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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八卷 真情之守 [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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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0 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结成真人. 于 2019-11-23 13:23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四十八卷 真情之守
================================

作者: 结成光流

插画: 浅木樱

译者:涂愫芸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

渣渣

月汐影

水菱512

校对:

黑猫

(以上为录入、校对人员)

================================

本资源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如发生法律问题,制作组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制作者的辛勤劳动。

若喜欢本作品请支持正版书籍

本文禁止拆包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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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百度贴吧[少年阴阳师吧]

轻之国度轻小说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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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寮中文网站

结城光流脸书粉丝团

「狭雾殿」日文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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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参与人数 38轻币 +716 收起 理由
浅见夜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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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月神威 + 12 工作辛苦
南臣九鸾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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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pzmfgal + 12 工作辛苦
153yyt + 13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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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书简介

关于作者

结城光流(ゆうき みつる)

8月21日生,O型,居住东京。

2000年9月一《篁破幻草子:仇野之魂》出道,成为作家。

作品有《篁破幻草子》、《少年阴阳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怪物血族》等畅销系列。



这个故事是想学国外的连续剧《24小时反恐任务》。原来的书名是「十二刻」(十二刻即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不过,在做成文库本时改了书名。真的是这样(笑)。

话说,「真情之守」是谁的「真情」呢?



结成光流脸书粉丝团:www.facebook.com/lovemitsuruyuki



阴阳寮中文官网:www.crown.com.tw/shounenonmyouji



「狭雾殿」日文官网:www.yuki-mitsuru.com



关于译者

涂愫芸

东吴日语系毕业,游学日本三年,任职日商七年,现为专职翻译。译有《少年阴阳师》系列、《怪物血族》系列、《鹿乃子与玛德莲夫人》、《丰臣公主》、《鹿男》、《鸭川荷尔摩》、《荷尔摩六景》、《华丽一族》等书。



昌浩身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此时却还只是个半吊子阴阳师。

在皇上主办的赏月宴前夕,他接到来自「笙」的付丧神的委託,请他帮忙寻找乐师源繁家离奇失踪的小少爷。



另一方面,发现同伴独角鬼不见了的小妖们,也跑去请求晴明帮忙。

两件失踪桉之间到底有什麽关联?



与此同时,敏次梦见了九年前骤逝的哥哥康史,也想起那个无法履行的兄弟之约。

据说阴阳师所作的梦都有特殊的意义,而这个梦真正的含意又究竟是什麽呢?……

评分

参与人数 8轻币 +108 收起 理由
南臣九鸾 + 10 很给力!
wudimoshi786 + 16 工作辛苦
鬼畜神攻 + 20 我很赞同
fymxy + 13 工作辛苦
白夜零 + 12 工作辛苦
果子酱 + 10 工作辛苦
xwin5733 + 15 工作辛苦
Romische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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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子之刻


夜已深沉,京城大路的一隅,微微传来野狗的远吠声。

心情大好的独角鬼,骨碌骨碌滚动似的走着,看到有东西掉在路旁,便停下了脚步。

「咦?」

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起来看。

是人类穿的外褂,看起来不是新的。

「这种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

它扭来扭去钻进袖子,再从前襟钻到另一边袖子。

「嘿咻!」

把角从袖口穿出来的独角鬼,得意地笑了起来。

它心想何不把这件衣服带到大家聚集的那座宅院,铺在地上呢?可以当成人类使用的坐垫。有条布铺在地上,会比直接坐在冰冷的地上更有情调。

「小姐来的时候说不定也用得上,啊,可是沾到泥土了,最好先洗过吧?」

总之,要先带去大家聚集的地方。可是,对独角鬼来说,要自己一个人搬运这件外褂有点困难。

因为它的个子太小,不管怎么努力搬运也只能拖行。

可能的话,它希望可以干干净净地搬运。

「嗯,先藏起来,再找谁来帮忙吧?」

边搔着圆圆的头边思考的独角鬼,忽然听到风啸声。

它转动小小的眼睛,看到遥远的地方有道气息如蒸腾的热气般升起。

「那是什么?」

缠绕着蒸腾热气的黑影逐渐扩大。

以惊人的速度靠近的黑影,散发着妖气,而且是凶险的妖气。

妖力远超过独角鬼经常相处的小妖们,足以危害人类。

独角鬼慌忙躲进袖子里,屏住气息希望能度过危机。

然而,逼近眼前的妖怪,不知道在想什么,粗暴地抓起了独角鬼躲在里面的外褂。

「——唔!」

微弱的惊叫声被卷入风中。

妖怪瞬间消失了踪影。



◇    ◇    ◇



尖叫声四起,趴跶趴哒的混乱脚步声来来去去,响起害怕的抽泣声。

灯一盏接一盏点燃的宅院里,每个人都脸色发白。

失去冷静的家仆和侍女们跑来跑去的渡殿上,有个小小的身影跳下来。

是自己会动的竹制老旧乐器。

这枝笙避开人类的耳目,摸黑越过庭院,爬上树木跳到围墙上。

再回头看一眼喧嚣吵闹的宅院后,笙就从墙上跳下去了。结果着地失败,颠仆摔倒,骨碌骨碌翻滚。

笙没有拍掉沾在身上的沙子,马上爬起来往前跑。

「救命啊,快来人啊……」

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是来自笙这个器物。



这枝笙是付丧神,小妖们都叫它「付丧笙」。

它本来只是普通的乐器,经过漫长的时间,才刚刚变成付丧神。

以妖怪来说,它还是新生、还不成熟。有这个自觉的笙,每天都努力学习,希望可以早一天成为优秀的小妖。

笙不断奔跑、奋力奔跑。然而,它的身体太小,所以不管多拼命,速度都不可能增加多少。

顺道一提,笙在变成付丧神的时候,身体会长出像针那么细的手脚。在长出手脚的同时,竹管前面也会张开两个小眼睛。

有四肢的笙,在月光照耀的小路上奔驰。

如果有人类经过,看到这个光景,一定会目瞪口呆。

但这里是平安时代的京城,是恶鬼怨灵、妖魔鬼怪的魔都。所以,人类在震惊之余,可能会想到这种光景在所难免,莫名其妙地面对现实。

「快来人啊……」

付丧笙震动竹管,拼死拼活地跑。如果它是人类,现在应该是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啊,在这刻不容缓的紧要关头,好恨走起路来这么慢的身体。

「有对翅膀该多好……!」

它扯着嗓子这么哀号,就听见拍振翅膀的啪唦声。

笙仰望天空,看到遮住月光的身影,在夜空滑行翱翔。

「啊,舞方大人!你来得正好!」

舞方听见笙的声音,临时在小路上降落,歪着倒三角形的头,轻轻举起右前臂。

「吱喳吱喳?」

译:怎么了?笙大人。

「这一定也是上天的安排,原来神明也会实现小妖的愿望……!」

「……」

舞方心想成为付丧神的笙,自己也是算吊车尾的神吧?但它没说出口。

被小妖们称为舞方的虫妖,是有成人那么高的巨大妖怪螳螂。为了配合笙的身高,它弯起了三对脚。

笙吁吁喘着气,拜托螳螂舞方说:

「舞方大人,请载我走!」



◇    ◇    ◇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在京城外也有巢穴。

但那个巢穴的产权,当然不属于它们。不是原来的持有人死了,就是房子颓圮破落,失去价值,被抛弃了。

总之,就是小妖们霸占了被长期弃置任凭荒废的建筑物,在那里进进出出而已。

「贵族不是都在宇治或嵯峨拥有别墅吗?所以我们就有样学样啦。」

骄傲地挺起胸膛的猿鬼说完后,龙鬼也兴奋地接着说:

「在这里可以尽情地吹奏,不用顾虑任何人。」

「我们都会用心听你吹奏,对吧?各位。」

鸟妖魑鸟骨碌转动没有眼珠子的全黑眼睛,视线扫过所有同伴,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

以坐姿看着鸟妖的小怪,慢慢地把头转向了旁边。

蹲着垂下头的昌浩,在嘴里低声嚷嚷:「有问题……」

「嗯,也许吧。」

小怪的白色长尾巴甩来甩去。

「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根本就是有问题。」

今晚的月光将近圆满,皎洁地照亮着地面。

小怪的夜间视力很好,所以在黑暗中也可以自由行动,但昌浩是人类,有这样的亮度会比较方便。

虽然使用暗视术,可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但是,有没有月光还是有一点差别。以大晴天和阴天的差别来说明,可能会比较容易理解吧。

用右前脚搔着头的小怪,眯起眼睛,抖抖耳朵,忽地往后看。

隐形的十二神将六合,无声无息地现身了。乍看面无表情,但向来缺乏感情色彩的黄褐色眼眸难得出现了反应。

「你好像很开心呢,旦那1。」

「没……」

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简短回应,但其中混杂着情感的波涛,小怪和昌浩都清楚听出来了。

不悦全写在脸上的昌浩,回头对他说:

「六合,你有话就说啊!」



①旦那: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来由请参考第四集。



「我没什么话要说。」

「真的没有?」

「是的。」

呐呐回答的六合,表面上的确是跟平常一样寡言、冷漠。

满脸猜疑的昌浩把头转回来,看到那么多张脸都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不禁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昌浩瞪着握在右手里的细长布包,低声嘟囔。

小怪看着这样的昌浩,叹口气说:

「唉,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摆出苦到不行的苦瓜脸。

在众小妖的注视下,百般不情愿却不得不认命的昌浩,解开手中布包的绳子,拿出里面的龙笛。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霎时掌声四起,昌浩把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站起来,把笛子的洞对准嘴唇,吸入了空气。

于是,吹出了在清澄的风中缭绕般的惊艳音色——当然不是这样。

昌浩的手一停下来,小妖们就刻意摆出夸张的跌倒动作。

小怪露出很想哀叹「啊~」的眼神,抬头看着昌浩。不过,从它的表情可以知道,它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它用后脚搔搔脖子四周,「嗯~」地低吟起来。

「果然只有一次啊……」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昌浩不擅长吹笛子。元服仪式前,他曾接受横笛师的指导,结果被暗示没这种才能,而且是盖章挂保证。

这次正月发生一件大事,当时他吹出了还能听的音色,但那个音色与他的实力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那应该只是一份礼物。要不然,凭昌浩只能勉强吹出声音的本事,根本吹不出那样的音色。

这种事昌浩自己比谁都清楚,但还是希望至少可以进步到一般人的程度。

所以,他会在家人都睡着后的半夜,悄悄溜出家门,进行秘密特训。

地点已经决定,就是正月时使用的宅院。那里没有人住,庭院也够宽敞,周遭的住家也不密集,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昌浩是这么想,但一如往常蜂拥而来的小妖们,硬是把他带来了这里。

阴阳师为了小妖不得不改变目的地,这样好吗?真的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而且,小妖们为数众多,排成了有点长的队伍,看在旁人眼里,根本就是百鬼夜行。

阴阳师被淹没在队伍里抬着走。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啊,我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部祓除呢?要祓除它们不是难事,两三下就解决了。它们总是、总是、总是、总是毫无顾忌地压扁我,是一群目中无人、只会添乱子、任性到极点的家伙。

把笛子握到不能再紧的昌浩,狠狠瞪着小妖们。

小妖们也不知道是否了解昌浩那样的内心世界,露出扫兴的表情回看昌浩。

「啊——啊——那次果然只是侥幸。」

「哎,人生不可能那么顺利啦。」

「没办法,就老老实实地练习吧。」

「没错,我们都会替你加油。」

「加油啦!」

「对,晴明的孙子!」

小妖们还诚恳地唱起了整齐划一的大合唱。

昌浩间容不发地怒吼:

「我说过不要叫我孙子——!把你们统统祓除喔,可恶!」

小怪斜眼看着怒不可遏的昌浩,眯起眼睛偷笑。

昌浩老把祓除、祓除挂在嘴上,但小怪和小妖都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做,连他自己都知道。

小怪轻盈地跳到昌浩的左肩上,甩动长长的耳朵。

它的身体像大猫或小狗,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边甩着长耳朵边细眯起来的眼睛,宛如融化的夕阳。脖子周围有一圈勾玉般的凸起,白色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

「昌浩,你吼得再大声,笛子也不会进步。」

「少啰嗦,小怪,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你说话要前后连贯嘛,吼!」

小怪龇牙咧嘴地抗议。昌浩随手把它从肩上拍落,重新拿起笛子。

扑通掉下去的小怪,按着撞到地面的头,眼睛半张地埋怨昌浩太不讲理。

看着这一幕的六合,眯起眼睛,露出「这家伙就是学不乖」的眼神。

「总之,要先学会吹出每一个音……」

说道这里,昌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小怪察觉他的动静,歪着头问:

「怎么了?昌浩。」

「基本音……是怎样的音呢?」

「啊?这个嘛……哎,要用嘴巴说明有点困难呢。」

这么说的小怪面有难色,视线很快扫过小妖们。被扫到的小妖,都愣愣地回看小怪。

看着小妖们好一会的小怪,登登往前走,不禁蹙起了眉头。

「咦?……不在呢。」

大蜘蛛猜出东张西望的小怪在找谁,举起一对脚中的其中一只,说:

「喔,那小子还没来,平常这个时间都已经到了。」

「啊,对哦,还没看到它呢。」

魑鸟转动没有眼珠子的眼睛,把翅膀前端举到眼睛下方。

小怪叹口气说:

「太可惜了,有它在,事情就好办了。」

「小怪?」

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的昌浩,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小怪扭头越肩对他说:

「就是那个笙的付丧神啊,我想请它吹给你听就行了,可是它今天好像没来。」

「哦。」

昌浩点头表示明白了。川

「琵琶或筚篥的付丧神在吗?」小怪问。

小妖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着头。

「它们偶尔会来,可是今天都没来。」

「可是,筚篥和琵琶都是很老的老人了。」

「要让那么老迈的躯体太辛劳,我们可不赞成哦。」

昌浩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妖们,在心里暗自思忖。

什么老迈的躯体嘛,付丧神不过是从器物演变出来的东西,又不是生物。

可是,等等,在变成异形时就有了生命,所以从这点来看,算是活着吧?不过,付丧神都是经过以百年为单位的时光,被疼惜、被注入强烈爱心的器物演变而成的东西,所以,感觉只是暂时的生命,并非真正的生命。可是它们又会经过思考才行动,可见拥有一颗心,所以一口咬定它们是暂时的生命,似乎又太过蛮横。

握着笛子胡思乱想的昌浩,发现不觉中小妖们和小怪都盯着自己看。

「嗯?」

「看你的表情像是在想些有的没有的事噢。」

小怪露出半傻眼的神情,昌浩轻轻瞪它一眼,拿起了笛子。

被小妖们带来这里,他还是很难接受。但是,这座宅院位在远离京城的山脚下,是个不管怎么吵都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的地点。

就豁出去了吧。

首先要把音吹出来。不打好基础,就别想要吹出旋律。

不管做什么事,基础都很重要。阴阳术是这样,雅乐也是。

昌浩做什么都很努力。因为要让不会的事变成会,必须努力。只要努力,就会有成功的一天。

——按理是这样,但也有非常罕见的例外。

小怪忽然别过脸去,做出用前脚擦拭眼睛的动作。

「呜呜,居然没才能到这种程度,也太厉害了……」

「小怪,你是故意说给我听见吧?」

「不、不,绝对不是。」小怪竖起一只白色耳朵,转向昌浩说:「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坚持吹笛子,换成琵琶?」

「也被说过没才能了。」

「那么,换成琴……啊,那是女人的乐器。呃——对了,不如击大鼓吧?啊,还可以吹海螺。铃铛叮叮当当响的声音也不错哦——」

小怪举例的乐器越来越不需要技术。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耍人。

小怪对眼睛半张的昌浩说: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是玩笑吗?」

「那叫说话的技巧,听听就算了。」

「你、你这个怪物……!」

六合担心昌浩一时冲动,会把说话轻佻的小怪踢飞出去,所以不露声色地缩短了与昌浩之间的距离,以备随时可以抓住他的衣领。

「再怎么说,你都算是个贵族。的确有必要把笛子吹到一般人的程度,笛子的声音又有净化作用,所以学会绝对不吃亏。」

昌浩叹口气说: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练习啊……唉……」

想到自己的笛子技术也曾经被高大如人类的怪物螳螂嘲笑过,昌浩忽地沉下了脸。

「喂,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高大的螳螂。」

颇能理解的小怪点点头说:

「哦,那家伙啊,以异形来说,它是很厉害的舞者。」

忽然,小怪眨眨眼睛,抿嘴一笑。

「昌浩,舞蹈也有净化的力量喔。」

正要拿起笛子的昌浩停下动作,皱起了眉头。六合默默向前跨出一步。

「小怪,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那句话都是在向我挑战吧?」

听到带着杀气的低嚷声,小怪咯咯笑了起来。

「不、不,绝对不是。」

双手紧握笛子的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反、反正、反正……」

小妖们透过视线交谈。

除了阴阳术之外,孙子真的没有其他长处呢,在贵族社会很难存活。

当贵族还真辛苦呢,麻烦、琐碎、有的没有的事一堆。

看样子已经放弃练习的昌浩,一只手抓住了小怪的脖子。

他把小怪悬空抓到脸的前面,两眼发直。

「我现在才想到,你自己也什么都不会,不要笑别人!」

笛子、琵琶、舞蹈统统都不会的人没资格说教。

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的小怪,趁势跳到昌浩的肩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

「谁说我不会?」

「就算是神将,也……咦?」

昌浩发出惊讶的叫声,夕阳色的眼眸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呃……小怪,你会什么?」

「全部都会。」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神将毕竟是居众神之末,只是有的擅长、有的不擅长。」

昌浩连忙回头看六合。缺乏表情的黄褐色眼眸,清楚浮现肯定的神色。

小怪举起前脚,对哑然无言的昌浩口若悬河地接着说:

「说到舞蹈,就是天一啦,她跳起舞来可优雅了。有机会的话,请她跳支舞给你瞧瞧。」

想想天一的仪态、举手投足就知道了。

「好羡慕十二神将啊……」

「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昌浩用笛子前端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把嘴巴撇成ヘ字形,对小怪说:「那么,小怪,你会吹笛子啰?」

「总之,不要叫我小怪。我已经很久没吹了,要找回感觉……嗯?」

话说到一半,小怪抬头看看天空就从昌浩肩膀跳下来了。

「小怪?」

视线追逐着小怪的昌浩,发现小妖们都跟刚才的小怪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就在昌浩要跟着抬头看天空的瞬间,响起咚的一声巨响,让他眼冒金星。

「……痛死了……!」

几乎叫不出声来的昌浩蹲下来时,又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朝着他直直坠落。

张大嘴巴的小怪,急忙把昌浩踹倒。措不及防的昌浩摔倒在地时,跟人类一样高大的螳螂,咚一声降落在他的头部边缘。

「吱喳。」

译:喔,没压到。

螳螂真的很懊恼。刚才压扁昌浩的付丧笙,对螳螂深深行个礼说:

「谢谢你,舞方兄,从天空飞过来真的很快。」

「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没什么,你常常替我伴奏,这是谢礼。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音乐,请随时召唤我。」

「吱喳吱喳喳。」

译: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付丧笙全心全意地不断表达谢意后,转向昌浩说:

「大事不好了,请协助我,孙子!……孙子?你怎么还在睡觉?孙子,发生大事啦!」

笙毫不留情地用力摇晃按着头躺在地上的昌浩。

魑鸟走过来,用翅膀轻轻按住了笙的手。

「请冷静点,笙。孙子的长处就是抗压性高,不会被一点点小事击倒,所以他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魑鸟……是、是,孙子一定可以……孙子一定可以……」

搞不清楚状况但知道有什么事发生的小妖们,一个个走向忍住泪水的笙,在它旁边各自发表激励的话。

昌浩受到不是闹着玩的撞击,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小怪和六合半哑然地看着他。

「喂,昌浩、昌浩……」

小怪轻声叫唤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昌浩,六合也单脚跪在地上,倏地把手伸到昌浩被笙撞到的头部,注入一点神气,如狂风暴雨般袭击昌浩的剧烈疼痛就稍稍缓和了。

终于张开眼睛的昌浩,看到小怪和六合都担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吧?」

小怪轻声询问,六合的眼神也问着同样的话。

「还、还好……才怪……」

勉强回应的声音带着呜咽也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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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丑之刻


付丧笙哭得稀里哗啦。

不过,笙是乐器的付丧神,并不会掉眼泪,只是动作、语调给人那样的感觉,所以假设它是人,应该就是那个样子。

「小、小少爷、小少爷……」

笙抽抽噎噎地啜泣,魑鸟和蜘蛛都依偎在它身旁。

为情况忧虑的小妖们站在后面,忧心忡忡地听着笙说话。

其中,螳螂舞方还跳起了肃穆的舞,表达哀叹的心情。

看着舞蹈的猿鬼和龙鬼不时拭泪,虎蛙、熊蛙两位也垂头丧气。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边听着笙说话边看着小妖们的模样,露出复杂的表情。

「……」

它是拼命忍住了笑。不管怎么样,在这种状态下笑出来,都会被嫌弃。

小妖们和笙都很严肃。小怪并不想跟它们一样,但也不想被误会自己是在嘲笑它们、瞧不起它们、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这种时候,小怪有点羡慕六合可以马上隐形。

好不容易从笙的痛击活过来的昌浩,看着悲痛陈述的笙,表情有点复杂。

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皱着眉头,把嘴巴撇成へ字形。

小怪甩着白色的长尾巴,抬头看着昌浩。

「还痛吗?昌浩。」

被问的昌浩把眉头皱得更紧了,默默点着头。

小怪在嘴里「哦」地低吟,眨了眨眼睛。想也知道,笙的躯体又硬又重,头盖骨没被撞出问题就是万幸了。搞不好昌浩有颗石头般的头。

这样东想西想的小怪,举起前脚说:

「回去后向晴明要张止痛符吧?最好再请他念道咒文,头部的伤一定要谨慎处理。」

昌浩露出了可怕的眼神。

「我绝对不要。」

「喂、喂,我这么说是担心你啊。」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就是不要。」

「还真坚持呢,怎么了?「」

昌浩吊起眉毛,对满脸疑惑的小怪说:

「你想想啊,小怪,如果我说因为这样、那样,我头很痛,所以请爷爷帮帮我,爷爷会怎么回我?」

小怪眨眨眼睛,圆睁着夕阳色的眼眸。

多少可以想像得到。

昌浩又对着沉默不语的小怪,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

「他会说喔、喔,昌浩,被百鬼夜行带走就很严重了,你居然还躲不过自天而降的小妖,你这样也算是阴阳师吗?连察觉气息逼近的本事都没有,我这个爷爷想悠闲退休根本是作梦中的作梦……哼,那只臭狐狸……!」

虽不是真的听到晴明这么说,昌浩脑中却清楚浮现出晴明边装哭边滔滔不绝埋怨的模样。

小怪挥挥前脚,安慰被自己的想像气得七窍生烟的昌浩说:

「不会啦,这次你差点就没命了,他还不至于这么说吧,倒是……」

倒是小怪和六合被苛责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有他们陪在身旁,却还是让昌浩受伤了。

话说,这种时候,晴明并不会正言厉色地苛责。只会拿着桧扇,默默「啪」地拍打手掌,嘴巴沉静地微笑着。此时,老人的眼光会放射出一般妖魔鬼怪绝对逃不了的气势。

「……」

「小怪?」

不由得想像那个画面的小怪,有股逃避现实的冲动。昌浩讶异地叫唤它。

小怪甩甩头,举起前脚说:

「没、没什么,总之,你的确是受伤了……」

「两位请专心听我说话!」

这么焦躁怒吼的是一直被遗忘的付丧笙。

昌浩和小怪慌忙转向笙。

「我们在听、很专心在听。「」

「骗人!你们都把我的话当成了笑话、胡扯吧?呜、呜、呜哇——!」

「笙……你好可怜……」

强忍着泪水的魑鸟,把翅膀摆在笙的背上。蜘蛛一个箭步窜出来,走到一个器物与一只鸟前面。

「太过分了,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小妖也有认真的时候啊,你们两个却当它是……!笙这么仰赖你们,你们却……!」

发出来的怒吼声止不住地颤抖。

昌浩依序看着笙、魑鸟、蜘蛛的脸,开口说:

「啊,呃,我没那个意思……不过……」

「住嘴,你这个混账!我们不想听你辩解!」

题外话,这只蜘蛛是来自东国。嘴巴很坏,但派头十足,是比小怪更大只的长脚蜘蛛妖怪。

「不,我不是要辩解……」

「呜哇——!小少爷、小少爷——呜哇——咽!」

「好过分、好过分。」

「说有多过分就有多过分。」

「我还以为只有你跟其他人类不一样……」

笙大哭大叫,虎蛙、熊蛙和百目妖怪也跟着它哭,猿鬼和龙鬼也跳出来放声大叫。

「我们看错你了,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怒吼的昌浩猛然站起来,瞪视着所有的小妖。

「从刚才起笙就只喊着『小少爷、小少爷』,根本没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凭什么把我骂成这样?」

小妖们都圆瞪着眼睛,回看一口气把话说完的昌浩,然后与自己左右的同伴彼此对看。

站在小妖后面的螳螂舞方,把前臂抵在下巴上,摆出深思的姿势。

「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喔,这么说也有道理。

小妖们眨眨眼睛,把视线转向付丧笙。

趴在地上哭的笙爬起来,疑惑地歪起头。

「咦……」

是这样吗?笙用眼神询问同伴们。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半张着眼睛对笙点点头。

笙咔哩咔哩搔着竹管的侧面,轻轻干咳几声,然后登登跑向昌浩,指着京城的方向说:

「发生大事了,请你帮帮我。」

笙抓住昌浩的狩裤下摆,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

「我边走边告诉你事情的经过,现在请马上跟我走。」

昌浩暗自思忖。

为什么小妖或亡灵动不动就来找自己帮忙呢?



