「……有是有,但是必須賭上性命。萬一失敗,或許會有人犧牲。」
  「說這什麼話,現在可是整個國家都面臨危機。而且就算不在這裡拚命,也只是多撐一天再死而已。」
  「沒錯,我們願意把性命交付給赤服。」
  駕駛們紛紛表示在這個時代站上最前線戰鬥的人本來就難以長命。
  他們並不是過度悲觀,而是每一個人都很清楚只有迅速決定方針並展開行動才能殺出一條血路。因此剛剛那些話都是駕駛們充分理解自身本分之後才做出的回應。
  「……謝謝你們。這個作戰計畫雖然非常困難,不過並沒有那麼複雜。所有人都清楚這附近的海圖吧?」
  「當然。別說這一帶,只要是東京的海圖我們都很清楚。」
  「不愧是各位。那麼你們覺得如果想把白鯨送往太平洋那邊,沿路還要讓牠的巨大身軀可以輕鬆通過,該走哪條路線南下比較好?」
  聽到那姬的提問,四人都在腦中比對海圖和現況。
  這附近的水深是二十公尺左右,對白鯨來說有點狹窄。加上海底還剩下許多建築物,能讓那傢伙輕鬆通過的地方想必相當有限。
  眾人沉默了一陣子,其中一名女性駕駛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水深足夠的場所……對了!隅田川舊河道!過去曾經是河道的地方會比較深,要誘導敵人也比較容易!」
  「正確答案。所以我們要保持距離,一邊戰鬥一邊誘導那傢伙前往隅田川。如果敵人願意就這樣前往太平洋和族群會合,就會是最快了結此事的發展。」
  「但……但是能那麼順利嗎?」
  「不順利的話就是賠上一條命!即使只有我們也要去做!」
  所有人都點頭同意。若是採用這個方法,只需要最低限度的戰鬥就能撐過這次危機。
  然而就在五人準備付諸行動時──北方傳來巨大的爆炸聲。
  「這……這下又是發生什麼事?」
  「正確方位是哪裡?」
  「發生爆發的地點是足立區附近!爆……爆炸的規模相當大!」
  「嗯,你們冷靜點,這不是白鯨開始破壞。測量器有什麼反應?」
  「有可能是巨軀種之間的戰鬥!附近有白鯨所以無法測量到正確的數值,不過應該是相當大型的種類!」
  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是那姬已經掌握事態並滿心焦慮。因為以時機和現狀來判斷,這時發生其他戰鬥就代表某種可能性。
  (難道……還有其他白鯨也先行北上了?)
  真是最糟的狀況。
  一隻白鯨就已經無法應付,要對付多隻白鯨更是完全不可能。畢竟現在光是要誘導在後方海中的巨大白鯨,他們就必須賭上性命。
  「可是……這下也只能去做!你們沿著隅田川舊河道,包圍住白鯨並進行誘導作戰!我去確認另一邊的情況!」
  「知……知道了!」
  「我們會拚命達成這個任務!也祝統帥武運昌隆!」
  開拓部隊的眾成員一起展開行動。要是至少能引開一隻,狀況就會好轉……如此相信的那姬使出全力奔向另一邊。
  她啟動包覆著雙腳的B.D.A,開始同時操作總共三台B.D.A。藉由連續進行消費、吸收與循環增幅的迴圈,那姬讓身體強化到逼近極限,往前不斷衝刺。雖然提高了基礎能力和瞬間運用效率,這卻是一種危及生命的手段。
  因為要是過度消費體內的粒子,就會連寄生在體組織內的粒子也一併消費掉,有可能導致細胞連接斷裂並引起類似內出血的症狀。
  萬一重要的內臟出血,或許會留下後遺症。
  然而現在不是能顧慮那些事情的狀況。
  要是不快點行動,國家說不定會滅亡。
  那姬使用裝設在B.D.A上的鋼纜越過沉入海中的區域,朝著足立區的都市遺跡直直前進。
  這時,昨天曾經聽過的猛獸叫聲傳入她的耳裡。
  「GEEEYAAAAaaaa!」
  「這叫聲是……海獅子?是海獅子和白鯨在戰鬥嗎……?」
  那姬想避免貿然闖入卻遭到波及的結果。
  因此她跳過繁茂的樹木,找了個高處躲藏。但是在那裡確認到的光景讓那姬險些慘叫出聲。
  (不……不會吧……!)
  上百根從海中伸出的觸手,四處逃竄的海獅子,正在獵食海獅子的白鯨群。
  沒錯,有大大大小總共接近二十隻的白鯨正在狩獵。
  GⅨ級的怪物束手無策地紛紛遭到壓制捕食的場景宛如地獄。不管獵物是逃進海中還是逃到陸上,觸手還是一個也不放過地繼續追擊。
  白鯨把掙扎的海獅子勒到噴出鮮血,再壓縮到幾乎失去原形,最後拖進海中吞食下肚。
  這些觸手──白鯨的鯨鬚是攻防一體的武器。不但每一根都能輕鬆彈回戰車射出的砲彈,同時也是精準到可以擊落機關槍子彈的武器。
  再加上眼前的白鯨數量和鯨鬚數量都很龐大。
  光計算那姬視線範圍內的白鯨就超過了二十隻。海上都市遺跡被這些為了捕食獵物而橫行直撞的白鯨大肆破壞,成了瓦礫沉入海中。
  戰鬥開始至今,不過才短短數分鐘。
  若是牠們闖入新宿的居住區域,想必也會造成同樣的破壞。
  躲在樹上的那姬冷汗直流──她正打算離開現場,發出的輕微樹葉摩擦聲卻讓鯨鬚一起做出反應。
  (糟糕……被牠們發現了──!)
  鯨鬚不只是武器,也是有神經通過的探查器官。那姬立刻跳離原來位置,卻還是晚了一步。
  白鯨的鯨鬚貫穿大樹,從各種角度襲擊而來。
  再這樣下去不但無法逃走,甚至會死在這裡。認為絕不能那樣的那姬決定豁出去用光所有粒子來應戰,然而就在下一瞬間──
  一陣驚人的劍風劈開大氣,斬斷了那些觸手。
  「那姬,妳沒事吧!」
  「阿……阿真!你為什麼在這裡?」
  「是天之宮拜託我過來,敵人躲在海裡嗎?」
  出乎意料的援軍讓那姬吃了一驚,她似乎完全沒料想到一真會趕來。
  一真把那姬扛在肩上,開始接連砍斷怒濤般襲來的觸手並拉開敵我距離,但是敵人攻擊的力道還是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些觸手速度快,攻擊沉重,數量又很多……!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又是某種怪物群嗎?」
  「我之後再詳細說明!總之這些觸手是巨軀種的鬚毛!」
  一真不由得瞪大雙眼。
  既然說是鬚毛,就等於是一種體毛。他大概是一時想不到有哪個生物身上長著這種樣子的體毛。
  和一真一起拉開距離後,那姬滿臉苦澀地瞪著海底的生物。
  「要小心觸手的前端!聚集成束以後甚至能切斷建築物,就算是你或許也無法擋下!」
  「好,敵人只有一隻嗎?」
  「……光是我自己看到的就有二十隻。一旦被牠們攻入居住區域,可以說一切就完了。」
  這最壞的打算讓一真倒吸了一口氣。
  要是如此強大的怪物成群來襲,恐怕連昨天的損害都會顯得不算什麼,肯定也會出現數不清的大量死傷者。
  正因為如此,一真下定了決心。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唯有一戰吧?」
  一真放下那姬,擺出正面舉劍的姿勢。
  那姬察覺到他的戰意,慌忙地想要阻止。
  「等……等一下!那不是沒有對策就能打贏的對手!」
  「但也不是沒有對策就能逃走的對手。既然只有我能拖住對方,那麼我更應該去做。」
  那個都市裡還有很多一真尚未確認的情報。如果極東滅亡,就代表一真為了查清過去的這趟旅程只能半途而廢。
  ──他絕對不能接受那種事。
  不管是家人的結局,親友的下場,以及這個衰微時代的種種……一真都還一無所知。
  他獨自越過三百年時間存活下來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在找出答案之前,一真都不能退縮。
  「那姬妳快逃吧,這裡……由我來擋下──!」
  一陣旋風刮起。一真不顧那姬的阻止,正面挑戰白鯨的猛攻。舉在身前的刀劍依舊描繪出宛如鐵壁的劍光。
  被砍成飛散肉片和神經的鯨鬚不斷痙攣。
  這次的攻擊和先前強攻時不同,是在萬全的狀態下迎敵。
  一真發揮出敏銳專注的集中力,把來自全方位的鯨鬚全都斬斷,讓敵人難越雷池。造就這驚人劍技的不是速度,而是集中力和極為準確的戰況判斷能力。
  (真……真不敢相信!難道他想從正面破壞所有鯨鬚嗎!)
  畢竟沒有其他方法可以度過這個危機。這是個單純明快的答案,實際上他也具備能夠實現這手段的技術。
  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看到白鯨的全方位攻擊都遭到一真精準擊落的戰況,讓那姬明白一真所用劍術的神髓,正是靠著鑽研生命到達極致來作為支撐的根基。
  他正確掌握自身的人體可動範圍,並瞬間計算出以何種順序來斬落敵人攻擊最為妥當,最後再按照符合最佳解的最佳戰鬥方法來應戰。
  然而那樣只是能夠知道自己的極限,還不足以超越極限。
  東雲一真能夠擋下數百次連續攻擊的理由還有另外一個。
  已經知曉自身極限的他──恐怕更加擅長看穿敵方的最佳行動。
  (生命製造出的力量在於心臟,也就是血流產生的流體之力。心臟這個強韌的幫浦給予血管壓力,決定輸出力量的增減。我想阿真他一定是掌握了對手的力量流動與可動範圍,並藉此預測並對應每一次攻擊……!)
  白鯨的鬚毛是有神經通過的身體一部分。
  牠們能控制那麼巨大的觸手,完全是靠血流與血中粒子體的力量。
  而一真具備運用人體力學和流體力學來精準預測下一步行動的能力。
  那是一種在理論上,只要對手是生命體就必定能夠取勝的最新最強劍技,也是已在人類歷史上失傳的武術總結之一。
  但是無論技術多麼巔峰究極……還是會出現無法支撐到最後的例外狀況。一真是在手中響起鋼鐵缺損的聲音之後,隨即察覺到這件事。
  (嗚──糟了!刀撐不住了!)
  一真的內心因為焦躁而產生動搖。
  擅長控制感情的一真並沒有料想到這個狀況。他戰鬥時已經順勢化解衝擊避免刀劍折斷,然而鋼鐵還是會有耗損。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一真過去從來沒有必要認真戰鬥到如此地步。
  使用者本身和強敵的戰鬥經驗不夠,導致原本應該無敵的劍術也露出了些微破綻。
  暫時找不到最佳解的一真在全身灌注所有氣力,盡可能增強防禦,展現出無論下一擊多麼強烈都會撐住的猛烈氣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面對這種千載一遇的好機會,白鯨群卻一起停止追擊。
  「……這是……?」
  一真疑惑地抬起頭來,同時調整自己的呼吸和姿勢。
  應該還有一半以上的鯨鬚沒有被一真破壞。
  難不成白鯨是因為害怕鯨鬚繼續折損而決定要逃走嗎?當兩人產生這種樂觀的想法時──

