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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槻影]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 2[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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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3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gjf8513 于 2019-9-13 20:06 编辑

  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 2
  ——————————————
  作者:槻影
  插畫:bob
  譯者:劉子婕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輕之國度錄入組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要是被那傢伙知道了,事情可就糟了。
  史上最差勁的男人登場──
  
  擁有外掛級能力的聖勇者,以及由國家選出的魔導師及劍士。
  由於等級太低,讓一直暗中相助的僧侶亞雷斯苦惱不已。
  「幹嘛選這裡啦……」
  聖勇者來到尤堤斯大墳墓,遇見了害怕的不死系魔物。
  害怕神之敵人的聖勇者根本不該存在。
  然而,某個最不該讓他看到聖勇者這副難堪模樣的人居然出現了──!?
  殺戮所有神敵的殲滅鬼葛瑞格里歐.勒金茲,史上最糟糕的男人登場!
  
  
  作者簡介
  槻影
  日本網路小說家。
  以《墮落之王》出道,
  並以《誰都可以暗中相助討伐魔王》
  獲得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奇幻部門」大賞。
  Twitter:
  twitter.com/ktsuki_novel
  網站:
  siroirokuroiro.blog120.fc2.com
  
  
  畫師簡介
  bob
  日本插畫家,
  為輕小說《誰都可以暗中相助討伐魔王》《沃特尼亞戰記》等作品
  擔綱插畫繪製。
  
  
  
  
  
  
  CONTENTS
  第二部
  Prologue 跌跌撞撞的英雄們
  第一報告 克服聖勇者的弱點
  第二報告 地下墳墓的怪物
  第三報告 關於殲滅鬼及其對策
  第四報告 克服不死系魔物的進度
  第五報告 在皮里夫輔助勇者的事情始末
  Epilogue 超越者的憂鬱
  第三部
  Interlude 然而,人都會追求希望
  Special story 愛蜜莉亞的活動報告日記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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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啥来着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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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
    
  
  

  Prologue 跌跌撞撞的英雄們
  
  
  不然到底是想叫我怎麼樣啦?
  我感到一陣虛脫,卻還是擅自驅策著藤堂等人擁有的魔法馬車。除了已經完全失去意識的藤堂、莉蜜絲和阿麗雅三人,還有一臉欲哭無淚的古蕾莎正坐在馬車裡晃來晃去。
  看了現在的他們,恐怕沒人會認為他們就是傳說中的聖勇者一行人吧。
  我在寥寥數日之前才接到報告指出,原本我想引導他們前往巨魔像山谷,藤堂卻將下個目的地改為尤提斯大墳墓。
  理由是為了找到一個強大的僧侶入隊。看來在貝爾森林與察爾班那一戰,眾人被餘波震昏一事多少起了點作用,我確實經由教會得到的這些情報……呃,還算是在可接受範圍啦。
  此外,暫且把可能性的問題放在一邊,首先,他們想要找僧侶入隊這個判斷並沒有錯。
  尤提斯大墳墓這個地方,棲息著大量被歸類為不死系的魔物。
  不死系魔物,經常使用人稱狀態異常的攻擊,在魔物之中也是眾所皆知的麻煩。
  不死系魔物擅長的是造成「毒」及「麻痺」等肉體狀態異常,一旦正面受到攻擊就會受到致命的傷害,此外還會造成「恐慌」等精神上的狀態異常。它們存在力低微且不會掉落可變賣的素材。不用說,隊伍成員中肯定需要能在戰鬥中治療狀態異常的僧侶,但也必須將回復藥準備得妥妥當當的。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對於目前隊伍沒有僧侶的藤堂一行人來說,尤提斯大墳墓根本就是個鬼門關。這也是我選擇了巨魔像山谷的一大要因。
  ──但是,仔細想想,事情這樣發展……倒也不是件壞事。
  對與魔物戰鬥的人來說,狀態異常系的攻擊是一道難關。升級後多少會對這些攻擊有點耐性,但是先讓他們體驗一下也沒什麼問題。雖然只是初級,我已教過藤堂狀態異常回復的神聖術(Holy Pray),只要再透過教會交給他們一些回復藥品,應該不至於捅出什麼大婁子。
  關於存在力方面,除了狀態異常以外,尤提斯大墳墓裡的不死系魔物也沒多強,只要打倒一定的數量也夠他們提升等級了。對藤堂他們來說,這種升級方式應該相當累人,但是他們的目標是魔王。最好先讓他們也適應一下精神上的痛苦。
  我之前是這麼想的。是啊,我之前原本是這麼想的。
  藤堂一行人的等級還相當地低,不過尤提斯大墳墓淺層的不死系魔物比貝爾森林的魔物還弱小,應該夠他們打了。本來應是這樣才對,前提是他們能夠發揮出平常的實力。
  這種事有誰能料到呢?為了打倒魔王而召喚而來的聖勇者,居然會害怕不死系魔物。
  
  § § §
  
  在距離尤提斯大墳墓約一公里處,存在著唯一一座名為「皮里夫」的寂寥村莊。
  這是一座大小約中等規模,被石造外牆所包圍的村莊。過去王國為了調查尤提斯大墳墓,才建了這個村作為調查隊的據點,後來王國因為各種原因中斷了調查,在時光久遠的此刻,這座村莊的人口密度相當低。
  由於外來人士很少,旅館也沒幾間,卻存在著三座教會,頻繁地重新張開設置在村莊周圍的結界,以備在不死系魔物來襲之時也有能力將它們擊退。
  武器店和道具店各只有一間,但是商品種類相當豐富,前去挑戰尤提斯大墳墓的所需物資,全都能在此湊齊。
  我穿過門扉,進入了皮里夫。天色還很亮,路上有著零星的村人身影。
  在黑暗中受到惡靈(Wraith)的精神攻擊而倒下的藤堂身影,簡直就是惡夢。
  當然以知識面來說,我是知道魔物獵人中,有些人很不擅長應付不死系的魔物。
  基本上,不死系魔物的外觀都令人不太舒服。「活死人」很臭,看起來又像一具腐爛屍體在動來動去。而「惡靈」既會飄浮在空中,又是半透明的,而且物理攻擊也沒有太大的作用,討厭它們的人不在少數。
  但是,這終歸只是個人喜好的問題……藤堂至今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對手,都是一刀就將對方劈成兩半。在貝爾森林中曾經交手過的「枯木之精」,外表也沒多令人愉悅,而狼或猴子等魔獸系的魔物還不是散發著惡臭。基本上魔物都十分醜惡,之前藤堂可是將牠們大卸八塊,即使血花濺到身上依舊面不改色。
  然而為什麼至今在戰鬥能力方面沒什麼令人不滿的藤堂……何以面對「活死人」這種程度的對手卻嚇得半死?又為什麼會在惡靈的精神攻擊下失去了意識呢?他身上明明穿著能夠緩和精神傷害的神聖盔甲耶……
  我把狀態悽慘的勇者們送到教會之後,拖著沉重的身體前往旅館。
  藤堂一行人倒下的場景一直在我的腦袋裡繚繞不去,感覺都快成為我的心靈創傷了。
  我事前就租好的房間裡沒有半個人,因為我和愛蜜莉亞兵分兩路,我請她再次跟教會確認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找個能加入藤堂隊伍的女僧侶來。
  太好了,愛蜜莉亞不在真是太好了。要是被她看到我現在的表情,應該會令她感到不安。
  我把根本沒有派上用場的矛鎚立在一旁,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從水壺裡倒了一些水……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
  我的手在發抖。
  怎麼可能……這代表……我即使面對高等魔族這等對手都還能冷靜戰鬥,現在卻心生動搖?
  我試圖讓自己不再發抖,卻完全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不行,這種狀態不行。
  至少,就算只有我也得快恢復冷靜的狀態才行。
  我走向浴室,沖了個澡。讓腦袋放空,用冷水幫自己的腦袋降溫。
  我對因精神攻擊而昏倒的藤堂等人下了較重的安眠藥,他們今天應該會睡一整天吧?我真希望這是一場夢,但這無疑不是一場夢。
  那幾個傢伙……不對,是阿麗雅和藤堂那兩個傢伙……對「不死系魔物本身」感到恐懼。
  蒼白的臉色、發抖的身體、牙齒喀喀作響的聲音,還有響徹周遭的慘叫聲。我已經加倍小心地尾隨在他們身後,然而映入我眼簾的每個景象,在在都顯示著現狀糟糕得不得了。
  
  聖勇者,就是讓世界重現光明的人物。
  這個存在絕不會被容許在面對黑暗眷屬時心懷畏懼。
  那傢伙就是希望。要是出了這種事,那就意味著聖勇者即將失去人們的信仰。
  
  我需要擬定對策。
  在被藤堂等人趕出隊伍,開始進行暗地裡的輔助後,很快地已經過了一個月。這場輔助之旅很快就面臨第二次的試煉。
  
  § § §
  
  絲琵卡•樂依魯每天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絲琵卡是個孤兒,從她懂事開始就已經待在皮里夫的教會之中。
  她雖然不記得父母的長相,但是根據教會神父的說明,絲琵卡的父母似乎是前來挑戰尤提斯大墳墓的傭兵。
  她的父母為了提升等級以及證明自己的本事,一直不停地旅行著,在皮里夫誕下絲琵卡之後便臥病在床,最後離開了人世,留下了還在牙牙學語的絲琵卡。
  皮里夫這個村莊平日就已經夠蕭條了,所以並不存在孤兒院這等設施。被留下的絲琵卡和有著相同遭遇的孩子們一樣,由教會收留,並在教會中成長。
  然而,絲琵卡從來不覺得自己很不幸。她偶爾也會看到同伴因思念拋下自己的家人,而躲在房間一角哭泣,不過絲琵卡連父母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所以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無法產生共鳴的絲琵卡遭到同伴們的白眼,但原本他們就只是生活在一起,並不代表會打成一片。
  教會也絕對算不上富裕,但至少給了孤兒們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
  像是皺巴巴的舊衣服和粗茶淡飯。儘管如此,在還會派遣調查隊前往大墳墓的時期,留下的這棟教會建築就是空間大,讓每個人都分配到了房間,而修女和神父也會在空閒時教大家讀書寫字。因為傭兵和魔物獵人都會頻繁地利用教會資源,他們也學到了如何應付粗暴之人的處世之道。
  作為在此生活的代價,他們必須幫忙做家事或是協助教會處理雜務,但是分配給手無縛雞之力的絲琵卡的工作,都是一些大人們很快就能完成的簡單工作。孤兒之中,有些人很討厭做這些,絲琵卡自己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她對未來沒太多展望,也沒有什麼不安。
  要是有魔法方面的才能,就可以成為魔導師大賺一筆。只要和到訪村莊的傭兵們打好關係,也可以開口拜託他們教導戰鬥方法。
  事實上,有些夥伴真的成了傭兵離開了教會,但是一直以來,絲琵卡本身並未想過成為和素未謀面的父母一樣的傭兵,也不指望像某幾位同伴一樣成為僧侶。
  十二歲的絲琵卡距離成年還有一段時間。沒有想做的事,她一直認為自己會就這麼待在皮里夫渡過一生。
  所以對這樣的絲琵卡來說,突如其來的這件事完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在鮮少用到的教會會客室中,孤兒同伴們全都齊聚一堂。
  他們跟平常一樣在洗衣服的時候,接到神父大人的指示要大家到會客室集合。如果說神父大人會主動找大家來已經很稀奇了,那麼孤兒們聚在一起就更稀奇了。大家面面相覷的臉上全是不安的表情,擔心著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件。
  這也是絲琵卡第一次進入會客室。
  在鬧哄哄的孤兒面前出現了兩位大人。一位是皮里夫中地位最為崇高的教會的神父大人,另一位是從未見過的女性。
  那是一位有著藍色頭髮及眼眸,給人冷漠印象的年輕修女。她的年紀看起來與身旁的神父大人相距甚遠,差不多都可以當父女了。然而對孤兒們來說等同於神一般存在的神父大人,跟她說話時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修女張開嘴唇,用符合相貌般冷淡的聲音開口問道:
  「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嗎?」
  「是的……所有人都在這裡了。但是,究竟為什麼要把孩子們叫來呢?」
  「這是神命。由於是極機密任務,無法告知詳情。」
  神命。這個沒什麼機會聽到的單字,讓絲琵卡雙眼圓睜。
  修女的視線看向了所有的孩子,她的視線十分冷淡,簡直就像在看著物品。
  「我不需要男孩子。」
  「咦?」
  「之前好像忘記告訴你了,我不需要男孩子。」
  神父大人吃驚得瞪大了眼睛,在修女再次催促之下,他讓男孩全部離開了房間。
  修女接著問道:
  「有沒有精神或身體上有問題的孩子?」
  「沒、沒有……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樣啊。」
  修女微微彎下了腰,一個一個地看著留在房間裡的夥伴們的臉。從十五歲以上看到十歲以下。被她那太過沒有情緒的眼眸盯著,大家都緊張得繃緊了臉。
  接著輪到了絲琵卡。修女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確認她的臉龐數秒後,發出了佩服的聲音。
  「妳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絲琵卡•樂依魯。」
  或許是因為緊張,她的身體非常僵硬。修女只停在絲琵卡面前,也只有她被問了名字。
  修女伸出了手,用指尖觸摸了絲琵卡的臉。這突然的動作讓絲琵卡身子一顫,她還是用力抿著唇忍了下來。她忍了一會兒,過沒多久修女似乎失去了興致,轉向下一個孩子。
  就在絲琵卡放下心中大石時,修女已經繼續確認過所有人的臉,最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就要她了。」
  修女以不由分說的肯定語氣斷言道,她的食指指向了絲琵卡的方向。
  那根指向她的手指彷彿正在斷她的罪。絲琵卡可以瞥見身旁的夥伴們都鬆了一口氣。
  一股像被痛揍一拳的衝擊襲向了她的腦袋。
  絲琵卡一頭霧水,慌慌張張地開了口。站在她身旁的神父也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那、那個……請問……是什麼事呢……?」
  她沒印象有什麼事發生。她又沒做什麼壞事,在孤兒當中絲琵卡已經算乖的了。
  修女看著絲琵卡那副表情,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開口說道:
  「我要讓妳成為僧侶。」
  僧侶……?為什麼?
  
  
  
  至今為止她從來沒有修行過,而且如果是要成為僧侶,同伴裡還有其他以成為僧侶為目標的人在啊。
  「……咦?為……為什麼?」
  「因為妳長得最標緻。」
  她在混亂過度下問出了這個極為單純的問題,而修女也只答了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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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報告 克服聖勇者的弱點
  
  
  我沖了個澡,走出浴室之後,正巧遇上愛蜜莉亞剛剛回來。
  綁在身後的藍色頭髮以及那對眼眸,愛蜜莉亞的外貌跟平常一樣文靜穩重,但看到我大白天卻從浴室走了出來,她露出一臉愕然的表情。
  我深深地吁出一口氣,伸手按摩了一下眼頭。不枉我剛剛去讓腦袋冷靜了一下,指尖總算不再顫抖了。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管怎麼樣都會出現障礙,就算出現了也罷。問題是該怎麼去解決。
  「愛蜜莉亞,我們來……重新擬定戰略吧。」
  「唔……好的。」
  愛蜜莉亞不知為何僵住,聽見我的聲音之後肩膀顫抖了一下。
  房間中央擺了一張桌子,我們兩個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了下來。愛蜜莉亞默默地等著我開口。
  那麼我該怎麼跟她說才好呢……我猶豫了一下,總之先輕鬆地問了一句:
  「愛蜜莉亞,妳敢面對不死系魔物那類的東西嗎?」
  「嗯?什麼叫敢面對?」
  「……妳會不會怕它們?」
  聽了我的話,愛蜜莉亞眨了兩三次眼睛,然後傻眼地開口說道:
  「亞雷斯,你在說什麼啊?」
  也是啦!說得也是喔!不可能有會怕不死系魔物的僧侶對吧!應該說,就算在傭兵之中,會怕的人也是少數。說起來,心臟這麼弱的人……根本不適合當戰士。
  特別是對於會使用退魔術(Exorcism)的僧侶來說,不死系魔物是絕佳的目標……逃避現實就到此為止吧。
  我盡量裝出冷靜的聲音,然後切入正題。
  「藤堂他們全滅了。看來……藤堂和阿麗雅好像……不太擅長應付不死系魔物。」
  「……?」
  愛蜜莉亞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稍微歪著頭,狐疑地盯著我的臉不放,一副好像我臉上就寫著答案的樣子。
  「因為他們遭到最低等惡靈的『悲嘆叫喚(Bad Scream)』攻擊而失去了意識,所以我把他們送到教會去了。當然所有人都性命無恙。」
  「呃……你在說誰?」
  「……我在說藤堂他們。」
  「???」
  正確來說是除了莉蜜絲和古蕾莎之外的那兩位,但是這兩個傢伙自己也是問題一堆。
  我都說到這個程度了,愛蜜莉亞還是歪著頭瞪著一雙大眼。她應該不是在開玩笑吧?
  她是認真不懂我的話中之意。妳可以放心,我也不懂。
  「如果藤堂和阿麗雅還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應該無法跟不死系魔物戰鬥吧。」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害怕吧。」
  「……你在說誰?」
  「……我在說藤堂和阿麗雅啊。」
  無限迴圈,這下無限迴圈了。
  愛蜜莉亞沉默了下來。她纖細的食指緩緩撫過嘴唇,一臉認真地思考著。
  不久之後,她用喃喃自語般的微小聲音說道:
  「雖然藤堂是個廢物,但他可是聖勇者喔。」
  ……原來妳心裡是這麼看待藤堂的嗎?
  不過,在我對愛蜜莉亞點了點頭之後,她依然面無表情地再次歪著腦袋,接著視線在室內亂飄,一副無法冷靜下來的樣子。最後她看了看我,然後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可以去沖個澡嗎?」
  「……去吧。」
  去讓腦袋冷靜冷靜吧。等到妳能理解了,我們再來商討對策吧。
  
  「情況該不會……很糟吧?」
  看來愛蜜莉亞似乎終於明白了事情有多嚴重,她猛地探出身子開口這麼問我。她剛沖完澡,好像連頭髮都忘了弄乾,深藍色的頭髮貼在額頭上,看起來莫名性感。
  呃,不是該不會,而是真的很糟。
  「勇者居然會害怕不死系魔物,實在讓人笑不出來。」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要是玩笑,我早痛揍妳一頓了。」
  這哪裡好笑了?這跟不擅長應付魔物本身,或是害怕戰鬥等狀況根本是完全不同層次。
  不死系或惡魔(Demon)等魔物,跟其他種類的魔物是被明確區分開來的。那群傢伙在亞斯•葛利特教義中,可是被明確定義為「神的敵人」的存在啊。我們這些信奉秩序神的僧侶的重要任務之一,就是將他們趕盡殺絕,「退魔術」也是為此被創造出來的。
  對於僧侶來說,害怕神的敵人這種事是一種對信仰的墮落。因此,我們這些僧侶,就算害怕面對龍或野獸,也不能害怕面對惡魔或不死系魔物。
  「阿麗雅就……嗯,隨便都有辦法解決。問題出在藤堂身上。」
  阿麗雅•利瑟斯是普通人。
  雖然她應該是亞斯•葛利特的信徒,但是對於信仰不深的普通人來說,教義這種東西根本有跟沒有一樣,教會一方也明白這種狀況。所以就算她會害怕不死系魔物也無所謂。
  然而,這個情況擺在藤堂──聖勇者身上可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聖勇者是秩序神的使者。本來應該是成為體現信仰的人,但他這個存在居然會害怕神的敵人……?
  教會也不全然是上下一心,其中不但存在著派系,還存在著各種想法及慾望。
  一個害怕神敵的聖勇者,這就是可乘之機。要是藤堂對不死系魔物有所畏懼這件事傳了出去,顯然會變成一件麻煩事。
  「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可能會被當成冒牌貨而遭到彈劾……」
  「這是把他召喚到此的國家的責任嗎?」
  表面上,大家都認為英雄召喚術式會召喚出什麼樣的英雄,取決於委託召喚的國家的信仰之心。這個布局是為了在召喚出個性或力量有問題的勇者時,讓教會得以規避責任。
  以這次的情況,責任應該會由委託召喚藤堂的──路克斯王國來承擔吧。
  「怎麼辦?」
  「……只能在事情爆出來之前,讓他適應不死系魔物了吧。」
  要是不妥善處理,王國可是會分裂的。
  應該不用擔心事情會從莉蜜絲或阿麗雅口中傳出去吧?她們是王國那邊的人,萬一這件事曝光肯定會造成問題,就算搞出什麼名堂,從她們那裡傳出去的情報應該也會被抹消才對。
  我把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抱著頭。本來應該平復下來的頭痛又發作了。
  「可惡!我又不是心理諮商師……」
  所謂恐懼是一種根深柢固的心靈問題。
  毒或麻痺這種東西,只要提升等級就會產生耐性,對於精神攻擊的耐性卻不會隨著等級上升。證據就是等級低的莉蜜絲毫不受影響,而肉體強度和等級都比較高的阿麗雅和藤堂反而昏了過去。
  成長環境會大大影響思想和精神層面,想要後天矯正根本難如登天。
  ……應該說,這件事對我來說有點困難,根本看不到前景。因為我不是心理諮商師。
  「不知道毆打他的頭能不能治好……」
  「要打看看嗎?」
  愛蜜莉亞講這句話時的表情十分認真,我沒辦法判斷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可不能這麼做。我還得……讓那傢伙去討伐魔王呢。
  現在可不是抱頭苦惱的時候。不管這道難題多麼棘手,我們還是得面對。
  我撐起身體,拍拍臉頰重新振作起精神。
  「報告要怎麼辦?」
  「當然要去報告。」
  我可不能不去報告。目前來說,克雷歐樞機主教可是我們的戰友呢。
  藤堂出醜,對他這個英雄召喚負責人也會有影響。說起來,他身為最年輕的樞機主教(Cardinal),眼前也是難關重重。他應該會幫我們吧?隱瞞實情一點好處也沒有。
  「讓我們想得正面一些,幸好能在目前這個階段就知道這件事。」
  出現在尤提斯大墳墓淺層的不死系魔物,在不死系魔物中是被區分為最弱的等級。
  再怎麼膽小的人都能應付這群傢伙。只要藤堂身上穿著神聖盔甲弗立德,應該很難受到什麼傷害,而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裝備也是相當不錯的東西。古蕾莎我就不管了,誰理她啊。
  幸好……不是在等級拉高之後才發覺。
  高等和低等的不死系魔物的能力差距特別明顯,即使對會使用退魔術的人來說,高等不死系魔物也是很危險的對象。之前曾與我交戰的察爾班也是高等不死系魔物,不過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要是在那群傢伙面前暈了過去,那可就萬事休矣。目前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是啊,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
  愛蜜莉亞佩服地嘟囔了一句:
  「亞雷斯你好堅強啊……」
  「……」
  我無言地從包包裡拿出了地圖。這張地圖和藤堂手裡那張是一樣的東西。應該說,藤堂手上那張也是我透過教會交給他們的。
  地圖上林林總總地寫滿目前已知的尤提斯大墳墓相關資訊。
  地形就不用說了,墳墓裡存在的陷阱、會出現的魔物種類及其對策、想紮營時的最佳房間選擇、提升等級的最佳地點,還有探索時的注意事項等等。
  「愛蜜莉亞,這裡有妳打不過的對手嗎?」
  「我……很強。」
  我開口向幾乎貼在地圖上觀看的愛蜜莉亞詢問道,而她則是莫名自傲地對我挺起了胸膛。
  我大概有料到她會這麼回答。我把視線從愛蜜莉亞身上移開,以手指撫過地圖。當然這裡也沒有我打不過的對手。但是,說要幫他克服恐懼,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
  我面有難色地瞪著地圖看,此時愛蜜莉亞突然拍了拍手。
  「我有個不錯的主意。」
  「……不錯的主意?」
  「其實我以前也有那麼一點點討厭不死系魔物,最後是靠這方法克服的。」
  「喔?」
  我在孩提時代──在成為僧侶之前神力就相當強大,從來沒有過自己害怕黑暗眷屬的印象。
  我的視線直勾勾地移向她之後,愛蜜莉亞微微地勾起唇角對我露出一個微笑。不知為何,她這副模樣讓我回想起,當時她說了「我酒量很好」之後,才喝了一口就東倒西歪的那件事。
  雖然她的個性看起來完全不像會害怕不死系魔物……但我可以相信她嗎?
  愛蜜莉亞基本上是個認真的人,但是有時候會一臉認真地說出奇怪的話。
  面對著向她投以懷疑視線的我,愛蜜莉亞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讓他們去跟大量的不死系魔物群戰鬥。在戰鬥期間,恐懼就會消失了。」
  ……這方法好像有點太硬來了?
  
  § § §
  
  「其實我……很怕恐怖的東西。」
  藤堂小小聲地說道。即使離開大墳墓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她的臉頰還是有點憔悴。她那雙總是蘊含著強大力量的黑色眼眸中,已不見任何氣勢,一頭黑髮看起來也黯淡無光。
  莉蜜絲嘆了一口氣,接著將視線轉向身旁的藍髮劍士──阿麗雅身上。
  「那個……對於不能用劍劈砍的東西……我有點不太擅長……」
  阿麗雅說出這句話時,也是一副非常難以啟齒的模樣。
  「……先不說『惡靈』,『活死人』是砍得到的吧?」
  「……真是太丟臉了。」
  聽見在貝爾森林有著以一擋千的表現的勇者和劍士說了這些喪氣話,莉蜜絲搖了搖頭。她的心情就彷彿作了一場惡夢。
  藤堂他們抵達皮里夫,不過就是短短一天前的事。而在數小時前他們才向教會提出已抵達的報告,並做出要嘗試挑戰大墳墓的這個決定。
  教會直接分了一些道具類的所需物品和地圖給他們,最後甚至還借給他們暫住的房間。雖然只有僧侶還沒個譜,但是除了這個部分,一切都準備得相當周全……才對。
  「難以置信……妳們兩個這是怎樣!」
  在一個教會借給她們留宿的房間中,莉蜜絲的聲音正在迴盪著。她用杖敲得桌子邊緣砰砰作響,眼睛瞪著藤堂和阿麗雅。
  藤堂和阿麗雅看著彼此的臉,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不管怎麼說,妳們居然會怕不死系魔物……這是怎麼回事啊?」
  「不是嘛!因為……」
  「不准說什麼因為!」
  「……是。」
  意氣消沉的兩人回答道。有著深綠色頭髮及眼眸的少女──古蕾莎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她正啃著硬麵包,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莉蜜絲看她那個樣子,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但是她立刻轉了個念頭。這次可沒理由罵她,反倒該說她立了個大功勞。
  她重新面向兩位不中用的前衛,眼神銳利地瞪著她們。
  莉蜜絲的手狠狠地拍上木製的桌子,震得擺在桌上那個裝水的杯子晃了一晃。
  「要是沒有古蕾莎把我們扛回城鎮,我們搞不好早就全滅了耶!」
  「我、我知道啊!」
  藤堂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還有倒下之前的記憶。飽含恨意的雙眼,以及讓整副身體由內結凍到外的尖叫聲。她們事前就已得到「悲嘆叫喚」的資訊,最後因此昏倒完全是個大失策。
  「可是,最後莉蜜絲還不是昏倒──沒、沒事,我什麼都沒說……」
  莉蜜絲那睥睨般的視線讓藤堂決定閉上嘴。魔導師基本上要有前衛才能存活。既然她們這兩個前衛自己先倒下了,就不能找什麼藉口。
  阿麗雅為了平復情緒,她含了一口水潤潤嘴唇,最後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照當初的預定,他們本來是打算找個僧侶加入,最後事情卻演變成在這裡果然還是找不到僧侶,而且在嘗試挑戰地下城的時候,還發覺了新弱點的這種地步。
  莉蜜絲的眼神裡滿是鄙夷,藤堂一副頭痛至極的樣子,含糊其詞地說了個藉口。
  「在我居住的世界裡……沒有不死系魔物。」
  「……妳在怕什麼啦?」
  「……全部。」
  「……什麼全部……我說妳啊……」
  藤堂似乎光想到就已經承受不住,她嘆了口氣,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接著她把臉貼在桌上,把桌子搥得砰砰作響,然後提出自己的主張:
  「不管是外觀、顏色、氣味、聲音,我全都無法接受……那就是一些……不祥之物。」
  「畢竟它是魔物啊……」
  「反倒是為什麼莉蜜絲妳完全不怕啊……真是莫名其妙。」
  「我對於……沒辦法拿劍砍到的東西也有點……」
  阿麗雅也一臉難為情地出聲附和著,這副樣子完全看不出來她是劍王之女。
  莉蜜絲看著她們兩個的樣子,領悟到了情況真的糟糕透頂。她們這已經不是不擅應付的程度而已。
  這已經是……病入膏肓了。
  面對將目的地改為大墳墓的始作俑者本人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莉蜜絲語氣強硬地回答道:
  「魔法對不死系魔物是有效的。」
  「……那莉蜜絲妳一個人去打倒它們啊。」
  勇者嘟嘴說出了一句不堪的話,此時阿麗雅打了個岔。
  「小直閣下,小直閣下擁有的聖劍艾克斯,應該對惡靈這種靈體種魔物有作用才對。」
  「咦?」
  藤堂一副被阿麗雅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樣子。
  莉蜜絲用鄙夷的眼神抬頭看向阿麗雅。
  「阿麗雅,妳的劍應該也可以劈砍惡靈吧?」
  「……」
  這句話正中要害,於是阿麗雅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阿麗雅的劍是王國祕寶。說起來,能夠劈砍惡靈等靈體種魔物的武器也不是那麼罕見。
  這兩個移開目光的人讓莉蜜絲皺起了眉頭。接著她又嘆了一口氣,進入了主題。
  「然後呢?我知道妳們很害怕……接下來要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本來以莉蜜絲的立場,要怎麼做她都無所謂。雖然她覺得聖勇者有個弱點不是件好事,但是反正莉蜜絲自己又不怕,她也不執著一定要在大墳墓提升等級。反倒是對於只會使用火屬性精靈魔術(Elemental Spell)的莉蜜絲來說,室外戰鬥還比室內戰鬥來得輕鬆許多。
  她一邊等待著隊長的回答,一邊將手掌開合了兩三次來確認。
  在剛剛的探索中,她打倒的不死系魔物的存在力應該已經流入體內,但她完全沒有變強的感覺。
  不死系魔物的存在力是低到有名的。特別是以意念化形的這種低等不死系魔物,得打倒相當程度的數量才能提升等級。
  一群會賦予狀態異常的無數不死系魔物們……她絕對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沒有信心,但是要這樣揹著兩個拖油瓶前進,風險實在太高了。畢竟精靈魔術也不能無限使用。光只是去探索這麼一次,瀰漫在大墳墓中的危險氣息,就讓莉蜜絲有了這些體會。
  眼下的目標是提升等級,沒必要硬是前去挑戰。
  不知所措的藤堂只會抿著嘴唇。莉蜜絲看著她這副模樣,又嘆了口氣,這都不知道是她第幾次嘆氣了。
  單就莉蜜絲的了解,這位名為藤堂直繼的聖勇者,不管何時都只會依自己判斷行事。
  然而,今天的勇者卻一直躊躇不前,就只為了一個在莉蜜絲看來極為無聊的理由。
  「說起來,小直,妳之前不是說想學退魔術嗎?妳這樣子有辦法去面對不死系魔物嗎?」
  「這個……」
  「只要有僧侶,妳就能面對嗎?」
  「……」
  退魔術終究只是一項戰鬥技術和手法,僧侶也是一樣。莉蜜絲不覺得現在的藤堂和阿麗雅有能力和不死系魔物交戰。
  藤堂戰戰兢兢開口向比自己矮一顆頭的莉蜜絲問道:
  「莉蜜絲覺得……妳覺得去哪比較好?」
  「小直,我會服從妳的決定。畢竟……不管到哪我都能戰鬥。」
  莉蜜絲眉頭皺都沒皺一下,篤定地把話說了個清楚明白。
  剛剛還在啃著麵包的古蕾莎突然眨了眨眼,視線在藤堂和莉蜜絲之間游移了起來。
  「……阿麗雅覺得呢?」
  「我也是……服從小直閣下的決定。只不過……我覺得可能要快點提升等級比較好。」
  她們曾經聽說過,根據教會的預測,在召喚後約一個月左右,勇者的情報就會傳到魔王方的耳裡。而且,一個月期限也早在幾天前就已經過去了。事實上,她們也已經透過教會得到情報,勇者的存在似乎已經在魔族那邊曝光了。雖然還沒有出現具體的危害,不過針對必須盡可能迅速提升等級這一點,隊伍裡眾人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聽了阿麗雅的話,藤堂閉起眼睛。
  她就這麼思考了一會兒,在一次深深的嘆息之後,她緩緩張開雙眼。
  她和莉蜜絲及阿麗雅交換了個眼神。在她臉上浮現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我們明早就離開這裡,前往巨魔像山谷吧。」
  「不去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感沒關係嗎?」
  「……哎、哎唷,就等到等級稍微拉高一點再說吧?」
  藤堂露出一個極為敷衍的笑容。
  看著藤堂這副模樣,莉蜜絲愕然地嘆了一口深深的氣。
  她們被賦予的任務是討伐魔王,不是打倒不死系魔物。雖然她心裡對聖勇者這模樣也有些不以為然,但是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之中,她已經明白了這位名為藤堂直繼的少女並不是個完美的存在。
  藤堂的話讓阿麗雅放心地吁出一口氣。莉蜜絲也對她淺淺地點了點頭。
  即使這是種逃避,也不管這個決定多麼丟臉,正如剛剛的宣言一般,莉蜜絲都打算奉陪到底。
  畢竟這就是莉蜜絲的任務,而且世界的命運就懸在眼前這位少女的肩膀之上。
  
  § § §
  
  結束向克雷歐的匯報,我嘆了口氣。
  克雷歐聽見藤堂這個本來應該很致命的弱點時,他給出的反應卻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平淡。
  我的上司聖穢主教──克雷歐•葉門是在有著無數權謀漩渦的教會高層中存活下來的男人。不將情緒顯露於外這種事肯定是小菜一碟,但是他反應這麼平淡,對我這個在任務現場的人來說倒有些擔心起來了。
  我以前也曾經說過,對那傢伙來說,搞不好其實藤堂的優先順序根本不高。聽說這次真的隔了很久才進行聖勇者的召喚儀式。藤堂該不會只是拿來試試水溫的個案吧……?
  愛蜜莉亞身上的衣服,已經從穿著的家居服換成了一件水藍色長襬法衣。她開口問我:
  「聖穢主教說了什麼?」
  「……他說,交由我們全權處理。」
  我戴上黑色手套,再拿起一個面具收進懷裡。上個面具在貝爾森林弄丟了,這個是我重新買過的。
  大墳墓和森林不同,無法在內部張羅食物一類的物品。就算先湊齊一些體積小又有高營養價值的攜帶乾糧,再利用魔導具來補充水分,行李還是會比前往貝爾森林時來得大件。
  在與察爾班一戰中丟失的刀子也還沒補充完畢。雖然我已向教會提出申請,可是聖銀是貴重物品。即便應該能請他們優先幫我準備,到補充完畢仍需要一點時間吧。
  「藤堂他們的情況如何?」
  聽見我的提問,愛蜜莉亞輕輕地閉上眼,接著微微動起嘴唇唸出探查的咒語。
  我已事先拜託過教會,讓藤堂他們留宿在教會之中。即使魔族出現了,只要待在教會還是多少安全些。
  距離有一點遠,不過愛蜜莉亞的探查本領似乎相當高強,幾秒後就張開了眼睛。
  「他們似乎醒了。看來是沒有離開教會,不過──」
  此時,愛蜜莉亞不自然地閉上了嘴。她微微擰著眉,停下了動作。
  又出了什麼事嗎……?這次又怎麼了?
  我只是默默地等待著愛蜜莉亞接下來要說的話,而她卻用一種看著可憐之物的眼神望著我。
  我沒事。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會驚訝。好了,妳就快點說吧。
  「……關於藤堂。」
  「嗯嗯。」
  此時,愛蜜莉亞很難得地開始支吾其詞了起來。在我以視線催促她說下去時,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接著說道:
  「那個……他們好像正在商議要放棄這裡,改為前往巨魔像山谷。」
  「……啊?」
  我完全沒想過會得到這個答案,我不禁在移開目光之後,又看了一眼愛蜜莉亞。
  你到底是來這裡幹嘛的啦!
  要是平常的藤堂,肯定一醒來就會很勇猛地……很有勇無謀地再去挑戰一次墳墓才對。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們挑戰大墳墓之前,那我還能接受這個事實。然而,在已經知道那傢伙會害怕不死系魔物的現在,我可不能讓他逃離這裡。
  「他怎麼事到如今才改變心意?」
  「我想是因為……害怕吧?」
  害怕?因為害怕而改變心意……?
  勇者之所以為勇者,就是因為是個勇敢之人。哪裡會有勇者因為害怕就想逃跑的?
  我咂了咂嘴,清楚地將這句話說了出口:
  「那傢伙是勇者。」
  「但是,他也是個人。」
  愛蜜莉亞臉色未變地回答道。
  藤堂直繼,你至今那份無謂的勇猛精神去哪了?
  我一路以來所見到的藤堂,不論好壞都擁有著某種超凡的特質。至少他明明不該是個普通人,然而事到如今怎麼開始主張自己是個人類了?
  「這太不搭調了吧……可惡。」
  我在椅子上坐下,身體往椅子上一靠,伸手扶著額頭。要是藤堂不去大墳墓,那剛剛愛蜜莉亞提出來的對策也就不能用了。
  「我不能認同他的作法。這種類型的問題,拖得愈久就愈難解決。」
  即使是在墳墓以外的地方,還是會出現不死系魔物。甚至也有人類或野獸的屍體變成不死系魔物的情況。在這個世界,如果想把戰鬥當職業,不死系這種類型的魔物,無論如何都有機會一戰。
  在魔王克拉諾斯麾下,大多都是不死系魔物或惡魔這些神敵。不去克服恐懼,就無法打倒魔王。
  阿麗雅有著零魔力這個缺陷。多半會因為實力不足而在中途被淘汰,所以還算無所謂。但是藤堂這邊,就得不擇手段地想辦法處理。
  掛鐘的時針默默地發出喀喀的聲響,刻劃著時間的流逝。
  沒時間了。現在已經黃昏了,即使不需要馬上動手,也必須快點想出辦法才行。
  ……讓他出於自己的意願再次挑戰墳墓的辦法是嗎……
  縱使也可以讓古蕾莎連連疾呼:「進尤提斯大墳墓去吧!」但這個辦法肯定行不通。
  「藤堂就是正義。雖然沒什麼比這更難處理,至少他很努力地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就先別管他曾經在貝爾村裡差點把傭兵給砍了這件事吧。而他愛好女色,從第一天起就潛入莉蜜絲她們的臥室這件事,現在也先擺一邊去。
  我聽說,之前在向他提出討伐魔王這件事時,他也沒多抱怨什麼就爽快地一口答應了。在村長委託他前去討伐冰樹小龍(Glacial Plant)時,他也是立刻就打算承接下來。而在與察爾班一戰中,他也沒要逃跑的意思,還幫我把武器丟了過來。愈是回想起這些,就愈被他所做的一切麻煩行為氣得牙癢癢的,但即使那傢伙不知天高地厚,卻不是個邪惡之人。
  從這點下手,應該就能簡單地讓他再次前往挑戰墳墓。對了──
  「──有小孩子跑進了尤提斯大墳墓,結果就失蹤了。」
  這個套路應該足以讓藤堂不惜忍住恐懼,試圖前往挑戰尤提斯大墳墓吧?
  冷靜想想,在這個村子裡,大墳墓的可怕程度早就多有耳聞,小孩子根本不可能一個人闖進去,但是他們應該不會想這麼多吧?
  要是這樣他們還是沒來幫忙……也只能到時再想別的辦法了吧……
  愛蜜莉亞聽完之後,眉頭都沒皺一下地給出了這樣的反應。
  「你是想抓個孩子帶到墳墓裡去嗎?」
  「……妳當我是什麼人啊?這只是個套路好嗎?」
  那可不是秩序神信徒該做的事。
  我們需要的不是實際發生的事,只要能讓藤堂採取行動就行了……不對,要是沒真有個小孩子,藤堂很可能會在找到孩子之前都不肯離開。
  教會裡應該也有一兩個小孩吧?去請他們幫忙好了。
  「既然如此,我有個好主意。」
  愛蜜莉亞拍了一下手。儘管我有點不安,但她如果能提出一些意見倒是幫了大忙。
  「什麼主意?」
  「那下次請你再陪我一起喝酒。」
  「我才不要。快點說啦!」
  愛蜜莉亞雖然一臉有點受傷的表情,立刻又提起精神回答道:
  「我的報告來得有點遲了,其實我已經找到可以加入藤堂隊伍的女僧侶了。」
  「……」
  我眨了兩三次眼睛,盯著愛蜜莉亞的臉。她的臉上毫無任何驕傲神情,平靜無波。
  她說找到女僧侶了?克雷歐之前應該說過不會派女僧侶來才對啊?照這情況,是愛蜜莉亞去說服他了嗎?她成功說服他了嗎?
  保險起見,我只是死馬當活馬醫,加減讓她去確認一下而已。一般來說,像藤堂這種由一男三女(包括古蕾莎)組成的隊伍,才不會有什麼女僧侶想加入。就像愛蜜莉亞……曾經拒絕了我的要求。
  「妳沒騙我吧?」
  「亞斯•葛利特信徒是不說謊的。」
  「……下次我陪妳喝酒吧。」
  真是個久違的好消息。應該足以和發現藤堂弱點這件事抵銷吧?
  假設愛蜜莉亞宣稱她找到的那個僧侶很優秀,那麼接下來的旅程也會輕鬆許多。
  「我們以女僧侶為餌引他前來吧。條件都已經齊備到這種程度,藤堂那群廢物應該會來才對。」
  「……我說妳啊,妳是不是討厭藤堂?」
  「沒有啊……沒特別討厭啊……?」
  愛蜜莉亞歪著腦袋,對我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然後呢?這是什麼玩意兒?」
  愛蜜莉亞離開房間,過了一會兒就帶回來一個女孩子,女孩身上穿的衣服雖然乾淨,卻因長久穿著而鬆垮不堪。
  「她是修女。」
  她有著這一帶常見的黯淡灰髮及眼眸。不知是不是只吃了維生最基本程度的飲食,她的手腳細得好像要斷了,臉頰也微微凹陷。年紀應該差不多十二、三歲吧?耳朵上並沒有戴著僧侶證明的耳環,左手無名指上也沒有戴著白色戒指。怎麼看都不像個僧侶。
  那個女孩子偷偷望著我,全身上下抖個不停。我把視線從那女孩子身上移開。
  「不管我怎麼看,她都不像個修女吧?」
  就算叫一百個人來看,一百個人都會回答她不是修女吧。應該說,她身上沒有僧侶的特徵。
  面對我的視線,愛蜜莉亞依然沒有動搖地回答道:
  「正確來說……是接下來才要讓她成為修女。」
  「……妳從哪裡帶來的?」
  那道似是觀察又似窺探他人臉色的諂媚視線,讓我陳舊的回憶又活了過來。我板起了臉。
  她是孤兒。在魔物的活動隨著魔王出現而復甦之後,孤兒也增加了不少。像這樣的孩子,照慣例都會由教會或是國家營運的孤兒院收養。
  愛蜜莉亞的視線看向少女,摸了摸她的頭之後,若無其事地說了下去:
  「我從教會照顧的孤兒中,選了一個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子帶了過來。我已經取得許可了。」
  才能居然不算在評價項目之內,真是令我驚訝。這也太隨便了吧。
  「這可是討伐魔王耶?」
  「總比就這麼橫屍街頭好。而且,比起去找已經成為修女的女孩子,這個作法輕鬆多了。信仰總是在遇見性命之危的時候才會……得到磨練。」
  她說得極對。儘管理由不明,不從教會派遣僧侶是克雷歐的決定。
  既然如此就培養一個新的僧侶。這道理我懂,但是一般人會這麼做嗎?
  然而,愛蜜莉亞說的話並沒有錯。若是拿神聖術和魔術相比,經驗與知識會比血脈或才能來得更管用。遇上性命之危時,才更能加深信仰之心,這句話我也常聽到。
  但是,與此同時,神聖術可不是那種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東西。在這層意義上,藤堂是很特別的。
  雖然心裡感到厭煩,還是將視線看向少女。在我的視線之下,少女的臉皺成一團,肩膀也顫抖著。
  ……這是要我怎樣?
  「我沒什麼興致做這種事。十之八九她會死在半路喔。」
  不,什麼十之八九,根本肯定是九成九點九九會戰死在半路上。
  前去對抗魔王的傭兵們,幾乎是連逃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只要成功了,她就是英雄。多少冒點風險也是不得已的吧?」
  「妳是打算讓一個不會使用神聖術的孩子成為僧侶,然後讓她加入藤堂的隊伍嗎?」
  「就當她是個有才能的見習僧侶吧。如果是藤堂,應該會想讓她加入才對。」
  她應該事前就料到我會問這些問題吧?雖然她對答如流,整體來說這作法還是違反人道……不過如果是藤堂,或許真的會想讓她加入吧。
  由於她是孤兒,衣衫襤褸又骨瘦如柴,但是長相十分端整。只要長點肉,應該會變得很可愛吧?
  但是,那又怎麼樣?
  「藤堂他們的等級還不高,趁現在應該還追得上才對。」
  「等級高低和神聖術的強度沒什麼關係。對神聖術影響最大的是信仰和庇護。」
  縱使不是毫無關係,低等僧侶的神聖術比高等僧侶的神聖術更加強大,這種情況也很常見。
  藤堂受到亞斯•葛利特庇護,他的神聖術也發揮了超乎常理的威力,如果只是追上等級也沒什麼意義。
  愛蜜莉亞意外地眨著眼睛。
  「總是想著效率的亞雷斯居然會沒興致。」
  「妳當我是什麼人啊?」
  我還是有那麼點倫理道德的好嗎?明知道是去送死,還要把一無所知的少女推入火坑,這種事當然不能做。
  「……不然要把她還給教會嗎?」
  「是啊。」
  快把她還回去。就在我打算這麼回答的時候,至今默不作聲的主角本人卻抬起了頭。
  灰色的頭髮沒有光澤,她的眼眸卻散發著光芒。她發出了如萎縮般細微的聲音。
  「那、那個……」
  「……怎樣?」
  她吞了口口水,喉頭微微動了一動。聽見我的聲音後,她表情一僵,一副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
  我又沒有瞪妳的意思……在我移開視線之後,她低頭說道:
  「我……我會努力的。」
  「我不是在開玩笑,真的會死喔。」
  「我會努力的。」
  在教會或孤兒院生活絕對不是件壞事。生活可能十分貧乏,而且常會被其他人瞧不起,但是至少能保住小命。
  而且也有戶籍,長大成人之後,運氣好的話還能過著比一般人更好的生活。跟踏上多數英雄鎩羽而歸的討伐魔王之旅比起來,我不知道哪種比較幸福。
  「愛蜜莉亞,妳是用什麼辦法說服她的?」
  「我告訴她這是場危險的旅程,但是只要努力,就能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呃,這確實是沒錯啦……
  危險的旅程。這可是場危險的旅程啊。甚至是魔族都對藤堂的隊伍虎視眈眈。比起其他魔物獵人的隊伍,這危險度要來得高多了。壯志未酬身先死的可能性絕對不低。
  最重要的是,這孩子沒有義務這麼做。莉蜜絲和阿麗雅是王國重要人物之女,藤堂就更不用說了。
  說什麼也沒必要讓自己一頭栽進危險之中吧……雖然我是這麼想的,站在我的立場來說卻是顆方便的棋子。她死了我也不痛不癢,就算沒什麼成長,只要中途再換人就好了。
  我是否該遵循人道?我連這孩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要她說句不要,我就該遵循人道。但是,看起來她好像也不怎麼不情願。也可以說她是看不清現實,呃,但是……
  在我猶豫不決時,愛蜜莉亞做出了一個提議:
  「先不管要不要讓她加入隊伍,總之先讓她扮演那個引誘藤堂他們前來的角色吧?如何?要不要加入隊伍,就讓她實際體驗過戰場情況後,再讓她自己決定。」
  ……原來如此。雖然誘餌這個說法不好聽,橫豎我們都打算找個人來幹這件事。
  讓愛蜜莉亞帶來的這個女孩去做也沒什麼麻煩,更重要的是時間很寶貴。我必須在藤堂他們逃之夭夭前做好手腳。
  少女望著我,一副在等待我回答的模樣,看起來並不反對。
  就試著讓她一試吧……就墳墓裡會出現的那些不死系魔物等級來說,我也能做出充足的後援。
  「妳叫什麼名字?」
  「啊……是、是,我、我叫絲琵卡。絲琵卡•樂依魯……」
  絲琵卡是嗎?她那雙看似懦弱的雙眼,怎麼想都不適合當個戰鬥之人。應該也幹不了多久吧?
  絲琵卡抬頭望向我的眼神依然是惶惶不安。愛蜜莉亞見狀,打了一個多餘的圓場。
  「絲琵卡,沒事的。亞雷斯的眼神看起來好像會殺人,但他毫無疑問是個聖職人員,他不會把妳吃掉的啦……應該啦。」
  ……她這是試圖想要打圓場,還是瞧不起我?
  絲琵卡的樣子也不可能因為這句台詞就有所改變,她依然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樣子。
  「好了,得快點設好陷阱引誘藤堂了。」
  「是。」
  「……好、好的,我會努力的。」
  
  破曉前的墳墓,又展現出了與白天不同的面貌。一柱擎天般的巨大建築染上了黑暗色彩,看起來就像隻怪物。從地下深處傳出了強烈的黑暗眷屬氣息,這讓我擰起了眉。
  基本上,地下墳墓的愈深處就棲息著愈強大的不死系魔物。聽說這底下不知道埋葬著什麼,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天空還十分昏暗,撫上肌膚的空氣也相當冰涼。
  我們打算在藤堂離開村莊的前一刻,把他誘導到這裡來。我希望在中午前做完所有的準備。
  尤提斯大墳墓是座遍布地底的迷宮,地上的部分卻是座看似荒蕪神殿的遺跡。
  此處直立著無數根半倒的粗壯柱子與牆壁,彷彿展示著過去曾支配此地之人的權勢地位。
  即使絲琵卡住在皮里夫,以前應該也沒機會造訪這座墳墓吧?我帶著屏息看著眼前這壯闊景象的絲琵卡,鑽過已被棄置的破爛門扉,踏進了瓦礫四散的內部。
  我沙沙作響地踏碎砂礫,那個玩意兒就位在一個類似講堂的房間中央。
  那是一個被半毀的「某種」雕像們包圍的巨大洞穴。
  過去曾被巨大石棺封住的──通往地下的階梯,寬度為三公尺。從那座彷彿通往地獄的洞穴向下延伸而去,在最深處有座遼闊的迷宮,到了現代依然未有人能夠掌握其全貌。
  對我來說,多數考古學家努力找出的大墳墓說法根本無所謂。
  重要的是在這地底之下,存在著一堆被視為神敵的不死系魔物,就這樣而已。
  階梯周圍的瓦礫等物已被清除,有紮營的痕跡,卻沒有看到其他人影。
  絲琵卡跟著我身後,畏首畏尾地偷偷觀察著四周。
  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已不是先前愛蜜莉亞介紹她時的那套鬆垮服飾。
  而是一件幾乎沒有露出半片肌膚的純白斗篷及兜帽。這是從教會拿來的孩童用僧侶裝備,雖然只是穿來自我安慰的,仍具有驅逐黑暗眷屬的效果。而她拿在手裡的那把較短的錫杖,跟裝飾品差不多,但是有著輔助神聖術的效果。
  總之,雖然內在空空如也,至少外表弄得有模有樣。關於其他部分,在出發前,愛蜜莉亞也傳授了絲琵卡很多知識,但看來還是沒辦法讓她使用神聖術。
  力量強弱和年齡不一定成正比。在已展現才能的傭兵之中,也有一些在跟絲琵卡差不多的年紀時──也就是十二、三歲左右,就已經馳騁戰場,聲名遠播。
  但是,絲琵卡並不是那塊料。以現在的她來說,連跟最低等的不死系魔物一戰都非常危險。
  「怕嗎?」
  「唔……不、不怕。」
  聽見我簡短的問句,絲琵卡慌張地搖了搖頭。
  階梯之下有的是一片寂靜及黑暗。
  絲琵卡的等級似乎是3級。以年齡來說,她的等級太低,這也是她身為孤兒的證明。以我的等級,連在黑暗中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以她的等級,連在夜裡視物都有問題。
  在我獻上了兩、三句祈禱之後,空中浮現了一顆光球。
  神聖術中存在著「回復(Heal)」、「輔助(Buff)」、「結界(Prism)」、「退魔(Exorcism)」等四個系統的術式,即使在這之中,退魔術是特別針對惡魔或不死系魔物特化的術式。我所用的就是其中最基本的術式「引導之燈(Leading Torch)」。
  雖然無法散發如晨光般的光芒,但是能夠驅逐黑暗。即使如此,階梯深處依然是什麼也看不見。
  絲琵卡的視線看著那道光,彷彿被它所吸引了。
  「這、這就是……神聖術嗎?」
  「是啊。這個術式是基本中的基本。」
  我彈響右手手指,那顆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的光球,開始往階梯深處移動而去。
  「要進去囉。千萬別離開我身邊。雖然出現在這裡的魔物,在不死系魔物中是最弱的一群,但是不管多麼弱小……等級3的妳絕不是它們的對手。」
  「好、好的。」
  「活死人」的臂力超越了成人男性的平均力道,而「惡靈」則可以附身到精神面較軟弱的人身上,並操控其身體。只要它們一靠近就會知道,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絲琵卡似乎從聲音裡感受到我的認真,戰戰兢兢地拉近了與我之間的距離。
  我踩下一階高低差偏大的階梯,然後動動手臂調整背包的位置。在光芒映照之下更加……不對,正是因為在光芒映照下才讓人感覺更加深沉的黑暗,讓我微微揚起了唇角。
  恐懼會束縛人心並讓人動作遲緩。所以,以異端殲滅為專業的僧侶不得不露出笑容。
  這是為了絕對不能輸給那道黑暗。
  
  尤提斯大墳墓的構造是由蜿蜒曲折的無數通道,以及無數的房間、無數的死角所構成。
  或許是因為過去曾有墓地的整備人員或守墓人在此生活過,大墳墓淺層並沒有太多陷阱一類的東西。
  我感覺到了,在那地下遙遠深處有股異常強大的黑暗眷屬氣息,或許是存在著最高等不死系魔物那類的東西吧?儘管我不認為以藤堂的實力能夠前進到下層,可能還是注意一下比較好。
  絲琵卡彷彿貼在我身上似的跟在我身邊。我一邊注意著她的情況,一邊往前進。
  就在這時,前方有魔物氣息蠢動。
  我彈了彈指,隨著祈禱聲,無數的光箭浮現在我的周圍。
  在神聖術獨有的白色光芒下,出現在角落的那玩意兒的身影曝了光。
  它們是不應存於世上的居民,擁有著貌似半腐屍體的醜陋形態。近已潰爛的手指輕輕撞到牆壁,發出了潮濕的聲音。充滿怨恨的微弱呻吟傳了過來。看著一直低頭向我們走來的黑暗眷屬,絲琵卡微微地倒抽了口氣。
  「……!」
  絲琵卡差點慘叫出聲,在情急之下,她用自己的手掌捂住了嘴。
  接著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將那應該是初次見到的存在烙印在腦海之中。
  那是被稱為「活死人」的魔物,以那彷彿像人類屍體在走動般的模樣得名。長得奇形怪狀,卻是不死系魔物中最弱的一種。由於動作很慢,如果只是要逃的話,連小孩子都能逃脫。
  絲琵卡臉上的表情十分僵硬。她雖然非常驚訝,卻沒有害怕的樣子。
  總覺得絲琵卡比藤堂還要冷靜,這種情況到底該如何是好啦!
  雖然活死人難以抵擋魔法和劍的攻擊,但是它的體液是由瘴氣所構成,只要接觸到肌膚就會令人微微失去意識。所以,要不就是不靠近就打倒它,要不就是完全淨化它,但事先都必須先使用神聖術賦予麻痺耐性。
  當時莉蜜絲應該要從更遠的地方放出火焰,或是用更強的火力將它們燒個精光。
  我等絲琵卡清楚地確認過它們的模樣之後,啪地一聲,我再次彈了一次手指。
  在退魔術的光芒下,毫無智力的「活死人」的身體微微晃了一晃。
  「『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Break Arrow)』。」
  在我做出本來不需要的詠唱的同時,隨著原本完全不必要的四散光之箭矢,一起以遠快於真實箭矢的速度貫穿了魔物的全身。它們不可能有空檔閃避。
  轉眼間就分出了勝負。
  光芒迸發之後就消失了,最後剩下的只有一片靜謐。
  此時,由於已被我完全淨化,「活死人」的形影已消失無蹤。我連讓它發出死前慘叫的機會都沒給。嗯,不死系魔物也不會發出什麼死前慘叫啦。
  絲琵卡抬頭看著我,她的表情比剛看見「活死人」的時候更加驚愕。我對她說了一句話:
  「這就是……神的庇護。」
  我也不聽她回答就邁步向前了。絲琵卡僵了幾秒,立刻又小跑步地跟了上來。
  讓她對奇蹟深信不疑,並實際感受一下神的庇護。成為僧侶的第一步即由此開始。
  任憑說破了嘴去教,或是從書上學習,都比不上發生在眼前的生動情景。
  雖然尚未有人踏遍此處,但這裡早已被確立為一個提升等級的地區。
  我在向前邁進的時候,一擊一擊地淨化著出現的最低等不死系魔物。我並不是一遇見魔物就發出一擊,而是刻意讓絲琵卡看見它們的樣子,再在它們即將襲向我們的前一刻動手淨化。
  目的地──也就是引誘藤堂他們前來的地點早已定下。
  神聖術中也有著可以防止低等不死系魔物近身的術式,但這次我不會用上它。這是為了讓絲琵卡能多點承受力。
  絲琵卡一開始還有點害怕,不過很快就習慣了。到了後半段只剩下緊張,逐漸不再抱有恐懼感了。如果是現在,即使她聽見了惡靈的「叫喚」,精神傷害應該也不大。
  我回想起愛蜜莉亞的話。她說:「絲琵卡需要的是適應。」
  儘管是帖猛藥,看看絲琵卡現在的樣子,愛蜜莉亞的話倒也不算錯。
  