昌浩和小怪都跟着笙回京城了,所以小妖们各自放松了心情。

「笙不会有事吧?」魑鸟担心地说。

蜘蛛用一对脚拍拍它的背说:

「阿魑,别看笙那个样子,它可精明能干了,不用担心。」

「老爹……嗯,说得也是,有孙子和式神陪着它。」

「是啊。」蜘蛛点点头,忽然察觉什么似的环视周遭,「对了……真难得,没看见独角鬼呢。喂,猿鬼、龙鬼。」

被点名的猿鬼、龙鬼趴跶趴跶跑过来。

「什么事啊?老爹。」

「独角鬼今天怎么了?」

猿鬼与龙鬼困惑地彼此互看。龙鬼回讶异的蜘蛛说:

「我们一直在等它,可是它都没来。我们说今天蜘蛛老爹会来,要请老爹织蜘蛛网来玩呢。」

「它是最期待的一个,没来太奇怪了。」

「独角鬼那个小不点,到底跑去哪溜达了……」

蜘蛛虽然性格差、嘴巴坏,但心肠比谁都好,很照顾大家。它显得坐立难安,急着要跑出去找。

眉头深锁的猿鬼,忽然拍一下手说:

「啊,对了,我想到好主意了,先走了。」

龙鬼看到猿鬼的眼睛闪闪发亮,露出灵光乍现的表情,举起手说:

「啊,我也想到了,我们一定想到同样的事,走吧。」

「喔。」

蜘蛛和魑鸟对蹦蹦跑出去的两只挥着手,目送着它们离开。

其他小妖在它们后面围成一个圈圈,螳螂舞方在圈圈里跳了一支舞。



◇    ◇    ◇



绝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宅院,有布设强韧的结界。

妖魔鬼怪绝对进不去。但是,有安倍家的人的允许,就可以穿越守护的结界保护墙进入里面。

未经许可企图入侵的东西,会被结界阻挡,弹飞出去,搞不好会没命。

平安京城是恶鬼异形猖獗跋扈的魔都,但住在这里的妖怪们都知道安倍家有结界,所以安倍家的人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没什么事发生时,晴明的每一天就过得比较规律。有怪事或大事发生时,就没办法那样。像今天晚上这样没有紧急事件的日子,通常会在子时(十一点到一点)就寝。

坐在安倍家的屋顶上看月亮的天一,忽然垂下视线,眯起眼睛说:

「他要是每天都这么早休息,我们就可以少担心一点了……」

现在丑时(夜里一点到三点)已经过了一半。有事的时候,晴明到这个时间都不会睡觉。

站在她旁边的朱雀苦笑着耸耸肩说:

「就是啊,每次昌浩出去夜巡,他不等到昌浩回来绝对不睡觉,这样对他自己的身体很不好……」

「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啊……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好。」

「可是还是会担心,这一点我们也跟晴明一样。」

人类的寿命很短。相较于居众神之末的神将,就像眨个眼那么短暂。

神将们都希望他留在这世上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

今天昌浩也外出了,不过,是为了练笛子。有腾蛇和六合陪着他,所以不会有问题。

「起码在这么平静的时候……咦?」

刚说到一半的天一欠身而起。

刚才从正下方传来推开木拉门的声音。响起了轻微的轻轧声。是从房间出去外廊的木拉门被推开了。

朱雀比天一慢个半拍站起来,捧起正要察看外廊状况的天一的身体,轻轻抱着她,直接从屋顶跳下来,毫不费力地降落在池子前面。

「不要突然跳下来,会吓到我。」

站在外廊的晴明,如他自己所说真的满脸惊讶。刚起床的老人,只在肩上披了一件外褂,看起来很冷。

从朱雀怀里下来的天一,美丽的脸庞浮现忧虑。

「晴明大人,天气这么冷对身体不好,请快进屋内……」

「好,我马上进去。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晴明?」

晴明对疑惑的朱雀点个头,抓住高栏,抬头望向天空。

明天是满月。充斥周遭的寒气,从单衣的前襟、袖口钻进衣服里。

「我虽不是昌浩……但也觉得有红莲在还满方便的。」

「晴明,听到你这么说,想必腾蛇也会生气。」

朱雀一脸木然,晴明却正经八百地说:

「可是,你不觉得现在这个季节,那个白色异形的模样,很适合用来围脖子吗?真亏昌浩想得到呢。」

「我知道了,改天我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腾蛇。」

晴明慌忙举起手说:

「等等,千万不要,从你嘴巴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像玩笑。」

眼前浮现出小怪竖起全身白毛,愤怒地说「晴明你居然也这么想」的模样。

「因为我向来很正经啊。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跟他说了。」

「拜托别说。」

听着晴明与朱雀对话的天一,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朱雀也笑得好得意,晴明承认惨败,面露苦笑又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眼神浮现忧虑。朱雀和天一都沉默下来,查看主人的神情。

望着月亮好一会的老人,眼神严肃地低声嘟囔。

「某人的企图……造成了阴影。」

一般人看不见的阴影,使皎洁地照耀地面的明月的光芒黯然失色。

「不管在任何时代,最可怕的都是人的思想……」

晴明的眼神犀利犹如刀刃。

「不像是针对皇上或大臣之类的阴谋……」

观察到这里,晴明发出深沉的叹息。

忽然,背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十二神将的青龙,全身散发出比寒气更冰冷的怒气。

满脸严肃地俯视着晴明的青龙,眉头深锁地低嚷:

「晴明,快进屋里。」

「干嘛啊,宵蓝,一出来就训斥我吗?」

青龙的眼神更严厉了。

尽管被冰刃般的眼神射穿,晴明还是不为所动,满不在乎。

「你呀,老是摆出那么可怕的脸,会忘记其他表情哦。来,笑笑看或哭哭看,试试新的表情。」

「耍宝。」

一句话呛回去的青龙是十二神将。目前,十二神将是晴明的式神,也就是说晴明是他们的主人。应该是。

有时连晴明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是主人这件事,但应该就是。

「宵蓝啊,我觉得你说话太简短,有需要改进。」

「我觉得没需要。」

被低声否决的晴明,夸张地叹了一口大气。

「等等,听我说,宵蓝,语言非常重要。不能把自己想的事完整地说出来,可能会导致误解。」

「谁会误解?」

「我的意思是可能有谁会误解。」

「无聊。」

最后青龙干脆痛快俐落地中断话题。

不过,率领神将五十多年的晴明,也已经习惯了,不会因此退缩。

「我是希望你说话不要这么冷漠,假如红莲这样对你说话……」

「——」

青龙的双眸迸射出酷烈的光芒。晴明眨眨眼睛,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

「他是常常那样……」

而且,他们彼此都是那样。举错了例子。现在小怪很可能正猛打喷嚏——实际上,跟笙、昌浩在一起的小怪,的确突然打起了大喷嚏,昌浩担心地问它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红莲就算了,你要是对太阴或玄武说太难听的话,他们很可能就不靠近你了哦。」

「无所谓。」

听着他们之间一连串对谈的朱雀,与天一相对互看一眼后,直接把有话想说的眼神转向了主人。

他的眼神在说:「晴明,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啦。」

太阴和玄武虽是十二神将,但性情就跟外貌一样。玄武不太会表现出来,但太阴就表现得很明显。

「而且,我是没关系,可是,勾阵和天后都是女生,你最好还是对她们温柔一点,体贴一点。」

「比我厉害的勾阵需要温柔、体贴吗?」

「……」

说得也是。

青龙说的话很火爆,但有道理。

十二神将勾阵是四名斗将中的一点红,但通天力量仅次于最强的腾蛇。以前六合曾分析过,假如勾阵真的跟青龙打起来,占上风的绝对是勾阵。沉默寡言的他,又难得饶舌地补充说:「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么可怕的场面。」可见那是他的真心话。

蓝色双眸显然变得冰冷。

「你也不要再啰里啰唆废话连篇了。」

「我是在告诉你这么严苛会有问题,你真是说不听呢。」

「我不觉得哪里不好,你快回屋里。」

「等等,你突然文不对题喔。」

「快回屋里。脆弱的老人在丑时还摇摇晃晃地站在这里,太不正常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有必要说到这样吗?」

「哼。」

朱雀和天一苦笑起来。

别看青龙那样,那可是他的温柔、体贴呢,虽然非常难懂。

尽管晴明那么说,但看在朱雀眼里,青龙的语气已经算是非常缓和了。可以跟他那样对话,老实说是壮举了。

青龙与六合一样是话很少的男人,但类型不同。

一直在找时机的朱雀,就在这时候介入了。

「到此为止吧。晴明,夜风的确对身体不好。如果没事了,最好听青龙的话,回到屋里。」

天一快步前进,轻轻触摸站在外廊上的晴明的手。几乎没肉、瘦骨嶙峋的手,完全冰凉了。

「这样下去,会冷入骨髓啊,晴明。」

青龙也无言地瞪视着晴明。

被三对视线施压,晴明也挺不住了。

「唉,真是寡不敌众。」

朱雀和天一觉得主人的牢骚很好笑,轻轻笑了起来。青龙满脸不悦地望向其他地方,就隐形了。

晴明耸耸肩,猛然抬头看着月亮低喃。

「那个阴影……」

「晴明?」

朱雀皱起了眉头,在他旁边的天一也跟着主人抬头仰望天空。

「以前好像也看过同样的情景。」

没错,应该是九年前左右。

「昌浩五岁的时候吧。」

那年决定下猛药,计画把昌浩丢在贵船,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当时取名为「狮子推落小狮计画」。据说,狮子会把出生三天的小狮子推落深谷,只承认爬上来的小狮子才是自己的孩子。不愧是狮子,所作所为与众不同。

晴明认为要训练勇气,这是很好的方法。

地点选在贵船。为什么?因为附近没有像样的深谷,所以选择了山。

「好怀念啊。五岁的昌浩,现在都十四岁了……真是岁月如流呢。」

追述往事好一会的晴明,说到这里就转回了正题。

「当时有人在进行某个阴谋……我判断对我的家人、周边的人没有影响,就没有采取行动。」

那个阴谋成功了。在月亮的阴影消失后,一颗星陨落了。同一时间,晴明听说一名文官去世了。

是怎样的阴谋?是怎么样的来龙去脉?晴明若想调查,方法多得是。

但是,他决定不要牵扯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让事情过去了。

晴明深知阴阳师不是万能的,所以不会愚蠢到自己扛起所有的事。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来向他求救,他也许就会采取行动。

但是,没有人来对他说什么,所以他没用采取行动。没有人可以责怪这样的他,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曾几何时,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件事了,那个应该存在过的阴谋,也被时间的波涛冲蚀消失了。

在看到这次的月亮阴影之前,晴明也几乎忘了这件事。

他眯起眼睛,遥望远处。

发现主人突然沉默下来,天一轻声叫唤他。

「晴明大人……」

把视线从月亮往下拉到神将身上的晴明,微微一笑。是带着苦涩的笑。

「人真的会后悔呢……」

九年前的那个时候,成为阴谋牺牲者的人,一定也有家人吧。

若是晴明出手,说不定可以阻止那件事。

天一寻思着该说什么,朱雀把手搭在她肩上,直直盯着年迈的主人说:

「晴明,别忘了,你光是应付这双手能保护的人就来不及了。」

微微瞪大的晴明,露出跟刚才不一样的沉稳苦笑。

「你说得没错……」

把这双手伸得再远,能保护的人也有限。

所以朱雀告诉他,不要自己扛起所有事,因为做不到。

「这就是阴阳师的业报吧……」

真的很难解决。

天一用安慰的眼神看着叹气的晴明。

「晴明大人,快进屋里吧,不要让身体再受凉了。」

「我不是青龙,但也要说感冒就不好了。」

「啊,说得也是。」

老人苦笑着转过身去。

这时,轻快的叫唤声在他身后响起。

「喂——晴——明——!」

「晴——明——!」

晴明猛然停下了脚步。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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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寅之刻


叹着气把身体转过来的晴明,露出半愕然的眼神。

「你们找我什么事?「

蹦蹦跳跃的是小妖猿鬼和龙鬼。

「晴——明——」

「放我们进去啊——」

晴明陷入了沉思。他并不介意放它们进来。

可是,站在庭院里的朱雀和天一,脸色都很难看。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主人好不容易决定进屋休息了,小妖们却改变了主人的心意。

「晴明……」

半眯起眼睛的朱雀摆出威吓的表情。

晴明低声沉吟,举起一只手说:

「等一下,粗暴地赶走它们也太可怜了。」

「它们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就行了。」

「那可不行,它们是在叫我。」

朱雀蹙起了眉头。晴明慌忙向小妖们招手。这时候,如果青龙察觉情势不对又折回来就会不容分说地击溃猿鬼和龙鬼。

被邀请的两只小妖,开心地跳进了庭院。趴跶啪趴跶跑过来的两只,被朱雀和天一挡住了去路。

猿鬼和龙鬼吓得停下来,眼神带点严厉的天一开口说:

「晴明大人该休息了,请你们长话短说。」

「唔,知道了。」

猿鬼猛点头,旁边的龙鬼偷偷抬头看朱雀的脸。十二神将很可怕。没什么事还好,真把他们惹火了,眨眼间就可以消灭它们这样的小妖。

「朱雀,不要那么凶,会吓到它们。」

把嘴巴撇成へ字形的朱雀不情愿地往后退。

「昌浩外出了,不在喔。」

晴明在外廊蹲下来,猿鬼和龙鬼走到他附近,彼此互看一眼点点头。

「我们知道,他刚才还跟我们在一起。」

「哦?」

「我们有件事拜托你,晴明。」

「哦,拜托?」

晴明觉得很好笑。绝代大阴阳师居然从以前就这样被小妖们拜托。这种事从他真的还很年轻的时候断断续续维持到现在,变成了习惯。

现在晴明老了,不太外出,所以它们渐渐把拜托的对象转为孙子昌浩,但偶尔也会再回来找他。

「不过,请你们安静一点,不要吵醒大家。」

看到晴明把手指按在嘴巴上滑动视线的模样,两只小妖赶紧按住嘴巴。这栋宅院里,有好几个人有灵视能力。一般人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但有灵视能力的人就听得到。

猿鬼和龙鬼都不想妨碍他人睡眠,所以压低了嗓门。

「呃,请帮忙找我们的同伴。」

「圆滚滚的、一只角的……」

晴明点点头说:

「哦,是那小子啊。」

「我们约好一起玩,可是它迟迟没有出现。」

「晴明,你不是很擅长找东西吗?所以,我们想拜托你的话,就可以马上知道它在哪里。」

晴明瞥神将们一眼。天一叹着气,在她旁边的朱雀两眼发直。

「不管怎么样,找人都是阴阳师的专业啊!」

「找人……?」

晴明不由得望向远处,喃喃低吟。他知道这个说法有点问题,但也懒得去指正了。

「拜托昌浩吧?」

听到晴明自言自语的低喃,猿鬼举手说:

「昌浩不行,因为他正在做我们同伴拜托他的事。」

「昌浩每次、每次都会答应我们的拜托,真的是个大好人。」

如果昌浩在现场,一定会抗议说我答应你们并不是我自愿的,只是因为这样、那样,最后被逼得不得不答应而已。

但是,看在小妖们眼里,那就是昌浩毫不虚假的真心。晴明也知道这个状况,所以只是苦笑,什么也没说。它们在晴明面前叫昌浩的名字,在本人面前却绝对不叫他的名字,这也是另一种亲密的表现。

小妖们这种有点别扭的可爱之处,一直以来都没改变。

「既然昌浩在忙别的事,那就没办法了。」

看到晴明沉思的样子,朱雀忍不住出声了。

「晴明。」

旁边的天一的脸色也不好看。

晴明轻轻挥着手说:

「我知道,我不会做被你们骂的事。」

「那么……」

晴明回看话说到一半的朱雀,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瞥向猿鬼和龙鬼不安的样子。

他徐徐开口了。

「玄武、太阴。」

被点名的两名神将,在老人背后悄然无声地现身了。

外型是年幼孩子模样的玄武,和看起来比他更小的太阴,仰头看着叫唤自己的主人的背影。

「什么事?晴明。」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我们?」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们二人。

「它们有事拜托我,我想请你们帮忙。」

玄武和太阴,以及听到晴明这么说的朱雀和天一,都瞪大了眼睛。



◇    ◇    ◇



付丧笙原本是以乐师为业的源家所使用的笙笛,现在变成了付丧神。

被职人做出来以后直到现在,笙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但时间还没长到能变成付丧神。

「我现在就能变成付丧神,都要感谢源家的人那么、那么爱惜我。」

看到笙正襟危坐,昌浩也跟着正襟危坐。小怪坐在他旁边。六合隐形了,可能是坐在车篷上。

他们现在都坐在妖车车之辅的牛车上。

车之辅是昌浩的式。小妖们与笙一起前往它住的源家时,正在进行例行散步的车之辅,从它们前面经过。

「啊,车大人。」

是蹦蹦跳着奔跑的笙最先发现,车之辅听到它的声音回头过来。

『哟,这不是笙大人吗?真是巧遇呢,今晚微风和煦,是绝佳散步日……』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的车之辅,看到从笙后面跑过来的昌浩和小怪,张大了眼睛。

『主人和式神大人,你们怎么会跟笙大人在一起呢?』

浮现出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好奇地歪向了一边。

车之辅是个外表威武恐怖的鬼,性情却非常温和、体贴,而且胆小。

停下来的昌浩,双手按着膝盖,气喘吁吁。

「车、车之辅,你、你来得正好……」

在这样的寒空下,昌浩的额头却冒着汗珠。他的脸一定也红通通,只是在黑夜里看不出来。

昌浩身旁的小怪,仰头看着车之辅,摇了摇尾巴。

「车之辅,载我们一程吧,我们要去这小子家。」

抬起下巴的小怪,视线落在付丧笙的身上。

从微微飘荡的神气,可以知道十二神将六合也在,但车之辅看不见他。

『哦,好只要在下帮得上忙,要在下做什么都行。主人,请上车,式神大人和笙大人也请上车。』

车之辅转移车体方向,掀起了车帘。

「谢谢你,车之辅。」

边擦拭额头汗水边道谢的昌浩,使劲地跳进了车子里。小怪跟在他后面,轻轻松松地跳上去,笙一鼓作气蹬地而起冲进车子里面。

「好痛!」

冲过头的笙狠狠撞上昌浩的背部,差点因为反作用力掉出车外,幸亏六合及时现身接住了它。

「啊,式神大人,感激不尽。」

「不客气。」

简短回应的六合,赶紧看背部被笙的身体击中而啪答倒地的昌浩怎么样了。

正好目击现场的小怪哑然失言,瞪大了眼睛。

它虽然没说话,但夕阳色的眼睛有声胜无声。交互看着昌浩与笙的它,与沉默的六合交换视线,眨了眨眼睛。

「……」

「……」

昌浩从动静察觉他们这样的交流,硬是把冲到喉头的千言万语理性地吞下去,回头对六合手里的笙说:

「总之,走吧。」

「好!」

昌浩半眯起眼睛看着精神奕奕的笙,在嘴里念念有词。

「今天是我的灾难日吗……?」

出门前没有先看日历,所以没有凭据,但怎么样想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吉日。像这种凶日,必须待在家里,自己却往外跑,灾难才会接二连三降临,一定是这样。

把昌浩心中这样的想法看透透的小怪与六合,以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神将们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灾难日,但有预感昌浩很难平安度过今天。

车之辅发出嘎啦嘎啦声音奔驰。小怪打开它的车窗,仰头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叹了一口气。

从星星的位置与月亮的倾斜度,可以推测出现在的时刻。

「现在是寅时啊……越来越冷了。」

小怪回头看着昌浩,举起一只前脚说:

「快要到最冷的时间了,你不冷吗?冷了就向六合借灵布。」

昌浩眨眨眼睛,搓搓自己的手臂确认冷不冷。车之辅的车体里暖得不可思议,所以没有问题,但下车后一定很冷。

「嗯,等一下再向他借。」

「一定要借,不然感冒就不好了。」

「两位,现在不是悠悠哉哉聊天的时候。」

笙跳起来。

昌浩和小怪发现笙在发抖,慌忙端正坐姿。万一笙又哭起来,就问不出详情了。

「你说的那位小少爷怎样了?不对,请先告诉我们,你说的小少爷是哪里的小少爷?」

是的,昌浩他们连这么基本的事都不知道。因为没头没脑就跟着笙赶来京城,所以还没有时间听它说明。

笙端端正正地跪坐,娓娓道来。

「小少爷是源大人的儿子。源大人是以乐师为业,在雅乐寮工作。」

「乐师源……?」

小怪歪着脖子,看得出来它正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

皇宫里有很多的「省」和「寮」,雅乐寮是其中之一。在阴阳寮工作的昌浩,与雅乐寮没什么接触,所以说是那里的乐师,他也不知道是谁。

比昌浩清楚的小怪,也不认识所有的官吏。果不其然,它似乎没找到,蹙起了有花般图腾的眉头。

笙悲痛地往下说。

「小少爷是源大人的长子,才刚满七岁,突然被神隐2不见了……」

昌浩发出「咦」的叫声,与眨着眼睛的小怪相互对看。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睡在房间的垫褥上。亥时,夫人去看他时,已经……」