  ──海底開始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Astral Nova』……!」
  海水被染成了碧藍色。
  這片碧藍色的光芒想必源自於白鯨們放出的Astral Nova。
  也是身為王冠種的白鯨將東雲一真認定為「敵人」的證據。
  既然牠們令人驚異地使出強大至此的力量,接下來的一擊肯定具備無可比擬的威力。大氣刮起旋風,洶湧的浪濤就像擁有生命那般地搖盪波動。
  怪物開始流體操作,就像是要支配所有自然界裡的不可見的力量流動──最後,那白磁般的身影終於在海面上現身。

  「La……La……Ge……GEEEEEYAAAAAaaaaaa!」

  怪物發出的咆哮化成甚至可用肉眼辨識的音波,讓周圍都隨之搖動。
  但是比起咆哮,從海底現身的怪物身影更引人注意。
  巨大的身軀自不用說,絢麗奪目的白磁表皮更是會讓所有目擊者都心生感嘆畏懼。與其稱之為怪物,更讓人感覺到神聖的這個外型和過去見過的敵人可說是截然不同。那姬壓抑著心裡湧上的恐懼感,瞪著眼前的白鯨。
  「這就是王冠種……『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Moby-Dick)的一族……!」
  波浪形成巨大的漩渦,大氣被不可見的力量扭曲。
  操縱星辰粒子體並非只有人類才能使用的力量。在自然界的生命體中,也有一些種類自行促進循環路徑進化,並透過讓星辰粒子體在體內加速燃燒來支撐自身的巨大身體。敵人越巨大越危險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質量大小的問題,也因為怪物越巨大,粒子的內藏量和消費量就會越多,破壞規模自然也非比尋常。
  白鯨製造出的力量漩渦在轉瞬之間就吞沒了周圍的質量。
  甚至讓空間產生龜裂的力量洪流襲擊兩人。
  即使面對未知的力量,一真還是舉起刀劍展現不屈意志。但是當壓縮的力量被解放開來的那瞬間,他也同時被打飛了出去。
  呈現橢圓形的力量洪流繼續恣意破壞,削去周圍的景觀。
  那姬抱住如塵埃般翻滾飛舞的一真,一起落進波濤洶湧的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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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8 编辑