  我不費吹灰之力地消滅出現的不死系魔物,就這麼前進了約一小時,我們抵達了目的地。
  確認過裡面沒有魔物的氣息之後,打開了石門。
  這個房間比起我們抵達這裡之前所看見的任何房間都來得寬敞。天花板很高,牆壁上平均地配置著有著奢華裝飾的燭台,雖然它並未點亮。
  房間深處,有一座高約三公尺,以白色石頭打造而成的精緻雕像,還有一座簡樸的石造祭壇。
  記載在地圖上的房間名稱是「鬼面騎士的祭壇」。
  據說這個名稱的由來,就是源自於那座長著兩支尖銳的角,表情橫眉豎目的鬼面石像。
  石像的手握著掛在腰間的刀柄上,彷彿隨時會拔刀出鞘,帶著栩栩如生的躍動感。有人說或許滿足某種條件的時候,它就會開始活動起來。調查隊應該也已進來調查過好幾次,但是目前石像似乎未曾動過。
  石像的外貌有著獨特風格,縱使被視為與古代宗教有關,真相依然不詳。我不是對它完全沒興趣,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以獻上祈禱的地點來說,這個房間的構造非常優秀。
  在這個房間裡,神聖術的威力會有所提升,較容易降下奇蹟。即便遠遠不及正式的教會,但在這裡可以節省神力,所以也以僧侶會選擇的修行場而聞名。
  以引誘藤堂前來的地點來說,這裡可說是無可挑剔。而且在這裡也容易張開結界。
  房間內部十分寬敞,除了祭壇和石像之外沒有其他障礙物,也很方便戰鬥。
  而它最棒的就是只有一個出入口。讓人無處可逃。如果對手是這一帶的不死系魔物,再糟也不至於弄丟性命。應該啦。
  「我們就依計畫將這裡作為據點。」
  我對絲琵卡說道。此時她正在仔細端詳著鬼面騎士石像。
  石像表面光滑,實在很難想像它是在幾千年前被打造出來的。
  保險起見,是不是先把它毀掉比較好?我的腦袋瞬間閃過這個念頭,不過又立刻轉念。不知道它是什麼神,但還是別做多餘的事好了。秩序神的教義中,也有不可輕蔑其他神明這一條。
  而且它應該也不會動……應該不會吧?
  我甩去心裡的那抹不安,面向絲琵卡,再次跟她確認已事先告訴她的套路。
  「絲琵卡,如同事先告訴過妳的,妳是連神聖術都還不會用的菜鳥僧侶,這次是為了修行才會來到這裡。」
  「……是。」
  「妳雖然聽說過大墳墓很危險,但無論如何都想加深信仰,才會隻身一人就闖進了這裡。教會透過妳留下的信件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擔心妳遲遲未歸,才會委託藤堂他們前來救助。」
  到底是怎樣的菜鳥僧侶才會單槍匹馬來闖大墳墓啦!我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接著說了下去。
  這理由漏洞百出。不過就算多少有點不自然,重要的還是能夠把藤堂他們引誘到這裡來。
  「絲琵卡妳只要在這裡進行祈禱,然後擔心妳的藤堂一行人──也就是魔物獵人的隊伍就會來這裡救妳。」
  我讓愛蜜莉亞留在村裡,負責進行這部分的誘導準備。因為光靠通訊發出指示太令人不安了,我決定讓她親自去做這件事。她看起來很不情願,我跟她說:「這作戰不是妳想出來的嗎?給我去做。」
  「然後,藤堂他們就會在這個房間裡發現絲琵卡……就在他們因為妳平安無事而放下心來的時候,意外就發生了。」
  我回想起了那句愛蜜莉亞以極為認真的表情說出的話。
  「只要打倒愈多不死系魔物,就會漸漸習慣它們。我一開始也很害怕,但是在數百隻不死系魔物包圍中,我專注地打倒一隻又一隻之後,很快就習慣了。」
  我探測著周遭的動靜。附近的不死系魔物多得不得了,根本就密密麻麻的一大堆。
  原本在大墳墓中提升等級的方法,就是打倒多達幾十、幾百隻弱小的不死系魔物。
  即使是怕血的人,隨著斬殺眾多魔物的過程,就會漸漸習慣殺戮和恐懼。
  就算說內心有多麼恐懼,總之對手就是那麼弱小。只要打倒它們,自然而然就習慣了。要是這樣還不習慣,那就到時再想辦法吧。
  「大量的不死系魔物感受到活人的氣息,它們『很不走運地』湧入了這個房間。我會先幫絲琵卡妳張開強力的結界,妳可別太靠近它們喔。」
  「……大概會來幾隻呢……?」
  絲琵卡以沙啞的聲音問道。我是這麼對她說的。
  這種事還用問嗎?
  「會來到藤堂習慣為止。」
  我要讓藤堂克服恐懼。不對,既然他是勇者,辦到這件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來吧,藤堂……歡樂的修行時間要開始了。
  
  § § §
  
  「有小孩子進了大墳墓……?」
  負責管轄皮里夫教會的半老神父以哀求的目光說著。
  總是充滿莊嚴氣氛的禮拜堂,此刻充斥著動蕩的喧囂。
  在藤堂的話之後,神父一臉憔悴地接著說明下去。
  「是、是啊……這間教會有在照料孤兒……看來似乎是在昨天藤堂你們來到教會尋找僧侶時,被她暗中偷聽到了……」
  在聽著神父說明的過程中,藤堂的眼神愈發嚴肅。
  事情很單純。就是小女孩偶然聽聞藤堂在尋找僧侶,為了成為僧侶助他們一臂之力而前往了大墳墓。只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藤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神父的表情,從他臉上看不見撒謊的痕跡。
  他的表情就是本人也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那個女孩還不具備僧侶的力量……她留下的信裡寫著前去大墳墓是為了提高信仰……」
  「她不具備僧侶的力量?沒問題嗎?」
  「……」
  神父沉默的回應讓藤堂領悟到了,目前的狀況十分緊急。
  她只踏進過大墳墓僅僅一次,便足以了解那個區域充斥著多少危險。出現的魔物儘管能力低落,卻不是區區一個孩童能應付的。
  「……救援呢?」
  「這個……目前教會苦無人材可以……」
  雖說是僧侶,也絕非所有人都有能力戰鬥。特別是在教會服務的僧侶們,這樣的傾向更是明顯。
  阿麗雅臉色蒼白地看向藤堂。
  「小直閣下。」
  「嗯……嗯嗯……」
  阿麗雅的話讓她想起在大墳墓中遇見的不死系魔物,腦海中閃過了對它們的──恐懼。
  光是回想起來,藤堂就感到一陣揪心的恐懼感。不過她還是低聲咕噥了一句:
  「我們不得不去……」
  拯救世界。如果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怎麼拯救世界?
  恐懼令人思考遲緩,他們耗上愈多時間,那個孩子的存活率就會相對地降低。
  恐懼感與少女的性命,兩者無法放在天秤上衡量。而且這件事的開端還是因為藤堂的一席話,這讓她更感到責無旁貸。
  藤堂直繼是勇者。無論對手是何方神聖,只要是為了正義,她就必須勇往直前。
  她沒多想,看向了神父。感覺時間愈是過去,就會讓她意志動搖。
  看著她彷彿隨時會倒下的蒼白臉色,神父的臉頰微微地抽搐了一下。
  「就由我們……去救她吧。」
  「咦……啊……可是……」
  「……沒事的,包在我們身上。」
  藤堂斬釘截鐵地這麼說道。她壓下自己的情緒,為了讓神父放心而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教會對她們有借宿之恩,分給她們的那些用來對付不死系魔物的道具也還有剩餘。
  她要去,她非去不可。
  昨天同樣醜態百出的阿麗雅也沒有要提出異議的樣子。她怎麼能在隊伍成員前擺出丟臉的樣子呢。
  只有唯一不害怕不死系魔物的莉蜜絲擔心地看著兩人。
  
  整裝完畢之後,她們立刻動身前往墳墓。少女是在昨晚失蹤的,此時已是刻不容緩。
  晴朗無雲的天空和藤堂的內心呈反比。毒辣的陽光正照耀著大地。
  「小、小直,妳不要緊吧?」
  「我當然……不可能不要緊。但還是得去……」
  藤堂肯定地回覆了莉蜜絲的話。
  所幸女孩留下的信件中還寫明了目的地。
  她的目的地是大墳墓的淺層,一個名為「鬼面騎士的祭壇」的房間,位於進入後約一小時路程左右的地方。
  大墳墓裡棲息著大量的不死系魔物,但是在淺層的出現率並不是太高。第一次探索時也幾乎沒有遇見魔物,運氣好的話,或許能在不遇到不死系魔物的狀況下抵達房間。
  而且,同時這也顯示著少女還活著的可能性。
  在搭乘馬車的期間,藤堂和阿麗雅都是默默無語。藤堂面無表情地坐在車夫座上,而坐在她身邊的莉蜜絲拚命地跟她搭話。
  「妳真的不要緊吧?」
  「不要緊啦。呵呵……呵呵呵……只、只要製作聖水再扔出去就好了……沒錯,需要聖水。」
  「妳看起來不像不要緊耶……」
  「一、一旦遇上緊要關頭,轉身逃跑就行了。就盡量別碰上它們,萬一碰上了也採取不與它們交戰的方向進行。畢竟戰鬥也很浪費時間。」
  確實通道很寬闊,不死系魔物的動作也不快,仍可以想見要避開出現在前進方向的不死系魔物是件非常困難的事。阿麗雅和藤堂的體能良好那也就罷了,莉蜜絲可就不同了。
  「我覺得打倒它們還比較快……」
  「情況允許的話,我會努力的。」
  藤堂的話讓莉蜜絲下定了決心,她要一把火將出現在眼前的不死系魔物燒個片甲不留。
  即使會大量消耗魔力,也只能這麼做了。
  她們究竟帶了多少魔力回復藥(Mana Potion)呢……
  魔力回復藥是極為昂貴且稀少的道具。本來是打算在緊要關頭再拿出來用的殺手鐧,但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個隊伍已經是千瘡百孔了。莉蜜絲回頭一看,阿麗雅正抱著膝蓋,嘴裡不知在碎碎唸什麼,而古蕾莎則是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無聊地滾來滾去。感覺阿麗雅這次毫無用武之地,她也拿古蕾莎沒有任何辦法。
  在她強忍著內心的不安的同時,一行人平安無事地抵達了大墳墓。
  大墳墓的地上建築部分,瀰漫著以遺跡而言相當悠閒的氣氛。
  說起來,皮里夫村裡和貝爾村不同,幾乎沒看見傭兵的身影。這就代表萬一出了什麼事,完全就是求助無門。
  一行人收起馬車,邁步前往墳墓入口。藤堂和阿麗雅的腳步十分沉重,反倒是莉蜜絲代為走在了最前頭。與莉蜜絲訂下契約的精靈──石榴石踩著小步伐快速地攀上她的手臂,爬上她的頭頂。
  儘管火蜥蜴的體型嬌小,牠可是強到對區區低等不死系魔物不屑一顧。由於牠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毒一類的對牠也起不了作用,最糟的情況下,甚至能讓牠幫忙斷後。
  面對踩著彷彿隨時會倒下的步伐跟在後面的兩人,莉蜜絲終於把一直放在心裡的話說了出口:
  「……妳們兩個……要不要在外面等?」
  「……我去。」
  「……我去。」
  可是我不需要絆腳石啊……
  在莉蜜絲眼裡,完全看不出來這兩人能派得上用場。了不起就只能去當個肉盾吧?但既然她們都說要去了,也只能帶著她們去了。
  一行人內心懷抱著不安,抵達了通往地下的入口。此時,莉蜜絲發現了一個人影。
  ……僧侶?
  意料之外的人影讓她瞪大了雙眼。那是一位個頭與莉蜜絲差不多嬌小的少年。
  少年身上穿著深藍色法衣,身邊擺著一個大型行李箱。乍看之下也有點像旅客,但是旅客不可能來到大墳墓。
  在莉蜜絲注意到他的時候,少年也回過頭來。
  他和藤堂一樣有著黑髮及黑色眼眸。外表看起來應該比藤堂小個一、兩歲。他的右耳戴著十字型耳環,那是僧侶的證明。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龐看見莉蜜絲等人的身影後,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的頭髮被細心修剪得十分整齊。雖然他穩重的表情與僧侶的形象相符,另一方面,這少年看起來卻又不像會來到這種危險場所的人。
  他這副太過格格不入的模樣,讓一行人的腦中瞬間浮現了他可能就是援救對象的念頭,可是她們又想起,前往大墳墓的是個女孩子。
  在莉蜜絲開口之前,少年的嘴唇微啟,冒出了悅耳的溫和聲音。
  「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朋友……」
  「……?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朋友?我們……沒見過面吧?
  莉蜜絲不禁反問了回去。少年仰頭看向太陽,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
  這個彷彿看透世間的動作與他外表並不相符,害得莉蜜絲也開始摸不清他的年齡了。
  臉色依舊不佳的藤堂站到了莉蜜絲身旁。
  「這裡……很危險,你還是快點逃走比較好。」
  「危險?不不不……沒這回事。我……本來有排定工作,結果獲得了意料之外的假期……」
  藤堂等人聽了他雜亂無章的話,都感到一陣困惑。少年也不加理會,接著說了下去。
  「這座墳墓非常有名,我之前就一直想來一探究竟。這應該也是神的旨意吧?」
  這句不把戰場當戰場的話,讓眾人想起了另一個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你是來修行的?」
  「嗯?呃,這個……修行……沒錯,我現在還在修行中。」
  少年瞇起眼睛,凝視著那門戶大開、通往地下的階梯。他的視線中沒有浮現半點恐懼。
  看著少年的樣子,莉蜜絲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你該不會等級很高吧?」
  「不不不……我還在修行,沒什麼了不起的……」
  「隨便啦!你是僧侶對吧?」
  阿麗雅察覺到了莉蜜絲的意圖,一對眼睛瞪得老大。
  少年害羞地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是……不過,也差不多啦。」
  莉蜜絲看了看藤堂。藤堂雖然討厭男性,此時卻立刻點頭如搗蒜。
  看來她心中的恐懼天秤,比起男人,更往不死系魔物那側傾倒了。
  「我們等一下就要進墳墓了,但是隊伍裡沒有僧侶。不嫌棄的話,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進去?」
  聽見莉蜜絲的提案,少年舉起食指抵著下巴,歪起了腦袋。
  少年左手無名指戴著黑色戒指,這引起了莉蜜絲一陣強烈的既視感。
  「我是無所謂啦……但我不會使用回復魔法(Heal)喔。這樣也沒關係嗎?」
  「……你居然不會回復魔法,這算什麼僧侶啊。」
  「這真是太難為情了,但我目前還在修行當中……」
  少年開口說道,臉上卻絲毫沒有難為情的樣子。
  他這表情讓莉蜜絲心裡有點不安,但是總比沒有好吧。最重要的是,這次藤堂和阿麗雅根本派不上用場。莉蜜絲深深地嘆了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
  少年那彷彿會吸魂的黑色虹彩也直勾勾地回望著莉蜜絲。
  「還有……你們預計要到哪裡去呢?我原本預計要潛入相當深層的地方……」
  「我們不會去到那麼深層,目的地預計是在單程約一小時左右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可否以中途脫隊的形式與你們同行?」
  「……可以。」
  莉蜜絲的回答讓少年露出微笑,接著他笑著伸出了手。
  他有著淺淺浮現血管的纖細手腕,以及完美無瑕的白皙指尖。
  縱使他看起來不像有能力戰鬥,現在也不是有所奢求的時候了。
  莉蜜絲嘆了口氣,代藤堂握住了他的手。從握住的手傳來出乎意料的強勁力道,莉蜜絲有點吃驚。
  「我是莉蜜絲,這邊看起來氣色不佳的是小直和阿麗雅。雖然時間不長,還是請你多多指教了。」
  「你們好,恕我來個遲來的自我介紹。」
  少年淺淺地舔了舔嘴唇。他一邊的耳朵戴著僧侶證明,而垂在另一邊耳朵的金色耳環的形狀,再次帶給了莉蜜絲一股既視感。
  在莉蜜絲察覺到少年的真實身分之前,他開口說道:
  「我是葛瑞格里歐,葛瑞格里歐•勒金茲。我的朋友,請多多指教。」
  
  
  
  「你那句『我的朋友』……是什麼意思啊?」
  「面對遵從秩序神的旨意殲滅黑暗眷屬之人,若不稱為朋友,又該怎麼稱呼呢?」
  「……我怎麼知道啦。」
  面對泰然自若地說出這種話的少年,莉蜜絲感到一股深不見底的不安。
  即使幫不上忙也無所謂,只希望他至少別扯大家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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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報告 地下墳墓的怪物
  
  
  「四級回復神法(Healing)。」
  在進行祈禱的同時,我的手掌釋放出一道強烈的綠色光芒。
  這是最一般的回復魔法。在這等級以下的回復魔法效力相當微弱,所以一個僧侶在能夠使用這種魔法時,才首次稱得上是可獨當一面。
  絲琵卡雙眼晶亮地看著這幅景象。不知道是因為跟陌生大人單獨相處,還是因為我的眼神的關係,她直到剛剛都還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漸漸適應了。
  還不知道這個人能不能用,只要她學會回復魔法,即便是個孤兒身分,將來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就算沒有才能,只要連續幾年每天都進行祈禱,應該就能夠使用最低等的法術了。
  「這是『四級回復神法』。如果只是應付日常生活會受到的傷,靠這魔法就已綽綽有餘。」
  「我、我也學得會嗎……?」
  「學得會。」
  但是,世界上也有些事總是莫名地令人感到無奈。
  比如說,像是我那信仰深厚的父母無法使用神聖術,但我卻可以。還有藤堂身為勇者,必須背負世界的命運之類的。我不知道絲琵卡能否在僧侶這條路上闖出一番大事業。
  絲琵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再將手掌一開一合。
  我不會要她現在立刻施放術式,畢竟她身上沒有藤堂那般強大的庇護。我才教了一次,那傢伙就已經會使用祝福(Bless)之術,肯定是因為那傢伙是個特別的存在。
  「絲琵卡,妳說妳只有3級對吧?」
  「……」
  我的問句讓絲琵卡垂下眼眸,接著點了點頭。
  一般而言,即使是普通人,在十歲左右之前都會將等級提升到5級,這僅限於有監護人的情況。
  然而,就她可能會加入勇者隊伍的前提下,這情況可不太妙。我嘆了口氣,對她宣布:
  「絲琵卡,我要來提升妳的等級。」
  「……咦……可是──」
  絲琵卡驚訝得瞪大雙眼。她抬頭看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臉色。
  本來3級的人是沒辦法打倒魔物的,但是方法有很多種。所幸這裡的魔物和我的調性很合。我希望能在藤堂等人抵達之前,將她的等級提升到最基本的程度。
  跟其他職業相比,除了少數的殲滅鬼(Mad Eater)、殲滅鬼或是殲滅鬼之外,僧侶的戰鬥能力非常低落,只有在面對不死系魔物時,僧侶的戰鬥能力才會大幅躍升。
  神聖術之一的退魔術,這是一種為了對付黑暗眷屬而降下的奇蹟。而對於修習退魔術的僧侶而言,低等不死系魔物根本不足為懼,當然面對高等魔物時就另當別論。但是在大墳墓淺層的不死系魔物,全是一些毫無智力、僅憑本能行動的傢伙。
  我以鬼面騎士的房間為中心,張開了結界。這是「誘魔結界」,具有引誘不死系魔物前來的性質。
  在我結束張開結界的工作之後,我把掛在腰間的短劍連同劍鞘一起交給了絲琵卡。
  這把短劍有著金色的裝飾及黑色的劍鞘。絲琵卡接過了一看就知道是十分昂貴的短劍,向我投以困惑的視線。
  「這是聖銀(Mithril)製的短劍,聖銀具有驅逐黑暗的效果。我先把它借給妳。」
  而且聖銀還以極為輕巧而聞名。它輕到即使是小孩子的細瘦手臂都能揮動。這是我長久使用的東西,但由於沒有疏於保養,所以在鋒利度上並沒有什麼問題。
  這把短劍對我來說並不大支,但和身材瘦小的絲琵卡一比較,看起來就像把小型長劍。她緩緩拔劍出鞘,經過打磨的劍刃所散發的白銀光輝讓她張大了嘴。
  聖銀裝備對黑暗眷屬效果極佳,但是3級還不夠。
  絲琵卡呆站在原地。接下來,我以食指和中指觸碰了她的頭,為她施放神聖術。
  「『一級守護神法(Full Sacred Protection)。』」
  白銀光芒彷彿從頭頂流淌而下般遍布了她的全身,最後化為閃閃發亮的燐光。
  這是能把人暫時轉變為聖域的輔助魔法(Buff),是一種高等神聖術。在面對低等不死系魔物時,只要伸手一碰就能將它淨化。照這狀態,即使力量不足,只要舉起短劍一刺,應該就能打倒不死系魔物。
  絲琵卡轉了幾圈想看看自己的背後,她想知道那些附著在身上的光點,讓她變成了什麼樣子。
  我順便幫她疊加了各種能提升身體能力的輔助魔法,以求絕對的萬無一失。
  正好在我幫她施加完最後的魔法時,被結界引過來的「活死人」在入口處現身了。
  數量一共三隻。絲琵卡僵著一張臉,凝視著已在路上見過多次的不死系魔物。
  看著它和打倒它完全是兩回事。由於「活死人」動作很慢,她應該能成功打倒它們,不過我又加了一層保險。從我食指釋放出去的光芒,如蛇一般地纏上了「活死人」,封住了它的動作。
  這是封印不死系魔物動作的退魔術──「聖者之鎖(Holy Bind)」。全身被光芒束縛住的不死系魔物趴倒在地,一顫一顫地痙攣著。
  這下連孩童和嬰兒都能打倒它了。
  「來,打倒它吧。」
  「好……好的……」
  在我開口催促之下,絲琵卡戰戰兢兢地靠近趴倒在地的「活死人」,以短劍前端輕輕刺了它的頭部一下。
  「活死人」爆發般的炸了開來,接著便消失了。由於它已被完全淨化,連麻痺毒都未有任何殘留。
  「剩下那幾隻也解決掉。」
  「是。」
  這次她的樣子沒有絲毫懼意,用短劍邊緣快速戳了兩下,淨化了剩下的兩隻不死系魔物。
  在結界的引誘效果下,又一群新的惡靈和活死人闖了進來,我火速用神聖術將它們全綁了起來。
  此時,在我的指派之下,負責在村莊誘導藤堂前來的愛蜜莉亞捎來了通訊。
  這裡的教會神父跟貝爾村的海力歐斯不同,是個不知變通的認真老爺爺。原本得巧妙地騙過他,才能讓他把藤堂等人派到我這邊來,不過看來她似乎順利地完成了這件事。
  『我這邊的事辦完了,你那邊情況如何?』
  「我們已經抵達現場了,現在正在提升絲琵卡的等級。」
  『咦?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照這情況下去太危險了。」
  絲琵卡正在拚命地跳著,試圖想去刺那隻被我定在空中無法動彈的惡靈。我一邊看著她這副模樣,一邊開口回答道。
  愛蜜莉亞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壓低聲音說了奇怪的話:
  『亞雷斯……亞雷斯,你會不會太寵絲琵卡了?』
  「我沒寵她的意思啊……」
  這很一般,很一般啦!
  『對於讓絲琵卡當誘餌這個提案,感覺你也是百般不情願……真不像是那個冷血無情的亞雷斯。』
  愛蜜莉亞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了?說什麼冷血無情……
  在持續通話的同時,看著不斷被引誘而來的不死系魔物,我用聖者之鎖將一部分綑了起來。
  起初絲琵卡的表情還十分僵硬,不知不覺間已經能輕鬆地給一隻隻魔物最後一擊。
  一次的升級極限是3級,在確認她已得到差不多3級的存在力後,我幫她進行了升級儀式。
  這下絲琵卡的等級來到了6級,距離下次升級似乎還需要152的存在力。
  愛蜜莉亞不知道對什麼事看不順眼,她不悅地重複說著:
  『你絕對有對她比較偏心。』
  「我哪有對她偏心啊……不過我確實很習慣應付孤兒。」
  搞不好這就是看起來我很偏心的原因。
  絲琵卡開始能笑容滿面地應付魔物。我摸了摸她的頭,舉手指向新來的不死系魔物。
  雖然接下來等級會愈來愈難提升,不過如果只是10級左右,應該很快就能達到了。即使最後她沒有加入藤堂的隊伍,等級高一點也是有益無害。
  『習慣應付孤兒?』
  「因為我的父母以前是經營孤兒院的。」
  我的周遭有一大堆像絲琵卡這樣的孩子,感覺就像有一大群兄弟姊妹。
  已將近十年沒有見過他們,他們現在應該也過得很好吧?
  『亞雷斯以前是孤兒嗎?』
  「不是。是我父母以前曾經『經營過孤兒院』。當時我也會幫忙,所以早已駕輕就熟。」
  雖然記憶已相當久遠,但說不會感傷是騙人的。
  絲琵卡朝我看來,似乎是累積到了存在力。我向她豎起拇指。我是以誇獎引領成長的類型。
  等到等級升到某種程度,或許她也能使用最低等的神聖術。此時此刻,絲琵卡應該正在親身感受神聖術的力量。當一個人親身蒙受奇蹟之福時,他的信仰也會隨之加深。
  愛蜜莉亞似乎還不能釋懷,嘴裡發著牢騷:
  『原來如此……這果然是偏心不是嗎?』
  「就說不是偏心了。」
  我還真希望她來告訴我是怎麼個偏心法。
  不死系魔物接二連三地接近,而絲琵卡的等級也在火速提升當中。
  在將她等級升到10級的當下,我撤去結界並將不死系魔物驅離。莉蜜絲目前17級,所以我決定讓絲琵卡的等級維持在比她稍低的程度。
  即使剛剛那些戰鬥都稱不上戰鬥,不過或許是因為活動了身體,絲琵卡正大口大口喘著氣。我將水遞給她。
  在差不多超過7級的時候,從絲琵卡的動作中可以發現,她的恐懼漸漸消失了。眼前有個消除恐懼的實際例子,對於藤堂等人能夠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一事,我心中又多了幾分期待。
  藤堂等人沒有神聖術的輔助,但是以他們的裝備來說,區區不死系魔物根本不足為懼。只要他們看見自己在恐慌狀態揮出的劍,依然能輕易打倒不死系魔物,心中的恐懼肯定也能夠消除。
  我確認了一下時間。從愛蜜莉亞的報告時間往回推算,差不多到了藤堂等人出現也不奇怪的時間了。我轉身面對絲琵卡。
  「絲琵卡,作戰差不多要開始了,麻煩妳依計行事。」
  「好、好的!請問……那亞雷斯你呢?」
  「我去把作為誘餌的不死系魔物聚集過來。嗯,萬一情況緊急,我會動手淨化它們,妳可以放心。」
  要是勇者為了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而死,那實在太慘不忍睹了。而且我也會成為反叛人士。
  退魔術中也有能以整個範圍為對象進行淨化的術式。只要牆壁夠薄,結界就能穿透,所以想淨化這麼一間小房間簡直易如反掌。儘管到時又得想藉口了,卻能避免最糟的情況發生。
  我依序在絲琵卡身上重新施放神聖術。絲琵卡果然還是雙眼晶亮地盯著各種閃閃發光、色彩繽紛的術式光芒,基於對神聖術的嚮往而成為僧侶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在這層意義上,或許愛蜜莉亞看人的眼光也挺精準的。
  「會累嗎?」
  「我、我還好。請問……」
  此時,絲琵卡抬頭看向我的臉。她先是欲言又止,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我、我也能成為亞雷斯一樣的僧侶嗎?」
  「不可能。」
  不可能,而且也沒必要。
  我的僧侶經歷算是相當扭曲。正因如此,我現在才會來負責輔佐勇者隊伍。
  我摸了摸淚眼汪汪的絲琵卡的頭,答了她一句話:
  「妳只要做妳能做到的事就好,不用成為像我一樣的僧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命運。搞不好絲琵卡的責任就是輔佐勇者隊伍拯救世界,這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我會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我把絲琵卡留了下來,在遠方的房間裡重新張開誘魔結界。
  誘導不死系魔物這種事,我經驗豐富。在我擔任異端殲滅官(Crusader)時,曾為了提升部下等級而做這件事,在任務當中,也曾用這個方法來提升一般人的等級。
  有好幾隻不死系魔物受到光線吸引,闖進房間來了。
  我壓下想要立刻把它們淨化掉的衝動,一邊注意不要讓出口被堵住,一邊把它們趕往房間裡面去。因為等級差距與神的庇護,不死系魔物向我步步逼近,卻完全不敢碰我。
  這一帶除了「活死人」、「惡靈」之外,還會出現「行走骸骨(Walking Bone)」和「邪靈(Wisp)」。但是它們全是低等不死系魔物,不管引誘哪種來都是一樣的。
  誘導了幾乎可塞滿一個房間的不死系魔物後,我用結界把出入口封起來,再把門關上,接著移動到下一個房間。在我差不多塞滿了三個房間的時候,我那敏銳的感知察覺到了活人的氣息。
  由於這裡是室內,再加上身邊又有一大堆黑暗眷屬,所以其實不容易察覺。
  我集中精神,藏身在半路上的一個房間裡。這房間既狹窄又空無一物。一閉上眼,便感知得更加詳細。
  明亮耀眼的氣息是藤堂;微弱卻讓人感覺到熊熊烈焰般的能量氣息是莉蜜絲;穩重卻銳利的氣息是阿麗雅;與身形相反,異常龐大沉重的氣息則是古蕾莎。這一行人正緩緩地朝著「鬼面騎士」的房間接近。此時,我發覺了一件事。
  ──還有一股氣息。
  藤堂、莉蜜絲、阿麗雅和古蕾莎,明明應該只有四個人,卻有五股氣息。這是怎麼回事?
  這和愛蜜莉亞的報告不一樣。她告訴我教會沒有派出幫手,他們只有四個人前來這裡。
  這多的人是打哪冒出來的……要中止計畫嗎……?
  我甩了甩頭,自行打消了這個浮現腦海的念頭。雖然我不知道多了誰,但是我必須把克服藤堂等人的弱點擺在第一位。這可是個會想潛入大墳墓的傢伙,應該沒那麼容易死吧?
  氣息愈來愈近了。一百公尺、五十公尺、十公尺、五公尺。
  此時,我突然發覺那股氣息似曾相識。這股氣息有著不輸給阿麗雅的穩重,就像一片平靜無波的水面。不止如此,還給人一種厭惡的感覺,這讓我的腦袋瞬間開始抽痛了起來。
  我對這股氣息有印象。我曾經感覺到這樣的氣息──但想不起來。
  一行人的氣息經過了房間前,我聽到了莉蜜絲的聲音。
  「總覺得,這次好像都沒出現不死系魔物耶。」
  那是我所張開的誘魔結界的影響吧。而我接下來聽見的是一個平穩地像跑錯棚的聲音。
  「是呀,真掃興呢……我本來還很期待會看到一大堆呢。」
  「期待……你真是個怪人。」
  期待……?他們是碰巧和前來狩獵不死系魔物的傭兵聯手了嗎?
  我攤開手,不知道為什麼冒了一堆冷汗。明明應該沒什麼問題,心臟卻愈跳愈快。覺得好像快想起了什麼不該想起的事……
  
  
  
  「……話說回來了,你那個行李箱裡裝了什麼啊?」
  「啊,這個嗎?我的朋友,這行李箱是空的,裡面什麼都沒有喔。」
  「咦?那你為什麼要帶著它到處跑?」
  這句話像詛咒一般侵蝕著我的腦袋。
  我按著頭蹲了下來,糟糕,總覺得有點想吐。
  而最後我這死命的祈禱並未上達天聽,一來一往的談話傳入了我的耳裡。
  「我的朋友,這是為了信仰。這是……我的矛鎚。」
  「……你腦子沒問題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問題才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咬緊牙關,拚命地忍住想用頭去撞牆的衝動。我忍耐著連接了與克雷歐的通訊。在通訊轉給克雷歐之後,我問了一句話:
  「喂……原本被你叫去貝爾村討伐惡魔的葛瑞格里歐,現在在幹嘛?」
  『嗯?喔喔……他啊,他說既然不需要幫忙,他有個地方想去,希望我讓他休假,所以我就讓他去休假了……你是又想找他幫忙了嗎?還是?』
  「我……我不需要他……快把他領回去。」
  『……啊?』
  「請你……把他領回去。求求你。」
  我不需要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會……他怎麼會在這裡!我要換人!換人!
  這是什麼命運啊!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妨礙我啦!妨礙我就這麼好玩嗎?
  我屏住呼吸,隱匿自己的氣息。感覺自己簡直就像變成了小動物。
  我探測著氣息,不管我探了多少次,這股氣息徹頭徹尾地就是屬於過去曾見過的葛瑞格里歐。我剛剛沒發覺也很正常,因為我不想回想起來啊!去死吧!
  殲滅鬼,葛瑞格里歐•勒金茲。
  他是一個把民眾稱為朋友,把行李箱稱為信仰,然後將殲滅異端當作自己使命的……瘋子異端殲滅官。
  在他的信仰之前,法律和道德都不存在。他簡直就像一台發狂的機械,基於他的信仰,他不斷地出手殲滅教會的所有敵人。在異端殲滅教會(Out Crusade)裡,他就是個最差勁最低級的男人。
  我絕對不想見到的人,和絕對不想讓他們碰面的人,居然在現在這個最糟的時機碰上了。
  「你快向殲滅鬼下達返回命令。」
  『抱歉,我無法主動跟他取得聯絡。再過幾個小時,葛瑞格里歐就會來向我進行定期聯絡,到時我再下達命令吧。』
  「……了解。」
  在通訊中斷的同時,藤堂等人的氣息幾乎也抵達了鬼面騎士的房間。
  我的思緒紊亂,搞得我都快七竅生煙了。我努力地保持平靜。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藤堂是聖勇者這件事曝光了嗎?不,應該還沒曝光才對。
  身為秩序神使徒的聖勇者,居然會害怕不死系魔物這等神的敵人。萬一這件事傳了出去──事情可就大條了。
  
  「啊……找到了!」
  此時,我聽見了藤堂那傻呼呼的聲音。
  他們剛剛似乎非常害怕,緊接在放心的聲音之後,莉蜜絲等人奔向絲琵卡的腳步聲迴響開來。
  除了多了一個人跟著他們之外,到這裡都還照著計畫進行。
  在異端殲滅官當中,葛瑞格里歐也以其數一數二的戰鬥能力為傲。這一帶的不死系魔物都很弱小,即使是普通的異端殲滅官也能瞬間將它們淨化。依計畫,原本這時候我打算煽動不死系魔物進攻,但是這麼做應該也沒意義了吧。
  比起這個,我必須先把藤堂和葛瑞格里歐分開才行。
  那傢伙太危險了。那傢伙有個「Mad Eater」的綽號,而那股瘋狂(Mad)並不是他面對殲滅對象時的狀態,而是他本身的特質。
  我很想告訴絲琵卡計畫有變,卻無計可施。透過魔導具的通訊只能連接本部,而愛蜜莉亞雖然能以魔法進行通訊,偏偏這時候卻連不上線。
  「妳沒事吧?沒怎樣吧?幸好妳平安無事,我們快點出去吧!」
  「謝……謝謝你……?」
  藤堂雀躍的聲音和絲琵卡困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關於前來拯救她的成員情報,我已經事先跟絲琵卡說了個大概。她的困惑應該是來自於救援人員多出預期這部分吧?實在是,到底怎麼湊在一塊的啦!
  抵達皮里夫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全都偏離我的預料。總覺得我已經想辭退這份工作了。
  此時,葛瑞格里歐突然以詫異的語調問道:
  「……哎呀?這位小姐,妳身上圍繞著相當強力的結界呢。」
  「唔!」
  絲琵卡倒抽了一口氣。就算藤堂毫無所覺,在同為僧侶的葛瑞格里歐面前,這肯定會曝光的。
  葛瑞格里歐佩服地說了下去。先用乍聽之下似乎很平穩的語氣接近對方,再痛下殺手。這就是葛瑞格里歐的手法。
  「結界……?」
  「是啊……最高級的守護結界,還有一級的輔助魔法……這可不是普通的高手啊。結界的神聖術會消耗大量神力。呵呵呵……說起能夠疊加施放這種等級的神聖術的僧侶……起碼也有個70級吧。雖然在如此淺層的地方,施加這種等級的庇護是有些多餘了……」
  「70級……?呃……這些都是妳施放的?」
  「這個……那個……」
  藤堂的聲音裡掩不住他的困惑。小孩子怎麼可能會啦!用常識想想好嗎?
  接著,葛瑞格里歐以帶著喜悅的語氣,出言否定了藤堂的意見。
  「不對,這位小姐只有10級,這些庇護應該……不是出自她手。這人的本領很出色,更重要的是他的神力絕對量極高……莫非──」
  最為棘手的一點,就是這傢伙並不是個只有四肢發達的笨蛋。異端殲滅官有時還必須藏身人群中討伐神的敵人,這種工作笨蛋是做不來的。
  然後,葛瑞格里歐欣喜若狂地低聲說了一句:
  「──搞不好能見到我的同袍呢。」
  我一點也不想見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這混帳可以想想自己的客觀評價嗎?
  「同袍……?」
  「呵呵呵……我的朋友,我指的是跟我一樣負責討伐魔族的人。因為我們都相當忙碌,幾乎沒什麼機會碰面……」
  這點真的讓我非常慶幸。由於我和那傢伙的能力都比較偏向攻擊傾向,責任範圍容易重疊,所以搭檔的機會也不多。
  我拚命地對自己施放精神鎮靜的魔法,等待著眼前的情況過去,結果絲琵卡卻突然對葛瑞格里歐的話起了反應,她出聲說道:
  「咦?……你是亞雷斯的朋友嗎……?」
  喂……別供出我的名字啊!
  焦急的我被丟在一旁,葛瑞格里歐發出極為感慨的聲音。我有種萬事休矣的感覺。
  「喔喔!我的朋友亞雷斯!原來他來了嗎……這也是秩序神的引導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名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惡,我事先應該好好堵住她的嘴才對。但是,誰能料到葛瑞格里歐的存在呢?
  我用神聖術治好我那劇痛不已的頭。快點,愛蜜莉亞,快和我連上通訊啊!快阻止絲琵卡啊!
  「這位小姐,為妳施放結界的人是亞雷斯的話,我敢肯定……那個人就是我的摯友亞雷斯。」
  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種氣息竄過我的背脊。你別私自灌輸他們這種觀念啊!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摯友啊!喂!沒有人把單方面的關係稱之為摯友吧?
  背地裡,藤堂和阿麗雅正在偷偷地交換意見。
  「亞雷斯……?他們口中的亞雷斯,是那個亞雷斯嗎……?」
  「……不,應該不是吧。在僧侶中,亞雷斯似乎是個很常見的名字。」
  「啊,是喔……」
  這應該算不幸中的大幸吧?看來我的存在不會在藤堂他們面前曝光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至今默不作聲的莉蜜絲也不看場合,語帶無聊地說道:
  「那~既然絲琵卡也找到了,我們快點離開這個讓人心浮氣躁的地方吧?」
  「也、也是……我們快點離開這地方吧!」
  「那麼,雖然十分依依不捨,看來我們只能同行至此了。我還得去擊退盤踞在此的神的敵人……」
  聽見葛瑞格里歐這句意料之外的話,我張大了雙眼。
  原來他們真的只是碰巧在半路上組成一隊的啊?既然如此,等到他們分道揚鑣之後,我有的是辦法。
  我的感覺就像剛剛看見的地雷其實是個空包彈一樣。
  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這件事,就等到別的區域之後再說吧。儘早讓他克服比較好,但是現在我只想盡可能拉開他們和葛瑞格里歐之間的距離。
  然而,此時我卻聽見了一句遠遠超乎我預料的話,這句話是出自絲琵卡口中。
  「不……呃……再一下下。」
  「咦……?」
  「再一下下……那個,該說我還想在這裡待一下子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絲琵卡,妳不會是打算照計畫等不死系魔物來襲吧?
  不不不,妳不用待在這裡了。因為計畫已經失敗了。
  無法使用通訊魔法的我,根本沒辦法將這句話傳達給她。或許果然還是需要另一個會使用通訊魔法的成員。等之後再去跟克雷歐申請好了。
  「不、不好吧?這裡這麼危險,還是快點回去比較好……」
  藤堂打了個奇怪的嗝之後,開口說服絲琵卡。只有這個時候,我和藤堂是採同樣的意見。
  「不行啦……那個……」
  面對這個令人感激的提議,絲琵卡努力地擠出了個回答:
  「因為我喜歡危險的地方。」
  「咦……咦咦?為什麼?」
  我只能發出乾笑了。
  到底是為什麼啦?再怎麼樣,也不該是這個答案吧?
  「真不愧是能讓亞雷斯為妳施放結界的孩子,妳真勇敢。或許妳也能成為我的同袍呢。」
  面對這個自相矛盾的答案,也只有葛瑞格里歐沒有絲毫困惑。或許他認為彼此是愛好危險的同伴,因而起了共鳴。但是,這只是誤會好嗎?
  夠了夠了,你們就不能快點分開嗎?
  就在我煩躁不堪的時候,莉蜜絲冷淡的聲音又冒了出來。能否打破目前的僵局,一切就看莉蜜絲有多白目了,這麼說也完全不為過。莉蜜絲,加油啊!
  「……那不然我問妳,妳想待到什麼時候?」
  「呃……我想想……啊……再一個小時吧……?」
  「咦咦?一小時這麼久?」
  「這、這樣有點……」
  一小時這數字到底是哪來的啊!
  藤堂一副看到妖怪似的樣子,發出了近似慘叫的聲音。阿麗雅的聲音也帶著些微的顫抖。
  「呵呵呵……那我稍微去把附近的不死系魔物淨化一下吧。」
  葛瑞格里歐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房間。
  那傢伙對不死系魔物的感知能力,跟我相去不遠。
  他踏著毫不猶豫的步伐,來到我辛辛苦苦塞了一堆不死系魔物的房間前,接著便打開了門。
  幾乎在他打開門的同時,在房間裡蠢動的不死系魔物們的氣息就消失了。轉眼間,一聲都沒出就全部被淨化了。我只微微地聽見了一聲不吉利的悶笑聲。
  要趁現在跟他接觸嗎……?不、不行。
  再怎麼說,這樣也太不自然了。一旦跟他有所接觸,就會聊到我在這裡的原因。視情況可能必須跟他做點交涉,但至少不該是現在。
  我聽見了葛瑞格里歐的自言自語,他的氣息通過了我藏身的房間。
  所幸我的所在位置似乎還沒曝光。我不想見到他。
  「呵呵呵……亞雷斯,這群不死系魔物該不會是你送我的禮物吧?你在貝爾森林搶了我的獵物,這算是道歉嗎?」
  怎麼可能。你這白痴,用常識想一想好嗎?
  僅僅幾分鐘,葛瑞格里歐就把所有房間裡的不死系魔物全數淨化完畢,再次回到了鬼面騎士的房間。
  「淨化結束了。你們決定好了嗎?」
  「嗯嗯……我們決定只等三十分鐘。」
  原來找到折衷方案了嗎?這句話讓我稍稍喘了口氣。
  如果只是三十分鐘,藤堂的真實身分應該不至於曝光才對,而且藤堂等人好像也想隱瞞他是聖勇者這件事。說起來,要怎麼樣才能把一個害怕不死系魔物的人,跟聖勇者聯想在一起呢?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葛瑞格里歐快點跟他們分開,自己滾到別的地方去。不過,葛瑞格里歐似乎也打算在那裡待命的樣子。就在我祈禱著,希望時間能夠儘快過去的時候,葛瑞格里歐開口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可是這座雕像──」
  「喔、喔喔……據說這座雕像似乎和這裡祭祀的神祇有關,但是細節部分並不清楚。」
  他應該正眺望著立在祭壇前的鬼面騎士像吧?阿麗雅又在展現她那無謂的冷知識了。
  聽了這句話,葛瑞格里歐理所當然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這是異教徒所侍奉的神像,我們來把它破壞掉吧。」
  「咦……咦咦?」
  「這也是我們的工作啊。」
  不不不,哪有那種工作啊!反倒是教義中也有提及,不可貶損他教啊!
  「喂……」
  我的吐槽並未傳到葛瑞格里歐耳裡,行李箱發出了細微的「啪」的聲音,上面的鎖釦被打開了。
  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他了。那傢伙的行李箱是聖銀製的。
  他想毀了雕像是也無所謂。無所謂是無所謂……算我求你,千萬別出什麼事啊。
  此時,情況跟我的祈禱相反,感覺到整座房間微微地震動了一下。看來,神祇似乎相當討厭我啊。
  「哎呀哎呀……?」
  「唔?咦!」
  「怎麼了──」
  一股龐大的氣息出現了。這發展完全背離了我的預料,我已經想丟下工作回家去了。當然,我是不被允許這麼做的。不過,會發生這麼多事,搞不好犯錯的並不是藤堂而是我。
  我聽見碎片四處散落的聲音。
  硬物互相碰撞的轟隆聲響穿越了整座房間。
  在這之後,迴盪起了藤堂等人的慘叫聲。在這片慘叫聲中,葛瑞格里歐的聲音神奇地澄澈無比,傳進了我耳裡。
  「呵呵呵……異教神祇……神的敵人。我的神之手將不會給你任何──懺悔罪過的時間。」
  整條通道巨幅晃動著。雖然我沒親眼看到,但是我對這狀況是再清楚不過了。
  鬼面騎士像──動了起來。
  這傢伙沒聽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話嗎?
  去死!你一個人去死一死啦!這種連粗暴的傭兵都不會對它出手的東西,你幹嘛出手啦!
  接著,我的謾罵被冷落在一旁,葛瑞格里歐以無謂的莊嚴聲音報上了名號。
  
  「我是異端殲滅教會排行第三名的葛瑞格里歐•勒金茲,讓我代替神將你的罪行擺上神之天秤量一量吧。呵呵、哈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噫!石像動了?」
  對藤堂來說,那東西跟幽靈沒什麼兩樣。
  悲愴的聲音響遍了房間內,阿麗雅也是滿臉蒼白的神色,往後退了一步。
  鬼面石像好像隨時都會向他們撲過來。這確實是一座精巧雕像,看起來彷彿隨時會動起來,但是說起它是不是真的會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是基於什麼原理,黑暗之中,鬼面的雙眼發出淺藍色的矇矓光芒。從它眼裡感覺得到的是一股冷酷且毫無生機的氣息,但是其中確實帶著可稱之為惡意的感覺。
  藤堂半反射性地以顫抖的手拔出了劍。然而,此時鬼面雕像已經猛然拔出了腰間的刀。
  微暗的空間中閃過一道恍如弦月般的金屬光芒。
  這東西在藤堂的知識裡,就是被稱為刀的武器。它的長度卻遠比藤堂認知的刀來得巨大許多,甚至比她手上的聖劍艾克斯還要長上一點五倍。
  緊張的情緒讓藤堂倒抽了一口氣。雕像無視藤堂,直接轉動脖子,歪著腦袋環視周遭的情況。
  這東西一直到剛剛都還是一座石像。它身上圍繞著的異樣氣息讓莉蜜絲瞪大了眼,愣愣地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魔導人偶(Golem)?這個氣息是──」
  「了不起就是個已毀滅的異教遺物──」
  和不安的藤堂成反比,葛瑞格里歐沒有絲毫緊張,他朝向鬼面騎士走近了一步的距離。
  然後,石像的臉便低頭看向葛瑞格里歐。
  葛瑞格里歐和石像的身高原本就差了將近一倍。不知道本人所感受到的壓迫感有多強烈。
  在藤堂面前,閃著藍白色光芒的冷淡雙眸,以及葛瑞格里歐的漆黑雙眸直接對上了。
  阿麗雅恢復了神智,握住絲琵卡的手拉開她。幾乎同一時間,石像揮出了刀。
  這是鋒利且沉重的一擊。伴隨著破風般的奇怪聲響,將近兩公尺的巨刀以橫掃千軍之勢劃出一道圓弧。
  葛瑞格里歐又往前靠了一些,似乎是在保護情急之下無法動彈的藤堂。
  震耳欲聾的金屬聲音響起,撼動了整個房間。莉蜜絲捂住了耳朵,阿麗雅則是瞪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
  「這樣傷不了它……看來……它不是黑暗眷屬啊。」
  刀被擋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藤堂清醒了過來,在退了幾步之後重新舉起了劍。
  大張的行李箱被拿來當成了盾。
  跟在路上說的一樣,裡面空無一物,行李箱在黑暗之中卻散發著淡淡的銀白光芒。
  一陣金屬吱嘎作響的聲音響起。被一揮而下的刀刃和葛瑞格里歐舉起的行李箱碰撞在一起。這一刀想將行李箱劈成兩半,行李箱表面卻不見半點傷痕。
  石像將刀高高舉起,在從底座一躍而下的同時,它發出第二次攻擊。葛瑞格里歐揮舞著行李箱輕易地將這記斬擊撥了開去,而被擊飛的刀尖刺進了牆壁。
  面對愣在當場的藤堂等人,葛瑞格里歐對她們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葛瑞格里歐連大氣都沒喘一口。只不過,單從他的眼眸之中,可以看見清晰可辨的興奮光芒。
  「但是……呵呵……我的朋友,沒關係,不用擔心。」
  「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我當然沒事。我的信仰……可是澄澈無比。」
  正如他所說,面對眼前這比自己巨大的刀刃,葛瑞格里歐的動作中,依然沒有半分躊躇及恐懼。
  或許是從葛瑞格里歐的行為中感覺到了力量,鬼面石像將刀平舉對準了他,拖著腳往後退了幾步。從它的姿勢中可看出它的技巧十分純熟。阿麗雅依然將絲琵卡護在身後,她愕然地低呼:
  「這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見過……擁有技能的魔導人偶!」
  「異教的技能就別管它了。簡單來說,這情況……就是我的信仰和那東西之間的較量了。」
  葛瑞格里歐把已完全展開的行李箱砰一聲地疊起來。他拎起把手,就這麼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近鬼面騎士。
  他的動作看起來實在太毫無防備了。藤堂緊緊握起顫抖的左手手掌,向前邁出一步。
  戒指──用來收納道具的魔導具瞬間閃了一閃,剛剛還被收納在異空間的巨大盾牌出現在他左手之中。
  眼前開始動了起來的石像似乎不是不死系魔物。藤堂了解到這點之後,她重新打起精神。右手的聖劍艾克斯呼應著她的意志開始發出光芒,為室內帶來微微的光亮。
  「阿麗雅、莉蜜絲,我們也動手吧!」
  莉蜜絲聽見她這麼說,慌慌張張地舉起了杖。阿麗雅也深吸了一口氣,拔劍出鞘。
  但是此時葛瑞格里歐已經進入了鬼面騎士的攻擊範圍。
  騎士手裡的刀如斷頭台般落了下來,而葛瑞格里歐的目光也確實追著刀的軌跡。
  他打橫踏出一步,閃過這記由上而下的斬擊,接著往地板一蹬。
  而在他蹬地的同一時間,他將行李箱高舉過頭。在踏出那一步的同時,他直接順勢扭動了身體,往鬼面騎士的身軀狠狠揍了下去。
  行李箱一角削去了石材,白色碎片嘩啦啦地碎落四散。騎士的巨大身軀被貫注異常力量的行李箱打成弓形,接著便飛出去撞上了牆。
  空氣震盪著。瞠目結舌的藤堂愣愣地看著這幅景象,眨了兩次眼睛。
  「……啊?這怎麼回事?」
  「……」
  個子比藤堂還嬌小的葛瑞格里歐,居然把應該有藤堂數倍大的石像打飛了出去。這幅景象實在太不真實了。而且葛瑞格里歐用的是個行李箱,然後葛瑞格里歐是個僧侶。
  阿麗雅大夢初醒似的揉了揉眼睛,再次確認了眼前的情況。此時葛瑞格里歐正在靠近被釘在牆上的鬼面騎士,他對著已陷入牆內的騎士身驅再次舉起了行李箱。
  鬼面騎士正試圖想要起身,葛瑞格里歐卻絲毫沒有手下留情,把行李箱往它臉上招呼了下去。
  瘋狂的笑聲迴盪在四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接觸我的信仰之後,化成灰燼吧!」
  「這……這是……怎麼回事?」
  葛瑞格里歐搖身一變,瘋子般的攻擊讓眾人找不到出手的時機。
  同樣堅硬的物品互相碰撞的轟隆聲響無數次響起,在周遭迴盪不去。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削落了碎片,鬼面騎士的角已然斷落,臉部也開始剝落。鬼面騎士扭轉身體,試圖想用右臂撐起身體,但是葛瑞格里歐立刻毫不猶豫地踩住了它的手臂。光這一腳就讓騎士的手臂出現了裂痕,在被踏了兩三次之後,它的手臂已完全粉碎。
  葛瑞格里歐微微擰起唇瓣,對還在掙扎的鬼面騎士丟出這句話:
  「你就這點能耐?充其量就只是個異教徒。」
  「葛……葛瑞格里歐閣下──」
  葛瑞格里歐無視阿麗雅的呼喚,又在行李箱上加了幾分力道,然後對鬼面騎士的頭部砸了下去,這次攻擊甚至讓地面龜裂。接著他便回過頭來,似乎已經恢復了神智。
  「我的朋友,怎麼了嗎?」
  「沒、沒事……」
  他的聲音跟剛剛一樣平靜。這巨大的落差讓阿麗雅瞬間有些退縮,但是她搖了搖頭,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個……我想那應該是魔導人偶。既然如此,核心應該在某個地方,要是不把那東西毀掉──」
  「不,它應該不是魔導人偶吧。」
  「……咦?」
  葛瑞格里歐一直靜靜地俯瞰著鬼面騎士。他沉靜的眼神彷彿一座平靜無波的湖泊。
  「核心以魔力為動力源,如果是擁有它的魔導人偶,我們應該事前就會察覺到它的氣息才是。但是直到此刻,它已開始活動,我們依然未察覺到這股氣息。我想莉蜜絲應該也有注意到這一點才是……」
  在阿麗雅的視線飄過來的時候,莉蜜絲怯生生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咦?既然如此,那為什麼──」
  「我想大概是未知的異教伎倆吧?不過,我的朋友,箇中原理這點小事……管他那麼多呢。」
  聽完阿麗雅滿是困惑的話,葛瑞格里歐理所當然地回了這麼一句話,接著再次用力地握住了行李箱的把手。
  「因為我要殲滅異端分子這件事已成定局。不管它是黑暗眷屬還是異教徒的伎倆,『淨化』它們就是我被賦予的──神命。在神命之下,不管對方的背景如何……都與我無關。」
  「?」
  鬼面騎士用剩下的左臂往踏在自己身上的葛瑞格里歐掃了過去。葛瑞格里歐輕巧地往後一躍迴避這一擊,接著舉起拎著行李箱的手臂,往正要站起身的石像招呼了過去。
  「既、既然它沒有核心,那要怎麼打倒它啊?」
  聽著莉蜜絲的話,葛瑞格里歐露出一個微笑,以熟練的動作再次大大地展開行李箱。
  「我的朋友,那就將它完全毀了呀。這才是對這個異教產物的人偶的救贖。」
  鬼面騎士用左手撿起掉落地面的大太刀,握緊了它。即便被葛瑞格里歐痛毆的頭部已出現裂痕,右臂也已有一半完全粉碎,它的動作中依然沒有絲毫的動搖或情緒。
  它的氣勢一如以往,瞄準葛瑞格里歐的頭部,打橫揮出了大太刀。
  這一擊感覺彷彿聽見了劃破空氣的聲音,葛瑞格里歐向前一步,以展開的行李箱接下了這一擊,順勢往前讓刀刃滑過行李箱表面,並拔腿往前方飛奔而去。
  「什麼──」
  他這意料之外的行為讓藤堂倒抽了一口氣。
  金屬互相摩擦的刺耳聲響起。等葛瑞格里歐一來到鬼面騎士面前的時候,壓低膝蓋縱身一躍。
  剛剛被他擋下的刀失去了目標,劈了個空。
  藤堂眼都沒眨一下,直盯著躍起身子的葛瑞格里歐和鬼面騎士像擦身而過的瞬間。
  解開箱釦的行李箱短暫地掩去了葛瑞格里歐的身影,接著就這麼強力地往鬼面騎士的頭部一揮而下。有別於剛剛的沉重聲響,刀刃與刀刃碰撞的尖銳聲音響遍了四周。
  接下來的情況讓藤堂雙目圓睜。
  葛瑞格里歐在鬼面騎士身旁落地。而幾乎與此同時,一塊足夠一人環抱的白色塊狀物,掉落在藤堂身旁。
  一支從頭頂突出來的角、雕琢精緻的獠牙,還有已黯然失色的眼眸。
  「……啊?」
  一時之間,藤堂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她愣愣地抬頭看向跪在地上的鬼面騎士。它的頭部,從頭頂的角到獠牙處被剜去一半,漸漸地灰飛湮滅。
  然而,它剩下的那隻眼睛依然精光四射。石像彷彿毫髮無傷一般地高舉起刀子。
  葛瑞格里歐對它這副模樣嗤之以鼻。
  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響起,葛瑞格里歐再次向它撲了過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莉蜜絲慌忙躲到阿麗雅身後。她一開始是打算和大家併肩作戰,但是這情況再怎麼樣也沒有她出場的餘地。
  在混戰中使用魔法很可能會傷到葛瑞格里歐,這並不是她的理由,而是她覺得自己一旦介入,很可能會被當成靶子。
  
  眼前這戰鬥情景,講得再好聽也絕對稱不上俐落矯健,看起來就像野獸之間的互相撕咬。
  但是鬼面騎士已失去一邊的手臂,攻擊手法上已受到了限制。
  透過大太刀使出的攻擊全數被擋下,隨著葛瑞格里歐揮舞著行李箱,石造身軀漸漸地被剜掉更多。
  就在鬼面騎士的架勢崩解後,葛瑞格里歐衝到它的懷裡,利用自己嬌小身形的優勢,一腳往鬼面騎士的膝蓋蹬去,往空中躍去。兩者位置上下顛倒,在葛瑞格里歐即將躍過鬼面騎士頭頂的那一刻,他用行李箱夾住了它的頭部。
  彷彿斷頭台落下般的沉重聲音響遍四周。某樣東西滾落在藤堂身旁。
  「──!」
  那樣東西是鬼面騎士的頭顱。她把差點脫口而出的慘叫聲吞了回去。
  頭顱的右上還留有被剜去一半的痕跡。剩下的一隻眼也已失去了光芒,看起來就像一塊普通的石塊,沒人想得到它剛剛還在活動。
  即使被摘下了腦袋,鬼面騎士依然沒有要倒下的跡象,然而勝負已分。
  鬼面騎士使出斬擊,彷彿用盡了它最後的生命之力。然而這一切都被葛瑞格里歐以行李箱為盾擋了下來。
  這次風暴般的攻擊,代價就是讓鬼面騎士的身體發出了龜裂的聲音。
  它發出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剛剛冒出的細微裂痕開始確實地擴散開來。它如果一直這樣持續發出如此攻擊,看起來自我毀滅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此時,葛瑞格里歐第一次皺起了眉頭,並且說了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糟了……再這樣下去,它會自我毀滅的。得用我的信仰……破壞它才行。」
  「咦?」
  葛瑞格里歐衝進刀陣之中。面對斜肩劈下的刀刃,他大幅地扭轉身體,再以行李箱迎擊。下一秒,握著刀的右手手腕便耐不住衝擊而斷成了兩截。
  破綻一出現,葛瑞格里歐便飛奔過去,朝鬼面騎士的心窩狠狠擊下。
  這位僧侶面對大過自己一倍的對手,依然面露笑容地不停發動攻擊。這情景讓藤堂愣愣地咕噥了一句:
  「這個世界的僧侶……好猛喔。」
  「不……不不不,應該不能把他當標準……」
  阿麗雅面向藤堂,臉上淨是困擾的神色。
  