笙哽咽说不出话来,身体嘎答嘎答颤抖。

消失不见的小少爷,跟擅长笙笛的父亲一样,在懵懵懂懂时就摸熟了乐器。

「小少爷很温柔,非常爱惜我们。大人和府里的所有人,也都很照顾我们。所以府里的乐器,几乎都变成付丧神了。」

「这样啊……」

昌浩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呐喊。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容易变成付丧神。

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昌浩,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小子的家比较奇怪。」

「奇怪是什么意思?!源家人对我们的感情,就是这么深、这么强烈!请小心措词,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那也很难啊,除非是方位好、或者是房子正好盖在龙脉上受到影响、或是有地灵守护、或是有灵道通过,否则不可能。」

「不、不!已经变成付丧神的我都这么说了,绝对没错!大人和小少爷的感情,给了我们生命和心脏。即使这个生命是虚假的、是短暂的,我现在正这样跟你们说着话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我……」



②日本古代认为小孩子神秘失踪,是被神明藏起来,所以称为神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介入笙与小怪之间的昌浩,举起手打圆场说:

「你们稍后再争辩吧,请问小少爷真的被神隐了吗?」

说不出话来的笙点点头,长长的竹管撞到昌浩的膝盖。

小怪拱起了肩膀。

昌浩边用眼神制止小怪,边砰地拍一下笙的竹管,说:

「总之,去源家看看吧。」

小怪甩甩长耳朵。这时候,妖车对它说:

『式神大人,快到源家宅院了……』

「是吗?咦……喂,车之辅,你怎么知道源家宅院?」

昌浩和小怪刚刚听笙说完,才知道笙住在哪家宅院、宅院的主人姓什么。

『啊,是这样的,因为我跟小妖们是好朋友,在我散步途中,偶尔也会载它们一程。』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昌浩疑惑地看着它。很遗憾,昌浩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

「小怪,车之辅说什么?」

「车之辅说它跟小妖们有温馨的友谊。」

「啊?」

听到眼神充满疑惑的昌浩的问号,车之辅提出了异议。

『式神大人,您那么说,解释得不够清楚吧?主人很难理解吧?』

小怪眨个眼睛,用只有车之辅听得见的「声音」回应。

『我没说错吧?』

只有车之辅听得见的声音,不是小孩子那种高八度的异形的声音,而是原貌的低沉嗓音。

『是没有错……啊,在下非常明白,反驳式神大人是大不敬的事,可是……』

车之辅说到一半,就被带点严厉的「声音」打断了。

『你给我听好,车之辅,我不是你的口译。再说,听不到你说的话,证明昌浩还不够成熟。再这样继续依靠我,你永远也不能跟昌浩直接交谈哦,你不在乎吗?』

车之辅的车体剧烈摇晃。

『这、这……呜……可能的话,在下当然希望哪天可以直接跟主人交谈……可是,主人现在还在成长中,所以目前还是要麻烦式神大人……』

『真是的……』

『呜……对不起,式神大人。』

小怪叹了一口气。

『有时我真的很不想这么纵容他。』

若是回到原貌,这个声音应该是搭配眉头紧锁加叹息。

车之辅战战兢兢地接着说:

『呃,请恕我僭越……』

『什么事?』

『依在下平时的感觉,式神大人对主人并不是纵容,而是温柔。』

小怪使劲甩了一下尾巴。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对、对不起……』

白色异形的原貌是十二神将腾蛇,光这样对谈,它的神气都会让车之辅紧张到全身僵硬。但是,说式神温柔也是车之辅的真心话。

嘎当一声,车之辅停下来了。

「咦?」

昌浩眨了眨眼睛,小怪跳起来,抬起下巴指给他看。

「到啦。」

这时候,车之辅掀起了前车帘。

付丧笙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车外,又蹦又跳地往前跑。

「孙子,快点!」

满脸不悦的昌浩,对回头催促自己的笙低嚷:

「不要叫我孙子……」

嚷归嚷,昌浩还是跳下车钻过了车辕,小怪看着这样的昌浩,苦笑起来。

『式神大人,在下在这里待命。』

『好。』

『还有,呃,请转告主人要小心……』

下车钻过车辕的小怪,头也不回地甩了甩耳朵。

「昌浩。」

「嗯?」

昌浩回过头,小怪漫不经心地转告他:

「车之辅说会在这里待命,叫你要小心。」

昌浩眨眨眼,微微一笑,砰地拍拍车之辅的车轭。

「嗯,放心吧,谢谢。」

「孙子!」

「……唔……」

听到笙的叫唤,昌浩气得嘴角抽筋。



为了小心起见,昌浩向刹那间现身的六合借了灵布,把脸遮住。幸好这个季节的夜晚还很长,所以即使寅时过了一半,依然是一片漆黑。

源家宅院非常不平静。不是有闹哄哄的声音,而是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氛围。

感觉得到宅院里的人都没入睡。藏身在黑暗里的昌浩,悄悄靠近听说是小少爷房间的对屋。

「这是什么气息呢……」

有些微的妖气残渣,还有这之外好几道气息。

带路的笙跳到了渡殿上。

「就是这里。啊,请等一下,我先去勘查里面的情况。」

没有点灯也没有其他光线的对屋,笼罩着纷扰不安的氛围。屋内有什么东西。不是人类。所有人类的气息都集中在主屋。

躲在木门外观看的笙,蹦蹦跳了回来。

「没问题。」

昌浩点点头,转身对应该是隐形在那里的六合说:

「六合,有人来就通知我。」

『知道了。』

跟着笙进入对屋的昌浩和小怪,看到聚集在垫褥旁的小小身影,都目瞪口呆。

其中一个身影动了起来。

「笙,你到底带了什么人来?」

严肃低嚷的是有细细四肢的老旧琵琶。

「这么危急的时候你跑哪去了?」

坐在琵琶旁边的,是头发剪到肩膀左右的女尼娃娃,大约有一尺高。以熟绢做成的脸上,用黑线描绘出秀丽的耳朵、鼻子。

不该有变化的表情浮现出愠色,双眼直直盯着深深一鞠躬的笙。付丧笙毫不畏惧地说:

「琵琶大人,天儿大人3,以及其他各位,我带阴阳师来了。」

阴阳师。

围绕着垫褥的付丧神们一阵哗然。

「你说阴阳师?笙啊,真的吗?总不会那个小孩就是阴阳师吧?」

瞪着昌浩的天儿,嗓音变得低沉。

「那个大坏蛋躲过排除代代灾难的我的视线,带走了我心爱的小少爷,这个小孩可以抓到那样的大坏蛋吗?」

「可以,天儿大人,绝对可以。」

笙说得斩钉截铁,琵琶逼近它说:

「证据呢?笙,那个小孩可以找到小少爷的证据是什么?」

「琵琶大人,你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宅院,但也听过安倍晴明的名字吧?」

「安倍晴明!」



③天儿是放在幼儿身旁的女尼娃娃,用来守护幼儿,把不好的事都转移到娃娃身上。



长出手脚的笛子、筚篥、砚盒,齐声重复这个名字。

「晴明是那个晴明吗?」

「被归类为异形的那个吗?」

「喔,那么一定就得了我们小少爷。」天儿倏地站起来,用充满威严的嗓音说:「做得好,笙。那么,安倍晴明在哪?」

从来没离开过宅院的天儿、琵琶们,也听说过晴明是年过八十的老人。

笙转头看着昌浩说:

「各位,今天来的是晴明的孙子。」

「孙子!」

「是孙子!」

「那个声名远播的安倍晴明的孙子!」

「那么,这孩子就是孙子吗?」

「正是。」

在用力点着头的笙后面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它瞥了一眼身旁的昌浩。

每次付丧神们说到禁忌的字眼,昌浩的太阳穴就会笃簌簌地跳动,眼睛逐渐泛起严色,嘴唇撇成へ字形。但他似乎动员了所有的忍耐力,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我要忍耐。我要挺住。这时候大喊大叫,会被宅院里的人发现,引发骚动,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掳走小少爷的犯人。哼,可恶,你们不要全指着我,一个接一个叫我孙子嘛!

这些想法全写在昌浩脸上了。小怪别开视线,悄悄用前脚擦拭眼睛。

「好可怜……」

焦躁不已的昌浩,往低声嘟囔的小怪的后脑勺啪唏巴了下去。夕阳色的眼睛狠狠瞪过来,他也不理会。

「喔,你就是那个晴明的孙子啊,那么,孩子,」优雅地掀起下摆往昌浩前进的天儿,跪坐下来,霍地抬起头说:「请答应我们恳切的请求,妾身再也不忍心看形容枯槁的繁大人那么悲痛了。」

笙悄悄向昌浩解释,天儿说的是源大人。

原来这座宅院的主人名叫源繁,是被神隐的小少爷的父亲。

「是的,我们不想看到那样的繁大人,求求您了。」

琵琶哀叹地说完后,换笛和筚篥、砚盒重复同样的话。

「孙子啊,请救救小少爷。」

「……唔……唔……总之,请轮流把你们知道的事告诉我。」

靠深呼吸压抑种种情绪的昌浩催促付丧神们。他一直在心底深处,像念咒文般念着「平常心、平常心」。

天儿无力地摇着头。

「对不起……那时我们都在书库里,没有看到真纯大人是怎么不见的……」

摆在膝上的双手在颤抖的天儿,悲叹不已。

「如果妾身、妾身在旁边的话,就可以成为他的替身……妾身的使命就是排除灾难,把灾难转移到妾身。保护源家的孩子,是妾身的……」

昌浩不知道该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天儿说些什么,只能猛眨眼睛。

天儿是小孩三岁前,放在枕边的娃娃。如她所说,人们对她充满期待,希望她能保护孩子,排除种种灾难。

得到人类关爱的器物,会变成付丧神。身为天儿的她,可以得到灵魂、拥有自己的意志,的确合乎情理。

沉默许久的小怪,甩甩耳朵,开口说话了。

「没有人知道可以成为线索的事吗?什么事都行。」

付丧神们彼此对看。最后由筚篥做代表,向前跨出一步。

「刚才繁大人还待在这里……」

担心儿子而掩面哭泣的乐师,悲痛地叫喊着。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昌浩疑惑地偏起了头。

「做出这样的事……?」

站起来的小怪,转过身看着主屋。

「繁应该知道什么。」

「可是……」

弓起一边膝盖的昌浩,露出深思的眼神,抓住小怪的尾巴。

繁残留在这个房间里的思绪,充满悲叹,十分伤痛。

「现在去问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看来是无法可想了……」

忽然,付丧笙逼近了昌浩。

「孙子、孙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小少爷,所以请你务必救救小少爷啊,孙子……!」

「不要再叫我孙子啦。」

已经忍到极限的昌浩低声吼叫,但笙没理他,又继续说:

「我、我发过誓啊!」

快哭出来的颤抖声音,就像是硬挤出来的。

「发过誓?」

笙斜斜站着,细细的双手紧紧握起拳头。

「虽然小少爷不知道,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做不到的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瞑目。」

安静地睡着觉的小孩,突然消失不见了。对屋只留下可怕的妖气,没有任何线索。一般人和付丧神都无计可施。

但是,这里、这个京城里,有人可以打开这个走投无路的僵局。

所以,笙去找了昌浩。

「我听同伴们说,阴、阴阳师会帮助有困难的人。孙、孙子,你是阴阳师吧?」

刚成为付丧神的笙,经常听小妖们提起这件事。

真正拥有力量的阴阳师,不但会帮助人类,也会帮助妖怪或神明。

「我、我没有人可以找了。我只是个付丧神,没有任何力量,可是我知道小少爷现在有生命危险……!」

笙拼命说完后,其他付丧神争相接着说。

「孙子啊,后辈啊!」

「请救救我们的小少爷。」

「如果你是晴明的孙子……」

「可以答应我们的请求吗?」

「请答应我们的请求吧……!」

昌浩用发直的眼神看着拼命求他的付丧神们,在嘴巴里低声叫嚷。

「你们这些……付丧神……不要太过分了……!」

最不想听到的字眼不绝于耳,昌浩眉间的皱纹从刚才就没有消失过。

但是……

小怪悄声叹息。

不管对方是谁、不管把他惹得多生气。

只要对方诚心恳求,这孩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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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卯之刻


在众付丧神的注视下,昌浩以右手沉着地结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左手拿着小少爷睡前穿的衣服。

「南无马库索洛巴亚塔、嗒呀塔亚塔臬塔……」

被神隐的源真纯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为了搜寻答案,他小心翼翼地捕捉房间里残留的气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了找到蛛丝马迹,他把心灵深深地、深深地调整到与现场残留的气息同频率。

强烈的悲哀与叹息,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房间。这是繁的感情。因为太过强烈,模糊了其他东西。

昌浩好不容易才找到被那份情感遮蔽而看不见的时间残渣。

没多久,一个在黑暗中睡得香甜的小孩,出现在什么也听不见的昌浩眼前。

那是房间记得的光景。

有个黑影摸黑从屏气凝神的昌浩旁边溜进来。

黑影连同外褂把小孩子掳走,转眼就离开了房间。那是妖气的残渣。时间过太久了,追不上了。

焦躁让他心烦意乱。

孩子在哪里?找不到孩子的身影。不是找不到,是看不到。

听得到怦怦心跳声。是自己的心跳。不只一个。又响起另一个心跳声。

在黑暗里,那个心跳声很微弱但规律。

漆黑的黑暗。微弱的呼吸。

有个手脚弯曲、把身体蜷缩起来的身影。

那个身影逐渐远去。四肢的感觉逐渐浮现,拉回了昌浩的意识。

「呼……」

昌浩吐口气,几乎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

小怪问他:「成功了吗?」

昌浩松口气,露出笑容。刚才他还在想,不成功该怎么办?

「嗯,看见了。」

紧张地盯着昌浩的付丧神们,发出了欢呼声。

昌浩站起来,重新披上六合借给他的灵布。

「不过,只是看到而已,没查到他的下落。」

真诚的声音一响起,付丧神就安静下来了。昌浩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忧虑不安的付丧神,开口说: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少爷平安无事,还活着。」

付丧笙逼近昌浩说:

「真的、真的吗?孙子,小少爷真的……」

「是的,相信我。」

眯起一只眼睛的小怪,得意地笑着说:

「这可是阴阳师的直觉呢。」

付丧笙哑然无言,稍微倾斜身体,像是在默默地道谢。



◇    ◇    ◇



冰凉的空气动了起来。

躲在被随手扔出去的外褂的袖子里的独角鬼,小心翼翼地观察状况。

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妖怪带来的地方,是某栋建筑物里面。

它太害怕,一直闭着眼睛,所以完全搞不清楚被带到哪里、经过了哪里。

那个妖怪的气息,刚才还在附近,所以它憋着气,动也不敢动一下。

「是不是走了呢……?」

会发出对人类来说很刺耳的吱吱叫声的妖怪,好像不在了。但是,为了小心起见,它还是数了十下呼吸,才慢慢探出头来。

它东张西望地环视周遭。

看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排在一起。看起来杂七杂八,给人只是随意摆设的感觉。

在物品缝隙间滚动前进的独角鬼推测,这些老旧的物品说不定只是被随手扔在这里而已。

「所以可能是仓库。」

有钱人家的宅院,有好几个仓库。不算很有钱的安倍家也有,但那栋宅院是祖先留下来的,所以独角鬼也知道,有仓库的宅院也未必是有钱人。

因为小妖很长寿,所以活过的岁月其实都比晴明长。

在黑暗中走来走去的独角鬼,发现有个窗户被家具遮住了。

「啊,太好了。」

说不定可以从那里出去。

从家具往上爬,手勾到窗棂的独角鬼,失望地蹙起了眉头。

「啊,格子太小了。」

没有独角鬼钻的出去的空间。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却出不去,这样找到也没有用。

「先搞清楚这是哪里吧。」

它从缝隙往外看。

看来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这个季节,卯时过半,东方天际就会逐渐翻白,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征兆。

「呃,月亮在哪里呢?」

它使劲地把身体的三分之一塞进缝隙里,寻找辨别方位的线索。

这里的风似乎特别清澄,与京城吹的风不太一样。

「那边……是西方吧,好。」

勉强可以看见接近满月的倾斜月亮。月亮是往西方落下,所以左边看得到月亮的这扇窗,可以判断是朝北。

知道方位也不能成为找到目前所在地的线索。

「嗯……该怎么办呢?我跟阿猿、阿龙约好了呢……」

沮丧地垂下肩膀,把头偏向一边的独角鬼,听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叫唤声。

『小不点,你怎么了?』

整个身体都往下垂的独角鬼,抬起头,往窗外看了一圈。

夜深人静。风吹过时会响起微弱的窸窣声,可能是因为叶子飘落的光秃秃的树枝迎风摇曳彼此摩擦。

「有谁在吗?」

独角鬼把角伸出缝隙外,出声询问。

『在这里、在这里。』

竖起耳朵仔细听的独角鬼,发现矗立在窗户斜前方的大树,打着与风不同的节拍,唦哗唦哗地摇响着树枝。

『这里啊,小不点,我在这里啊。』

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啊,难道是木魂神?」

仔细看,这棵树似乎有相当的树龄了。独角鬼不知道树名,但博学多闻的付丧老爷爷一定知道。

『是的,从很久以前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树龄久远的树,都有神灵栖宿。有时候,这样的树会被当成神木,栖宿在里面的神就称为木魂神。

独角鬼松口气问:

「木魂爷爷,请问这是哪里?」

『——』

树木默不作声。独角鬼疑惑地歪着头说:

「爷爷,怎么了?」

隔了一会,木魂神不太高兴地说:

『我是女性。』

「喔,对不起……木魂婆婆,请问这是哪里?」

独角鬼稍微更客气地重问了一次,带着叹息的声音回它说:

『这里是宇治深山。不过,小不点,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独角鬼双手抓住窗棂,激动地说:

「我是被妖怪带来了这里。」

『妖……』

忽然,木魂神的树枝唦哗唦哗摇晃起来。

『小不点,快躲起来。』

「咦?」

『它们来了,被发现就惨了。』

独角鬼急忙从家具爬下来,躲到阴暗处。

响起嘎答嘎答声,关着的木门打开了,背对着月光的人影站在门口。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是低沉的男人声音。独角鬼倒抽一口气,慌忙按住了嘴巴。

男人走进屋内,后面有三个黑影跟着溜进来。

观察屋内好一会后,男人转头说:

「你们去看看外面。」

两个黑影冲出去了。留下来的黑影,边在男人脚下绕来绕去,边把脸塞进家具的缝隙里,从鼻子发出哼哼撒娇声。

看起来像野兽,其实是妖怪之辈。独角鬼也是妖怪,所以就广义来说是同类。但是,男人带在身边的似乎是狰狞的怪物,与独角鬼它们那种小妖不一样。

模样像狗,但看得出来有淡淡的黑影重叠,那才是藏在假外形下的真面目。

被发现就惨了。

独角鬼拼命憋着气。这是它第一次这么努力遮掩气息。它心想:「啊,早知道就跟同伴多多练习。」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我多心了吗?」

男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外褂,走到摆在墙边的唐柜前停下来,响起嘎吱嘎吱声,是男人打开了唐柜的盖子。

把外褂扔进唐柜里,盖上盖子后,男人又环视了仓库一圈。

风唦哗唦哗吹着。男人似乎想起家具后面有扇格子窗,耸耸肩说:

「可能是黄鼠狼或老鼠跑进来了。」

男人又转头看一眼唐柜,就跟野兽一起出去了。响起嘎答嘎答声,木门又紧紧关上了。

从格子窗可以听到刺耳的吱吱叫声。可能是三只各自乱叫,所以三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了。

确定气息远离后,独角鬼才悄悄从阴暗处爬出来。

「刚才……」

男人扔进外褂的唐柜里,好像有呼吸声。

独角鬼轻轻敲击唐柜。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反应。它又敲了一次,环视周遭。

附近有个破旧的凭几,还有个涂漆剥落的老笏。

它把凭几拖到唐柜旁边,爬到上面,再用双手握着笏,把盖子顶起来。

「好、好重……嘿咻……!」

它使尽全力把盖子顶起来,再稍微往旁边挪移,以免盖子又盖上了。

「唔……唔……」

忽然,它觉得单独做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的自己,实在太悲哀了,不禁很想哭。

猿鬼和龙鬼在的话,就会帮它了。

「我在做什么啊……哇!」

脚一滑,就从凭几摔下来,响起了嘎哒嘎哒的巨大声音。

独角鬼跳起来,躲进阴暗处,屏住了气息,但没有人赶过来的动静。

它呼地松口气,跳到唐柜上,把身体塞进只有一点点的缝隙里,把宽度撑大,再往下跳到外褂上。

脚下有软软的感觉。独角鬼掀起外褂一角,惊讶地瞪大了小眼睛。

「……」

抓起外褂一看,是个手脚弯曲、把身体蜷缩起来的小孩子。

紧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小孩,看起来还活着。

「怎么会在这里……」

木魂神对惊讶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独角鬼说:

『小不点,那个唐柜是半夜运过来的、好像是刚才那个男人下的指示』

独角鬼对小孩子说声对不起,就把小孩子的脚当成踏板,攀住唐柜边缘,使劲地跳出了唐柜,但用力过度,骨碌骨碌转了好几圈,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痛、好痛……」

接着撞到的地方站起来的独角鬼,东看看西瞧瞧,露出烦恼的神色。

「丢下他不管,一定会出事……对了,去告诉孙子。」

灵光一闪的独角鬼,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跑到门口。他使尽全力想打开门,但门外可能有棒子顶住,所以门文风不动。

独角鬼努力了好一阵子,就是打不开。

「可恶……这样有损小妖名声。」

要是被昌浩听到,一定会默默摆出颇有意见的表情,心想小妖哪有什么名声。可是,独角鬼是认真的。小妖也有小妖的自尊心。看到有人需要帮忙,却什么都不做,会被同伴们指责。

必须划清界限,坚守原则,才能开开心心地与人类往来。若是走偏了,被阴阳师们收服也无话可说。

「木魂婆婆,我想从这里逃出去,有没有办法?」

想了一会的木魂神,不太建议地说:

『这个方法很粗暴……你不在乎吗?』

「嗯,没关系,我要赶快逃离这里去找孙子。」

『我知道了,事后不要怪我哦。』

木魂神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声响。不知从哪传来了野兽的嗥叫声,像是在呼应那个声响。

独角鬼眨了眨眼睛。

「咦?」

宛如地呜般的声音逼近。吓得双腿发软的独角鬼,才刚往后退,就有个大块头的东西破门冲进来了。

发出轰隆巨响撞上家具的身影,慢慢地爬起来,转身面向独角鬼。个子娇小的小妖张大了眼睛。

『辛苦你了,黑熊。』

黑熊成兽看到独角鬼,舔了舔嘴唇。独角鬼吓得跳起来,冲出门口。

「哇哇哇哇哇!」

独角鬼从斜坡连翻带滚冲下去,黑熊在后面追着它跑。

听到声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赶到时,被破坏的门口只留下熊毛。



◇    ◇    ◇



十二神将太阴和玄武,在接近黎明的天空飞翔。太阴的风太猛太快,玄武很不想搭乘。可是,朱雀当然是跟天一一起行动,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

出发前,他特别提醒太阴不要太快,但现在他知道提醒也毫无意义。

「晴明啊,怎么不找白虎跟我来呢……」

玄武满脸苦涩地喃喃自语,但太阴根本不在意,眨眨眼指着前方说:

「昌浩在那里。」

昌浩和小怪真的在太阴指的地方。

两人滑过天空,降落在他们面前。

「玄武,太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太阴边不露神色地退到玄武后面,边回答小怪的发问。

「晴明叫我们去找圆圆的小妖。」

「圆圆的?」

昌浩反问,玄武点点头,双手做出圆圆的形状。

「那只圆圆的、有一只角的小妖,你记得吧?」

在记忆里搜索的昌浩,脸瞬间沉下来。那是每次、每次都压扁自己的三只小妖之一。

但是,晴明为什么会对神将下那种命令呢?