  第七章


  滿天星空下,在昏暗廢屋的一間房間裡,意識仍舊朦朧的一真醒了過來。他發現疲勞的身體和臉頰附近都有溫暖的火源,感覺相當舒服。
  一真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閉著眼睛動了一下身體。
  (痛……!)
  刺痛感竄過身體每一處,不過似乎沒有致命的外傷。
  看樣子順利獲救了。一真至今為止都是順勢打贏了戰鬥,但是這次的敵人似乎有點不同。
  (白鯨……那姬好像稱呼牠們為莫比迪克。)
  一真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名詞。
  應該是在辰巳那傢伙推薦的小說中曾經出現過叫這個名字的怪物。
  那本小說以西方的大捕鯨時代作為舞台,「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則是書中的巨大白鯨怪物。
  在那個時代,人類還沒有取得石油。
  所以十八世紀前後的大捕鯨時代曾經大量濫捕鯨魚。那是因為人類希望城鎮燈火能夠持續點亮而造成的非生產性大虐殺歷史之一。
  當時的人類只是基於想在夜裡也能點起燈火並讓城鎮保持光亮的傲慢願望,就不斷濫捕、屠殺鯨魚,根本不是為了食用。
  明明數百年以來,大西洋都是受到鯨魚支配的領域──牠們卻在短期間內就被逼上潰滅的局面。
  如果人類是為了生存才要取得鯨魚的血肉,需求應該總會有某個上限。然而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發展的狩獵行為卻跨越了這種界線。
  那隻純白的大鯨魚正是為了終結那種從未停歇的濫捕行為而現身。
  那是行星的意志,是神明的使者,也是人類罪業的象徵。
  基於種種概念來塑造出的怪物,就是莫比迪克這隻白鯨的真面目。
  (……原來如此,他們採用莫比迪克這個名字確實是很巧妙的選擇。)
  環境控制塔失控後過了三百年。
  這顆行星的生態系統發生巨大改變,已經嚴重偏離原本應有的演化樹。如果這是一種罪業,那些白鯨怪物或許正是人類罪業的化身。
  話又說回來,書中那隻在石油這種支撐近代的能量來源被發現前的捕鯨時代中展現出反抗意志的白鯨莫比迪克,要是看在離開故鄉傳統漁業環境的倭田辰巳眼裡,也許是某種會讓他深有感觸的存在。
  (要是辰巳和六華看到這時代的怪物,他們不知道會說些什麼。)
  一真用混亂的腦袋思考著不可能成真的想像。雖然表情很少變化,但是這時代的奇特文化其實讓他大吃一驚。
  海上的都市遺跡、都市國家、巨軀的怪物……這些在一真的時代都不存在。
  如果有人能和自己一起共享種種驚奇,說不定能以更積極的心態來活下去──一真想到這些無謂的假設,忍不住露出苦笑。
  「……咦?那是真的嗎?」
  (!)
  頭上突然傳來聲音讓一真反射性地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不遠處就是那姬的臉孔。
  反應慢了一拍的一真很快就推論出從先前起就墊在自己腦袋底下的柔軟物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看樣子──這就是所謂的腿枕。他察覺到躺起來又軟又舒服的觸感其實來自那姬的大腿後,表情不由得整個僵住。
  但是那姬並沒有發現,因此一真立刻繼續裝睡。
  這時,那姬領口的通訊器傳出相良會長的聲音。
  「嗯,沒錯。『海神』的航海日誌裡出現過東雲一真這名字。」
  「相良會長您說過的就是這件事嗎……我是不是該找個機會告訴他會比較好?」
  「麻煩妳了。那麼,那傢伙的情況怎麼樣了?」
  「出血已經止住了,不過還剩下一些細微的傷口。畢竟我的力量不是治癒而是類似修復或補強……要是做出勉強的動作,或許傷口會再裂開。」
  「所以他無法參加下一次的白鯨誘導戰嗎?我們的戰力將會相當吃緊。」
  「是的。但是如果撤離此地放任白鯨破壞居住區域,我們的生存空間將會退回小笠原群島……那樣一來,我們大和民族將再也無法以都市國家的立場來保住獨自的文化。」
  那等同於國家之死亡,也等同於民族之死亡。
  要是選擇逃走,或許可以撐過這次的危機,然而未來必須面對的卻是緩慢的滅亡。因為東京都市遺跡裡居住了極東五十萬人口中的十五萬人。
  失去農耕地區和居住場所的人們一旦全部湧入小笠原基地,不消多久就會出現大量餓死者。
  「……真希望牠們可以放過我們。」
  「恐怕很難,我們已經和白鯨交戰過。要不是牠們的前進方向朝著城市而來,我們之前也不會出手。但是那時如果放著不管,城鎮裡的居民有可能會遭到捕食。」
  「我知道,那些傢伙都是些大胃王,還留下了一個晚上吃光整個都市國家居民的紀錄。既然有二十隻,恐怕一半的人口都會被牠們吞進肚子裡。」
  「不過陸地對牠們來說是缺乏食物的地方,只要能誘導白鯨群前往資源豐富的海洋,牠們應該會為了優先解決空腹問題而南下。」
  「希望真能那麼順利──德瑞克Ⅰ號在先前的誘導戰中遭到破壞,所以接下來會在三十分鐘後,只由德瑞克Ⅱ號來誘導白鯨。請祈禱作戰成功。」
  兩人切斷通訊。
  於是那姬立刻把視線轉向一真。
  「……啊,你醒了?」
  (!)
  ──被發現了。或者該說,早就被發現了。
  由於一真還翻了個身以充分享受那姬大腿的柔軟感觸,所以這下更加不好意思。
  那姬不知道是真的沒有察覺一真的心情,或者只是故意裝作沒有察覺,總之她帶著困擾表情搔了搔臉頰。
  「我很想讓你再睡一會兒,但是必須說明接下來的事情。所以差不多該起來了喔。」
  「……知道了。」
  一真裝出在這種狀況下也毫不動搖的態度,撐起自己的身子。
  他原本自認對女性有不錯的免疫力,可是那姬有時毫無防備有時毫無自覺,讓一真頗為困擾。講得具體一點,例如她探頭看向一真的時候胸部總是若隱若現就會讓一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當他正面無表情地思考這些事情時。
  先前沒有感覺到的劇烈疼痛讓一真忍不住扭動身體。
  「好痛……!」
  「你……你還好嗎?我把重傷部分治好了,不過沒有餘力處理其他傷口……」
  聽到那姬這麼說,一真重新確認自己身體的狀態。
  表面上的傷口已經癒合,但是他可以感覺到身體內外都有細微的裂傷。在自我管理方面擁有獨特見解的一真覺得這種疼痛感有點不自然。
  如果是自然痊癒,傷口絕對不會以這種方式癒合。
  「抱歉,我把重點放在止血和修復內臟上,所以細小的傷口只能讓它自行痊癒。我想暫時會留有一些傷口和疼痛感。」
  「……原來如此,總之沒有問題。是那姬妳救了我?」
  「也算不上是救。而且你也救了我,這樣就互不相欠了。」
  那姬豎起食指笑著說道,一真也放鬆下來回以笑容。
  「謝謝妳能這麼說。要是去救人結果反而被救,實在太沒面子。」
  「沒那回事,一個人獨自對抗王冠種可不是簡單的事情。來救我的阿真絕對算得上是十分帥氣。」
  「是……是嗎?」
  「更何況對手還是『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一族,一個人對抗牠們……啊,對了,阿真不知道王冠種是什麼吧?」
  那姬突然想到這件事,一真的視線也變得銳利起來。
  「嗯。我在這三個月以來也跟不少怪物交手過,但是從來沒遇上危險成那樣的怪物。」
  「所以必須從這部分開始說明嗎……」
  「抱歉給妳添麻煩了。」
  「嘻嘻,不必放在心上。我想你今後……在這個時代生活必定會和那些傢伙扯上關係,先知道這些事情也沒有壞處。」
  靠在牆上的那姬撿起一根木棒,開始在地上描繪地圖。
  她畫出日本群島大致上的陸地區域,鄰近諸國,然後是太平洋。
  接著又畫了某個像是鯨魚的幾何圖形物體,同時在其他地區插上木棒。
  「阿真,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時代會被稱為『人類衰微的時代』嗎?」
  「?不是因為大災害造成人口減少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光是因為那樣。只要沒有滅絕,就算數量大幅減少,人類還是可以繼續繁衍下去。因為我們人類的數量雖然變少了,卻沒有失去文明。回顧過去的歷史,人口爆發性增加的時期,不都是能夠穩定供給食物和針對病原菌做出有效對策的時期嗎?」
  一真也回憶著歷史課的內容。
  「唔……我記得是因為農業革命和產業革命造成人類平均壽命延長,所以人口才會大幅成長吧?」
  「沒錯就是那個。在過去歷史中確立的方法論到了我們的時代也沒有失傳。有句話叫:『智者從經驗中學習,賢者從歷史中學習』。我們就是靠著過去的遺產,才能讓滅亡的警戒線得以明顯放寬。」
  「……可是,這個時代還是被稱為人類衰微的時代?」
  一真總覺得那姬是在繞著圈子說明所謂的「王冠種」有多麼危險。
  因為飢餓、疫病、災害都是過去曾阻礙人類繁榮的無形怪物。
  那姬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暗示那個白鯨怪物可以和以往的無形怪物相匹敵。
  「人類無法繁榮的理由,人類無法增加的理由……那些彷彿是在嘲笑大家的都市國家並大肆破壞的怪物。力量龐大到只要出現一隻就足以危害到人類的存續,行星史上的最強生命體的總稱。」
  牠們被稱為「十二王冠種(Zodiac Crown)」。
  由於人類智慧結晶失控而超越演化樹限制並大幅進化的怪物們取代人類,為了成為這顆藍星的霸者而互相爭奪生存空間。
  「太平洋霸者『莫比迪克』、
  不死怪物『傑伯沃克(Jabberwock)』、
  惡王『弗栗多(Vritra)』、
  北極獸王『戴伯格(Dajbog)』、
  赤道空王『林德蟲(Lindwurm)』、
  沉海大陸之畜帝『蚩尤』、
  赤龍王『潘德拉剛(Pendragon)』。
  ──會自發性擴大勢力範圍的這七隻被視為是特別危險的存在,畢竟不含星辰粒子體的所有攻擊對牠們都完全無效。這些怪物已經徹底脫離世界的固有時間,也不會遵守通常的物理法則,而是自在地操作只屬於自己的概念法則並到處肆虐。」
  「……?不,這不是有點奇怪嗎?至少多腳型戰車的槍砲可以和白鯨相抗衡,而且那些觸手也遵循了物理法則的範圍,所以我才能看穿……」
  「因為那些白鯨只不過是『莫比迪克』的孩子們,真正的『莫比迪克』不止是那種強度。那個怪物過去摧毀的都市國家超過三十個,有意的話甚至還能引起淹沒整片大陸的海嘯。」
  ……一真一時啞口無言。回想起之前戰鬥的他自行把那些白鯨誤認為王冠種,然而只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
  所謂的王冠,是屬於一族之王的物品。
  所以擁有獨一無二絕對力量的最強個體才有資格獲得的稱號就是「王冠種」。
  「最早發現莫比迪克的紀錄是兩百五十年前。在那之後,極東多次面臨滅亡的危機。都是因為那些傢伙……國家和人類才無法壯大。」
  「……那姬。」
  「不管我們多們努力生產,多麼努力變強,極東的人們耗費三十年歲月得來的成果,王冠種都能隨意破壞殆盡。所以,極東現今的發展真的只能稱為奇蹟。」
  正因為如此,那姬他們和開拓部隊的成員們絕不能逃。
  這三十年正是奇蹟和努力的集大成。
  「三十年的歲月並不容易。這段時間可以讓人經歷出生、成長、成人、工作、組織家庭和生兒育女的過程。總而言之,三十年是能夠開始一個世代並層層累積出新成果的最短時間。」
  極東的人們賭上這寶貴的三十年,把荒廢的遺跡改造成可以住人的土地。還殘留著許多巨大建築物的這個地區是作為新生存領域的貴重財產。因為草率地進出陸地,將會演變成必須和許多巨軀種爭奪地盤的事態。
  要是這次放棄東京都市遺跡,只能在下一個三十年重新慢慢再來過。
  「但是極東沒有那種時間了。小笠原避難所的人口壓力問題嚴重,鄰近的大國中華大陸聯邦已經完成民族統一並急速成長。要是我們在這時放棄東京,大和民族在社會競爭中就會落後,甚至最後還會被其他都市國家吸收……我們已經沒有餘力再等三十年。」
  那姬不是基於理想,而是從現實的角度來分析大局。
  放棄東京都市遺跡,等於放棄極東作為都市國家的生存和繁榮。
  因此無論如何都必須一戰……那姬以不像是十五歲少女的語氣如此斷言。
  「……那姬妳真是堅強。」
  「因為不堅強的話就沒辦法生存……那麼,阿真你打算怎麼辦?」
  那姬以平靜眼神望著一真。
  一真知道那姬是繞著圈子給他選擇逃走的自由,不過他很快搖了搖頭。
  「我還沒有在東京找到任何情報。不管是過去的痕跡還是家人朋友的結局,都沒有任何線索。而且……也還沒找到自己存活到這個時代的意義,所以我不能退縮。」
  到了這個時代,一真才總算理解辰巳過去的發言代表了什麼意義。
  「想要知道自己出生於這個時代的意義」。
  那是每個人在漫長人生中至少會出現一次的衝動。
  被丟進這個人類衰微時代,失去一切舊有關聯的一真為了繼續活下去,必須在這個時代裡找到某個堅定的目的。
  「活下去的目的嗎……嗯,也對。那麼對於要和那些怪物戰鬥的你,我有兩件事要說。」
  「什麼事?」
  「首先是關於阿真的B.D.A。除了斷掉的刀劍,原先覆蓋在你雙手上的B.D.A內部也已經徹底燒燬,再也無法使用。看樣子是和你的身體規格不合。」
  正常來說那是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即使沒有配合使用者身體進行調整,那姬也從來沒聽說過B.D.A的加速驅動器會燒壞。
  東雲一真的身體想必擁有超乎想像的適合率。
  「我想就算把自己的B.D.A交給阿真,也很難完全發揮出你的力量。不過東京有一個能讓你發揮出力量的B.D.A。」
  「……使用那個B.D.A就能戰勝白鯨嗎?」
  「我不確定。而且那不是為了你調整的B.D.A,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反作用。但是那東西是極東最強的適合者──倭田龍次郎先生的備用B.D.A,輸出應該和量產型截然不同。」
  「……?」
  ──────倭田……龍次郎?
  一聽到龍次郎的全名,一真眼前突然閃過老友的影子。
  「第二件事……關於你認識的人,我們查到了一個情報。老實說,這種事讓人無法輕易相信……只是還有物證,我想幾乎不可能有錯。」
  一真壓抑著心臟彷彿被整個掐住的錯覺,等待那姬繼續說下去。
  那姬似乎有點緊張,她做了個深呼吸,平靜地開始說道:
  「你聽說過被稱為『海神』的船長──倭田辰巳船長的名字嗎?」