  § § §
  
  斷斷續續地傳來了破壞物品的聲音及回音,還有那嘲笑般的笑聲。
  比起什麼黑暗眷屬,那個聲音會招來更巨大的不幸。聽著那聲音,我實在很想抱著頭縮成一團。
  即使是無法用神聖術對付的對手,葛瑞格里歐還是能應付,這一點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還有一點就是,藤堂等人在看過葛瑞格里歐的戰鬥方式後,應該會對他有所顧忌,進而敬而遠之吧?
  一般來說,普遍認為僧侶可以獨力一戰的魔物都是不死系或惡魔等等,可以用退魔術對付的對手。
  但是所有的異端殲滅官面對其他魔物時,都還有不同的應付方法。
  舉例來說,可能是武術、也可能是除了退魔術以外的神聖術本領,抑或有時是靠勇氣或人脈,不過葛瑞格里歐的情況則是──信仰。
  面對神敵的戰意已堪稱是種狂熱的信仰。而這種戰意,已經從葛瑞格里歐身上奪走了退魔術之外的神聖術──也就是一般僧侶可以使用的回復、輔助及結界等術式。
  但是他的戰鬥能力則遠遠超越其他異端殲滅官。
  一般而言,他的特製行李箱根本連武器也稱不上。他卻一路拎著行李箱狩獵了眾多的異端分子至今。要我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的戰鬥能力,那就是瘋狂。由於教會也很擔心他的精神層面,以及無法使用其他神聖術這一點,所以針對要下達給他的指令,都會經過一番挑選。要不是如此,他的等級搞不好老早就高過我了。
  透過聲音,我在腦海裡想像鬼面騎士的房間裡的景象。
  雖然隔著一道牆,很難將回音聽個清楚明白,不過感覺藤堂等人也沒有受傷,葛瑞格里歐也沒有陷入苦戰的跡象。漸漸地戰鬥聲變得單調了起來,過了不久就只剩下葛瑞格里歐的瘋狂笑聲,以及行李箱的敲打聲響。
  即使是葛瑞格里歐這種瘋子,藤堂他們應該也不會丟下他不管才對。
  話又說回來了,異教的技巧是嗎?雖然我不懂箇中緣故,但我剛剛是否就該早早把它毀了呢?
  就在此時,愛蜜莉亞終於接通了我和她之間的通訊。
  『狀況怎麼樣?』
  「作戰失敗,妳叫絲琵卡回城鎮去吧。」
  『……明白。』
  愛蜜莉亞似乎從我的語調中感覺到了什麼,什麼都沒問就切斷了通訊。
  好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呢……總之,先把那幾個傢伙分開吧。
  葛瑞格里歐的目的地似乎就是這座地下墳墓。讓藤堂他們速速移動到其他地方應該會比較好。
  ……為什麼我除了要想怎麼躲避魔物,還要去想如何避開教會人士呢?饒了我吧!
  過沒多久,戰鬥聲完全止住,應該是對手停止活動了吧?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拜託你快點跟藤堂他們分開吧!隨你愛去哪就去哪,看是要去墳墓最深處還是哪裡都好……
  我抱著祈禱般的想法守護著眾人。此時,葛瑞格里歐突然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從這正經八百的聲音,很難想像上一秒他還在瘋狂大笑。他的語調不像是在跟某個人說話,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
  「……原來如此。不是這樣的,我明白,我了解。這並不是……我來到這裡的理由。」
  「……你、你在說什麼啊?」
  跟先前的對話相比,莉蜜絲跟他說話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忌諱。葛瑞格里歐開口回答她:
  「失禮了。看來……我還是跟莉蜜絲你們一起回到皮里夫比較好。」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某種確信。
  一道五雷轟頂般的衝擊。
  我感到毛骨悚然,彷彿有某種東西正在皮膚底層四處爬竄。
  可怕的嗅覺、脫離常軌的直覺。他到底從目前的狀況察覺了什麼呢?
  一股血的味道在我口中擴散開來,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溫熱的痛楚。我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咬破了嘴唇。
  我從來沒有搞懂過那傢伙的行動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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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報告 關於殲滅鬼及其對策
  
  
  葛瑞格里歐把那東西稱之為「氣味」或是「引導」。
  置身戰場已經十幾年。
  經年累月的經驗,賦予葛瑞格里歐一種堪稱奇蹟的直覺。而這種直覺與他本身的殉道氣質極為匹配。
  不對,面對這個爬上了異端殲滅教會排名第三的男人,可以說這種氣質才是他的本質。
  ──因此,葛瑞格里歐•勒金茲採取行動時從未有任何猶豫。
  沉重冰冷的空氣。僅有火蜥蜴身上閃耀的紅蓮光芒,映照著這條沒有半扇窗的石造通道。
  冰冷的迴廊中只迴盪著輕巧的腳步聲,周遭除了葛瑞格里歐等人之外,再無其他人影。
  自葛瑞格里歐踏進地下墳墓開始,他一直從遙遠的地底下感受到一股強烈的邪氣。其強烈程度可不是淺層魔物比得上的。
  原本他前來度假的目的──應該是潛入最深層去毀滅那些邪氣來源。
  然而,這個目的已從他的腦海裡消失了。因為他接收到了引導。
  對葛瑞格里歐而言,「引導」是他必須擺在第一位的東西。即使在旁人眼裡只覺得他很瘋狂,葛瑞格里歐的心中確實有一套行動理論。
  跟著偶然在路上相遇並共同行動的年輕人們一起回到地面上,葛瑞格里歐依然堅信自己的行為符合神的引導,自己所走的就是一條正道。他並非掌握了所有的一切。葛瑞格里歐並不具備預知未來這等龐大的力量,不過,就這樣吧。
  ──一切遵照神的引導便是。
  「那個……葛瑞格里歐。」
  忽然之間,青年們前來營救的那位名為絲琵卡的少女,以她那雙灰色眼眸抬頭看向他。
  面對她那彷彿想窺探什麼的眼神,葛瑞格里歐露出淺笑,開口答道:
  「這位小姐,怎麼了?」
  施放在她身上的神聖術帶來了強力的輔助。她還不到十五歲,就算還不到深層,但是她居然能在這座大墳墓裡活著前進。他知道這種情況不自然,不過這些事根本一點也不重要。
  整體來說瘦巴巴的身體配上那雙低垂的雙眼,看起來內向的少女,居然敢向剛剛才大鬧一場的異端殲滅官攀談。對葛瑞格里歐來說,這不自然的行為也是一點也不重要。
  絲琵卡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氣,接著戰戰兢兢地說了下去。
  「葛瑞格里歐……為什麼你決定要返回城鎮呢?」
  「這是神的引導。呵呵呵……如果這位小姐也想成為僧侶,將來有一天妳應該會明白的。」
  葛瑞格里歐並不求別人理解。普通人跟僧侶不同,而僧侶也有別於異端殲滅官。
  從至今的經驗,葛瑞格里歐非常清楚自己和他人的差異。
  儘管他很清楚,也斷然覺得這無所謂。能夠了解自己的,只有跟自己擁有相同責任的異端殲滅官同袍而已。
  絲琵卡似乎從他的語調中感覺到了什麼,她沉默了下來。
  似乎是為了緩和這股沉默的狀況,走在她身邊那位臉色極差的劍士──阿麗雅開口詢問道:
  「葛瑞格里歐閣下……平常也都是用那種方式戰鬥嗎?」
  「不不不,畢竟……我是僧侶嘛。」
  葛瑞格里歐的回答讓阿麗雅瞪大了眼睛。
  「……葛瑞格里歐閣下,你該不會是驅魔師(Exorcist)吧?」
  「這個嘛,有點類似啦……不過,我的朋友,只要身為僧侶,能夠殺害惡魔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那畢竟是──神命啊。」
  此時突然有一股類似黑色霧氣之物,從他們前進方向的天花板飄了下來。
  這是低等不死系魔物的一種。葛瑞格里歐舉起食指指向了它,他的動作極其自然。
  下一秒,視野短暫地被一片白所包圍。不論是莉蜜絲的火妖精的光芒,還有其他一切皆被染上一片白色,接著黑暗又再度降臨。但是直到剛剛理應還存在的黑色霧氣早已不留半點痕跡。
  藤堂啞口無言,阿麗雅倒抽了一口氣,兩人又立刻恢復了平靜。
  「原來如此……退魔術是嗎……」
  「我曾向神起誓,要殲滅所有的神敵。」
  聽見這句話,莉蜜絲本來要開口說些什麼。她的視線迅速瞥了一眼藤堂之後,又立刻閉上了嘴。
  她們花了比來時更多的時間才走出了尤提斯大墳墓。
  太陽高掛天空,陽光灑落大地。藤堂最先踏出黑暗,這明暗的落差讓她瞇起了眼。
  絲琵卡、阿麗雅、莉蜜絲,還有一言不發的古蕾莎搖搖晃晃地爬上石造階梯,回到了地面上。葛瑞格里歐是最後一個踏出墳墓的人,然後以進入墳墓時相同的表情向藤堂等人說道:
  「感謝各位,那麼我就在此跟各位道別了。」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莉蜜絲帶著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開口提問。葛瑞格里歐思考了一會兒,帶著笑容回答:
  「我打算暫時在皮里夫教會停留一段時間,有什麼事就到教會來吧。只要問問教會的神父,他應該就會帶你們來找我了。」
  
  「你剛剛說什麼?」
  由於要在皮里夫停留,葛瑞格里歐跟教會借了間房間。待在房間裡的他眉頭深鎖。
  葛瑞格里歐耳邊傳來的是他的上司,也就是異端殲滅教會的高層克雷歐•葉門的聲音。
  『不好意思,假期結束了。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到本部來。』
  「為什麼?」
  『因為有新的工作。』
  說起來,葛瑞格里歐是因為得到了假期,才會造訪大墳墓──起因是本該由他前往貝爾大森林執行的魔族殲滅任務突然取消了。在這之前他所負責的任務已經完成,就算接下來還有其他工作進來,也很少有連續指派工作的情況發生。
  葛瑞格里歐聽著克雷歐──聖穢主教的聲音,眼神看向了擺在房間一角的行李箱。
  克雷歐的語氣中帶著不容質疑的壓迫感,他仍毫不在意地反問道:
  「閣下,那工作很急嗎?」
  『這工作很急……你有什麼事要做嗎?』
  「是啊,我接到了神的引導。」
  『這樣啊……但你要是不回來,我會很困擾的。這可是……神命啊。』
  即使葛瑞格里歐的話令人費解,克雷歐還是毫無停頓地回了這句話。
  這句話讓葛瑞格里歐瞠目結舌。神命,自己的上司很少用到這個詞彙。
  他坐在床上,抬頭看向天花板。與他散漫的模樣成反比,他的眼裡閃耀著燦爛的光芒。
  「神命──這工作有這麼重要嗎?」
  『正是如此。葛瑞格里歐,這項工作非得由你來做不可。』
  能夠打動葛瑞格里歐的不是地位也不是金錢,而是神的引導。他並不是覺得克雷歐的話中有什麼異樣,只不過真的有如神的引導一般,他極其自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待在這個地方會造成什麼困擾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閣下,我拒絕承接這份工作。」
  『……為什麼?討伐任務不是你的夙願嗎?』
  克雷歐說得沒錯,葛瑞格里歐從來沒有拒絕過這種類型的任務。
  但是,這次就另當別論了。聽著克雷歐那情緒難以捉摸的聲音,葛瑞格里歐語氣四平八穩地回答:
  「閣下,因為事情理應如此。我還必須留在這個地方。這是……神的引導。」
  『理由呢?』
  「神的引導就是理由。閣下,我還有什麼其他的行動理由嗎?」
  『你是想要無視我的命令?』
  「閣下,我不是要無視你的命令。當然我也不是需要休息。」
  他絕對沒有心懷怨恨。他對克雷歐不僅懷著敬意,克雷歐對他還有任命異端殲滅官之恩。
  可是,這些情感的優先順序遠遠低於神的引導,僅只而已。
  「閣下,神祇對我下了神諭。我必須留下,我必須留在這個地方。至少──目前還是如此。」
  他無意論述善惡,也絕對不是預見了未來。
  這類的事項無法以言語明確說明,也無法求人理解。
  不過,他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動搖。他的話語中並沒有尋求同意的意思,只有一股純粹的斷定。
  克雷歐第一次無話可說,壓低了聲音提出疑問:
  『……你想做什麼?』
  「閣下,我做的一切皆基於神的引導,我會再跟你聯絡。」
  葛瑞格里歐沒再等克雷歐說話,逕自切斷了通訊。
  室內回歸寂靜。在這份寂靜之中,葛瑞格里歐僅僅只是露出了一個跟平常毫無二致的笑容。
  
  § § §
  
  絲琵卡心想:「打從出生以來的十二年間,這大概算得上最為震撼的兩天了。」
  一座既不豐饒也沒有發展前景的村莊。對在這種環境中出生長大的絲琵卡來說,時間的流動相當緩慢,變化這種事也不常發生。
  絲琵卡知道自己並不是十分積極的人,她也知道自己很容易隨波逐流。
  所以,雖然孤兒並沒有被限制擁有選擇權,絲琵卡卻也沒有自己選擇事物的經驗。對這樣的絲琵卡來說,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選項實在太過重大。
  此刻,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分歧點上。現在要做的這個抉擇,將會左右自己今後的人生。
  我要讓妳成為僧侶。愛蜜莉亞突然對她宣布的這句話幾乎算是帶著強迫性質。因為她自己也沒有勇氣拒絕,就跟著愛蜜莉亞走了。
  然而在她跟著離開之後,愛蜜莉亞提出的選項並不帶有強迫性質。她確實把選擇權交給了絲琵卡。
  ──但是,絲琵卡還無法決定,接下來該做出什麼選擇。
  從墳墓被救出來之後,絲琵卡被帶到教會的一個房間裡,此時她正不慌不忙地觀察四周。
  被太陽曬黑的牆壁,還有吊在天花板上的簡單照明。這房間原本是為了留宿在教會的賓客所打造,由於村莊規模就這麼大,房間也稱不上豪華。即使如此,跟絲琵卡日常起居所使用的房間比起來,還是有著天壤之別。
  本應由絲琵卡引導的三人正在別的房間更衣,室內只剩下有著一頭深綠色頭髮,看起來比絲琵卡還小個幾歲的少女──事前已聽亞雷斯提過她的名字叫做古蕾莎。這位古蕾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眼神矇矓地望著空中。
  一靜下來,讓她莫名地在意起了掛在腰間那把借來的短劍重量。
  他們讓絲琵卡穿上的新法衣,毫無疑問是她至今穿過的衣服當中,最為高級的一件。走在大墳墓裡那時她已遺忘的異樣感覺再次復甦,她開始玩起了衣襬。
  在大墳墓中的行軍,加上接連來襲的緊張感,讓她感覺身體十分沉重,不知為何,她卻全無睡意。
  就在她閒得發慌,一直盯著自己手掌的時候,三人從別的房間回來了。
  「抱歉抱歉,讓妳們久等了……」
  「……不會。」
  青年露出了靦腆的笑容。他已經脫下在大墳墓裡走動時所裝備的盔甲,換上了寬鬆的居家服。
  這雖是絲琵卡第一次見到漆黑的頭髮及眼眸,她卻覺得這真是美得驚人。
  藤堂直繼。本來在亞雷斯的指示下,應該由她來誘導的青年,也是她「或許」會加入的隊伍隊長。
  他的氣質和存在都和她至今見過的傭兵不同。他有別於身強體壯的傭兵,身型嬌小、表情溫和,動作中也不帶任何粗暴氣息,實在很難想像他是要跟魔物戰鬥的人。
  她在事前就已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情報。
  那位站在青年身邊,留著一頭金色長髮的十五歲少女,就是精靈魔導師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
  另一位直挺挺地站在莉蜜絲身旁,把藍色長髮束在身後的高挑女性,則是劍士阿麗雅•利瑟斯。
  和絲琵卡至今遇見的傭兵相較之下,這三人都給她相當特殊的印象。絲琵卡無法以言語確切地形容這種感情,不過三人給她絕對不是壞印象。
  絲琵卡的眼神一直看著藤堂,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而藤堂則是對她微微一笑,隔著桌子在對面坐了下來。
  她在腦裡反覆思量著亞雷斯的話。
  她原先接到的委託,是協助眼前的青年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這個委託由於預料之外的事態而失敗,但是她還沒決定該怎麼回覆第二項委託。
  藤堂開口了。他的聲音沙啞有磁性,十分悅耳。至今絲琵卡曾多次承受帶著侮辱及恫嚇的話語,然而他的語調中卻沒有半分這種情緒。
  「那個……妳是絲琵卡小姐對吧?」
  「……是的,我是絲琵卡……絲琵卡•樂依魯。」
  「這樣啊……那個,我是藤堂直繼。這邊這兩位是莉蜜絲和阿麗雅,而那邊的綠髮女孩是古蕾莎。我可以叫妳絲琵卡嗎?」
  「……可以。」
  藤堂指了指身邊的三人,最後他把視線看向了絲琵卡,然後露出一個微笑。
  走在大墳墓中的難看臉色已經恢復如常,看起來和第一印象有很大的差距。
  絲琵卡連嘴巴都忘了閉上,只是一直盯著藤堂看。藤堂看著她這副模樣,帶著笑容繼續說了下去:
  「絲琵卡,聽說妳希望以僧侶的身分加入我的隊伍……應該沒錯吧?」
  這句話讓絲琵卡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揪成了一團。愛蜜莉亞的上司亞雷斯•克勞恩,他的那對深綠色眼眸,以及認真的眼神一直在她腦海裡打轉。
  當時亞雷斯向絲琵卡說明完各種危險性,以及藤堂等人的情報之後,便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絲琵卡,最終要怎麼做,就等妳見過藤堂他們再決定就可以了。我不會出言干涉妳的決定,就算妳決定不跟他們一起上路──我也會付妳謝禮。最重要的是……絲琵卡妳是不是真心想成為藤堂他們的助力。不用擔心,就算妳拒絕了……還是有其他方法的,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她想起亞雷斯對她說的話,再次觀察了一下藤堂的表情。
  在絲琵卡的腦袋裡轉個不停的情報和印象正在折磨著她。正當她死命地猶豫該怎麼回答時,坐在藤堂身旁的莉蜜絲擰起眉頭,拍了拍藤堂的肩膀。
  「……小直,再怎麼說,帶著這年紀的孩子同行應該會出問題吧?該怎麼說呢……她看起來比我想像得還來得小……」
  「唔……畢竟我們也沒細問她的年紀……確實在這個年紀外出旅行是有點不妥……」
  莉蜜絲完全把自己的矮小身高丟到一邊去了。阿麗雅雙手環胸坐在另一側,她似乎也是持同樣的意見,噘著嘴看向絲琵卡。
  絲琵卡本身也沒見過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傭兵。
  藤堂聽完這段話,露出無精打采的表情。他開口問絲琵卡:
  「……絲琵卡,妳幾歲?」
  「……我十二歲。」
  這個回答讓莉蜜絲耙了耙瀏海,再以誇張的動作按著額頭。絲毫不輸給藤堂的那雙澄澈通透的藍色眼眸毫不客氣地盯著絲琵卡。
  「不就還只是個孩子嗎?怎麼會跑到大墳墓那種危險的地方去……」
  聽見這毫無家教的視線及措辭,絲琵卡火上心頭般的打量莉蜜絲的全身上下──特別是頭頂和胸口。
  「……我跟莉蜜絲差不多啊。」
  「唔……我姑且先跟妳說清楚,我已經十五歲了。」
  「好了好了,莉蜜絲,妳冷靜一點。」
  藤堂安撫咬著嘴唇的莉蜜絲,接著再次面向絲琵卡。
  他的視線無論何時都是如此直率。光是這個眼神就讓絲琵卡感覺到了,至今所抱有的一切情緒都已消沉下去。
  「絲琵卡,雖然我不能告訴妳細節,不過我們是為了某個理由……才會踏上這場打倒魔王之旅。」
  「魔王……」
  這些情報她早有耳聞。包括這個隊伍踏上的是打倒魔王之旅,還有這個隊伍經常會遭到魔族追殺,目前正為了提升等級而到處奔波。
  而且──他們的實力還不足以達成這個目標,很有可能會壯志未酬身先死。
  但是,即使像這樣被當面告知,這個名字聽在絲琵卡耳裡依然沒什麼真實感。
  魔王克拉諾斯,這是四處都有人議論紛紛的魔物之王的名字。
  人類的敵人。
  在村裡流傳的相關談話中,總是藏著幾分恐怖及畏懼的情緒。在此同時,對於皮里夫的居民而言,這些消息也不過就是些傳聞罷了。即使也有聽聞魔物動靜開始復甦的消息,不過事實上這些魔物未曾闖進村莊,也沒有對村莊造成大規模災害才是最大的原因。
  絲琵卡在嘴裡複述了一次這個名字,果然還是沒有真實感。
  對她來說,感覺就像喃喃地唸了一次童話故事裡的魔王名字一樣。
  藤堂表情認真地接著說:
  「這是一趟危險的旅程。由於我們必須盡可能早點討伐魔王,所以會面臨持續不斷的戰鬥。但是我們的等級還相當低,如果妳要跟我們同行……或許會落得死亡的下場。」
  「……」
  然而,絲琵卡同時也從他壓抑的聲音中了解到一件事。
  至少眼前這位正在說話的青年,他是抱著必死的覺悟踏上了這場討伐魔王之旅。這便是她所理解到的事。
  絲琵卡下意識地張開了顫抖的嘴唇。待她回過神來,她已經開口說了這句話:
  「可、可是……我還不會使用……神聖術……」
  「嗯嗯,我知道,我已經聽教會的人提過妳的情況。但是,對我來說,絲琵卡妳所採取的行動比任何事都還令人感激,我也感到很欣慰……我覺得只要妳有意願,就算是神聖術,妳一定也很快就能學會了。」
  藤堂面帶微笑地又補了一句:「事實上,我也在十天內就學會了。」
  聽見這句話,阿麗雅的眉毛微微地跳動了一下。
  「……小直閣下,那是因為小直閣下妳是──」
  「假設就算妳真的無法馬上學會……我也會盡全力保護妳。當然阿麗雅和莉蜜絲也會這麼做。」
  藤堂這句話讓阿麗雅嘆了口氣,閉上了嘴。莉蜜絲一開始就投反對票,但她似乎也沒有打斷藤堂的意思。儘管她一臉受不了的樣子,也沒有多說什麼。
  藤堂站了起來,態度明確地對絲琵卡說:
  「我想絲琵卡在墳墓裡也經歷了很多可怕的事,而我們的旅程肯定會比那更加苛刻。但是,如果這樣妳還是有意願幫助我們……雖然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我還是希望妳跟我們一起同行。」
  「……」
  希望妳跟我們一起同行。這句強而有力的話,差點讓絲琵卡反射性地回答:「好。」但是她想起了亞雷斯的叮嚀,在最後一刻又把那句話吞了回去。
  取而代之,從她舌尖冒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內容。
  「那個……如果我不跟你們走……你們會很困擾嗎?」
  這句話聽起來有幾分哀求的意思。
  絲琵卡的話讓藤堂愣了一秒,接著表情立刻轉為苦笑。
  「不,最重要的是妳的意願。要是絲琵卡聽了我剛剛的話,決定不跟我們同行,那也沒關係。嗯~我們隊裡確實少了個僧侶,但是我會想辦法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這段回應讓亞雷斯的話再次閃過絲琵卡腦海。
  回過神來,絲琵卡也早已站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太集中精神在聽藤堂說話,她的腳使不太上力,整個人呈現一種搖搖晃晃的不穩定狀態。
  她小小的手掌抓住了桌子,撐住自己的身體。這雙小小的手掌或許也是有能力承擔討伐魔王這種重責大任呢?
  眼看著絲琵卡搖搖晃晃地站著,藤堂向她走近了一步。
  絲琵卡抬頭看著藤堂的模樣,他的容貌宛如童話中的英雄一般威風凜凜。在薄薄的瀏海深處,宛如寶石般的黑色眼眸正散發著光芒。
  「我、我──」
  就在絲琵卡喃喃自語著,像是被什麼牽引過去似的往藤堂踏出一步的瞬間,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兩隻腳纏繞在一起,接著整個身體一垮便倒了下去。
  「啊──」
  她茫然地發出一聲細微的叫聲。藤堂反射性地往前一步,接住了她。
  好柔軟的觸感,有雙手臂正環抱著她。就在這個被人抱住的狀態下,絲琵卡瞪大了雙眼,抬頭看向藤堂。
  「太危險了……妳沒事吧?」
  「……啊。」
  藤堂的語調十分平穩。他伸出食指輕輕撥開遮住絲琵卡眼睛的長瀏海,絲琵卡抬頭看著藤堂的長相。他的長相美得令人驚豔,但是在絲琵卡心中卻只有無限的驚訝。
  由於太過驚訝,直到剛剛都還在的緊張感已經煙消雲散。
  絲琵卡離開環抱著她的手臂,勉強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來,然後抬起頭看著藤堂。
  「沒受傷吧?」
  「……」
  他的話完全進不了絲琵卡的腦袋,她在混亂之中伸出手。
  緊接著把她的小小手掌抵上了藤堂的胸口。
  藤堂的笑容瞬間結凍。
  
  
  
  「?」
  「妳是……女人……?」
  「啊……」
  從指尖傳回來的觸感讓絲琵卡雙眼圓睜,凝視著藤堂的臉。這觸感跟剛剛被抱住的時候一樣,是種軟綿綿的觸感。
  她的長相確實很中性,而且因為穿著男性風格的服飾,所以絲琵卡未曾察覺。但是看著她的長相,說這是一張女性的臉也絕不奇怪。
  絲琵卡的視線讓藤堂的表情一直僵著,動作也停了下來。
  另一方面,絲琵卡也因為這預料之外的結果,腦袋裡不停閃過各式各樣的想法。
  ──亞雷斯說過……她是個男人來著?
  絲琵卡拚命地搜尋自己的記憶,卻沒印象曾被明確告知藤堂的性別。
  單純只是……我誤會了?
  絲琵卡恢復了平靜,再次目不轉睛地觀察著藤堂。她的表情依然僵硬,而在她身旁的阿麗雅和莉蜜絲也繃著張臉。
  從她們的表情之中,絲琵卡領悟到了自己的失敗。她慌忙地低下了頭。
  「抱、抱歉……我、我一直以為藤堂是……男人……」
  「啊……啊哈哈哈哈……是、是喔……」
  藤堂的眼角和臉頰都在抽搐著。絲琵卡對她尷尬的笑聲渾然未覺,以純粹的眼神抬頭看著藤堂。
  然後開口問了關於讓她誤會的理由──也就是亞雷斯所告訴她的情報。
  「那個……我曾經稍微聽說過一件事……藤堂妳……明明是個女人,卻喜歡女人是嗎?」
  
  § § §
  
  旅館的一個房間裡,嵌在窗戶上的廉價玻璃,清楚地映出了自己凶神惡煞的模樣。
  「你說,他不肯服從你的命令?」
  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已經接近恫嚇。愛蜜莉亞正在整理文件,她一臉擔憂地看了過來。
  我的胃開始抽痛。克雷歐冷淡的聲音更是加劇了我的痛楚。
  到底什麼時候我才能迎來安穩的日子呢?
  『是啊,看那情況……我無能為力。他說那是「神諭」。』
  「……嘖,萬一他要是成了敵人,那我可就麻煩大了。」
  神諭,指的就是葛瑞格里歐•勒金茲獨有的行動理論。
  這到底算什麼藉口?他的行動沒有任何理由。硬要說的話,應該可以說理由就是他的直覺吧?
  只不過,這不只是單純的直覺,是精準到令人害怕的「直覺」。他曾靠著那無法以言語描繪的超凡「感覺(Sense)」,將眾多黑暗眷屬逼入絕境,並一一擊破。
  他到底嗅到了什麼?就算是我,偶爾也多少會感覺到類似預感的東西,但是葛瑞格里歐的感覺已經幾乎算是預知未來了。
  如果要說的話,我屬於行動需要理由的理論型,這也是我跟他水火不容的其中一個原因。
  
  ──你就是新來的異端殲滅官嗎?
  他的外表乍看之下就像個穩重的少年。
  黑色頭髮配上黑色眼眸,身高比我矮小。要是沒有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肯定會斷定他比我年幼。
  在我至今看過的人當中,他的外貌氣質也算是極為冷靜沉著。可是,我早已知道這個存在並不如我眼前所見這麼簡單。
  我曾蒐羅過異端殲滅官的情報。不對,就算不刻意去蒐羅,那個男人也已經是異端殲滅官中的異端分子。每個人提起他的名字時莫不是心懷畏懼。
  殲滅鬼,憑藉信仰殺遍所有神敵的瘋狂戰士。
  他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他外表看起來平凡無奇。我對這位前輩伸出了手。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最近新上任的異端殲滅官。
  ──我的新同袍,我叫做葛瑞格里歐•勒金茲。亞雷斯,我很歡迎你這位……新任的神僕。
  他的手十分柔軟。從他這雙手,很難想像他是一位長年持續殺害神敵的男人。他的身上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
  這位異端殲滅官擁有與外表成反比的凶惡綽號,他對我露出微笑,手上的行李喀啦作響。
  ──來吧,亞雷斯,讓我見識見識……你的信仰。
  緊接著在這之後,我就理解到這個男人擁有的瘋狂氣質遠超乎我的想像。
  當時,葛瑞格里歐就成了我心中最應忌憚的頭號人物。
  
  異端殲滅官之間存在著排序這種東西。
  這個排序是視能力、實績,以及教會高層的判斷決定,不一定等同於異端殲滅官本人的強度。
  葛瑞格里歐雖然排第三,但是他的異端殲滅官經歷比我還長久,要是單純切割戰鬥能力和純粹的攻擊力這塊來看,他應該跟我差不多或在我之上。
  舉例來說,如果在貝爾森林面對察爾班的人不是我,而是葛瑞格里歐的話,他不會給察爾班自爆的空檔,早就把他收拾得一乾二淨了。
  而他的武裝,也就是那個聖銀製行李箱,就負責支撐著他那過度危險的戰鬥能力。
  他把這個黑暗眷屬的棺材稱之為「禁忌之箱(Pandora's Coffin)」。
  聽說這個難以操作的武裝,就是他成為異端殲滅官的根本原因。大家私下傳得繪聲繪影,說他會將討伐過的黑暗眷屬屍體裝進行李箱帶回去。
  我利用急促的呼吸,試圖讓思考保持冷靜。
  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既然都已經碰上了葛瑞格里歐,早就料到不管有什麼發展,最後事情都會變得很麻煩。所以目前這樣──還不是最糟的情況。
  「你把勇者的情報告訴葛瑞格里歐了嗎?」
  『我沒告訴他。至少目前聖勇者的情報還被壓在檯面下,這也是路克斯那邊的意思。雖然這件事早晚會變得人盡皆知啦。』
  「但是他也可能已經從謠言中察覺了什麼。」
  而且,在貝爾村時,還有早已預料到事情發展的海力歐斯這個前例在。畢竟難杜悠悠之口啊!
  克雷歐難得以略顯擔憂的語氣問我:
  『亞雷斯,你應該沒問題吧?你理應……沒問題才對吧?』
  他說得沒錯,但這些話根本不必說出口。原本他就不需要這麼回問我,這樣太沒效率了,而且就算出了什麼問題……我們也是無計可施。
  我不斷地重複著深呼吸,對自己施放鎮靜的魔法。感覺得到頭痛消失了,自己也稍微回復了平靜。
  「萬一聖勇者懼怕不死系魔物這件事被他知道了──聖勇者會被他給驅逐掉喔。」
  聖勇者是神的使徒。而葛瑞格里歐絕對不可能容忍,神的使徒害怕黑暗眷屬這種事發生。
  「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也不是什麼悲觀的妄想。我說的是……事實。」
  『嗯,我明白。亞雷斯,我當然明白。』
  克雷歐和葛瑞格里歐的交情比我長久,應該對情況有著正確的理解才對。
  我很想想個辦法讓葛瑞格里歐遠離藤堂他們……但是這件事做起來很困難。
  既然無法用道理來說明他的行動,很可能在剛分開他們的時候,他又追了上來。不能把常識套在他身上。
  「就算逃了,他會不會追上來呢……」
  『亞雷斯,你應該沒問題吧?』
  不,他多半會追上來,十之八九會追上來。說起來,我本就不應該冒這種「風險」。
  逃亡的一方與追蹤的一方,有利的將會是後者。一場戰爭中,總是在撤退時才會產生最大的災害。
  雖然我不太擅長應付葛瑞格里歐,我對他和他的能力都還算了解。
  我這種理論型並不會把情緒視為重要的要素。
  不擅長應付這件事,構不成我不去面對的理由。
  這就是……一門生意。縱使我不想去做,也可能無法達成,還是必須動手。
  「我……我會去和那傢伙接觸,然後說服他。你也繼續嘗試說服他,要他遠離這裡。」
  『……嗯,了解。』
  恐怕克雷歐自己也覺得很困難,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嚴肅。
  此時,我想起了一件一直想拜託他的事。另一方面也有轉換氣氛的意思,我開口說道:
  「對了,克雷歐,我希望你能通融一下,再增加一名會使用通訊魔法的成員。」
  說到底,這次的狀況也一樣,如果有個能使用通訊魔法的人陪在絲琵卡身邊,隨時向她下達指示,結果應該會截然不同吧。靠愛蜜莉亞和我兩個人,實在很難做到滴水不漏的支援。
  『通訊魔法是嗎……總機(Operator)可是很珍貴的人材呢──』
  我這句話讓克雷歐有些為難。白魔導師(Holy Castor)似乎都是菁英,所以我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但是我也想要以策萬全。我思考了一下,開口回答:
  「……現在不是有一位總機嗎?好像叫做史蒂芬•貝洛尼特是嗎?派她來也可以。」
  這位總機小姐現在負責轉接我所發出的通訊。跟過往擔任我的總機的愛蜜莉亞比較起來,她這位總機還很生澀,光是轉接給克雷歐就得花上數十秒的時間。不過她確實完成了總機該做的工作。
  由於我對第一次交談時她慌張的模樣還留有印象,所以也覺得有點不安,但是現在的她也還算相當穩重。更重要的是,能使用通訊魔法這個優點,足以讓我對她的一些小缺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接下來的路,只靠兩個人走下去實在相當嚴苛,而且趁早培育成員應該也不是件壞事。
  我還記得,儘管我曾經拒絕過一次,克雷歐曾說過想要派她來輔助我。
  聽了我的要求,克雷歐說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話。
  『亞雷斯,雖然你可能有什麼誤解……但其實她的狀況很糟糕喔。』
  「……咦?」
  他說……很糟糕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克雷歐這種語氣,肩膀不禁顫抖了起來。我開口問道:
  「她實力很差嗎?」
  『不是……論實力,她有實力。但是,亞雷斯,她很糟,真的很糟。個性和能力不見得成正比。』
  看過藤堂這個例子,我早就知道個性和能力不是成正比。
  但是總好過個性和能力都很差勁。
  克雷歐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在開玩笑,但在見過愛蜜莉亞,感受到她的優秀才能後,即使必須多加考慮其他因素,還是覺得有接受史蒂芬加入的價值。在短暫的猶豫之後,我開口回答他:
  「……了解。居然會讓你說出這樣的話,想必真的很糟糕吧?在考慮到這部分的因素下,可以先用研修的形式派她過來嗎?要是這個人真的派不上用場,我再把她還給你。」
  每個人都有適合和不適合的任務,要是沒有試用期,又怎麼會知道她的堪用程度。
  最重要的是,我這邊真的需要人手。在幾秒的沉默之後,克雷歐發出了深深的嘆息。
  『……我明白了,既然亞雷斯你都說到了這個地步,我就派她過去吧。不過,你可別來找我抱怨喔?』
  「我不是說了,要是她真的派不上用場,我再把她還給你。」
  『……了解。之後你想把她還我也行,就讓她先到你那裡去吧。但是……你會後悔喔?』
  我不知道來的會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應該比葛瑞格里歐來得強。
  
  通訊中斷。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回頭望向愛蜜莉亞。
  總之就先把新成員的事擺在一邊,我們首先必須思考如何說服葛瑞格里歐。這是一場試煉。我們還得強化藤堂的戰力,不過這件事的優先順序比較高。
  愛蜜莉亞眨了眨她的藍色眼眸,接著看向了我。看來我的夥伴只有愛蜜莉亞了。
  ……不管再怎麼說,我都不能把說服葛瑞格里歐這件事交給她去做。
  「報告結束了?」
  「是啊,狀況實在不是很樂觀啊。結論是我們必須去說服葛瑞格里歐。」
  我坐了下來,把所有的牢騷全都封進了心裡。愛蜜莉亞以極為純熟的動作幫我泡了杯紅茶。
  外頭已被夜幕籠罩。有別於貝爾村,規模不算很大的皮里夫之中幾乎沒有半盞路燈。一到晚上,外頭就是漆黑一片。
  大約兩個月前,我還在單槍匹馬進行著殲滅異端的任務。現在的我稍微有點懷念起那樣的日子。
  我將差點湧上心頭的感傷壓了下去,看向前方。我已經知道葛瑞格里歐的所在之處,雖然他也在教會落腳,跟藤堂他們所留宿的教會卻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最好愈早跟他接觸愈好,明天一早就去找他好了。要我現在立刻動身……有點困難。
  愛蜜莉亞繞到我背後,她的手按上我的後頸。我感覺到一陣冰涼。
  「……你的肩膀很緊,肌肉很僵硬。」
  「這是等級之差造成的,我的防禦力比愛蜜莉亞的攻擊力高。」
  「……總覺得這說法不太合理。」
  等級之差就是這麼回事。我和愛蜜莉亞之間,存在力的絕對量差距太大了。
  而藤堂和魔王還有葛瑞格里歐之間也是同樣的道理。
  「亞雷斯,接下來要對絲琵卡下達什麼指示?」
  「我明天去和葛瑞格里歐談談。我會視結論決定要下達什麼樣的指示,不過,這也要看絲琵卡要不要和藤堂他們同行。」
  如果能成功說服葛瑞格里歐,那麼就可以照原訂計畫,讓藤堂在這裡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
  最重要的是,這裡是最適合絲琵卡提升等級的地方。她現在10級,而且她跟莉蜜絲不同,她不具備任何攻擊手段,沒有其他地點比這裡更適合提升她的等級了。
  然而,這也得看絲琵卡想怎麼做,得視她的意願而定。我已經提醒過她其中的危險性,還有藤堂愛好女色的事。不過我沒告訴她藤堂是勇者,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絲琵卡看起來很容易隨波逐流,我還是希望她盡可能依自己的意願下決定。
  依然試圖想幫我按摩肩膀的愛蜜莉亞開口問我:
  「絲琵卡是個有才能的孩子嗎?」
  「沒有。要是真的有才能,應該早在我們來之前就會使用神聖術了。」
  在有名的僧侶之中,有不少人都是在有人教之前就會使用神聖術了。但是,也不是說沒才能就不能成為僧侶。
  絲琵卡能否在藤堂的隊伍中撐下去,就得憑她自己的努力了。關於修行方法,我都還能看情況進行指導,裝備部分也能夠給她最大限度的幫忙。
  「剛剛和絲琵卡聯絡過了。關於要不要跟藤堂他們同行這件事,她說希望我們再給她一點時間。」
  愛蜜莉亞絕口不提沒有才能這件事,輕描淡寫地接了這麼段話。總覺得這傢伙對絲琵卡挺冷淡的。
  「這樣啊。」
  雖然沒什麼時間了,但這件事攸關她自己的人生。必須讓她認同並願意參與這件事,否則神聖術的進步速度也會遲緩下來。
  我閉上眼睛,仔細聽著愛蜜莉亞的話。此時,愛蜜莉亞突然開口,聲音裡還帶著罕見的隱約笑意。
  「對了,我剛剛聽絲琵卡說──」
  「嗯~?」
  「她說她確認過了,藤堂似乎不是喜歡女人。」
  「嗯……?嗯嗯……?」
  她去確認這個幹嘛?我確實說過藤堂愛好女色,要她多加小心,可是一般人會去跟本人確認這個嗎?
  「……在被問到是否愛好女色的時候,沒有一個男人會回答YES吧。」
  面對這種問題,就算是我也會回答NO好嗎?不過,他先是組了一個兩女一男的隊伍,再說這種藉口實在沒什麼說服力。雖然目前的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就是了……
  接著,愛蜜莉亞在幫我按摩肩膀的同時,說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
  「如果要說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聽說很普通地就是喜歡男人。」
  「……」
  我的背部竄過一陣寒意。很普通地就是喜歡男人……?什麼意思?這哪裡普通了?那是異世界的文化嗎?
  我保持沉默,思考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不過立刻得到了結論。
  「……藤堂那傢伙真是想了個很了不得的藉口呢。」
  「是啊。」
  就算是被問了多麼難以回答的問題……再怎麼樣也沒有喜歡男人這種答案吧。而且,很普通地喜歡男人……什麼叫很普通啊?這普通二字是什麼意思啊!
  他是一時情急嗎?他就沒想過莉蜜絲和阿麗雅聽到這個回答之後,她們會怎麼想嗎?
  「這個嘛,騙人的吧。我覺得絲琵卡應該也不會對藤堂的話照單全收,不過還是交代她一下,要她後續還是小心一點。」
  「我在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就已經交代過她了。」
  不過,他喜歡男人啊……這什麼回答啦!
  「這實在有點有趣呢。」
  「我也覺得很有趣。」
  
  § § §
  
  此處是教會的後院。藤堂一個人站在這個除了月光就無其他照明的地方。
  只有微暖的風撫過她的肌膚,手裡有的是緊抓著訓練用木劍的觸感。
  她在黑暗中瞇起了眼,瞪視著前方。她瞪視著的對象是站在眼前三公尺左右之處,手裡舉著劍的阿麗雅。
  踏上討伐魔王之旅,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藤堂天天都在練劍。
  在被召喚到這個世界前,她未曾有過用劍的經驗。自被召喚到此處以來,雖然曾在城內接受過一整套的指導,但為了多少彌補經驗不足的部分,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會請阿麗雅協助進行劍術訓練。
  她淺淺呼出一口氣,集中精神,觀察著站在眼前的阿麗雅的站姿。
  明明一步都還沒踏出去,她卻感覺到自己的背後已經濕了一大片。
  阿麗雅•利瑟斯,劍王的千金。利瑟斯家在路克斯王國中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劍術名門,而自幼長於名門的這位少女,言行舉止雖冷靜沉穩,卻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阿麗雅的身高比藤堂高,身高差就等於攻擊範圍的差距。藤堂的劍若想觸及阿麗雅,就必須踏進阿麗雅攻擊範圍之內一步。
  藤堂的等級略高於阿麗雅,但是並不足以顛覆經驗之差。
  阿麗雅的木劍劍尖分毫不差地指向藤堂的眉間。
  藤堂踩著細碎的步伐量著距離,逐步逼近阿麗雅,緊接著──她奮力向前踏出了一步。
  
  「小直,妳的其中一個缺點就是……臂力。」
  訓練結束之後,阿麗雅隨手放下了劍,對藤堂給出這樣的評價。
  結果藤堂一劍都沒砍到阿麗雅。如果在用同等武器,且以比賽形式對戰的情況下,藤堂毫無勝算。不僅是笨拙的假動作毫無用處,阿麗雅的力量和技術也在她之上。
  她調整著紊亂的呼吸,仔細聽著阿麗雅的話。
  「小直的攻擊……太無力了。在貝爾森林的時候,妳利用了聖劍的性能硬幹到底,但要是在將來出現了無法一擊擊斃的魔物……想必會陷入苦戰。」
  「只要提升等級,臂力也會跟著上升?」
  「臂力會跟著上升沒錯。但是──上升率並不高。」
  阿麗雅將木劍收回劍鞘,一邊有些難以啟齒地接著說:
  「因為一般來說,人族的女性……跟男性比起來,肌力上升率會比較低。」
  藤堂盯著自己的手掌。她纖細的手掌還殘留著一股麻痺感。
  聖劍具備足以劈開金屬的鋒利,但這是聖劍本身的性能,而不是藤堂的力量。
  「男性的肌力和體力比較容易提升,所以適合擔任劍士。相對地,女性則是比較容易提升敏捷性和魔力。正因如此,妳不需要成為劍士。」
  「……原來如此……我懂了。」
  身為劍王之女的阿麗雅似乎想到了什麼,語調中有著難以抹滅的苦澀。
  藤堂對她聳了聳肩。
  「這跟至今召喚來的所有聖勇者都是男人有關嗎?」
  「……至少如果是以劍士一職召喚而來的話……男性還是比較適合吧。」
  阿麗雅略顯不悅地板起臉孔,又接著說了下去:
  「所幸聖劍沒有重量,神聖盔甲也沒有,而給予小直閣下的盾也施過魔法,比普通的盾輕上許多。否則妳應該連戰鬥都成問題。」
  「怎麼做才能彌補身體能力上的差距?」
  面對藤堂這個問題,阿麗雅毫不猶豫地回答:
  「恐怕在劍這方面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小直有魔力。我想配合魔法使用應該還不錯。」
  「……妳明明是劍王之女,講起話來還挺軟弱的嘛。」
  「這是因為我一路不斷地接受了劍術指導至今,所以才很清楚。身體能力方面的差距……是無法顛覆的。」
  阿麗雅深沉地嘆了口氣。她的表情帶著幾分哀愁,讓藤堂放棄再繼續追問下去。
  相反地,她拿起劍一揮,發出了劃破空氣的尖銳聲音。一閃而過的劍身澄澈無瑕,足以讓一般人看得入迷,實際上接下這一劍的阿麗雅很明白,這一劍中並不含有任何力量。
  這一劍速度十分到位,只要使用聖劍便能將魔獸連骨帶肉一刀兩斷,但是了不起也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但是,小直有高強的魔力。魔導師反而……女性人數多過於男性。」
  「魔術啊……」
  最後藤堂大動作地將劍高高舉起,再全力揮下。一陣尖銳聲響起,汗珠在空中飛散後落下地面。這股氣勢讓阿麗雅回想起了過去的自己──那個當時理解到想要窮盡劍術之道有多麼困難的那個自己。
  「……可以的話,我實在很想要劍方面的才能……」
  「為什麼?」
  「妳不覺得可以用劍很帥氣嗎?」
  藤堂的臉上出現一個無力的笑容。
  略顯童稚的容貌,直挺的鼻梁和五官,再配上充滿光澤的黑髮,讓她看起來亦男亦女。
  阿麗雅把目光從那對藏在長長瀏海後的漆黑眼眸移開,再次嘆了口氣,接著轉了個話題。
  「小直,妳的頭髮長長了,可能差不多該剪囉。」
  聽了這句話,藤堂用拇指和食指抓起濕濕的瀏海。
  「啊~確實好像有點礙事……」
  「坦白說……要是沒人說妳是男人,現在的小直看起來真不像個男人。」
  「咦……?」
  她的聲音以男性來說偏高,個頭也很嬌小。硬要裝的話,看起來也不是完全不像男人,只是跟一般男性劍士或傭兵比起來,骨架明顯較為纖細。即使有人說她是女人也絕不為過。
  能力的特性,再加上她的外貌。雖然大家沒料到絲琵卡會發現這件事,或許將來還是會瞞不下去。
  看著阿麗雅搖著頭逃避現實的模樣,藤堂不停地眨了幾次眼睛。
  
  § § §
  
  正當我把裝備全攤在桌上進行確認的時候,才想起來借給絲琵卡的短劍還在她手上。
  一夜過去,決勝時刻來臨,我的心情打從一大早就跌到谷底。不吉利,太不吉利了。不管我深呼吸了多少次,心情都沒有好轉的跡象。
  排列在桌上的是我為數稀少的武器,分別是兩支也可用來張開結界的聖銀製刀子、主武器戰鬥用矛鎚,還有數瓶具有驅除黑暗眷屬效果的聖水。
  只要再加上借給絲琵卡那把略長的短劍,不管怎樣的對手都還能與其一戰。
  原本包含備用刀子,我一共湊齊了六把刀子,但在被察爾班奪去幾把之後,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沒補齊。
  對方跟我一樣是異端殲滅官。
  我沒有要跟他互相廝殺的意思,但是面對這個對手,我想避免毫無準備就去見他的狀況。
  我低頭看著排成一排的裝備,板起臉孔。愛蜜莉亞擔心地開口說道:
  「那個……亞雷斯,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我可要事先聲明,即使對手是女人,那傢伙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傢伙的判斷標準只有對方是否為神的敵人,僅此而已。
  「沒關係,我也曾經見過他。」
  「……他該不會是妳的朋友之類的吧?」
  我的這個問題,讓愛蜜莉亞露出了極度厭惡的罕見表情。我還來不及驚訝她變臉的速度,她就開口說道:
  「我差一點……命喪在他手上。」
  「……」
  我不禁再次看向愛蜜莉亞的臉,她的臉上一如以往地沒有任何表情。
  她到底做了什麼,才會招致差點被殺的下場呢……好啦,算了。
  「妳要代替我去跟他談嗎?」
  「……你到底有多不想去辦這件事?」
  跟高等魔族一對一對戰還比去跟他談好上數百倍。我就是、不擅面對、那個男人啊!麻煩死了。
  ……雖然我說要她代替我去跟他談只是句玩笑話。
  我把手肘撐在桌上,雙手抱頭。事已至此,我還是很後悔。
  即使當時那是個最佳選擇,我還是不該把葛瑞格里歐叫到貝爾森林去的。這麼一來,那傢伙應該也不會來到尤提斯大墳墓了吧。
  想要動用那男人的想法完全是個錯誤。包括克雷歐想要派誰過來這件事,我應該全權交給克雷歐處理才對。一切都是我的錯。可惡!我明明就知道這個人有多危險。
  即使遵守使用方法……我還是不該動用葛瑞格里歐。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亞雷斯那麼討厭一個人……」
  「即使是我……也有好惡的好嗎?」
  我不是對他有偏見,這股厭惡是來自於長久的來往。
  異端殲滅官中有許多個人色彩強烈的傢伙,其中又以葛瑞格里歐為最。在我要求增員的那個時候,在所有異端殲滅官之中,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交辦任務的人,這就是證據。
  我討厭他。不想跟他見面。不想跟他說話。不想在視線範圍內看到他。肚子好痛。
  葛瑞格里歐──!你就不能乖乖聽從上面的指示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閉上眼幾秒,調整好紊亂的呼吸後,再次睜開眼睛。
  好,思路清晰了許多。不對,雖然還有點危險,總之就先當自己的思路已經清晰起來了。
  「好…………我們走吧。」
  「總覺得,亞雷斯你害得我的肚子也開始痛起來了……」
  「『狀態異常回復(Recovery)』。」
  「……算你欠我一次人情喔?」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管他是一次還是十次,甚至是一百次的人情也無所謂了啦。
  
  我指定了旅館餐廳作為碰面的地點。
  如果選在教會,很可能會撞上藤堂他們。
  雖然是我透過克雷歐發出申請,但在聽到他爽快答應的時候,我肚子都痛起來了。不過這件事是個祕密。
  在碰面時間的十分鐘前,我在餐廳入口探進半張臉,窺視著裡面的動靜。
  他果然在裡面。
  由於在墳墓裡沒有見到面,這次和他直接碰面已經是暌違數年了。啊啊,肚子好痛。
  他那張稚氣的容貌,即使過了數年也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改變。他身上穿戴著教會指定的深藍色法衣和耳環。他從頭到腳看起來就是個徹底的優等生僧侶。
  只論外表的話,他的形象比我還要像個僧侶。每當想到這件事,我的心就會感到一陣悶悶不樂。
  除了葛瑞格里歐,餐廳裡沒有別人了。我可是忍著腹痛前來,看見葛瑞格里歐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腹痛又再度加劇。雖然我不擅長應付他,但是他可沒有不擅長面對我。
  但是,總不能永遠在這裡偷看。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就在我下定決心要踏進餐廳的前一秒,愛蜜莉亞開口問我:
  「……不用施放輔助魔法嗎?」
  「……要是放了輔助魔法,被他以為我要殺他那就傷腦筋了。」
  「他會這麼想嗎?」
  「他會。」
  是說,在這裡發牢騷也無濟於事。我僅僅把意識切換到戰鬥模式,然後一步踏進了餐廳。
  ──在這瞬間,一陣寒意襲向我的全身。
  惡意、戰意、殺意。一道與這些極為相似卻又有所不同的氣息,讓93級的我瞬間腳軟。
  「唔!」
  由於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我沒有喊出聲來。
  破風飛來的「黑色物體」掩去了我的視線,我將緊握在手裡的矛鎚打橫一揮,把它打了下來。
  有種打飛堅硬物體的感覺,還響起了金屬物品互相碰撞的聲音。視線範圍明朗了起來。我沒空確認眼前的狀況,便開始了下一步的行動。
  我已經進入他的攻擊範圍了。剛剛飛過來的是他的行李箱,但那只不過是個誘餌。
  那傢伙已經近在我的眼前。
  他的黑髮亂成一片。我們在極近距離互相對看,瞪著我的眼珠子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由於我早料到會這樣,才能順利應付。我毫不猶豫地向他踢出一計膝蓋踢。
  骨頭與肌肉吱嘎作響。葛瑞格里歐的矮小身軀被打得飛上空中。不對,他是用手掌接下我的踢擊,自己躍上空中的。
  「亞雷斯!」
  愛蜜莉亞大喊著,她的聲音已經近似慘叫。這反而讓我冷靜了下來。
  不用擔心,這……是個好機會。既然對方先對我出手,而我在正當防衛下殺了他,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就是件莫可奈何的事。事後再向克雷歐道歉的話,他一定會原諒我的。
  被矛鎚狠狠打飛的行李箱砸壞了桌子之後,滾落在地。我稍稍瞥了一眼行李箱,確認過後又立刻將視線移回葛瑞格里歐身上,再一腳蹬向地面。葛瑞格里歐手無寸鐵,但是我手裡有武器。就算他擋下了踢擊,也不可能接下帶刺的矛鎚。
  我集中殺意,打算將他一擊斃命。
  目標是他的頭部。不管是什麼樣的怪物,只要爆了他的頭應該都會死吧?
  我踏出第一步提升速度,踩下第二步時已達到最快的速度,到了第三步我便躍向空中。我將所有力量灌注在手臂上,再將矛鎚高高舉起。手臂的肌肉及骨骼吱嘎作響,自己身上的血液流動聽起來莫名清晰。
  目標就近在眼前,就算是葛瑞格里歐,也沒本事在空中完全吃下這一擊。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為了多少牽制住他的行動,大聲咆哮。這聲咆哮引起空氣一陣震盪。
  就在我加重力道,正打算揮下手臂的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葛瑞格里歐的表情。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只有笑意。在看見這個表情的瞬間,我反射性地錯開即將揮下的矛鎚方向。接著硬是扭轉自己的身體,把攻擊方向改為他的背後。
  透過擊中他的矛鎚,一股跟剛剛完全無法相比的衝擊傳遞到了我的手臂上。一道宛如巨鐘被敲響的聲音響徹四周。
  「──唔!」
  我落在地面上。此時,終於發覺自己打到的物品是那個行李箱。儘管我已經用盡全力發出一擊,行李箱依然絲毫無損。
  可是這太奇怪了。那傢伙剛剛在空中,而行李箱應該確實是落在地面上才對。
  難以理解的震驚情緒在我腦海裡轉來轉去。然而,此時一切早已結束。
  著地後的葛瑞格里歐拍了拍法衣,他的身上已沒有留下任何戰意。
  葛瑞格里歐一副沒事發生過的樣子開了口。
  還露出一個好像很歡迎我的笑容。
  「喔喔,我的同袍,亞雷斯,看你身強體壯,真是太好了。」
  ……嘖,差點就幹掉他了。
  
  葛瑞格里歐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在面對一個百年知己似的。
  「亞雷斯•克勞恩,好久不見。你的信仰似乎一如從前。」
  「嘖!」
  「我現在……心裡滿是喜悅之情。在我們為數不多的同袍之中,居然偏偏被你叫來這裡。我很感謝神帶給我的這份幸運。」
  「……去死。」
  「是啊。亞雷斯,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樣。就讓我們併肩作戰,直到剿滅所有魔族為止。」
  躲在我背後的愛蜜莉亞戳了我的肩膀幾下,然後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咕噥了幾句:
  「亞雷斯,這個人好像無法溝通耶。」
  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啊!這男人跟我所居住的世界完全是天差地別。
  「愛蜜莉亞──修女!妳怎麼會在這裡?」
  「噫!」
  明明又不是在這之前完全沒注意到愛蜜莉亞的存在,但葛瑞格里歐還是瞪大了眼睛,動作誇張地說了這句話。他的聲調十分意氣風發,與剛剛跟我說話時的沉靜語氣截然不同。與其說是「說話」,更像是在「喊叫」。
  在這個當下,我第一次聽見了愛蜜莉亞害怕的慘叫聲。我非常明白她的心情。
  愛蜜莉亞抓著我的肩膀,整個人躲進我的背後。葛瑞格里歐目光炯炯地看著她,那正是魔鬼盯上獵物的眼神。原來她曾經差點命喪他手這件事不是在開玩笑啊。
  
  
  