玄武也回答了他这个疑问。

「刚才小妖们来家里,拜托了晴明。」

「什么?」

小怪和昌浩异口同声反问,目瞪口呆地盯着小孩子外貌的神将。太阴向这样的两人说明:

「它们说到处都找不到它,很担心它。它们是希望晴明亲自出动,但青龙不准。」

「所以就由我们出动了……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事情严重到该劳烦我们。」

这应该是玄武的真心话。再怎么说也是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居然四处奔走寻找一个小妖。

真正身份是他们同伴的小怪,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搔着耳朵下方。

该怎么说呢?身为晴明的手下,是该听从晴明的命令,可是,它总是觉得难以释怀、难以理解、也难以苟同。

「有时候我会对我们的存在意义产生疑问……」

小怪喃喃埋怨,玄武和太阴都用力点着头,表示一点都没错。

昌浩感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半呆滞地望向一条的方向。

「原来爷爷也跟我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太阴,悄悄绕到昌浩旁边。小怪看到她与自己拉开了更大的距离,不禁叹息着拱起肩膀。

太阴的心情,它也能理解,所以什么也没说。看着他们双方举动的玄武,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战斗时,小怪并不是很可怕。但是,只要稍微释放出本性的酷烈神气,玄武也不想靠得太近。那是本能反应,没办法靠意志控制。

腾蛇的神气很可怕。

身为人类却毫不害怕的昌浩和晴明,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昌浩,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阴歪着头问,昌浩把事情经过作了简单扼要的说明。太阴表情严肃地说:

「是神隐吧?」

「嗯,是啊,所以拜托我去找……」

可以答应它们吗?小怪在心里吐槽。尽管当时满脸的不情愿,但只要答应了,就会换位思考,这是昌浩的优点。

看起来很烦恼的昌浩,摸着后脑勺说:

「怎么样都查不到下落。不过,可以庆幸的是,就我看到的画面,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这是阴阳师的直觉。昌浩相信这样的直觉。

「可以占卜找啊,若是晴明就会这么做。」

太阴没多想就脱口而出,昌浩看着她的视线逐渐冰冷。

「这是在挑衅我吗……」

太阴眨眨眼睛,转头看玄武。被看的玄武,转头看小怪。被看的小怪别过脸去,悄悄用前脚擦拭眼睛。

「呜呜,好可怜……」

昌浩一把抓住它的脖子,瞪着它看。

「对不起,我不擅长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啦。」

小怪骨碌转动脖子,把前脚指向东方天际说:

「天快亮了,你要暂停搜寻小少爷,赶快回家,要不然去工作前就没时间休息了。」

小怪说得没错,东方天际逐渐改变了颜色。现在回到家,恐怕也休息不到两个时辰。

缠绕着风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岔开双腿站立。

「晴明是人,你也是人,都要好好休息。长期睡眠不足,体力也会衰退,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虽说是春天,天气还是很冷。

「放心吧,我穿很多。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寅时回家睡觉,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就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默不作声的玄武举起一只手说:

「昌浩,干脆把今天当成凶日,不要去工作了吧?虽说对象是小妖,也要以答应的事为优先吧?」

「啊,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做吧?昌浩。」

太阴闪烁着双眼,拍拍昌浩的肩膀。玄武严肃地点着头,站在他旁边的小怪半眯起眼睛,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带。

如果昌浩有这样的小聪明,事情就好办啦。

果然不出它所料,昌浩摇着头说:

「我不能做那种事。而且,今天又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所以工作会比平时提早结束。撑到那时候,应该不会太累。」

小怪怀疑地皱起眉头。

「话是没错,可是……」

「我会回去睡一下,放心吧。」

不只小怪,玄武和太阴也忧心忡忡。昌浩挥手表示没事,挤出了笑容。

「你们真爱操心呢。」

说到这里,昌浩忽然想起什么,喃喃说道:

「源繁大人是乐师吧……」

被神隐的真纯的父亲繁,可以参加今晚的赏月宴会吗?

太阴瞪着昌浩好一会后,死心地叹了一口气。

「一定要回去哦。」

「嗯,我知道。你们呢?太阴。」

回答的是玄武。

「我们会依照原先的计画,继续搜寻小妖,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上的限制。」

话是没错,可是花太多时间,就会被委托的小妖们埋怨,所以不能慢慢地搜寻也是事实。

「小妖也就罢了,小少爷还真有点令人担心呢。」

玄武露出担忧的眼神,在他旁边的太阴轻轻拍个手说:

「那么,昌浩去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帮忙搜寻那个小少爷吧,反正是花同样的时间,晴明应该也不会责怪我们。」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

「有什么线索就通知你。」

风缠绕着太阴和玄武,把两人的身体送上了天空。

目送他们离去的昌浩,猛然抱起小怪,走向位于一条的安倍家宅院。

小怪默默看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昌浩。

「欸,小怪,我在想……」

小怪甩甩耳朵,蹬起散漫下垂的后脚,骨碌反转,移到昌浩肩上。不过,小怪体重有跟没有一样,所以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

坐到昌浩肩上的小怪,抬起下巴催他往下说。

「有那么多乐人,能参加宴会的人应该是从里面筛选出来的吧?」

「应该是吧。」

「源繁大人的技术有多好呢?」

被问的小怪「嗯~」地沉吟,歪着头思考。

「我对雅乐寮不太清楚呢……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在意。」

在意的事还有另外一件。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为被神隐的真纯担忧烦心的繁所说的话,到底是针对谁呢?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辰之刻


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



◇    ◇    ◇



传来门开关的声音。

坐在矮桌前练字的敏次,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真难得呢……这么早。」

放下笔,叭哒叭哒跑过走廊,就看到正在脱鞋子的背影,和弯腰看着那个背影的母亲。

他在母亲旁边坐下来,挺直了背脊。

「哥哥,你回来了啊?今天很早呢。」

回过头来的康史笑着说:

「是啊,我回来了,敏次。嗯,偶尔会这么早。」

敏次注视着哥哥的脸,低头行个礼后,马上站起来,回自己房间了。

在矮桌前坐下来,又开始练字。

用来临摹的范本,是亲戚藤原行成写给哥哥的文章。行成只跟哥哥差一岁,字却写得非常漂亮,所以敏次想求哥哥把文章给他。

康史笑着说好啊,很干脆地把文章给了他。从此以后,这篇文章就成了敏次最重要的东西。

敏次常常想,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康史与敏次是相差十岁的兄弟。

四年前十四岁,行过元服之礼的康史,叫才刚懂事的敏次跪坐下来,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对他说:

「听着,敏次,我们家不是很富裕。」

「是。」

年幼的敏次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让爸爸妈妈不要太辛苦,我一定要有成就。」

这次实在听不懂,所以敏次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注视着康史。康史发觉他那样的视线,表情变得严肃。

「嗯,对你来说还有点困难。呃,我们都要成为伟大的官吏。变伟大了,俸禄就会增加,身份也会提升,这样懂吗?」

「懂。」

「要变伟大,就要先让头脑变好。还有,经过这几天,我才清楚知道,字写得漂亮也非常重要。」

康史是在内藏寮工作,那里的所有典籍都是官吏一笔一笔写下来的,写得非常漂亮,很容易阅读。

「所以,你一天要写十张纸练字,每天都要练,一天也不能少。」

「是。」

从那天起,敏次都严守哥哥的嘱咐。



敏次很喜欢康史,但也不时会想,很少有性格这么两极化的兄弟吧?

说起来,父亲、母亲的性格都比较接近敏次,唯独哥哥不一样。然而,这绝不是说他令人厌恶,而是对他的赞赏,因为他的存在会带给敏次刺激。

然而,康史的说法是,敏次不过是个孩子,却太过正经了。

实际上,连行成听到这句话也苦笑起来,可见哥哥说的话或许是对的。

哥哥是个机灵的人,所以在内藏寮也颇得上司赏识。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就是因为上司对他有很大的期待。

不久前的正月,去行成家拜年时,听行成说内藏寮对康史的评价也是精明能干。

敏次听说后由衷表示赞叹,康史本人却笑着说自己只是学会了投机取巧。

从他的表情,会觉得可能真的是那样。所以,总而言之,说得好听一点,康史就是个很能掌握要诀的人。

「还剩两张……」

当成下午日课的练字,从四岁维持到现在。一来是因为哥哥的嘱咐,二来是因为敏次自己本来就喜欢写字。而且,写出接近范本的字就会很开心,越写越进步也会成为鼓励。

最近他也在想,要不要请行成用更难的字写更长的文章,给他当范本。

握着笔的敏次,忽然露出担忧的眼神,望向哥哥的房间。

最近,哥哥的脸色都不太好。今天是难得早回来,平常都在内藏寮被工作追着跑,很多时候都是敏次睡着后才回来。

早上也是匆匆忙忙赶去工作,所以最近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交谈。

「有那么忙吗……可是,他是在工作,当然忙啦。」

自问自答的敏次皱起了眉头。

才八岁的他,不太了解皇宫的工作。再过四、五年,行过元服之礼后,他就会去某个省厅工作,究竟会去哪里呢?

他无法猜测,因为皇宫里有很多职务。

敏次的姓氏是藤原,但身份并不高。父亲是个耿直、温和的人,但光是这样没办法飞黄腾达,血脉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像大臣那样的身份,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

「什么轻松多了?」

康史探头进来,问歪着脖子喃喃自语的敏次。

把直衣换成狩衣的康史,走进房间,在敏次旁边坐下来。

「哟,你有照我的嘱咐做呢,很乖、很乖,对了,敏次,改天去钓鱼吧。」

「什么?」

哥哥突然改变话题,所以敏次不由得反问。康史面向眼神充满疑惑的弟弟,做出拿着钓竿的动作。

「钓鱼啊,钓鱼。」

康史毫不介意地做出「嗖嗖」抛鱼线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突然?」

搞不懂哥哥用意的敏次,露出防备的眼神。

以前也曾有过几次同样的事。说要去山上采野菜,结果在深山里迷了路。说天气热要去水池游泳,结果差点淹死。每次康史像这样突然突发奇想,敏次就会被拖着到处走。

康史有他脱离常轨的一面。认真为父母着想是真的,但会突发奇想,把敏次耍得团团转也是真的。

敏次喜欢他认真的一面,但不太能接受他随意耍弄身为弟弟的自己。

「呃,我只是想到很久没和你出去玩了。」

在敏次旁边盘腿而坐的康史,笑得跟太阳一样灿烂。

「如果钓到香鱼,母亲会很开心,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玩,一石二鸟。」

敏次无言地瞥康史一眼,又叹着气把视线拉回到纸上。看到弟弟又拿起了笔,康史疑惑地问。

「怎么了?敏次,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可是,什么时候去呢?」

「要工作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会搞到很晚……嗯,下次休假时去吧。」

敏次停下写字的手,看着康史说:

「那么,请问哥哥,你是不是说过,下次休假因为内藏寮有什么工作,所以还是要去呢?」

康史被敏次问得哑口无言,边低声沉吟边合抱双臂,蹙起了眉头。

看到哥哥这个样子,敏次有点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喜欢哥哥,所以很高兴可以跟哥哥外出。可是,内藏寮的工作真的很忙,寥寥可数的休假一直以来也都没休成。

所以他觉得,哥哥与其跟自己外出,还不如待在家里,消除平日的疲劳。要外出,随时都可以。

沉吟了好一会的康史,却摇着头向他宣示:

「下次休假,一定要去钓鱼!……我也想跟你玩啊。」

那个语气简直像个孩子,敏次的脸都有点呆住了。

「哥哥……你已经是大人啦……」

「我才要说你呢,敏次,你还是个孩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肃?」

被康史这么一说,敏次眨了眨眼睛。

「我说话有那么严肃吗?我对母亲、父亲说话的语气,也都跟对哥哥说话的语气差不多啊。」

「非常严肃,你的语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然是为了将来进宫工作时,不会受到挫折啊。

「不从现在学会中规中矩的措词,在紧要关头会惊慌失措吧?哥哥,你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形吗?」

合抱双臂的康史,露出搜索记忆的表情。

「嗯……没有吧。感觉是场合改变,就会无意识地切换措词……啊,不过,」康史忽然破颜而笑,有点困扰似的搔着后脑勺说:「最近有个历生跟我很好,每次跟他说话都会变得口无遮拦,被行成一说我才察觉。」

「哦……」

敏次第一次听说这个职务,心想历生是做什么工作呢?

康史对还要很久才能行元服之礼的弟弟说:

「以后你进宫工作,说不定还要他多关照呢,因为他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敏次张大了眼睛。还是孩子的他,也听说过大阴阳师的名字。

「我们彼此都很忙,没什么时间,但是约好了改天找个时间喝酒。啊,等你行元服之礼后,就一起喝吧。」

「是、是。」

敏次半无奈地回应,就看到康史忽然垂下肩膀,浮现疲惫的笑容。

「这个男人心里一有事,见到人就会说个不停,真受不了他……」

「哥哥……」

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么虚弱的表情,敏次好担心。

康史察觉年幼的弟弟用担心的表情看着自己,心头一惊,赶紧挺直背脊,改变话题,表现出没事的样子。

「我只是太忙了,有点疲惫。」

「那么,最好别去钓鱼了……」

让哥哥把珍贵的休假用在自己身上,敏次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康史摇摇头说:

「是我想去,因为很久没跟你一起去玩了。」

就这样,他们许下了约定。

许下了无法实现的约定。



在康史暌违许久的休假前一天,敏次跟母亲打过招呼,就去了附近的神社。

最近,哥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而且从早到晚都待在内藏寮,回到家也倒头就睡了。

「都没说上几句像样的话。」

最近,除了「回来了啊?」、「小心走路哦」之外,跟哥哥说过其他的话吗?敏次绞尽脑汁思索,想到那天说好去钓鱼,应该是最后一次像样的交谈了。

神社里有神符和袋子里装着护身符的「守袋」。敏次依照正规仪式向神祈祷完后,选择了保佑身体健康的守袋,就匆匆赶回家了。

在回家途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是阴阳师,不必特地去神社,自己就刻意制作这样的守袋吧?

他也听过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传说,说他不但会治疗伤势、疾病,还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即使做不到那种程度,能为家人拥有那样的特殊技能,或许也不错。

况且自己是次男,最后总是要离开这个家。

「或许拥有特殊技能会比较好。」

因为他们兄弟必须变得伟大才行。在内藏寮工作获得赏识的康史,飞黄腾达之后,也可能招来政敌的忌恨而被诅咒。这种传闻真的是不胜枚举。

「要帮得上忙,学那种技能也比较好。」

总之,敏次就是想帮哥哥。他想自己太过认真、严肃、不懂得通融,有哥哥告诉他「不是那样、是这样」,一定可以减少人生的失败。

不管要不要进阴阳寮,自己也该开始思考将来要走的路了。

「改天找行成大人商量吧。」

敏次想起父亲、哥哥之外值得信赖的人,作了这样的决定。



回到家,是康史出来迎接他。

「回来了啊?」

敏次惊讶地张大眼睛。

「哥哥!怎么这么早?」

「嗯……偶尔嘛。」

温和地眯起眼睛的康史,面如死灰,毫无血色。

「你看起来很疲惫呢,赶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

说到这里,敏次「啊」地叫了一声,把手伸进怀里。

「哥哥,给你。」

敏次递出了从附近神社求来的白色守袋。

「这是做什么?」

康史诧异地张大了眼睛,敏次微微挺起胸膛说:

「哥哥最近好像很忙,所以我求神保佑哥哥。」

祈祷哥哥不会搞坏身体、不会被病魔入侵。

康史从弟弟的小手接过守袋,强忍着泪水喃喃说道:

「原来……你为了我特地去……」

真的很开心的康史,细眯起眼睛,抚摸敏次的头。很久没有被哥哥这样摸头的敏次,觉得好痒,缩起脖子躲开了哥哥的手。

「明天照约定去钓鱼吧?」

敏次点点头,抬头望向夕阳。

「希望明天是好天气。」

跟弟弟一样抬头望向天空的康史,对弟弟说:

「放心吧,阴阳寮的天文生告诉我,明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明天请母亲做糯米饭团,早点出门吧。然后,在阳光普照下吃饭团。

康史这么提议,敏次的眼睛亮了起来。感觉会很好玩。

敏次早早就上床了,希望天赶快亮。早点睡,就能早点迎接早晨。早点起床,就会觉得一天变得比较长。

可是,兴奋过了头,上床后一直睡不着。

闭上眼睛也没办法入睡,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入睡时,已经是平时上床的时间了。

但情绪还是很亢奋,所以天一亮就醒了。

他换上狩衣,要去汲水处洗脸时,觉得整座宅院飘散着奇妙的氛围。

「怎么会这样……」

好安静。这个时间,母亲通常开始准备早餐了,他却感觉不到那样的动静。

往厨房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敏次开始感到不安,走向父母的房间。

途中,经过了哥哥的房间。看到木门半开,他不经意地从缝隙往里面看。

父亲和母亲都垂着头,坐在哥哥的垫褥旁。仔细看,母亲的肩膀还微微颤抖着。

敏次眨眨眼,把手伸向木门。面容憔悴的父亲,回头看发出微弱倾轧声被推开的木门。

父亲的嘴唇动起来,叫着敏次的名字。明明没声音,敏次却仿佛听见了。

突然,心脏狂跳起来。

康史躺在垫褥上。敏次觉得动也不动的哥哥不太对劲。

为什么父母都在这里呢?为什么哥哥没醒来呢?今天说好要早点起床,带着糯米饭团,两人一起去钓鱼啊。

在格外沉重的空气中,敏次踏进了房间一步。

「哥哥……起床啊……」

听到敏次的声音,母亲的肩膀大大颤抖起来。

「我们不是要去钓鱼吗……?哥哥……」

要叫得更大声,哥哥才会醒来。可是,敏次却觉得喉咙紧缩,没办法顺畅地叫出声来。

从垂着头的母亲的眼睛,扑簌簌地掉下大滴泪水。父亲的手抓住敏次的胳膊,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来。

被拉着坐下来的敏次注视着康史。

为什么他的脸上没有血色,胸口也没有上下起伏呢?

「哥哥……?」

回答的是眼泪婆娑的母亲的沙哑声音。

「凌晨时……我来看他好不好,他就已经……」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差,所以母亲很担心,总觉得忐忑不安。

起初,以为他静静睡着。身体动也不动,可能是因为累过头,睡得太沉了。

察觉寂静的室内连鼾声都听不见时,母亲愕然失色。

敏次茫然听着母亲说的话。

看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哥哥的脸,他的心逐渐被无比干涩的情感占据。

沉重、冰冷、却出奇平静的情感。

在心底深处慢慢地涌现堆积。

——明天照约定去钓鱼吧。

这是昨天说的话。

很早以前就约好了。难得的假日,康史选择不休息,要跟敏次去玩。

尽管哥哥是性格与自己迥然不同的人,但敏次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期待跟他一起去钓鱼。

敏次徐徐环视周遭。

折得整整齐齐的狩衣,应该是昨晚先拿出来的。康史一定是跟敏次一样,也非常期待。

敏次的视线停在角落的矮桌上。

昨天交给哥哥的守袋,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守袋,茫然若失地想着:

——神没有保佑哥哥。



◇    ◇    ◇



拿着书籍从阴阳寮的书库走出来的敏次,被藤原行成叫住。

「早啊,敏次。」

「是行成大人啊,早安。」

敏次带着笑容行礼,行成停在他前面,眯起眼睛说:

「你很早呢,是值夜班吗?」

「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早醒来,就提早来了,想先来预习今天的功课。」

「这样啊。」

行成点点头,换敏次问他:

「行成大人为什么这么早呢?」

行成望着寝宫回答:

「今晚要举行由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所以我在做准备。」

「啊,对哦。由皇上主办,想必是大阵仗吧?」

「是啊,我值夜班四处奔波忙着作准备,现在才要回家休息一下。」

「您辛苦了,行成大人。」

敏次回应的语调,跟刚才的感觉不太一样。

行成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敏次。」

敏次倚着高栏,欲言又止。

「呃……」

行成淡淡笑着等他往下说。敏次扭头看着他,眼皮忽然颤动起来。

「今天早上,我作了好怀念的梦。」

已经很久没作过的梦。

「什么梦……?」

「哥哥去世那天早上的梦。」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行成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敏次把视线转向庭院,露出遥望远方的表情。

「说起来很过分,我哥哥死了,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掉……我母亲哭得很伤心,我父亲也很沮丧,所以我一股愤怒油然而生,气他为什么没先说一声就死了……」

尸首埋葬后,母亲好一段时间都像失了魂,每天以泪洗面,责怪自己没有察觉康史已经那么疲惫了。

父亲也是。突发的不幸,让他的心灵变得脆弱,有一阵就像个病人。

敏次知道自己要坚强起来。现在哥哥不在了,自己必须照顾父母。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哥哥恨我太无情,所以让我梦见他。」

听到敏次自嘲似的说法,行成摇摇头说:

「康史不是那样的人吧?敏次,不要说那种话。」

被告诫的敏次垂下头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

行成把手搭在他肩上,鼓励他说:

「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说不定是什么征兆呢。」

敏次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他没有灵视能力。身为阴阳生的他,每次努力精益求精,但是,要作有意义的梦,还是要靠与生俱来的才能吧?

行成俯视若有所思的敏次,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对了……已经九年了呢……」



到达阴阳寮的昌浩,看到站着说话的行成与敏次,便停下了脚步。

「哼,敏次那小子,这么早来干什么。」

全身白毛倒竖的小怪呲牙咧嘴。昌浩踩住他的尾巴,叹着气说: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敏次大人呢?」

「那小子的存在就是让人不爽。」

太不讲理了。

昌浩有种对不起敏次的感觉。

本来是因为敏次对昌浩太严苛,把小怪惹火了,但昌浩感觉现在已经超越了那种层次。

「好了,小怪,走吧。」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悬空拎着它,转身走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悬空摇晃的小怪,靠摇晃的力道跳到昌浩肩上。

「怎么了?觉得我说对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昌浩觉得小怪看起来很高兴,于是瞥它一眼,摇摇头,环视周遭。

「才不是呢,只是有种感觉。」

昌浩说完,注视着行成和敏次,喃喃低语。

「敏次大人好像出现了某种面相。」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巳之刻


小怪甩甩耳朵。

「什么面相?」

「不知道……」

昌浩尴尬地把嘴巴撇成へ字形。

既然出现了面相,就该把那个面相代表什么也解读出来,这样才算是个阴阳师,偏偏昌浩就是不擅长这种事。

「什么都不擅长,不太好吧?」

昌浩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嚷:

「对不起啦。」

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一直很努力学习,无奈就是进步得很慢。

小怪咳声叹气地拱起肩膀。它知道昌浩比较适合实战,但观星、占卜、面相与实战是全然不同的领域,不可或缺,所以昌浩自己也很烦恼,那些领域还是非学习不可。

「好好跟晴明学吧?」

昌浩对甩着尾巴的小怪拉下了脸。

「他已经教过我一次了,我不要对他说请再教我一次。」

「现在是逞强的时候吗?」

被小怪狠狠回呛,昌浩沉吟了好一会。

小怪心想有这么抗拒吗?