        *

  ──德瑞克Ⅱ號艦內,船長室。
  天之宮千尋透過船長室的窗戶,望著熊熊燃燒並逐漸下沉的軍艦。
  她的臉上沾著煤灰,黑髮也因為激烈戰況而顯得凌亂,完全看不出少女應有的俏麗模樣。先前才進行過一場誘導戰的她連整理儀容的時間都沒有,已經來到船長室發出指令。
  在非常時期,千尋的知覺範圍和正確性比雷達更加可靠。像這種會受到敵方放出的粒子嚴重干擾的現場,她取得的情報更成了命脈。
  把白鯨的目前位置和誘導戰的必要情報全都傳達出去後,千尋疲倦地吐了口氣。接著,她對後方斜坐在客人用座位上的相良會長提出疑問。
  「……所以一真他是倭田船長認識的人?」
  「沒錯。原本『海神』並不是組織的名稱,而是某個男人的稱號。這名字引用了倭田船長本名的一部分,算是一種諧音。」
  「倭田船長的本名……我記得是倭田辰巳吧?」(註:辰巳的發音是Tatsumi,而海神(綿津見)的發音是Wadatsumi)
  「對,『海神』這個稱號代表那是日本最後的神話,也是為了稱頌倭田船長救出十萬民眾的偉業……不過,其實這個故事有一部分不為常人所知。」
  千尋雙手抱胸,帶著懷疑表情瞇起眼睛。
  「這話聽起來很可疑。算了,畢竟傳說總是免不了會有一些捏造。」
  「等妳聽完再下判斷吧──總之當初發生大災害時,小笠原基地裡的護衛艦和救助船這兩種船艦被用來救援民眾。這部分妳應該知道吧?」
  「是的。我記得是一艘護衛艦和八艘改造巨大客船而成的救助船,而且是在海上自衛隊潰滅後才進行改裝……」
  「對,這部分就是傳說裡的謊話。」
  聽到相良會長的發言,千尋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妳不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海上自衛隊潰滅後,民間組織接手了救援活動。不過既然海上自衛隊已經因為災害而瓦解……那麼民間組織又是從哪裡取得救援船隻?」
  聽到這裡,千尋摀住嘴巴像是察覺到什麼。
  待在小笠原群島這個範圍有限的環境裡,不可能從零建造出耐得住災害的救助船。
  如果海上自衛隊是在救援活動中潰滅,那麼自衛隊的船隻應該要沉入海中或是被遺留在日本本土,否則就會和事實產生矛盾。
  既然後來的民間組織承接了救助船,海上自衛隊瓦解的時間點必須是在到達小笠原群島之後,這樣才會合乎邏輯。
  這個矛盾讓過去的悲劇浮上表面。
  「海自瓦解的原因並不是大災害。那麼……難道是被救出的民眾後來成了暴徒並且攻擊海自……是那樣嗎?」
  千尋的臉上滿是緊張表情。
  這個假設可以解決救助船的矛盾,卻會有難以言喻的無奈情緒湧上心頭。
  既然環境控制塔是人工建造物,系統失控或許可以定義為人禍。要說在大災害中四處奔逃,精神也處於極限狀態的難民們會拿什麼來宣洩感情……答案其實不難想像。
  當時的難民們肯定每個人心中都曾有過這種懷疑。
  「──行政和軍方的相關人士是不是事前就已經掌握這種事態」?
  一旦產生這種疑心,之後再也不需要其他人的煽動。不講道理的憤怒化為洪流,讓難民的心志也因此脫序。
  「只要有個契機,陷入極限狀態的民眾就會失去理性和自制。當時的難民對大災害的原因和歸責的對象有所誤解,最後就發洩到為政者和海自身上。」
  千尋靜靜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顯然無言以對。
  ……真是悲慘的事實。
  那些海自人員明明賭上性命想要盡可能多救出一個人,最後卻因為微不足道的疑心而被自己救助的人們殺害。雖然他們在過了三百年的這個時代仍舊被視為英雄,這樣的結局還是過於悽慘。
  這些真相絕對不能讓日番谷姊妹或其他對海自也抱有純粹憧憬的少年少女們知道。
  「不過呢,瓦解的海自並沒有全滅。收留逃離暴徒的海自人員並且幫忙偷偷修理船隻的人,就是年輕的倭田船長和他的伙伴。」
  「……啊,原來如此。難怪紀錄上的初次航海並不是政府的官方行動,那是他們私下修理船隻並自發進行的救助活動吧?」
  「對,難得看到妳舉一反三。倖存下來的海自人員有二十四人,民間的協力者有四十二人。他們就是在B.D.A還沒出現的時代賭上性命,再度展開救援行動的遠征軍初期成員。」
  接下來的故事則是千尋也很熟悉的遠征軍英雄譚。
  勇渡大災害後的洶湧大海,在覆蓋著火山灰的城鎮裡進行搜索,尋找倖存者的救援活動。
  五十年以來,這些人拚命的渡海救援多達二十四次。最後這些努力獲得成果,也洗雪了組織的名聲,還促使小笠原群島避難所的人口超過三十萬。
  「在『海神』的航海日誌裡,提到一個倭田船長直到最後都在尋找的男性,那個人的名字是──東雲一真,他也是倭田船長這個傳奇人物唯一留下的遺憾。」
  倭田船長耗費五十年持續記錄的航海日誌裡多次出現這個摯友的名字。
  據說正面對抗大災害的倭田辰巳每次描述當初丟下同伴自行逃走的後悔,還有救援難民時的決心幹勁時,他一定會提及東雲一真這個名字。
  「『一真他一定還活著,所以我必須去接他』……倭田船長就連最後一次航海也還有提到這件事,或許也是在寫給他自己看。」
  「……據說倭田船長是個很重視情義的人。」
  倭田船長直到最後,都希望能和摯友再會。
  千尋也聽說過這段事蹟,不過連船長的摯友叫什麼都知道的人恐怕並不多。
  雖說「海神」傳記在這個極東是家喻戶曉的故事,然而主角再怎麼說都是「海神」的船員們。
  一真的名字只在航海日誌的原文裡出現過,沒人聽過也是合理的狀況。
  「只是話說回來,難怪他怎麼拚命去都找不到。因為想找的死黨已經被人偷偷運進環境控制塔裡,還被丟到爐心部位裡面,當然也不可能循線追查得到。」
  「……可是,到底是誰把一真帶進『環境控制塔』內部?」
  「誰知道呢。如果東雲一真本人的證詞沒有錯,他的雙親都是參與粒子體研究的人員吧?調查這方面或許可以得出什麼情報……但畢竟是三百年前的事情,想挖也沒什麼辦法。」
  相良會長捻熄香菸,看著窗外的熊熊火光。
  「如果那個東雲一真就是日誌裡的東雲一真,我希望他能去祭拜一下『海神』的墓……不過現在不是想那種事情的時候。」
  「嗯,我方很快就要開始下一次的誘導戰。根據白鯨們最後一次狩獵的時間來推算,牠們差不多也要開始進攻了。所以相良會長請去避難……」
  「逃到哪裡都一樣。萬一城鎮遭到破壞,只能大家手牽著手一起上路。既然如此,我寧願在最後瞪著那些混帳白鯨而死。」
  相良會長雙手抱胸,發出豪爽的笑聲。
  對於現狀,他想必感到自責。
  如果被海獅子破壞的聲波兵器能夠持續放出白鯨厭惡的聲波,城鎮遭到襲擊的機率將會降低許多。
  那樣一來,極東應該不會失去軍艦,也不需要付出無謂的犧牲。
  「……抱歉,看來我也是老糊塗了。明明看人的眼光是商人的武器,我卻錯估了自己兒子的能耐。我不會礙你們的事,讓我再待一會兒吧。」
  「我知道了,不過請您和船員一起避難。這艘軍艦會發射艦砲並引誘白鯨,不過鯨鬚連砲彈都能擋下。萬一沒能保持適當距離,狀況就會越來越惡化──」
  ──這時。
  千尋突然停止一切動作。
  接著她猛然回頭看向窗戶,臉色也整個煞白。
  「……怎麼會……為什麼突然……!」
  使用B.D.A監視白鯨的千尋衝向控制面板,激動地大叫:
  「部分白鯨開始迅速接近德瑞克Ⅱ號!其他白鯨也同時朝著新宿區直線前進!不能讓牠們繼續靠近,現場的監視人員立刻開始攻擊!」
  「妳說什麼!」
  相良會長也站了起來。沒想到白鯨居然會無視這邊的部隊,直接朝著新宿居住區過去,實在出乎意料。
  白鯨絕對不會放過和自己作對的敵人。
  這場誘導戰就是要利用這種習性。
  「雖然無法確定原因,但有可能是因為受到波狀攻擊讓牠們決定攻擊敵人的巢穴!也有可能目標並不是我們的城鎮,而是後方的簡易隔離避難所……!」
  「天……天啊……!」
  千尋等人太大意了。鯨魚原本就能夠利用回音定位(Echolocation)這種聲波探索能力來掌握魚群的位置。離居住區不遠的簡易隔離避難所裡躲藏著好幾萬人,對於白鯨群來說,當然沒有理由放過如此方便的覓食地點。
  「這是最糟的發展……!極東的居民已經沒有其他避難場所……!」
  完全無路可逃。
  除了動員遠征軍和開拓部隊所有人員拚死血戰,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如此一來,雙方都只能戰鬥到其中一方全滅為止。