  我有點後悔把愛蜜莉亞帶來了,我好擔心等一下會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我緩緩舉起手臂。
  一點一點地慢慢舉起,免得刺激到葛瑞格里歐的情緒。
  我指了指某處。葛瑞格里歐的目光離開了愛蜜莉亞,順著我的指尖看向我所指著的椅子。
  「去坐下。」
  我的命令讓葛瑞格里歐露出了滿面的笑容。真希望他別抓住機會就對我露出笑容。
  「行。但是,亞雷斯,在坐下之前,我希望你告訴我你跟愛蜜莉亞修女的關係。」
  「她是我的部下,有什麼問題嗎?」
  他會不會對她出手呢?要是他敢這麼做,我就可以火速又直接地把他處分掉。
  葛瑞格里歐的能力確實凶惡,但在沒有偷襲的狀況下一對一對決的話,恐怕我的手腕更棋高一著。畢竟那傢伙不會使用退魔術以外的神聖術,而退魔術對我又起不了作用。
  然而聽了我這句半帶著挑釁意味的話之後,葛瑞格里歐卻做出了我預料之外的反應。他把眼睛睜到最大,然後雙手交疊在自己身前,做出祈禱的動作,然後瞳孔又一口氣縮到最小。
  「那真是──太棒了!」
  「啊?」
  葛瑞格里歐把有點退避三舍的我晾在一邊,終於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我實在跟不上他情緒的高低落差。我進他就退,我退他又進。接下來他平靜地說了一句話。
  「愛蜜莉亞修女如果在你的管理之下,肯定能夠洗清她的罪孽。」
  說實在,愛蜜莉亞到底做了什麼事啊?儘管有點在意,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那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派出愛蜜莉亞是教會的決定,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以結果來說,她有幫上我的忙。
  這些話我半句都沒有提起,便在葛瑞格里歐的對面坐了下來。愛蜜莉亞也跟著在我身邊坐下。她從剛剛就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或許因為我什麼都沒說,於是她便一直保持沉默。
  明明我才剛要開始進行交涉,卻感覺身體好沉重。我無視這些情緒,瞪著葛瑞格里歐說:
  「葛瑞格里歐,你知道我叫你出來的理由嗎?」
  「嗯,當然知道。你是為了重溫舊誼嘛。」
  葛瑞格里歐旋即如此斷言。這傢伙在說什麼鬼話啊?
  莫非我此刻的表情讓他有了這種聯想?我四處張望著,想找看看有沒有鏡子,但是這裡怎麼可能會有鏡子呢?
  步調都被他打亂了。我捂著額頭,保持冷靜。不能認真地把這傢伙的話當一回事。
  我止住想要咬舌的心情,壓下情緒,接著開口說道:
  「當然不是。葛瑞格里歐,聽說你拒絕了樞機主教的命令?」
  「嗯?是啊,那又怎麼樣?」
  葛瑞格里歐眨了眨眼,臉上掛著一副真的不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表情。
  這傢伙,是不是把他五花大綁之後,再丟進地牢那類的地方會比較好啊?
  「閣下跟你說了什麼嗎?」
  「你拒絕命令的理由是?」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單方面地提出疑問。對於我這個行為,他也沒有露出厭惡的神色,只是在我面前緩緩舉起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尖。
  「亞雷斯•克勞恩,那是因為命運。」
  「再講得具體一點。」
  「亞雷斯,跟我有著同樣身分的你應該明白才對。」
  他的語氣非常篤定。害得愛蜜莉亞用著「咦?你明白嗎?」的眼神看著我。鬼才知道咧!
  葛瑞格里歐緩緩勾起唇角,接著說:
  「亞雷斯•克勞恩,理由就是神的敵人。」
  「……」
  我以沉默作為回答。葛瑞格里歐的眼裡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我會出現在這裡,除了神的引導之外,再無其他。這就是……命運!奇蹟!神,秩序神亞斯•葛利特對我下達了神諭!」
  葛瑞格里歐一副獻上祈禱似的模樣,高舉雙手大聲呼喊。伸得直挺挺的背脊正痙攣似的顫動著,充血的眼裡滿是歡喜。
  在他的瘋狂洗禮下,我反而變得十分冷靜。這傢伙感覺到了什麼嗎?管他說什麼神的引導還是什麼鬼,我沒那閒工夫理會瘋子的妄想,問題是這男的到底想幹嘛。
  他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接著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用一副在教訓孩子的平穩語調對我說:
  「因此,亞雷斯,雖然對閣下非常抱歉,但是我必須留在這裡。」
  「這裡沒有黑暗眷屬的蹤跡。」
  「是啊、是啊!確實沒有。但是,正如你也知道的一樣──我們的敵人不是只有黑暗眷屬。」
  對於我們異端殲滅官而言,大部分的敵人都不是黑暗眷屬。黑暗眷屬之於我們,是最為強大,也最需要警戒,而且……最容易對付的對手,僅此而已。
  而驅魔師只對付黑暗眷屬,這就是我們和他們之間最大的差別。
  神的敵人到處都是。像是信奉邪神的神官,以及把靈魂賣給惡魔、修習邪惡法術的魔導師,還有受到黑暗眷屬詛咒而墮落的騎士。我們從相當遠的距離就能察覺到黑暗眷屬的氣息,但是墮入黑暗的人們不同,我們無法感應他們的存在。
  這就是為什麼,異端殲滅官所被要求具備的能力,不單單只是戰鬥能力而已。
  但是,本來這些必須靠收集情報才能鎖定的「人類敵人」,葛瑞格里歐這個男人卻能靠他超凡的直覺感應到。
  我無法從他的表情讀出他的意圖,不過萬一被他發覺藤堂就是「聖勇者」,而且還怕不死系魔物怕到聽見惡靈叫聲就會昏倒的程度,藤堂肯定會成為他想殲滅的異端對象。
  就算有我擋在藤堂前面,也阻止不了他進行「異端殲滅」這件事。
  可以的話,我真想在發生麻煩事前殺了他。但是,我也不能這麼做。這男人是個極為棘手的人物,姑且也算是我的夥伴。而且克雷歐也對我下達了「不准殺他」的命令。
  葛瑞格里歐對我的想法毫無所知,他發出意味深長的陰森笑聲。
  「呵呵呵……說起來,排名第一的你怎麼偏偏會出現在這種偏僻的小村莊呢?對於我會留在這裡的理由,你心裡應該也有底了吧?」
  異端殲滅官一共只有十位成員,經常都為了消滅神的敵人而四散在世界各地。異端殲滅官的所到之處,多半都有神的敵人存在。
  不過我目前的任務是支援聖勇者,所以這次沒有神的敵人啦。
  ……我是不是該告訴他,我正在負責支援聖勇者這件事,然後請他速速離開?
  不,不行,絕對不行。
  我要是把這件事告訴了葛瑞格里歐,他絕對會想親眼去確認這位聖勇者的狀況。問題是藤堂和他已經見過面了,而且還在墳墓裡被他看到那副膽怯的樣子。
  「亞雷斯,雖然我目前在休假中,但是我想憑我的棉薄之力,應該多少能幫上你的忙吧?」
  算我求你,你就乖一點吧……你的存在已經成了我的負擔。
  我再次──不管發生任何事,我再次下定了決心,絕對不要再叫葛瑞格里歐來。
  「我要進入正題了,我叫你來的理由很簡單。」
  說起來,他真的是位直覺很敏銳的男人。像這種時候,只能簡單明快地把事情解決掉。
  我的視線瞥了一眼愛蜜莉亞,接著又瞪向葛瑞格里歐。
  「給我消失。」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你聽不懂嗎?我的意思是,這是我的任務,不需要你來幫忙。」
  沉默在瞬間降臨了現場。然而,葛瑞格里歐在聽過我這句拒絕的話之後,他的情緒看起來依然不為所動。沒有任何悲傷、憤怒或喜悅,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
  面對這樣的男人,我繼續說了下去。對方是個瘋子,但是他同時擁有理智,更重要的是,雖然十分令人作嘔,他對我抱有同袍意識,所以我要針對這點進攻。
  「亞雷斯,我無法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能力到哪裡吧?」
  「葛瑞格里歐,請你理解,這是一場試煉。」
  「試煉……?」
  如果是平常那類的任務,倒也不是不能借助他的力量。不,應該可以說必須借助他的力量。
  如葛瑞格里歐所說,我很清楚這傢伙的能力。
  他那如優良獵犬般──將獵物逼入絕境的能力。在面對無法察覺其存在的神之敵人時,超凡的感應能力極為有用。
  所以葛瑞格里歐才無法理解。如同我非常了解這傢伙,他也很了解我。
  我一路以來都是不擇手段地去驅逐敵人,而今日卻不肯借助他的力量。他無法理解其中緣由。
  「這是……我的試煉,神正在測試我的信仰。我身為秩序神的忠實僕人,無論要用什麼手段,都必須靠我的力量來達成這個任務。」
  我滔滔不絕地說著毫無效率的話,這完全不是我的風格,一切都是不得已。
  這些話很抽象,沒有絲毫具體性。但是、然而、正因如此,這種話才會對這樣的狂熱信徒起作用。
  愛蜜莉亞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她的視線讓我感到很難堪。
  「你明白嗎?」
  面對我的問題,葛瑞格里歐沉默了下來。在沉默了幾秒之後,他果然理所當然般的用力點了點頭。我似乎觸動了他的某條心弦,他的臉上失去了笑容,換上一張認真的表情。
  「我明白了。我可不能妨礙同袍的信仰。」
  「感謝你的理解。」
  這句話讓我確信自己已經贏了這場賭局。我在心裡拍了拍胸口,鬆了一口氣。
  葛瑞格里歐皺起眉頭,擠出一副困擾的表情。
  「那麼我就離開這個村莊吧。既然你人在這裡,我就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了……原本我是打算深入大墳墓,不過這個行為似乎會造成你的困擾。」
  離開這個村莊。這句話正如我所願,但是我突然在意起了某些事,開口反問他:
  「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一切依循神的引導。總之……先去北方吧。」
  「具體一點是哪裡?」
  「嗯?……西北方吧?」
  西北方。尤提斯大墳墓的西北方……就是巨魔像山谷。
  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瞼正在痙攣抽搐著,應該是壓力害的。
  「……你最好別往西北方去。」
  「嗯?為什麼?」
  葛瑞格里歐一臉詫異。反倒是我才想問!為什麼分毫不差地要去西北方啦!
  大事不妙。要是暫時先讓葛瑞格里歐遠離這裡,之後又碰到面的話就沒意義了。要是被他捷足先登就糟了。
  我計畫中的下一個提升等級地點就是巨魔像山谷。如果避開那裡,升級效率會大幅下降。如果因為害怕葛瑞格里歐的出現,降低了藤堂的升級效率,那就本末倒置了。
  反倒是讓葛瑞格里歐留在這裡,讓藤堂他們快點前往巨魔像山谷會比較好嗎?但是,這樣卻也留下了一絲不安的因素。藤堂不見得會照我的誘導行動。我的身邊全是這種傢伙。
  我開始有種感覺,似乎果然還是讓葛瑞格里歐葬身此處才最快速又安全。
  「亞雷斯,怎麼了嗎?」
  「……沒事。」
  讓他回教會本部去?不……由我做出這種指示,未免太不自然了。
  請克雷歐下達返回命令?他真的會聽嗎?明明他已經拒絕過這種命令了。
  我不禁焦躁地將膝關節晃得喀喀作響,瞪著葛瑞格里歐,如果用視線就能殺人不知道該有多好。
  「我離開這裡會產生什麼問題嗎?」
  「你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個問題。」
  「亞雷斯,請你放心。我沒有要妨礙你的試煉的意思。」
  或許你沒有要妨礙我的試煉的意思,但是你可能不小心殺掉藤堂,所以我才這麼頭痛啊!
  我對這位完全不能信任的同僚問道:
  「葛瑞格里歐,你現在停留在哪個教會?」
  「嗯?第三教會啊。」
  這個村莊裡共有三座教會。藤堂留宿的是最大的第一教會,第一教會裡的設備樣樣齊全,所以藤堂他們應該沒機會到第三教會去才對。
  我深深地嘆了口氣,對葛瑞格里歐拋出這麼一段話:
  「OK,那直到我跟你說可以為止,你半步都不許離開第三教會,絕對別離開教會!」
  
  要是有人跟我說,這次的事是藤堂的錯,我應該搖頭否認吧。
  我並不喜歡把我趕出隊伍的藤堂,而這件事的開端也是因為他不擅長應付不死系魔物,就算是這樣──要是葛瑞格里歐殺了藤堂,那就是教會的疏失。
  討伐魔王一事如果是因為這麼無謂的理由失敗,教會也無顏面對王國。
  「……不好意思,我完全沒做到任何支援……」
  一回到房間,愛蜜莉亞就垮著肩膀,一臉歉疚地這麼對我說道。
  結果愛蜜莉亞幾乎沒有開口,不過我原本也沒想過要她做些什麼。嗯,而且葛瑞格里歐表現出來的反應也出乎我意料,看來圍繞著她的謎團又加深了。
  「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世上不可能有善於面對他的人。」
  「……呃,是這麼說沒錯。」
  但是,即使如此,總算是順利說服他了。雖然他一臉狐疑,但是他應該已經擅自認為,這一切都跟我的那個什麼「試煉」有關吧?告一段落了,這下終於告一段落了。
  ……我可千萬不能有這種想法。在貝爾村的時候,這份疏忽可是差點要了我的命。
  我非得加倍謹慎小心不可。我走到窗邊,悄悄地瞪視著眼下的一切。
  我看見了葛瑞格里歐的背影。即使從遠處看去,還是一眼就能辨認出他手裡拿著的行李箱和法衣。
  「愛蜜莉亞,我去確認一下,看那傢伙是否確實沒有惹出麻煩,乖乖地回到第三教會去。」
  「……我去好了?」
  她用比平常略高的語調向我提議。我不用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很明顯地就是在逞強。
  「不必了,我去。畢竟如果半路真碰上那萬分之一、億分之一的機率,發生了藤堂遭到襲擊的事,愛蜜莉亞可幫不了他。」
  「……我覺得再怎樣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耶。」
  「我也希望不可能。」
  這件事只有我辦得到,只有我才能辦到。想阻止葛瑞格里歐,需要的是一位具備與他相同程度以上的等級、戰鬥經驗,以及無情的人材。
  我披上帶有茶色兜帽的外套,對看來還有些意志消沉的愛蜜莉亞下達指示:
  「我們就一個個地把問題解決掉吧。麻煩妳負責向克雷歐回報現況,還有監視藤堂他們的動向。」
  「了解。」
  「我只要一確認過葛瑞格里歐已經回到教會,就會立刻回來。但是在我回來之前,如果發生了什麼事,請隨時跟我聯絡。」
  「好的,路上小心。」
  我猶豫著要不要帶矛鎚一起去。帶去的話,不但會成為累贅,我的矛鎚又比愛蜜莉亞擁有的矛鎚更加顯眼。
  但是,萬一演變成要和葛瑞格里歐一戰的狀況,在沒有主武器的情況下進行戰鬥,對我來說非常不利。
  結果我還是決定帶上矛鎚,接著我還確認了有確實將刀子收進懷中。面對沒有穿著盔甲等裝備的葛瑞格里歐,刀子會是非常有用的武器。他也可能在法衣下還穿了鎖子甲,不過到時只要能攻擊中臉部或手部等暴露在外的部位就行了。把刀子插進他的眼球,再攪爛他的腦漿,就算是葛瑞格里歐也肯定會命喪黃泉。
  看著正在確認裝備的我,愛蜜莉亞傻眼地說了一句:
  「亞雷斯,你整個人幹勁十足呢……」
  「……妳錯了,這完全只是為了保險起見。那傢伙還有用,反正既然要死,我比較希望他對魔王發動特攻之後再去死。」
  這麼一來,對之後應該會與魔王一戰的藤堂他們來說,勝算應該也會多少有些提升。
  
  我完全抹去自己的氣息,拉開距離跟蹤葛瑞格里歐。
  他與我的距離約有三百公尺。中間還有遮蔽物,我看不見他的樣子。在強烈的風聲、腳步聲,以及交談聲這些眾多吵雜聲之中,我走在路上,一邊將意識集中在感應之上。此時我的耳邊冷不防傳來了葛瑞格里歐的喃喃自語聲。
  他淡泊的語調好像正在跟某個人說話一樣,但是周遭並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啊啊~亞雷斯,你……很強。」
  他的音量很小。這聲音對等級較低的普通人來說,應該得離他非常近才聽得到吧?
  「你正是被神選上之人。你擁有無盡的神力、鋼鐵般的精神,還能冷然地制裁敵人──無疑夠資格成為排名第一的殲滅官。啊啊,亞雷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真是驚為天人。我曾經遇到過許多的僧侶,從未有人能讓我感到如此驚訝──除了你以外。」
  這輕描淡寫的讚賞之言聽起來真是讓我驚恐萬分。
  我是個凡人。只是等級比較高、運氣稍微好一點而已。他的話很不中肯,我聽起來一點也不開心。
  他不斷說著話,腳步並沒有停下來,正依著我的要求前往第三教會。
  「超越者,異端殲滅教會的『超越者(Ex Deus)』。排序第二名的是個不三不四的傢伙,而其他異端殲滅官也不值一提。啊啊,但是你呢!就只有你!關於神賦予了你何種試煉、何種命運……我深感興趣。」
  他的腳步在目的地的教會前停了下來。結果,葛瑞格里歐並未展現出任何不自然的舉動。
  「這是命運。」
  唯一不自然的地方就是他的聲音。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已經不像在自語自語了。
  他的聲音彷彿正在歌唱一般。這略帶著無限感慨的聲音讓我也停下了腳步。
  看不見身影的距離,吵雜的周遭環境。即使我和葛瑞格里歐所站位置相互對調,我應該也無法察覺他的跟蹤吧。如果……沒有事先預料到對方會進行跟蹤的話。
  「亞雷斯,在今天這個日子遇見我,或許你會覺得只是個偶然,但是……這是命運。我們順應神的引導,必然地在這個地方遇上了。我們都不能忘記,你我了不起──都只不過是命運的一顆齒輪。」
  他的聲音裡聽起來十分確信,這是專屬於瘋狂信徒的信條嗎?
  ……嘖!看這情況,我跟蹤他的事已經曝光了。不,曝光也無所謂。我原本就知道這傢伙的直覺非常敏銳。
  但是,跟蹤曝光就代表,他連自己不受信任這件事都已經考慮進去了。
  即使是瘋狂信徒,也不是完全瘋了。話該這麼說嗎?
  猛烈的「瘋狂」和稍可窺見的「理性」。
  「亞雷斯,你放心。我目前沒有任何妨礙你的試煉的意思。我就乖乖地窩在教會裡吧。久違地在普通教會裡做點工作……也不壞。」
  我怎麼都無法相信他的話。愛蜜莉亞曾對我說,疑心是種惡德。但是,這傢伙過去的實績足以讓我對他起疑。
  「亞雷斯•克勞恩,再見。但願我們不會再相見。就讓一切──隨神的旨意而行吧。」
  我聽見了砰一聲,門扉關了起來。自此之後,葛瑞格里歐的氣息便消失了。
  我在現場短暫地停留了一下,確認過他沒有再走出來之後,終於肯打道回府。
  我調整著不知不覺間紊亂不已的呼吸。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明明在各項能力上應該都不亞於他,卻不覺得自己有半分勝算。這恐怕是因為,那傢伙擁有我所沒有的信仰吧?不論是瘋狂還是偏激,擁有強大意志的人都很難對付。
  「命運的齒輪是嗎……」
  我在口中反芻著葛瑞格里歐的話。
  這也正是我對神的信仰很薄弱的原因。假設現在這情況完全是神的引導,那麼我很想痛揍神一頓。
  恰巧在這個時候,愛蜜莉亞傳來了通訊。今天一整天,我的腦袋裡全被葛瑞格里歐的事占滿了。我切換著自己的思緒。目前關於葛瑞格里歐這方面,我也只能相信他說的話了。
  『關於絲琵卡的事──』
  絲琵卡似乎同意加入藤堂的隊伍了。
  雖然我把選擇權交給她自己,但是真要我說,我一直認為她不該加入。
  我內心對絲琵卡的評價是屬於中下等級。
  我已經消除了她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也讓她提升到最基本的等級。但是她既沒有經驗也沒有知識,年紀輕又沒有才能也沒有國家大義。她肯加入會帶來很大的優勢,但是風險更大。現階段她只是個空盪盪的容器,欠缺了太多的東西。
  話雖如此,既然絲琵卡下了這個決定,藤堂也願意接受,那我也只能盡我最大的努力了。
  如何以僧侶身分採取行動的相關心得、需要的裝備,還有提升等級和神力的方法。我同樣以僧侶身分存活至今,對這些內容再熟悉不過了。我已經給了她最基本的裝備,若要正式讓她與藤堂他們同行,還必須幫她湊齊相當多的東西。
  「我們先幫她弄齊需要的裝備。妳去聯絡一下教會吧。」
  「已經聯絡完畢了。」
  道具這類的東西,可以透過教會給她。即使這個城鎮裡沒有庫存,只要在抵達下個城鎮前,請本部送來就可以了。所以,最大的問題就是該怎麼處理絲琵卡自己的能力。
  不會用神聖術倒是其次,這只要有時間就一定能學會。
  「問題出在要怎麼幫絲琵卡提升等級……」
  「是啊……」
  僧侶等級提升之路相當艱難。基於教義,僧侶不能持有刀劍,亦不具備對付一般魔物的攻擊魔法。在每個隊伍裡,提升僧侶的等級一事都是煩惱的根源。
  特別是絲琵卡才十二歲,體力尚未發育完成,也很難讓她拿著戰鬥矛鎚戰鬥。
  僧侶的工作是輔助。一般來說,僧侶較少有殺害魔物的機會,所以等級提升也較為困難。
  說起效率最好的方式,就是像我之前做的,先幫她施加強力的輔助,再讓她去和不死系魔物戰鬥,但是這樣無法累積正規的戰鬥經驗。而且,說起適合低等僧侶提升等級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這裡。
  我是否該讓她暫時在這裡提升等級呢……?藤堂會同意嗎?
  「愛蜜莉亞,妳之前是怎麼提升等級的?」
  「我……因為我會魔術,所以在學會退魔術之前,都是靠魔術提升等級……」
  沒想到這傢伙居然連攻擊魔法都會用……?
  我不禁目不轉睛地盯著愛蜜莉亞。
  哎呀,她連難度比低等攻擊魔法還高的探測魔法和通訊魔法都會用了,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但是,這完全無法拿來當參考。教絲琵卡使用魔法這個方案太不切實際了。
  面對我的視線,愛蜜莉亞別過臉去,反過來問我:
  「亞雷斯你呢?」
  「因為我一開始就會使用退魔術了,所以……」
  不止是退魔術。當時我就已經會用輔助魔法和回復魔法,而且還拿著矛鎚四處亂揮。再加上,異端殲滅官是被允許隨身攜帶刀劍的特例。我皺起眉頭,回想過去。
  「起初我是加入隊伍累積戰鬥經驗……可是從來沒遇過什麼困擾。」
  說起來,我的基本背景就跟一般僧侶不一樣。我是被網羅成為異端纖滅官才加入教會,所以教會方面給我的課程也是以這個為標準,完全無法當參考。
  「如果起碼可以給我三個月,我就能幫她把基本的基礎訓練好……」
  「三個月啊……」
  戰士並非一日可以養成的。實戰能讓人大幅成長,不過也是有其極限存在。
  接下來他們預定要前往巨魔像山谷。棲息在該處的魔導人偶以極高的防禦力聞名,就算用了我給莉蜜絲的那把槍,應該也無法突破它的裝甲吧?那種類型的魔物很適合用打擊武器來對付,但是憑現在的絲琵卡並無法打倒它。應該說,不可能,因為她沒什麼力量。
  在前往巨魔像山谷前,是否該再安插一個其他的地方呢?不,這才真的是本末倒置。
  重要的是藤堂,該注重的只有聖勇者。萬一降低效率,在面對緊要關頭時,等級卻太低無法應付,那情況可就慘不忍睹了。他提升等級的進度已經落後了。最糟的情況下……絲琵卡死了也無所謂。
  我深呼吸,試著讓自己回復冷靜。愛蜜莉亞正在等待我的答案。她終究只是個輔助角色,最後還是得由我來下決定。
  而就在我思考到這裡的時候,發覺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不對,最後該下決定的不是我,而是藤堂,我能做的了不起就是誘導。畢竟之前變更路線,決定前往尤提斯大墳墓也是基於那傢伙的意願──
  我忽地想起剛剛葛瑞格里歐說過的話。
  命運的齒輪。愛蜜莉亞從剛剛就一直靜靜地望著我。我抬起頭,打定主意之後,與她四目相交。
  「我和葛瑞格里歐已經交涉完畢,他應該起碼會安分個幾天才對。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這幾天,把絲琵卡的等級提升到某個程度,讓藤堂他們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再讓他們前往下一個地點。」
  這雖是最好的辦法,然而世事往往無法盡如人意。我在貝爾村裡深刻地領悟到了這一點。但是也只能這麼做了,即使知道進展不會太順利,還是只能去做。
  「在那之前,我們也要做好準備……對嗎?」
  「我們的準備必須持續進行。但是,藤堂他們要怎麼做,就看藤堂怎麼決定了。」
  我們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的保護,也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誘導。
  我無法強制聖勇者採取任何行動,就算想強迫他們怎麼做,藤堂也不是塊會服從的料。
  總之,狀況開始有了進展。這情況到底是好是壞?或者如葛瑞格里歐所說,一切都是基於神的引導?我心裡也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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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報告 克服不死系魔物的進度
  
  
  亞雷斯還有藤堂,都說要她憑自己的意願下決定。
  這句話很溫柔,但也很殘酷。絲琵卡幾乎沒有憑自己意願決定事情的經驗。
  所以,她慢慢地想了一個晚上。結果最後讓她決定加入隊伍的理由,並不是因為藤堂前去營救她之類的,也不是因為她知道了藤堂是個女人。而是第一次有人需要她的這個事實,讓她感到很開心。
  「絲琵卡……真的很感謝妳。我認為妳這個決定真的很了不起,以後我們就一起努力吧!」
  絲琵卡滿心不安地前去傳達自己的選擇,藤堂卻溫和地接納了她。光是這一點,就讓絲琵卡心中的不安稍稍緩了下來。
  在教會的房間中無法舉辦歡迎會一類的活動,但桌上還是擺著飲料和一些輕便的食物。
  在絲琵卡加入前,阿麗雅和莉蜜絲曾因為她年紀太小而表示為難,但此刻也只是跟著藤堂一起給予她祝福。只有古蕾莎啃著肉乾,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容我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阿麗雅•利瑟斯。在這個隊伍裡擔任劍士,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是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是個精靈魔導師。跟妳一樣是後衛的角色……請多指教囉。」
  「我是絲琵卡•樂依魯,是個10級的見習僧侶……還沒學會神聖術。請各位多多指教。」
  在大家各自做過自我介紹的最後,藤堂站了起來。
  「我是藤堂直繼,也是這個隊伍的隊長。基本上是以劍進行戰鬥,但是因為我也會用魔法和神聖術……所以我想我應該也能教妳神聖術。」
  「神聖……術……?」
  這句話讓絲琵卡眨了眨眼,看向藤堂。
  除了僧侶以外的人應該無法使用神聖術才對。至少絲琵卡從來沒看過其他人用過。
  絲琵卡雖然心生疑問,但什麼都沒說,最後決定將一切歸究於是自己的知識不足,並接受了這個結論。
  「請……多多指教。」
  「嗯嗯,多多指教囉!」
  絲琵卡握住藤堂滿臉笑容地伸出的手,互相握了個手。
  此時,絲琵卡把一直放在心上的事問了出口。她的視線看向一語不發,始終繃著一張臉在啃肉乾的少女。
  她和藤堂等人已經見過好幾次面,她卻從來沒看過那個女孩開口說話。
  「請問……那邊那位女孩子是?」
  「喔喔……她啊……她叫做古蕾莎。基於一點小原因……所以跟我們一起行動……雖然她不太開口說話……但並不是個壞孩子喔。」
  聽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古蕾莎的視線瞥向藤堂一秒,接著又立刻移開了視線。
  這個舉動讓藤堂露出死心的笑容,聳了聳肩。
  「這位是新加入的成員,雖然妳不太開口,但還是希望妳能跟她好好相處。」
  莉蜜絲輕輕拍了拍古蕾莎的肩膀。
  「古蕾莎,自我介紹呢?」
  「……」
  古蕾莎一臉狐疑地看向莉蜜絲。眼看古蕾莎似乎沒要開口的意思,莉蜜絲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個意料之中的結果讓藤堂露出苦笑,她接著說:
  「她會說話,但還不是很習慣……」
  「她個頭很小,可是實力很強……還有,對了,她是個吃貨。」
  莉蜜絲順著藤堂的話,接著介紹了下去。
  「還有就是……她隨時都在肚子餓──」
  「我才沒有肚子餓。」
  「!」
  古蕾莎突然冒出這句話,讓莉蜜絲瞪大了眼睛。
  所有視線全都集中在古蕾莎身上。她把所有的肉乾塞進嘴裡,閉上嘴咀嚼完畢後又再說了一次。她的睫毛顫動著,澄澈的綠色眼眸依序看向所有的成員。
  「我才……沒有肚子餓……」
  「……似乎是這樣。」
  莉蜜絲一臉困擾地看向藤堂,而藤堂困惑的眼神則看向了阿麗雅。
  
  
  
  阿麗雅輕嘆了口氣。
  「……嗯,就像這樣,她偶爾會說話……」
  「這、這樣啊……」
  「我沒有……肚子餓。」
  幾乎在古蕾莎說完這句話的同一時間,她的肚子發出了咕嚕聲響遍整個房間。
  莉蜜絲站起來走向放在房間一角的袋子,取出一片剛買回來的肉乾遞給古蕾莎。
  古蕾莎默默地接過肉乾,又再度啃了起來。
  「嗯……就請妳對她多多包涵了。基本上她是不參加戰鬥的。」
  「好的……我知道了。」
  絲琵卡感到困惑,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麼,就讓我們為了新夥伴……乾杯!」
  「乾杯!」
  桌上擺的都是絲琵卡鮮少吃過的料理。
  這裡是皮里夫唯一的酒館,或許也因為時間還早,座位幾乎都是空盪盪的。更別說像這種有好幾個人圍在桌邊的狀況,只出現在絲琵卡等人的位子上。
  隨著藤堂喊出口號,大家互相乾杯。絲琵卡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仍有樣學樣地舉起了裝著果汁的玻璃杯。
  「謝謝大家……大家居然為了我舉行歡迎會……」
  「呵呵……妳就乖乖接受吧!畢竟之後可得請妳用工作來報答我們了。」
  莉蜜絲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她摸了摸絲琵卡的頭髮,然後在她眼前動作優雅地將玻璃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
  在她身旁,古蕾莎正在把肉品料理放入口中,她的步調很一致,手卻從未停過。
  絲琵卡心想,自己要是再多說些什麼也很失禮,於是她也舉杯就口。在舌頭上擴散開來的清爽甜味讓她雙目圓睜,不禁拿開了玻璃杯。她的這副模樣讓藤堂笑了出來。
  「哎呀,我們在資金方面多少還算寬鬆,偶爾也得放鬆一下比較好。而且,難得我們能在同一個隊伍裡,我希望絲琵卡能告訴我們一些妳的事。」
  「也是呢……但是太過犧牲小我可不是件好事喔。我聽到妳獨自一人前往大墳墓的時候,真是驚訝得不得了……」
  阿麗雅很快地就喝光了第一杯飲料,不過她的眼神十分平靜,與她的話正好相反。
  莉蜜絲看著阿麗雅的樣子,開口對她說:
  「畢竟像阿麗雅,就算是四個人一起進去還是怕得要死。」
  「囉嗦!說起來,莉蜜絲還不是倒了一次!」
  這群成員真是愈看愈不可思議。古蕾莎和藤堂就不用說了,但在其他成員身上也看不見日夜都在面臨性命攸關的戰鬥的樣子。
  最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有一群人正在不讓她們發覺的情況下採取行動。
  話題有八成都圍繞在絲琵卡身上。從成長過程、在皮里夫的生活開始,到她喜歡和討厭的東西。因為亞雷斯交代絕不能提起他,說話時要避開這部分實在是太辛苦了。
  藤堂驚訝得瞪大雙眼,開口問絲琵卡:
  「咦?那絲琵卡妳想加入我的隊伍……只是憑感覺嗎?」
  「……是的。突然就……像被雷打到一樣……」
  「像被雷打到一樣……妳這個人還真是亂來呢……」
  看見莉蜜絲錯愕的表情,絲琵卡才發現自己找錯藉口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嗯……很常聽到僧侶會接到神的啟示這種事。搞不好就是那一類的情況也說不定。」
  「神的啟示……絲琵卡才十二歲耶?」
  或許是因為醉意,阿麗雅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某一處,然後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不,啟示跟年齡這些條件無關。說起來,我一直覺得絲琵卡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咦?」
  正當絲琵卡因為這句話愣在當場的時候,阿麗雅雙手環胸,以銳利的目光低頭看著她。
  在她雙手環胸的動作下,更是強調了她的胸前,但是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拎起葡萄酒瓶靠近嘴邊。
  阿麗雅一口氣灌掉半瓶酒,放下瓶子之後輕聲一笑。
  「絲琵卡又不是傭兵,居然不怕不死系魔物……這怎麼可能!」
  「不不不……是妳太弱了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像小直閣下會害怕不死系魔物一樣,不可能。」
  「……阿麗雅沒資格說我吧……」
  她的臉色絲毫未變,看不出來到底醉了還是沒醉。
  藤堂看著絲琵卡一臉驚恐,帶著苦笑對她說:
  「不過,只要有絲琵卡在,一定沒問題的。剛剛妳說像被雷打到一樣,搞不好真的是神所下達的神諭也說不定。」
  「哎唷!怎麼連小直都這麼說……」
  「沒有啦!因為啊……神是存在的,那麼會有神諭也不奇怪吧?」
  都是因為絲琵卡想不到藉口,才讓整件事變得這麼詭異……
  就在她感到困惑的時候,她在腦海裡聽見了聲音。這不是神諭,而是愛蜜莉亞的聲音。
  『請說些能振奮藤堂他們士氣的話。』
  「……振奮士氣……」
  她完全想不到能說什麼。她靜靜地看著藤堂她們,聽著那要稱之為爭論卻又太過開朗的語調,最後她只說了一句話。
  「……我會加油的。」
  絲琵卡沒有說謊,這句話確實是她的真心話。
  雖然才認識不久,但是她並不討厭藤堂這群人,也不討厭亞雷斯他們。
  她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但是為了光是聽到她加入就開心不已的藤堂,還有雖說有其他理由,仍給了她許多幫助的亞雷斯,她希望能幫上這些人的忙。
  就這麼一句表明心跡的簡單話語,就讓藤堂等人群情沸騰。
  「好~一起加油!只要有絲琵卡在,管他什麼魔王……根本不足為懼!」
  「呃……這、這好像有點……」
  『請妳對他們下達命令,叫他們別做出魯莽的突擊,行動前一定向自己請示。』
  「呃……這、這好像也有點……」
  雖然腦海裡響起無理的要求,以及藤堂無厘頭的話都讓絲琵卡感到不知所措,但是她已再次下定決心,要以僧侶的身分努力下去。
  
  回到教會過了一晚,大家開始討論起之後該怎麼辦。
  主題是關於新成員,也就是等級最低的絲琵卡升級一事。
  「那麼……我們來討論之後的事吧!針對絲琵卡升級一事,我們該怎麼做才好呢?」
  「……等級10的僧侶是嗎……」
  聽見藤堂的問題,在這方面有著最豐富知識的阿麗雅看向絲琵卡。
  她盯著絲琵卡沉默了一會兒,沒多久便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張嘴說道:
  「坦白說……我覺得提升等級的方法相當有限。」
  絲琵卡擁有的僧侶相關知識跟普通人一樣。她一句話都不敢漏聽,表情認真地等著阿麗雅說下去。
  「說起來,僧侶原本就是很難升級的職業……而絲琵卡年紀又太小了。想提升小孩子的等級,通常會採取先由成人將魔物打到半死,再由小孩子來給予最後一擊這種方式。」
  「或者讓小孩子用攻擊魔法攻擊關在籠子裡的魔物。」
  莉蜜絲點了點頭,一副明白一切的樣子。
  人族的身體能力本來就比魔物低,說到小孩子就更是如此。絲琵卡也曾在別人的幫助下提升過等級,所以也知道這一點。
  絲琵卡的目光悄悄地看向莉蜜絲。即使跟身高相去不遠的莉蜜絲相比,她的身體還是相當瘦弱。即使是有著相同境遇的孤兒,相較之下她不是較有力氣或體力的那一類型。
  「隨著成長到某種程度,肌肉也會跟著發達起來,不過在十二歲時,身體能力也還沒有成長完全。如果像莉蜜絲可以使用魔法就另當別論,但是劍術和魔法都一樣,必須要經過長期的訓練才能成形到某種程度。即使現在開始訓練,大概也要好一陣子才能有點樣子。而且,說起來……基於教義,僧侶是不能拿劍的。」
  阿麗雅的這段話,讓絲琵卡想起了亞雷斯所使用的武器。
  她想起了那把裝有帶刺鐵球的長錫杖,那把被稱為戰鬥矛鎚的凶惡武器。亞雷斯擁有的那把武器比她的身高還高,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辦法揮動它。
  藤堂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她出聲說道:
  「啊……那個啊……」
  「沒錯,就是那個。」
  阿麗雅似乎也明白了藤堂聯想到了什麼,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不可能吧……對絲琵卡來說……」
  「嗯,那可不是普通僧侶可以駕馭的武器……在這層意義上,他是個『例外』。」
  她們在說什麼啊?看著絲琵卡一頭霧水的模樣,阿麗雅一臉尷尬地換了個話題。
  「我們接下來預計要前往巨魔像山谷,以絲琵卡的攻擊應該……無法打倒那裡的敵人吧。因為那裡的敵人以堅硬聞名……即使有辦法打倒它,也會花上一番工夫和時間。」
  「……其他還有什麼適合的地點嗎?」
  「我心裡是有幾個選項啦──」
  阿麗的表情十分為難。由於絲琵卡對這些一無所知,所以也插不上話。要是愛蜜莉亞發來的通訊還沒斷線,就能問問她了,但是此時通訊並未連上。
  此時,阿麗雅呼出了好長一口氣,彷彿要將身體裡的懦弱一吐而光。在她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終於結束吐氣的動作之後,她的表情恢復如常,並開口告訴藤堂:
  「我覺得最好的選擇就是……那個……留在這裡提升等級。」
  「……呃?」
  「因為以僧侶的升級效率來說……那個……這裡原本就是首選之地……」
  藤堂像是青蛙被踩扁般悶哼了一聲,她的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雖然絲琵卡事前就已聽說過,但是這變化太過巨大,使得絲琵卡不禁睜大眼睛注視著藤堂。
  藤堂感受到她的視線之後,無地自容地別開了臉。
  「呃……坦白說我也提不起勁……」
  「……沒、沒關係,我先把妳的話聽完,聽完之後再下判斷。」
  聽見藤堂這句話,阿麗雅點了點頭。
  「這裡的不死系魔物……也就是低等不死系魔物根本不具備任何防禦力。只要能做好萬全的對策,就不是什麼可怕的對手,前提是得做好萬全的對策。」
  「對策是嗎……有辦法消除恐懼的情緒嗎?」
  「……小直,妳在說什麼啊?」
  莉蜜絲語調十分錯愕,害得剛剛別開臉的藤堂,她的眼神碰巧對上了絲琵卡的視線。藤堂以反射性的速度低下了頭。阿麗雅接著說:
  「特別是退魔術,這是不死系魔物最大的弱點。即使達不到在森林裡那位面具男子所放出的光箭那種程度──只要能使用最基本的退魔術,應該也足以打倒最低等的不死系魔物了。」
  「……她不是不會退魔術嗎?」
  此時,阿麗雅喝了口水潤潤喉,以彷彿在跟孩子講道理的語氣說道:
  「妳說到重點了。要是不會……請會的人教不就得了。」
  「……啊~原來如此。我們現在……有絲琵卡這位僧侶在啊。」
  基於教義,神聖術只能傳授給僧侶。儘管只是見習生,她們隊裡已經有了絲琵卡這位僧侶。
  看著藤堂和莉蜜絲對阿麗雅的話表示認同的模樣,絲琵卡感到十分納悶。
  
  § § §
  
  在很注重上下關係的教會中,異端殲滅官的地位相當崇高。
  在我向皮里夫的教會提出的要求中,不論是想要僧侶的裝備,還是讓絲琵卡以僧侶身分加入隊伍,這兩件事在表面上都得到了善意的承諾。
  有位徐娘半老的修女負責照顧皮里夫的孤兒們。幾乎可算是絲琵卡養母的約蘭蒂修女,眼裡帶著憂心,哀求般地說了一句:
  「亞雷斯主教,絲琵卡……那女孩完全沒受過僧侶的訓練。真的沒問題嗎?」
  即使不是有血緣關係的女兒,對她來說,絲琵卡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吧。
  如果要問是否沒問題,其實還滿有問題的,但是大局已定。
  絲琵卡參加討伐魔王之旅後的未來……她完全無權確認。
  「約蘭蒂修女,即使絲琵卡沒有接受過成為僧侶的訓練,但她是在教會長大的……看著虔誠的修女成長至今。想必這樣的土壤一定能培養她成為優秀的修女。」
  我對滔滔不絕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的自己感到有些厭惡,然而這段過程也是必經之路。只要留下任何不安因子,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我摸了摸戴在無名指的黑色戒指,這是身為異端殲滅官的證據。
  只要搬出教會的名字,任何的罪惡都是被容許的。
  「約蘭蒂修女,請妳放心。秩序神確實給予了她祝福。」
  「……嗯,絲琵卡就請你們……多多照顧了。」
  看著對我深深一鞠躬的修女,我帶著無從宣洩的鬱悶,嘆了一口氣。
  在向修女道別後,我為了物色適合絲琵卡的裝備而來到了教會倉庫。
  她需要備用的法衣,裡面也可能還有其他有用的東西。我點亮倉庫的燈。倉庫裡看似有定期進行清掃,空氣中還是帶著一股塵埃的氣味。
  大致上確認了一遍,這裡完全符合邊境的教會倉庫形象,幾乎沒什麼貴重物品。
  裡面雖然有基本的矛鎚、教會指定的法衣,還有聖水用瓶子等物品。但是並沒有我希望有的聖銀製道具,也沒有純銀製道具。
  皮里夫的教會在財政上似乎相當拮据,所以那些錢應該都被拿去用在經營教會上了。不過看這情況,跟教會總部進行申請,並請他們把東西送過來,才比較能拿到品質較佳的物品。
  已經請愛蜜莉亞去申請了,所以沒找到就沒找到,其實也沒關係,只是我抹不去期待落空的感覺。像這種邊境教會裡,有時候會出現沉眠在其中的寶物,看來事情沒我想得那麼美好。
  我從架上取出幾件適合小孩穿的新法衣堆在桌上。再從箱子裡拿出一本記載著亞斯•葛利特教誨的新教典。
  神聖力之源,神力多寡與信仰強弱成正比。只要解讀教典就能得到相當程度的神力,然後再把寫有具體訓練方法的紙張夾在書裡交給她就行了。
  若是情況允許,我很想親自教她,但如果絲琵卡老是跑得不見人影,這種狀況也太不自然了。我能做的只有抓住空檔,確認一下她的熟練度而已。
  我又在架上翻找了一番,結果在深處的小箱子裡找到了裝飾品。這是亞斯•葛利特的象徵,一條有著仿造天秤的十字架墜子的項鍊。我拿起了垂吊在細鍊上的裝飾品。
  原本僧侶的裝飾品最好是用黑暗眷屬最忌諱的聖銀製作,最起碼也得是銀製品。僧侶配戴的這些裝飾品,都蘊含著由自己或是高等僧侶以神聖術施加的祝福,雖然效果甚微,但是能在受到黑暗眷屬攻擊時帶來護身的效果。
  這條項鍊是廉價的紅銅製品,稱不上是適合用來施加祝福的素材。應該就是因為這樣,它才被留在倉庫裡吧。
  不過以聯繫工具來說已經綽綽有餘。要是給她太高級的裝備,黑暗眷屬可能反而會以那裝備為記號而出手襲擊她。在她有能力自己驅逐那些黑暗眷屬前,給她太高級的裝備只會帶來反效果。
  我整理了一下要借走的物品,將它們裝入箱子裡。
  這些東西就透過修女交給她,其他事項只要請愛蜜莉亞用通訊告知即可。
  
  就在我抱著箱子,剛踏出倉庫的時候,腦海裡便傳來了愛蜜莉亞的通訊。
  耳熟的聲音讓我瞬間停下了腳步,但是立刻又邁步走動。
  腦海裡會突然冒出聲音這件事,自己也已經完全習慣了呢……通訊魔法果然很方便。我已經等不及教會把史蒂芬派來了。
  愛蜜莉亞略過問候,立刻進入了正題。
  『關於藤堂等人的動向,他們似乎已經決定暫時留在這裡提升等級。』
  「這樣啊。」
  『聽說是阿麗雅的主意。』
  「我想也是。」
  阿麗雅的家系是純粹的武家。阿麗雅應該也充分繼承了相關的知識底蘊。
  即使由於經驗尚淺,有時候會出現嚴重的誤解,或是危機感不足的狀況,她還是努力地在執行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在藤堂的隊伍中,我個人對她的評價是最高的,雖然沒什麼未來性啦。
  知道她害怕不死系魔物的時候,我曾想過該怎麼辦,但是她的判斷中似乎沒有挾帶私心。
  以基本行動方針來說,勇者不能長期停留在同一個城鎮。因為魔族可能會察覺他的存在,前來發動攻擊。
  他們停留在皮里夫已經將近一個星期,再久應該也只會再多待一個月左右。這點時間也夠我把葛瑞格里歐關起來了吧。不,是一定得把他關起來。
  「這個作法也很適合絲琵卡提升等級,正合我意。我們起初便想讓藤堂和阿麗雅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現在就連這個計畫也一起進行吧。」
  我已經掌握藤堂的行動方針,於是便開始在腦海裡重新擬定計畫。
  原本想讓絲琵卡優先學會回復及輔助等神聖術,倘若要提升等級,還是先教她退魔術比較好。反正輔助和回復藤堂也會,某種程度也可以用藥水替代。
  還有,有個會用退魔術的僧侶在,應該也能多少緩解藤堂他們的恐懼感……
  「先教她退魔術吧。一開始我就先當面示範給她看。麻煩妳和絲琵卡調整一下行程。」
  『啊……關於這件事──聽說他們要所有人一起向教會的僧侶求教。』
  愛蜜莉亞的話讓我暫時停下了腳步。
  教會的僧侶……?皮里夫的教會中確實有好幾位僧侶,但他們不是傭兵。就算懂得使用全套的神聖術,在戰鬥方面都是門外漢。等級高的人大概只有本部派來當管理者的神父,不過等級還是比愛蜜莉亞低,應該稱不太上是個好老師吧。
  選擇教會的神父請教神聖術這個作法並沒有錯,但是這次的人選不太適合。如果他們找的是像管理貝爾村教會的海力歐斯之類的人,那倒還算不錯的選擇……
  「對方是什麼人?」
  『還沒問到……我去確認。』
  來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大致把神父和修女都見過一輪,他們到底是打算去跟誰求教呢?
  總之,他們會想試著自己解決問題是件好事。
  然而,說起教會的僧侶,也不是所有人都很親切,所以需要事先斡旋一下。而且教會不肯派遣新僧侶這件事,本就已經讓他們對教會抱有不信任感,還是先讓他們的印象好轉一點比較好。
  視情況,或許不得不請接到教學請求的神父轉介別的神父給他們。
  嗯……由我戴著面具來進行教學……我看很難。就算讓愛蜜莉亞去教也很不自然啊……
  正好此時,剛剛為了確認而切斷的通訊再次接通了。緊接著,愛蜜莉亞以陰沉到嚇人的語調說:
  『他們要去找葛瑞格里歐。』
  「……」
  
  § § §
  
  「……突然就這麼跑去,沒關係嗎?」
  「……我也不知道,只能姑且一試了吧。最重要的是……起碼他的等級應該比我們高。雖然不知道他願不願意教我們,但至少會聽我們說兩句吧……」
  在得到「只要學會退魔術就行了」這個結論時,藤堂和阿麗雅等人的腦海裡浮現了那個男人的身影。正好前些日子才剛認識也算是一個理由,更大的原因是,在一同走在大墳墓裡時,眾人所窺見的那烈火般的戰鬥場景,極為強烈地烙印在記憶之中了。
  看著臉色略顯不安的藤堂,阿麗雅開口做出了回答。
  高等僧侶相當稀少,而會使用退魔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包括他自稱「驅魔師那一類的人」這件事,以人選來說他們應該沒有選錯人才對。
  「他說過他不會使用其他法術,但是基本知識應該還是有的。」
  「……嗯,這倒也是啦……雖然他那個人有點奇怪。」
  藤堂皺著眉頭,也贊成這個意見。藤堂雖然有點怕男人,如果說要讓他加入隊伍那就算了,但是她的度量可沒小到連去求教都會猶豫。
  她們向教會神父詢問葛瑞格里歐的所在地,神父立刻告知他停留在第三教會。
  五人便結伴前往第三教會。藤堂的表情有些陰暗,似乎是因為她還沒有勇氣再次進入尤提斯大墳墓。阿麗雅為了幫她打氣,開口對她說:
  「我們運氣很好,驅魔師可是很少見的。」
  「是喔……」
  「等到絲琵卡學會退魔術,我們就快點提升等級,然後就到下一個地方去吧。」
  「有那麼快就學得會嗎?」
  「我、我會努力的。」
  絲琵卡握緊了她小小的拳頭。
  跟藤堂留宿的第一教會比起來,第三教會的建築物整整小了一號。也因為它位於村莊邊緣,周圍人煙十分稀少。不可思議的是,這瀰漫在周圍的寂寥氣氛,卻更加彰顯了它的神聖。
  她們進入教會,尋找起了葛瑞格里歐的身影。葛瑞格里歐人就在第三教會的禮拜堂中。
  莉蜜絲看見他模樣的瞬間愣了一下,立刻又回過神來開口說道:
  「……你、你在做什麼啊?」
  「嗯……喔喔,是莉蜜絲和藤堂啊!還能再次見到你們……真是光榮之至。」
  他的表情跟之前道別時一模一樣。
  空無一人的禮拜堂。葛瑞格里歐只轉動了脖子,視線望向了阿麗雅等人。
  葛瑞格里歐人在高聳的天花板上,就在鑲嵌了彩繪玻璃的窗戶附近。他的手抓著毫無突起物的牆壁,像壁虎一樣貼在牆上。
  這意料之外的模樣讓藤堂等人啞口無言。葛瑞格里歐把她們晾在一旁,逕自放開了手。在他從數公尺高的地方悄無聲息地落地之後,他拍了拍雙手,便往一行人走近而去。藤堂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失禮了,我剛剛在擦彩繪玻璃。」
  「是、是喔……真厲害……」
  一臉困擾的莉蜜絲只回了他這麼一句話。
  
  「讓你們看到那副德性,真是失禮了。」
  「不、不會……我們突然跑來,是我們不好……謝謝。」
  葛瑞格里歐幫她們泡了紅茶。藤堂接過了香氣撲鼻的杯子,不知所措地搔了搔臉頰。
  藤堂她們被帶到了一間房間。這間房比藤堂她們借宿的房間還要簡樸。房間裡沒有像私人物品的東西,只擺了一個行李箱,完全不像有人在此生活。
  莉蜜絲興味盎然地環視這個房間,接著開口詢問葛瑞格里歐:
  「……我想問一個問題……你剛剛整個人貼在垂直的牆壁上,那是怎麼辦到的?」
  「喔喔,也沒什麼啦……只不過就是信仰罷了。」
  「……喔。」
  莉蜜絲從來沒聽過這種事。眼前這個男人是個怪胎,她再次把這件事牢記在心。
  阿麗雅咳了兩聲,清了清喉嚨,然後把手放在絲琵卡的肩上。
  「我們今日前來,是有事想拜託葛瑞格里歐閣下。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有的,只要你們想說的內容不需要我離開教會的話。」
  眼看葛瑞格里歐毫無不悅地答應了,阿麗雅鬆了一口氣,開始談起正題。
  「其實……我們是想請你指導退魔術。」
  「可以啊。」
  「其實是關於我們前幾天才去營救的絲琵卡,她決定加入我們的隊伍了……咦?」
  「可以啊。」
  聽到這預料之外的秒答,阿麗雅目不轉睛地盯著葛瑞格里歐。
  神聖術本來是教會的祕技,不是那種說想請人教,人家就會輕易指導的術式。
  對阿麗雅來說,她一直以為必須說服對方,沒想到他居然爽快地答應了。
  看著阿麗雅等人愣在當場,葛瑞格里歐笑容可掬地接著說:
  「能多點人來幫忙討伐神敵,這可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我平常就一直認為,全人類都該這麼做才對。」
  「……神聖術不是教會的祕藏術式嗎?」
  阿麗雅姑且還是確認了一下,而葛瑞格里歐則是乾脆地說道:
  「這是……神的意志。阿麗雅,妳們會想學習退魔術,除了是亞斯•葛利特的旨意之外,難道還有其他原因嗎?我只是聽從祂的旨意罷了。」
  「這、這樣啊……」
  阿麗雅覺得這個想法和自己認知中的僧侶差距實在太大,她感覺自己的臉正在抽搐著。
  至少在阿麗雅所知道的亞斯•葛利特教義中,並不存在這樣的內容。然而,阿麗雅雖然是亞斯•葛利特神聖教的教徒,卻不是僧侶。她再次確認垂在葛瑞格里歐耳下的僧侶證明,硬逼自己抽搐的臉頰平復下來。以信仰來說,眼前這位男子的格局肯定高於她。
  此時,葛瑞格里歐好像忽地想起了什麼,他開口說道:
  「啊,我只有一個條件。我現在……接到不可以離開這個教會的要求。我的幫忙只限於不違反這一點的程度,你們能接受嗎?」
  「可、可以,當然可以。」
  藤堂等人別無他法,只能同意這個條件。葛瑞格里歐向她們點點頭,一口氣喝光了紅茶。
  「總之……我們先換個地方吧?我們需要一個寬闊的空間。」
  
  「請問……有沒有什麼需要事先準備的?」
  「請將信仰準備好。」
  「道具之類的呢?」
  「只要有信仰就不需要。」
  葛瑞格里歐信心滿滿地回答了絲琵卡的問題。
  專業僧侶都這麼說了,絲琵卡便斷了再多說什麼的念頭。
  葛瑞格里歐帶頭領著她們來到了教會的中庭。在這四周僅有數公尺的狹小庭院中,地面全鋪上了石頭地板,正中央象徵性地擺了一座仿造手持天秤的女神雕像。
  看見藤堂正隨意地抬頭看向那座神像,葛瑞格里歐開口說明:
  「那是侍奉秩序神亞斯•葛利特的女神雕像。天秤是亞斯•葛利特的象徵,普遍認為秩序神就是拿著這把衡量罪孽的天秤平定了世界。」
  「衡量罪孽的……天秤。」
  「像是我所戴的耳環也是一例,這個象徵隨處可見,世間都管它叫……十字天秤(Cross Scale)。雖然絲琵卡修女好像──」
  此時,葛瑞格里歐的視線看向了絲琵卡的耳朵。絲琵卡感受到他的視線,慌張地垂下雙眼。
  「──好像還沒有拿到這樣東西。」
  「因、因為我還不會使用神聖術……」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雖然說出這種話……但我也曾經有過不會使用神聖術的時候。」
  葛瑞格里歐感慨萬千地說完之後,把拿在手上的行李箱放在地上。
  然後拍拍雙手,在視線依序掃過藤堂、阿麗雅、莉蜜絲、古蕾莎以及絲琵卡之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
  那副姿態讓人聯想到即將追上獵物的蛇,莉蜜絲毛骨悚然地顫了顫肩膀。
  「那麼,妳知道一開始學習神聖術需要的是什麼東西嗎?」
  「需要的東西……?」
  葛瑞格里歐的視線落在絲琵卡身上。
  聽見這句話,絲琵卡抬頭看向女神像,拚命地思考著。
  她的腦海裡浮現了至今所見過的僧侶們的身影。
  至今曾看過的教會神父使用神聖術的模樣,還有在進入大墳墓時,亞雷斯使用神聖術時的模樣。
  使用神聖術的僧侶正是奇蹟的體現者,在任何人眼裡都是值得尊敬的對象。
  絲琵卡耗了整整一分鐘,才終於開了口。
  她已得到過提示,就是葛瑞格里歐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是信仰之心嗎?」
  「……答得太好了。絲琵卡修女,妳說對了。」
  說出這句話的絲琵卡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葛瑞格里歐聽了之後,把眼睛睜得大大地,還動作誇張地拍了拍手。
  葛瑞格里歐抬頭看著女神像,緩緩地在神像四周走動著。
  還一邊用告誡般的語氣向凝視著他的藤堂等人說明了起來。
  「我們僧侶的武器──矛鎚就是信仰的體現,神聖術也是同樣的道理。對我們來說,等級和身體能力都只是其次,我們是以信仰為武器,剿滅神之敵人的秩序神使徒。這一點,就只有這一點你們千萬不可以忘記。」
  「等一下,只要有信仰之心,就算不是僧侶也可以使用神聖術嗎?」
  聽見莉蜜絲的這個問題,葛瑞格里歐忽然停下腳步,接著開口斷言道:
  「正是。若是說現在莉蜜絲妳無法使用神聖術,除了信仰之心不足之外,沒有其他理由了。」
  「只要有信仰之心就能戰勝魔族?」
  「正是。如果說會輸給黑暗眷屬,那就代表信仰之心不足,僅此而已。」
  「這是什麼蠢話……」
  這句讓人無所適從的話讓藤堂皺起了眉頭。阿麗雅則是沉聲說道:
  「換句話說……葛瑞格里歐閣下,你的意思是,現今各國會敗在魔王的猛攻之下,且接連滅國是因為信仰之心太過低落嗎?」
  「是的,這真是令我十分心痛。」
  葛瑞格里歐態度冰冷地回了這麼一句話。面對這位口中說著極無道理的意見的神父,阿麗雅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又立刻咬住了嘴唇。
  剛剛那些話如果是出自於為政者的口中,阿麗雅應該早就開口說些什麼了。但眼前這位是神父,一開始大家的立場就已經不同。
  藤堂應該也理解這一點,她咬著嘴唇,半句話也沒說。
  「話是這麼說,但是民眾之中會有些信仰之心薄弱的人,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就是人所背負的業障。所以,為了守護那些弱者,為了代為執行他們的信仰──才會有我們的存在。」
  這句話之中帶著講道般的色彩。
  葛瑞格里歐將手掌朝向天空。
  「神賜予了我們守護民眾的力量。只要有這份信仰,我們就不會輸。所以我們賭上了神的名號,必須驅除世間所有的災禍,這正是僧侶被賦予的神命。絲琵卡修女,即使妳的等級還很低,而且也還不會使用神聖術……但妳千萬不可忘記這件事。這是我們的……義務。放棄面對這些義務的僧侶就沒什麼存在價值了。」
  葛瑞格里歐的這段台詞不帶任何溫度。輕描淡寫地闡述而出的嚴苛詞句正是葛瑞格里歐的信念,同時也給藤堂等人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莉蜜絲不禁瞪著葛瑞格里歐,發出疑問:
  「葛瑞格里歐,既然你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你應該確實能夠使用術式吧?」
  「很遺憾……我的信仰尚未成熟。」
  「啊?你先是囉囉嗦嗦地說了這麼一堆──」
  正當莉蜜絲要開始大發牢騷的那一刻──葛瑞格里歐的四周立起了光柱。
  「唔?」
  「什麼!」
  光柱不只有一道,其數量幾乎要塞滿了整座中庭。
  即使在毒辣的陽光之下,這數道光芒依然清晰可辨。藤堂和阿麗雅見狀都倒抽了一口氣。
  眼看這突然其來的景象讓眾人陷入了停止思考的局面,葛瑞格里歐嘆了口氣。
  「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
  「這種程度而已……?」
  這句話讓藤堂首次了解到,這幅光景全是由眼前的神父所創造出來的。
  莉蜜絲的嘴巴一開一合地活動著。葛瑞格里歐的表情中並無任何得意之色。
  「這是──」
  「嗯,這只是『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俗稱『光箭』。可說是退魔術的基本中的基本。」
  「基本中的……基本……」
  葛瑞格里歐舉起右手,啪一聲地彈了彈手指。
  無數的光柱以此為信號,一起朝著葛瑞格里歐的頭頂上方射了出去。
  無數光柱集結起來,化為一個巨大的光球,它的光芒強烈得彷彿一顆小太陽。絲琵卡在這光芒的震懾之下,往後退了幾步。
  這道光芒耀眼至極,但是藤堂依然注視著它,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這正是神的制裁,與其神聖術之名相得益彰。接著術式的執行者詠唱了一句:
  「『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燦爛無比的光球如子彈般朝著天上飛射出去。
  光球拖著一道尾巴,留下了光的殘影,消失在天空之中。
  即使光球已經消失在天空的彼端,除了葛瑞格里歐以外,所有人的視線還是緊緊盯著那一點。
  葛瑞格里歐拍了拍手,發出巨大的聲響。這個聲音把藤堂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她愣愣地盯著葛瑞格里歐。
  即使對神聖術不甚塾悉,但她唯一了解到的就是,剛剛所見的並非普通的術者可以創造出來的光景。剛剛的景象就是具備著這種程度的衝擊性。
  葛瑞格里歐開始講解了起來。他的語氣和展現術式之前絲毫沒有任何不同。
  「『魔法箭矢(Magic Arrow)』之術,這是將力量轉換為箭矢射出的術式,也被視為所有魔術中的基本。神聖術雖不是魔術,應該也可以說是具備著同等的難度。面對高等黑暗眷屬的時候,只能用來絆住他們的腳步,但如果沒有打好基礎,那麼就更不可能存在應用這回事了。如果不會用『光之箭矢』,就無法使用其他術式。」
  「……我也能學會那招嗎?」
  絲琵卡怯生生地問道。這道太過鮮明強烈的奇蹟,讓絲琵卡的心中再次蒙上了一片烏雲。
  葛瑞格里歐目不轉睛地盯著絲琵卡的臉龐,接著露出溫和的笑容回答道:
  「嗯嗯,妳可以的。只要是僧侶,人人都能使用這類的術式。假設妳要是學不會──」
  「要……要是學不會?」
  「……」
  葛瑞格里歐並未針對這句話做出回覆。他把視線從絲琵卡身上移開,看向其他人。
  這個場合已在葛瑞格里歐的支配之下。連剛剛都還想大發牢騷的莉蜜絲也保持著沉默,接受他的訓示。
  「總之,就先把剛剛的術式學會吧。所幸這個術式具有足夠的威力,足以對付大墳墓低層的不死系魔物。請你們前去淨化那裡的不死系魔物吧。」
  「等、等一下……我覺得絲琵卡應該還沒辦法使用剛剛的術式吧?」
  「每個人都是在面對黑暗眷屬的那一刻,才會彰顯出自己的信仰。」
  不理會藤堂的意見,葛瑞格里歐的聲音裡沒有一絲動搖,充滿確信。
  葛瑞格里歐再次低頭看著這位僅僅比自己矮了一小截的少女。
  事到如今,絲琵卡才發覺,他那道溫和的視線中充滿的絕非慈愛之情。
  葛瑞格里歐的指尖撫上了她血色盡失的臉龐。
  儘管從他口中冒出的音色是如此悅耳,依然給人一種背脊發寒的感覺。
  「絲琵卡修女,妳放心。只要妳的信仰真切,想必神也一定會有所回應的。」
  