难以相信的小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骨碌转过身去。

察觉脚步声的昌浩也往后看。

「我一靠近你就发现了,感觉很敏锐呢。」

昌浩对笑容开朗的年轻人说:

「哥哥,早安。」

是历博士安倍成亲。他的年纪与昌浩相差很多,是最上面的哥哥。

昌浩有两个哥哥。一个是这个成亲,另一个是天文生昌亲。两人的年纪都比昌浩大一轮以上,已经结婚搬出去了。

成亲直盯着昌浩的脸。

「嗯?你看起来睡眠不足哦,有没有好好休息?」

昌浩笑着蒙混过去。

「有啦……」

成亲怀疑地眯起一只眼睛,甩着耳朵的小怪对他说:

「他现在有点事要忙,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叫他好好休息。」

「嗯,既然腾蛇这么说,就这样吧。」

昌浩眨个眼对点着头的成亲说:

「对了,哥哥,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在雅乐寮?」

「嗯?芳彬吗?」

成亲的朋友纪芳彬,是雅乐寮的笛师,与成亲同年,两人关系密切。因为异形的事,昌浩也见过他。

「除了芳彬大人,哥哥认不认识笙笛师源繁大人?」

成亲把手指抵在下巴上,沉思起来。

这时,昌浩扭头看敏次他们所在的地方。行成还在跟敏次说着什么。

敏次会进入阴阳寮,是听行成的建议。因为他是次男,所以行成建议他选择靠努力就可以不断往上爬的阴阳之道。

进入阴阳寮的敏次,没有灵视能力,但靠着呕心沥血的不断努力,得到了首席阴阳生的地位。

即使没有灵视能力,他还是拥有成为阴阳师的才能。在观星和制作历法方面,他都得到了相当的评价。

昌浩有段时间常挨他骂,但是,一码归一码,昌浩还是很尊敬他这个前辈,因为他绝对不会只说不做。

他努力不懈的姿态,是昌浩学习的对象。

「源……源……啊,」成亲似乎想起来了,砰地拍一下手说:「那位仁兄啊,他几乎所有乐器都会,其中笙的技术是雅乐寮第一名。」

成亲的岳父参议为则请他参加过一次宴会,所以成亲听过他绝妙的音色。

「在今晚的宴会上,雅乐寮的音乐应该会为宴会锦上添花吧?会不会由源繁大人吹奏笙呢?」

「应该会吧。我对音乐不太了解,但源大人的笙实在太好听了。而且,印象中他也很爱惜他的乐器。」

昌浩眨眨眼睛,眼前闪过付丧笙的身影。

——源家人对我们的感情,就是这么深、这么强烈。

器物会变成付丧神,就是因为有人对它们付出那么强烈的感情。

成亲看到昌浩按着嘴巴思索的模样,疑惑地问:

「源大人怎么了?」

「呃——有点麻烦……」

成亲察觉昌浩含糊其词,面有难色,就挥挥手说:

「啊,不想说也没关系。」

从弟弟的神情,成亲推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昌浩慌忙回说:

「不、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是不想说,只是在想该从哪说起。」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甩着耳朵说:

「成亲,你认为源繁是个怎么样的人?」

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挖出记忆的成亲,视线在半空中飘移。

「怎样的人啊……听说他个性温和、沉静,很有才华。不过,在音乐方面有他的坚持,所以也会说很严厉的话。」

「很严厉的话?」

昌浩眨眨眼睛,成亲眯起眼睛笑着说:

「他会对没才华的人直话直说,譬如说技术那么差,乐器很可怜。」

「哦,乐器啊……」

除此之外,昌浩说不出任何话。小怪露出嘲弄的笑容,悠悠地说:

「太好了,昌浩,幸亏你元服前没有去源那里学笙。」

它一说完,昌浩就半眯起了眼睛。不难想像去学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没必要在这时候说那种话吧?

这只是假设,现实中昌浩并没有去源那里学过。

反正我就是没有音乐才华嘛。

昌浩气得绷起了脸。小怪用尾巴啪唏拍拍他的头,举起前脚安慰他说:

「有什么关系呢,你有其他才能啊。」

「什么其他才能?」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灵视能力。」

「成亲大哥、昌亲二哥、我父亲、我伯父、我叔叔,全都有啊。其他在阴阳寮工作的人,也大多都有。」

昌浩身旁多的是有灵视能力的人。

「对啦,说得也是,不过……」

小怪与成亲瞬间对看了一眼。

拥有灵视能力,绝不等同于拥有强大的灵力,其中当然不乏仅仅只是看得见的人。

而且,不论怎么修行,其他人都不能成为晴明的接班人。

看到成亲苦笑起来,小怪轻轻叹口气说:

「拥有才能的人,有时很残酷。」

带着叹息的喃喃低语,没有传入昌浩耳里。

板着脸的昌浩,甩甩头,转换心情。现在不是为那种事懊恼的时候。

「我不认得源大人,哥哥应该认得吧?」

「应该吧。」

昌浩拜托点头回应的成亲一起去雅乐寮。

「宴会的准备你都作完了吗?」

肩上的小怪问,昌浩仰面朝天数着手指。

「呃,嗯,大致上都做好了。我该做的事,大多昨天就完成了。」

最后只剩下宴会当中要做的一些琐事。

「听说今晚是晴空万里,幸好不会下雨。」

成亲笑了,昌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

「要是下雨,所有的准备就白费了。」

「就是啊,万一下雨,只好临时改成管弦宴会……不过,赏月宴会还是要赏月才有乐趣。」

这是今年的首次宴会。虽然现在是春天,但还是会冷。所以,宴席上少不了取暖的用具。

不过,所谓的取暖用具,顶多也只有火盆、温石、毛皮垫子。若不是皇上亲自邀请,宴会恐怕会办不成。

「也差不多是藤壶册立为后的时候了,可能是想热闹一下吧。」

昌浩问甩着尾巴的小怪:

「谁想热闹?」

「道长啊。过年的兴奋差不多平静下来了,他是想趁这时候以宴会为借口,向贵族们做种种示意吧。」

昌浩眨了眨眼睛。

老实说,昌浩还不是很了解这样的政治。安倍家的家世,在贵族中只能算是勉强吊车尾,所以进不了政治中枢。

但是,从阴阳师这个立场来看,状况就不同了。

在政治背后的阴阳师,越有能力就越有可能接近政治中枢。

昌浩并不太想去那种地方。

因为感觉很难混,直觉上也不喜欢。

不过,既然以阴阳师为目标,就不能说这么任性的话。



雅乐寮还在为今晚的宴会做准备,到处都吵吵嚷嚷。

乐人们都全神贯注地调整自己的乐器。可以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无论如何都要卯起劲来。

若能得到皇上的赞赏,就可以当成一辈子的话题。

「哇,果然不同凡响。」

已经是初春,寮内却热气弥漫。

昌浩赞叹地东张西望。在昌浩旁边把手搭在眼睛上方的成亲环视周遭。在昌浩肩上看着他们的小怪,发现柱子背后有人。

夕阳色的眼眸闪烁起来。

它直直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倾听喧嚷声后面的交谈。

「……!」

「唔……」

「……」

「……!唔……」

昌浩发现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小怪?」

小怪没回应。昌浩讶异地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好像有两个官吏在柱子后面争吵。

成亲把手砰地搭在猛眨眼睛的昌浩肩上。

昌浩斜斜往上看,发现成亲的表情有些僵硬。

「在那边争吵的其中一人就是源繁大人,靠近柱子那个。」

诧异地倒抽一口气的昌浩,拉回视线,看到另一个人轻轻推开繁,就转身走开了。

繁似乎被逼入了绝境,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他的手里紧握着笙笛。当然不是付丧神的笙,而是没有生命的一般乐器。

繁甩甩头,走回自己的岗位。

「啊……」

昌浩不由得伸出手去。但即使追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切入话题。

把手缩回来,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听到成亲的低喃。

「纲基大人为什么……」

不同于平时的严厉语气,引起昌浩的好奇。

昌浩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成亲察觉到朝向自己的视线,就往建筑物外面移动,以防说话被人听见。

移到外廊尽头的成亲,又很仔细地确认周围有没有人,小怪疑惑地问:

「成亲啊,你很小心呢,怎么了?」

成亲瞥一眼从昌浩肩上望向自己的小怪,苦笑着耸耸肩说:

「因为这里是妖魔鬼怪横行跋扈的皇宫啊,所以我必须注意,不要透过言灵把它们叫出来。」

「哦?」

小怪瞄成亲一眼,成亲忽地眯起眼睛接着说:

「可以用玩笑带过,表示状况还不严重。」

昌浩听出他的语调里似乎透着沉重的感觉,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看到小弟那个样子,成亲极力展露开朗的表情。

「怎么了、怎么了?弟弟,不用这么正经八百啦。」

「咦,可是……」

总觉得出了什么事。虽然只是感觉,但他知道自己的直觉很准。

倚着高栏的成亲,抬头朝向天空。

是清明的蓝天。春风尚有寒意,带着刺人的犀利。

因为成亲仰望着天空,所以昌浩看不到他的脸。

过了一会,成亲才开口说话。

「刚才跟源繁吵架的男人,是藤原一族,名叫纲基……名声不太好。」

成亲是藤原为则的女婿,所以也算是藤原一族。藤原的族人多到数不清,但毕竟都是亲戚,所以成亲大约记得他们的亲属关系和长相。

「根据我不太可靠的记忆,纲基的侄子应该是在雅乐寮吧。大约十七岁左右,几年前他行元服之礼时,我岳父曾把他介绍给我认识,但不熟。」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这哪叫「不可靠的记忆」,能记得这么多根本就是太厉害了。对大致上也掌握了藤原氏人数的小怪来说,可以记到这么详细,已经值得惊叹了。

身为参议的女婿,或许会遇到很多不想看见、不想知道的事,但也无法从那些事逃离吧。

昌浩悄悄问表情严肃的成亲:

「哥哥……那个纲基怎么了?」

「哦,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不过,我想只要不会牵连到我岳父,我应该也不用刻意采取什么行动。」

「很明智呢。」

「谢谢。」成亲有气无力地回应,苦笑着说:「嗯——没想到有被腾蛇称赞的一天呢。」

小怪的眼眸闪过厉光,甩一下尾巴,板起脸说:

「正经点。」

「对不起。」坦然道歉后,成亲叹口气说:「听说他会指示他豢养的术士去做种种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昌浩把嘴巴抿成了へ字形。

他也听说过,就像藤原道长倚重安倍晴明那样,贵族之间也会雇用阴阳师、法师或术士。

有些是专属于某贵族,有些是偶尔受雇于某贵族。

「毕竟这是个为了逼退政敌可以公然使用咒杀或诅咒的时代,就某方面来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手段。」

「我也是……」

「嗯,一起度过不要被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当成棋子的人生吧。」

昌浩默默点着头,回应哥哥语重心长的话。

看着小弟这样的动作,成亲心想有爷爷和腾蛇在的时候,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做那种事吧。

听完兄弟间小小的誓言,小怪举起前脚发问:

「纲基到底做了什么事?」

「啊,对了。」

成亲把话拉回正题。

纲基的侄子名叫文枝。这个文枝身为乐人,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但无论如何都抢不到首席的地位。

「因为当一个乐人,才能比家世还重要。再怎么炫耀藤原氏的权威,没有才能就是得不到肯定。」

在这方面,与实力主义的阴阳寮有共通之处。

昌浩说出这个想法,成亲淡淡一笑,在他的太阳穴附近轻轻弹了一下。

「也许是吧……」

但是,要说阴阳寮是不是实质上的实力主义,成亲知道绝对不是。

自己虽是历部,但不到三十岁就能坐上博士的位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藤原氏在这种地方也能展现威力。

啊,政治这种东西既肮脏又污秽,钻得越深就越多令人厌恶的事,我绝对不要什么权力。

这么想的成亲,知道没有力量就很难保护心爱的东西,所以也有某种程度的觉悟要自己当坏人。

正邪兼立是贵族的常理。

「文枝最拿手的是笙笛。」

听到这里,一直在想这些话到底有什么关系的昌浩,察觉所有事都连成一条线了,不禁眨了眨眼睛。

连小怪都张大了眼睛。

「是吗?」

昌浩问点着头的成亲:

「那么,阻碍那个文枝成为首席的人是……」

「刚才跟纲基吵架的源繁大人。」



◇    ◇    ◇



晴明在安倍家自己的房间,坐在矮桌前,一脸严肃地盯着式盘。

忽然,有神气降落在他旁边,他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了?白虎。」

身材壮硕的壮年神将现身了。

「太阴和玄武都还没回来吧?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这里还没收到哦,你那里没有风传来吗?」

白虎与太阴同属风将,两人可以透过风彼此传递讯息。

白虎在晴明背后坐下来,摇摇头说:

「没有啊,都快中午了,他们到底跑哪去了?」

老人边听白虎碎碎念,边歪着头说:

「我没有命令他们去做很困难的事啊。」

他只是受小妖之托,叫他们两人去找独角鬼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朱雀和天一、太阴和玄武却都还没回来,总不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吧?

白虎轻轻举起手,对眉头深锁陷入沉思的老人说:

「晴明,我也去找吧。」

晴明回过头,低声沉吟。白虎看到他的视线,觉得很奇怪。

「嗯?」

「没什么……」

晴明看一眼没有人在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为了搜寻区区小妖,动员这么多十二神将,恐怕会被天空或宵蓝的雷击中,绝对不可以。」

「也对……说的没错。」

白虎点点头,由衷表示赞同。就算天空让一百步同意了,青龙也会横眉竖目地说:「怎么可以让骄傲的十二神将做那种事!」

「嗯——还是我自己出动比较快。」

晴明欠身而起,白虎按住他的肩膀,逼他坐下来。

「不用,我去,你在这里等,这样才不会惹麻烦。」

「是吗?那就这样吧?」

「就这么决定了。」

白虎松口气站起来。然后,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晴明。」

「嗯?」

老人再次盯着式盘看,那个侧面很眼熟。白虎记得他曾经露出这种烦恼的表情,作了什么决定。

「又发生了生么事吗?」

面对式神的询问,晴明淡淡一笑,心想他居然还记得。

「大约九年前,不是有个阴谋吗?」

白虎在记忆里搜寻,找到答案就点了点头。老人把手放在式盘上说:

「以前,月亮曾蒙上阴影。当时我思考了一会,决定当作没看见,因为我判断这件事与我无关。」

阴阳师不能占卜自己的事。出现在式盘上的事,只要没人来找他,就表示跟他无关。

「昨天晚上,月亮又蒙上了阴影……这次我不能不管。」

「为什么?」

老人轻轻叹口气说:

「因为昌浩好像受到了牵连。他本人并不想被牵扯进去,也没发现被牵扯进去了……」

既然被牵扯进去了,昌浩就不会视而不见。

响起转动式盘的声音。

在白虎的默默守候中,晴明集中精神占卜了好一会。

没多久,出现了一个结果。

「与逝者之邂逅啊……」

老人合抱双臂,陷入沉思中。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    ◇    ◇



他们偷偷观察在雅乐寮一隅收拾乐器的繁的神情。

他全身散发着高度紧绷的氛围。在这种状况下询问他,也得不到完整的答案。

昌浩和成亲打消念头,折回了阴阳寮。

在回阴阳寮途中,由小怪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免被人类听见。

除非有相当的灵视能力,否则听不见小怪的声音。而且,小怪本身不想让人听见就没人听得见,所以不用担心。

成亲听完后,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居然来神隐这一招,也太……」

悄悄瞥雅乐寮一眼的成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繁看起来那么憔悴,原来是这个原因。

一直在想事情的昌浩,看旁边的哥哥一眼,有所顾忌地说:

「哥哥,我只是猜测喔……」

「怎么了?」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的只是猜测喔……能在皇上面前演奏是很了不起的事吧?」

成亲与小怪彼此互看一眼。

「嗯,应该是吧。」

「每个演奏的乐人,都会成为雅乐寮最优秀的人吧?」

而且,没有重大原因,通常不会新旧交替。

听出昌浩想说什么的成亲,沉下了脸。

昌浩看到他那样子,急忙挥着手说:

「果、果然是我想太多了,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他以为惹哥哥不高兴了,赶快道歉。但是,出乎昌浩预料之外,成亲眯起眼睛,摇摇头说:

「不……纲基很可能做出那种事。」

那个男人很可能为了侄子,绑架繁的儿子,逼繁辞退宴会的演奏。

昌浩感觉哥哥的语气带着不寻常的严厉,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

忽然,成亲停下了脚步,昌浩也紧急跟着停下来。

往前一看,藤原纲基正从前方走过来。

论身份、地位,藤原纲基都比他们高,所以两人靠到旁边等纲基通过。

低着头的昌浩,察觉缠绕纲基的气息,皱起了眉头。

坐在肩上的小怪,悄悄与他交头接耳。

「昌浩……」

昌浩轻轻点个头。

缠绕纲基的气息,就是带走小少爷的犯人所留下的气息。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午之刻


听从安倍晴明的命令,出来搜寻小妖的朱雀与天一,在没有任何线索的状态下,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做才好。

他们来到右京郊外。

这一带没多少住家,几乎没有居民。以前留下来的建筑物,很多都已经颓圮、荒废了,树木杂草丛生。

再加上土地排水不良,右京的人口越来越少。

而左京给人的印象则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繁荣。

「我还以为在这里很可能找到小妖呢……」朱雀说。

天一点点头,托着下巴说:

「怎么办……还是先回去一趟,向晴明报告吧?」

从安倍家出来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晴明应该很想知道目前的情况。

朱雀看着恋人充满忧愁的眼眸,开口说:

「既然天贵觉得这样比较好,也许应该先回去一趟。」

天一轻轻点头。朱雀托住她的下巴,担心地蹙起了眉头。

「你看起来有点疲倦呢,还好吧?天贵。」

细眯起眼睛的天一,对关心自己的朱雀说: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朱雀,你也还好吗?」

「你当我是谁啊?」

朱雀开朗地笑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倦。

他虽不是斗将,但通天力量仅次于四名斗将。在体力上,与没有战斗能力的天一相比,有根本上的差异。

不过,天一毕竟也是神将,所以还是比人类强韧。她看起来疲倦,并不是体力上的问题。

朱雀叹口气说:

「真是的,就为了区区一只小妖……」

想到特地来拜托晴明的两只小妖,朱雀的脸就很臭。

那两只说天快亮了,就速速散去了。八成是回巢穴睡觉了。

它们在睡觉,神将们却必须到处搜寻,感觉不太合理。但是,既然主人答应帮忙了,他们也没有权力否决。

小妖很小只,所以,朱雀和天一从右京南端开始缓步搜寻,走过了辽阔的平安京城。以神脚快速移动,很可能会看漏,所以他们是以跟人类走路差不多的速度,边走边注意阴暗处,做滴水不漏的搜索。

使天一的脸蒙上阴霾的疲惫感,是来自集中全副精神的劳心。

「嗯……?」

朱雀忽然仰望天空,天一也晚他一步做出同样的动作。

在天空飞的太阴和玄武,发现他们两人,就降落地面。

着地时,瞬间失去平衡,玄武在翩然降落的太阴旁边摇摇欲坠。

「唔……」

玄武稚气的脸上浮现怒气,隐约看出来的朱雀抓抓他的头。他的眉间还留着皱纹的痕迹,应该是一直臭着脸的关系。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天一歪着头问。

玄武和太阴都摇头表示没有。

「天一亮,小妖们几乎都躲回巢穴了,根本没办法打听。」

「偶尔碰见没睡觉的小妖,也说什么都不知道。」

太阴合抱双臂叹着气,站在她旁边的玄武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玄武?」

朱雀注意到他的表情,皱起了眉头。玄武半眯着眼睛说:

「我觉得她半威胁无辜的小妖,叫小妖们把知道的事统统招出来,根本就是反效果。」

太阴竖起了眉毛。

「我才没威胁它们呢!是它们自己怕我,要怪就怪它们!」

「是你不该用让它们害怕的语气和眼神逼问它们。」

「因为它们要逃啊!你不觉得它们是心虚吗?」

从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朱雀和天一多少听出了端倪。

被突然出现的十二神将挡住去路,胆小的小妖难免会害怕到底出了什么事,想要逃走。

朱雀思考了一会。

说不定一个人行动,不要两人一组,比较可以解除小妖们的戒心。

但是,若问他会不会这么做?答案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天一单独行动。

「那么,你们也毫无收获?」

「对啊,没有。」

「意思是你们也没有?」

「是啊。」

天一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已经出来很久了,所以我想最好回安倍家一趟,向晴明大人报告目前的状况。太阴,你们有没有报告什么?」

有白虎留在安倍家,太阴只要把风传送回去就行了。

太阴眨眨眼睛,砰地拍一下手说:

「啊,对哦,最好先做个报告,我都没想到。」

「还有……」

玄武举起了手。

「怎么了?」

「昌浩那边也有麻烦,所以,朱雀,你们可以也替他留意一下吗?那边的对象不是小妖而是人类。」

朱雀与天一面面相觑。

「什么麻烦?」

「怎么回事?」

玄武向疑惑的天一和朱雀做了简短的说明。

听说源家的儿子被神隐,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这件事……不简单。」

朱雀低声嘟嚷,在他旁边的天一愁容满面。

「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小孩子很脆弱。与妖怪扯上关系,更是随时有生命危险。

「昌浩去阴阳寮工作了,我本来想有线索就通知他,可是都没有,所以没什么可以通知。」

太阴叹着气仰望天空。

「请晴明占卜,应该可以很快找到线索……」

但是,考虑到昌浩的心情,绝对不能那么做。

「太阴,那么做,昌浩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朱雀满脸无奈地说,太阴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我想也是……」

想到昌浩的脸,太阴又叹了一口气。

「我再从上空绕京城一圈看看吧,玄武,走啦。」

玄武瑟缩地摇摇头说:

「不……我想先回去一趟,向晴明报告中间经过。天一刚才说有这样的必要性,说不定晴明也挂记着这件事。」

「天一回去就行啦。」

「不、不,我们跟天一他们是个别行动,不能推给天一一个人。天一,你也这么想吧?」

被问到的天一,看着向她求救的呆滞眼眸,眨了眨眼睛说:

「是啊……那么,我们一起走吧,玄武。」

玄武在内心深深感谢善解人意的天一的体贴。

皱起眉头的太阴喃喃说道:

「是吗?那么,我再绕完一圈就回去,有什么我会先送风回去。」

「知道了。」

玄武点点头,太阴对他挥挥手,轻盈地飞上了天空。

朱雀边目送同袍瞬间缩小的身影离去,边瞥一眼玄武,开口问:

「很惨吗?」

玄武半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她那么拼命,是为了晴明的命令,可是也太拼命了。她把我搞得头昏眼花、身体不舒服,还差点掀掉不知道谁家的屋顶、用龙卷风把小妖吹走。如果是白虎跟她同行,她就会比较温和吧?」

朱雀与天一相对而视,苦笑起来。

没错,白虎对太阴的确有抑制作用。

「不过,想管住太阴,派腾蛇跟着她会比白虎更有效吧?」

譬如,把他们一起关进仓库里,保证腾蛇什么都不用做,太阴就会固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就像被蛇盯死的青蛙,太阴也会被腾蛇盯死。

对于朱雀的提议,玄武眉头深锁地回说:

「如果那么做,太阴出来后一定会拿我出气。到时候,你会帮助我吗?朱雀。」

「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我由衷希望,拜托你了。」

玄武非常郑重地要求。

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天一苦笑起来,把手搭在玄武肩上说:

「走吧,玄武,回家去。」

「对哦,你们该走了。那么,我再去绕一圈。」

朱雀笑着伸展手臂,天一露出深邃的笑容对他说:

「小心点哦,朱雀。」

「不用担心,不会有不怕死的家伙,敢在这种大白天挑战十二神将。就算有,反击就是了。我才担心你在回去的路上会不会有事呢,天贵。」

「不会啦,不用担心。」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放心不下,干脆我也回去吧?」

「先回去,再走回到这里吗?这样你太累了。」

「你好窝心啊,天贵,有你这份心意,我再辛苦都不算什么。」

「朱雀……」

看着两人交谈的玄武,眨眨眼睛,举起手发言:

「对不起,聊得正热络时打断你们,我想差不多该出发了,可以吗?」

朱雀舍不得短暂别离的心情,玄武不是不了解,可是,真的很短暂,搞不好一个时辰后就会再会合了。

「嗯?啊,说得也是,玄武,天贵拜托你了。」

朱雀抓抓玄武的头,潇洒地转过身去,对着天一竖起食指与中指,送出了什么信号,就腾空跃起离开了。

看到目送他离去的天一开心的样子,玄武心有所感。

虽然稍嫌过度,但看着这样的朱雀和天一,心头还是会涌现一股暖流。

昌浩不必做到这样,只要对小姐多少有些自我主张,小姐也会开心一点吧?