  千尋抱緊因為即將踏上戰場而抖個不停的身體,接著拿出自己的B.D.A走向門口。
  「……那麼我先走一步,相良會長請不要離開此地。」
  「嗯,我明白。後面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我會把明天寄託在赤服──『日出之國的希望』上。」
  兩人都做好心理準備,互相點頭道別。
  千尋啟動B.D.A走向甲板,日番谷姊妹駕駛的多腳型戰車立刻跳到她的身邊。
  「千尋,我們準備好了!」
  「立花先生和其他部隊長已經去阻止前往居住區的白鯨!我們去對付朝著這裡過來的白鯨吧!」
  「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千尋抓緊戰車後,兩輛多腳型戰車都以最快速度衝了出去。
  雙胞胎的戰車是和其他人不同的特別版。前腳的可變式震動刀劍能夠對抗鯨鬚,卻沒有足以打倒白鯨的決定性攻擊。
  雖然有兩名專門針對攻擊火力強化的部隊長,但是他們已經前往新宿,暫時不會回來。
  (前來這邊的白鯨是四隻……也就是說,必須由我們幾個來阻止四隻白鯨……!)
  絕望的戰力差距讓千尋不由得咬緊嘴唇。
  所謂的王冠種,就代表這行星歷史上最強的生命體。
  因此有資格對抗他們的存在,恐怕僅限於那些同樣夠格戴上「王冠」的人物。
  人類最強戰力「Million Crown」──那是夠格戴上人類歷史之冠的人物,也是有資格對這個人類衰微的時代表示強硬「拒絕」的存在。
  (以前龍次郎舅舅被稱為「極東的王冠」,但是和莫比迪克交戰並失去一隻手之後,他已經無法發揮出全盛時期的力量。所以接下來輪到我們這個世代來守護國家……!)
  千尋並不是王冠,不過既然穿上了這身赤服,和白鯨的對決就是無可避免的使命。
  自從白鯨在兩百五十年前現身,極東已經多次敗北。後來他們開發出避免直接對決的手段,因此這三十年間的交戰紀錄只有兩次。
  ──自己等人真的能夠打贏嗎?
  為了排除這份不安,千尋為自己打氣。
  「這樣正好,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可不合我的個性……!」
  赤服少女和多腳型戰車一起往前奔馳。
  在茂密樹林的前方,雙方已經開始交戰。
  槍聲和砲擊聲響遍四周,怒濤般的砲火接二連三地對白鯨發動集中攻擊。此地待命的部隊和超過十輛的多腳型戰車正在戰鬥。
  大量鯨鬚從海底竄出,千尋透過B.D.A,對所有正在對抗鯨鬚的遠征軍成員發話。
  「這裡的水比較淺!重型武器也有威嚇的效果!我要趁著牠們上浮呼吸的時候發動總攻擊!到時請所有人都跟著我行動!」
  千尋的知覺共享雖然只能單向溝通,卻能夠做到類似心電感應的通話,最適合在這種混戰狀況下發出指示。
  但是她還來不及稍緩一下,日番谷響就發出警告。
  「千尋!鯨鬚也朝著這邊過來了!」
  「我知道!前方就交給妳了!」
  千尋拔出另一個B.D.A裝置,那是一把以有機流體物質製造的刀劍。
  她使用這把和鯨鬚一樣具備彈性的流體刀劍,勉強擋下敵人的攻擊。為了保護戰車不會受到追擊,慎重地專注在防守上。
  千尋的劍技雖然一般,具有一定重量的流體刀劍卻可以利用彈性讓刀鋒瞬間變得更加銳利。而且要是讓劍身部分攤開成為平面,還可以擋住散彈槍之類的連續槍彈攻擊。然而鯨鬚在撞擊的那瞬間會把血液集中在鬚毛前端並藉此膨脹,因此每一次攻擊都力道強勁。
  日番谷姊妹也揮舞著不斷伸縮的可變式震動刀劍來斬斷鯨鬚。
  至於遠征軍和開拓部隊的其他成員在這段期間內則是按照千尋的指示,一邊繼續進行威嚇射擊一邊拉開敵我距離。幸好今晚有月光,因為和白鯨作戰時只能點亮最低限度的照明,否則就會遭到集中攻擊。
  但是在月光的照耀下,只要再配合槍砲造成的火花和亮光,不會那麼容易就跟丟白鯨的蹤跡。
  然而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完全沒有損失。看到遭到破壞的多腳型戰車發出似乎會震破耳膜的爆炸聲並燃起熊熊烈火,千尋開始感到焦急。
  (白鯨的潛水時間最長是四十五分鐘!距離牠們下一次呼吸還有十分鐘以上!)
  連同日番谷姊妹在內,剩下的多腳型戰車一共是十三輛,其他成員有能力進行近身戰的不到五十人。
  真的有可能撐到發動反擊的時候嗎?一旦損害繼續擴大,恐怕難以維持戰線。
  如果不能在白鯨浮出水面時至少打倒一隻,這場戰鬥無疑會以敗北收場。
  千尋緊緊握住B.D.A,帶著必死決心等待機會。
  然而──周圍的大氣和海上卻開始出現巨大的漩渦狀扭曲。
  (嗚……糟了,那些傢伙還有這一招……!)
  空間被扭曲成橢圓形。千尋曾經從舅舅龍次郎那裡聽過他和莫比迪克戰鬥時的狀況。
  那是讓處於加速狀態的星辰粒子體斷斷續續地重複進行實數化與虛數化來產生出的壓縮空間。人類過去在使用粒子製造縮退爐心的過程中發現了這種現象,會半無限地吸收周圍的物質,讓質量的過量壓縮變為可能。
  然而縮退爐心的目的是為了讓物質化為能量,至於過量壓縮則是一種被定義為扣掉的質量已經純消滅了的概念。雖然兩者是方向完全相反的現象,作為武器的威脅性卻只能說是極為駭人。
  要是正面承受過量空間壓縮後釋放出來的力量漩渦,極東的部隊必定會全滅。
  「所……所有人立刻退避──!」
  千尋立刻下令。
  有幾個人成功拉開距離,過量壓縮的超強吸力卻又把他們拖了回去。扭曲成橢圓形的空間宛如捕食螞蟻的漏斗型陷阱,不會放過任何獵物。
  日番谷姊妹也把E.R.A驅動器的輸出提升到最高限度並打算逃走,但不管怎麼掙扎都沒有用。日番谷響冒著冷汗對著千尋大叫。
  「可惡……沒辦法拉開距離!千尋妳一個人逃吧!」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拋下比自己小的親戚!只要把脫出裝備彈射出去,妳們兩個還有機會逃走!」
  「可是那樣做的話,千尋妳會和戰車一起被吸走!」
  「總之妳給我快點逃就對了!妳不逃的話話吹雪也走不了!」
  這句話對響具備致命性的效果。另一輛戰車上的妹妹吹雪之所以沒有立刻使用脫出裝置,正是因為身為姊姊的響沒有行動。
  響來回看著千尋和吹雪,腦中一片混亂。千尋盡全力勉強自己擠出了笑容。
  「……不必擔心我。妳們會成為下一個世代的赤服,極東的大家就拜託了。」
  「嗚……千尋……對不起──!」
  兩人帶著滿心悲傷與不捨使用了脫出裝置。利用響的生體回路進行強化的多腳型戰車隨即失去力量,摔進過量壓縮的漩渦裡。
  千尋也跟著被吸入以她的知覺也無法正確認知的扭曲空間。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出現在海面上的白鯨群。
  (啊……失去反擊的機會了……)
  換氣結束的白鯨又會潛入海底,再度開始一面倒的戰鬥。那樣一來,現場部隊只能等著被各個擊破。
  無論自己多麼拚命戰鬥,終究只是白費力氣。
  ──時值人類衰微的時代,也是沒有陽光的永夜黑暗期。
  人類被剝奪了萬物之靈的地位,摔下決定行星霸者的戰鬥舞台。對於王冠種來說,人類已經不成威脅,只是用來填飽肚子的食物。
  千尋不甘心地緊握赤服。
  到頭來,她還是沒能達成寄託在這件赤服上的期望。
  遠征軍的純白制服,顯目鮮艷的紅色外套,這兩個顏色其實有著特殊的含意。
  據說「日出之國」的紅白國旗曾經在這片極東之地上隨風飄揚。這兩套一紅一白的服裝正是在致敬國旗上的紅白簡潔圖案,也表現出他們挺身抵抗人類衰微之世的意志。
  無論現在如何艱辛,無論敵人多麼強大,就算漫長黑夜持續下去。
  他們仍舊堅信──即使如此,世界上沒有不會結束的夜晚,黎明終將來臨。
  身穿赤服之人,被託付了極東所有人的毅力和尊嚴。
  (嗚……!)
  千尋鼓起所有的意志力,瞪著白鯨舉起武器。
  海面上出現了一隻白鯨。
  她心想如果自己至少能刺牠一劍,或許那個傷口就可以成為某種突破的契機。
  或許那個傷口就能衍生出打倒白鯨的機會。
  千尋決心為倖存者留下一絲希望,展現出被託付這件赤服的意義。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在放棄中白白死去。
  因為無論衰微之夜多麼漫長漆黑──到了黎明,太陽就會燦然升起……!