  § § §
  
  我從愛蜜莉亞那裡接收到了情報──對我來說,藤堂的這個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葛瑞格里歐的腦子有問題……」
  「……」
  我深深地坐進椅子,先是蹺起二郎腿,再把手肘撐在桌子上。無聊至極地開始以指尖撥弄著刀子。
  我知道跟愛蜜莉亞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但是,我無法忍住不說。
  「就算把葛瑞格里歐關在教會裡,要是藤堂他們自己去找他不就沒意義了。」
  「……是啊。」
  「嗯?這是怎樣?那幾個傢伙是瞧不起我是吧?其實我事先安排的一切全部洩漏了,他們是故意違反我的意圖行動的是吧?啊啊,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把危險性充分告知絲琵卡。」
  「……別這樣……亞雷斯,你冷靜點。」
  我沒事,我很冷靜。愛蜜莉亞的話我也都有確實聽進去。我、很、冷、靜。
  沒錯,我總是冷靜地處理一切,心中沒有任何憤怒。
  即使他們所有的一切行動全都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馳。
  我在手裡轉動著刀子,視線也隨之轉動,然後我接著說了下去。
  「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事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壞的地步。」
  「……」
  「不過,我不是要妳吐槽我。愛蜜莉亞,我真的不是要妳吐槽我。我並不希望那幾個傢伙陷入最糟的情況之中。聽好了,我從來不認為事情會盡如人意。儘管不這麼認為,目前所有的一切──全都事與願違。愛蜜莉亞,所有的一切都事與願違啊!這是一件……非常令人驚嘆的事。」
  到底是什麼在妨礙我?是神的意志嗎?還是我作法不對?要從哪裡開始修正才好?
  我不是在生氣發火,我還滿認真的在想問題出在哪……
  發覺我和愛蜜莉亞之間的距離稍微拉開了些,看來我好像說了些廢話。
  我把手中轉著的刀子插在桌子上,再用雙手拍了拍臉頰,轉換一下心情。
  深深地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縱然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但已經好多了。
  「妳可別跟別人說,其實我不太擅長教別人神聖術。」
  「我也不擅長。」
  「但是,就算再不擅長,也比葛瑞格里歐好一些。」
  那傢伙的神聖術屬於直覺型──跟普通僧侶相較之下,算是相當扭曲的一種類型。
  葛瑞格里歐的腦袋有點問題,他那樣倒也還稱得上是種天才型。
  「你打算怎麼辦?」
  「以常規來說,現任異端殲滅官會針對工作內容,給予新上任的異端殲滅官指導。我和葛瑞格里歐都做過這些指導──但是,成為葛瑞格里歐弟子的人,大部分都在還沒出師的時候就死了。」
  愛蜜莉亞保持沉默地聽我說。這狀況很可怕,這狀況真的非常可怕。
  「因為對他來說,僧侶能夠使用退魔術、能夠殺死黑暗眷屬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只要有信仰,勝利自然就會手到擒來。因此,僧侶如果在執行任務途中死亡,原因正是這個人欠缺信仰之心,就算死了也沒什麼問題。」
  「……你打算怎麼辦?」
  「而就是基於這樣的危險性,後來就沒有人願意跟著葛瑞格里歐了。教會也已經不打算讓葛瑞格里歐收弟子。因為他們也已經看不下去,一些優秀到足以被選為異端殲滅官的僧侶,居然還無所作為就已經死去。」
  愛蜜莉亞瞪大了眼睛,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他殲滅鬼這個綽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教會也是會在意風評的,要是沒出過什麼大事,不可能允許別人幫他取那麼難聽的綽號。
  可惡,我為什麼沒有在餐廳給他徹底的最後一擊呢?我真是後悔不已。
  「要聯絡克雷歐嗎?」
  「聯絡他也沒用……嗯,當然是要聯絡一下,但是生米都已經煮成熟飯了……」
  既然他們已經去找葛瑞格里歐求教,那就沒有退路,只能讓他們成長了。除了學會能讓葛瑞格里歐認同的神聖術之外,他們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活下去。
  因為那傢伙──絕不會容許自己下面的人無法獲得信仰這個事實。
  「妳去聯絡絲琵卡,該來擬定作戰計畫了。」
  基本上,葛瑞格里歐不會把僧侶之外的人視為弟子,當然如果藤堂是聖勇者一事已曝光就另當別論。
  所以,只要能讓絲琵卡學會退魔術,應該勉強能蒙混過關吧。
  我腦海中浮現絲琵卡的身影,內心苦惱不已。任憑我左思右想都不覺得事情會進展得很順利。即使是我也不是萬能的啊!
  到底該怎麼辦呢……
  
  § § §
  
  「可以麻煩妳再綁緊一點嗎?」
  「……綁太緊不會很痛苦嗎?」
  「沒事的……反正我早就已經痛苦不堪了。」
  藤堂這句話讓阿麗雅狠狠拉緊了束胸。那件綁在她貼身衣物上方的束胸,幾乎快把她的胸部擠扁了。藤堂皺眉輕呼出一口氣。
  她的胸部嚴重變形。即使表情十分痛苦,她也沒有半句怨言。
  在阿麗雅確實綁緊之後,藤堂接連地短促呼吸了幾次,調整著氣息。
  這奇妙的光景讓絲琵卡眨了好幾次眼睛。
  接著她的視線改看向坐在床上,正在擦著長杖的莉蜜絲。大家都在同一個房間裡,她不可能沒有發覺,莉蜜絲卻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那邊。
  「……妳們在做什麼?」
  「……不這麼做,穿盔甲的時候胸部會卡住穿不上去。」
  望著泫然欲泣的藤堂,絲琵卡放棄再問下去。
  這其中恐怕有什麼隱情吧?絲琵卡覺得就改穿別件盔甲不就得了,但是她才加入隊伍,或許自己不該去觸及這方面的事。
  套上以白色為基調、剪裁俐落的盔甲之後,眼前出現了一位氣宇軒昂的騎士。要是沒看到她之前的醜態,搞不好還會愛上她呢。
  莉蜜絲也套上了斗篷,開始整理行裝。昨晚絲琵卡被叫到亞雷斯那裡去,收到了一個有著紅銅製十字架墜子的項鍊,她緊握著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手。取出那條項鍊垂在眼前端詳著。
  莉蜜絲忽然注意到她的動作,開口向她問道:
  「……那條項鍊怎麼了嗎?」
  「……這是我認識的僧侶送我的東西,說是護身符。」
  由於項鍊不是銀製品,據說性能也不太好,單純就只是個護身符。
  莉蜜絲似乎覺得這句話讓絲琵卡感到不安,像是為了給她打氣似的拍了拍手掌。
  「沒事的,不管出現什麼樣的魔物,我和石榴石都會幫妳一把火燒光他們的。」
  站在莉蜜絲頭頂的深紅色蜥蜴迅速地吐了吐舌,似乎也同意這句話。
  在她拿著的法杖前端,有顆絲琵卡從未見過的大寶石正散發著光芒,寶石內部還有小火焰正在熊熊燃燒著。
  「還有,絲琵卡,妳不怕不死系魔物對吧?」
  聽見莉蜜絲這句話,藤堂和阿麗雅肩膀一顫。
  看著兩人這副模樣,絲琵卡緩緩地點頭承認,難以啟齒般的說:
  「……呃、這個……是沒有很怕啦。」
  「那就沒問題了。那妳已經……比小直她們好了。小直她們光只是聽到惡靈的慘叫都會昏倒。」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絲琵卡心中有著強烈的疑問。藤堂似乎和她槓上了,出言抗議:
  「真沒禮貌!惡靈的慘叫也算是如假包換的攻擊啊!對吧,阿麗雅?」
  「是啊,沒錯。惡靈的『悲嘆叫喚』的確不算是物理性攻擊,但那可是不折不扣的攻擊。妳可別亂灌輸她奇怪的觀念,講得好像我們沒有遭到任何攻擊就昏過去一樣!」
  「可是妳們真的昏倒了啊!」
  藤堂和阿麗雅拚命地反駁,卻在莉蜜絲的一句話下完全崩壞。兩人無地自容地別開了視線。
  莉蜜絲看著她們這副模樣,聳了聳肩,得意洋洋地在絲琵卡面前嘆了口氣。
  「沒關係啦。就算妳沒辦法立刻學會退魔術,我也會幫妳的。我覺得小直和阿麗雅起碼也能當個肉盾……古蕾莎就……嗯,也還算能幫上忙啦。」
  「……好的。」
  古蕾莎本人是唯一不必做什麼準備的人,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坐在椅子上晃動著雙腳。
  絲琵卡回想起亞雷斯給她的種種建議,雖然時機有些晚了,但她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抓著終於穿慣了的法衣袖子,站了起來。她不僅有一把手感光滑的矛鎚,懷裡收著教典,腰間還掛著亞雷斯叫她還不必歸還的短劍。
  在她做好目前能做的所有準備時,她突然想起昨天的話,於是開口對藤堂說:
  「……對了,我認識的那位僧侶說……想一下子打倒一千隻不死系魔物,好像很困難。」
  這是葛瑞格里歐給的課題,內容是要在三天內打倒一千隻不死系魔物。
  阿麗雅和藤堂也有出言反駁,但是完全無效。他完全沒有做任何指導,只出了這個課題。然而他所出的這個課題,本來就不該交付給連神聖術都還不會的絲琵卡。
  絲琵卡這句話,讓藤堂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啊……不然考慮請妳認識的那位僧侶一起同行吧?如何?絲琵卡妳想想,妳好像也還不會使用神聖術……」
  絲琵卡以藤堂聽不見的微弱語調咕噥了一句:
  「……他說他會跟來喔。」
  「……嗯?妳有說話嗎?」
  「我……什麼都沒說。」
  絲琵卡對提出反問的藤堂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接著握緊了拳頭。
  就算他會跟來,學不學得會退魔術,還是得看絲琵卡自己的造化了。
  這是自己的選擇帶來的結果,不惜一切代價都必須把事情完成。
  即使從前的自己一個人辦不到,現在已經有人在背後幫自己一把了。
  
  § § §
  
  陰暗的通道裡,只有我和愛蜜莉亞的腳步聲迴盪著。
  雖然有很多地方都有魔物棲息,就算是在這麼多的地點當中,以地下墳墓為首的人工設施形態地區,也已被歸類為危險區域。
  比如說,被人棄之不顧的遺跡。
  比如說,已經無人居住的古城。
  比如說,留有過去繁華殘景的滅亡都市。
  探索這些地方時,必須小心以擊退外敵為目的所設下的陷阱之類的東西。就算之前居民沒有設下陷阱,像這種留有人氣的地區,很常出現擁有智慧的魔物定居在此的狀況,這些魔物也可能會設置陷阱。
  尤提斯大墳墓雖是座地下墳墓,依然不例外。
  特別是墳墓類型的區域,由於會預設有盜墓賊前來的前提,所以設有致死性極高的陷阱的可能性很高。尤提斯大墳墓裡也有幾處在不知情狀況下闖入,便會使人陷入危險的陷阱。
  話雖如此,王國曾派遣正式調查隊前來此地區,已經有許多人踏足此地。
  淺層的陷阱幾乎都已被撤下,只要不去未記載在地圖上的地區,危險性就相當低。
  葛瑞格里歐所打倒的鬼面騎士像應該也算一種陷阱。不過,儘管這個陷阱位於淺層,卻還能保留完整形態,可說是極為稀有的特例。
  我們搶先在藤堂等人之前闖入了尤提斯大墳墓。
  我帶頭走在前面,愛蜜莉亞跟在我身後殿後。前方四周滿滿地全是我點在空中,仿造燈火的「引導之燈(Leading Torch)」,充分確保了我們的視野。
  我一邊確認已牢記在腦海裡的地圖,一邊探測周圍的動靜。我這麼做是為了降低危險性,不然萬一出現了強大的不死系魔物,他們很可能會對藤堂等人發動攻擊。
  原本這些可能性根本不值得擔心,一旦事關藤堂,我還是把能力所及的事做好做滿吧。
  「你會不會有點過度保護了?」
  「或許是吧。」
  我冷冷地回了愛蜜莉亞這麼一句話。
  我不否認。基本上,狩獵魔物是自己該負的責任,這個論點套在勇者身上也一樣。減少魔物數量能提高安全性,卻同時也會成為那傢伙適應能力增長的障礙。
  然而、但是、即使如此──
  「直到隊伍平均等級拉高到30級之前,就照目前的方針行動。」
  「為什麼?」
  「因為大部分人到了30級,能做的事就會變多。」
  傭兵也一樣,未滿30級和30級以上的死亡率差距很大。30級就是一個門檻。
  正因如此,我才會想在頭一個月把藤堂等人的等級提升到30級。
  這裡的通道錯綜複雜。拿著劍的人骨──『行走骸骨』從角落冒出來,對我發動攻擊。
  行走骸骨迂迴地避開浮在眼前的光球,向我飛撲而來。我隨便一腳就把它踢飛了出去。
  被打飛的骨骸撞上牆面,散落在地板時發出了尖銳的聲響,最後形體漸漸地模糊起來,彷彿融於空氣中似的消失了。它手裡拿著的那把破劍,還有那包覆著驅體的老舊盔甲也同樣地煙消雲散了。
  唯一留在地板上的,只有一顆約小指指尖大小,帶著不祥氣息的紅蓮色結晶。
  這就是不死系魔物的力量根源,是一種物質化的意念體,也是魔力結晶。這是不死系魔物在滅亡後會留下的稀有道具「魔結晶」。
  這東西尺寸極小,賣也賣不了多少錢。我一腳便踩碎了它。丟著不管的話,在它吸收了充斥在墳墓中的瘴氣之後,又會再次復活成不死系魔物。復活的時間是以星期為單位,所以也無法拿來利用。
  我帶著愛蜜莉亞前來,目的是能夠隨時與絲琵卡取得聯絡。我也很想探探葛瑞格里歐的動向,然而能夠使用通訊魔法的人材實在是不夠。
  之前拜託克雷歐派遣史蒂芬來的那件事,不知道進行得怎麼樣了。
  我在心裡決定之後要去確認一下,接著開口向愛蜜莉亞問道:
  毫不在意身在昏暗的大墳墓中,愛蜜莉亞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看起來心情卻很好。
  「絲琵卡他們在哪裡?」
  「他們還沒進入墳墓喔。」
  以常識來思考,絲琵卡接到的課題,根本不是一個不會神聖術的見習僧侶能完成的內容。
  「課題內容好像很要求數量……沒問題吧?」
  「一般來說是不可能辦到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打倒一千隻不死系魔物,代表要以一天三百多隻的步調持續進行狩獵。
  而且不到深處,也遇不到那麼多的魔物。光是充斥在那個地區的瘴氣就會慢慢地侵蝕人的身體。
  以他們現在的實力想來,葛瑞格里歐交付給絲琵卡的課題,得天降奇蹟才能完成。
  而且,恐怕葛瑞格里歐所希望看到的就是「奇蹟」。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理解葛瑞格里歐的想法。不過──」
  葛瑞格里歐交付的課題確實很瘋狂,然而不經苦難磨鍊就無法成長,這也是個事實。
  「──假設絲琵卡能成功達成這個課題,想必會有長足的進步。」
  「……如果達不成呢?」
  「我們就是來讓她達成的啊!」
  一路上並沒有出現什麼出乎意料的強大魔物,順利地向前推進中。
  走在路上,愛蜜莉亞用平常那張一號表情開口跟我攀談。這一點,我真希望藤堂他們也能向愛蜜莉亞看齊。
  「不過,這座墳墓裡埋了什麼啊……我感覺得到一股強烈的邪氣。」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這座墳墓的建造年代依然是個謎,王國也已經放棄查明真相。從遍布在地下的迷宮規模等級來說,應該也不是小國國王的墓地一類。
  就算封印在此地的不是人,而是被世人遺忘的邪神或惡魔也一點都不奇怪,不過我們這次的目標並不是他們。我們該思考的只有不要讓藤堂誤打誤撞地靠近那些地方。
  就在執行此時的期間,我們來到了目的地──鬼面騎士的房間。
  要在墳墓等地長期狩獵魔物時,最為必要的就是確保安全性。
  我打算讓藤堂等人留在鬼面騎士的房間。當然,由於之前曾發生過那種事,萬一出了什麼事,我也有變更地點的計畫。然而,這個能讓神聖術較易發揮作用的房間就是最合適的地點。
  帶有黑色鏽痕的門隨著吱嘎聲響敞了開來,裡面的光景讓我眉頭一皺。
  鬼面騎士的房間跟我之前進來時一模一樣。寬敞的空間、石造祭壇,還有祭壇上的──那座鬼面騎士像。
  「愛蜜莉亞,妳退下。」
  「怎麼了?」
  愛蜜莉亞本來想跟著我後面進來,被我出言制止。我重新用力地握住戰鬥矛鎚,靠近那座雕像。
  雕像並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如之前曾經看過的一樣,類似東方鬼怪的凶惡容貌,還有掛在腰間的大太刀。雕像的雕工相當精緻,彷彿隨時會朝我猛撲而來。跟以前不同的是,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它也可能真的會發動猛攻。
  可是有些基本的地方感覺怪怪的。我眉頭深鎖,又往雕像走近一步,開始觀察了起來。
  經我確認,鬼面騎士像上沒有半點傷痕。
  「……怎麼全修好了?」
  這座雕像應該已經被葛瑞格里歐破壞了才對。在那幾個傢伙離開之後,我也實際確認過雕像的殘骸。
  說起當時的殘骸,頭部已被剜去,手臂碎裂,整座雕像已是四分五裂。縱使有好事之人動手修復,也不可能恢復到如此完美的狀態。由於它是石像,回復魔法應該也起不了作用。
  我知道在陷阱當中,有部分陷阱會自動重新設置……這下可傷腦筋了。
  「什麼情況?」
  愛蜜莉亞站在我身邊,抬頭看向鬼面騎士像。
  打造出此種類型的遺跡的創作者,多半擁有其獨特的文明。這個機關應該也屬於這種類型吧?原來它是復活型的陷阱啊……
  「傷腦筋……我可沒辦法撤除這個陷阱。」
  「啊啊……這就是……葛瑞格里歐說他已經破壞的那座雕像啊?」
  觀察力敏銳的愛蜜莉亞謹慎地伸出手,摸了摸雕像表面。
  這種類型的陷阱是我的死對頭。若是物理性機關,我還能想辦法應付。然而我只是一個空有高等級的人類,知識淺薄,技術也不高明。
  以魔術之力設下的陷阱沒有辦法解除。而它能復原到這種程度,更代表這個陷阱肯定是透過魔術之力打造出來的。
  愛蜜莉亞正面無表情地在查驗著什麼。我抱著病急亂投醫的心態開口問她:
  「有發現什麼嗎?」
  「就只是座石像……好像不是魔導人偶那類的東西。」
  「這樣啊。」
  我知道它不是魔導人偶。莉蜜絲和葛瑞格里歐都曾這麼說過。
  這個房間至今沒有被搞得亂七八糟,搞不好不是因為傭兵們謹慎行事,而是因為它會自動修復也說不定。不管是什麼情況,只能避開這個房間了吧……
  愛蜜莉亞忽地看向我,歪著腦袋說:
  「如果向它發動攻擊,它就會動起來嗎?」
  「我哪知道。嗯……不過,就上次的狀況看來,是葛瑞格里歐的攻擊啟動了它,接著它才開始活動了起來。」
  這個房間能用當然是最好,既然不能用那也就算了,只能想一下替代方案了。
  「……我可以試著對它發動攻擊看看嗎?」
  「不可以。」
  我怎麼可能同意。都已經知道這是個陷阱,我幹嘛還非得故意去踩它不可?
  愛蜜莉亞無言以對,而正當她想再次開口的時候──
  「……啊……抱歉,我搞錯了。攻擊不是啟動它的關鍵。上一次,它在攻擊之前就已經活動了起來。正確來說,關鍵應該是在於有攻擊它的意志……吧?」
  我嘆了口氣,對自己施加了輔助魔法。
  吱吱嘎嘎的聲響、散落的細小碎片,還有類似地鳴的震動。
  愛蜜莉亞睜大眼睛,往後退了幾步。這一切簡直就像個笑話,鬼面騎士石像開始動了起來,它的視線在我和愛蜜莉亞之間游移,最後停留在我身上。
  「原來關鍵在於攻擊意志啊……在眾多陷阱之中,這關鍵因素也算相當隱晦呢。我實在不認為葛瑞格里歐是第一個啟動它的人,然而卻沒有任何情報──」
  感覺這個關鍵也沒多複雜啊……我好像不該現在思考這些。
  「亞雷斯,它要過來了。」
  「嗯。」
  它的手伸向掛在腰間的太刀。它拔出太刀從我頭上對我發動攻擊,我舉起矛鎚接下了這一擊。
  敵我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公尺。由於我倆之間還有身高差距,從底座上一揮而下的斬擊中並未施加什麼力道。算上底座的高度,它感覺就像舉刀劈砍身高約只到自己膝蓋的人類,姿勢其實非常不穩。
  我就這樣擋下了兩三次從頭上落下的斬擊。就在我擋下第四次斬擊的那一刻,招式有了些改變。它對準我的脖子從右方打橫揮出太刀。在擋下這次攻擊的同時,我迅速地向後退了幾步。
  鬼面騎士從底座跳了下來,直挺挺地站在底座前。因為體型差距的關係,兜頭籠罩而下的壓力可不是蓋的,不過強度卻是普普通通。
  由於它不是不死系魔物,所以退魔術起不了作用,僅此而已。
  「妳退下。」
  我對在我身後待命的愛蜜莉亞下達簡短的指示。
  只要有過長時間的戰鬥經驗,僅靠數次交鋒就能得知很多事情。特別是對手如果是魔導人偶就更容易理解了,畢竟它們的行為都是靠機能才成立的。
  在沒有任何氣勢的狀況下,鬼面騎士理所當然似的對我發動了突擊。
  它發出的這記攻擊之中,感覺不到它踩踏的力道、刀刃的速度,甚至是假動作,即便是我這種和劍士沒什麼戰鬥經驗的人,也能輕易閃避。
  阿麗雅曾說過它是具備技巧的「魔導人偶」,她搞錯了。這些都只是虛有其表而已。
  我甚至不需要跟它拚個你死我活。根據它的行動法則和基本性能,我推測適合討伐這座鬼面騎士魔導人偶的等級應該落在40級左右。
  我舉起矛鎚撥開從右上空揮來的刀刃,往前踏了幾步,迴避掉它順勢從左方急轉而來的刀子。只要基礎性能占上風,就不需要出奇制勝了。我打算直接把石像敲個粉碎,舉起矛鎚毆打它的身體。
  石像被打飛出去之後撞上了牆,牆上出現巨大的裂痕,接著石像便趴在了地上。
  愛蜜莉亞拍手發出啪啪聲響,沒有半分感動地說:
  「亞雷斯的攻擊,這是一次爆擊。鬼面騎士受到150的傷害,亞雷斯幹掉了鬼面騎士。」
  「……妳語氣未免太生硬了吧。」
  
  
  
  「鬼面騎士起身了,一副還能繼續再戰的樣子,往我們看了過來。」
  如愛蜜莉亞的旁白所說的,鬼面騎士撐著手肘站了起來。如愛蜜莉亞的旁白所說的,它幹勁十足。一切都如愛蜜莉亞的旁白所說。
  我這不是還沒幹掉它嗎!
  「鬼面騎士的攻擊,鬼面騎士發動了鬼神斬。」
  講這什麼鬼話!我連吐槽這句的空檔都沒有,鬼面騎士以爆炸般的氣勢用力一踏,再以近似拔刀術的姿勢向我揮出刀刃。不同於拔刀術的地方在於,它以手掌代替劍鞘,將戰刀從手掌中一揮而出。要是一般人手指早掉光了,這可說是只有魔導人偶才能發出的招式。
  我目測了一下攻擊距離,用力往後一躍,避開了這次攻擊。
  「攻擊失敗,未擊中亞雷斯。」
  鬼面騎士再次回到底座前方,擺出舉刀正對我的姿勢。它的硬度很高,如果是一般的石頭應該早就四分五裂了。
  手感跟路西佛的結界比起來有著天壤之別,不過看來應該是做了類似結界,可以提升其堅固性的某種處理。簡單來說,就是隻只有防禦力很高的小卒。
  愛蜜莉亞繼續叼唸著:
  「亞雷斯的攻擊──」
  「不好意思,妳可以別再繼續說下去了嗎?」
  「我閒著沒事幹,才會這樣幫亞雷斯打氣啊。」
  快閉嘴。這樣會害我分心,還是閉嘴吧。
  
  「我了解到了一件事。」
  「我也了解到了一件事。」
  我把已經碎得不成人樣,動作也已停止的鬼面騎士丟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底座上。
  只有堅硬這個優點的魔導人偶根本算不上敵人。這不是我有自信,只是單純性能上的較量罷了。它只是有些棘手的特殊能力,不然古蕾莎還比較強。
  剛剛還在一旁給我盡情講著怪異旁白的愛蜜莉亞,此時正一臉認真地抬頭看著我。
  不對……在講旁白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掛著同樣的認真表情……我從來沒想過,看不出一個人的情緒居然會是這麼麻煩的事。她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個性太天然……
  在開口抱怨之前,我決定先聽聽她的解釋。
  「妳說說看。」
  「這是『箱庭(World Heart)』。」
  她在說什麼?
  看見我擰起了眉,愛蜜莉亞淡淡地說了下去。
  「這是叫做『箱庭』的魔法,應該是屬於空間操作系魔術的一種。」
  「……換句話說,那就是這個陷阱的原形嗎?」
  「是的。」
  愛蜜莉亞點了點頭,一副沒什麼了不起的樣子。
  她的意思是,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看穿了這個陷阱的原形?即便有魔術這個統稱,但是種類相當多樣化。如果非自己的專長領域,應該很難看穿。
  「這是失落的祕術(Lost Technology)之一。這種術式可以將空間切割出來,在賦予獨自的法則後,創造出一個微小模型世界,是一種非常高級且……非常強力的魔法。」
  愛蜜莉亞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覺得很神奇,然而關於愛蜜莉亞的出身,我也沒聽克雷歐提起過,最重要的是只要這個人好用,那就繼續用下去就好。愛蜜莉亞見我聽得很專心,便繼續說明了下去。
  「容我省略一些細節,魔法範圍應該就局限在這房間內部。效果恐怕就是讓那座石像動起來,以特殊行動擊退外敵。我們感覺不到魔導人偶的氣息,是因為魔法的對象是這一整個房間。」
  「已經被葛瑞格里歐打倒的那玩意兒,怎麼又回復原狀了?」
  「因為整個世界還保持原樣。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世界就會被『重置』為原來的狀態,包括碎裂的石像……還有牆壁、地面的損傷痕跡等等。我們可以說這種狀況就是『箱庭』魔法的本質。」
  愛蜜莉亞的視線飄向延伸了數道裂痕的牆壁。這麼說來,在葛瑞格里歐那場戰鬥之中,本來應該遭破壞的牆壁也已經完好如初。
  重置。重置是嗎……如果這是真的,那還真是種可怕的術式。不僅極為適合用來設陷阱,最可怕的是可以創造出無限的戰力。我該說幸好它失傳了嗎?
  「這種魔法的缺點在於魔力消耗量非常驚人。箱庭魔法消耗的魔力,和賦予的法則的複雜程度,以及重置的間隔時間成正比。以這次的情況來說,這個空間被賦予的法則是啟動一座石像,看來維持世界的間隔時間……並不會太短。」
  毀壞的石像沒有要恢復原狀的跡象。說起來,葛瑞格里歐毀了它的時候也一樣……在我前往查看時,也依舊是被破壞的狀態。思及此,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面對愛蜜莉亞。她正在黑暗中低頭看著石像,眼裡沒有驚訝的神色。
  「如果施術者人在現場,可以再縮短重置的間隔時間嗎?」
  「可以。不僅可以縮短間隔時間,應該也可以讓法則本身變得更加複雜。比如說──」
  愛蜜莉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視線也往上看去。
  「對了,比如說,單純地把啟動的石像數量……增加到兩座或三座之類的。」
  「……原來如此。」
  她這句話讓我終於肯定了一件事。
  這種魔法──我有印象。正確來說,在相當久遠以前的任務裡,我曾經打倒過一位施術者。
  對方是出自歷史悠久的魔術名門的男人。由於這位魔導師深入研究危害他人的魔法,於是便被逐出家門。在這個男人所使用的魔法中,有一種可以創造出「無限的軍隊」。當時的對手不是石像,而是出現了源源不絕的軍隊,隊伍中的單兵也都擁有相當程度的戰力。我記得當時這情況嚇得我膽戰心驚。
  研究結果最後由教會進行回收,所以愛蜜莉亞應該是曾確認過相關內容,才會知道這個魔法吧?
  這真是一次始料未及的再會。我再次低頭看著石像,心想幸好只有一隻……
  「『失落的祕術』是嗎……」
  「……正確說來,應該是『前失落的祕術』。十幾年前某位魔導師已經將它還原了……不過應該沒有傳開來才對。」
  原來如此……好啦,算了。讓我們進入正題。我開口向出乎意料地展現了淵博知識的愛蜜莉亞問道:
  「妳能把它解除掉嗎?」
  「很難……想要解除箱庭魔法,就必須想辦法去除它的魔力來源。」
  「妳辦不到啊?」
  「沒用個一兩天是辦不到的。要有半永久的魔力供給來源,才能長期維持箱庭魔法的作用──」
  「了解,辦不到就算了。謝謝妳。」
  我擋下了正要開始說明的愛蜜莉亞。辦不到就辦不到沒關係。反正我也不了解其中的原理。
  「……不用客氣。」
  愛蜜莉亞的說明被我打斷,她失望地這麼回答道。
  然而,縱使掌握原理,若無法解除,那這個房間就不能用了。而且也不知道藤堂會搞出什麼事……能知道陷阱只限房間內部好像已經算不錯了。
  好吧!再去準備另一個適合當據點的地方吧。應該隨便幫他們弄個結界就行了吧?
  再怎麼樣,以這瘴氣濃度來看,臨時結界應該撐不了太久,是不是必須定期來重新張開結界呢?
  「啊,還有一件事。」
  「還有啊?」
  「……亞雷斯,你真冷淡。」
  我很冷淡?……或許確實是很冷淡吧。不過,希望她能看在我讓她以有用的情報,抵銷了奇怪旁白這件事,就接受我的冷淡吧。
  妳這個人落差實在是太大了啦!
  愛蜜莉亞看我依然保持沉默,她淺淺地嘆了口氣,然後接著說:
  「雖然我們已經知道這是箱庭魔法,卻不知道施放的目的……這種魔法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而且還要打造長期維持這種魔法的架構,這種情況很不尋常……」
  愛蜜莉亞眉頭微皺,表情略顯不安地向我如此報告。原來如此……她很優秀。我確實明白了克雷歐派她前來的理由。她會報告一些我不懂的情報這點,真令人不勝感激。
  「……原來如此。」
  然後,好險我想起來了。我太認真聽她說話,完全忘了一件事。
  我從底座上下來,走近愛蜜莉亞身邊。
  我從極近的距離俯瞰著愛蜜莉亞那雙澄澈的眼眸,她難得發出了略顯動搖的聲音。
  直到剛剛她都還泰然自若地說著話,然而此時的這種語調讓我覺得有點好笑。
  「……怎、怎麼了?」
  「忘了跟妳說,我也了解到了一件事。」
  「……咦?」
  我大幅扭動了身體。用力前踏再加上身體的迴旋力道,我舉起矛鎚用力敲向剛剛我還坐在上面的底座。
  帶刺的矛鎚前端砸爛了石造底座,轟隆隆的聲響撼動了房間裡的空氣。
  「唔!」
  愛蜜莉亞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重新把一揮到底的矛鎚拿好,以尖端指向剛剛還立著底座的地方。
  底座原本的位置上開了一個大洞。
  不,那不是個洞,而是以人工挖出來的「入口」。
  「關於那個鬼面騎士,它的戰鬥方式看起來就像在保護底座。剛剛就覺得其中必有什麼蹊蹺,這下看來似乎是有間密室。」
  「什麼……呃……咦?」
  說起來,假設鬼面騎士的啟動關鍵是破壞石像的意志,那麼本來應該遭到攻搫的人,應該是點出關鍵的愛蜜莉亞。沒想到,實際上鬼面騎士卻將我定為目標。
  這麼一來,鬼面騎士發動攻擊的優先順序,恐怕就是離「底座」最近的人吧?當時我讓愛蜜莉亞退下之後,我的位置確實比愛蜜莉亞更靠近底座。
  而且在戰鬥中也有好幾個不自然的地方。第一,以石像還在底座上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揮出結實的一擊,它卻還是選擇從上方發出第一次攻擊。第二,一度被打飛到牆邊之後,它再次為了保護底座而回到底座附近。它身上所植入的行動理論非常單純。這部分或許跟愛蜜莉亞剛剛所提,法則愈複雜則消耗的魔力也會大幅上升這點有關。
  我操縱著光球,緩緩地將它送入地面上的洞裡。洞裡的房間似乎沒有多大。
  我集中精神探索著其中的氣息,並沒有特別感覺到有黑暗眷屬的存在。不,不僅如此,在底下的房間裡,我甚至完全感覺不到充斥在整座地下墳墓中的瘴氣。
  「這個魔法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隱藏地底下的房間吧。以密室來說,要說是杜撰出來的也算是這樣沒錯,不過由於密室和底座完全是一體成形,不打碎底座就無法開啟密室。嗯,不管怎麼說,我是不會讓藤堂他們停留在這個房間裡的。」
  「……亞雷斯,你這人真的很惡劣。」
  就在我窺探著密室邊跟愛蜜莉亞說話的時候,她小聲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拿著以特殊製法製成的銀粉筆在密室四周畫了一圈。
  在瀰漫著瘴氣的墓地等地方,張開結界時也需要更強而有力的媒介。以結界的媒介來說,銀粉筆的效果比聖水更好。我畫下印記,獻上祝禱詞之後,將墓地中的一個房間化為了聖域。
  密室正中央有一條聖銀製項鍊,愛蜜莉亞正仔細地觀察著它。在確認瘴氣被驅散後,我對愛蜜莉亞說:
  「有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這好像……不屬於我的專長領域。」
  愛蜜莉亞聳了聳肩,乾脆地放棄了。她把剛剛拿在手裡,那條有著聖銀獨特的白中帶銀色澤的項鍊交到我手上。
  這條項鍊的鍊子十分細緻,下方點綴著一個四方體(Cube)的裝飾。在鬼面騎士的房間的地下密室裡,有個箱子被孤零零地擺在這裡,裡面裝著的就是這條項鍊。
  「了解,之後再送去教會,請他們幫忙調查吧。」
  我用布把項鍊包起來放進口袋。有時候在這類遺跡中,可以找到蘊含魔法之力的道具。在地下密室裡找到的那條項鍊,也是這類魔導具的其中一種。
  效果必須請人調查後才能得知,不過看來倒也不像是那種會對持有人不利的物品。
  現在想這些也沒有用,我便暫時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取出地下墳墓第一樓層的地圖,我把它攤在空中,方便愛蜜莉亞觀看。
  「總之我們就慢慢加快步調吧。首要目標就是讓他們適應不死系魔物。」
  這一帶既不會出現強大的不死系魔物,這次在執行上又遠比上次嘗試時來得容易許多。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透過絲琵卡操控他們的行動。
  「不死系魔物也分好幾種。根據種類應該也有擅長和不擅長之分……在貝爾森林面對吸血鬼的時候,也沒看他們表現出太極端的恐懼感。」
  不怕吸血鬼卻怕活死人,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種心情……我向愛蜜莉亞詢問道:
  「愛蜜莉亞最怕哪一種?」
  「……哪種都不太怕……不過要我選,我會選『行走骸骨』吧。」
  愛蜜莉亞差點就說出了不具參考價值的話,但最後還是給出了一個魔物的名字。
  「行走骸骨」。
  在不死系魔物的種類中,屬於骷髏人(Skeleton)系的魔物。跟「活死人」的不同之處,就在於它的身體是僅由骨頭所構成。跟「活死人」比較起來,比較傾向敏捷性較高、臂力較弱的類型,其他仍具備多種特性。依藤堂的實力來看,那些特性都不是什麼需要擔憂的點。
  「理由呢?」
  「……它應該沒有活死人可怕吧?活死人是真正的人類屍體,有種不同的忌諱感。」
  「活死人不是人的屍體,它是無色魂魄吸收瘴氣之後,再物質化成形的魔物。只要給予的傷害讓它不足以維持身體樣貌,就會灰飛煙滅。這就是證據。」
  聽完我的話,愛蜜莉亞眨了好幾次眼睛,接著一臉困擾地說:
  「……不管有什麼理由,它就是很像人嘛!」
  「OK,那就從骷髏系列的開始吧。」
  最終目標是要讓他們能克服所有不死系魔物,不過既然愛蜜莉亞這麼說應該沒錯吧?在對不死系魔物的感覺方面,比起我自己,愛蜜莉亞還更值得信任。
  我站了起來,深深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集中精神,捕捉在四周徘徊的不死系魔物的氣息。
  好了,該上工啦!
  
  § § §
  
  害怕是沒有理由的。
  這跟強弱無關,根本沒什麼理由,就只是單純地感到害怕。
  藤堂反而無法理解,莉蜜絲、古蕾莎和絲琵卡為什麼不害怕不死系魔物。
  本來她還抱著微薄的希望,心想搞不好這次就不怕了。這個希望卻在一進墳墓就立刻被粉碎了。
  在這之前,藤堂從來不覺得自己膽小。但看著莉蜜絲和絲琵卡僅憑火蜥蜴的微弱光芒,冷靜地走在黑暗之中,她不禁認為自己不膽小只是個誤會。
  「……妳、妳們不覺得這裡很冷嗎?」
  「……小直閣下,地下墳墓系的地區……氣溫都很低。」
  隊列由阿麗雅和藤堂領頭。在她們身後跟著非戰鬥隊員古蕾莎,最後才是莉蜜絲和絲琵卡。
  在藤堂感受著背後射來的尷尬視線的同時,唯一的救贖應該就屬在她身旁,與她有著同樣心情的阿麗雅了吧?這一刻算是自她踏上討伐魔王之旅以來,最真實地感受到有夥伴真好的時刻了。
  在她身旁的阿麗雅,一副連隻老鼠都不能放過的模樣,一對充血的雙眼死盯著前進的方向。
  石榴石的光芒相當微弱,強度並不足以讓她們看清數公尺的前方。
  氣喘吁吁的藤堂拚命地集中意識。不久之前她才剛升上27級,目前已經熟悉了提升過後的身體能力,也多多少少能感覺到附近生物的氣息。
  而且也感覺得到……生物以外的氣息。
  「……這也太多了吧。」
  藤堂感受到大量黑暗眷屬的氣息,多到她無法分辨究竟哪裡有什麼魔物。瞠目結舌的她緊咬著嘴唇。
  她抓起瀏海,瞪著地板不放。阿麗雅拍了拍她的肩膀說:
  「……我們一起加油吧。」
  「我不行啦!光是想像就有點想吐了!」
  此刻讓藤堂還留在這裡的理由,只剩下勇者的自尊了。
  還有就是不想讓剛入隊的絲琵卡看見自己丟臉一面的倔強心態。
  她僅靠著這些往前邁進。跟步伐緩慢的藤堂二人相比,後面三人的腳步顯得輕快許多。
  古蕾莎靜靜地走著,而跟著後頭的莉蜜絲和絲琵卡則是愉快地聊著天。
  在這片暗無天日的地下墳墓中,這兩人居然還能開心閒聊著。藤堂完全無法理解她們的心情。
  阿麗雅似乎也和她有著同樣的想法,表情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苦笑。
  「……只要是人,都會有擅長跟不擅長的事。」
  「就算是這樣……還是很丟臉對吧……」
  石榴石輕輕叫了一聲,彷彿在回應著藤堂這句話。
  藤堂一邊走著,還能聽見莉蜜絲正在對表情僵硬的絲琵卡說著打氣的話。
  「絲琵卡,沒事的。假設妳在這裡學不會退魔術──小直還是會幫妳把不死系魔物全部打倒的!說起來,那根本就不算什麼指導吧?」
  「呃……」
  「什麼?」
  藤堂突然聽見莉蜜絲提起自己的名字,她回頭看向後方,最後卻屈服在莉蜜絲狠厲的嚴竣目光之下。
  在這座尤提斯大墳墓中的角力關係已經明確地定了下來。
  藤堂一臉難為情地笑著說:
  「……對、對啦!我和阿麗雅,我和阿麗雅會打倒它們的,哈哈哈。」
  「……妳別把我也扯進去。」
  藤堂說完那句話之後,這次輪到了阿麗雅不悅地出言反駁,她的眼神是認真的。
  「別這麼說嘛……我們不是同一個隊伍的人嗎?」
  「現在是敵人。」
  「妳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喔!」
  莉蜜絲尖銳的喝斥聲在通道內迴響著,嚇得阿麗雅和藤堂渾身一顫。
  不管絲琵卡已在一旁目瞪口呆,莉蜜絲把長杖的前端往地板敲出了尖銳的聲響,接著開口斥責道:
  「妳們兩個都這麼大了,為了這種事吵起來,會讓絲琵卡感到不安的!是說,我也很不安耶!」
  「……嗯、嗯嗯……妳說得對,抱歉。」
  「妳們到底在怕什麼啦。人家不是說這裡的不死系魔物是最低等的嗎?我們裝備齊全,也做好了準備,根本沒必要怕啊。不是嗎?」
  「呃,可是──是的,妳說得沒錯。」
  藤堂本來還想反駁,卻又立刻掛上一張乖巧的表情。原因是她看見莉蜜絲的眼神又快要轉為嚴厲了。
  看著莉蜜絲這副模樣,阿麗雅嘆了口氣。
  「莉蜜絲,每個人都會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有些傭兵會害怕蟲系魔物,也有些會害怕植物系魔物……這已經不是能不能打倒他們的問題。即便是妳也有些不擅長的事物吧?」
  「沒有。管他是蟲、植物、魔導人偶還是亞人!」
  兩人的身高差距很大,在旁人眼裡看來,也像是個孩子正在出言頂撞大人。
  就在此時,莉蜜絲以指尖抵著嘴唇,一臉若有所思地說道:
  「不過,對了……硬要說的話,我大概就是不喜歡青椒那類的食物吧。」
  「……」
  這令人錯愕的答案讓阿麗雅啞口無言。莉蜜絲不再理她,這次視線轉而看向藤堂。然後在一直狠狠盯著她的狀態下,她伸出手臂攬住驚恐不已的絲琵卡肩膀。
  「可是啊!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阿麗雅的重點也不是擅不擅長對吧?我們現在是為了葛瑞格里歐交付的課題,要來打倒一千隻……多達一千隻的不死系魔物耶!現在應該不是說什麼害不害怕的時候吧?我有說錯嗎?」
  「……妳說得對。」
  「說起來,我們不是做好心理準備才來的嗎?不是嗎?」
  「……是,妳說得對。」
  藤堂除了點頭同意之外別無他法。莉蜜絲露出滿意的笑容,然後說了一句不知道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話。
  「那~我們繼續前進吧。要是妳們害怕靠近不死系魔物,要不要試試用擲劍的方式攻擊?又或者用魔法攻擊之類的。」
  「……也是喔。」
  藤堂愣愣地看著自己腰間的劍,發出幾聲乾笑。
  說到底,儘管威力還很弱,藤堂有魔法可以用,而且還拿著盾。就算不用擲劍攻擊,她也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只有阿麗雅沒有任何選擇。
  藤堂看向阿麗雅,她的表情依然陰鬱,但在莉蜜絲的喝斥下,稍稍有了起色。
  現在不是說害不害怕的時候。藤堂想起剛剛莉蜜絲說的這句話,用力地點了點頭,接著便再次面向前方。
  正當她要再次邁出步伐的時候,絲琵卡略顯緊張地提高聲音說:
  「那、那個……藤堂,要過來了。」
  「……什麼要來了?」
  藤堂一臉狐疑地回頭望著她。就在絲琵卡即將開口的那一刻,藤堂的耳朵捕捉到了「那個聲音」。
  阿麗雅拔劍出鞘、莉蜜絲緊握法杖、古蕾莎打著哈欠,而絲琵卡則是咬著下唇,一雙眼睛瞪得極大,一副要看清黑暗深處的模樣。
  接著藤堂便認出了那東西。
  黑暗的彼端傳來了喀噠喀噠的聲音。黑暗眷屬的氣息相當獨特。即便是藤堂,原本都可以在遠處就察覺到它們的氣息,但是濃厚的瘴氣,以及數不清的不死系魔物們的存在,顯然擾亂了她的感覺。
  所以在魔物接近到足以聽到聲音的距離前,她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是『行走骸骨』。」
  彷彿要證明絲琵卡說對了,那東西從陰影處冒了出來。
  行走骸骨的身高與阿麗雅差不多。那是一具穿著破爛盔甲,手裡握著殘劍的象牙色骷髏。
  從頭顱上的空洞眼窩,可以窺見紫黑色光芒,身上既無皮膚也無肌肉。喀噠喀噠的聲音是骨頭與盔甲的摩擦聲,還有那雙未穿著足部盔甲的腳在步行時,與地板碰撞的聲響。
  它的動作很慢,移動速度正如其名,就是「行走(Walking)」般的速度。
  藤堂倒抽了一口氣,將聖劍從腰間的劍鞘拔了出來,表情僵硬地說了一句:
  「……就由我來……打倒它!」
  藤堂的腦袋極為冷靜,並開始觀察起它的舉動。
  它的動作緩慢。一眼就看得出來它的武器破舊不堪,而且也感覺不到任何力量。身上的盔甲感覺隨時會崩解,只要拿起聖劍艾克斯肯定能將它劈成兩半。看起來就算不卸去它身上的盔甲,只要大腳一踢就能讓它散落一地。
  它既不具野性也沒有任何技能,只知道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是一種很容易對付的敵人。只要不帶殺意,對方是否確實有認知到她的存在這點也是未知數。不過,很神奇的是從它的眼窩可以感覺到一股陰沉的憎惡。
  據說大部分的不死系魔物都不是屍體,而是充斥在世界中的魂魄,在吸取了死者留下的負面意念及魔力後才成形誕生。因為它的存在根基中帶有死者的悔恨,所以憎惡所有活著的事物。
  藤堂反芻著從莉蜜絲和阿麗雅那裡學到的知識。
  她往拿著盾的手把的左手施加了幾分力道,接著咬了咬嘴唇和舌頭,想以激烈的疼痛感來分散恐懼。她帶著不輸給憎惡的殺意,狠狠地瞪向眼前的存在。
  莉蜜絲看見她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樣,擔心地叫了她一聲:
  「小直。」
  「唔!」
  緊接著,藤堂用盡全身力氣往地板一蹬。
  她的腳差點打結,不過在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她順勢高舉起了左手的大盾。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一聲尖叫響徹了四周,聽起來與其說是幹勁十足,倒更像是慘叫。聲音中帶著強烈的戰意,且由於她下意識地加諸了魔力,承受了這聲尖叫攻擊的「行走骸骨」,整副骨頭從腳部開始崩解了起來。
  藤堂心一橫,舉盾狠狠砸向行走骸骨。
  骸骨身上的盔甲被砸爛,骨頭散落在周遭各處。它手上的那把破劍撞上了牆,發出乾枯的聲響。
  藤堂在一陣目瞪口呆之後,眼睛骨碌碌地四處張望著。
  「呼、呼、呼……我……幹掉它了嗎……?」
  「是啊……沒錯……嗯。辛苦妳了。」
  散亂一地的碎骨頭彷彿融入大氣般消失了。莉蜜絲有點退縮地對她說了這句話。
  藤堂也已是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而剛剛在一旁觀察的阿麗雅開口說:
  「……妳這完全是做得太過火了……在發出『咆哮(Howl)』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打倒對方了。」
  「唔……『咆哮』……?」
  「咆哮就是將魔力加諸在聲音之中,給予對手傷害的技巧。也是劍士等職業使用魔力時,最基本的一種招式。」
  阿麗雅往剛剛還存在著不死系魔物的空間看了一看。
  「咆哮」是一種基本招式,但其實阿麗雅之前還沒教過藤堂這招。
  阿麗雅也曾聽說過,有些人在提起幹勁時,下意識地就學會如何發招。而藤堂此時此地可以成功使出這招魔術,應該是因為她擁有足以使用魔法的豐沛魔力吧?
  「……唔……簡單來說,這招不用靠近敵人,光靠聲音就能打倒它們?」
  「『咆哮』的傷害極為微弱,在對付一般魔物的時候,只有瞬間停下敵方行動的效果,而且聽說這種使用魔力的方式非常沒有效率,最好不要用這招……」
  這原本就不是用來打倒敵人的招式。能夠打倒「行走骸骨」,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因為敵我間的力量差距太大而已。
  阿麗雅的回答讓藤堂感到有些喪氣。明明只經過了一戰,身體卻感覺特別沉重。
  或許是因為她的臉色不太好看,莉蜜絲擔心地問道:
  「……妳在聲音裡加諸太多魔力了啦!身體還好吧?」
  「嗯、嗯嗯,我還好,沒事啦!」
  在急劇消耗魔力的情況下,甚至可能使人昏厥。說起來,藤堂操作魔力的技術並不高明。
  藤堂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一開一合地確認著自己的狀況。此時,阿麗雅對她提出了忠告:
  「妳這樣魔力消耗太過激烈,直到妳能用最少的魔力擊倒敵人之前,最好不要用這招。」
  「妳說得對……」
  「!」
  藤堂終於展現出冷靜下來的樣子。
  絲琵卡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然後一臉歉意地對藤堂說:
  「藤堂……好像來了一大群耶。」
  新的魔物集團又出現了,幾乎沒給她們喘息的時間。那是一個由數不清的骸骨集合而成的集團。這數量太過龐大,就連並不特別害怕不死系魔物的莉蜜絲臉色都為之一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小直!」
  藤堂流著眼淚,闖入了集團的正中央。
  這聲加諸了過多魔力的「咆哮」震得空氣哧哧作響,走在最前方的骸骨垮了下去,接著它身後的骸骨也同樣跟著垮了。然而在那之後的骸骨卻只有動作停了一下而已。
  魔力本來就有很多不同的形態。加諸魔力的咆哮,只要在距離較遠,或是有障礙物的情況下,它的威力就會大幅減弱。
  魔力衰減率有明確的公式,跟在世界中所發現的神祕「魔術」根本無法相比。
  藤堂不顧一切地揮動劍和盾,擊碎了骸骨。在她身後的阿麗雅也消極地揮劍發動攻擊。
  阿麗雅的劍也是帶著魔性的類型。魔劍雷嘯,據說是借助了火精靈及土精靈之力鍛造而成。這把是由路克斯王國授予劍王的歷史悠久的劍,具備著強烈的神性。
  具有神聖之力的劍刃將「行走骸骨」連同它手上揮動的劍一同劈為兩半,接著便化為塵土。
  然而,魔物如狂潮般蜂擁而至,數量似乎完全沒有減少的跡象。如海浪般一波波出現的骷髏,該不會就這麼無限地一直冒出來吧?眼下的情況讓她們的腦海裡閃過了這種可怕的念頭。
  「小直、阿麗雅!妳們太礙事了!混戰成這樣,我要怎麼用魔法啦!妳們稍微退開點啦!」
  在一片嘈雜之中,藤堂聽見了莉蜜絲煩躁的聲音。但是在面對著塞滿了整個視線範圍的骷髏人,她根本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她奮力頂出的盾擊碎了骨頭,接著舉劍往骷髏人的肋骨斜劈過去,將它劈成了兩半。
  藤堂覺得一旦停手就再也沒有動力攻擊,所以她為了不輸給恐懼,放聲咆哮: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突然出現的骷髏人數量讓絲琵卡嚇得無法動彈。
  絲琵卡並不害怕不死系魔物。然而,絲琵卡從未完整經歷過正式的戰鬥,這股氣勢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鮮明強烈。
  慘叫、咆哮,還有刀劍交鋒的聲響。
  在只知道呆站在原地的絲琵卡面前,莉蜜絲對著藤堂二人發出怒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直,吵死了!」
  四處橫衝直撞的藤堂和阿麗雅,彷彿想要逼退這波向她們發動攻擊的骷髏人。
  她們發出的每一次攻擊都很暴力,每當劍一揮出,就會有骸骨隨之倒地。只是連絲琵卡都看得出,她們的動作還是欠缺了活力。
  「這鬼東西到底有多少隻啦!」
  莉蜜絲的語調中透著幾分焦急。此時,絲琵卡的腦海裡傳來了愛蜜莉亞的聲音。
  『看來這種程度妳們好像應付得來,我再多送一批過去喔。』
  「?什麼?再來一批?不行、不行啦!」
  「?絲琵卡?妳在說什麼啊?」
  莉蜜絲看著突然大喊出聲的絲琵卡,對她投以狐疑的目光。絲琵卡連忙用力地搖了搖頭。
  「沒、沒事!」
  「還說沒事……不過,這情況到底要怎麼處理才好呢?」
  莉蜜絲似乎因為把注意力轉至絲琵卡身上,這個動作讓腦袋一下清醒了過來,她恢復了冷靜。
  在藤堂和阿麗雅的英勇作戰之下,骷髏人的魔手還未伸至後方來。
  莉蜜絲先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重新觀察起戰場的局勢。一旁的絲琵卡唯有愣愣地看著她。
  「妳知道後面還有多少隻嗎?不對,說起來……我們打倒幾隻了?」
  「……我不知道。」
  意想不到的景象讓絲琵卡慌了手腳,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數數量。莉蜜絲在一旁眉頭深鎖。絲琵卡的視線看向落在地面的魔結晶,急忙又接了一句:
  「不過……我想只要事後數一下結晶,應該就可以知道打倒幾隻了。」
  「也是啦。我們就從頭來過吧。小直和阿麗雅的情緒好像也有點太過高漲了……」
  「咦……可是,妳打算怎麼做──」
  此時,眼看著骷髏人的團體數量完全沒有要減少的趨勢,莉蜜絲舉起法杖朝向它們──也就是藤堂和阿麗雅這兩道人牆的前方。法杖前端的寶石在絲琵卡面前發出了耀眼的光芒。莉蜜絲簡短地詠唱了一句:
  「石榴石,『火焰之風(Flame Gust)』!」
  空氣起了一陣騷動。火焰魔力在透過寶石增幅之後,傳送到了緊抓著藤堂頭頂的石榴石身上。下一秒,石榴石的身體開始漲大了起來。
  
  
  
  「唔!」
  散發出來的強烈熱氣使得藤堂反射性地退了幾步,阿麗雅也是一樣。
  石榴石閃耀著鮮紅色光芒,從藤堂頭上往前方飛躍而下。
  前方捲起一片烈焰,這是一場具方向性的火焰風暴。紅蓮般的火焰輕易地吞噬了最前面三隻「行走骸骨」,湍急的火流一路向前奔湧,未留絲毫空隙地灌滿了整座通道。
  「好燙!」
  火焰並未飛散到藤堂身上,但這股全身上下所感受到的強烈熱氣,使得藤堂急忙回到莉蜜絲的所在之處。
  火焰風暴狂捲了幾秒之後,便忽然消失了。
  眼前沒有殘留任何物品。別說是行走骸骨,就連本來應該掉落在地的魔結晶,皆已全數消失。
  只有被燻得焦黑的地板和牆壁,還有那乾燥無比的空氣與上升的溫度,述說了這道魔法的威力。
  莉蜜絲不斷揮動左手,把風搧進自己的胸口。
  「熱死我了……這招果然不能在狹窄的地方用……大致上,熱度應該幾乎不會殘留才對……」
  「太強了……」
  聽見絲琵卡這句喃喃自語,莉蜜絲露出了一個微笑。
  剛發動完力量的石榴石,爬上了莉蜜絲的法杖,來到了法杖頂端。通道另一頭再次陷入黑暗,看來沒有新的骸骨即將出現的跡象。
  「啊,我好像升級了。」
  「什麼好像升級了。很危險耶!」
  莉蜜絲注視著自己的手掌,咕噥了一句。阿麗雅奄奄一息地向她提出抗議。阿麗雅身上並無任何燒傷,但或許是在極近距離接觸到了熱氣,整張臉紅通通的。
  這突如其來的魔法和它的威力,同樣地也讓藤堂面無血色。
  「是妳們不好,誰教妳們不退下!妳們最好覺得沒有被波及就不錯了!」
  「不不不,我們確實被波及了好嗎?說起來,怎麼可以在室內使用火焰魔法──」
  「不然妳要叫我怎麼辦?妳們要試試就這樣一直戰鬥下去嗎?」
  「呃……這個嘛……」
  這句話讓阿麗雅欲言又止。莉蜜絲見狀,立刻舉起食指指向她們,並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要是叫妳們退下,妳們就要快點退下。下次就連妳們一起燒掉囉?」
  「好啦……知道了。」
  對著臉色鐵青地點著頭的阿麗雅,莉蜜絲感到很滿意的樣子,接著看向藤堂。
  「我們先來重新訂立作戰計畫吧!起碼我們已經知道妳們兩個有辦法打倒『行走骸骨』了。」
  「……妳說得對。我們先找個房間休息一下,重新擬定作戰計畫吧。」
  