  第八章


  ──那正是會讓人誤以為黎明到來的燦爛極光。
  橢圓形的漩渦被切開。
  大量瓦礫落地後堆成小山,白鯨也成了被砍成兩半的屍體。
  從過量壓縮解放出來的力量失去指向性後,化為光芒消散於大氣之中。
  因為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望著眼前的光景……甚至讓人產生似乎連時間也靜止的錯覺。
  「……妳沒事吧,天之宮?」
  雖然聽到這句聲調平坦的提問,天之宮千尋的注意力卻被發問者身上的紅色衣服整個奪走。然而只要看清對方的身影,就會發現懷疑他為什麼穿著這件衣服的念頭根本毫無意義。
  因為傲然挺立讓鮮紅皮夾克隨風飄蕩的這個架勢──正是千尋理想中的「日出之國的希望」。
  「────」
  被抱起的千尋無法回應。她先前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現在一時無法理解自己為何還在呼吸。
  抱著千尋站在廢屋屋頂上的男子──東雲一真歪著腦袋再次發問。
  「沒事吧,天之宮?妳能自己站著嗎?」
  「咦……啊……嗯,我沒事……咦?怎麼會這樣?」
  一真慢慢收回撐在千尋腰間的手。
  結果千尋立刻雙腳一軟坐倒在地。
  她試著起身,雙腳卻突然開始抖個不停。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的千尋拚命地想要站起,下半身卻完全使不上力氣。
  一真的眼裡閃過同情,拉起千尋的手用力握住。
  「沒事了,妳得救了。可以不必再擔心。」
  「嗚……!」
  「我去把事情了結,天之宮就待在這裡躲好。」
  這句話讓千尋因為羞恥而滿臉通紅。
  一真裝作沒看見,往下跳往白鯨所在的位置。千尋慌慌張張地再度試圖起身,身體卻依然不聽使喚。
  但是這也難怪。
  畢竟她差一點死掉。
  她剛剛差一點死掉。
  沒錯,她在不久之前才面對了死亡危機。
  千尋動員並耗盡了所有的毅力和尊嚴,面對死亡的恐懼感現在一口氣反撲,導致身體暫時陷入肌肉不斷放鬆又繃緊的狀態。
  「真沒出息……這樣根本不夠格作為赤服……!」
  她爬著來到廢塔的邊緣,探頭想要看清下方的戰鬥。就算一真很強,沒有任何支援就單身挑戰白鯨還是太過危險。
  而且千尋之前才從那姬那裡得知一真敗北的事情。
  不過只要靠知覺擴張來追加多角度的視點,應該能夠和白鯨一戰──如此認為的千尋把身子探出邊緣,卻目睹超越想像的戰鬥。
  「呼──!」
  一真剛毅果斷地揮動刀劍,只靠刀風就切開了大海。
  躲在海底的白鯨才剛現蹤,一真立刻準備砍下第二刀。為了阻止他的行動,白鯨驅使大量的鯨鬚攻擊。
  由此可看出白鯨在上一場戰鬥中顯然保留了不少力量。
  鯨鬚以猛烈又多變的軌跡來迷惑一真並逐漸逼近,速度更是與先前完全不同。這些聚集起來甚至能扯斷艦砲的鯨鬚自海底湧上──
  卻毫無抵抗力地被一真揮出的隨性一擊給整個打碎。
  「什麼……!」
  看到鯨鬚成了飛散的殘骸,千尋目瞪口呆。剛剛那一刀與其說是斬擊,形容成「用巨大棍棒掃開」反而更為貼切,完全不符合她聽說過的「追求極致合理性的劍技」。
  然而覺得這樣不對勁的人其實正是一真本身。
  他辛苦地調整剛拿到的B.D.A的輸出,同時拚命控制呼吸。
  (沒問題,雖然沒辦法微調,但這樣已經能夠戰鬥。)
  問題反而是身上的傷口又裂開了。
  外傷也就算了,內臟的傷口可不能置之不理。
  一真感覺到額頭滴下汗水,腦袋也因為貧血而有點昏沉,於是擺出持刀面對正前方的姿勢並開始抑制心跳的速度。
  保持明鏡止水的狀態來調整身心是一真所屬流派的基礎之一。
  以目前受到的傷勢來說,一真可以利用調控生物反饋(Biofeedback)訊號來徹底控制身心,藉此在短時間內減少出血。
  然而判斷一真是明確威脅的一隻白鯨跳起來發出叫聲。

  「La……La……Ge……GEEEEEYAAAAAaaaaaa!」

  聲音形成的震波撼動夜幕。
  跟聲波攻擊沒兩樣的這個淒厲叫聲讓陸上動物四處逃竄,水中魚類也因此心肺停止並浮上水面。就連遠征軍和開拓部隊的成員中,也陸陸續續有人因為鼓膜被震破而失去意識。
  勉強逃過一劫的千尋頭昏腦脹地搖著頭。
  但是和她察覺的狀況相比,這種衝擊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糟了……!剛才的吼叫聲讓其他白鯨也朝著這裡過來了……!」
  白鯨的這聲吼叫並非聲波攻擊,而是為了呼喚同伴。
  牠大概是判斷以回音定位傳達消息的速度太慢才會做出這種行動,聽到同伴叫聲的白鯨也加快速度靠了過來。
  過量壓縮造成的扭曲現象接二連三地再度出現,看樣子這些白鯨打算一起發動攻擊。
  看清狀況的千尋滿心焦躁,這時有個人影靠著鋼纜急速靠近。
  「千尋,妳還好嗎!」
  「那……那姬!妳為什麼在這裡?妳應該為了因應危急情況而活下去啊!」
  只要有那姬在,即使居住區遭到破壞,她也能夠補足都市國家的生產力。因此連執政會也要求那姬無論如何都必須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抱歉,那段命令因為雜音太嚴重所以我沒聽到。」
  「怎麼可能!」
  「是真的,還有錄音為證喔。」
  「妳……妳也準備得太周到了……!」
  不愧是讓眾男性都心生畏懼的無敵完美少女。看她這態度,當初肯定也是以模稜兩可的內容來回應執政會的要求。
  「總……總之!白鯨群正朝著這邊前進!過量壓縮也開始了,所以妳這次一定要逃……」
  「白鯨群過來了嗎?──這樣正好。」
  那姬的冷靜態度讓千尋感到混亂。
  過量壓縮引起的吸力已經對周遭造成影響。
  把瓦礫樹木甚至海水都一起吸入後再放出的下一波攻擊想必會具備最大的破壞力,就算這一帶慘遭夷平也是很正常的結果。
  然而那姬卻搖了搖頭,把測量器交給千尋。
  「我們要相信阿真。剛剛只使出了半吊子的力量,不過下次他一定會成功。我認為阿真應該可以……完美運用為了『Million Crown』而製造的武器。」
  那姬提到的那個名詞讓千尋倒吸一口氣。
  Million Crown──被稱呼為人類最強戰力的這些人是面對王冠種等擁有絕大力量的敵人時,唯一有可能抵抗牠們的存在。
  極東在過去只有一個人獲得這個稱號。
  千尋立刻確認一真目前使用的B.D.A。
  「難……難道……那個B.D.A是舅舅在全盛時期使用過的加速器嗎!他實在太亂來了!無法承受粒子體超流動的身體有可能會發生熔燬現象啊!」
  「包括這個風險在內,我已經都跟他解釋清楚了。但是阿真卻基於自身意志表示他要使用那個B.D.A……所以為了回報這份決心,我把赤服交給了他。」
  把赤服交給一真的行為,就等於把極東的尊嚴託付在他身上。
  既然那姬已經展現出此等決意,千尋也無法再多說什麼。她握緊測量器站到廢屋邊緣,然後回頭看向那姬。
  「……萬一有狀況,要由我們來抑制住熔燬現象。就是這樣吧?」
  看到那姬點頭回應,千尋也決定豁出去了。
  在眼前的狂風駭浪中──保持不動姿勢的一真看著敵人調整心跳。
  他的腦中浮現出自己趕赴此地前,那姬事先叮囑過的情報。
  「──輸出高的B.D.A.必定會有用來解除限制的Power of Word。如果阿真在戰鬥中覺得需要更多的力量,希望你能使用那句話。」
  「…………」
  處於明鏡止水狀態的一真讓呼吸配合心跳。先前還有些微偏差,因此連他本身也被解放時的爆發性力量拖著走。
  但是下一次就會成功,絕對不允許失敗。
  一真決心要靠著心技體合一與梵我一如的極致境界,解決那些白鯨。
  「B.D.A……啟動……!」
  周遭有一瞬間陷入靜寂。
  下一剎那,遠遠超過先前極光的粒子波覆蓋住這一帶。
  就算有白鯨使出過量壓縮所造成的力之漩渦,星辰粒子體還是化為一條光帶流入一真的體內。接著,他全身升起一道光柱。
  「A……Astral Nova……!」
  這是星辰粒子體的加速超越光的波動時才會發生的模擬發光現象。
  而且亮度也強烈到超乎尋常。
  B.D.A能夠讓超加速的星辰粒子體在體內血管循環並藉此增加力量。人類的血管長度大概是十萬公里,因此會開始每秒循環最多約三十三次的等速運動。
  常人的適合率不到百分之一。
  經過訓練後可以到達百分之五以上。
  百分之十以上就會被歸類為高適合率──看著測量器的千尋卻滿心驚愕。
  「適合率二十一……二十六……三十六……四……百分之四十以上!粒……粒子蓄積量是八百九十七萬!怎麼可能!這個人的潛在能力太誇張了!」
  聽到千尋報出的數值,那姬也忍不住驚嘆。
  蓄積量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三名,而且是能夠滿足一國需求的數字。
  適合率和人類歷史上的第二名與第三名並列。
  既然適合率超過百分之四十,就代表一真體內的粒子應該是以光速四倍以上的速度往來於實數和虛數之間隙。
  「阿真……!」
  那姬站在廢塔邊緣,做好隨時可以衝出去的準備。
  東雲一真拚命抑制著彷彿正在燃燒的心跳脈動,目不轉睛地看著白鯨。他在手腳灌注力量踏出最初的一步,然後以沉靜的聲調解除了B.D.A的限制器。

  「『Override(解除限制)──in Far East Crown.(極東之王冠)』……!」

  舉在身前的刀劍被極光籠罩。一真不像那姬她們那樣擁有變換自身粒子的技術,所以他決定至少要相信自身的高昂心跳,把力量灌注到武器上。
  接著一真高高舉起被遠超過光速的超流動粒子覆蓋的刀劍,往前衝向白鯨。
  鯨鬚已經無法對他造成任何阻礙,白鯨現在只能依靠過量壓縮這個最強攻擊來對抗敵人。橢圓形的扭曲空間更加擴大,但一真還是毫不畏懼地把刀劍握得更緊。白鯨到此終於切身感受到……
  「──眼前的敵人無可抵擋」。
  明白眼前帶著極光的一擊會威脅自身生命的白鯨不顧過量壓縮仍在進行,直接掉頭逃走。原本趕來救援的其他白鯨也改變軌道,爭先恐後地衝向太平洋。
  和即使全滅也決心奮戰的千尋他們相比,敵我間精神上的差距在此也成為實際上的差距。
  最後……只有一隻白鯨正面迎戰一真。
  只有族群中體型最大的一隻白鯨為了同伴賭上性命。
  一真舉起籠罩在光芒中的刀劍,以真摯眼神看向那隻白鯨,大吼著展現出彷彿要把白鯨和空間扭曲都一起斬斷的氣勢。
  「接招吧,白鯨……!」
  「GE──GEEEEEEEYAAAAAAAaaaaaaaa!」
  白鯨們在臨死前發出震撼天地的淒厲吼叫聲。
  直達遠方水平線的這道光輝斬擊讓直線上的所有白鯨都瞬間蒸發,把大海劈成兩半。
  一真甩動比黎明更加燦爛的佩刀,以刀刃畫出弧線後收刀入鞘。所有目睹這一幕的遠征軍和開拓部隊成員都深信不疑地讚嘆著。
  那是唯一能對這個人類衰微的時代表示強硬「拒絕」的存在。
  也是被歌頌為人類歷史上最強戰力的人物。
  就在此一瞬間──他們的極東誕生了新的王冠(Cr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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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8 编辑

  終章


  在寂靜的夜裡──東雲一真突然清醒過來。
  他撐起身體,傷痕累累的五臟六腑立刻發出抗議。看來大概是因為三番兩次地勉強自己,一些比較細小的傷口還是沒有全部治好,只能放著等傷勢自行痊癒。
  對日期時間的感覺已經混亂。
  不過一真從指尖和關節的僵硬程度來推測,推論自己肯定睡了好幾天。
  雖然他不確定在最後那場白鯨戰之後又過了多少日子……不過總而言之,附近似乎都沒有人。
  「────」
  覺得這樣正好的一真穿上衣服走出房間。
  他硬撐著處處作痛的身體悄悄離開宿舍,跳到都市遺跡裡的廢屋屋頂上,邁開腳步跑向某個地方。
  一真把巨大化的樹木作為立足點,在高高低低的廢屋間奔跑。
  目的地距離新宿區並不遠,憑他的速度很快就能到達。
  然而隨著目的地越來越近,一真的腳步卻變得越來越慢。
  無人的遺跡,崩壞的都市,沉入海底的生活殘跡。
  那是無論歷經多久歲月,不管在風化作用下被破壞多少。
  一真都不可能看錯,也不可能忘記的風景。
  「────!」
  自幼就經常去玩耍的河岸空地。
  放學後和大家一起前往的咖啡廳。
  即使沉入海中,關於那些場所的記憶仍舊在一真的腦中鮮明浮現。
  陣陣作痛的不是身體。
  而是內心彷彿受到了千刀萬剮。
  一真用右手壓著心臟繼續前進,拚命地想要接受遲遲無法接受的現實。這是他在三個月以來的旅途當中,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要去面對的痛苦。
  他決定等回到日本,自己就不再作夢。
  也決定不要繼續在半夢半醒之間,期待不可能實現的再會。
  而是要接受現實,帶著決心繼續活下去──在踏上旅途之初,一真就已經做出決定。
  「…………呼……」
  他來到覆蓋著苔蘚與藤蔓的高層公寓前,用力深呼吸。
  從這裡開始,一真選擇沿著樓梯慢慢往上爬。
  這棟高層公寓在住宅區中是特別高大的建築物,可以一覽他過去居住的台東區。
  一層……兩層……三層,越是往上,視野就越來越寬廣。
  然而每當視野變得更加寬廣,想要逃走的心情就更加強烈。
  明明從樓梯轉折平台看出去的故鄉成了崩壞的遺跡,一真卻覺得每一棟突出海面的建築物都似曾相識。
  這一切都在呼籲一真「不可以逃避」。
  他鼓勵因為貧血而加速跳動的心臟振作起來,繼續往上移動。最後──來到一間位於最上層右邊角落的住家前方。
  門上纏繞著好幾層藤蔓,旁邊還有一個鳥巢,一眼就能看出裡面沒有住著任何人。
  幾十年……幾百年以來都一直緊閉著的門扉。
  既然如此,確認只是多此一舉。
  原本的居民老早捨棄了此地,自己又何必特地開門確認內部情況──發現心裡還是有著想逃避的念頭,一真舉起拳頭以全力打向腦袋。
  「……我已經決定不再逃避,所以才來到這裡。」
  妹妹死了,母親死了,父親死了,祖父也死了。
  朋友們死了,同門師兄弟死了,大叔和前輩們也死了。
  還有思慕的女性……到了這個時代,也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
  但是──如果不是那樣呢?
  如果在這個時代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一場夢,能回到現實的門扉就只有這裡。
  這是一真從小居住到大的地方。
  也是他直到三個月前還居住的地方。
  一真拿出小心保存的鑰匙,插進門把裡旋轉。門鎖開啟後,門把本身喀啷落地,彷彿已經結束三百年來的職責。
  一真壓抑著怦然狂跳的心臟,慢慢把門推開。
  下一瞬間,他耳邊響起清晰的聲音。