  藤堂和阿麗雅正在喝水,臉上的表情憔悴不堪。
  眾人查閱地圖,來到了一間平凡無奇的房間,不過以休息地點來說已經是綽綽有餘。
  看著她們倆的表情,絲琵卡身為唯一知道詳情的人,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雖說原本就是計畫性地要讓她們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但此時兩人心懷恐懼卻依然前來挑戰墳墓,毫無疑問是為了葛瑞格里歐交付給絲琵卡的課題。而最讓她感到痛苦的就是,她什麼事也做不到。
  莉蜜絲似乎看穿了她內心的想法,開口對她說道:
  「絲琵卡,妳不該露出這種表情喔。我們一開始就是在知道妳不會使用神聖術的前提下,讓妳加入隊伍。我覺得光是妳察覺到了敵人接近,就已經算不錯了。」
  「可……可是……」
  絲琵卡已經知道莉蜜絲很會照顧別人,包括她總是刻意找還不適應的絲琵卡聊天這件事。
  然而絲琵卡的心情卻完全好不起來。說起來,察覺到敵人接近這件事,絕不是絲琵卡自己的功勞,她只是單純轉述了愛蜜莉亞所給的情報而已。
  她早就知道自己還沒辦法做些什麼,可是莉蜜絲看起來與自己年齡相仿,卻能在眾人面前釋放出如此強大的火焰風暴,這景象深深烙印在她眼底,揮之不去。
  「硬要說的話,討伐之旅才剛剛開始……才在這階段,妳就一臉這種表情是要怎麼辦?」
  「一臉……哪種表情?」
  「妳一臉就是要死不活的表情,跟小直根本就不相上下。」
  這句話使得藤堂往絲琵卡看去。
  才光這麼一戰,藤堂臉上就寫滿了疲憊。她硬擠出一個笑容對絲琵卡說道:
  「絲琵卡,沒關係啦。我只是……有點嚇到了。反正還有時間,我們就慢慢適應吧。」
  「……妳這句話,應該不是在講給自己聽的吧?」
  絲琵卡看著眼前這大致已經習慣了的互動,然後從法衣內袋取出一張紙。
  這張紙是亞雷斯交給她的,上面寫著低等退魔術的詠唱詞句。
  絲琵卡也絕對沒有在玩樂。她正在依照亞雷斯交給她的教典和訓練方法,進行著神聖術的練習。只是到目前為止,一次都還沒有成功過。
  「我聽說要學會神聖術,需要花上一點時間。妳也不要拚過頭了。」
  阿麗雅對無精打采又一直低頭盯著紙張的絲琵卡說道。
  這些絲琵卡都很清楚,亞雷斯事前都已經跟她說明過了。只是再怎麼清楚,她還是不想承認自己什麼也辦不到。
  「哎呀,我們就相信葛瑞格里歐說的話吧。搞不好升級之後就會啦!我們會陪著妳,直到妳學會為止。」
  而這些溫柔的話,讓絲琵卡既是開心又是痛苦。
  在這個不死系魔物的住處中,藤堂和阿麗雅本來應該還很害怕才對,然而她們卻沒有任何責備她的意思。
  「是啊。我……我也很害怕,不過我會加油的,絲琵卡也一起加油吧!」
  「既然這樣,要不我們來比賽吧?看是絲琵卡先學會神聖術,還是我們先適應這個地方……」
  「……這主意不錯呢。」
  兩人妳一言我一語,笑著說了一些無法判斷是玩笑還是真心的話。
  莉蜜絲看著這兩人,傻眼地說了一句:
  「我是無所謂啦!妳們兩個要是不快點適應,我也覺得很困擾喔?像剛剛那種狀況,也會害得絲琵卡覺得不安吧!下次戰鬥的時候,請妳們要冷靜一點。」
  「……嗯嗯,知道了啦。經過剛剛那場戰鬥,我也有點習慣了……肯定沒問題的。」
  絲琵卡目不轉睛地看著手握成拳,臉色還略微發青的藤堂。
  要論誰比較可靠,肯定是上次一起同行的亞雷斯。不過,藤堂和阿麗雅即使心懷恐懼依然努力向前的樣子,看起來非常耀眼。
  「再休息一下……我們就繼續探索吧。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不過盡可能想多爭取一些數量。」
  或許這是因為,她們這股勇氣是絲琵卡所沒有的。
  
  藤堂咬緊了牙關,揮動著手中的劍。她的動作還有些不自然,不過骷髏人其實也抵擋不住聖劍揮出的斬擊。不死系魔物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已經化為塵土。確認情況的藤堂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
  「什麼嘛!妳還是能打倒它們的嘛!」
  「那、那當然……」
  不知道是短暫的休息起了作用,還是幸虧敵人數量少,再次出發探索的第一戰,在沒有任何慘叫聲的情況下,乾脆地結束了。
  臉色依舊鐵青的藤堂硬是扯出一個微笑。阿麗雅在她身後欣賞完這戰鬥景象,也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哎、哎呀……本來憑小直閣下的力量,只要冷靜面對就沒什麼問題啦。前提是要冷靜面對。」
  「……阿麗雅,接下來妳也得上場喔?」
  「……我知道。」
  阿麗雅不悅地回答道。藤堂的活躍似乎也帶給了她一點勇氣,她的臉色多少恢復了一些。
  藤堂拿出水壺喝了一口,接著用手臂擦了擦嘴角。
  「等級……都沒有提升耶……」
  「是說,我們還有九百九十九隻要打喔?」
  關於剛剛打倒的那群骷髏人,可作為討伐證明的魔結晶全被燒光了,一點也不剩。
  藤堂撿起掉在地上的微小結晶之後,嘆了一口氣。
  「如果到深處去跟強大一點的不死系魔物戰鬥,我想等級應該也可以提升才對……」
  「……跟貝爾森林比起來,存在力大概是那裡的多少?」
  「……以方才打倒的那隻『行走骸骨』來說,它的存在力大概是『邪惡樹精(Bad Treant)』三分之一左右。」
  聽了這句話,藤堂面有難色地悶哼了一聲。忽然就在這個時候,絲琵卡的腦海裡傳來了通訊。
  『深處太危險了,請妳阻止他們前往。關於數量,我這邊會幫妳們引怪過去。』
  不知道愛蜜莉亞到底躲在哪裡觀察,但似乎完全掌握這裡的狀況。
  絲琵卡儘管已經稍微習慣這種聯絡模式,還是搖了搖頭甩去那奇妙的感覺。她抬頭看著藤堂。
  「那個……我覺得不要跑到太深處去可能比較好。」
  她有點緊張,怕藤堂可能會詢問原因,沒想到藤堂立刻點頭同意了她的話。
  「……也對,現在比起升等,完成絲琵卡的課題比較重要。」
  「要是……我會使用神聖術的話……」
  「妳說這些也沒用啊。我跟精靈締結契約的時候──還不是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晚上會幫妳進行特訓,等一下再跟妳聯絡。』
  絲琵卡的肩膀瞬間顫了一顫,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
  愛蜜莉亞到底是躲在哪裡看著她們呢?
  「總之,我們最先該做的事,就是讓阿麗雅和小直能夠從容不迫地應付不死系魔物。在魔術方面,也很常發生在練習時學不會魔法,一進入實戰就突然學會了的狀況。火系精靈魔術只能用來攻擊……我會在緊要關頭時發動火系魔法,但這是最後的手段。」
  「……畢竟會把魔結晶一起燒掉呢。」
  「因為火系精靈魔術最擅長的就是範圍殲滅嘛……」
  看著藤堂一臉怨恨地瞪著莉蜜絲,阿麗雅嘆了口氣。
  「絲琵卡,不要緊的。妳對黑暗眷屬的感知能力很強,妳應該具備這方面的才能。」
  「啊……呃……嗯。我、我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得到而已……也許下次就感覺不到了。」
  絲琵卡也不能告訴阿麗雅,有人會透過通訊聯絡她。困擾的絲琵卡都不知道該把目光放在哪裡。
  對藤堂等人而言,跟一開始比起來,後續的戰鬥要來得輕鬆非常多。
  阿麗雅動作有些笨拙,但還是在無驚無險的狀況下打敗了一路上遇到的骷髏人。她用袖子擦了擦汗,回頭說了一句:
  「我們已經相當習慣了呢。」
  「出現了這麼多隻……再怎麼怕也多少會習慣吧。」
  藤堂和阿麗雅面對接二連三出現的骷髏人,並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即便動作還稱不上完美,不過比起幾天前第一次進入大墳墓時,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還會怕嗎?」
  「……會怕是會怕……」
  聽見莉蜜絲這個問題,阿麗雅將視線投向黑暗彼端。她把劍收回劍鞘,看向黑暗的眼神轉為凌厲。
  「或許一方面是習慣了,另一方面跟對手是『行走骸骨』也有很大的關係。」
  「啊~的確是這樣……」
  藤堂也同意阿麗雅的話。一開始她們就遇上了整群的骷髏人,後來再往內部探索了一陣子,卻還沒出現其他的不死系魔物。
  「仔細想想,『行走骸骨』跟在貝爾森林遇到的『邪惡樹精』好像也沒什麼差別吧?那種魔物……也有它可怕的地方。」
  「跟『活死人』和『惡靈』比起來,根本就好太多了。」
  絲琵卡總覺得自己也能明白藤堂和阿麗雅的話。
  外表自是不必多說,而跟其他兩種魔物比起來,「行走骸骨」比較讓人感受不到它的情緒。它不會發出聲音,氣味也不明顯,跟其他一臉怨懟地發動攻擊的不死系魔物一比,果然情況還是有所不同。
  此時,阿麗雅突然一臉詫異地說:
  「可是,這樣很不自然耶……根據我們從教會得到的地圖,主要出現在這一帶的應該是『活死人』和『惡靈』啊……」
  阿麗雅這段話讓唯一知情的絲琵卡慌了手腳。此時,她腦海裡傳來了冷酷的聲音。
  『請編個好理由蒙混過去。』
  什麼?咦咦咦?咦咦?
  這個突然其來的模糊指令讓絲琵卡開始拚命地思考了起來。阿麗雅看她這樣子,以強而有力的聲音對她說道:
  「哎唷,沒關係啦。有時候也會發生這種事吧?我沒有要讓妳覺得不安的意思。」
  「不、不不……我沒事。」
  看來阿麗雅說出那句話並沒有別的意思,接下來便沒再聊起異常的不死系魔物分布狀況。藤堂嘆了口氣。
  「希望可以就維持這步調打倒一千隻魔物……」
  「……不管怎麼樣,絕不可以輕忽大意。」
  看著藤堂她們表情嚴竣地互相提醒的模樣,絲琵卡也轉換了一下想法。
  她不能老是依靠別人,自己也已經是隊伍中的一員了。
  就在這個時候,愛蜜莉亞發來了通訊。在腦海中迴盪的話讓她愣了一秒,接著便連忙轉向藤堂。
  「藤堂……有很多魔物要過來了。」
  「……什麼?」
  藤堂回頭看向絲琵卡,正當她要開口詢問發生了什麼事的那一刻,強烈的臭味撲鼻而來。
  藤堂表情痙攣了一下,接著便把視線從絲琵卡身上移開,轉而看向黑暗之中。她在轉角處看見了骷髏人。在那更遙遠的深沉黑暗之中,目前什麼都還看不見,但是除了視覺以外的所有感官都指向了它的存在。
  
  § § §
  
  「我們做了這種事,你不會有種我們到底在幹嘛的感覺嗎?」
  「別說那種會讓我失去幹勁的話。」
  地下墳墓是個密閉空間所以會產生回音。姑且有通風孔這種東西,但我從遠方還是能聽見藤堂他們的慘叫聲。
  他們大致已經習慣了骷髏人,卻好像還是無法面對屍體。可是我已經送了那麼多隻過去了耶。
  作戰進行得很順利。既然他們已經習慣骷髏人,習慣其他的不死系魔物應該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看來愛蜜莉亞那些話也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愛蜜莉亞臉上依然掛著那副看不出情緒的表情,手裡扯著連在她手上的光線。
  「聖者之鎖」。
  這是退魔術中的低等術式,是一種用來束縛黑暗眷屬的光之鎖鍊。
  光線前方,編織成線的光芒將數不清的不死系魔物綁得跟一串念珠似的。而這串不死系魔物任憑她拉扯,感覺像是跟愛蜜莉亞的手部動作有所連動。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比剛剛還激烈的慘叫聲迴盪著,而這聲慘叫中還加諸了魔力。
  這個被稱為「咆哮」的技能相當單純,但是要把它用得好並不容易。
  威力低又得消耗大量魔力。這招確實可以用來當成一張攻擊牌,然而想當武器使用,則需要經過長時間的鍛鍊。
  用來對付有著以骨架構成的不穩定肉體的「骷髏人」,或是在這個世界並未擁有物理肉體的「惡靈」時,或許還能將它們打得落花流水。但這招用在擁有偽肉體的「活死人」身上,應該沒什麼效果。我不會說這招用起來很無謂,不過這招對很多對手都起不了作用。他這種濫用法會讓人很頭痛。
  愛蜜莉亞聽著那聲慘叫,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嘆了口氣之後看向我。
  「還要追加嗎?」
  「看情況。」
  「這已經是第幾隻了?」
  「第六十二隻。」
  「……這條路還有得走呢。」
  他們的目標是一千隻。對手都是些小怪,卻得跟不擅長的對手戰鬥。
  精神上的疲乏應該大過於肉體的疲勞。更何況,藤堂還沒有過連續作戰的經驗。考慮到這些,應該可以說葛瑞格里歐的課題難度果然還是太高了。如果我們沒有幫忙的話,他們究竟能不能度過這個試煉呢……?
  在此同時,我們也知道葛瑞格里歐不是個笨蛋這個事實,所以我的預期也可能會出錯。
  搞不好即便沒有我們,藤堂等人也能完成課題也說不定。或許基於這樣的經驗,也能讓他們得到更大的成長。我的行動也可能是揠苗助長。
  我觀察著被神之光束縛住的不死系魔物,它們正在不停地痙攣抽搐著。
  不過……假設什麼的都毫無意義啊。我所了解到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比起最初我們送了一群骷髏人過去那時,此刻聽見的這些慘叫聲中摻雜了更強烈的恐懼。
  愛蜜莉亞看著我的表情,對我直言不諱地說:
  「你的表情很凝重。」
  「我天生就長這樣。」
  我在這煩惱也於事無補,就做好我能力所及的事吧。
  我是理論派。我曾經切身感覺到命運的存在,卻從未依靠過命運的力量。
  我依照現在的情況,開始修正計畫。在考量到藤堂和阿麗雅面對不死系魔物時的恐懼感克服狀況、等級、戰果,還有絲琵卡的狀態下,將最可能發生的未來,導向最應該發展而成的未來。
  葛瑞格里歐的想法這種事……管他去死啦!
  
  § § §
  
  自從交付給絲琵卡修女課題的那一天算起,已經過了一天半。
  太陽已然西沉。第三教會裡,葛瑞格里歐待在自己的房間翻閱著教典。然後他突然抬起了頭。
  天空中遍布著厚重的雲層,強烈的雨勢落在屋頂的聲音響遍了整個房間。
  很少人會在夜晚時分及下雨時來到教會。此時說是深夜卻也為時尚早。室內就不用說了,整座教會靜得如夜深人靜時分一般,傳入耳裡的只有雨聲。
  一片寂靜之中,葛瑞格里歐出聲了。他冷靜沉著的聲音迴盪在沒有任何聽眾的房間裡。
  他的話中帶著幾分情緒,彷彿看見了什麼不自然的東西。
  「……引導……完全沒有消失呢。」
  他手裡還拿著教典就站了起來,接著便在室內踱步。
  他的視線望向了擺在房間角落的黑色行李箱。
  「既然有亞雷斯在處理,理應不需要我才對……嗯……」
  他感到不可思議地說了這麼句話,一雙黑色眼眸直勾勾地盯著空中。
  有種奇妙的感覺一直在腦袋裡的某個角落盤旋不去。
  大部分的時候,葛瑞格里歐都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神的引導凌駕在所有的預知之上,一切都是如此天經地義。即便多少會有些誤差,但是引導幾乎沒有出錯過。
  遇見亞雷斯之後,已經過了兩天。如果現在這個村莊不是他應該待的地方,那麼他自己應該也會知道才對。
  然而,打從一開始進入大墳墓時所接收到的「引導」,完全沒有要消失的跡象。
  簡單來說,這就代表自己還有些該做的事沒有做完。
  葛瑞格里歐努努鼻子,彷彿正在嗅聞什麼氣味,然後疑惑地歪著腦袋。
  這裡沒有黑暗眷屬的氣息,起碼村莊裡頭沒有。說起來,亞雷斯都已經在處理了,就不需要自己插手了。
  異端殲滅官也有各自擅長的領域。而亞雷斯•克勞恩則是在輔助、回復到戰鬥各方面,都有著良好平衡發展的全方位萬能選手。即便他身上沒任何庇護,倒也還是能撂倒大部分的對手。說到底,如果是他打不贏的對手,以他的個性肯定會來求助。
  葛瑞格里歐抬頭看向天花板,喃喃自語地彷彿在向上天詢問著什麼。
  他的聲音十分冷靜,毫無任何興奮的成分。
  「神啊!您的意思是我還有事要去辦對嗎?」
  沒有任何人給他回答,但葛瑞格里歐確實感覺到了,神已針對這個問題給了他神諭。
  既然如此,他也唯有追隨了。時機來臨時,就會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神之使徒葛瑞格里歐•勒金茲,在他心中不存在不安及猶豫。
  
  § § §
  
  打從在尤提斯大墳墓中四處遊走至今,究竟已經過了多少時間了呢?
  藤堂是第一次經歷這種狀況。
  她只覺得身體好沉重,然後意識模糊地想著,所謂的滿身瘡痍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嗎?不,要是她不繼續思考,感覺意識都快要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斷斷續續的疼痛感襲向她的腦袋,她感覺呼吸困難、手腳沉重。她與不死系魔物接連不斷的戰鬥。精神疲乏、肉體疲憊,數不清的「活死人」身上的腐臭味麻痺了她的嗅覺,空氣導致她汗水淋漓的身體感到一陣濕冷,奪去了她的體力。阿麗雅站在她身旁掃視著四周,目光中也帶著疲憊。
  她以握著劍的那隻手撐著牆壁,然後讓呼吸緩下來。她剛剛才宰了三隻向她們發動攻擊的「活死人」。
  四周已經沒有魔物的蹤跡,她也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魔物的氣息。眼前所及的範圍裡沒有不死系魔物的身影,但是她不知道當下一次魔物出現時,她還能不能好好戰鬥。
  「呼、呼……絲琵卡……附近……還有魔物嗎?」
  「……好像沒有了。」
  絲琵卡回答道,她的臉色比藤堂和阿麗雅來得好看一些。這個回答讓藤堂打從心底放下心來。
  她手上那以輕量金屬打造的盾,以及施過魔法的劍感覺起來都沉重無比。頭痛就是魔力即將消耗殆盡的證據。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打倒了多少隻不死系魔物。
  一直到中途藤堂都還有在數,但是一千隻這個目標數量讓她覺得看不到終點,加上數不清的不死系魔物幾乎毫不間斷地接連來襲,讓她打到一半就放棄繼續數下去了。因為她已沒那閒工夫分心去數了。
  她們絕對不是遇到了什麼強大的不死系魔物。只是第一次長時間的連續戰鬥,已經足以將藤堂的體力削弱到了極限。
  「……阿麗雅和小直感覺都滿累了,今天就到這裡結束吧?」
  說出這句話的莉蜜絲看起來臉色也不太好。
  體力消耗最激烈的無疑是藤堂和阿麗雅,但莉蜜絲也用了好幾次魔法,每次都燃盡一大群不死系魔物。方才出現的不死系魔物數量就是多到讓她必須出手。
  莉蜜絲的舉止依然活力十足,不過從臉色就能清楚得知她正在逞強。
  絲琵卡怯生生地提出她的意見:
  「附近……好像有房間可以休息。」
  「……總之就先去那裡看看吧……」
  自己的心跳聲聽起來格外大聲。藤堂感覺自己隨時會失去意識,但身體還是能動,或許這就是人家說的生存本能吧?
  她們並未改變陣形,僅在絲琵卡的透導下一路前行。她們已經踏入了相當深入的區域。要是不做休息,可能連想回去都很難如願。
  絲琵卡指引她們來到的房間,大小跟她們向教會租借的房間相去不遠。
  在抵達房間的同時,藤堂整個人垮了下來,癱坐在地板上。從厚重的外套傳來的冰冷感觸,終於讓她找回了活著的真實感。
  「藤堂……不好意思……我們必須張開結界……」
  「……喔喔……對喔……」
  在絲琵卡的提醒之下,藤堂從異空間取出聖水及魔法馬車。
  她把啟動馬車的工作交給莉蜜絲,以匍匐前進的姿勢灑下聖水。
  房間一角有個奇妙的符號,倒也沒讓藤堂感覺有何不自然之處,然後使盡最後的力氣施放了結界術(Prism)。
  
  「絲琵卡,真虧妳還記得呢……」
  「沒有啦……這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
  看見莉蜜絲那麼驚訝,絲琵卡坐立難安地伏下了雙眼。
  阿麗雅也出言稱讚謙虛的絲琵卡。
  「……不,妳做得很好。我們的心思都在戰鬥上……早已把結界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攤開略帶髒汙的地圖,藤堂的目光落在其上。
  在進了房間稍作休息之後,她才發覺由於剛剛全神投入在戰鬥中,已經搞不清目前的所在位置了。
  在這座無盡寬廣的地下墳墓中,分不清目前所在位置可是與死亡有著直接的關聯。她們可以利用磁石分辨方向,卻很難靠運氣從數不清的相似通道中找到回去的路。
  而令人驚訝的是,對於驚恐失色的藤堂等人來說,絲琵卡的存在竟成了她們的最佳援手。
  藤堂、阿麗雅和莉蜜絲都疏忽掉的這件事,絲琵卡倒是把細節都記了個清清楚楚。
  絲琵卡語中略帶自嘲地小聲說道:
  「因為……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不不不,已經很夠了。」
  「畢竟,據說魔物獵人的死因當中,遇難就占了兩成……」
  藤堂擁有的魔導具可將道具收納至異空間,其中裝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卻也不是無限供應。比什麼都重要的是,她們根本不想去想像,在這座不死系魔物蔓延的地下墳墓中迷路這件事。
  「那麼……我們來確認今天的戰果吧?」
  莉蜜絲翻開掛在腰間的袋子。
  本日的戰鬥執行成果──魔結晶噹啷噹啷地散落在地板上。
  剎那之間,這數量看起來多到數不清。一個一個仔細數完之後,藤堂鬱悶地說:
  「一百三十個啊……」
  「以一天的戰果來說,我覺得已經很好了……」
  體感上已經是和相當多的不死系魔物戰鬥的感覺,實際上數起來倒也沒有那麼多。
  阿麗雅出言安慰,藤堂還是深深地嘆了口氣,肩膀也垮了下來。
  一千隻。如果從這個目標角度來思考,就代表明天必須比今天更加努力。對於心裡想要儘早結束這一切的藤堂來說,這情況稱不上好的結果。
  「哎、哎呀,還有一些應該是被我燒掉了吧?」
  「……這樣不就無法證明我們打倒它們了嗎?」
  話說如此,藤堂也不能責備莉蜜絲。要是沒有莉蜜絲的魔法幫忙,藤堂等人早已不知被一波波的不死系魔物吞噬了多少次。就算不死也可能會身受重傷。
  現在石榴石躺在地板上,在無法生火的室內代替火堆成為熱源,為眾人恢復消耗的體力貢獻一己之力。
  阿麗雅也沒有針對這點多說什麼,只用手拍了拍膝蓋,強而有力地宣布道:
  「好了,明天應該能比今天打倒更多魔物才對。畢竟我也……多少比較習慣了……」
  「……嗯嗯,是啊……」
  事實上,她們確實已經習慣。只要做好事前的心理準備,應該就不會再出現極度倉皇失措的狀況。
  藤堂有點擔心一路上只有遇見「行走骸骨」和「活死人」,不過沒遇到其他魔物也是沒辦法的事。
  藤堂為了重新振奮精神,用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然後抬起了頭。
  接下來將進入久違的升級儀式。透過不斷打倒不死系魔物群,莉蜜絲和阿麗雅已感受到等級上升。
  藤堂先幫等級較低的莉蜜絲舉行升級儀式。
  她用手掌觸碰了莉蜜絲的頭部、肩膀還有手臂,以還不熟練的動作劃了個十字。
  輝煌的金色光芒包圍了莉蜜絲全身,接著她咬嘴唇嬌哼了一聲。
  藤堂可以清楚感覺到神力抽離了身體,一股倦怠感襲向全身,不過她還是依照過去所學,以俐落的語調繼續說道:
  「這下莉蜜絲的等級就提升到18級了,距離下次升級需要的存在力……抱歉,我不知道。」
  「……哎唷,反正繼續打倒魔物就行了吧?」
  「……也對啦。」
  她學會了升級的方法,但是距離下次升級所需的存在力,並不會化為數字出現在她的腦海裡。這得靠重複數次的經驗才能進行預估。
  接下來,藤堂面向阿麗雅,一臉歉疚地說:
  「阿麗雅,不好意思。阿麗雅的儀式……暫時我還沒辦法幫妳執行。可能是因為剛剛才張開結界,神力快要不夠了……」
  「……了解。嗯,那就等明早妳恢復之後再說好了……」
  神聖術非常重要。既然絲琵卡無法使用神聖術,讓藤堂消耗過多的神力可不太妙。
  阿麗雅點了點頭,縱使全身都感覺得到一股可以升級時獨有的異樣感覺,但她並未表現出來。
  藤堂不甘心地咬著嘴唇說:
  「如果他在……一定辦得到吧。」
  「……專業領域不同果然還是有差吧。」
  在貝爾森林時的亞雷斯身影重新出現在她腦海裡。這位僅僅3級的僧侶,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完成所有僧侶所需要做的工作。
  她搖了搖頭,甩去亞雷斯的影子。自己到底有什麼不足?為什麼他能辦到的事,自己卻辦不到?她心中有股強烈的自卑感,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說喪氣話的權利。
  「我也會加油的……」
  彷彿看穿了藤堂這個想法似的,絲琵卡握緊了小小的拳頭,喃喃自語著。
  
  而時間來到夜晚,藤堂突然醒了過來。
  她全身上下都感覺到強烈的疲勞。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揉了揉還很沉重的眼瞼,隨意地環顧著馬車內部。
  「草原之風(Grassland Wind)」的車篷密閉性高,馬車裡會比外頭暖和。
  在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她定睛仔細看著內部。有個嬌小身影把法杖擺在枕邊,正緊抱著毛毯睡覺。另一道高挑身影睡姿端正,還發出淺淺的鼻息。
  她並未聽見奇怪的聲響,也沒感覺到殺意或敵意。然而,就在此時,藤堂注意到一件事。
  「……奇怪……絲琵卡人呢……?」
  絲琵卡本來應該已在自己身邊睡著了,現在卻不見人影。她伸手摸索周遭,剛剛絲琵卡睡的地方,只剩下一條被折得整整齊齊的毛毯。
  或許因為疲勞還未消除,一股強烈的睡意想把她的意識拉入黑暗之中。她拚命地抵抗睡意,讓意識依然朦朧的腦袋轉動起來,搜索著自己的記憶。
  絲琵卡應該確實是在她身邊睡下了。絲琵卡向她道晚安時的靦腆眼神,依然清晰地留在她的腦海裡。
  她還是半睡半醒的狀態,不過已經逐漸恢復了冷靜。她甩了甩頭,把睡意趕出思考中的腦袋。
  絲琵卡目前等級10。即便她不害怕不死系魔物,但在連神聖術都無法使用的狀況下,應該也無法應付行走骸骨吧?
  她離開了馬車嗎?
  只要不離開已張開結界的房間,應該不用擔心她會遭到不死系魔物的攻擊。
  藤堂猶豫要不要叫醒莉蜜絲或阿麗雅,最後還是放棄了。只是她還是拿起了放在枕邊,以備隨時可以拔出鞘的劍,緩緩地撐起了身子。
  姑且還是去看一下外頭的狀況好了。正當藤堂要站起來的那瞬間──她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唔!」
  藤堂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猛烈跳動著。她反射性地想大喊出聲,卻發不出聲音。
  過了一會,她才發覺整個視線範圍看到的都是馬車的底板。
  ──奇怪?我不是站起來了嗎?怎麼會……?
  她的意識被吸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這股力道跟方才她所感覺到的睡意相比,有著更強烈的強制力。
  「晚安了,藤堂。」
  這個微弱的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
  她連思考聲音主人是誰的空檔都沒有,意識就已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 § §
  
  「光靠聖水是不夠的,我打三十分。」
  即使是客套話,也無法說藤堂張開的結界夠穩固。在滿是瘴氣的地方,結界強度減弱得更是厲害。
  在我踏進那個房間時,藤堂的結界已經搖搖欲墜。
  這結界恐怕撐不到早上。在結界強度不夠的狀況下,必須預計好它的持續時間,並定期重新張開結界。
  我所張開的結界還在,所以藤堂的結界壞了也不會有問題。我決定之後再讓絲琵卡轉達給他們知道,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藤堂本就沒有受過關於神聖術的細節教育,他不了解這部分也是無可厚非。而在這個地區有過一次經驗,並且在他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後,他就再也不會忘記。
  多虧了絲琵卡的加入,關於這類情報的共享也變得輕鬆許多,真是幫了大忙。
  在愛蜜莉亞的呼喚下,絲琵卡從馬車車篷中爬了出來。
  她應該還很睏吧?揉著眼睛的絲琵卡爬了出來,一副軟弱無力的樣子,走起路來也東倒西歪的。
  我無言地向絲琵卡施放了「狀態異常回復神法(Recovery)」。這麼做對她很抱歉,但我們可是分秒必爭。
  睡意突然從絲琵卡眼裡消失了,她巴眨巴眨地眨著眼睛。接下來換愛蜜莉亞舉起手掌朝向馬車。她低聲唸了句什麼,一陣薄霧便籠罩了整輛馬車。
  我沒見過這個魔法,估計應該是以前曾讓莉蜜絲她們陷入沉睡的「睡眠魔法」吧?
  「妳可千萬別讓他們醒來。特別是……藤堂應該具備這類型魔法的耐受性。」
  「嗯。」
  絲琵卡跑到我身邊來。
  她沒有直接參與戰鬥,但以一個等級10的小女孩來說,這樣的奔波應該相當辛苦吧?她的臉上還留有明顯的疲態。
  即使如此,絲琵卡的表情卻沒有半分不情願。看這情況,再讓她幹點活應該沒關係吧?
  「愛蜜莉亞,麻煩妳在這裡監視,別讓藤堂他們醒來。」
  「了解。」
  「……還有,妳先幫阿麗雅把升級儀式完成吧!我想讓藤堂省點神力。」
  「知道了,我會處理。」
  確認了愛蜜莉亞點頭答應之後,我走向房間出口。絲琵卡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來。
  「會累嗎?還好嗎?」
  「嗯、嗯嗯,還好……」
  這話講得很堅定,但應該有一半是騙我的吧?不少孤兒都會有這種過度體貼的情況。
  「我會儘快結束。妳應該很累了,但這麼做也是為了明天以後著想。妳就稍微花點時間跟我學學吧。」
  「……不,別這麼說……我才要……謝謝你。」
  至少一項。去掉今天,還有兩天。起碼要讓她學會一項神聖術才行。
  第一天我讓她去掌握藤堂隊伍的狀況。
  直至今日,她還無法使用神聖術,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內。魔術和神聖術都一樣,奇蹟這種東西,總是在學會第一項時最花時間。從零到一和從一到二可是完全的兩回事。
  我把她帶到一間早已準備好的房間。踏入房間的那一刻,絲琵卡表情一僵,倒抽了一口氣。
  她的視線落在房間中央的石桌,上面矗立著一具巨大的骸骨。
  它的身高比起絲琵卡他們今日曾數次對戰的骷髏人幾乎高上一倍。若只論體型,和鬼面騎士像差不多,不過它的骨架有別於「行走骸骨」,尺寸明顯不是人類的大小。
  這是名為「巨軀骷髏(Huge Skeleton)」的魔物。它的強度大過「行走骸骨」數倍,然而此時它的身軀正被從腳邊延伸而上,有如荊棘般的光芒束縛著。
  合理討伐等級是30級左右。這種魔物沒有多強,不過絲琵卡應該是第一次見到它吧?她抬頭,定睛看向魔物。
  我一句話也沒說,在石桌上坐了下來,整個人靠在被束縛住的巨軀骷髏身上。
  冰冷的空氣中,怪物用它略呈綠色的灰色眼眸盯著我。巨大骸骨開始扭動身體。
  那副以骨頭組成的身體與光芒產生碰撞,響起一陣類似紫色電光爆發的聲響。「光之荊棘(Holy Thorn)」是比「聖者之鎖」再高一階的退魔術,不必擔心它會被這種程度的不死系魔物破解。
  這道聲響嚇得絲琵卡身子微微一震。我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宣布說:
  「絲琵卡,我要讓妳學會神聖術。今晚之內應該……能讓妳學會一項吧。」
  「唔……好!」
  和剛剛不同,她的聲音裡充滿幹勁。
  看來白天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跟在藤堂他們後頭這件事讓她相當難熬啊……她在情報傳遞這部分幫了不少忙,不過她還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功勞吧?
  想學會神聖術需要情感催化。而且基本上愈強烈的情感愈好。
  舉例來說……像是憤怒、慈愛、悲傷、勇氣,或是像義務感、堅定的信心、信仰之心一類的情感也行。
  絲琵卡還學不會神聖術,其中一個原因是神力的量太少,另一個原因就是情感強度不足。
  僧侶是透過漫長且嚴苛的修行,以及奉獻得到這樣的情感。其中也有些人是擁有悲劇般的遭遇,靠著源自心靈創傷的強烈情感掌握強力的神聖術。
  但是這兩者都無法套用在絲琵卡身上。
  我們相識的時間不長,我卻已能了解她的個性有部分較為內向。這種氣質的人很容易抱有強烈的自卑感。更何況,在她身邊還有與她年齡相仿的莉蜜絲和阿麗雅,家世也會有所影響。
  通常靠消極的情感無法觸發神聖術。
  如果絲琵卡是個性較為堅毅的人,也可能在莉蜜絲等人的刺激下發憤圖強,在被她們拉了一把的狀態下學會神聖術。但以她這種個性,演變成這情況的可能性也不高。
  所以我打算利用「錯覺」,作為讓絲琵卡修習神聖術的入門台階。
  原本人在剛呱呱墜地的狀態下,身上就已擁有足以使用最低等神聖術的神力,而絲琵卡也不例外。
  「絲琵卡,妳讀過我給妳的教典了嗎?」
  「嗯,大致上讀了一遍……」
  絲琵卡的表情非常認真。她應該沒有多少空閒時間,依然以自己的方式付出了努力。
  「如妳所知,亞斯•葛利特是掌管秩序的神祇。我等僧侶的宿命即是遵從祂的教誨,維持這個世界的秩序,進而讓秩序成為和平的基石。治療疾病及傷口、輔助能力不足的人,還有剿滅災難化身的黑暗眷屬等工作,都是源自於維持秩序的責任。」
  絲琵卡的表情在荊棘之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可靠。
  說起選上絲琵卡的理由,我一開始也很不安,不過愛蜜莉亞的籤運好像還不錯。雖然她說她是看臉選的啦~
  我在她面前把手伸進了光之荊棘範圍內。絲琵卡驚訝得目瞠口呆。
  這個不死系魔物擁有遠強於成年男性的臂力。而完全封住它動作的光之荊棘,對於同為神之使徒的我並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因此,每個僧侶都會被授予奇蹟,沒有任何──例外。絲琵卡,葛瑞格里歐那傢伙給妳看了什麼?」
  「呃……我想想。」
  絲琵卡開始努力地說明了起來。
  從地面冒出來的數不清的光柱、貫穿天際的光之子彈。她說的話所指向的是,殲滅鬼擁有的極罕見驅魔力量。
  這些內容不禁讓我心生佩服。那傢伙在藤堂等人眼前所展現的是一種巔峰力量。原本的「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就只是一種釋放光箭的神聖術罷了。
  要讓它以光柱形式呈現已是一件難事,而要讓這些光柱集合為一支箭更是難上加難。要完成這個動作,需要的並不是強力的輸出,而是極為細緻的操作。
  整個狀況看起來或許只像齣鬧劇,但在多年經驗的支持下,即使是在異端殲滅官之中,那傢伙的退魔術精準度也算是一等一的。
  他還真是給他們看了很麻煩的東西。這種技術很適合用來展現神聖術的威光,但是以示範來說實在做得太過火了。
  我頭痛了一下,先做了一次深呼吸。即使我等級高,也很難做出那麼細緻的操作。
  我從石桌上下來,讓絲琵卡稍微遠離巨軀骷髏。在她退至約兩公尺距離外時,我也來到她身邊站定位,在啪地一聲彈了彈右手手指後,開口詠唱道:
  「『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
  「啊……!」
  絲琵卡雙眼圓睜,在她面前浮現一顆小小的光球。
  光芒在轉眼間愈漲愈大,在它約莫成長到一公尺大小時,扭轉成了另一個形態。
  光球化為了箭矢的形狀。不對,這與其說是箭矢,更像是一把光之長矛。
  我在其中灌注了比基本需求更多的神力,賦予了這道光芒質量,其耀眼奪目的光芒清楚地照出了絲琵卡瞠目結舌的表情。
  只論印象的話,應該與葛瑞格里歐的術式不相上下吧?
  在技術上遠遠落後就是了……不過,這樣就夠了。我得先消除葛瑞格里歐帶給他們的幻想才行。
  接下來,隨著我默默發出的信號,光之矛飛射出去。
  長矛在剎那間便擊中了「巨軀骷髏」,在貫穿它的身軀之後,強烈的光芒彷彿爆炸般散落在四周。
  絲琵卡反射性地舉起手臂遮住眼睛,而光芒在轉瞬間便消失了,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光芒消逝,黑暗再次降臨。
  我淡淡地對著還捂著眼睛的絲琵卡說明:
  「僧侶會得到與其信仰之心相應的奇蹟。葛瑞格里歐曾立誓,要賭上他自身存在的所有一切來剿滅黑暗眷屬。那傢伙所使用的罕見退魔術,就是他這份覺悟的體現。一般僧侶是無法做到那種程度的。」
  那傢伙的誓言雖從他身上剝奪了退魔術以外的神聖術,卻給予了他強力的戰鬥手段。絲琵卡就不用說了,他這套包括我和大部分僧侶都學不來,即使學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石桌上的怪物,以及將它五花大綁的光之荊棘都已消失無蹤。
  絲琵卡終於放下手臂,露出了眼睛。
  隔了幾秒,乾枯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著。那是巨軀骷髏的魔結晶碰撞到地面的聲音。
  絲琵卡愕然得瞪大眼睛,不發一語地將視線看向空盪盪的石桌。接著不停地在石桌坐下又站起來。
  「雖然無法強大到這種地步,不過,絲琵卡,妳已經具備了能夠使用神聖術的基礎。」
  「咦……真、真的嗎?」
  「真的。但是妳實際操作過後,卻發現自己無法使用神聖術,對嗎?」
  絲琵卡一副沮喪的模樣,嬌小的身體又縮得更小了。
  這是一種暗示。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這麼想。
  「妳具備對秩序神的信仰,也讀過了教典,早晚的祈禱也沒少過。而且除了有面對藤堂的敵人──黑暗眷屬的覺悟之外,妳也有想為隊伍貢獻一己之力的想法。」
  「是……是的……這些我都有做到。」
  我重新把這些話說出口,讓這一切在絲琵卡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並把她的情感和信仰都導向另一個方向。
  至今絲琵卡只是單純以一個孤兒的身分生活著。我必須將這樣的日常生活形態導向──和黑暗眷屬戰鬥、以僧侶的身分加入隊伍,這種討伐魔王的非日常狀態。
  我在話中增添了說服力,並以視線鼓舞她。
  這是在升級之後她可以做到的其中一件事。
  接著,我用舌頭舔嘴唇潤了潤唇,面對正仔細傾聽、一臉忘我的絲琵卡丟出了一個問題:
  「絲琵卡,既然如此──妳知道妳缺少的是什麼嗎?」
  
  § § §
  
  「……咦?怎麼會?」
  藤堂不禁脫口說出了這句話,接著目不轉睛地盯著絲琵卡的臉。
  掛著黑眼圈的雙眼、灰色頭髮及眼眸、嬌小的身體加上法衣。她的外表沒有任何改變,表情卻比昨天更加明朗。
  莉蜜絲和阿麗雅的心情應該也跟藤堂一樣吧?兩人注視著絲琵卡,臉上都掛著一副作夢般的表情。
  絲琵卡的外表沒有什麼改變,不過在她身前浮現了一個小小光點。
  沒錯,一個光點,那是一個直徑數公分大小的光球。清淨的光芒確實淨化了周遭的黑暗。
  「嗯?妳昨天不是還不會用嗎?」
  阿麗雅凝視著浮在空中的光球,一臉困惑的神情。
  光球小小一顆,光芒也很微弱,但這確實是人稱神聖術的術式。光芒開始閃爍起來,接著便無聲地消失了。
  絲琵卡一副在找藉口的模樣,低聲說:
  「我在昨天夜裡……練習了一下。」
  「妳……妳好厲害喔!絲琵卡!」
  莉蜜絲眉開眼笑地握著她的手。這句話終於也在藤堂和阿麗雅心中帶出真實感。
  
  
  
  絲琵卡感覺有點被莉蜜絲的氣勢牽著走,不過她還是開心地露出了微笑。
  「昨天明明還不會啊……怎麼突然會了?」
  「這是每個人都能學會的……最簡單的退魔術……」
  「就算是這樣,還是很厲害啊!」
  藤堂雙眼發亮,盡情地稱讚她。
  絲琵卡釋放出來的光芒,還沒強到足以打倒不死系魔物,卻毫無疑問地是一道希望之光。即便那只是一個最低等的術式。
  藤堂覺得身體好重。這可不是玩遊戲,體力無法光靠一晚的睡眠就完全恢復,阿麗雅她們的動作也有些遲緩。
  不過聲音倒是明快無比。藤堂彷彿想要把瀰漫在周遭的黑暗全都吹跑似的,強而有力地宣布道:
  「好!今天也要一起加油!」
  「好的!一起努力吧!」
  絲琵卡用食指玩弄著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也難得高聲地做出了回應。
  
  § § §
  
  從遠方傳來的激戰聲響在通道內迴響著,其中並未摻雜任何慘叫聲。
  愛蜜莉亞一副好像在牽狗散步的模樣,手裡拉著以光之鎖綁住的不死系魔物,準備等一下送過去。
  「情況好像還不錯嘛。」
  「是啊。」
  愛蜜莉亞這句簡潔明瞭的話,正確地傳達了現況。
  我花了一個晚上,讓絲琵卡學會了「引導之燈」這種非常初級的神聖術。
  這種術式能操縱具有驅除周圍不死系魔物作用的光芒,多少有點攻擊力,但是用它來攻擊不死系魔物是殺不死對方的。說起來,以絲琵卡目前的神力,也無法維持這光芒太久。
  然而,就算是這樣,用來當藤堂的精神支柱看來是綽綽有餘。
  「你是怎麼讓她學會神聖術的?」
  「就只是簡單的暗示罷了。我讓她歸還了之前借給她的劍。畢竟刀刃對僧侶來說是個禁忌。」
  她有學會神聖術的資質。既然如此,只要編個她學不會的理由,再幫她把這個理由去除就可以了。利用錯覺也是賦予信仰的技巧之一。
  假設藤堂她們已經說過了,那麼絲琵卡或許還會心存疑惑。然而在我這個專業人士當著她的面施展了使用神聖術的技巧後,她便對此深信不疑。
  「呃……這種騙小孩的把戲……」
  「就是騙小孩的把戲。不過如妳所見……她現在已經能使用神聖術了。」
  有些方式則是把懦弱或單純轉為優點來利用。等到她累積了身為僧侶的經驗之後,或許會發覺自己被騙了,卻也不會因此失去已經學會的技能。
  愛蜜莉亞聽了我的回答,露出一臉無法苟同的神情,仍是一語不發地閉上了嘴。
  今天是藤堂進入尤提斯大墳墓的第二天。
  討伐不死系魔物的速度已不可和昨天同日而語。
  只要藤堂這個隊長重新振作,不但能減輕阿麗雅的負擔,莉蜜絲使用魔術的機會也會變少。古蕾莎就……嗯,沒人知道那傢伙的等級有沒有提升,而且相對來說這也不是太重要。只要她能冷靜地以最小的動作打倒魔物,那麼體力的消耗也會降低。
  我先前認為,絲琵卡的成長多少能讓他們重新打起精神。但坦白說,這結果超出我的預期。
  「第幾隻了?」
  「嗯……實際的討伐數量是三百二十三隻,而留有證明的則是兩百五十一隻。」
  「他們也差不多習慣了吧?送幾隻『惡靈』過去吧。」
  一開始先送一些比較不容易覺得可怕的「行走骸骨」過去,等到他們習慣到某種程度之後,再接著送出具有惡臭且外形醜陋的「活死人」。等到他們某種程度能打倒活死人的時候,再派擅長發動精神攻擊的「惡靈」出場。
  作戰進行得很順利。他們現在應該也耐得住「悲嘆叫喚」了才對。
  「……他們好像還是咬緊牙關在戰鬥呢?」
  「天曉得。我又不是為了讓藤堂輕鬆度日,才跑到這裡來的。」
  「……了解。」
  最終我們將不再送不死系魔物過去,而是打算徹底做個旁觀者。
  縱使是為了效率,但要是我們永遠這樣插手下去,會為日後帶來不好的影響。畢竟我們的立場……了不起就只是輔助而已。
  愛蜜莉亞解放了不死系魔物中的一隻惡靈──它臉上露出悲傷與怨恨摻半的表情,正發出無聲的尖叫,接著以搖擺不定的身形向我們撲了過來。愛蜜莉亞利用不死系魔物避忌的「引導之燈」,巧妙地把它往藤堂等人的方向打發了過去。
  惡靈發出一聲恐懼的慘叫聲,接著便立刻逃也似的消失在藤堂他們的所在方向。
  
  『這樣啊……事態正往解決的方向進展當中是嗎……』
  克雷歐聽完報告,語調中也聽得出些許放心的感覺。
  進入大墳墓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天。
  目前沒什麼特別需要討論的問題。我們後來追加送出的「惡靈」,他們也已經成功戰勝。關於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感一事,目前正在穩定進行中。
  時已入夜。今天由愛蜜莉亞代我接下了教導絲琵卡神聖術的工作。
  眾人的等級也都提升了一些,目前藤堂28級、阿麗雅27級、莉蜜絲19級,而絲琵卡由於還無法打倒不死系魔物,等級仍停留在10級。看來他們總算是能夠在期限內完成被交付的課題了。
  這麼一來,他們和葛瑞格里歐之間的緣分也能就此斷絕。關於絲琵卡的神聖術,隨時都可以由我來進行指導。
  就只有升級這件事……她要是什麼都沒做就升級,未免也太不自然了。所以這部分只能靠藤堂他們了。
  「目前也沒感覺到有魔族追兵的動靜。嗯,即使他們發動攻擊也不會出問題吧?我可以應付他們,還有葛瑞格里歐在。」
  不知道魔族是用什麼方法來追尋勇者的蹤跡,不過說起來我們也沒打算長時間停留在皮里夫,所以這次我倒是不怎麼擔心。
  『勇者那邊還需要花點工夫是嗎?』
  「我沒打算一直貼身跟著他,不過直到他的等級提升到某種程度為止,我打算維持目前這種模式。」
  就算要暗中相助,我能做的事也有限度。純粹靠培養成長的勇者?別開玩笑了。
  現在只是因為他死亡風險太高,我才會跟著他四處跑。等到絲琵卡培養起來,我就不再跟著他們,而會轉去安排處理其他事項。不管怎麼說,我還有一大堆事情得思考呢。
  大致上把我這邊的情報傳達一遍之後,我提出了一個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我想知道葛瑞格里歐目前的狀況,比如他有什麼目標之類的。」
  『喔喔,我有接到他的報告……他說在這個地方還有事情要去辦。』
  「……」
  我實在不太想聽到這個情報。他到底還有什麼事要辦?那傢伙的行動變化莫測,我還是希望他別待太久,早日滾出這個地方比較好。
  我很想知道一些詳細的情報,不過恐怕問克雷歐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切都是葛瑞格里歐不好,而我也沒那閒工夫永遠跟他糾纏下去。
  我短暫地沉浸在感傷之中,接著猛地想起一件非問不可的事。
  「對了,之前說好要再多派史蒂芬過來的事,現在怎麼樣了?」
  自我提出要求至今其實也還沒過多久,不過他之前在幾小時內就把愛蜜莉亞送了過來,比起來這次算慢的了。
  從我發出派遣委託之後,總機就換了一個人,原本還以為她很快就會到了。
  針對我這個問題,克雷歐難得語調疲憊地說道:
  『她迷路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再說一次。」
  『因為她迷路了,所以會比較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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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了轉脖子,把視線投向周遭。沒有半個人理會我的反應。
  ……迷……迷路?我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我皺著眉頭,動腦思考著。克雷歐一副在找藉口的樣子,接著說了下去:
  『她要過去你那邊的時候,似乎不小心搭到了反方向的馬車。我應該派個人跟著她才對。啊啊,都是我的錯。亞雷斯,抱歉。抱歉歸抱歉……我後來重新派人把她送過去了……應該過沒多久就會抵達你那裡了。』
  你是不是搞錯了該道歉的重點?我不是生氣,也沒覺得難過,單純覺得疑惑。
  「史蒂芬幾歲?」
  即便我跟她僅交談過寥寥數次,聲音聽起來年紀應該也沒多小才對。應該跟愛蜜莉亞差不多吧?
  『十六歲。亞雷斯,她年紀還很輕……不過,她是個神童喔。』
  「十六歲還迷路?」
  十六歲。在這個國家,十六歲就已經算是成年了。我有股強烈的不祥預感。
  我拚命說服自己,對自己下達暗示。沒關係啦!只是迷個路,誰都可能會迷路啊。而搞錯該搭乘的馬車這件事……我覺得好像確認工夫做得太過不足了……
  神童……這個神指的是哪方面很神呢……
  「……她是……路痴嗎?」
  『這個嘛……狹義來說並非如此,廣義來說或許可以這麼說。恐怕她眼中所看到的景色跟我們是不同的。亞雷斯……她是人生的路痴,哈哈!』
  我可沒叫你搞笑啊……還哈哈呢……這笑聲跟你的形象不符吧?
  就我短暫跟她交談過的經驗,我實在很難想像她的人格會這麼有問題……
  「她該不會是個問題兒童吧?」
  『亞雷斯,我應該有跟你說過她有問題吧?是你自己說就算有問題也想試用看看的。』
  「教會還真是沒半個令人滿意的人材啊。」
  愛蜜莉亞那人也是……個人色彩相當強烈。雖然我是不討厭啦。
  我不小心說了句真心話。克雷歐也不回應那句話,只是敷衍地對我說了句:
  『亞雷斯,克勞恩,願神的庇護與你同在。』
  「……你少給我用這句當免罪符。」
  別每次都搬這句話出來用,這樣會造成我的心靈創傷耶!
  
  § § §
  
  藤堂揮舞著鋒利無比的聖劍艾克斯,斬斷骨頭、劈開肉體的感覺,幾乎半點都沒有殘留在手中。被她持劍斜劈而下的骷髏人,連慘叫聲都還沒發出就已崩解。她舉起左手的盾,擋下了左前方那隻正伸手往她抓來的活死人。
  那股類似腐臭味的強烈惡臭相當刺鼻,不過她也已經習慣了。包括那奇形怪狀的外貌也是。
  指尖已不再顫抖,恐懼感也已不會顯露在外。
  即便心裡還有些疙瘩,不過其帶來的影響幾乎等於零。身體湧出了一股力量,強度和在貝爾森林作戰時幾乎不相上下。她現在已能清楚了解到,在第一天探索墳墓時,自己的精神狀態有多麼不穩定。
  「小直!」
  莉蜜絲尖聲喊道。幾乎同一時間,她的思考猛地陷入一陣混亂。
  衝擊讓她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心臟則是撲通撲通地瘋狂跳動著。
  她聽見一道彷彿世界末日般的慘烈尖叫聲。就在意識即將模糊之際,她情急之下咬破舌頭忍了下來。
  藤堂的思考差點就要陷入朦朧,然而這股疼痛輕易地換來她的清醒。
  她的呼吸十分紊亂,冰冷的空氣灌滿肺部,讓她的思考更加清晰。
  尖叫聲源自於阿麗雅正在對付的「惡靈」。它半透明的身體已被劈為兩半,藤堂在旁也看得到惡靈臉上滿是怨恨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在短促的呼吸之後,藤堂先是敏捷地甩開巴在盾上的活死人,接著再舉劍將它斬殺。最後她深深地吁出一口氣。
  「小直閣下,妳還好吧?」
  「啊……嗯……」
  阿麗雅飛奔了過來。由於在比藤堂更近的距離下承受了這聲「悲嘆叫喚」,她的臉色相當難看。不過臉色雖不及平常,意識倒是相當清醒。跟第一天昏倒的情況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藤堂轉頭看向在戰鬥中負責舉著法杖等命,俯瞰整體戰況的莉蜜絲。
  在「叫喚」發生的瞬間,要不是莉蜜絲出聲示警,或許情況會變得有些危險。
  「莉蜜絲……感謝妳的幫忙。」
  「它每次在快死之前都要來那麼一聲慘叫,還真是麻煩耶。」
  莉蜜絲不耐煩地嘆了口氣。她即使聽見慘叫聲,依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要是能用退魔術,或是火力強大的魔術一口氣幹掉它,應該就能在不讓它發出慘叫的狀況下打倒它。」
  「我哪可能每次都用火力強大的魔術去對付『惡靈』啦!那樣超累的好嗎?」
  「哎唷,我們現在也都承受得了啦!搞不好再習慣一點,就能像莉蜜絲妳們一樣,完全不受影響也說不定。」
  聽見藤堂這句話,莉蜜絲輕輕聳了聳肩,接著她的視線飄向了周圍。
  「……是啊。嗯,不過我們會不會在這裡待到妳們習慣為止,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一片黑暗及石造的牆壁。起初十分消磨精神的壓迫感和冰冷空氣,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離接下課題的達成期限愈來愈近了。阿麗雅收劍回鞘,瞪視著黑暗的彼端,輕聲說了一句:
  「畢竟這裡的……升級效率很差。」
  「只是妳自己不想跟不死系魔物戰鬥而已吧?」
  「效率不好也是事實。」
  莉蜜絲和阿麗雅正在爭執,但兩人之間的氣氛絕非險惡。莉蜜絲和阿麗雅在旅程開始前就已熟識,這樣的互動跟打打鬧鬧沒什麼兩樣。
  藤堂苦笑著介入兩人之間。
  「好了,就算沒有在這裡適應成功,到了別的地方應該也還有機會跟這些魔物作戰吧。」
  「……也是啦。」
  絲琵卡撿起剛剛打倒的不死系魔物的魔結晶,把它們交給莉蜜絲。
  「這下就有……八百九十二個了。」
  「還剩下一百零八個啊……」
  起初還一直認為這是個不合理的目標,不過一旦試著做起來,意外地還是辦得到。
  身體應該累積了不少疲勞,或許是因為看見了終點,心裡卻輕鬆得不得了。
  在藤堂還沉浸在感慨之中時,莉蜜絲提出了一個提議。
  「差不多是時候讓絲琵卡也參與戰鬥了吧?我想她應該也已經很習慣了。」
  「啊……說得也是。」
  藤堂、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視線全集中在絲琵卡身上,她頓時表情一僵。
  在戰鬥中,不只有藤堂和阿麗雅有所成長,絲琵卡也習得了新的神聖術。
  絲琵卡以微弱的聲音獻上了祈禱。
  小小的光芒浮現在空中,緩緩地化為細長的形狀。那是一支由光芒形成的箭矢。箭僅有一支,光芒也絕對說不上強烈。
  然而,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退魔術的初級技巧,也是僧侶擁有的最基本的攻擊技能。
  「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
  剛成形的箭立即射飛了出去。藤堂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她挪了一下盾的位置便擋下了這支箭。
  「對、對不起……我還沒辦法讓箭矢停留在空中……」
  「不會啦!沒關係。不過,前往下一個地點之後,絲琵卡的等級就會比較難以提升了……」
  由於葛瑞格里歐交付的課題實在太過艱難,大家都疏忽了。說起來,一開始也是為了提升絲琵卡的等級,才會去找他請教退魔術。
  「即使先不談升級這件事,我們應該也來確認一下絲琵卡的退魔術威力比較好。」
  阿麗雅的話讓莉蜜絲想起了兩天前那副笨拙的模樣,她語帶挖苦地說:
  「要確認威力的話,就得拖住敵人喔?妳有辦法成功幫她爭取到時間嗎?」
  「那當然。絲琵卡,拖住敵人腳步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妳就放心攻擊吧!」
  阿麗雅拍了拍胸脯,信心滿滿地如此宣告著,從她身上已找不到第一天的醜態。
  藤堂看著絲琵卡和阿麗雅慌張的神情,心下覺得有趣便輕笑出聲。
  
  § § §
  
  愛蜜莉亞睜開眼睛,冷不防地咕噥了一句:
  「好閒喔。」
  「我覺得妳這說法好像不大妥當呢。」
  藤堂的課題順利地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此刻藤堂等人正靠著自己的力量探索墳墓。我們姑且還是掌握了他們的所在位置,但是現在必須注意的也只剩一件事,那就是別讓他們走到太深處去。
  情況進展得愈是順利,我們就愈空閒。藤堂和阿麗雅某種程度已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絲琵卡技巧依然生澀,但已經學會了好幾種神聖術,討伐目標也很快就能達成。我樂於享受這樣的空閒時光。
  愛蜜莉亞看著我,眼神裡彷彿在告訴我,她不明白我正在想些什麼。
  「要不要來玩個接龍?」
  「……免談~」
  就算我再怎麼有空,為什麼我們兩個非得在這座不死系魔物徘徊的墳墓裡,玩這種毫無意義的接龍遊戲啊?我真希望她能搞清楚時間、地點和場合。她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
  「真可惜。」
  我的回答讓愛蜜莉亞露出了略顯悲傷的神情。
  我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以前跟克雷歐通訊時發生的事。
  先摒除迷路這件事,再怎麼閒都好,居然會想玩接龍……這遊戲並不會帶來任何物理傷害,但感覺好像會一點一滴地侵蝕我的精神。
  恰巧就在這個時候,藤堂他們遇上了比其他不死系魔物略為巨大的氣息。
  「大型魔物出現了。」
  「是『巨軀骷髏』。」
  說是大型魔物,不過以藤堂等人的隊伍來看,要打倒它可說是游刃有餘。單就等級來考量,他們的等級略高出合理討伐等級,身上裝備也不錯,而且「巨軀骷髏」也沒有什麼強大的特殊能力。
  我思考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不出手。
  這原本是出現在地下二樓那一帶的魔物,但階梯間並沒有設下結界,有時魔物也會爬上來一樓。事實上在誘導魔物時,我就曾碰過好幾次這種魔物。
  幾分鐘後,一直感應著藤堂等人動靜的愛蜜莉亞感慨地嘆了口氣。
  「……他們打倒巨軀骷髏了。雖然似乎有點困惑,動作還是挺俐落。」
  「畢竟是聖勇者嘛。」
  除了骨架崩塌的聲音外,還有微弱的歡呼聲。這個對手原本就不足以讓他們陷入苦戰。
  而且,能順利打倒巨軀骷髏,就代表已經能在這一樓橫行無阻。
  距離達到目標數量也不遠了。即使沒有我們的後援,應該也只要一兩個小時就能完成了吧?這狀況已經夠好了,最後就只剩收尾了。
  「我先回村莊去了。我再去跟葛瑞格里歐談談,叮嚀他幾句。」
  「我留在這裡,看看藤堂他們有沒有什麼需要。」
  「……拜託妳了。」
  她搶先說出了我想拜託她的事。
  看著我習慣性地抱著頭,愛蜜莉亞微微勾起了唇角。
  
  關於克服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這件事,當初還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但如今也接近最後階段,看見了解決的曙光。
  絲琵卡也學會了神聖術,對藤堂等人的引導也容易了許多。
  雖說還只是個見習僧侶,藤堂等人總算成功找到僧侶入隊。
  萬事進行得一帆風順,應該算是一帆風順啦。
  但我們千萬不能忘記兩件事。其一,所謂未來都是不確定的,我不是當事者藤堂本人,所以無法完全控制他的行動。
  其二便是──聖勇者這頭銜之重,絕非靠藤堂本人便能承擔得起這個行動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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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報告 在皮里夫輔助勇者的事情始末
  
  
  結束了地獄般的三天,藤堂等人造訪了教會。
  葛瑞格里歐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迎接滿臉疲憊的藤堂等人到來。
  「做得太好了,這應該也是神的旨意吧。」
  藤堂一行人的舉動中顯露著疲態,但臉上表情非常愉快。
  「我們打倒一千隻魔物了,這些是證明。」
  在藤堂說完後,莉蜜絲正準備把塞得滿滿的袋子翻開來。
  葛瑞格里歐溫和地制止了她的動作。
  「喔喔,妳不必給我看那些。」
  「咦……?為什麼?」
  「因為我不需要確認,也能知道你們有確實完成我的要求。神的試煉……根本不需要證據。」
  莉蜜絲連連眨了好幾次眼睛。葛瑞格里歐的視線看向站在後方的絲琵卡。
  他請眾人坐下。在藤堂等人落坐之後,他泡了茶放在眾人面前。
  接著對沉默地等著他開口的一行人說:
  「其實……重要的並不是討伐數量。」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藤堂露出了詫異的表情。葛瑞格里歐點點頭,開始說明了起來。
  「想習得『退魔術』且熟悉運用它,最需要的不是知識也不是技巧……而是要心懷想對付黑暗眷屬的強烈情感。此次,我交付給藤堂你們的課題,就是為了培養這樣的情感。現在的你們……應該深有體會才是。」
  葛瑞格里歐的話,讓藤堂的腦袋重新浮現這三天裡所發生的事。
  充斥在地下墳墓中的瘴氣,以及冰冷昏暗的臭味。面對源源不絕地冒出來的不死系魔物,一開始感覺到的是足以凍結身心靈的強烈恐懼。
  在一陣兵慌馬亂中,為了守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她們不顧一切地奮戰。
  當時眾人身心俱疲,差點就要灰心喪志。而絲琵卡學會神聖術這件事令藤堂歡欣鼓舞,正是這份希望給了她力量。
  前半段所感覺到的恐懼,不知不覺間已被戰意取代。跟三天前的自己相比,藤堂敢拍著胸脯,斬釘截鐵地說自己已經有所成長。
  她回頭看向夥伴們。阿麗雅、莉蜜絲,還有絲琵卡也都一樣,她在她們眼底看見了理解的神色。
  「其實呢……藤堂,或許你們自己沒有發覺,但是你們已經有所改變。」
  葛瑞格里歐既是僧侶也是位驍勇的戰士,他的話有著奇妙的說服力。
  「與黑暗眷屬的戰鬥能彰顯一個人的心志。為了持續與惡魔戰鬥,比起肉體方面的能力和經驗,更需要強烈的精神力。當人類失去了這份精神力,就會輸給惡魔。我的朋友,我的課題──有些人能夠輕易達成,有些人卻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達成。」
  「……」
  「退魔術終究只是一種方法。要是喪失了與黑暗眷屬戰鬥的鬥志,這些術式也就毫無意義了──而當你擁有鬥志時,上天自然而然就會賜予你方法。」
  聽完葛瑞格里歐的話,絲琵卡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掌。
  彷彿正在確認這三天裡自己所得到的力量。
  「絲琵卡修女,妳真是得天獨厚。妳所師承的那位老師,在僧侶中……在教會中應該也排得上前五名吧。」
  「在教會中……排得上前五名?」
  「但是,那終歸是他的力量,而不是妳的力量。絲琵卡修女,妳今後的發展……還有──妳能用這份力量完成什麼事,就得看妳自己的造化了。」
  葛瑞格里歐這番話讓絲琵卡閉上了眼。她沉默了一會兒,不久之後才輕輕點了點頭。
  浮現在她那張稚氣容貌上的表情,認真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有些嚇人。
  絲琵卡語帶顫抖地問道:
  「我……我該怎麼做好呢?」
  這句籠統的話中摻雜著不安的情緒。葛瑞格里歐不厭其煩地回答道:
  「絲琵卡修女,我不知道妳在想些什麼,至少這次妳已經跨越了一道難關,妳得記住這種感覺。只要妳不忘記這種感覺,存在於未來的所有艱困痛苦,都只會更加陶冶妳的信仰。」
  聽這一席話,絲琵卡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
  葛瑞格里歐的視線這次平等地看向了所有人,他的漆黑眼眸中蘊含著一股力量。
  「我的朋友,亞斯•葛利特從不曾背棄祂的信徒。所以,只要我們抱持正念,用這股正念去對付神的敵人,我們就不可能會輸。」
  「這道理……就算套用在魔王這種對手身上也適用?」
  葛瑞格里歐說了一番強而有力的話。而藤堂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已經提出了疑問。
  阿麗雅和莉蜜絲驚訝得看向藤堂。
  面對以認真的眼神看著他的藤堂,葛瑞格里歐首次微微睜開了眼,然後點了點頭。
  「沒錯。藤堂,即使對手是魔族之王,你也無需畏懼。」
  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懷疑。
  這句太過平靜無波的話語,讓藤堂愣在當下。
  她回想起被召喚到路克斯時的狀況。
  在這個被魔族逼入劣勢的世道之中,一路以來藤堂所遇見的人,全都對魔王抱持著恐懼。甚至是國王、國家棟梁,以及保家衛國的騎士團也是一樣。
  然而,此時在她眼前的葛瑞格里歐,他臉上的表情和那些人完全不同。
  在這一刻,藤堂的腦海中所浮現的是,幾天前葛瑞格里歐在眾人面前釋放的無數「光之箭矢」,那是她所沒有的強大無比的「力量」。
  她咬了咬舌頭,用壓抑的語調說了一句話。她知道說這種話也於事無補。不過,她脫口而出的這句話並非基於理性,而是她的感性。
  「我……必須變強。」
  「這樣啊。」
  藤堂害怕男人。
  在日常生活中與男性相處並沒有什麼大礙,但是她害怕男人,害怕到無法想像一個男人長時間陪伴在她身旁。甚至以此為理由將一個成員逐出了她的隊伍,而且還在一開始開出了隊伍夥伴必須是女性的條件。
  她非贏不可,即使不擇手段,她都非贏不可。在她以勇者的身分被召喚至此的那一刻起,她就這麼告訴自己。不管使用任何手段都要伸張正義。
  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這句話已擅自脫口而出。
  「葛瑞格里歐,我……非贏不可。我身上……擁有亞斯•葛利特的庇護。可否請你教我退魔術?」
  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臉色微微一變,絲琵卡也愣愣地看著藤堂。
  有很多人都在尋求亞斯•葛利特的庇護,但是能夠擁有祂庇護之人非常有限。聽說在僧侶之中也僅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得到祂的庇護,也有人告訴她別向太多身邊的人公開這件事。
  不過,為了得到力量,藤堂早已有不擇手段的覺悟。
  葛瑞格里歐是很虔誠的僧侶,從他的言行舉止可以看見一種近似瘋狂的信仰。
  既然如此,自己該怎麼說才能得到他的幫助呢?秩序神的庇護對這個男人來說有著什麼樣的意義,這早已昭然若揭。
  氣氛改變了。這句話讓葛瑞格里歐臉上第一次失去了笑容,他的視線結結實實地落在藤堂身上。
  「亞斯•葛利特的庇護?」
  他的語調中帶著疑惑。
  葛瑞格里歐皺起眉頭。他舉起手抵住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堂的臉。
  莉蜜絲感覺到他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來回看著葛瑞格里歐和藤堂。而認為葛瑞格里歐一定會給出肯定答案的阿麗雅也在觀察著他。
  剎那之間,葛瑞格里歐的瞳孔瞬間放大,他的雙眼散發著危險的光芒。
  這來路不明的寒氣讓阿麗雅渾身一顫。亞斯•葛利特的庇護。身為這位神祇的信徒,聽見這個詞彙時應該欣然以對,然而葛瑞格里歐的反應卻不是如此。
  葛瑞格里歐眼裡滿是噬人的光芒。他輕聲嘆了口氣,用右手爬梳著頭髮。
  藤堂完全沒預料到他會是這種反應,她倒抽了一口氣,背脊竄過一股莫名的寒意。
  「啊啊……原來如此。我怎麼會這麼笨呢……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還沒發覺……」
  「──唔?」
  他粗魯地把自己的頭髮抓得沙沙作響。在這期間,他的眼神依然落在藤堂身上。
  此時藤堂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的身體──動彈不得,感覺就像周遭的空氣全部凝結了。
  她也無法發出聲音,連動動手指也辦不到。她拚命地想要低頭看自己的身體,卻也無法轉動頭部。她沒有感覺到疼痛,卻一動也不能動。
  稍稍改變表情、微微轉動視線,還有眨眼,她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動作,感覺身體似乎放棄了接收大腦的指令。
  藤堂努力地轉動了視線,往莉蜜絲和阿麗雅的方向看去。莉蜜絲、阿麗雅,還有絲琵卡的表情也跟她一樣僵硬。
  這不是緊張或壓力之類的關係。在承受惡靈的「悲嘆叫喚」時,身體也會感到一陣僵硬,但也不是那種感覺。
  這異常的狀況,讓藤堂的心裡湧上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懼。
  另一邊,葛瑞格里歐的表情再次恢復如常。
  他的表情十分平靜,在眾人皆靜止的狀況中,悠閒地拿起裝著紅茶的杯子,動作優雅地喝了一口。
  「等級不到30……藤堂,看來我的朋友──和我的相遇來得早了些呢。」
  他把陷入極度混亂的藤堂冷落在一旁,走向房間角落。拿起放在角落的行李箱,再度回到座位上,接著將行李箱置於桌子的正中央。
  他粗暴的動作震得紅茶杯晃了一晃,杯中的水滴飛濺在桌面上。
  「你動不了對吧?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對吧?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藤堂,硬要說的話……這就證明了你是如此弱小。」
  葛瑞格里歐打開黑色皮革行李箱的鎖釦。
  藤堂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也明白他這副模樣並不尋常。
  「這不是魔術(Magic Spell),也不是神聖術。這就是──存在本身的差別。藤堂,我等級比你高,在這世界能做到的事也比你多。」
  葛瑞格里歐以熟練的動作打開行李箱。
  行李箱的蓋子撞飛了杯子。杯子從桌上掉了下去,伴隨著落地的聲響後便碎了一地。
  藤堂以前僅見過一次的銀白色內裝。在極近距離一看,行李箱邊緣附著一些暗淡的汙漬,給人一種陰森森的印象。
  「這樣的命運實在是太坎坷了。但是,我只能感謝神授與了我這樣的命運。」
  「──」
  眼前這位少年的臉上既無憤怒也無悲傷,只掛著一如往常的宛如黏貼上去般的微笑。
  不過,此時藤堂發覺了一件事。
  唯一的變化──就是那道在他眼中打轉的混濁光芒。
  
  
  
  彷彿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藤堂的混亂收斂了些,心裡也恢復了冷靜。
  她理解到自己觸碰到了一些不該觸碰的事。
  然而,身體無法動彈的藤堂,現在只能瞪著眼前的葛瑞格里歐。
  莉蜜絲和阿麗雅也是一臉嚴竣地凝視著他。
  葛瑞格里歐瞥了她們一眼,再次望向前方。
  「教會和異端殲滅官的同僚們,都把我這個行李箱叫做『禁忌之箱』。我的朋友,僧侶的武器就是他的信仰。我身為異端殲滅官,已把我的信仰獻給了神。這個行李箱就是我的根源,同時也是用來封印所有罪過的箱子。」
  他緩緩地撫過行李箱邊緣,附著其上的汙漬並沒有消失的跡象。
  葛瑞格里歐以溫柔的手勢撫摸著行李箱,接著低聲說了一句:
  「聖勇者。」
  藤堂愣在當下。
  從他嘴唇冒出的這個單字,讓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臉色為之一變。兩人的身體雖無法動彈,僅是如此些微的變化,就引得葛瑞格里歐的銳利視線望了過去。
  他接下來的語調已帶著肯定。
  「討伐黑暗、平定世界,帶著異界的知識,得到眾多神靈庇護之人。這個傳言我早有耳聞,說什麼路克斯借助聖女蒂露朵之力,降下神蹟。還有什麼擁有秩序神庇護的人已經現身之類的。」
  藤堂無法開口,也不知道自己會受到何種對待。
  不過,她還是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葛瑞格里歐的視線,絕不是看著同伴的眼神。
  「嗯,雖說聖勇者是奇蹟的恩賜,我也沒什麼興趣……不過,既然這是神的引導,那麼也無是非好壞之分。藤堂──」
  接著,葛瑞格里歐冷笑了一聲。
  臉上露出了輕蔑螻蟻般的凶惡微笑。
  「在吾神之名下,讓我來衡量你的價值,讓我來洗刷你的罪孽吧!」
  
  § § §
  
  這位名為葛瑞格里歐•勒金茲的男人,當上異端殲滅官已是長達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在成為異端殲滅官之前,他是一位出生於中階家庭,擁有自己信仰的少年。
  既不是僧侶也沒擁有任何身分,就只是位單純的少年。
  直到他所出生成長的城鎮被一隻「惡魔」毀滅的那一刻為止。
  這件事發生在魔王之名轟動全世界之前。
  當時大家普遍知道魔族帶來的威脅,但由於狀況對人族一方較為有利,所以城鎮的防禦也不甚堅固,而且──教會派遣而來的僧侶也不是等級太高的人。
  「我的故鄉已不存在於地圖之上。那片土地不是軍事重鎮,也不具有經濟價值。既然城鎮全毀,居民幾乎死絕,那麼它便連復興的價值都沒有了。」
  前來襲擊城鎮的惡魔十分強大。
  那是一位討伐等級超過70的高階(Stage)魔族,也具備思考戰術的智能。惡魔在侵入城鎮之後,輕易地殺掉了唯一擁有可能與其抗衡之力的僧侶。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只能說是一場惡夢。
  「聽說真的就是轉眼之間的事。只消一晚,我的故鄉就成了瓦礫堆。包括朋友、家人,還有其他人全都死光了。惡魔毀了一座城鎮,卻沒有遭到任何人的追捕,還毫髮無傷、怡然自得地離開了現場。」
  葛瑞格里歐的語調平靜無波,和他所講述的內容完全成反比。
  藤堂等人行動受限只能沉默不語。而葛瑞格里歐說的話彷彿只是在對她們傳教。
  「我能得救純粹只是個偶然。剛好──家裡有個行李箱,大小正好能勉強容納……當時的我。」
  葛瑞格里歐的父母早早便察覺了城鎮中的異樣,為了保護他,把他藏進了行李箱,並落了鎖。
  而最後這個辦法確實奏效了。
  到了現在他才明白,當時就算和家人一起逃走,惡魔肯定早就殺了他們全家。
  只有被塞進說不上堅固的行李箱的葛瑞格里歐得以倖存。
  死亡與絕望、慘叫與恐懼。葛瑞格里歐從未忘記在黑暗之中度過的那個晚上。
  惡魔擁有極為敏銳的感應能力,在他毀了城鎮中的一切事物之後,葛瑞格里歐卻只靠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行李箱中躲過一劫。如果這稱不上奇蹟,那又該稱之為什麼呢?
  「我變得相信奇蹟,成為亞斯•葛利特的信徒,並且學會使用神聖術──都是從那一天開始的。神賜予了我奇蹟和神命。我為了回報這個奇蹟,立誓要殺盡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任何神敵。我選擇成為『異端殲滅官』而非『驅魔師』,就是因為──『神的敵人』絕對不是只有惡魔。」
  他的語調輕柔,眼裡卻燃著煎熬的黑色火焰。
  藤堂並沒有完全理解他所說的內容。
  不過別說是藤堂,他的聲音讓阿麗雅、莉蜜絲和絲琵卡也都像被施了催眠術一樣,聽得十分入迷。
  葛瑞格里歐神經質地用力抓著頭髮,眼神相當不尋常。
  「藤堂,我對當時的事一點也不後悔,也不是希望得到你的憐憫。我的故鄉註定會被毀滅,我想這是吾神為了讓過去那個愚蠢的我明白自己的命運,而不得不為的事。但是──同時,我的心裡也曾有過假設。假設當時──假設當時統領我故鄉教會的那位神父,強大到足以消滅那隻惡魔,情況又會如何呢?」
  話中的情感傳遞到了藤堂心裡。
  這正是葛瑞格里歐•勒金茲的根源。
  就因為這樣的信仰與悲劇始末,才會讓他只學會了神聖術中的退魔術。
  在魔王現身的現今,最被需要的就是只能討伐神敵的神聖術。
  他根深柢固的信仰源自於如此扭曲的信念,或許某種程度而言,這也算是一種時勢造英雄吧。
  葛瑞格里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臉往藤堂靠了過去。
  看見了那對近在咫尺的地獄般的眼眸,冷汗從藤堂的額頭滑落下來。
  「奇蹟絕非永無止盡。淺薄的信仰是對神的褻瀆,而且會釀出深沉的悲劇。啊啊,我的朋友,聖勇者。我和藤堂會在此處相遇,絕非偶然。這是……命運。」
  「──」
  她發不出聲音,內心充滿恐懼。
  比起男人靠她極近這件事的忌諱感,更強烈的是一股對來路不明之人的恐懼。
  不管她怎麼努力地想讓身體動起來,卻還是徒勞無功,這種感覺就好像在作惡夢一樣。
  葛瑞格里歐伸出手臂,他以極為自然的動作,用纖細的手掌掐上藤堂的脖子。
  「聖勇者不需要弱者來當。對被選中的勇者來說……弱小就是一種罪惡。妳的弱小將會害死數不清的無辜人民。」
  空氣起了一陣扭曲。藤堂愣了一會兒,立刻就察覺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那是──殺氣。這種性質的殺氣──是藤堂等人至今從未感受過的。
  凝滯的空氣妨礙著她的呼吸。
  這股殺氣並不只是針對她本人,連在她身旁的阿麗雅和莉蜜絲的瞳孔也因為緊張及恐懼而收縮著。要是她們能發出聲音,應該老早發出慘叫了吧。
  葛瑞格里歐有別於那些只會用憎惡與怨懟對付她們的不死系魔物。跟她們曾在貝爾森林戰鬥過的樹精或魔獸也有所不同。
  這明顯衝著藤堂來的意志,讓她第一次對人類抱有強烈的恐懼感。
  掐住喉頭的手和手指開始用力。
  此時,一道稚嫩的聲音冷不防地傳了過來。
  這個聲音來自至今像擺設般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古蕾莎。曾經身為亞龍的少女眨了眨眼,提出她的疑問:
  「那隻惡魔……最後怎麼樣了?」
  這句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讓葛瑞格里歐手上的力道緩了幾分。
  這一刻,藤堂身體所受的束縛解開了,僵硬的身體動了起來,她從椅子上摔向地板。
  直到剛剛還完全無法動彈的身體,很不真實地又能動了。
  流進喉嚨深處的新鮮空氣讓藤堂猛烈地咳了起來。
  葛瑞格里歐的視線稍微瞄了藤堂一眼,接著便立刻面向古蕾莎,臉上露出一個靜謐的微笑。他指了指眼前那個攤了開來的行李箱。
  「啊啊……這就不勞妳費心了。我已經消滅了那隻惡魔。請看,覆蓋在『禁忌之箱』外側的皮革──就是我從那隻惡魔身上扒下來的。」
  「咳咳、咳咳咳……怎、怎麼會這樣──」
  所有的情緒在藤堂的腦海裡打轉著,她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麼──她非得因為這種理由遭到攻擊不可?
  葛瑞格里歐的眼球快速轉動著,感慨萬千地抱著自己的頭。
  「而且……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每次看著這個行李箱,我的信仰就會跟著水漲船高!」
  在他咆哮出聲的同時,其餘三人的束縛完全消失了。
  身體突然恢復所產生的力道讓三人失去了平衡。
  葛瑞格里歐把桌子掀了,一腳就往還趴在地面的藤堂臉部踢了過去。藤堂在情急之下,取出了收納在戒指中的盾。幾乎同一時間,葛瑞格里歐的腳尖陷入了盾中。
  「這是──神命!神──給了聖勇者試煉!」
  藤堂能成功取出盾幾乎可算是奇蹟了。強勁的臂力透過盾傳了過來。
  以趴在地上的狀態,根本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藤堂連人帶盾撞上了牆。骨頭、內臟全擠成一團,後腦勺的撞擊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
  「石榴石!」
  莉蜜絲高聲喊道。在一旁可以看見,這聲呼喊使得她肩上的石榴石猛地往葛瑞格里歐的方向飛撲過去。牠嬌小的身驅呼應著莉蜜絲的戰意,全身包覆著一股澎湃的熱浪。
  然而,在這足以扭曲空氣的熱量之前,葛瑞格里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只是在石榴石經過攤開的行李箱上方的那一秒,他蓋上了蓋子,然後順勢牢牢地扣上了鎖釦。他這簡單俐落的舉止讓莉蜜絲的目光定睛看了一秒,不過她還是立刻下達命令。
  「將一切燃燒殆盡吧!」
  聲音透過空氣傳播了出去。石榴石對莉蜜絲可是相當忠誠。
  然而,行李箱卻沒有出現任何變化。藤堂也很清楚石榴石的力量,也曾經聽說過,牠的神性能輕易融化鐵及岩石。
  這情況應該也出乎術者的意料之外吧?莉蜜絲感到一陣愕然。
  「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沒用、沒用的!這只『禁忌之箱』……可是用金剛神石(Orichalcum)和聖銀打造而成的啊!所有的魔術、瘴氣之流對它都完全起不了作用!藤堂,這只行李箱的素材──跟古代勇者所使用的神之盾一模一樣啊。」
  他輕易地舉起行李箱一揮,往莉蜜絲砸了過去。莉蜜絲不具備耐久力,身上也未穿著盔甲,這股衝擊讓她飛上了空中,在無法做出任何防禦動作的情況下,整個人摔落在地面上。
  「啊……」
  一旁的絲琵卡一屁股跌坐在地,發出了窒息般的聲音。
  葛瑞格里歐的視線落在趴在地面,彷彿已經死亡的莉蜜絲身上。不過他立刻又往蜷縮成一團的藤堂接近而去。
  阿麗雅終於充分理解了目前的事態,她從地板上跳了起來,並且在起身的同時拔劍出鞘。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毫不留情地朝自己斜劈而下的劍刃,葛瑞格里歐動作輕巧地揮出行李箱。
  葛瑞格里歐擊飛了劍刃,一腳往阿麗雅破綻大開的身軀踢了過去,踢中了守護著要害的盔甲。阿麗雅細長的身形被輕易地踢飛出去,撞上了棚架。
  餐具的碎片散落在趴在地面的阿麗雅身上,發出了吵嘈的聲響。她臉上那因驚愕而扭曲的神情,清晰地映入藤堂眼中。
  阿麗雅趴倒在地,她的眼睛還是睜開的狀態,不過或許是剛才的衝擊太過強烈,看起來沒有要起身的跡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太脆弱了……太脆弱了啊!……這就是聖勇者?人類的希望?別開玩笑了!就算是失敗作──也得有個限度啊!呵呵呵,不過,若這就是神諭──那麼我就遵行這道命令吧!」
  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行動所爭取到的時間絕對沒有白費。
  腦袋受到震盪所引起的強烈暈眩感稍稍平復了下來。
  藤堂以盾為支擋,勉強站了起身。此時葛瑞格里歐已經逼近她的身前。
  撐著感覺快要散架的身體,咬牙忍住痛苦,藤堂舉起了盾。葛瑞格里歐提起行李箱,毫不留情地往盾狠狠擊下。
  曾經承受過「行走骸骨」及「巨軀骷髏」的斬擊依然文風不動的這面盾牌,居然發出嘰嘎的聲響。葛瑞格里歐的身高和藤堂幾乎差不了多少,然而他所給予的打擊極為沉重,更激烈地有如一場風暴。
  這道衝擊震麻了藤堂握住盾的手,接著化為疼痛感在她體內四處流竄。
  藤堂的盾──「光輝盾牌」並不是像聖劍或神聖盔甲般的稀世珍品,但也已是路克斯王國中最高檔的裝備。以易於加工的堅硬金屬「藍色金屬」所製成,由於還附加施予了多種魔法效果,所以這面盾不論是面對打擊、斬擊、魔法,都具備了強烈的承受性。
  然而,即使如此依然無法完全擋下葛瑞格里歐的攻擊。
  「來吧來吧來吧!聖勇者!在我面前展現亞斯•葛利特的意志以及力量吧!」
  「唔──」
  儘管葛瑞格里歐在吼叫的同時出手攻擊,他的氣勢依然毫無衰退的跡象。
  藤堂死命地忍了下來。她很想拔聖劍應敵,但是這暴風般的攻擊,讓她連拔劍出鞘的機會都沒有。她若不用兩手舉著盾,應該瞬間就會被擊飛出去。
  趴在地面的阿麗雅忍著疼痛爬起身,舉劍從葛瑞格里歐背後一揮而下。
  他的背後看起來破綻百出。然而就在劍刃即將劈上他背部的那一刻,他大幅度地轉動了身體,舉起行李箱打橫擊中了阿麗雅的身軀。這一劍撲了空,阿麗雅被輕鬆地打飛了出去。
  「阿麗雅!」
  不過,這動作為藤堂製造了一瞬間的空檔。藤堂拔出了聖劍。畢竟這動作她也經歷多次,拔劍的動作十分迅速。
  在從窗戶射入的陽光之下,出鞘的聖劍閃耀著神祕的藍白光芒。
  這道光芒使得葛瑞格里歐的動作在剎那間停住了。
  藤堂沒有錯過這瞬間的空檔,她舉起聖劍艾克斯,使盡全力對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揮而下。
  葛瑞格里歐以行李箱為盾擋下了她的劍。
  一陣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響起。
  透過手部傳回來的感覺完全在藤堂的意料之外。她嘴裡冒出錯愕的聲音。
  「什麼……?」
  她的腦袋出現一陣空白。
  葛瑞格里歐的行李箱架開了劍刃,往她毫無防備的上半身狠狠砸了下去。
  一陣骨頭斷裂、肉體遭到擠壓的惱人聲音響起。葛瑞格里歐錯愕地對著蜷曲身子的藤堂說:
  「……難道藤堂你……還沒遇見過聖劍劈不開的東西?」
  「……啊……」
  藤堂無法呼吸,她口中發出了氣息微弱的聲音。
  聖劍艾克斯擁有極致的鋒利度。在貝爾森林的魔物中,有些魔物擁有不亞於鋼鐵的堅硬骨架,而在尤提斯大墳墓的不死系魔物中,也有些使用盔甲或劍的敵人。然而藤堂從未在這些魔物身上感受到任何阻力。
  這是把由神鍛造而成、削鐵如泥的劍。
  衝擊、疼痛與混亂讓藤堂的視野暗了下去。她拚命地想保持清醒,所有的感覺卻像在嘲笑她的意志般逐漸遠去,她慢慢落入了深沉的泥沼之中。她聽見了絲琵卡正在呼喚她名字的聲音,身體卻依然使不上力。
  但是,就在她完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聽見了爆炸般的聲響。
  還有葛瑞格里歐口中逸出的那滿是愉悅的聲音。
  
  「『神怒(Wrath of God)』……呵呵呵,『超越者』,我等你很久了。」
  
  § § §
  
  我沒有要發牢騷的意思。我早就已經完全理解整個狀況。不僅完全理解,還早就做好了準備,也預設了最糟的情況。
  藤堂太衝動了,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好事。
  門上開了一個巨大的洞。感覺得到腦袋深處有某種炙熱的東西正在瘋狂跳動著。我已經幫自己上了全套的輔助魔法,接著動作熟練地戴上了面具。
  「這就是──覺悟。」
  我踏碎門的殘骸走進房間。我已經把矛鎚扔了出去,為的是──阻止葛瑞格里歐。
  「我已經做了對策,我認為自己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然而,同時我也無法否認整體狀況全都亂了套。這情況──全是因為我的經驗不足所造成的。」
  我不後悔。不過,如果問我就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我內心倒還是存疑。萬一下次再遇到同樣的情形,我肯定能應付得更好。
  房間內一片狼藉。棚架已損毀、牆壁開了個大洞,桌椅也已全遭破壞。
  葛瑞格里歐站在牆邊,他腳邊還趴了一個身形嬌小的男人。
  一個一動也不動的黑髮男人。眼熟的盔甲和大型盾牌,還有掉在地上的那把──聖劍。
  不過,我知道他還活著。我可是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闖了進來。
  「亞、亞雷斯……?」
  絲琵卡癱在房間一角,面色鐵青地喊了我的名字。古蕾莎的反應則截然不同,她向後退了退,簡直就像看到惡魔一樣。
  莉蜜絲和阿麗雅跟藤堂一樣趴在地板上。看起來似乎已經失去意識,不過也都還活著。簡單來說,這代表葛瑞格里歐還是手下留情了。
  我狠狠地瞪著葛瑞格里歐。
  葛瑞格里歐比我矮小,於是我和他對視時,自然演變成我低頭看著他的狀況。我的呼吸非常平穩。
  「殲滅鬼,這就是──所謂的命運。我早料到今天這個情況。不過我再怎麼想要瞞天過海,你還是可能會發覺,藤堂也可能會自爆。不管怎麼說,他就是那種會自己想要跟你有所交集的男人。對吧?葛瑞格里歐?所以我現在──非常平靜。」
  即便是本領高強的傭兵,看著我這副眼神和凶神惡煞的模樣都會退避三舍,然而葛瑞格里歐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葛瑞格里歐輕輕拎起他身邊的行李箱,做了個聳肩的動作。
  接著便開始以偵探解謎般的語氣開始說了起來,完全不提我臉上戴著的這個面具。
  「我之前就覺得很奇怪。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存在著可賦予『異端殲滅教會』的首席──超越者的試煉。」
  你說對了。不過,葛瑞格里歐,你對我的工作了解多少?
  矛鎚破壞了葛瑞格里歐身旁的牆壁,扎進了牆內。
  「我總是會做好最壞的打算。藤堂、阿麗雅和莉蜜絲都已倒地,只有你還站在這裡。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畢竟……如你所見,這三人還活著。」
  這跟什麼聖勇者、劍王千金或是魔導王之女都無關。
  葛瑞格里歐和藤堂這票人之間的差異就在於「等級」以及經驗。
  所謂「等級之差」就是存在之差,在所有的面向上,葛瑞格里歐都更勝一籌。即使一打三都絕不會有翻盤的可能性。葛瑞格里歐若真有殺害藤堂的意思,早在第一擊就能幹掉他了。
  如同過去我曾阻止古蕾莎行動一樣,我集中意志狠狠往他揍了下去。
  但是葛瑞格里歐的表情依然文風不動。這是因為等級?還是經驗?不,這恐怕是因為──覺悟。
  就好像我早已料到今天這個狀況,葛瑞格里歐應該也早就料到我會介入吧。
  「我會察覺到藤堂的真實身分……亞雷斯,這全都是因為你啊。罕見的秩序神庇護,再加上教會最強的異端殲滅官,這組合太過完美到無法稱其為巧合。呵呵,亞雷斯……這不是『神諭』,這是──根據理性的邏輯思考所推導出來的結果。」
  只要未擁有特殊的觀察力,神的庇護並不是那種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東西。
  藤堂應該在摸透對方的心思之後再說出這件事,他應該先好好理解葛瑞格里歐的個性之後,再決定是否要把事情全盤託出……然而,他怎麼可能理解一個瘋子在想什麼呢?
  英雄經常處於必須面對試煉的命運之中。這是否就叫做命運?我們又是否該把它稱之為命運呢?
  我瞬間便掌握了房間的構造。破裂的地板、桌椅的殘骸、矛鎚的所在位置、傷者的狀態、葛瑞格里歐的舉動,以及絲琵卡和古蕾莎的位置。而比起這些,我最清楚的是──自己的能力。
  我伸手將瀏海往後爬梳,睥睨著葛瑞格里歐。我的能力狀況十分完美。
  隨時──都能動手。
  「這是警告。葛瑞格里歐,你收手吧。這是我的,只屬於我的──試煉。我應該跟你說過別來妨礙我,對吧?」
  他難道不明白我們之間的等級和戰力的差距嗎?不,這個男人不可能不清楚。他明明知道還像這樣擋在我的面前。正因如此,才令人感到他的可怕。
  無論我累積了多少經驗,我和葛瑞格里歐之間依然存在著差距。這跟他單方面撂倒三位低等級戰士的狀況完全不同。更何況──葛瑞格里歐無法使用回復魔法。
  葛瑞格里歐露出笑容,一副面對著舊日友人的模樣。
  「亞雷斯,我的同袍。你今天早上來求我──保護絲琵卡修女的安全。我已遵守了約定。如你所見,絲琵卡修女她毫髮無傷。」
  被他這麼一指,絲琵卡顫了一下。
  你錯了!我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
  我的確在藤堂等人回來之前見過葛瑞格里歐,求他保護絲琵卡的安全。然而,我這麼說的意圖是要他別對藤堂等人做出多餘的事,絕對不是暗示他把情況搞成現在這樣。
  先把絲琵卡以外的人打到無力戰鬥,再說保護了她的安全,你這混蛋只會照別人的話做是吧?
  我很想對他大聲怒吼,但還是全部吞了回去。一旦失去冷靜,就正中對方下懷了。
  「葛瑞格里歐,你聽懂了嗎?這是我的試煉。」
  「我懂,而──這也是我的試煉。」
  跟這個人……完全講不通。
  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早料到事態絕對會演變至此。所以才沒把詳情告訴他。
  這傢伙老是裝著一副聽別人說話的樣子,但只要是為了自己的信仰,他可以若無其事地違背與別人的約定。這男人的承諾絕不能相信。
  葛瑞格里歐抬頭仰望空中。他彷彿正在傳達神諭一般,動作誇張地大喊道:
  「啊啊!亞雷斯,這是一場信仰的競賽。你的意志與我的意志──正在進行一場較量。你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情況嗎?」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這就叫做──神的意志,這就叫做──命運啊!亞雷斯,神是這麼說的。展現你的信仰,那麼勝利──便不會降臨你身。這是場悲劇,亦是場喜劇!亞雷斯•克勞恩,我的同袍。我現在──感覺到一股幾乎要將我擊潰的悲哀與歡喜!」
  一道淚水從葛瑞格里歐的左眼,只從他的左眼流了下來。
  他這感慨萬千的語調令人毛骨悚然。狂人、瘋狂信徒。沒有其他字彙更適合拿來形容這男人了。
  藤堂,聽好了。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定數量的聽不懂人話的人。
  他垂下頭,雙眸重新染上了危險的色彩。
  「亞雷斯,不成熟的正義有時候會成為毒藥。豬隊友比神對手更可能成為危害。我們異端殲滅官至今一路就是照這宗旨──殺了無數的人類。難道不是嗎?」
  「我不是來跟你交換意見的。葛瑞格里歐,這是聖穢主教克雷歐•葉門的命令。」
  我已經跟克雷歐聯絡過了。我告訴他情況可能會演變成一場戰鬥。
  我也已經對愛蜜莉亞下達了指示。
  我深吸一口氣,蓄滿力量。接著,我把克雷歐的命令換成自己的話,對他拋出這麼一句:
  「給我消失吧。」
  「一個不是神的單純人類,居然敢命令同為人類之人,你不覺得這舉動太過狂妄了嗎?」
  葛瑞格里歐臉上掛著一副宛如聖人般的安詳表情。他拿起行李箱,對我這麼吼著。
  
  儘管我們兩方還沒有交鋒,周遭的空氣卻已轉變為戰場般的氣氛。
  葛瑞格里歐一臉泰然自若地舔了舔嘴唇。
  「啊啊,亞雷斯!這場面讓我回想起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時候!」
  「我一點都不想想起啊!」
  我和葛瑞格里歐同為異端殲滅官,不過實力絕對不在一個檔次上。
  經驗、能使用的神聖術、等級、體格、身體能力、思考及信仰、夥伴等方面,我們之間都有差異。
  在考慮到這些的情況下,我並不想和葛瑞格里歐一戰。我本來希望用說服來解決這件事……但是我基本上是個戰鬥人員,談判能力並不高明。
  「葛瑞格里歐,我的等級是93級。」
  我用腳尖踏得地板咚咚作響,確認著腳邊的狀況。
  等級93。在人類中這已經是最高層級的等級。想想已被確認的人族最高等級為100,應該就能明白我的等級有多高了吧?
  根本上說起來,光靠一般的魔物狩獵的行為,很難達到這個等級區間。
  如果只是個傭兵,搞不好還會覺得是對手太難搞呢。
  然而,葛瑞格里歐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好像有點開心。
  「亞雷斯,我的等級是──83。呵呵呵……正好差十級呢。」
  我從葛瑞格里歐的聲音裡,聽出了他沒有要收手的意思。
  等級83。說高等也算高等,僧侶之中究竟有多少人能達到這個階段呢?不過,他的等級如我所料,在我的預期範圍之內。他的等級雖高,但還是低於我。
  ……我真不想面對他啊!
  「葛瑞格里歐,這是我對你下的最後通牒,你給我乖乖收手。夥伴間的紛爭──這種事太沒效率了。」
  我帶著五味雜陳的心情拋出這句話。葛瑞格里歐一臉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
  「亞雷斯,你很強。即便在眾多受到神之祝福的僧侶之中,能勝過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數。在這些人當中,你討伐黑暗眷屬的能力也是最強的,所以才會被授予『超越者』的別名。但是──這構不成解除競爭(Conflict)彼此信仰的理由。」
  葛瑞格里歐拔下我那把扎在牆上的矛鎚。
  那是把帶刺的戰鬥矛鎚。多數時候,葛瑞格里歐是以雙手來揮動自己的行李箱,我推測他不太習慣二刀流,應該會露出一些破綻才是。
  另一方面,失去了矛鎚我也還有短劍,也曾修習過以赤手空拳對戰的戰鬥技巧。
  不過,葛瑞格里歐卻把拔下來的矛鎚向我扔了過來。我舉起右手接下從空中飛來的矛鎚。
  「亞雷斯,若你想證明自己信仰的正當性,就用你的『神怒』來證明吧。」
  「神怒」。
  這是我所得到的長柄矛鎚之名。
  這個名字並不是我取的。等我察覺時,周遭的人都已經用這個名字稱呼它了。
  我舉起有著誇張名號、早已用慣的矛鎚,輕輕地在空中揮了幾下。一陣如雷貫耳的破風聲響起,這把矛鎚能打破所有的災厄。
  葛瑞格里歐的眼神看向了他腳邊的藤堂。
  「亞雷斯,我很敬重你。證據就是藤堂目前還留著一條小命。若是面對這個試煉的人不是你,而是其他異端殲滅官……我應該早就把藤堂解決掉了吧。這一切都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有──我對神的信仰!」
  葛瑞格里歐拿著的行李箱喀喀作響,正在不自然地抖動著,就好像正在表達他的情緒。他彷彿遭酒精所蝕,心神恍惚不定。
  「神──總會對行走正道之人微笑。」
  他的聲音中有著對自己的正道及信仰的確信。
  「我還不夠成熟,連一個同袍都說服不了。不過,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明白一件事。」
  葛瑞格里歐,至今我對你心懷畏懼……但我從不覺得我會輸給你。
  「勝利的不會是行走正道之人,而是強大之人。」
  「呵呵……你說這話真是奇怪。」
  聽了我的話,葛瑞格里歐微微扯動臉頰,擠出一個笑容。那並不是他平常掛在臉上的微笑,而是令人感到絕望的惡魔般的凶惡笑容。
  「所謂正義就是力量,勝利才是神的意志。無力的正義是種毒藥,連弱者都搶救不了的正義──」
  葛瑞格里歐的身影消失了。不對,已經強化過感覺的我還是勉強看見了他的動作。
  他擁有獨特的走步技巧、高等級之人才有的速度,以及千錘百鍊的技巧。被他的腳踢飛的木頭碎片四處飛濺。他以雙手舉起行李箱,從死角向我進攻。被我以矛鎚擋了下來。
  「──根本沒有意義!」
  「唔!」
  在聲音與衝擊下,火花四散。
  過去在承受察爾班攻擊時,我都還能輕鬆應付,此時握住矛鎚的手卻感到一陣麻痺。
  他這居然是沒有施加任何輔助魔法的力量,真是令人難以置信。不過我還是承受了下來。
  他的氣息十分炙熱。葛瑞格里歐的眼睛瞪得極大,一副想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模樣。在因感覺強化而緩慢流動的景色中,他的瞳孔清楚地映在我的眼裡。
  而映在葛瑞格里歐眼裡的我,表情也是同樣的猙獰。
  
  
  
  「唔──你果然還是去幹傭兵那行吧!賺得可比僧侶這種鳥職業多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勢不錯。我擊飛了行李箱,個頭矮小的葛瑞格里歐也跟著飛向空中。
  我追了過去。能夠使用多樣化神聖術的我比較強。我很清楚──葛瑞格里歐這份異常強大的力量源自何處。所以,我不會畏懼他的力量也不會輕忽大意。
  我踩碎了家具的殘骸,出手應敵。禁忌之箱確實十分堅固,但是在分類上並不算是武器。攻擊距離方面──我較占上風。這種情況我如果還輸,那真的只能說是神的意思了。
  我舉起矛鎚從右上方斜揮而下。葛瑞格里歐用行李箱擋下了,我接連不停地舉起矛鎚痛毆。
  這裡是木造地板。我從正上方發動狠厲的攻擊,縱使葛瑞格里歐耐得住攻擊,木頭地板也撐不住。地板裂了開來,葛瑞格里歐的腳陷入了裂開的縫隙之中。
  在這瞬間,我打橫將矛鎚甩了過去。
  我看得清葛瑞格里歐的動作,相對地葛瑞格里歐也能看清我的動作。矛鎚與行李箱衝撞在一起,沉悶的金屬聲響震盪著鼓膜。這道衝擊震裂了地板,葛瑞格里歐的身體被打飛了出去。
  ──他撞破了窗戶,飛到外頭去了。一切都正如我的計畫。不論葛瑞格里歐有沒有那個意思,在房間裡戰鬥很可能會把藤堂捲進來。
  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絲琵卡發出了哀求般的聲音。
  「亞……亞雷斯……?」
  「絲琵卡,妳乖乖待在這裡。一切──就由我來解決。」
  絲琵卡環顧著已被完全破壞殆盡的房間,接著抬起頭來問我:
  「呃……啊……你要殺了他嗎?」
  「……非常遺憾,克雷歐並沒有給我殺他的許可。」
  這是一門生意。我這人跟葛瑞格里歐可不一樣。
  
  「去死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天──賜予我祝福!」
  我的吼叫聲讓葛瑞格里歐滿心歡喜。
  所幸葛瑞格里歐的房間下方──教會的後院中空無一人。兩位互相廝殺的僧侶,要是這幅景象被其他人看見了,想必會喪失他的信仰之心吧。
  在跳下樓的同時,我利用重力加速度加重力道,狠狠揮下矛鎚。
  葛瑞格里歐已經調整好了架勢。他的箱子與其說是武器更像是一面盾。
  一面硬度極高且能耐受各種性質攻擊的──盾。
  昨晚的雨讓地面濕滑,使得重心難以支撐,害得擋下矛鎚攻擊的葛瑞格里歐腳下一滑。我不給他反擊的空檔,對他發出一連串的攻擊。
  葛瑞格里歐動作熟練地進行防禦,他針對我的每一下攻擊做了精準的防禦。我毫無疑問地擁有優勢,而身體能力方面,我應該也略勝一籌。
  我抓住攻擊的空檔發出光之箭矢。從矛鎚反方向射出的光箭貫穿了葛瑞格里歐的脖子──他看起來卻完全不痛不癢。
  我早就預見了這情況,卻還是出聲咒罵咆哮道:
  「可惡!原來你真的是個人類啊!」
  「我將自己的力量奉獻給神。」
  這人完全無法溝通啊!
  我在矛鎚的每一擊中貫注了全力,這沉重的力道足以連龍都打飛出去,然而葛瑞格里歐居然一一承受了下來。他不是在跟我比力氣,而是在卸去我的攻擊力道。這傢伙怎麼會是個人類呢?退魔術竟然對這傢伙起不了作用,這個世界真是大錯特錯。
  在我連續發出多次攻擊之後,葛瑞格里歐失去了平衡。是泥濘讓他腳滑了一下嗎?
  我沒放過這個機會,往行李箱的側面敲了下去。
  「唔──」
  這道衝擊使得行李箱脫離了葛瑞格里歐的手。行李箱大大地彈了一下,滾了幾圈之後又飛了出去,最後掉落在數公尺遠的地方。
  禁忌之箱是葛瑞格里歐的主要武器,以此為信仰根源的葛瑞格里歐從不拿其他的武器。
  我立刻換了位置,將掉落的行李箱擋在背後,並與葛瑞格里歐正面對峙。我調整好呼吸,壓低身子,俯瞰著依然以野獸般目光看著我的葛瑞格里歐。
  「葛瑞格里歐,你就投降吧!勝負已分!」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超越者,我的身體依然健在,你怎麼知道勝負已分?」
  他舉起雙手,縱身一躍便向我猛撲過來。
  指甲、牙齒、拳頭還有腳。原來如此,確實是還健在。等級來到83,連身體的各部位都可能成為凶器。
  話是這麼說,要是等級有差距那也就罷了,手無寸鐵應該很難對我造成致命傷吧。
  說到底,即使他手上有武器──還是我比較強。
  「再打下去就變成殺人了。」
  「只要這是神的旨意,我奉陪!」
  講不通啊!我啐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我看著向我猛撲過來的葛瑞格里歐的側臉。
  接著我舉起矛鎚從正側方一揮,敲爛他的頭──只是做做樣子,最後我轉動了柄的方向,刺向他的腹部。
  雖然葛瑞格里歐立刻抬起膝蓋進行防禦,我手上還是殘留了確實給予傷害的感覺。骨頭應該沒斷,不過撞擊感應該夠他受了。他似乎感到痛,踩著步伐退了下去。
  我沒有錯過這個時機,用力向前一踏。葛瑞格里歐樂得大叫: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亞雷斯──你人真好!居然不是想毀了我,而是想壓制我!」
  「吵死了!你這傢伙!我要是瞄準你的頭,早被你閃開了吧!」
  我高舉矛鎚,做了要揮下的假動作之後,抬腳便是一踢。
  接著用力一踏,舉起矛鎚瞄準他的腳背揮下。在右手揮下矛鎚的同時,我高高掄起左拳往他的下巴揍了過去。對葛瑞格里歐來說,受了致命傷就等同於敗北。
  我摻雜了一些虛張聲勢的動作,一邊發動攻擊,卻無法完全發揮力量。不知道是他的直覺還是實力使然,假動作都沒有用。
  然而,縱使他成功進行了防禦,肉體上的疲勞依然會累積。
  這就是特別專注在退魔術的葛瑞格里歐•勒金茲的弱點。疲勞和傷害可以確實減緩他的動作。
  而在葛瑞格里歐的眼裡,應該可以清楚看見纏繞在我身體周遭的碧色光芒。
  我的身體施放了持續回復魔法(Regenerate),所以幾乎不會累積肉體疲勞或傷害。
  「呵呵……哈哈哈哈哈──很強嘛!亞雷斯,我似乎快要感受到──你的信仰了!」
  只要葛瑞格里歐專心防禦,我很難只憑一擊就讓他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態。
  我用左手拔出腰間的短劍。在一來一往之間,已確認葛瑞格里歐的視線瞬間往我的左手看了一下。
  來吧,葛瑞格里歐。打擊與斬擊──你會優先應付何者?
  我用短劍瞄準他的下巴往上一揮。好,只要別讓他死就行了。傷口──都能治療。一旦讓他開始出血,體力消耗也會愈來愈大。
  葛瑞格里歐似乎覺得斬擊較為不妙,他身子往後深深一仰避過了短劍。而做出這個動作的代價就是讓他身體失去了平衡。我舉起矛鎚,朝著他破綻百出的身體──也就是那顯而易見的空檔用力一揮。
  
  ──緊接著,我並沒有攻擊葛瑞格里歐,而是用力蹬向地面讓自己轉過身去。
  
  葛瑞格里歐瞠目結舌。
  我用矛鎚將瞄準我後腦勺逼近的行李箱給打飛了出去。
  行李箱在地面彈跳了幾次之後,終於在數公尺前方停下了動靜。
  某種令人不快的感覺竄上我的背脊。這是第二次,第二次了。我在餐廳見到葛瑞格里歐時已見識過這招,所以從戰鬥一開始,我就心懷警戒,才能成功進行反擊。
  葛瑞格里歐也不是笨蛋,那傢伙也了解我倆之間的戰力差距。我要是沒有心懷警戒,應該就躲不過了吧?我的心臟跳得飛快。
  濺起來的泥濘弄髒了我的臉。我擦也不擦便狠狠地瞪向葛瑞格里歐。
  「這是……怎麼回事?」
  「太精彩了……真的是太精彩了──亞雷斯•克勞恩,你能成為首席果然還是有原因的呢。」
  葛瑞格里歐已經重整旗鼓完畢,他平靜且帶著感嘆地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低沉,聽起來甚至有些稚氣。儘管行李箱跟他之間有段距離,依然喀喀地震動著。
  魔術?不對,魔術會伴隨著某種氣息。葛瑞格里歐什麼也沒做,此時也沒有風。我找不到讓行李箱動起來的因素。
  「這還是第一次有我的『朋友』看穿我的把戲呢。」
  「你說……朋友?」
  行李箱似乎對葛瑞格里歐的話起了反應,它高高地飛上空中。
  我不禁瞠目結舌。行李箱在數公尺高的空中繞圈飛翔,接著以子彈般的氣勢從我頭頂上向我發動攻擊。我拿起矛鎚將行李箱打回空中。
  行李箱被打回空中之後,這次可沒有再掉落地面,盤旋了一會兒便在葛瑞格里歐身邊停了下來。葛瑞格里歐憐愛地撫摸著行李箱。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我保持警戒,拉開一步的距離。接著將短劍收回腰間,舉起矛鎚。這不是魔術,而在提升等級後可以獲得的權限中,也沒有這類型的東西。
  「那是什麼鬼東西?」
  「呵呵呵呵呵,亞雷斯,看來──你沒見過這東西呢。」
  他的指尖撫上鎖釦,一副像在解開衣服釦子般的模樣,仔細地解開了鎖釦。
  行李箱被打開了。身上的光芒已大幅減弱的火蜥蜴從裡頭掉了出來,接著便躡手躡腳地跑掉了。
  然而,就只有這樣。裡面──空無一物,就只是一個純粹的行李箱。
  「亞雷斯,讓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潘朵拉』。」
  葛瑞格里歐放開了手。
  行李箱再次飛向空中。它以極快的速度在葛瑞格里歐身邊繞了三圈,接著彷彿在向我示威似的,面對我開闔了好幾次。
  只看外觀倒像是魔物的一種,它與存在於迷宮中那形似寶箱的魔物極為相似。不過,我從飄浮在我眼前的這玩意兒身上感覺不到生命力。它就只是個──行李箱。
  我提升了心中的警戒等級。非以魔術驅動的物體,這很像大墳墓對戰過的鬼面騎士,但是葛瑞格里歐理應無法使用如此高等的魔法,而且他應該也沒有魔力。
  葛瑞格里歐並未做出任何指示,潘朵拉就向我飛了過來。這塊金屬可是連聖劍都能擋下啊。
  潘朵拉從我正前方飛了過來,我揮動矛鎚架開了它。同時,我看見葛瑞格里歐壓低了身子,以即將發動突擊(Charge)的姿勢面對著我。
  「亞雷斯,這是──奇蹟。」
  
  ──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
  等級83。等級提升到愈高的程度,升級就會愈來愈困難。這個等級可說即是他所累積的經驗,也可說是那傢伙的信仰。
  一旦升到83級,他的戰鬥能力也足以與高等魔族匹敵。然而,基本上,不管人類提升到多麼高的等級,身體能力還是劣於高等魔族。所以,我們必須靠技術或經驗來彌補這部分的差距。
  不過,葛瑞格里歐在身經百戰的異端殲滅官中也是特別頂尖的人物。
  在神聖術中,僧侶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能夠治療傷口或恢復疲勞的回復魔法。為了和耐久力高的魔族對戰,特別需要這項能力。
  我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不論葛瑞格里歐擁有多麼瘋狂的信仰與退魔術,基本上是單打獨鬥的他,為什麼在如此長的歲月之中可以一直存活至今呢?
  為什麼──葛瑞格里歐在不具備治療自身傷口的方法的情況下,還能活到現在?
  「原來──這就是理由!」
  潘朵拉這鬼東西從背後向我發動攻擊,我舉起矛鎚狠狠往它敲了下去。
  行李箱緊咬著矛鎚,兩項武器糾纏在一起。我不管這麼多,舉起這兩樣便往葛瑞格里歐一揮而下,他退了一步便閃過了這一擊。
  這樣的戰鬥實在是很費神,感覺好像對手變成了兩個人一樣。人的視野約在一百二十度的範圍內,不管怎麼轉動都一定會有死角。集中感覺便可以應付從背後而來的攻擊,但這下就換前方疏於防備。
  這種情況已經超過了能用奇蹟這種陳腔濫調來說服我的限度,其中應該有什麼機關才對。我在腦裡改變了優先順序。
  葛瑞格里歐以雙腳刨削地面,泥濘四濺,他使出一記高度較低的踢擊。他的身體能力是個威脅,但了不起就是手跟腳罷了。我以膝蓋承受了這記踢擊。在持續回復魔法的效果下,擴散至腳部的麻痺感頃刻間便消失了。
  ──真難應付。
  葛瑞格里歐的鬥志沒有委靡的跡象。他的眼神還是跟剛開始戰鬥時一樣閃閃發光。
  我手裡的矛鎚好重。潘朵拉還在一張一合地啃著矛鎚的前端。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連同緊咬矛鎚不放的潘朵拉一起揮了出去。朝著葛瑞格里歐肩膀揮下的這一擊,軌道被強制遭到偏移,害我揮了個空。
  一記踢擊趁此空檔從左方踢了過來。這記難以閃躲,只好以手臂擋了下來。我聽見肌肉和骨頭吱嘎作響的聲音。
  我往後一退。我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不過感覺剛剛還在我這的優勢已轉到葛瑞格里歐一方。情況不妙。
  就在我拉開距離的那一刻,潘朵拉放開矛鎚,發出吵死人的刺耳笑聲。它不是魔物,也不是被惡魔或幽靈之類所附身的道具。說起來,身為僧侶的葛瑞格里歐,無論如何都不會去使用那樣的道具。
  潘朵拉回到了葛瑞格里歐手裡。少年握住手把,嗤笑了一聲。
  我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對殘留著麻痺感的肩膀施放回復魔法,立刻進行了治療。本來打算一口氣硬幹到底,看來……這會是場持久戰。
  「居然用這種來路不明的術式……你真的是人類嗎?」
  「呵呵……亞雷斯,這你也辦得到呀!」
  葛瑞格里歐吼完之後便放開了手。
  潘朵拉繪出一道弧線,向我飛了過來。我扔掉矛鎚,以雙手接住了潘朵拉。我以蠻力硬是阻止了它想啃咬我手臂的意圖。
  沒有什麼比無法理解的攻擊更恐怖了。我得先……收集情報才行。
  我壓制著潘朵拉,一邊後退一邊進行觀察。它外面的皮革是從高等惡魔身上剝下來的皮,金屬部分則是由金剛神石及聖銀所構成。先不論惡魔皮革,這個武器本身是教會給他的東西。
  葛瑞格里歐隨後揮出的拳頭及踢擊,全部被我用掙扎著想逃跑的潘朵拉接了下來。
  內外都沒有什麼特別不自然的地方,它就只是個──行李箱。
  在揮舞著潘朵拉攻擊葛瑞格里歐的同時,我放開了手。葛瑞格里歐朝旁邊稍微一移動,便避過了被我全力扔出去的潘朵拉。我同時再從懷裡抽出刀子向他射了過去。
  我這一擊也不算是出其不意,葛瑞格里歐卻僵了一秒,在千鈞一髮之際躲掉了這一刀。
  這一秒,有種異樣的感覺。潘朵拉在葛瑞格里歐身後大幅度地盤旋之後,再次瞄準了我這個目標。
  行李箱朝著我的臉龐飛了過來,我伸出拳頭給了它一記痛擊。
  被我打飛到空中的行李箱正在兜著圈子。我的骨頭好像裂了,拳頭傳來一陣刺痛。我一邊用神聖術進行回復,一邊趁潘朵拉還沒飛回來的時候,往被我扔出去的矛鎚的方向跑了過去。
  格鬥戰是愚蠢的策略,既然是二對一,我必定會露出破綻。
  葛瑞格里歐擋在矛鎚之前,被我以拳頭打飛出去的潘朵拉也朝著我落了下來。
  我下定了決心。我能擋下潘朵拉。它的威力沒有葛瑞格里歐直接拿它向我揮動時那麼強大。
  我為了進行牽制,再次拿出另一把刀子射了出去。葛瑞格里歐的反應再次出現了一瞬的遲延,但還是被他閃避成功。而就在我差一步就能逼近矛鎚的那一刻──一道猛烈的衝擊穿透了我的身體。
  
  『亞雷斯,幹得漂亮。你的力量在異端殲滅教會之中……無疑也是屈指可數。你應該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超越我,成為驅除所有神的敵人的最強異端殲滅官。』
  
  據說疼痛是恐懼所引起的。
  但是,在這道衝擊下,閃過我腦海裡的並不是恐懼,而是在我剛成為異端殲滅官時,第一次遇見葛瑞格里歐時的記憶。
  一段走馬燈般的彩色記憶,這已經是好幾年前的回憶了。葛瑞格里歐以確認信仰之名對我發動攻擊的模樣,感覺宛如永無止盡的冗長試煉,還有蘊藏在他眼底的瘋狂以及瘋癲笑聲。
  在其他異端殲滅官介入前的幾個小時,我和葛瑞格里歐一直無法分出勝負。這也是我成為異端殲滅官到現在,最為痛苦的記憶之一。
  
  ──然而,假設當時的試煉如果就那麼繼續下去,贏的人應該會是我吧?
  