  「──歡迎回家,哥哥。」

  「咦……六……」
  晚風吹過室內,浪潮聲在遠處不斷響起。
  腐朽生鏽的家具殘骸,一真和妹妹小時候在房子裡製造出的各式傷痕,還有四個人住起來會稍嫌狹窄的格局。
  最後──一真在晚風吹來的窗邊,看到隨風飄動的懷念黑髮。
  「……你果然來了,結果是那姬猜得沒錯。」
  「可是千尋妳也覺得他會來這裡吧?」
  「……天之宮、那姬。」
  過去的幻影消失,換成身穿赤服的少女們出現在一真眼前。
  那是天之宮千尋和茅原那姬,卻不見妹妹的身影。
  兩人見到一真後,立刻對他露出像是有點無奈的苦笑。
  「我去探病時發現阿真你不見了,真是嚇了一跳。你已經兩個星期沒有下床,怎麼可以這麼勉強自己呢?」
  「……兩個星期嗎,難怪身體如此沉重。不過妳們為什麼知道我會來這裡?」
  「當然是因為我們已經查到關於你家人的情報。不過你可要心存感謝喔,大家都是為了回報你的貢獻才來幫忙。」
  已經查到關於你家人的情報……聽到這句話的一真總算把頭抬起。
  那姬嘻嘻笑了起來,雙手抱胸的千尋不知為何卻是一臉鄭重表情。
  「好啦,總之來一一說明吧。首先是給你看過的倖存者名單,那上面並沒有『東雲六華』這個名字。」
  「起初大家都很失望,但是我們後來立刻發現一件事……那個倖存者名單是大災害後又過了三十年才製作的東西,倖存者可能在開始記錄之前就改了姓氏。」
  一真猛然想通她們兩人的意思。
  「妳是說……六華她已經結婚,所以姓氏變了?」
  「對。如果『東雲六華』小姐因為結婚而改了姓氏,她的系譜和相關圖也會跟著發生變化。因此接下來的調查真的非常辛苦。」
  「不過呢,我們在『海神』傳記裡找到了答案。東雲六華小姐是倭田辰巳船長在最初的救援活動中救出的倖存者之一,後來成為他的妻子。還有……就是……」
  千尋搔著臉頰,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只是說到這裡,就算是一真也能推論出兩人想說什麼。他記得千尋是倭田龍次郎的親戚。
  所以一真和千尋初次見面時,才會在明明完全不像的她身上看到妹妹的影子。
  所以一真看到在這個家裡等著自己的千尋時,才會產生一種懷念的感覺。
  「天之宮,妳……是六華的後代子孫嗎?」
  「沒錯,祖先的哥哥……哎呀,真是驚人的緣分,沒想到倭田船長的遺憾會以這種形式回到日本。」
  「嘻嘻,一定是因為阿真平時常做好事。這下我們極東終於可以真正實現『海神』在傳記中留下的最後願望。」
  「……最後願望?辰巳的嗎?」
  「嗯,他留下了兩個願望。一個是希望能再見到摯友東雲一真──」
  「──另一個是希望能和包括六華小姐的所有人一起參加夏日祭典!」
  兩人點頭的同時──窗外出現盛開的花朵。
  從隅田川旁邊發射出來的那東西是煙火。儘管和一真熟悉的煙火不太相同,圖案也歪斜扭曲,不過確實是煙火沒錯。
  居住區的燈光一起點亮,夏日祭典正式開始。
  一真愣愣地看著在隅田川上方夜空綻放的煙火花朵,那姬和千尋卻拉起他的手往外跑。



  「好了,我們走吧!大家都在等你醒來才開始舉辦祭典!」
  「在東京舉辦夏日祭典是開拓部隊的夢想之一!身為主角之一的你要是不在場可就不完美了!」
  「妳……妳們等一下……」
  被拉著往前跑的一真腳步踉蹌。然而這並不是因為他還沒從夢中醒來,而是因為他還沒消化接連獲得的情報。
  那姬回頭看向一真,更用力握緊他的手。

  「別擔心。雖然要解決的問題還堆積如山,讓人不安的事情也多不勝數……不過人類的未來一定還是充滿光明。」

  她的笑容燦爛如花,和身上的鮮艷赤服互相輝映。
  一真還沒找出自己活著來到這個時代的意義。但是看到眼前兩名宛如耀眼光芒的少女,他決定拋開不安。
  時值人類衰微的時代。即使如此他依舊相信──明天必定會繼續迎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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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 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9-8-2 19:19 编辑

  後記


  十年前,在那個自己剛辭掉工作,路上吹著寒風的季節。
  我來到橋上茫然沉思,煩惱接下來到底該如何過活。明明沒有找到下一份工作的頭緒,我還是對未來的展望和願望都相當樂觀,甚至開始看起以前工作時經常在休息時間閱讀的輕小說。
  那時候偶然看到Sneaker文庫新人獎的招募傳單,也不知道被什麼沖昏了頭,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好,成為輕小說作家吧!」

  這個作品就是趁著那股衝勁和慣性以及年輕而開始執筆,大概到了第二年才潦草寫成的東西。
  當時的我把這個作品寫成了由兩個臭小子搭檔的故事,而且故事結構上還沒辦法把女主角放進去,甚至最後大魔王是一個受虐的小女孩……算是相當亂來的世界觀。但是俗話說世事難料,真沒想到本作有一天能夠重新改寫並公諸於世。哎呀,當時的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啊。雖然有許多內容做了修改,不過故事的宇宙是寄託於角色本身和角色間的關係性上,因此我希望能把得獎那時的角色換個名字和立場,然後偷偷塞進現在的故事裡。
  ……嗯,不是只有整天湊在一起才叫作搭檔嘛。
  這一路上歷盡艱辛,還碰到其他各式各樣的困難,在此要衷心感謝沒有半途放棄而是陪著我推出作品的Sneaker編輯部。直到本作出版之前,編輯部真的給予我很有耐性和毅力的對應。
  還有焦茶老師也在緊湊日程中提供了優秀的插畫,非常感謝您願意配合日程如此嚴苛的作品。
  我希望下一集能夠盡早推出,也期待各位讀者屆時都能收到通知。
  如果各位還有接觸本人的其他作品,那麼就在並行展開的《問題兒童都來自異世界?》與《問題兒童的最終考驗》裡再會吧。

  竜ノ湖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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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in1234 + 20 精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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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Ratatosk 于 2019-8-2 21:00 编辑

这就是十六夜他们拯救失败的世界吗
顺带一提:中华大陆大联邦NB
不过第一次看到男主知道物是人非的时候莫名伤感呢,曾经认识的人都被卷入灾难,就算侥幸活下来也随着星斗转移的逝去而显得孤寂零落

就可惜你龙哥哥不会写恋爱(笑),不然我觉得男主的身为过去人的心态总归是个坎呢,不过要是仅能凭友情和思想觉悟的碰撞就能提升的话当我没说吧
发表于 2019-8-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是问题儿童来自异世界的作者新出的小说 感觉还不错
发表于 2019-8-3 10:31 | 显示全部楼层
Ratatosk 发表于 2019-8-2 20:56
这就是十六夜他们拯救失败的世界吗
顺带一提:中华大陆大联邦NB
不过第一次看到男主知道物是人非的时候莫名 ...

請問看這本前是不是還要先補完其他書?謝謝。
发表于 2019-8-3 11:37 | 显示全部楼层
mokaka 发表于 2019-8-3 10:31
請問看這本前是不是還要先補完其他書?謝謝。

不用,这本书纯粹讲人类因为傲慢而自我毁灭,虽然它跟问题儿童是一个世界观,但是也同样是作为独立故事,反倒是要看问题儿童的话才要补这本书,单独看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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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kaka + 7 感謝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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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6 22: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总感觉插图有点眼熟...像一部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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