  我的呼吸暫時停了下來,感受到內臟遭到壓迫。即便身上穿著具衝擊耐性的聖銀製鎖子甲,潘朵拉的衝撞造成的衝擊還是直通身體深處。
  然而這並無法阻止我的行動。我利用這道衝擊用力往前一踏,握住了地面上的矛鎚。
  在匍匐前進的同時,我對自己施放了回復魔法。不需要等待持續回復魔法生效,傷口和疲勞都消失了。
  僅僅幾秒之間的事,但我確實將背後的破綻展現在他的眼前。然而葛瑞格里歐卻並未對我發動追擊,只是瞠目結舌地低頭看著我。
  「真不愧是……超越者。你已經對自己施放幾次輔助魔法了?」
  「……」
  「連續施放神力消耗龐大的回復魔法依然面不改色。源源不絕的無限神力、壓倒性的續戰力……你果然──與眾不同。」
  「得到你的認同,我也不會高興的。」
  我站了起來,拂去沾附在法衣上的塵土。我的神力依然綽綽有餘。
  你會輸,你有輸的理由,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事。
  葛瑞格里歐剛剛提到,他知道我會成為首席的理由,但是我跟這個男人之間有一個極大的差異。
  我──自懂事以來,就沒感受過對疼痛的恐懼。因為對我來說,所謂傷口,只不過是我在成為僧侶之前,就已能自行治療的現象。
  這就是我和葛瑞格里歐之間的差異。如果說葛瑞格里歐的特點是他的直覺和瘋狂,那麼我的特點就在於能夠使用多樣化的神聖術,以及壓倒性的神力量。
  我和他的神力之差──可不只是兩三倍。
  輔助加上回復。回復魔法非常消耗神力,本來就連高等僧侶也不敢隨意濫用,我卻能夠進行連續施放。
  對葛瑞格里歐來說──我是個最難纏的對手。我是個耐久力高的對手,他自認為擅長的退魔術也對我無效,而我的等級也很高。最重要的是我非常了解他。葛瑞格里歐無法使用回復魔法,所以他的續戰力遠低於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疲態,也看不出受了什麼傷害。不過,沒有人是不會累的。
  這一點他本人應該也很清楚才是。正因如此──我才打算以奇襲來決勝負。
  然而,葛瑞格里歐沒有絲毫動搖。他只是撇唇一笑,單手拿著潘朵拉,以比剛剛更激烈的氣勢向我發動攻擊。這就是意志的力量嗎……行!我露出微笑代替威嚇。
  我已經委託愛蜜莉亞去應付藤堂,不必擔心有人會來妨礙我們。來為以前的事劃下句點也不賴。一天也好、兩天也罷,我都肯奉陪──直到你滿意為止。
  我換了個戰術。打算承受致命傷以外的所有傷害,優先累積對葛瑞格里歐造成的傷害。
  「謹遵神的旨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葛瑞格里歐雙眼充血,大聲吼著。他這副模樣比什麼不死系魔物還可怕。
  我接下飛過來的潘朵拉的攻擊,以及葛瑞格里歐出其不意的踢擊之後,舉起矛鎚進行反擊。
  我的動作毫無間斷,腦子裡一邊思考著。我終於有餘力能分神進行思考。這就是優勢逐漸倒向我這邊的證明。他確實很快、很強,不過……還能適應。
  葛瑞格里歐那罕見的戰鬥能力,源自於他優異的退魔術。他的身體能力也的確高強,不過那了不起也只是輔助性的因素。除去退魔術的情況下,他的攻擊力並不足夠。這也是我當年尚未成熟時,他無法與我分出高下的理由。
  潘朵拉應該是為了用來彌補缺點之下的產物,然而動作卻太過單調。它的動作只有緊咬對手,或是衝撞對手兩種模式。畢竟是行李箱,這種情況也在所難免,但是比起跟兩個人類對手交戰來得容易應付得多。一開始它的異常行為讓我有些困惑,習慣了之後倒也沒什麼。
  我以拳頭接下他的拳頭,以矛鎚的柄抵住他的腳,再用矛鎚前端擋下了被一揮而下的潘朵拉。
  「幹得好,信仰──正在賜予你力量!」
  葛瑞格里歐的咆哮聲。他這副模樣和過去的身影在我腦海中重疊了。但是,我不必著急。我只要冷靜以對就行了。攻擊對方弱點可是我最擅長的部分。
  我剛剛累積了不少情報,心裡對葛瑞格里歐的戰術有了更詳細的了解。葛瑞格里歐是個瘋狂信徒,也被稱為殲滅鬼,但至少他的戰鬥方式還是十分合乎常理。
  潘朵拉的真正能耐在於透過奇襲,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
  葛瑞格里歐能贏過我的時機,只有一開始從背後發動奇襲的那一刻,僅此而已。
  他沒有一開始就讓行李箱向我飛襲而來,而是伺機而動這個狀況,代表他自己也理解這一點。
  他只犯了一個錯。
  這個錯就是當初在旅館餐廳見面時,他就讓我見識過了潘朵拉的威力。他犯的就只有這個錯。
  我把在空中飛舞的潘朵拉打了下來。接著在向前踏步的同時,一腳將掉在地面的刀子往葛瑞格里歐踢飛過去。
  他轉過半個身子避開刀子,但刀尖劃過了他的臉頰,出現一道淺淺的傷口,滴下血來。
  他用指尖擦去流出來的血,臉上依然掛著微笑,接著便在我面前用舌頭舔去了沾在指尖上的血。
  
  葛瑞格里歐將潘朵拉稱之為奇蹟,然而我才不信什麼奇蹟。我一直在觀察,還故意受了幾次攻擊。我不僅把它打飛了出去,還甘冒丟掉武器的危險來針對潘朵拉進行了調查。
  感覺型有感覺型的優點,理論型有理論型的長處。最後我發覺了一件事。
  我用手擋下葛瑞格里歐的踢擊,再用手肘防禦往我側腹部衝撞過來的潘朵拉。
  只要做好心理準備,我甚至耐得住它帶來的衝擊。接著,我低聲對葛瑞格里歐說了一句:
  「這個潘朵拉──並不是透過自行思考發動攻擊。」
  「唔!」
  我這句話讓葛瑞格里歐微微睜大了眼睛。
  它跟魔導人偶並不相同,那麼它又是如何發動攻擊的呢?
  我以矛鎚的柄及前端卸去更加激烈的夾擊。葛瑞格里歐的反應遲了一秒,我轉動矛鎚的方向,柄的部分擦過他的下巴。攻擊的代價是讓潘朵拉成功擊中我的膝蓋,不過這傷害還在能忍受的範圍。
  「你自己沒發覺嗎?自從你開始讓潘朵拉四處飛──你就變弱了。」
  這差距微乎其微。開頭他還能防禦或是閃避我所有的攻擊,現在即使不是致命攻擊也能打中他。
  從視線範圍外射來的刀子,本來葛瑞格里歐應該能輕易避過才是。
  雖說只是擦傷,但對於無法使用回復魔法的他而言,迴避和防禦是最為重要的。等級83的異端殲滅官,其技巧也不可能還如此生澀。
  起初我還以為是因為他手無寸鐵才使得情況有所改變,其實並非如此。
  自從他開始讓潘朵拉四處亂飛,在面對攻擊的處理上就變得較為鬆懈。
  為什麼他會變弱?我並未見到疲勞或傷害對他造成影響,那麼他的動作怎麼會慢下來呢。
  葛瑞格里歐剛剛介紹潘朵拉時,把它說得好像是會自行動作的「朋友」。不過,恐怕潘朵拉──
  「其實是靠你在操作的吧?」
  「……」
  他把一部分意識分去操作潘朵拉,所以無論如何他本身的行動都會變得草率起來。跟戰鬥開始時相比,他的話變少了。這應該也是因為他把精神集中在操作潘朵拉上了吧?
  我的話讓葛瑞格里歐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接著又露出了更愉悅的表情,從他的嘴唇之間,我還稍稍看見了他整排潔白的牙齒。
  從結果追本溯源之後,連原理和潘朵拉最根本的機關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不是魔術,甚至不是什麼奇蹟。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曾經得到過提示。我的武器「神怒」和葛瑞格里歐的「禁忌之箱」之間的差別,還有葛瑞格里歐自己說過的話。
  「這你也辦得到呀!」
  「這是──奇蹟。」
  這不是瘋狂信徒的狂妄之言,也不是玩笑話。他說的正是真真切切的實話。
  這真是可怕的技巧,也是絕佳的好主意。這樣的技巧──無疑也能成為我的力量。
  潘朵拉的攻勢愈趨猛烈,面對它暴風雨般落下的擊打,還有緊咬而來的攻擊,我舉起矛鎚往它的開口刺了進去。
  下手沉重、動作快速。全力,這就是他的全力。但是全力攻擊無法持續太久,他必須分一些力量進行防禦。
  絕不能讓它成功的就是──「緊咬攻擊」。
  要是被它夾住,應該會扯掉我一邊甚至兩邊的手臂吧?縱使能夠治療,一旦手腳有了缺損,就會確實產生破綻。不過,只要有所警戒,緊咬攻擊是能夠防備的。
  葛瑞格里歐的腳踢中了我的手臂,一陣吱嘎聲響起。我咬牙忍住痛楚。
  這真是個可怕的男人。此時此刻,他已將自己的一切投入在打倒我,以及展現他的信仰這些事上。
  虛實交雜的舉止以及奇襲,對於只是瘋癲的人還能起作用,但是用在盲目躁進的戰士身上則行不通。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葛瑞格里歐的呼聲中帶著喜悅。映在他眼底的究竟都是些什麼東西呢?
  他的力量不是魔術。既不是魔導具之力,也不是部分魔族所擁有的念動力之類的力量。要是他擁有那種力量,直接奪去我的武器還比較管用。
  這麼一來,答案只有一個。葛瑞格里歐有,而我也有的東西。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丹田灌注力量。
  接下來,面對依然毫不氣餒地試圖往我脖子一咬而下的潘朵拉,我舉起矛鎚把它打向了高空。
  我專心地獻上祈禱。葛瑞格里歐的踢擊扎上了我的心窩,我的意識瞬間模糊了一下。
  這記攻擊狠厲無比,令人難以想像他已累積了不少疲勞。不過,我還是完全忍下來了。他扭曲的表情上寫著狐疑。
  葛瑞格里歐,在戰場上不該多嘴。
  潘朵拉,也就是葛瑞格里歐的信仰,以驚人的氣勢從空中落了下來。反射著陽光的行李箱,看起來就像從天空中掉了下來一樣。
  我忍住打從內心深處湧上的噁心感,僅僅露出一個微笑。
  葛瑞格里歐剎那間忘了他的信仰,感到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
  潘朵拉朝著我的頭飛了過來──
  
  ──就在行李箱打中我之前,我將它的軌道目標變更成了葛瑞格里歐的頭部。
  
  § § §
  
  「你正是神的使徒,你身為人類,卻已超越了人類。」
  多年前舉行試煉的那一天。葛瑞格里歐被其他異端殲滅官擊倒在地,並受到了壓制。
  但他眼裡的光芒沒有絲毫黯淡。在他的眼裡看不見後悔和疲勞。
  他只是抬起了頭,看著正大口喘著氣,肩膀上下起伏的我。然後低聲說了一句:
  「亞雷斯•克勞恩。我希望有天能夠與你併肩作戰。」
  面對氣息紊亂依然站在原地的我,且在受到束縛的狀況下,葛瑞格里歐依然沒有灰心喪志。
  儘管沒有分出勝負,不過當時要是照那樣打下去,最後站著的人應該會是我吧──
  究竟在當時的那一刻,哪方才應被稱為贏家呢?時至今日,已然無從得知。
  
  「亞雷斯,你沒事吧?」
  「……嗯嗯……」
  愛蜜莉亞似乎先下了樓。她並不是從窗戶跳下來,而是從教會正面的方向飛奔過來。
  然後,她愣愣地看著滿身泥垢的我,還有呈大字型倒在地面的葛瑞格里歐。
  他頭上流著汙濁的血,不過他還活著,只是昏過去了而已。以他的等級,不需要什麼回復魔法,應該也能立刻清醒過來才對。
  而造成葛瑞格里歐昏厥的原因──潘朵拉就掉在他的身旁。既然他都昏倒了,那個所謂的「朋友」當然也不再動彈。
  「藤堂他們怎麼樣了?」
  「他們都沒事,我已經完成治療,讓他們睡下了。」
  聽見這句話,我終於放下了心中大石。整個人放鬆下來,身子一個不穩地晃了兩下。
  正當愛蜜莉亞想出手攙扶的時候,我卻在她出手前就靠自己重新站穩了。我身上沒有傷也未累積疲勞。所以這種狀況是由精神方面的原因造成的。愛蜜莉亞面有難色地哼了一聲。
  「唔……」
  這是場艱辛的戰鬥。比起跟察爾班的戰鬥更加艱難。
  我早已思考過最糟的情況,沒想到最後──居然真的演變成與殲滅鬼一戰的局面。
  說要併肩作戰我便已是千百個不願意,沒想到會落到與他兵刃相見的狀況……真是太慘烈了。
  而且他居然還是我記憶中的那個樣子。真希望他在找對手的時候,起碼可以把目標放在黑暗眷屬身上。
  「你把他殺了?」
  「他還活著,只是被自己的武器打到頭,才昏了過去。」
  「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愛蜜莉亞疑惑地歪著腦袋。我默默地舉起手臂指向行李箱的方向,接著詠唱了一句:
  「『聖者之鎖』。」
  比原本的顏色淡薄幾分的光之鎖鍊從我的手延伸出去,附著在行李箱的表面上。我的手就這麼動也不動地操縱著鎖鍊,接著用力一扯。
  行李箱在光之鎖鍊的拉扯下,猛地飛上空中。愛蜜莉亞的視線也追著它跑。
  這就是──葛瑞格里歐所使用的「潘朵拉」的真相。知道詳情之後,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我和葛瑞格里歐的武器都一樣是由金屬打造而成,除了形狀之外,差異就只有一個。
  「聖者之鎖」只對黑暗眷屬有效,當然對金屬起不了作用,但是行李箱表面貼了一層惡魔皮革,那麼情況可就不同了。只要從雙手放出兩條鎖鍊吸附在行李箱的兩個表面上,就能操作它呈現一開一合的效果。
  這男人還真是會想些有趣的主意,他以為他是街頭藝人啊?
  要消除鎖鍊的顏色,以及將聖者之鎖上下左右地操縱自如,應該也需要相當程度的修練吧?沒有人能料到,這位被稱為殲滅鬼的男人,居然會創出這麼無聊……不好意思,是創出這麼獨特的戰鬥技能。
  與此同時,即使考量到這一點,對葛瑞格里歐而言,我們倆的性格真是不合到了極點。
  黑暗眷屬無法使用「聖者之鎖」,但我可以。葛瑞格里歐雖在精密操作方面占了上風,但輸出方面則是由神力較高的我占了優勢。
  所以他今天才會落得,行李箱被我拉走,並奪取了控制權這種難看的下場。
  不過,這個只針對黑暗眷屬所設想出來的戰術──或許正是葛瑞格里歐成為殲滅鬼的理由。
  「現在想想,自從他開始讓行李箱到處亂飛之後,他就只對我使用踢擊,而且他還自己解開金屬製鎖釦。一切都早有提示……不,搞不好是他刻意給我做出了提示也說不定……」
  說到底,回想起來,葛瑞格里歐是否真心想贏過我,這點也令人存疑。
  他對我發動奇襲,但在這毫無障礙物的平地上,與基礎能力較強的我進行正面對決,他想贏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他要是真的想贏,應該會選在有藏身之處的室內與我交戰。
  此外,要是葛瑞格里歐不多嘴,我應該也會很晚才注意到其中機關。
  算了,我不可能明白這男人在想什麼,我也沒有興趣。也非常有可能就如那傢伙所說,他真的只是想確認我的信仰,才對我發動攻擊。
  聽了我的話,愛蜜莉亞興致缺缺地點了點頭,再次低頭看向葛瑞格里歐。
  「……要不要趁現在給他最後一擊?」
  「……我才不幹這種事~」
  愛蜜莉亞的提案真是魅力十足。
  不過,再怎麼說,都打到這個地步了,即使是葛瑞格里歐也會認輸了吧?況且克雷歐也有出言阻止我殺了他。
  抬頭仰望天空。不知不覺間,太陽即將西沉,天空被染成一片緋紅。
  我嘆了口氣,大動作地舒展一下筋骨。接著便抓起了趴在地上的葛瑞格里歐的手臂,把他扛上肩。
  即便擁有殲滅鬼這危險的綽號,他的身體倒是輕得驚人。
  「我們回去吧。還得訂立之後的作戰計畫呢。」
  「說得也是。之後的作戰計畫──那個……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我沒事,我可以用神聖術來消除疲勞。」
  「……問題不是出在這吧……」
  把正在不悅地碎唸著藉口的愛蜜莉亞丟在一旁,我舉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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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Epilogue 超越者的憂鬱
  
  
  『這樣啊。亞雷斯,幹得好。』
  自從跟葛瑞格里歐戰鬥,不對,是去說服他到現在,很快地整整一天過去了。克雷歐在聽完來龍去脈之後,只回了這麼一句話。
  這是場悽慘的戰鬥。由於事前已料到將會一戰且做好了準備,但最後還是以這種情況收尾。要是沒有準備的話,想必情況應該會更加慘烈。
  其實在藤堂走進葛瑞格里歐房間之前,我和愛蜜莉亞就已經在隔壁房間待命。為了以備……任何不時之需。
  我沒有在藤堂失去意識前就闖入房間,是因為我認為……藤堂還是要多受點教訓比較好。
  愛蜜莉亞整裝完畢後,把她買來的一大堆物資塞進背包裡。她這是在做前往下一個地點的準備。我稍微瞄了她一眼,然後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對話上。
  「我希望同教會的夥伴之間互相爭鬥的這種情況──再也不會發生。」
  雖然不是場拉鋸戰,只要一不小心,輸了也不奇怪。要是葛瑞格里歐再多拿出幾分真本事,或許勝負的局面也會多少有點不同吧。
  克雷歐似乎抓到了我話中的弦外之音,他冷淡地說道:
  『亞雷斯,你放心。會幹出主動對你和聖勇者提出戰鬥要求這種事的異端殲滅官──就只有葛瑞格里歐而已。』
  「要是再多來幾個我哪還受得了啊!」
  我忍不住大喊出聲。不過,換個角度來看,這次我已經闖過了最慘的一關。我們要正向思考、正向思考。
  異端殲滅官的個人色彩都很強烈,不過幾乎沒有人會不聽從樞機主教的命令。我覺得應該沒有啦。所以,這次算是闖過了最慘的一關。
  『勇者的等級怎麼樣了?』
  「加減升了幾級。還沒達到目標等級,不過比起等級,更重要的是成功緩解了他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意識。」
  『沒有到克服的程度嗎……』
  「這種程度應該不會對戰鬥有所妨礙了啦。說起來,他們害怕的好像是那歪曲扭八的外形,要是遇上高等不死系魔物,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
  如同察爾班一樣,基本上高等不死系魔物都會化為類似人的姿態。如果原因是出在外表,這麼說是有點洩氣啦……不過面對高等魔族的話,應該不必擔心他們會有所退縮。
  藤堂等人的傷也已經完全康復。
  從昏厥中醒來的葛瑞格里歐乖乖地聽從了我的指示。出手攻擊藤堂一行人這件事,我也找人去打了圓場。做足了所有的對策。
  即便出了一堆亂子,不過單看結果的話,他們既找到了僧侶入隊,也解決了一些潛在的問題。應該說得上是在這個地方解決了所有的課題吧?
  「最後還是要看藤堂怎麼決定,不過接下來他們應該會動身前往巨魔像山谷。差不多到了再不認真提升等級就大事不妙的時候了。」
  可是這個計畫只是我個人的期望而已。
  他們要是為了提升絲琵卡的等級,選擇再在這裡多待一陣子的話,我們也只能隨他的意。算了,不管怎麼樣,再長也不過一個月左右吧?
  如果他們打算不提升絲琵卡的等級,就直接前往下一個地點,那麼我就得想出個讓絲琵卡能在巨魔像山谷升級的辦法。
  隊伍裡只有僧侶等級過低的情況下,整體的平衡會非常差。具備智能的黑暗眷屬,總是會率先盯上身為回復關鍵的僧侶。再怎麼保護也是有個極限在。
  我擬好計畫了。已經好幾年沒有去過巨魔像山谷,過去我也曾前往那裡提升等級。比起大墳墓,我更清楚那邊的狀況。要是情況允許,在與魔王的戰鬥白熱化之前,我希望愛蜜莉亞的等級也能多少提升一些。
  『了解。那就有事再聯絡吧。』
  克雷歐最後留下這句話,通訊便中斷了。我稍微伸展了一下,讓身體放鬆下來。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一直盤據在腦海裡的問題消失了,現在的心情還不錯。
  不過,還是不能太意。肯定馬上又會出現新的障礙。可以的話,真想趁風平浪靜的現在,提升藤堂他們所有人的等級。
  愛蜜莉亞打包完行李之後,冷不防地抬頭看著我,提出了一個問題。
  「對了,葛瑞格里歐……很強嗎?」
  「他根本就是怪物。」
  在潘朵拉的機關敗露之際,葛瑞格里歐全力向我發動攻擊。在他傾盡全力攻擊時,便會疏於防禦。要不是如此,那場戰鬥應該還會打上一段時間。
  算了,他也不是敵人。至少現在──還不是。
  那傢伙沒有拿出真本事,至少他應該沒有想要殺我的意思。我想相信……他沒那個意思。
  光回想起這件事,就讓我心情低落、眉頭深鎖。
  「我再也不想跟他交戰了……」
  「葛瑞格里歐不是無法使用輔助魔法嗎?」
  愛蜜莉亞提出了個正確的問題。葛瑞格里歐無法使用輔助魔法,而我卻能使用相當強力的輔助魔法。
  等級也是我比較高,所以本來不管他的戰鬥技能多麼高超,應該都無法與我抗衡才是。
  可是,那傢伙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我聳了聳肩,隔窗看向遙遠的天空。
  「……是啊,那傢伙無法使用輔助魔法──但是他擁有庇護。」
  「庇護?……是亞斯•葛利特的庇護嗎?」
  怎麼可能!要是真有這種事,我就不當秩序神的信徒了!
  「不……是武神的庇護。」
  效果稍微劣於藤堂所擁有的軍神庇護,不過武神庇護具有破壞結界和提升身體能力的效果。
  將人生投於戰鬥的人大多會得到這種庇護。先不說提升身體能力這回事,像是鬼面騎士身上的結界,還有藤堂的盾及盔甲等等,高等魔物或武器防具上大多都會施加防禦結界。在與黑暗眷屬戰鬥時,能夠阻斷這些結界的能力可發揮極佳的效果。
  聽了我的話,愛蜜莉亞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
  「……明明是個僧侶,卻擁有武神的庇護是嗎?」
  「總比擁有秩序神的庇護來得好吧?」
  「這、這個嘛……說得也是?」
  愛蜜莉亞歪著腦袋,一副無法釋懷的樣子。他擁有庇護還比較好。他若是毫無理由就強大到那種地步,那就是詐欺了!是詐欺啊!這已經不是什麼才能不才能了!
  突然就在這個時候,玄關傳來了敲門聲。
  在這個村莊裡,知道我住在哪個房間的人只有絲琵卡和葛瑞格里歐,其他了不起就是教會的人了。
  我打開門鎖,眼前的人是絲琵卡。
  她緊緊握著已經完全穿慣了的法衣下襬,尷尬地杵在原地。她的脖子上還掛著我交給她的墜飾。
  她從頭到尾都沒得到確切的情報,一直被大家耍得團團轉。某種意義上,她應該是這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者吧?
  話雖如此,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她已不得不被捲入這場風波之中。
  她的力量還不成熟,然而光是她能正確回報情報這點,就已經比古蕾莎更有用了。
  「絲琵卡,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有時候我會找絲琵卡過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專程跑來找我。
  我看了看愛蜜莉亞,她無言地向我搖了搖頭。
  我讓絲琵卡進了房間並坐了下來。
  「是藤堂他們出了什麼事嗎?」
  「不是……」
  絲琵卡搖頭。
  她似乎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事,直接就低頭沉默了下來。我一句話也沒說,等著她開口。就在我足足等了幾分鐘之後,絲琵卡用力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她抬起頭。從她的表情看來,剛剛浮現在她眼中的那份猶豫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這次來是有件事要說。」
  話裡沒有任何猶疑。這麼想起來,跟最初的印象比起來,絲琵卡身上也產生了許多變化。以寥寥數日的時間來說,這變化實在過於劇烈。
  在我眼前的已不是一位懦弱的少女,而是一位雖然年幼卻肯負起責任的人。
  我一語不發地傾聽絲琵卡的話。然後,絲琵卡也終於把那句話說了出口。
  「我不加入藤堂的隊伍了。」
  「……啊?」
  
  後來,絲琵卡深深地向我鞠了一個躬……深到頭幾乎都要頂到腹部的程度,最後才離開了房間。
  愛蜜莉亞在聽了絲琵卡的話之後,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樣。我瞥了她一眼,然後甩了甩頭。
  我感覺到一股精神上的疲勞,整個頭都好重。或許我還是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好了。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愛蜜莉亞咕噥了一句:
  「……這樣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當然不好,可是──
  我仰頭看向天花板,回想著少女看著我時那坦率的眼神。
  絲琵卡的眼裡有著明確的覺悟。雖然光芒還很微弱,卻是一股堅決的信念。即使我出言阻止,她應該也不會改變意願吧。
  「也沒什麼好或不好……沒辦法,這是絲琵卡自己決定的。」
  「……是啦,是這樣沒錯。但是那把短劍……」
  愛蜜莉亞帶著無法釋懷的表情碎唸著。我露出苦笑,接著搖了搖頭。
  「武器又需要補充了。哎呀,那把短劍算得上是高價品,不過也不是什麼名牌貨。之後要多少有多少。最糟就是在那之前赤手空拳作戰罷了。」
  曾經是我的副武器的那把短劍,現在掛在絲琵卡的腰間。
  見習僧侶很難拿到那個等級的短劍。這把短劍應該能夠成為絲琵卡強大的助力吧。不管怎麼說,我們基於一些自私的理由,改變了她原本平凡的人生。這把短劍也算是一種贖罪。
  「愛蜜莉亞,收起妳那副鬱悶的表情,我們得改變計畫了。」
  「……知道了。」
  我得再聯絡克雷歐一次……
  看著我那張反射在窗戶玻璃上的緊繃表情,我再次發出深深的嘆息。
  就算被人稱為超越者,但是事情發展至此,身為僧侶的我也只有一件事可做了──那就是祈禱。
  
  願未來充滿榮耀,也願那位少女能夠得到幸福。
  
  § § §
  
  當下的那個瞬間,絲琵卡確實感到了恐懼。
  她對於葛瑞格里歐•勒金茲的變化,以及眼前的破壞痕跡感到害怕。
  絲琵卡當時十分害怕。
  她害怕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明明束縛已經解開,明明葛瑞格里歐已經不在現場,自己卻只能癱坐當場,無法動彈。
  她嚇到癱軟,使不上力。止不住手腳顫抖,思考也飄移不定。
  就算稍微適應了和魔物的戰鬥場面,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人類互相廝殺。
  發出瘋狂笑聲的葛瑞格里歐、已然倒地的藤堂一行人,還有衝進來阻止一切的亞雷斯身影。
  她覺得心臟好痛。每當她大口呼著氣,就感覺力量好像正從自己的身體抽離。
  她撐著地面的手用力劃過木頭碎片,疼痛的感覺終於讓她回過了神。
  室內已經空無一人。在絲琵卡的視線範圍內,她只見到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藤堂等人。
  這一刻,絲琵卡感覺到的是一股強烈的空虛感──也可說是無力感。在莉蜜絲被像紙片般擊飛出去時,除了愣在當場之外,她什麼也辦不到。
  「得幫她們……治療才行。」
  一股衝動的驅使之下,她爬到倒在離她最近的莉蜜絲身邊。莉蜜絲已失去意識,身體也軟綿綿的。她費了一番工夫才把她翻了過來,接著握起她無力冰冷的手掌。
  她曾經讀過教典,也做過練習。但是絲琵卡一次都還沒有成功使用過回復魔法。
  她拚命地從記憶中搜索情報,回復魔法基本上是透過接觸來施放。
  「要摸頭……?還是肩膀?」
  她探查了一下莉蜜絲的身體。莉蜜絲的心臟還在跳動,但是她到底該在哪個部位施放回復魔法呢?她不知道像這種時候,應該朝哪裡施放回復魔法。莉蜜絲沒有流血,臉上有著青紫色的淤血,但是毫無意識。
  ──我什麼也……做不到。
  正當她因太過混亂而感到暈眩的那一瞬間,絲琵卡的耳裡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這場面還真是……聲勢浩大……」
  「愛蜜莉亞……?」
  不知何時進了房間的愛蜜莉亞正在環視整個房間。聽到絲琵卡的聲音之後,她回頭看向絲琵卡。
  愛蜜莉亞的表情和她說出的話相反,臉上並沒有半分焦急。
  「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輪到我來進行治療了。要是延誤了治療,所有的工夫就白費了。」
  她急急忙忙地走近倒在牆邊的藤堂身側,動作熟練地把身體翻了過來。在量過脈搏並確認瞳孔情況後,她將手掌輕放在藤堂的頭部。
  從她手掌散發的暖和綠色強光,正是剛剛絲琵卡想施放的回復魔法。
  「那個……愛蜜莉亞……我該怎麼做……」
  「妳什麼都不用做沒關係。」
  「可、可是……」
  愛蜜莉亞看向欲言又止的絲琵卡。
  那對藍色的眼眸中沒有失望,也沒有看不起她。絲琵卡知道這種情緒的真正意義,那就是──「毫不關心」。
  「絲琵卡修女,妳現在還什麼都做不到對吧?那至少請妳別來妨礙我。」
  「唔!」
  這句露骨的話讓絲琵卡瞬間喘不過氣來。愛蜜莉亞把她冷落在一旁,開始依序進行相關處置。
  最後她走近絲琵卡,拉起她僅微微滲血的手。
  「那個……比起我……亞雷斯那裡比較……」
  自己的傷並不深,而且也沒有直接遭到毆打。比起自己,絲琵卡腦中浮現的是從窗戶一躍而下的亞雷斯和葛瑞格里歐。
  愛蜜莉亞聽了絲琵卡的話,只乾脆地說了一句:
  「不必擔心他。」
  「咦……怎、怎麼這樣?為什麼?」
  「因為特別是面對跟他同為僧侶的對手──他不可能會輸。」
  愛蜜莉亞這句斬釘截鐵的話中,還蘊含了超越信任的某種情緒。
  
  ──我討厭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絲琵卡所得到的自由及力量,比起她之前所擁有的一切,負擔實在太重。
  所以,壓在絲琵卡心上的不是「不會」這件事,而是「她什麼都沒有做」。
  以前在教會,有人會分配工作,她只需要完成分配到的工作。現在卻沒有一個像那樣會分配任務給她的人。
  不對,正確來說──有分配任務給她的人。只是,她開始無法滿足於這種情況了。
  隨著等級提升,身體能力也有所成長,而且她還學會了簡單的神聖術。
  不過,每當能做的事變多的時候,在絲琵卡心裡產生的反而是焦躁感。她確實感覺到自己的成長,只是這種感覺更加突顯出自己的無力。
  在尤提斯大墳墓中,她一直受到大家的保護。
  第一天,葛瑞格里歐丟了個課題給絲琵卡,才剛認識的夥伴就為此受了傷。
  自從第二天、第三天開始,絲琵卡學會了神聖術,卻也還說不上派得上用場。
  然後,在和葛瑞格里歐的那場戰鬥中,當她看著藤堂三人被打得半死不活、趴倒在地的模樣,她終於理解一件事。
  她理解到了只知道發抖的自己,和能夠挺身面對的人之間的差距。
  年齡、性別、出身、經驗。影響的因素有百百種,不過此時湧上她心頭的是一股強烈的情感。
  那是對她自己──無處可發洩的憤怒。
  再怎麼說,自己也跟這群夥伴共度了幾日。此時這群為了自己潛入危險的大墳墓的夥伴們全都倒地不起,她卻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這讓她感到十分悔恨。
  她當時應該要採取行動才對。即使失敗,即使她辦不到任何事,她還是應該勇於面對。恐怕大多數的人都會認為,她這種想法錯了,而且毫無意義、於事無補。
  但是,她還是應該站出來面對。這不是為了夥伴──也不是為了其他人,而是為了她自己。
  因為──無力的正義根本沒有意義。
  即使如此,要是沒有比較對象,絲琵卡應該就會這麼跟藤堂等人一起離開。然而,「很幸運」的是絲琵卡有個可以拿來當模範的對象。
  絲琵卡終於明白了至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還有自己未曾發覺的情緒是什麼。
  總歸一句,自己已經知道至今從未看過的世界,所以變得有些──「貪心」了起來。
  
  「喔~所以,妳才希望成為我的部下……絲琵卡修女,妳真是個大怪胎。」
  而她所追尋到的結果,就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葛瑞格里歐•勒金茲。他是絲琵卡認識的僧侶中──最殘酷的一個。
  葛瑞格里歐用平靜的眼神看著絲琵卡,前幾天的模樣就好像一場夢。
  即便她膝蓋上那雙緊握的雙手正在發抖,她還是牢牢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儘管這個男人的外表年齡看起來與她相去不遠,儘管他是個僧侶,他還是在她面前單方面地把擊倒無數不死系魔物的藤堂一行人打趴在地。
  絲毫沒有感覺到絲琵卡如暴風雨般起伏的情緒,葛瑞格里歐語調冷靜,像在布道般地告訴她:
  「讓我對妳的勇氣表示敬意。而我也有義務要給妳一個回答。絲琵卡修女──如果妳想找人教妳,亞雷斯•克勞恩會是個比我更好的選擇。」
  「為什麼……?」
  針對絲琵卡這個問題,他以手抵住下巴,露出一個淺笑。
  「因為比較安全。絲琵卡修女,我的試煉都是些不成功便成仁的類型。我……不是在開玩笑。不管想要得到什麼樣的力量──都需要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裡帶著敘述真實時所特有的壓迫感。這道聲音讓她身體一顫,卻還是立刻回答:
  「……亞雷斯不行。」
  「喔?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亞雷斯……他人太好了。」
  他幫自己準備裝備、提升等級,還幫自己抹去了對不死系魔物的恐懼,甚至教了自己神聖術。他給了自己很多很多,這些都讓她覺得感激不盡。
  絲琵卡臉上浮現的表情,以及她所說出來的話,讓葛瑞格里歐的臉色微微一變。
  他的眼因愉悅而呈現歪斜的狀態。
  「絲琵卡修女,妳真是太了不起了。妳願意主動面對試煉,這樣的意志是無可取代的。在見識過我和亞雷斯的能力後,還敢一個人跑來當我的部下。究竟有多少僧侶能夠做到這種事呢──」
  「葛瑞格里歐,事實……並沒有那麼美好。」
  「……?」
  絲琵卡玩弄著掛在胸前的十字天秤工藝品。
  對於還沒通過考試,甚至還沒擁有最低等僧侶證明的絲琵卡來說,這條項鍊就是她身為僧侶的證明,也是證明她想成為僧侶的唯一證據。
  絲琵卡低下了頭,又立刻抬了起來。帶著透明感的灰色眼眸往上看著葛瑞格里歐。
  「葛瑞格里歐,這肯定不是什麼意志,這只是單純的──慾望而已。」
  讓她焦慮不已的焦躁感。這是過去只在安全的世界裡,毫無目標地生活著的絲琵卡未曾擁有、也未曾得知的感受。
  而既然她已經知道了這種感覺,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我──很羨慕有能力一戰的人、敢面對的人、能保護別人的人,還有擁有該守護之物的人。」
  她不希望只是得到,而是希望有所付出。這就是她的慾望。
  她很清楚,這是個奢侈的慾望,而現在的自己還不配擁有。所以,她要伸手去抓住這些,只要是為了這個慾望,她願意付出任何犧牲。她有了這種想法。
  她知道這是一種任性。絲琵卡能夠得到成為僧侶的機會,是因為有這個必要。她先是答應,最後卻又出爾反爾。這種行為太過自私,簡直就是過河拆橋。
  然而,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得這麼做。
  這已經是近似本能的慾望。
  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倘若她不採取行動,她肯定會後悔。所以她再次明確地說道:
  「葛瑞格里歐,請你──收我為弟子。」
  聽見絲琵卡這句微弱卻又百感交集的話,葛瑞格里歐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葛瑞格里歐伸出手臂,撫上了他身旁的行李箱。
  「絲琵卡修女,妳知道我幾歲了嗎?」
  「……咦?」
  這個問題跟絲琵卡的話毫無關係,於是她一臉困惑地再次看了看葛瑞格里歐全身。
  她完全看不出他的年齡。黑髮、黑眼,還殘留著幾分稚氣的容貌,再加上他的身高。雖然他帶有成熟的氣質,光論外表的話,看起來倒是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但是,這不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人類存在。
  葛瑞格里歐逸出幾聲悶笑,因興奮而放大的瞳孔正在靜靜地觀察著絲琵卡。
  「出現讓我成為異端殲滅官的契機,以及我所居住的城鎮遭到毀滅──這兩件事是發生在二十五年前。當時的我──十四歲,正確來說應該是十三歲又十個月。」
  「二十五年前……?」
  「我永遠忘不了。啊啊,我永遠都無法忘記命運的那一天。城鎮被火海籠罩,朋友、家人以及無辜民眾的屍體堆積如山,珍貴的血液染濕大地。就在那一天,我成為了『異端殲滅官』。絲琵卡修女,打從那一天以來,我就再也沒有變老。為了剿滅……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所有黑暗。」
  這話聽起來很荒謬,絲琵卡從來沒聽過這種事。但眼前這位少年是認真的,他認真地說著這件事。絲琵卡自己倒覺得即使真是如此也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
  葛瑞格里歐輕聲細語地告訴她一句話。他的模樣、神情,在絲琵卡眼裡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惡魔。
  「絲琵卡修女,讓我來告訴妳一件事吧。妳很貪心,沒錯,妳非常貪心。但是我能明白妳的心情。無力感、焦躁,還有將妳整個人緊緊圍繞的絕望。絲琵卡,妳現在最需要的就是──」
  他好像惡魔,這些話彷彿就像是惡魔發出的耳語。
  然而,絲琵卡卻很肯定自己找對了人。
  為了得到她想追求的東西,她想不到還有什麼會比這樣更有效率。
  「──『殺盡一切的覺悟』。絲琵卡修女,妳擁有很不錯的東西呢。」
  葛瑞格里歐的眼神望向絲琵卡腰間。
  方才她去找亞雷斯,告知將要拜葛瑞格里歐為師的時候,他送給了她一把聖銀短劍。
  絲琵卡無言地拔出短劍放在桌上。
  「亞雷斯真的太過保護妳了,能了解妳為什麼會來找我幫忙。絲琵卡修女,這把是──為了守護他人的短劍,也是對妳的安全和未來的一個祝福。」
  葛瑞格里歐斷斷續續地對她說出的這番話裡有著熱切的情感。亞雷斯在把短劍送給她的時候,未曾說過這些話,不過絲琵卡知道這些都是真的。
  接下來,葛瑞格里歐開心不已地說:
  「但是,為了得到妳想要的東西,妳必須拿著這把短劍──進行殺戮。」
  「唔……」
  絲琵卡輕輕地倒抽了一口氣。這句大膽的發言絕對不是一句玩笑話。
  她明白,眼前的葛瑞格里歐就是她的未來。即便背景不同,終點卻是一致的。這個男人為了想要的東西,捨棄了一切。即便她想逃開,最後也肯定會再走向同一個方向。
  葛瑞格里歐沒有等絲琵卡做出回答,僅在確認過她的表情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妳跟我很像。絲琵卡修女,很好,就讓我給予妳祝福吧。我保證──我會讓妳成為一位出色的異端殲滅官。」
  星星在天空中閃耀著。雖然不知道是高掛在天空中的無數星星中的哪一顆星,不過絲琵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來是某顆星星的名字。既然如此,那肯定是顆幸運之星。
  世界上有許多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麼,而自己卻得到了追尋的權利。有什麼比這個更幸運的事嗎?
  她刷新了自己的決心及覺悟,抬頭望向葛瑞格里歐。
  現在是中午時分。天空中尚未出現任何星星,不過絲琵卡是如此確實地堅信著。
  
  § § §
  
  尤提斯大墳墓地下一層。
  最初前來探索時所感覺到的強烈恐懼、吹拂過肌膚的冰涼潮濕的空氣,還有這片黑暗,如今對藤堂來說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事。
  走在通道中的腳步十分輕盈,整個人也很放鬆。即使看著前方,也能以平常的語氣跟人交談。
  「哎呀~不過還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呢……絲琵卡居然會說出那種話。」
  「是啊。算了……既然她自己都那麼說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走在藤堂身後的阿麗雅開口回答道。她的腳步也跟藤堂一樣穩健。
  「不過,還是很令人擔心呢……她沒問題吧?」
  就在莉蜜絲出聲的同時,有隻「惡靈」幾乎是以滑行的方式來到天花板附近。
  它在發現藤堂之後,一口氣加速,撲天蓋地般發動了攻擊。面對這記無聲無息的攻擊,藤堂她──
  「哎唷,絲琵卡一定不會有問題的啦。」
  ──一邊聊天說笑,一邊動作純熟地拔出聖劍,輕鬆地將惡靈劈成兩半。
  她似乎擊出了一次爆擊,惡靈連發出尖叫的時間都沒有就立刻消失了。莉蜜絲看著她這個樣子,眨著眼睛問道:
  「……小直,有點本事了嘛。之前有這麼輕鬆就打倒惡靈嗎?」
  「嗯?……啊……聽妳這麼一說……」
  莉蜜絲的話讓藤堂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狀況。
  身體──會自己動起來。而且比起那三天的強行軍剛結束後的狀況,今天的動作更是流暢了許多。
  在打倒一千隻不死系魔物之後,依然殘留在腦海深處,如火焰般繚繞不去的「恐懼」,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消失無蹤。藤堂將手掌一開一合,接著蹙眉,疑惑地歪著腦袋。
  「……這麼說起來,我的狀況也不錯。」
  阿麗雅也一樣一臉不可思議地說完後,拔劍出鞘,順勢往地面輕輕一蹬。
  有隻「活死人」正以緩慢的動作在她們的前進方向上移動著。阿麗雅在轉眼間便來到它身邊,動作流暢地舉劍往它斜劈而下。剎那間,「活死人」便被消滅,魔結晶沒兩下就掉在地面上了。
  阿麗雅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劍刃。
  「真神奇……身體好輕啊。發生了什麼事嗎?我的等級也沒提升啊……」
  「嗯……不過,看來沒有絲琵卡也還好。」
  絲琵卡是在昨天向藤堂等人提出暫時離隊的要求。她們會來到本來已沒必要進入的大墳墓,只是為了確認在沒有絲琵卡的情況下,是否能與不死系魔物戰鬥。
  不過,結果已經出來了。一群人狀況都不錯,而且還遠比絲琵卡在的時候好上許多。
  「嗯?一點也……不可怕耶……」
  「……小直,妳吃錯藥了嗎?」
  莉蜜絲一臉詫異地說出失禮的話。
  一陣喀噠喀噠的獨特腳步聲響起。藤堂收起聖劍,舉起手掌朝著發出聲音的方向。在她腦海裡的回憶中,有著數不清的不死系魔物,和面對這些魔物的自己。
  她回想當時的情況,輕輕祈禱著。以虔誠的心祈求上天降下射穿黑暗的光箭奇蹟。
  
  「『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
  
  光箭出現了。
  這是她第一次成功使出退魔術。但是藤堂心中有的並不是喜悅,而是理解。
  箭矢帶著燦爛的神聖光輝劃破黑暗,射中了還在黑暗深處,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的「行走骸骨」的頭蓋骨,緊接著它的身體也無聲地消失了。
  「小直……妳……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現在……」
  由於在試煉期間,大家都曾見識過絲琵卡的努力,才更難以置信。藤堂隨意地便使出了退魔術。她成功使出退魔術的卓越才能,讓阿麗雅和莉蜜絲瞠目結舌。
  藤堂完全沒注意到兩人的反應,砰地拍了一下手。
  「啊~我知道了。」
  「……妳知道了什麼?」
  莉蜜絲錯愕地問道。
  藤堂的瀏海跟剛踏上旅途時比起來長了不少。她爬梳著瀏海,說出了才剛發覺的事。
  「那是因為比起活死人和惡靈……葛瑞格里歐要來得可怕多了。」
  「啊……」
  阿麗雅也發出認同的聲音,臉上掛著一副憂喜摻半的微妙表情。
  「妳……妳們兩個實在是……」
  「哎、哎唷,葛瑞格里歐也說啦──他只是試試我們,沒有要殺我們的意思。」
  「……現在再回想起來,我倒是覺得他絕對有要殺掉我們的意思……我個人認為啦。」
  藤堂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藤堂確實有了再也不會醒來的覺悟。
  然而,以結果來說,等著藤堂恢復清醒的人,就是一副吊兒郎當樣的葛瑞格里歐。她身上傷口已經全數治好了。這意料之外的狀況讓藤堂等人感到十分困惑。而他對她們所說的話,藤堂應該這輩子都忘不了吧。
  「『無力的正義根本沒有意義』是嗎……」
  「以激勵的手段來說,我是覺得有點做得太過火了啦……」
  阿麗雅面有難色地咕噥了一句。
  事情就這麼剛好,所有人似乎都喪失意識,沒有人能告訴她們,在她們昏厥的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們姑且試著問了問古蕾莎,但是古蕾莎什麼也沒說。
  藤堂淺淺地吁出一口氣,以帶著決心的語調低聲說道:
  「……嗯,就算了啦。我們只要將一切當作糧食,充實自己的力量就行了。這次的事……也算是一次不錯的學習。」
  「嗯,也是啦……」
  莉蜜絲和阿麗雅也同意藤堂所說的話。
  她們必須充實自己,以得到能夠拯救世界、討伐魔王的力量。
  世界上所有的神祇都已賜予藤堂庇護,以及足以打倒魔王的力量。
  即便未來有各種苦難正在等著她們,她們也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她們輕易地被葛瑞格里歐所擊潰。阿麗雅回想起當時的情況,在握著劍的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莉蜜絲輕輕嘆了口氣,視線看向踩在她肩上的石榴石。
  「……我們也要加油,不能輸給絲琵卡。」
  「是啊……不過,她真的沒問題吧?」
  莉蜜絲的眼裡帶著擔憂,凝神望向尤提斯大墳墓的深處。
  絲琵卡一臉嚴肅地把隊伍成員全部聚集起來,她向眾人低頭鞠躬時,眼神是如此的真摯。藤堂無法拒絕,真的無法開口拒絕。
  「她居然說為了想在隊伍中派上用場,暫時要去當葛瑞格里歐的弟子。」
  藤堂露出苦笑,腦裡只想著少女的樣子。
  「……只能為她祈禱了。」
  「她看起來文靜乖巧,沒想到還挺亂來的嘛……」
  「是啊。」
  「我肚子餓了。」
  藤堂等人調頭離開。擺脫頻繁地向她們發動攻擊的不死系魔物以及瘴氣,她們往地面上前進。
  肩負驅除世界黑暗重任的聖勇者沒有時間原地踏步。
  不過,藤堂敢肯定。
  無論她們先出發了多久,絲琵卡一定都會追上她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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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


  Interlude 然而,人都會追求希望
  
  
  遼闊無比的視野。
  站在城鎮邊緣的陡峭懸崖上,藤堂抬頭所見的是無盡的蒼穹,她從未見過如此廣闊的天空,綿延不絕的金黃色峽谷既莊嚴又美麗。
  時節應還是夏季,或許是因為標高的關係,氣溫相當低。不過,這冰冷的空氣總讓她有種心靈受到洗滌的感覺。
  「這就是……巨魔像山谷……」
  「好……壯觀啊……」
  藤堂不禁感嘆地嘆了口氣。莉蜜絲附和了一句,她正壓著自己的頭,以防帽子被風吹走。
  在路克斯王國中,巨魔像山谷也算是屈指可數的危險地帶。
  險惡的自然環境並不適合人們群居。魔導人偶是效率極佳的升級資源,從它身上也可取得貴重素材等回報,但是要在此穩定進行狩獵,則必須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實力。
  聚集在城鎮裡那些以升級為目標的傭兵或魔物獵人,他們的等級也相對較高。走在路上的傭兵們的目光,看起來似乎都比貝爾村裡的傭兵來得銳利。城鎮整體的氣氛也大不相同。
  莉蜜絲和阿麗雅好像也都是第一次來,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看得十分入迷。
  阿麗雅想起過去曾經聽過的內容,開口說道:
  「王國騎士團的成員在升到一定的等級之後,大家都會為了修行到訪此處……聽說大家都對這裡的景象最為印象深刻。」
  「這樣啊……的確是很壯觀啊!真希望能讓絲琵卡也看一看……」
  聽了藤堂這句話,阿麗雅露出溫柔的微笑說:
  「我們先找地方住吧。今天太晚了,而且我們還必須訂定作戰計畫。」
  「嗯,妳說得對……啊……那些正在活動的就是『魔導人偶』嗎?」
  藤堂忽然看到底下有些東西在動。她靠在防止掉落的欄杆上伸長了手臂。
  莉蜜絲傻眼地嘆著氣,拉住了藤堂的衣服下襬。
  「好了啦!知道那是接下來的對手就好,我們快點走吧!接下來會跟它們戰鬥到妳厭煩為止。」
  「知、知道了啦……」
  藤堂心裡滿是不捨,抬頭看了最後一次天空之後,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這動作就好像想讓自己的身體適應這片新天地。
  
  § § §
  
  我們大概晚了藤堂半天來到了首要之城(First Town),抵達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
  已經好多年沒來過首要之城,它依然展現跟我舊時到訪時同樣的風貌。
  車輪聲及數不清的腳步聲響遍四周。其中有為了做生意而來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健壯旅行商人、有來此提升等級的精銳傭兵,也有為研究魔導人偶而在此定居的魔導師們,以及負責施予這些人庇護而停留在此地教會的僧侶們。
  跟平原比起來,這裡的環境十分嚴苛,但是看見眼前的喧囂場景,倒也讓人強烈地感受到強勁的生命力。
  在傭兵們之間,巨魔像山谷原本就以通往一流高手的門路而廣為人知。
  魔導人偶堅硬、動作迅速,且不會感覺到疼痛及疲勞。從效率面來看,這裡無疑是提升等級的最佳地點,但同時對藤堂等人來說也是一道關卡。
  當藤堂能跨越這道關卡時,他應該也已經爬上了身為戰士的另一個等級。
  莉蜜絲和阿麗雅身上各有缺陷,她們能否闖過這關還是有點微妙,不過反正要是在這裡失敗了,接下來也不可能撐得下去。到時候可能就會更換隊伍成員了吧。而原本只是個孤兒的絲琵卡,現在已經去找葛瑞格里歐幫她進行修行了。
  你們也加油吧!我能說的只有這句話了。
  絲琵卡憑自己的意願做出了那樣的決定。就在我回想起她當時的表情而沉浸在感慨中的時候,方才出發去教會的愛蜜莉亞回來了。
  與藍色眼眸同色的頭髮,在強風吹拂下柔順地飄動著。
  和教會之間的合作是我們的生命線。除了補給物資,還得請他們提供藤堂的情報。
  我事前已經透過克雷歐安排好了一切。而愛蜜莉亞前去教會的目的之一是請教會照顧我們一路搭乘至此的「交通工具」──騎乘蜥蜴(Runner Lizard),另外則是對剛剛加入後援的「新人」,指導她我們的工作方式。
  「亞雷斯,讓你久等了。」
  我沒有回應她的話,目光鎖定在愛蜜莉亞背後尋找著。
  沒人。遍尋不著那位應該要由愛蜜莉亞帶回來的「新人」。我的頭正在抽痛著。我捂著額頭,開口問愛蜜莉亞:
  「喂……史蒂芬上哪去了?」
  「……咦?」
  愛蜜莉亞連忙往身後看去,還東張西望地看著四周。
  路人很多,但是也沒有擁擠到會走散的地步。我是說「一般情況下」。
  史蒂芬身高不高,但這一帶黑色頭髮很少見,應該還算搶眼才對。沒人,完全沒看到人。
  愛蜜莉亞咬著嘴唇,抬眼仰望著我說:
  「……唔……直到剛剛……她都還確實跟在我後頭的。」
  「不會吧……」
  「我有吩咐她要好好跟著我啊……」
  她的工作就只是跟著走在前面的愛蜜莉亞而已,為什麼這樣也會走散啦!
  「怎麼辦……她可能……掉下懸崖了。」
  「不可能。有可能會掉下去的地方都設置了欄杆。只要她不是個白痴,應該不會掉下去才對。」
  「那是亞雷斯你不了解史蒂。」
  聽見愛蜜莉亞嚴肅地說出這句話,我也無法一笑置之。
  「……快去找。」
  愛蜜莉亞輕聲唸出咒語,施放了探測魔法。
  我斜眼看著愛蜜莉亞找人,心裡想著我該怎麼跟克雷歐聯絡。
  
  可惡……我實在太早把她……納入成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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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Special story 愛蜜莉亞的活動報告日記②
  
  
  我回到房間時,很難得沒有半個人在。
  在皮里夫的輔助工作也已告一段落,行李大致上也整理好了,眼下已做好了隨時啟程的準備。
  愛蜜莉亞跑哪去了……?呃,其實也沒什麼事啦……
  我環顧了室內一圈,忽然注意到在床邊的桌上,放了一本皮革封面的輕薄筆記。
  行李不是大致上都打包好了嗎……?
  我隨意地拿起了筆記本。封面用深藍色墨水寫著圓滾滾的文字,讓我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愛蜜莉亞的活動報告日記②」
  「……第一集到哪去了?」
  不對,亞雷斯•克勞恩,這不是重點吧?
  我不小心差點噎著,先順了順呼吸。愛蜜莉亞那傢伙……寫這是什麼東西啊。我跟她交情還算久,卻無法完全摸透她這個人。老是被她偶爾出現的荒腔走板的行為耍得團團轉。
  「活動報告日記是嗎……」
  既然是日記,我擅自翻閱似乎是個問題,不過是活動報告的話,應該沒關係吧?畢竟我是她的上司嘛。
  讀了之後,或許能多了解她一點也說不定。我硬逼自己接受這些說法,翻開了封面。
  
  ○月!日
  我們追著藤堂潛入了皮里夫。這個城鎮比想像得更寂寥,什麼都沒有。景色也很微妙,三十分。
  「好殘忍的評價……」
  看來這是在皮里夫的日記。不過這種內容稱得上活動報告嗎……
  
  ○月“日
  我在亞雷斯的命令下前往教會尋找修女。雖然很麻煩,不過是個賺取印象分的好機會。如果沒有已經培養好的修女,我們自己培養一個倒也行。總之,我選了一個臉蛋最漂亮的孩子,感覺藤堂應該會願意讓她加入隊伍。她長得一副紅顏薄命的樣子,不過入隊之後……就不關我事了。冷血動物亞雷斯應該也會認同這點才對。
  「……也太過分了吧。」
  對我的評價居然也這麼毒舌,平常看她一臉正經八百,做事也太隨便了吧?我翻到了下一頁。
  
  ○月#日
  本來還以為可以稍微輕鬆一下,沒想到因為藤堂那個垃圾,居然讓亞雷斯露出了絕望的表情。不死系魔物明明那麼可愛,不懂為什麼藤堂會那麼害怕,總之先說我以前曾經很害怕好了。覺得亞雷斯對我的評價一定會有所提升。我以前早中晚三餐的主食可都是不死系魔物呢。
  「不會提升、不會提升……」
  是說,什麼主食啊……僧侶的升級資源確實是不死系魔物沒錯,但這說法好像有點……
  
  ○月$日
  亞雷斯莫名地對絲琵卡很溫柔。比起那孩子,我比較希望他對我溫柔一點。難道他是蘿莉控?
  「……」
  
  ○月%日
  葛瑞格里歐出現了,葛瑞格里歐出現了。我希望他不要叫我的名字,是說,叫他去死吧!
  「看來她很恨他……」
  
  ○月&日
  絲琵卡決定加入隊伍。藤堂似乎人不錯,垃圾歸垃圾,還是有他的優點啊?亞雷斯也應該多跟他學學,對我也溫柔一點。我們長期以來的溝通還不夠,親密度歸零之後我可是會搞失蹤的喔?
  「親密度是什麼鬼東西……?」
  不過,下次開始還是跟她好好溝通吧。
  
  ○月,日
  輔佐藤堂。明明兩個人在暗處獨處,亞雷斯卻不對我出手……膽小鬼!
  「誰會做這種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傢伙當我是什麼人啊?活動報告日記?她是打算跟誰報告這些事啊!
  正當我想翻頁的時候,我注意到後面已經沒有頁面了。這完全構不成報告好嗎……
  我感到一陣頭痛,在翻開最後一頁的瞬間,寫得偌大的幾個字映入我的眼簾。
  「本報告純屬虛構,跟實際存在的人物或團體一切無關。」
  ……愛蜜莉亞,妳到底想幹嘛?
  疲勞感一口氣湧了上來,我感到一陣無力。吐槽點實在是多到數不清。而在這數不清的吐槽點中,我最在意的是……
  「……第一集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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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13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本次感謝各位購讀拙作,我是作者槻影。
  本作是第一集的續集。是我大幅加筆修正了刊載在「カクヨム」上的《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的第二部內容後所呈現的作品。
  內容講述的是,勇者一行人結束了大森林中的冒險,來到了下一個城鎮。她們的目的除了尋找加入隊伍的僧侶之外,也希望有機會能習得淨化黑暗眷屬的退魔術。然而,勇者卻極為懼怕不死系魔物。藤堂明明是個勇者,卻不擅長面對不死系魔物,這樣的她究竟還會有明天嗎?劇情大致上是如此。藤堂等人一如以往地被命運捉弄,而亞雷斯也依然試圖修正她們的軌道。希望各位能好好欣賞他們的冒險故事。
  關於加筆的部分,網路寫作時無法寫太多關於第二部新加入角色的內容,所以書裡幫兩位加了不少戲分。兩位都是我很喜歡的角色,希望他們也能得到各位讀者的喜愛。此外,小說最後的愛蜜莉亞的活動報告日記②也是未公開的原稿。至於第一集的活動報告日記……
  最後請容我以謝辭做個結尾。真的非常感謝從網路小說開始就長期為我加油打氣,以及從書籍版開始陪伴我走上這條路的各位。此外,繼第一集之後再次為本書繪製美麗插圖的bob老師,我會努力寫出不輸給插圖的作品。而最重要的是,致力於出版相關事項的宿谷責任編輯,以及編輯部的各位,容我在此致上深深的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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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3 21:1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個神官真的很勞苦又倒楣,再度說明這系列的勇者,太把事情理想化了
发表于 2019-9-13 21:20 | 显示全部楼层
輪到殲滅鬼的出場了,不過他興趣中寫著的"清除垃圾",真的很懷疑是不是真的垃圾,應該不會是什麼東西的代名詞吧...
另外,他的運氣是"很好",和主角的"無"真的差別好大,這卷一些事件的產生,其實是因為他們的運氣加持下發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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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3287 + 15 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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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3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d142857 于 2019-9-13 21:56 编辑

Master是神(誤....推錯篇啦
實在喜歡不上這個勇者QAQ
這作者到底是同時開幾部作品啊~
发表于 2019-9-13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感覺要是讓主角知道勇者是女的會發生很有趣的事情
話說這應該是我看過最弱的勇者
发表于 2019-9-14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这本挺有意思的
发表于 2019-9-1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Days365 于 2019-9-14 15:05 编辑

神官胃痛之旅仍然會繼續下去。
发表于 2019-9-14 18:2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这个作品超有意思的
发表于 2019-9-14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billy0429064 发表于 2019-9-13 22:59
我感覺要是讓主角知道勇者是女的會發生很有趣的事情
話說這應該是我看過最弱的勇者  ...

男主对队伍里另外两个妹子态度没好到哪去,估计不会有太大改变
发表于 2019-9-15 0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錄入!
有在另一邊看過 Web 版了,看來主線跟細節都差不多的樣子。
看第二遍還是覺得很有趣,這作者的作品我都滿喜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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