想到住在安倍家的女孩,玄武就忍不住要这么想。



◇    ◇    ◇



响起关上门的微弱声音。

在自己房间写字的晴明的背后,出现了十二神将天后的身影。

「晴明大人,小姐好像要出门了。」

「哦,是吗?是不是露树拜托她去买东西?」

晴明停下手,抬起头。天后忧心忡忡地接着说:

「让小姐一个人出去好吗?六合也不在,必要的话,我可以……」

这时候,另一道神气降临,一个神将现身了。

「怎么了?天后,你好像在担心什么事呢。」

是笑容爽朗、声音冷静的十二神将勾阵。平时都待在异界很少下来的她会现身,是因为同袍大半都外出了。

「没什么,就是……」

听晴明说完原委,勾阵露出深思的眼神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的确叫人担心……不,天后,不用你出动了。」

忽然眯起眼睛的勾阵,转过头去,说出了这样的话。

天后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安心地放松了肩膀。

「嗯,没错。」

有两道同袍回来的气息,降落在小姐身旁,其中一道气息直接跟着小姐走了。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隔了一会,十二神将玄武出现了。

进来晴明房间的玄武,看到跟他一样是水将的天后,以及很少下来的勾阵,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天后在不稀奇,怎么勾阵也在呢?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玄武掩不住惊讶的样子,勾阵苦笑起来。

「我和腾蛇如果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从异界下来,不是有点无聊吗?我们偶尔想下来时,也会下来啊。腾蛇从去年春天,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呢。」

听到腾蛇的名字,天后的眼睛就很不友善。勾阵早就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假装没看到,又接着说:

「青龙从昨天晚上就在闹脾气,晴明,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吧?」

成为攻击目标的晴明,满脸惊讶地说:

「我吗?」

勾阵严肃地点点头。

「是的,他气得打碎了荒野一角的岩石山。」

那时候,勾阵正在跟天空下围棋,突然听到轰隆隆的破坏声响,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怎么回事。

在旁边观看两人棋赛的太裳,隔了一会,喃喃冒出了一句话。

——对了,刚才我看到青龙往那里走去……

太裳还说青龙从人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勾阵和天空听到他这么说,就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又继续下围棋。

对了,他们用的围棋盘和棋子,都是天空创造出来的。

「每次他不高兴就击碎岩石山,所以那一带几乎变成平地了。」

勾阵合抱双臂叹了一口气,天后对她说:

「可是,青龙绝对不会把气发在别人身上。」

「有时候他也会瞪人或撂狠话啊。」

老人插嘴这么说,把天后气得挑起了眉梢。

「那是晴明大人说了什么刺激青龙的话吧?」

「嗯……也不无可能啦。」

晴明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

玄武在这样的老人前面跪坐下来,挺直了背脊。

「晴明,没找到那个小妖,它真的在京城里吗?」

勾阵和天后都把视线转向了玄武。外表是小孩子模样的神将,露出与稚气的脸庞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我们是从空中搜寻,或许会有疏漏。可是,天一和朱雀是在地上滴水不漏地搜索,应该不会有疏漏,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连晴明都摆出沉思的模样,合抱双臂,细眯起眼睛。

「嗯……」

勾阵看着他们两人,不禁在内心思索。

会这样搜寻小妖,是受小妖之托吧?

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一个绝代大阴阳师与一个十二神将,为区区一个小妖,面色如此凝重,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吧?

「为了区区一个小妖请你占卜有点小题大做,可是,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也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说到这里,玄武怏怏不乐地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为了小妖搞得心情这么不好,我觉得很生气,凭什么要我们十二神将为这种事伤神呢?」

勾阵与天后相对而视,心想的确是这样。

「晴明、你要知道,所谓十二神将正如其名,是居众神之末的神呢。虽然现在成为你的式,就有义务完成你下的命令,可是,也不该叫我们去找一只小妖吧?」

平常不多话的玄武,会变得这么多话,是因为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双臂环抱胸前听着玄武说话,还不时喔喔回应的晴明,「嗯~」地沉吟后抓抓太阳穴一带。

「可是……它们来拜托我啊。」

「晴明,有人来拜托你,你就什么都做吗?是这样吗?」

被外表是小孩子模样的神将瞪视的晴明,满不在乎地点着头说:

「只要对方没有敌意或恶意,阴阳师就不能挑三拣四吧?」

面无表情的玄武,狠狠逼向了悠悠回答的晴明。

「不,这时候请你想起筛选的重要性。阴阳师如果连不三不四的委托都接下来,身体会撑不住。灵力、体力和气力都有极限,更何况你是个老人。请偶尔也思考一下,对方是不是值得同情。」

看到玄武一反常态口若悬河,晴明讶异地询问:

「怎么了?玄武,你真是高谈阔论呢……而且很激动。」

玄武立刻半眯起眼睛,沉默下来。看到同袍把嘴巴紧紧抿成へ字形,默不作声的样子,天后插嘴说:

「晴明大人,玄武说的话也有道理。」

「是吗?可是……」

晴明摸着下巴,脸色凝重。从头看到尾的勾阵,淡淡笑着对他说:

「晴明啊,其实原因很简单,你接受委托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玄武和天后都张大了眼睛。

被勾阵这么一说,晴明只是抿嘴一笑,没有明言。

差点崩溃倒地的玄武,双手着地,肩膀颤抖。

「……」

突然,他很想重新审视十二神将的存在意义。

天后摸摸这样的同袍的头,安抚他。

「晴明大人……可不可以请你认真点思考?」

「我有认真思考啊,起码我怕宵蓝会吹胡子瞪眼,就排除了亲自出动的选择。」

总觉得不是这样的问题,但他毕竟有考虑到青龙的反应,所以应该是有在思考吧。至于思考得对不对就是其次了。

这么想的勾阵苦笑着叹口气,就听到玄武发出低沉的声音说:

「改天再请天空和青龙也一起出席,共同讨论这件事。」

「喂、喂。」

晴明也不免紧张起来,玄武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端正了坐姿。

「还有其他事。」

「其他事?」

蹙起眉头的晴明,脑中闪过蒙上阴影的月亮、以及与昌浩相关的什么事。

晴明的脸紧绷起来,天后和勾阵的表情也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神隐。乐师繁的嫡子,昨天被妖怪之类的东西带走了。」



◇    ◇    ◇



在午时过半时,藤原彰子披上外衣,走出了安倍家。

才踏出门,就碰到像是从哪回来的玄武和天一。担心彰子一个人出门的天一,要求与她同行。

就近隐形的天一,神气非常微弱,但彰子可以感觉得到。

神将如果完全隐藏神气,就连灵视能力号称当代第一人的彰子,也很难捕捉得到。天一和经常随行的六合,应该都是刻意把神气传给了她。

她说过好几次,一个人出门也没关系,可是,昌浩总是说女人一个人走在外面很危险,露出很担心的表情。她不想看到昌浩那样的表情。

而且,市场有时候也会有看起来像坏人的人横行,所以,有神将们陪伴也比较安全。

『小姐,今天要买什么?』

天一的声音恬静、温柔、非常清澈,听起来很舒服,光听就很安心。

旁边的人只看得见彰子,所以彰子没有把脸转向天一,悄悄回应。

「阿姨拜托我买盐和线。另外,有山茶油的话,我想买一些。」

『山茶油吗?』

「是的。」

彰子瞥一眼自己不到脚踝的头发,细眯起眼睛。

「已经不能再留太长了,可是,我还是想在能力范围内做好保养……」

隐形的天一眯起眼睛,注视着彰子的背影。

从出生以来,她就是藤原氏的千金小姐,是个被服侍长大的女孩。头发的保养,应该是每天都有侍女帮她做。

长过身高的头发是美貌的条件,她却把头发剪了。

来到安倍家的她,努力想融入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家人而不是客人。长头发在做家事时会成为妨碍,所以她自己决定剪短。

天一知道,彰子当时有点落寞地看着剪掉的头发。但是,她很快就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想起那时候的事,天一平静地说:

『小姐的头发乌黑亮丽,抹上山茶油一定会更漂亮。』

听到天一这么说,彰子稍微转过头去,开心地展露微笑。

「谢谢。」

三条的市场充满活力。

买到阿姨拜托的东西后,彰子开始寻找卖山茶油的商人,可是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走到最尾端,也没看到卖那种东西的摊贩。

摊贩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可能是今天没来。

彰子也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就某方面来说,能不能碰到要靠运气。

到处走来走去的彰子,失望地叹口气说:

「今天好像没来呢。」

『好像是呢……』

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彰子仿佛看见天一阴郁的表情,慌忙补充说:

「可是,下次来的时候说不定会在,到时候再买就行了,倒是……」

彰子环视市场,眯起了眼睛。

「昌浩今天也外出了吧?我想买点好吃的东西回去给他,天一,你觉得买什么好呢?」

天一觉得彰子总是惦念着昌浩的模样很可爱,微微笑了起来。

『我想小姐应该比我更了解昌浩大人吧?』

「是这样吗……希望是。」

喃喃自语的彰子,眼神十分温柔。

「疲惫的时候,应该是吃甜食比较好吧……咦?」

环视周遭的彰子,忽然眨眨眼睛,叫出声来。

『小姐,怎么了?』

天一追逐着她的视线望过来,但彰子抛下她,径自往前走。

讶异的天一跟在她后面,在熙来攘往中穿梭,逐渐远离了市场杂沓。

彰子停下脚步,蹲下来。隐形的天一发现她在看的东西是什么,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哎呀……』

担心地伸出手的彰子的前面,是趴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小妖。

圆圆的身体、有一支角、比球大一点的小妖,是独角鬼。

是十二神将朱雀和天一、玄武和太阴,花了一整晚的时间都没找到的小妖。

独角鬼全身瘫软,仔细看,身上有点脏。

抱起独角鬼的彰子,顾不得会弄脏衣服的袖子,边帮它擦脸边疑惑地想:

「发生什么事了?它怎么会大白天睡在这种地方呢?」

天一看它的样子,觉得比较像昏迷而不是在睡觉。

独角鬼在讶异的彰子怀里喃喃低语。

「唔……子……」

「午时?呃,现在是午时没错,怎么了吗?」

彰子这么问,但独角鬼没有听见她问的话。它似乎是昏过去了,说着梦话。

『小姐,其实这支小妖已经失踪了一个晚上。』

「咦?」

独角鬼浮现痛苦的神情,在惊讶的彰子怀里呻吟。

「唔……孙……子……孙……子……」

彰子眨了眨眼睛。

「孙子?呃……」

满脸困惑的她移动视线,抬头望向隐形的天一的视线高度附近。

「它说的孙子……是昌浩吗……」

小妖们说的孙子,十之八九就是他吧。

天一把神气加强到只有彰子看得见的程度,现出身影,深思地点着头说:

「是的……应该是。」



◇    ◇    ◇



在源家宅院心急如焚地等待的付丧笙,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了。

「怎么了?笙。」

付丧笙转头对惊讶的天儿等付丧神说:

「我不能在这里坐着等,我要去找小少爷。」

付丧神们都还来不及拦住它,它就冲出了宅院。

它不是不信任昌浩和小怪。

只是心浮气躁、焦虑不安。

无法压抑着急的心。

「小少爷……!」





那一定是某种预感。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未之刻


因为是事「后」才会懊「悔」,所以成为「后悔」。



成亲表情严厉地瞪着纲基离去的背影。

「哥哥,怎么了……」

感觉大哥的样子不太对劲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成亲摇摇头,叹口气说:

「没……没什么。」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眼神也跟成亲差不多。它伸长了脖子,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看你的表情,不像没什么事。成亲,到底怎么了?」

不只昌浩,连小怪都开口问了,成亲沉下脸说:

「以前发生过一件事……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能是转弯了,纲基的身影不见了。成亲把视线从那里拉回来,半垂下了眼睛。

「对方再怎么样都是藤原一门的殿上人,没有证据就怀疑对方,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边说边浮现苦笑。

「对付我没关系,我怕就会连累家人……腾蛇,你可以责备我。」

听完他带着自嘲的话,小怪甩甩尾巴说:

「很不巧,我没兴趣责备后悔的人。」

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一直以复杂的表情听着他说话的昌浩发问:

「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以防万一被谁听见。成亲低声沉吟:

「以前,有个老朋友过世了……当时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却没能为他做什么。」

昌浩和小怪都倒抽了一口气。

成亲呵呵一笑,拍拍弟弟的背说:

「差不多该回阴阳寮了,我的位子老是空着,历生们又要抓狂了。」



有人看见回到阴阳寮的昌浩和成亲,就跑过来了。

昌浩转过头去,成亲也把视线朝向那个人。

快步跑过来的是藤原敏次。

在两人面前停下来的敏次,先向成亲行个礼,再转向昌浩说:

「你不在工作岗位上,所以我找你很久了,你在做什么啊?昌浩大人。」

昌浩慌忙道歉。

「对不起,我有事……」

「有事?」

工作中能有什么事?

看到敏次正言厉色的样子,成亲赶紧举起一只手发言。

「对不起,是因为我的事把他带出来了。」

「成亲大人的事?」

敏次讶异地皱起了眉头,成亲用力点着头说:

「是啊,已经办完了,所以正要回阴阳部。等一下我回去向博士致歉,所以请你原谅,拜托你了。」

成亲低下了头,吓得敏次惊慌失措。

「成亲大人,请不要这样,我都知道了。」

敏次狼狈地说完后,转向了昌浩。

「大家都在找你,你快回去吧。」

「是,对不起。」

昌浩乖乖地道歉。敏次对他点点头,再向成亲行个礼,就快步往回走了。他手上拿着书,所以应该是去上课了。

在昌浩肩上进入备战状态的小怪,龇牙咧嘴地说:

「为什么偏偏是你来、为什么偏偏是你来!宴会的准备大致都做完了啊,你到底来干什么!」

「宴会的准备做完了,并不表示工作都没有了啊,没办法。」

即便处理到某种程度了,杂务还是会一直冒出来。

昌浩边摸着火冒三丈的小怪的头,边向成亲道歉。

「对不起,哥哥,其实是我拜托你跟我一起走的……」

成亲淡淡一笑说:

「不用介意,我只是觉得那么说比较好摆平,就那么做了。」

他伸出手,轻轻弹一下昌浩的额头。要不是昌浩戴着乌纱帽,他可能就会在昌浩头上摸来摸去。

这样待了一会的成亲,望着敏次离开的方向,思绪似乎跑到哪去了。

昌浩和小怪都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

「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老朋友……」成亲遥望远处,平静地接着说:「名叫藤原康史,就是敏次的哥哥。」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昌浩哑然失言。

「咦……?」

追逐哥哥的视线望过去的昌浩,重复哥哥说的话:

「敏次的……哥哥?」

昌浩知道敏次是次子,但不知道他的哥哥已经过世了。

听说敏次会进入阴阳寮是听从行成的建议,阴阳寮又有很多人姓藤原,所以,昌浩一直以为那之中的某人是敏次的哥哥。他跟敏次没有熟到会聊家人的事,而且他对这种事也不是特别在意。

敏次自己当然没有提过这件事,昌浩也没听行成说过。

但是,回想起来是有点奇怪。动不动就会提起敏次的行成,怎么从来没提过他的哥哥呢?

被昌浩这么一问,成亲面有难色地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死……太突然了,可能行成大人也没办法当成回忆来谈吧。」

「突然是什么意思?」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用力甩一下白色尾巴。在透明的夕阳色眼眸的催促下,成亲思索着该从哪说起。

「他是内藏寮的官吏,有一天早上在被褥里成了冰冷的尸体。前一天,他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成亲清楚记得,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他的脸色不太好。当时,成亲感觉那应该不只是因为生理上的忙碌。

「看他满脸心事,我对他说如果他愿意说就告诉我……」

他无力地笑着说:「那么,我走投无路时就拜托你了。」

那张脸的侧面闪过成亲的脑海。

在期盼已久的假日前一天,他开心地说明天要跟弟弟去钓鱼。

成亲看他脸色苍白,就跟他说改天再去钓鱼,明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但康史摇摇头,对成亲说:

「我想跟他去玩,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话了。」

他应该是想悠闲地垂钓,跟弟弟天南地北地聊天吧。

康史非常疼爱与他年纪相差很远的弟弟。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沉默不语。成亲砰砰拍两下神情呆滞的弟弟的背,叹口气说:

「我好几天没看见他,才听说他过劳死了。就在那时候,纲基……」

成亲的表情紧绷起来。

「当同僚们正在为康史的死哀悼时,我看到经过的纲基笑了。」

当时凑巧经过就跟内藏寮的官吏聊起来的成亲,清楚看见也经过那里的纲基扬起了嘴角。

还看到有可怕的黑影缠绕着纲基。

「什么可怕的黑影……?」

小怪的双眸泛起厉色。

「啊,真的很微弱,所以瞬间就散去了。」

成亲知道自己的灵力只到什么程度。那么微弱,却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所以绝对没有错。

「刚才我跟昌浩也察觉有股气息缠绕着纲基,成亲,你以前看到的黑影,跟我们察觉到的东西一样吗?」

成亲摇摇头,回答小怪:

「这我就无法判断了。不过,我听说纲基雇用的术士通晓妖术,缠绕着他的东西,有可能是那个术士的灵力。」

听着成亲与小怪之间的对话,昌浩联想到一件事,表情紧绷起来。

小怪察觉气氛不对,转向了昌浩。

「昌浩?」

昌浩抬起头,用僵硬的嗓音说:

「哥哥,你是不是认为敏次大人的哥哥被纲基咒杀了?」

小怪张大了眼睛。

「……」

成亲眨个眼,露出封锁一切的眼神,平静地笑着。

「我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不能直捣核心。

对方是藤原氏之一的「殿上人」。身为「地下人」的自己抱持这样的怀疑,上面的人也不会采取行动,还可能反过来指控他诬告,严格惩罚他。

他曾懊恼地握紧了拳头,心想如果有确凿的证据就好了。

「康史是个好人,我听说源大人的人品也很好。如果纲基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希望可以破坏他的计划。」

成亲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昌浩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是。」

脑中浮现敏次的背影、总是直挺挺的背脊、专注前方的眼眸。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自我约束、努力求学呢?昌浩似乎稍微可以理解了。



◇    ◇    ◇



彰子抱着在三条郊外发现的独角鬼,快步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

独角鬼瘫成一团,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小妖呢?』

隐形跟随的天一问,彰子喘着气回答:

「我要先把它带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让它休息。」

『它有担心它下落的同伴,何不交给它们……』

彰子摇摇头说:

「它们应该都还在睡觉,在它们醒来之前,总不能丢下它不管吧?」

『可是……把小妖带进安倍家不太好吧?』

「那怎么办呢?」

彰子放慢速度,皱起了眉头。

在她身旁现身的天一,从她手中接过刚才买的东西,深思地说:

「这个嘛……小姐,何不交给昌浩的式呢?」

映入眼帘的一条戾桥,让天一灵光乍现。

「那个式应该会收留这个小妖,小姐也可以放心。」

彰子松口气,点点头说:

「没错,交给它,我放心。」

加快脚步走到戾桥的彰子,叫唤待在桥边的妖车。陪在她身旁的天一怕有危险,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安倍家近在咫尺了。万一发生什么事,在自己筑起结界做防护的同时,同袍们大概也已经察觉赶来了。

「车之辅,你醒着吗?」

听到彰子的声音,静止不动的车之辅发出嘎答嘎答声,改变了车体的方向。

附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

它这样张望了一会后,才抬起头,眨了两次眼睛。

在车辕嘎嘎噹作响中,可怕的鬼脸亲切地笑了起来。

彰子一招手,牛车就敏捷地爬上了桥,看来是已经摸清楚哪里容易爬了。

车之辅歪着位于车轮中央的脸,露出询问的眼神。

彰子向它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能把它带进安倍家,所以想让它睡在你的车子里,可以吗?」

车之辅嘎噹垂下车辕,应该是首肯的意思。

「它说没关系。」

天一做了口译,所以彰子忽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车之辅。」

彰子把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包住了独角鬼。绕到后面,就看到车之辅啪地掀起了车帘。

忽然,天一惊讶地转过头去。

两个身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小~姐~」

「你去买东西吗?」

猿鬼和龙鬼冲过来。

彰子眨了眨眼睛。

「啊,是你们。」

看到从车之辅后面探出头来的彰子手里抱着同伴,两只小妖张大了眼睛。

「啊!」

「阿独!」

两只小妖大惊失色。彰子蹲下来,配合它们的视线高度,再挪动外衣的位置,让它们看得到独角鬼的脸。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搞得这么惨……」

猿鬼抱着头露出悲痛的表情,在它旁边的龙鬼抬头看着彰子。

「小姐,这小子到底在哪里?」

彰子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回它说:

「在三条市场的郊外,它边呻吟边叫着昌浩。」

不过,只叫了一下子,很快就昏过去了,再也没醒来。

「喂,你振作点啊!」

「快醒来啊!」

边争相叫唤边摇晃独角鬼的猿鬼和龙鬼都泪眼汪汪。

「有什么清醒的药对小妖有效吗……」

面对烦恼地看着自己的彰子,天一也非常为难。它毕竟是小妖,总不能把它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晴明有几款草药,不知道对小妖有没有用,我去问他吧?」

「拜托你了。」

天一刚跨出步伐就停下来了。

「小姐,请跟我一起回宅院。」

彰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咦,天一,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我不可以离开你身旁。就让这个小妖在车子里睡觉,小姐请跟我一起回去吧。」

「可是……」

彰子有些犹豫,天一沉稳地向她晓以大义。

「有同伴陪着它,所以你不必担心,对吧?小妖们。」

在比天空颜色更浅的双眸的注视下,龙鬼和猿鬼拼命点头。

「是啊,有我们陪着它。」

「所以你们赶快去拿好药来。」

车之辅也跟着它们两只,嘎噹嘎噹地摇晃车辕,好像在说还有在下。

彰子投降了,叹口气说:

「我知道了……真的没问题吗?」

「嗯。」

两只小妖同时点头。彰子摸摸它们的头,让独角鬼躺在车之辅里面。包住它的衣服就留在那里,因为让它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太可怜了。

才进大门,就撞见了正要出来的晴明。

「晴明大人。」

彰子惊讶地叫出声来,晴明对她呵呵笑着。

「彰子小姐,回来了啊?你跑腿辛苦了。」

晴明微微低头致意,彰子就把等在门外的小妖的事告诉了他。频频点头听着她说话的晴明,忽然眨了眨眼睛。

有一道风翩然降落。是神将的风。风将白虎回来了。

「晴明大人,刚才的风是……」

灵视能力有当代第一人称号的彰子,察觉风中蕴含神气。

「是我派出去的神将回来了。彰子小姐,接下来就交给我晴明吧,你进去暖暖身子,感冒可就不好了。」

三条离这里有点远。尽管已经过了正月,风还是很冷。她一直走在这样的寒空下,身体想必冻坏了。

「谢谢您,那么……」

彰子满怀牵挂地走进了屋内。跟在她后面的天一,默默行个礼就隐形了。

换青龙出现在晴明身旁。

「不要管什么小妖了,晴明。」

「那可不行,我是受彰子小姐之托。」

晴明走出了大门,不悦全写在脸上的青龙跟在他后面。

车子停在戾桥的斜前方。车之辅看到老人靠近,马上露出毕恭毕敬的表情,再看到后面身材高大的神将可怕的脸,就全身僵硬了。

因为车身突然剧烈摇晃,所以在车内的猿鬼和龙鬼都出声抗议。

「干嘛啦,车子。」

「不要摇嘛。」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车之辅慌张地道歉。晴明对它微微一笑,绕到后面。随从的青龙瞪了它一眼,把它吓得全身发抖。

车身嘎哒嘎哒地晃动起来,猿鬼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喂,车子,你为什么……晴明!」

看到老人的猿鬼,眼睛闪闪发亮,把车帘掀得更高了。

「拜托你了,这小子……」

忧心忡忡的龙鬼,陪在被外衣包住的独角鬼旁边。它看到晴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但看到一起来的神将,两只都吓得往后退。

青龙斜站着合抱双臂。他不是故意要吓它们,可是光站在那里,就把小妖们和车之辅吓得缩起来了,因为他散发着十二神将中第三强烈的神气。

只要隐形就能藏住神气,但他没有义务为区区小妖顾虑到这种事。

替独角鬼诊断好一会的晴明,轻声叹口气,转过头说:

「喂,宵蓝,稍微收敛神气,它们都被你吓坏啦。」

「这是命令吗?」

听到明显不好的语气,晴明苦笑着说:

「不是命令,是请求,希望你可以这么做。」

「啐……」

青龙懊恼地咂咂舌就隐形了。看得出来,小妖们和车之辅都瞬间放松了。

「神将还是很可怕。」

猿鬼这么低喃,晴明拍拍它的头,再摸摸龙鬼的背。

就在这时候,独角鬼虚弱地呻吟起来。

「孙……孙……子……」

它微微张开了眼睛。猿鬼和龙鬼都盯着它的脸看。

「你醒了!」

「你跑哪去了啦!」

独角鬼呆呆地看着同伴们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张地爬起来。

「对了,要告诉孙子……咦,晴明!」

发现从车外看着自己的晴明,独角鬼把脸皱成一团说:

「不好啦、不好啦,晴明,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老人讶异地看着声泪俱下的独角鬼。

「不得了的东西?」

在背后隐形的青龙低声嘟囔,通报危险的警报器在他头脑的一角大响。

『晴明,不要听它说。』

「不,我不能不听它说吧?」

因为它就在眼前说啊。

『别管它,回家去。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来硬的。』

「你太霸道了,听它说完再回去也不迟吧?」

『听它说完就来不及啦,晴明!』

青龙的语气越来越粗暴。

「听我说,宵蓝,总之……」

晴明还没说完,独角鬼就大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你救救他啊,晴明,那样下去他可能会死!」

原本嘻皮笑脸的晴明,表情瞬间收敛了,眼睛亮起锐利的光芒。青龙看到他那个样子,就现出身影,懊恼地砸了砸舌。

「晴明……!」

青龙才刚开口,晴明就举起了一只手叫他闭嘴。

听到同伴说的话,猿鬼和龙鬼都哑然失言,默默看着事情发展。

晴明平静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



——在宇治深山里的宅院。

独角鬼说的地方,没办法确定是哪里。

好不容易找到可能是的地方时,已经快到申时了。

有三个身影乘坐白虎的风,从天空飞来。

白虎先降落,接着是青龙,最后是使用离魂术的年轻模样的晴明,他轻盈地着地,丝毫感觉不出他的体重。

「是这里吗?」晴明低声嘟囔。

青龙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晴明。

「宵蓝,你老是摆着那张脸,小妖们会越来越怕你。」

神将回呛年轻人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讨小妖喜欢。」

「被喜欢总比被讨厌好吧?」

「无聊。」

听着两人对话的白虎,无可奈何地轻轻拱起肩膀。

白虎原本打算自己来勘查状况,没想到晴明立刻启动离魂术,把魂魄与躯壳分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催白虎快走,还对想拦阻他的青龙呛声:「不然你也一起来啊。」

基本上,青龙是不想让他使用离魂术,因为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晴明口口声声说没关系,但看就知道法术的发作用力有多强。没有对晴明造成很大的影响,只是因为晴明也会消除身心疲劳的法术。

但是,晴明只要决定怎么做,不论谁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所以,青龙才想在那之前阻止他。

「白虎,把这个白痴带回去。」

「喂喂,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主人,不要叫我白痴啊,宵蓝。」

「把白痴称为白痴有什么不对?不喜欢白痴就叫大笨蛋好了。」

「大笨……」

青龙索性不留余地到底。

晴明按着额头,压抑心头澎湃汹涌的情绪。白虎介入排解,指着宅院说:

「晴明,我用风勘查过,里面没人。」

叹口气振作起来的晴明,把视线转向白虎所指的建筑物的隔壁屋顶。

「那个小妖说的仓库在那边吧?走啦。」

根据独角鬼的证言,刚才有几只妖怪和一个男人在那里。

现在的晴明是由魂魄形成的临时身影。只要压抑灵气,没有灵视能力的一般人就看不见他。神将们也隐形了。

晴明悄悄靠近仓库,把手伸向关着的门。

门一推就开了。里面微暗。太阳快下山了,所以照进来的光线只能勉强照到中央一带。

晴明踩进屋内,青龙紧跟在后。为了预防万一,白虎留在外面,对周围严加戒备。

环视仓库内的晴明,看到老旧唐柜的盖子偏掉了。

现身的青龙打开了盖子。

里面除了一件外褂,没有其他东西。

晴明拿起外褂,闭上了眼睛。

「南无马库索洛巴亚塔、嗒呀塔亚塔臬塔……」

眼底浮现一个光景。

有个熟睡的小孩子。几个人进来,把小孩子从唐柜里抱出来。

小孩子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浮现的是黑影,所以只知道是一群男人。

刺耳的吱吱叫声,应该是野兽的声音吧?

「——妖气……」

晴明喃喃低语,看着他侧面的青龙猛然转过身去。

「晴明!」

从仓库外面传来白虎的叫声。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无数的妖气。

晴明以严厉的语气喃喃说道:

「跟这里残留的妖气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申之刻


男人一面结印,一面低声嚷嚷。

「是什么人……」

闭着眼睛的男人,脑中映出被西斜的阳光照出阴影的山中仓库。点点散布的无数黑影包围着建筑物,摆出低姿态,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那些都是受他指使的妖兽。长得像貂,但大小差很多,有野猪那么大。

有个人在仓库前与它们对峙。

但是,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那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在仓库里的人,也跟那个人一样。

「差点就被发现了。」

蹲在他旁边的黑影,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摸摸这只长得像鼬鼠的野兽的脖子。野兽发出咕噜咕噜鸣叫声,似乎很舒服。

原本藏着绑来的小孩子的仓库,有被人闯入的迹象。是妖兽发现的。它们对主人非常忠心,是以非人的敏锐感觉发现的。

他从野兽接到这样的通报,立刻跟主人手下的男人们赶过去,发现仓库的门被什么人破坏了。

他慌忙查看唐柜,幸好里面的小孩子没有任何异状。小孩子被施行了昏冥术,要他解开法术才会醒来。

他指示手下之一留下来修门,其他人在中途返回山庄。

然后,他就从那个宇治的仓库,乘坐这些野兽回到了这里。以人类的脚程来说,这个距离非常花时间,但是,靠妖兽的脚行进,一个时辰就到京城了。到京城后,他就随便找个荒废的无人宅院,躲在里面。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小孩。主人交代他,在接到指示前把小孩藏好,必要时可以杀了小孩。

主人的指示是由派到主人身边的妖兽传达给他。

躺在他旁边的小孩动也不动。从他微微上下起伏的胸口,可以知道他还在呼吸,但没有醒来的迹象。

看着小孩的野兽,眼神像是在观察。它边舔着嘴边靠近,把鼻头凑近小孩子的脸颊。

「还不行,退下。」

男人一下令,野兽就哼哼鸣叫,乖乖退后了几步,在他旁边坐下来,但眼睛还是盯着小孩。

男人啐地咂咂舌,撇小孩子一眼。

「居然把音乐看得比小孩子重要,太令人敬佩了。」

喃喃自语中带着嘲笑的意味。

男人嗤笑起来。

「为音乐那种东西杀人?贵族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但也因为这样,他才会被雇用,得到庞大的报酬。

他又闭起眼睛,让意识飞到宇治。旁边的野兽站起来,没有眼珠的红色眼睛亮了起来。

「你们——」男人对在远距离受他指使的野兽下令:「把去那个仓库的人全部杀了。」

包围仓库的野兽们的齐声咆哮,在男人耳边回响。



◇    ◇    ◇



晴明在宇治山中的仓库里,屏气凝神地观察状况。

白虎在外面,突然出现的无数妖气,似乎都盯着白虎,没有其他动静。

「晴明,要把它们赶走吗?」

旁边的青龙烦躁地皱起眉头。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妖气本身并不强,问题在于数量太多。

而且……

「有人看着这里。」

年轻模样的晴明喃喃说道,青龙的眼神更火爆了。

那个可能是放出妖兽的人,显然在某处偷窥着他们。

晴明摸索对方的力量好一会后,叹口气说:

「功力不错,找不到他在哪里。」

「连你都追不到?」

青龙微眯起眼睛,用意外的口吻说。晴明耸耸肩,苦笑起来。

「不过,从方位来看,可以知道应该是在京城某处。因为有段距离,对方又使用了隐身术,所以很难马上找到。」

花时间找就找得到,但没有时间了。

晴明合抱双臂。

「该怎么办呢……」

独角鬼说的小孩,被现在看着晴明他们的人带去了某处。那个人知道晴明他们会来,所以抢先一步带走了小孩。

十二神将玄武向晴明报告过一件事。

他说乐师源繁的嫡子真纯,昨晚被妖怪之类的东西从宅院绑走了,家仆们一片慌乱,都说他被神隐了。于是,栖宿在宅院里的付丧神,找上晴明的小孙子协寻。

昌浩使用法术追踪,但只能确定他还活着,没办法断定他在哪里,就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出来寻找小妖的太阴和玄武,请他们帮忙寻找。

一个是被藏在这种深山里的小孩,一个是昨晚被绑走的源家嫡子。

「未免太凑巧了……」

听到主人的低喃,青龙露出讶异的神色。

「你说什么?」

「原本在这里的小孩,可能就是源真纯。」

青龙向来带着凶悍神色的眼睛,惊讶地稍微张大了。

「确定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我没见过源真纯。」

「我是问你。」

不需要什么证据。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他是绝代大阴阳师。

「如果你相信阴阳师的直觉,就应该没错。」

那是直觉。而阴阳师的直觉通常很灵。

青龙摇摇头说:

「不对,我会相信,并不是因为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宵蓝?」

斜斜站立的青龙,臭着脸说:

「是因为那是你的直觉,晴明。」

晴明眨了眨眼睛。

「是吗……」

那么,就当作是这样吧。

「总之,待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想办法解决外面的妖怪,回京城吧。」

然后,必须尽快找到真纯。

听完主人的话,青龙连点头都没点就转身出去了。

在仓库外面的白虎,正放出神气威吓妖兽们。

是长得像鼬鼠,但比鼬鼠大很多的野兽,把仓库团团围住了。粗略计算,应该不到二十只。

「不在现场却能操纵这么多只妖兽,非常厉害。」

与它们对峙许久的白虎,不禁表示赞叹,青龙皱起眉头说:

「力量没那么强吧?」

「没错,可是速度很快。」

现在是靠白虎的风围住了仓库四周,所以妖兽们不能靠近。

白虎试着放出真空气旋,它们就以超越想像的速度闪过,并窥视他的破绽。

「看起来像是被操纵,但每一只都有独立的自我,有点麻烦,怎么办?」

听完同袍的话,青龙低沉地回应:

「全部一次歼灭,瞬间就结束了。」

白虎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说:

「啊,真是好主意呢……要连仓库一起毁了吗?」

「突然出现龙卷风,把整个仓库吹倒,也是常有的事。」

「不常有吧?」

插嘴的是晴明,白虎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盯着同袍的侧面。

大概是很想速战速决吧,从青龙全身迸出了毫不留情的斗气。

白虎大致上明白同袍的意图。青龙是想赶快把晴明带回家,叫他解除离魂术。

再怎么样,晴明都没必要为了一只小小妖,使用法术亲自出动吧?白虎隐约可以感觉到青龙这样的怒气。

白虎的心情也跟青龙差不多,但是,摧毁整个仓库还是要三思。那么做不就跟太阴做的事一样了?

这样不好吧?

「对了,晴明,你知道这是谁的山庄吗?」

白虎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晴明按着太阳穴,在记忆里挖掘。

在宇治持有山庄的贵族不少。离仓库不远处的山庄,规模不算小,在这个季节,应该也有负责管理的男仆常驻。摆在仓库里的家具虽然旧,但应该还有不错的价值。

「啊……应该是藤原纲基的山庄吧。」

回应后,晴明猛然张大了眼睛。

以前,曾经有个阴谋。

当时,晴明看见月亮蒙上了阴影。昨晚,又看见了跟九年前同样的阴影。

那个阴影是某人的阴谋。晴明发现了,却视而不见,就在月亮的阴影消失的同时,一颗星星堕落了。

有一次,孙子成亲懊悔地对他说了一件事。

——他笑了。

成亲低下头、握紧拳头,压抑快颤抖起来的声音。

——我清楚看见,那个男人、那个纲基笑了……

但是,成亲什么也不能做。即使想做、即使有那样的心意,也不能做。

晴明甩甩头,心想「后悔」这种东西,还真是「事后」才会涌现呢。

「藤原纲基,那次和这次的主谋都是你吗……」

晴明的低喃被风啸声淹没了。

同时,青龙放出来的神气漩涡,也把野兽连同地表一起卷了起来。



◇    ◇    ◇



「唔……!」

闭着眼睛的男人,身体被什么弹飞出去,滚落在后方。男人爬起来,眼中布满了血丝。

「怎么会这样……」

竟然把他的法术反弹回来,击溃了野兽。

「到底是谁做的……」

他慌忙命令剩下的妖兽们回来。

「千万不能被跟踪,一定要甩掉对方!」

旁边的妖兽担心地看着脸色发白的男人。

男人看着小孩子。

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可以把自己的法术反弹回来,可见是功力高强的术士以及他的手下。

拥有那样的力量,很可能循着野兽的足迹,追到这里来。该怎么办呢?干脆舍弃那些妖兽,自己也离开这里,才是上上策吧?

旁边的妖兽不知道是不是察觉男人的想法,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起来。男人慌忙安抚它说:

「啊,我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孩子们不管。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会有危险,干脆……」

男人的眼睛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杀了小孩,用他的血来蒙混,说不定他们可以安全地逃走。

「利用这个小孩吧……?」

听到男人这句话,一直屛住气息躲在梁上的身影颤抖起来。

那是把这间荒废的宅院当成巢穴之一的魑鸟。

「怎……怎么办……这样下去小孩子会……」

睡懒觉睡到太阳下山,是魑鸟每天的日课。原本是打算在夜深起床,再去同伴那里。

它在梁上悄悄前进,走向屋顶的破洞。它小心再小心,以免发出声音,还不时停下来,偷偷往下看。

人类男人和野兽都俯视着小孩。小孩动也不动。对小孩来说,不知道害怕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要赶快通知谁,不然小孩子会……」

然后,魑鸟眨了眨眼睛。

「小孩子……?」

昨晚是不是听过这样的话呢?

——小少爷被……!

魑鸟把没有眼珠的眼睛睁得斗大,差点叫出声来。

「……!」

它赶紧用翅膀捂住了嘴巴。

对动静很敏感的妖兽,猛然抬起头,环视周遭一圈。

魑鸟从空气的震动察觉到妖兽的动作,在心里不停地念着我是石头、我是饰品,屛住气息熬过去。

神啊、佛啊,即便我是个小妖,也请看在我这么拼命的分上,展现你的气度,实现我的愿望吧!展现你的气度吧!

尽管祈祷不是小妖该做的事,魑鸟还是向神佛祈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魑鸟的虔诚祈祷实现了,妖兽又把视线转回到小孩身上,没有再往天花板看。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魑鸟,悄悄地、悄悄地走在梁上,一走到屋顶的破洞,就无声无息地飞上了夕阳映照的天空。

它一面啪唦啪唦拍着翅膀,一面嘤嘤啜泣。

「那个孩子难道是、难道是笙说的小少爷?」

不,不是「难道是」,是「一定是」。那孩子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看起来像是棉睡衣。

昨晚付丧笙和晴明的孙子昌浩等人离开后,魑鸟等小妖们从与源家付丧神往来密切的小妖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时所有小妖才明白,为什么笙会那么慌乱。于是在散会前,它们彼此发誓如果找到什么线索,一定要告诉笙。

「我必须告诉笙!」

魑鸟飞在还有阳光时很少飞的天空,奔向源家宅院。魑鸟的眼睛畏光,所以它细眯起眼睛,飞得摇摇晃晃。

「唔,好刺眼……」

夕阳扎刺着眼睛,痛得魑鸟扑簌扑簌落泪。但是,它不能输给这样的疼痛。

「笙大人、笙大人……」

「魑鸟大人。」

「对,那是笙大人的声音……咦?」

魑鸟往下一看,付丧笙不就在夕阳照耀的小路上对自己挥着手吗?它赶紧啪唦啪唦飞下来。

「笙大人,你来得正是时候!」

笙惊讶地歪着身子,对声泪俱下的魑鸟说:

「怎么了?魑鸟大人。」

「笙大人,你家的小少爷……」

眉头蒙上阴霾的笙,用低沉的声音说:

「是的……小少爷还下落不明,我坐立难安,所以出来到处找……」

因为是躲在阴影里前进,以免被人类看到,所以没办法走太远。而且,昌浩所说的「小少爷还活着、平安无事」,是唯一的依据,没有其他线索了。

「关于那个小少爷,笙,那个一定就是小少爷。」

眼睛痛到不停落泪的魑鸟说完后,笙倒抽了一口气。

「咦?!魑鸟大人,你说什么……!」



被青龙和白虎攻击的妖兽们落荒而逃。白虎追到一半时,妖兽似乎钻进了土里,妖气突然中断了。

即使没钻进土里,速度也太快了。就在晴明追逐它们的踪迹时,它们已经跑到追不到的地方了。

「啐,跑掉了……!」

青龙懊恼地叫嚷,在他旁边的晴明抬头看着天空。

「晴明?」

晴明转身面向疑惑的白虎,把手指向了天空——逐渐转为紫色的天空。晴明指的地方,是那片天空的天际。

「今晚有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主要的殿上人会齐聚一堂。」

晴明也被邀请了。

他觉得贵族聚集的场合很麻烦,原本不想去,但现在状况不同了。

「直接与纲基见面,让他招供吧?」

「既然这样,」青龙转过身说:「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回去吧,白虎。」

这时候,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入晴明耳里。

『这位大人,那些坏人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晴明不由得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是谁……?」

『这里、我在这里,我在仓库后面。』

青龙与白虎面面相觑。

「好像是木魂神……」

「啊,是那棵吧?」

仓库后面耸立着一棵大树,比周遭树木都高大。

木魂神也算是神,所以晴明为了尽到礼数,特别绕到仓库后面。

『啊,你……总不会是那个名闻遐迩的安倍晴明吧?』

「是的,我就是安倍晴明,有什么指教吗?」

大树唦哗唦哗摇动树枝。

『刚才那些坏蛋还在这里,把山里的生物都吓得直打哆嗦,你可以想想办法赶走它们吗?』

听到这句话,青龙眉间的皱纹更深了。白虎默不作声,交互看着同袍和主人。

晴明点点头说: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晴明!」

青龙凶悍地大吼,晴明满不在乎地当成耳边风,微笑着说:

「我会让那些坏蛋从今晚以后不再出现,这样可以吗?木魂神。」

大树摇晃树枝。

『啊,太好了,谢谢你,安倍晴明。』

木魂神真的安心了。

『山里很多生物都被那些坏蛋杀死了,希望那个小家伙没事……』

晴明眨了眨眼睛。

「小家伙?」

『是身体圆滚滚、长着一只角的小妖,不知道为什么被带来这里,非常苦恼。我就帮它逃出了仓库,不知道它是不是平安回去了……』

「你是说它啊,它没事,就是那小子告诉了我,我才会来这里。」

听到晴明的回答,木魂神似乎松了一口气,唦唦摇晃树枝。

『那么,晴明,万事拜托了……』

晴明行个礼,转身离去。

白虎的风包住晴明和青龙,飞上了天空。

应该快到酉时了吧。虽然已经春天了,白天还是很短。

被染红的天空,颜色就跟小怪的眼眸一模一样。

晴明想起昌浩说的话,淡淡一笑,这时,青龙毫不掩饰不悦的吼叫声,贯穿了他的耳朵。

「晴明!」

「怎么了?宵蓝。」

「听着,你要马上回家,不可以绕到任何地方,知道吗?」

晴明耸耸肩说:

「我要去找真纯,这件事非常紧急。」

青龙竖起了眉毛。

「你以为我们十二神将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晴明眨眨眼睛,回头看着青龙。

「你不是说找小妖很无聊,要抛弃它们吗?」

「不要把找人跟找小妖混为一谈!」

「同样都是受小妖之托啊。也好,既然你肯去,就让你去找吧。」

青龙狠狠瞪着把手摊在后脑勺的晴明,对白虎说:

「白虎,我们从这里分开行动,我去找妖怪和源真纯,放我下去。」

「知道了。」

风缠绕着青龙,徐徐下降。

白虎边目送他离去,边跟主人交谈。

「晴明……」

「嗯?」

目送青龙离去的晴明,把视线拉回来。白虎半张着眼睛说:

「是你做了通盘的算计,引导青龙说出了那样的话吧?」

晴明耸耸肩说:

「你太高估我啦,白虎,这次只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是吗……」

靠「顺其自然」来左右青龙,太厉害了。

「那么,该回家啦,晴明。」

「是啊,要回家准备参加宴会……」

晴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叫唤声打断了。

「晴明——!」

晴明和白虎都瞪大眼睛望向北方天空。

有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京城上空飞下来。

「太阴……?」

白虎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太阴渐渐逼近他眼前,紧急刹住,绑在头顶上的头发剧烈晃动。

「你不在家里,害我到处找你呢,晴明!」

太阴气得差点扑上来,晴明举起手安抚她,歪着头说:

「发生什么事了?」

太阴的脸纠结起来。

「贵船的祭神叫你去一趟……」

晴明大吃一惊,哑然失言。太阴转过头,望向耸立在北方的灵峰。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的晴明和白虎,清楚看见贵船山的上空,有个凡人看不见的身影。

晴明半哑然地低喃:

「高龙神找我有什么事呢……?」



◇    ◇    ◇



在阴阳寮的阴阳部被杂务追着跑的昌浩,受一名官吏之托,去送信件。

收件人在天文部。

坐在昌浩肩上盯着信件的小怪,点个头说:

「哟,是写给吉昌啊?」

「嗯。」

昌浩的父亲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观星和预言方面颇获肯定。这是私人信件而不是公文,所以内容应该是有事要拜托父亲。

「把信送到,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吧?」

他在大脑里做确认,把可以明天再做的事挑出来。

走进天文部,看到意想不到的人聚在一起,昌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哟,昌浩大人。」

笑得很灿烂的是藤原行成,在他旁边的是昌浩的二哥。

「怎么了?昌浩,你难得来这里呢。」

「哥哥……你在也就罢了,怎么连行成大人都在这里呢?」

二哥昌亲是天文生,所以,理所当然会在天文部。

「怎么了?昌浩,有什么事吗?」

被吉昌一问,昌浩才想起自己来做什么,把信递上去。

「我送这封信来给父亲。」

「哦。」

接过信的吉昌在确认内容时,昌亲和行成叫昌浩在他们前面坐下来。

「怎么了?行成大人,你不是应该去参加宴会吗?」

「对啊,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来请教吉昌大人今晚的天气状况。」

「哦,原来是这样。」

表示了解的昌浩,忽然想起什么,对行成说:

「呃,行成大人……」

「嗯?」

行成和昌亲都看着他,小怪的眼眸微微闪过亮光。

昌浩迟疑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关于敏次大人的哥哥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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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酉之刻


行成似乎没预料到昌浩会提起这种事。

「昌浩大人,关于敏次的哥哥的事,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说到这里,行成微微浮现苦笑,说:「对了……他跟成亲大人是好朋友吧?」

「是的。」昌浩点点头,又补充说:「真的方便说再说,没关系……」

行成轻轻挥手,眯起眼睛说: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今天早上才刚跟敏次谈过这件事。」

昌浩微微张大了眼睛。

早上刚到阴阳寮时,看到敏次正在跟行成交谈。所以,应该就是那时候。

然后,他想起出现在敏次脸上的面相。

那应该不是不好的面相,但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思考中的昌浩,脑中突然浮现表情扭曲的敏次的模样——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模样。

小怪发现昌浩的神色不对,疑惑地看着他。

「昌浩?」

它叫昌浩一声,用白色尾巴拍打他的膝盖。

昌浩猛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行成和昌亲、吉昌,都有点担忧地看着心不在焉的昌浩。

「昌浩大人?」

看到行成不解地歪着头,慌忙谢罪。

「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

行成看到他那样子,把眉头一皱,压低嗓音说:

「是不是有什么事?」

语气听起来特别凝重,所以昌浩不禁张大眼睛盯着行成。

向来柔和的行成的表情,不寻常地紧绷起来。

「啊……没啦,就是……」

昌浩欲言又止,昌亲猛然把手伸到他前面说:

「等等。」

在惊讶的昌浩面前,昌亲平静地提议说:

「行成大人,这里随时有人会进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吧……尤其是要谈关于康史大人的事。」

昌浩和小怪的视线,都集中在昌亲身上。表情温和的二哥昌亲,对弟弟淡淡一笑。

「我也见过康史大人很多次啊,都是被大哥拖去的。」

不过,仅止于相互问候的程度,并没有特别深谈过。

即便如此,昌亲还是清楚记得藤原康史这个男人。

昌亲转向吉昌说:

「博士,失陪一下。」

因为这里是职场,所以昌亲对父亲吉昌是行上司的礼仪,这个安倍家的次子,比起长子、三子,脑筋稍微硬了一点。

「啊,已经到结束的时间了,你们直接回家吧。」

「咦,可以吗?」

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吉昌沉稳地点个头说:

「我们也收到命令要参加今晚的宴会,所以,值夜班之外的人待太久,也会造成阴阳头、阴阳助的困扰。」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昌亲行个礼,站起身来。

「那么,吉昌大人,稍后见了。」行成说。

吉昌对他点个头,又看一次昌浩交给他的信,小心地折起来。

信不是写给天文博士,而是写给安倍吉昌个人,委托他替前几天出生的儿子占卜未来。

吉昌的占卜术虽然不及晴明,但也有一定的评价。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替孩子占卜,若出现厄卦,就施行消除厄卦的法术,若出现好卦,就祈祷好卦会更好。

吉昌看着儿子们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往事。

九年前藤原康史猝死,跟他是好朋友的儿子成亲非常沮丧。父亲晴明看到孙子那个样子,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这双手只能保护少数几个人。

晴明应该知道什么,但假装不知道。

吉昌并不想责备这样的父亲。他自己若处于相同的状况,也会做出跟晴明同样的选择。

自己不是万能,没办法扛起所有的事。光应付上门求助的人就来不及了。即便察觉什么、发现徽兆,只要不会牵连到皇族、家人,除非事情重大,否则他绝不会主动介入。

晴明、吉昌、成亲、昌亲都知道如何放手。

「力不从心的懊恼,永远也不会消失呢。」

吉昌喃喃自语,深深叹息。



走出天文部,来到面对庭院的外廊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西边天空残留着红色余晖。月亮还没出来。酉时过半后,应该就能看到满月。还要稍等一下。

现在是收工的时间,结束工作的地下人,都神情愉快地踏上了归途。

昌浩边斜眼看着他们,边等待行成开口。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表情也非常严肃。站在旁边的昌亲,看着小怪的背部,悄悄做着深呼吸,让心情冷静下来。

小怪的原貌是腾蛇,很可怕。但是,前几天,兄弟和神将们救了他的女儿。那时候,他发觉腾蛇渐渐改变了。

然而,想到小小的白色异形是腾蛇的化身,胸口还是会紧缩起来,可见人的意识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昌浩大人,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康史的事?」

昌浩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行成这个问题。要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被神隐的源真纯。与源真纯的父亲繁起争执的纲基。纲基的侄子文枝在雅乐寮工作。文枝最拿手的是笙。在雅乐寮,居首席的笙笛师是繁。

栖宿在源家宅院的付丧神们,听见繁的悲痛嘶喊。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纲基做了什么?企图做什么?要为谁做什么?

棋子都齐了。把这些棋子统统放在线上,就能看出端倪。

但是,再怎么样都脱离不了「猜测」的范围。

犹豫不决的昌浩,最后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统统说出来。

「我看到源繁大人与藤原纲基大人在雅乐寮吵架,当时成亲大哥跟我在一起,就告诉了我康史大人的事……」

昌浩说到这里时,行成的脸色骤变。

脸色发白的行成逼问昌浩:

「为什么会在那时候提起康史这个名字?昌浩大人,成亲大人为什么会提起康史的名字……!」

行成伸出手,抓住小怪坐在上面的昌浩的肩膀。及时跳开的小怪,翩然着地后,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行成?干嘛突然这样……」

小怪说的话,行成当然听不见,昌亲介入替它说:

「行成大人,你怎么了?」

昌浩吓得说不出话来,昌亲把行成的手轻轻从他肩上移开。行成被昌亲这么一问,才惊觉失态,叹了一口气。

「啊,对不起……我想成亲大人对纲基大人应该有所了解吧。」

行成想说什么,昌浩和小怪都能清楚理解。他们瞄一眼昌亲,看到他也露出了谅解的神情。

「九年前……康史隶属于内藏寮,上面的人都称赞他机灵、工作认真勤快,非常看重他。」

昌浩细眯起眼睛,心想跟现在的敏次很像。不愧是兄弟,这种本质非常相似。

可能是想起当年的事,行成浮现淡淡的微笑。

「可是,他说他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会偷懒呢。我跟康史年纪相仿,所以经常会聊到彼此正在做什么工作。」

说到这里,行成看看昌亲再看看昌浩。

「康史说不定有些地方很像成亲大人。」

「像哥哥…?」

昌浩瞪大了眼睛。行成对他点点头,遥望着某处说:

「外表长相当然不一样。但是,他们的性格、散发出来的氛围等等,就是给人相似的感觉。」

行成知道。

有时在阴阳寮的一隅,看见安倍三兄弟聚在一起时,敏次的眼睛总是会泛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凄凉。

这时候的他,会以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昌浩露出自己再也不可能有的「弟弟」的表情。

敏次自己可能没有自觉吧。当他发现凑巧经过的行成,不知道该如何招呼他而呆呆杵在那里时,就会赶快露出笑容,抹去那个表情。

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恐怕敏次自己也没有察觉,那是对再也得不到的东西的悲情憧憬。

「啊……对不起,偏离主题了。」

行成甩甩头道歉,昌浩和昌亲无言以对。连平时对敏次总是不掩饰敌意的小怪,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默默抓着脖子一带。

「九年前,藤原家的儿子跟康史一样进入了内藏寮……就是纲基的儿子。」

小怪的动作突然静止了,摇晃着长长的耳朵,把夕阳色的眼眸缓缓转向行成的脸。带着厉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从建筑物流泻出来的光线,在行成脸上形成了阴影。

「他比康史小两岁。自从他入寮后,康史的状况就越来越奇怪。」

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经常露出沉思的表情。

但是,再怎么逼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支吾其词不肯回答。

「康史去世没多久后,我就听说原本由他负责的工作,全部都被转移给纲基的儿子了。」

内藏寮的主要工作,是管理收藏宫中宝物及皇上装束的仓库,责任重大。只要当上内藏寮的什么官,俸禄就会暴增。

「纲基大人曾经很骄傲地说,他的儿子将来可能会当上价长4,掌管市场交易买卖。」

稍作停顿的行成,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但是,那之后,在某次的宴席上,有权势的长官、次官透露,他们正在考虑的未来的价长人选是……」

行成只说到这里,后面是昌浩用力从喉咙挤出来的名字。



④价长为内藏寮的官职。



「康史大人……」

不用力就发不出声音来。

昌浩握起了拳头。

成亲说过,纲基好像雇用了通晓妖道的术士。

在内藏寮受到重视的康史,某天在被褥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纲基的儿子就取代了他的位子。

「行成大人,也就是说……」

昌亲的脸都白了。

行成无力地摇摇头,露出断念的笑容。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不是说过吗?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么说的成亲,也是露出封锁一切的眼神,平静地笑着。

「这些都是臆测。所以,没有人可以制裁纲基大人。他好歹也是藤原一门的贵族,光靠臆测动不了他。」

昌浩闭上了眼睛。

成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对方是殿上人,所以上面的人不会因为身为地下人的成亲有所怀疑,就采取行动。

然而,身为殿上人的行成,即使有所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一样没用。

恐怕还有其他同样成为牺牲者的人,只是行成不知道而已。

至今以来,藤原纲基为了累积财产、取得地位,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一定是所有人都这么怀疑,但没有人可以追查。

看到昌浩一直低着头,满脸担忧的昌亲叫了他一声。

「昌浩?」

在昌浩脚下动也不动的小怪,没有助跑就直接跳上了他的肩上,用长尾巴拍拍他的背。昌浩张开眼睛,只把视线转向它。

因为有行成在,他不能对小怪说什么。

但是,小怪非常明白他要说什么。

看到小怪默默点头、甩甩耳朵,昌浩抬起了头。

交互看看满脸担忧的昌亲与行成后,昌浩毅然开口说:

「行成大人、哥哥,老实说,源繁大人的儿子真纯少爷,昨晚被神隐,现在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

「昌浩大人,你怎么会知道?」

「说来话长……是小妖们来拜托我去找他。」

昌亲听到这样就明白了,行成虽然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但也认为昌浩不会说谎。

「呃,我不是很明白,意思是有妖怪来通知你吗?」

「是的,您就当成是那样。」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插嘴说:

「必须在宴会开始前解决这件事,昌浩。」

昌浩轻轻点个头,对行成说:

「行成大人,请您监视纲基大人和源大人的行动。如果我的直觉正确,纲基大人会为了侄子文枝大人,去威胁源大人。」

行成和昌亲的表情都变得很紧张。

会怎么威胁,不用说他们也知道。

「神隐的犯人是纲基大人……?」

「我猜十之八九是他。」昌浩转过身说:「我要在宴会之前找到真纯少爷,哥哥、行成大人,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还没等他们应声,昌浩就跑走了。行成边目送他离去,边用手掌掩住了布满苦涩的脸。

跟九年前一样,又有人要牺牲了。

昌亲假装不知道。

半响后,行成抑郁地说:

「这次一定要把他拖出来接受制裁。」

昌亲没问要把谁拖出来,因为没必要问。



◇    ◇    ◇



魑鸟飞在正上方带路,付丧笙嘎答嘎答摇晃着身躯,奋力奔驰。

「魑鸟,还没到吗?」

「快到了,笙大人,加油!」

「好!」

笙从刚才就拼命在跑。然而,在天空飞的魑鸟的「快到了」,跟用长在笙笛上的短腿奔跑的笙的「快到了」,感觉差很多。

「小少爷、小少爷,你一定……」

一定要平安无事。

魑鸟说笙最疼爱、最疼爱的小少爷,被可怕的术士和野兽囚禁在荒废的宅院里。而且,再不去救他,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笙忍不住大叫:

「孙子,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救小少爷吗?你不是答应要救他吗?

现在小少爷那么危险,你却说你要去工作,马上就离开了。

太没有责任感了。既然答应了,就该抛开一切,不惜粉身碎骨、诚心诚意地投入,不是吗?一天、两天不去工作,也不会怎么样吧?

「小少爷的命,比孙子的仕途更、更重要啊……!」

因为笙发过誓。

在那双小手第一次握住自己的那一天,它发过誓。

「对、对了,魑鸟大人!」

笙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来,慌张地大叫。

飞在稍前方的魑鸟,迴转回来,啪唦啪唦拍着翅膀飞在笙旁边。笙指着皇宫的方向,对魑鸟说:

「去、去通知孙子!即便是孙子、即便是那个晴明的孙子,不知道地点也没办法赶来!」

「咦?!可是,笙大人,你一个人……」

想到术士和妖怪,魑鸟就全身发抖。

笙的身体颤抖起来。没错,光靠自己,力量也太薄弱了。如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冲过去也救不了小少爷。

笙懊恼到身体都快散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有东西映入笙的视野里。

在夜色已深的黑暗中、在等距间隔栽种的柳树间。

「放心,我不是一个人,你看,那边……」

魑鸟往笙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黑色眼睛亮了起来。

「啊,舞方大人、蜘蛛老爹!还有大家……!」

连猿鬼、龙鬼、昨晚不见踪影的独角鬼、车之辅都来了。

看到魑鸟和笙走过来,车之辅转向其他人,嘎哒嘎哒摇晃车体。

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巨大螳螂,大步走到前面,挥起了前臂。

「吱—喳、吱—喳。」

译:魑鸟大人、笙大人。

笙边跑向同伴们,边又指着皇宫的方向说:

「魑鸟大人、车大人,请你们一起去找孙子!然后,把孙子带到小少爷现在所在的荒废宅院。」

「知道了。」魑鸟点点头,加快了速度说:「车大人,请跟我一起来!」

被催促的车之辅,莫名其妙地跟在魑鸟后面跑了起来。

就在它们离开时,笙刚好跑到同伴那里。它没有减速,对着同伴大叫:

「各位,拜托,请跟我来!」

「喔,怎么了?阿笙!」

与笙并排的蜘蛛唦唦作响地跑了起来,猿鬼、龙鬼、独角鬼跟在它后面。

「要去哪?」

「对了!笙,你听我说嘛,我真是倒霉透了!」

独角鬼连翻带滚追上来,笙看着它说:

「等一下你要说多久都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少爷的命,各位,请助我一臂之力!」



由付丧笙带头,无数的小妖向前奔驰。

刚好经过的十二神将青龙,看到了这排畸形的百鬼夜行。

「咦,小妖们要去哪里?」

打头阵的笙笛,就是源繁家那个付丧神。

拜托大家寻找小少爷的付丧神,目不转睛地往前跑,究竟要去哪里?

跟丢了逃之夭夭的野兽,追踪微弱的妖气残渣来到这里的青龙,发现小妖们前进的方向跟自己一样。

「啐……」

他咂咂舌,跟在小妖们的后面跑。



◇    ◇    ◇



从皇宫出来的昌浩,匆匆赶回家,边走向自己的房间,边摘下乌纱帽,解开了发髻。一只手当梳子随意梳几下头发,另一只手推开了木门。

他边走进房间边脱掉直衣,随手扔出去,再从唐柜拖出可以融入黑暗的深藏青色狩衣。下面还是穿着狩裤,只要换上衣就行了。

「昌浩,回来了啊?」

探头进来的彰子,看到昌浩急着换衣服,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你好像很急呢……」

「啊,彰子,我回来了。」

只有在这时候,他稍微停下来,转头看了彰子一眼。然后又急匆匆地走来走去,作外出的准备。

彰子看到被随手乱扔的直衣,就在旁边跪下来,把手伸了过去。

正在做准备的昌浩,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去,看到彰子帮他把直衣折得整整齐齐,觉得很不好意思。

「啊,对不起……不对,是谢谢你。」

「不会。你要外出吗?最好先吃点什么。」

昌浩笑着对担心的彰子说没关系。

「我想今天应该不会太晚回来……可能子时就能回来了。」

「那也还很久啊……对了,等我一下。」

想到什么的彰子快步跑走了。

目送她离去的昌浩,把头发扎在脖子后面、备好符咒、戴上了护手套。没时间了。

「昌浩!」

听到叫声,昌浩回过头,看到彰子又跑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纸包。

「给你。」

打开纸包,里面是胡桃。

「我想胡桃有营养,也能稍微填饱肚子。」

在室内一角默默看着他们的小怪,探头看一眼彰子手里的东西。

「啊,这不错呢。喂,六合。」

隐形的六合现身了。

「干嘛?」

「帮忙劈开。」

六合拿起黑色爪子所指的胡桃,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共有五颗胡桃。非常大的胡桃里,塞着满满的果实。

「谢谢你,六合。」

「不会。」

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六合短短回应她后,忽然眨眨眼睛,转过头去。

「六合?」

六合对讶异的小怪使个眼色就隐形不见了。

小怪微歪着头感到疑惑,但心想出门时他应该会回来,又转向昌浩说:

「你就吃吧。」

「嗯,那么,我吃了,彰子。」

「嗯,请用。」

吃东西的时候要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从相对而坐的彰子手中拿起胡桃咬一口,特有的味道就在嘴里散开了。

香气十足,美味可口。原以为没那么饿,吃了才知道真的饿了。

昌浩默默吃着胡桃,彰子带着微笑看着他吃。注视着他们两人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

「嗯……?」

从远处传来嘎啦嘎啦声响。

小怪甩甩耳朵。

「那是……车之辅?」



勾阵在倚靠着凭几的晴明旁边,靠着柱子、合抱双臂、闭目养神。

发觉有同袍的神气在附近降落,她悄然张开了眼睛。

「六合啊……」

现身的六合看到动也不动的老人、鲜少来人界的同袍,显得有些惊讶,微微张大了眼睛。

「晴明去哪了?」

他一眼就看出魂魄不在老人体内。

「他受小妖之托出去了,我负责看守。」

青龙和白虎陪晴明出去,所以勾阵主动接下了久违的保护躯壳的工作。

「太阴回来过一次,又出去找晴明了,她说贵船的祭神要找我们主人。」

六合皱起了眉头。

「高龙神吗?……咦?」

六合与勾阵同时听见逐渐靠近的嘎啦嘎啦车轮声。

「是车之辅?……高龙神找晴明到底有什么事?」

「谁知道,那个神本来就很随兴。」

就在勾阵拱起肩膀的瞬间,响起了高分贝的叫喊声。

「晴明的孙子——!」

紧接着,响起不输给叫喊声的怒吼声。

「不要叫我孙子——!」

六合与勾阵眨了眨眼睛。

感觉另一栋房子尽头的某个房间的木门被用力推开,昌浩从那里冲到了外廊。

六合转过身去。

「晴明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勾阵举起一只手回应,同袍的身影就猝然消失了。

她叹口气站起来,打开木门,望向东方天空。

月亮刚升上了天际。

「今晚是满月啊?」

晴明出门前说了一句话。

——在月亮的阴影里,说不定有个邂逅。

「那是怎么样的邂逅呢?晴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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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戌之刻


它感觉迷迷糊糊,好像从睡眠中醒来,不由得张开了眼睛。

令它惊讶的是「张开眼睛」这件事。

「我有眼睛……?」

听见惊讶的叫声也令它惊讶;能发出声音也令它惊讶。

手摸到眼睛的触感也令它惊讶;有手有脚也令它惊讶。

它一次又一次猛眨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时,听到严肃的声音。

「你也有了生命啊?」

它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看到绢布脸、头发及肩的娃娃,以及古色古香的琵琶,都注视着自己。

「呃、呃……」

它努力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就听到含着笑的沙哑声音说:

「不用担心,刚开始都会惊慌失措。」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比什么都好。」

绢布的脸忽地转向了有窗棂的窗户。

从那里照进来的光线,虽比不上白天的亮度,但是,是非常、非常温暖的橙色。

「新年的宴会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咦?」

忽然,绢布的脸皱起了眉头,琵琶倏地移动,在垫子上躺下来。

同一时间,在黑暗中的所有东西,都悄然无声地移动,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依然惊慌失措的它,听到有声音对它说:

「安静,不要动,现在有人……」

就在这句话中断的瞬间,传来小小的脚步声,木门就被用力推开了。

「父亲、父亲,快点!」

催促的声音感觉很熟悉。

它认得这个声音。明明没有听过,它却认得。

「欸、欸,不要太兴奋,掉到地上了哦。」

「我知道,快点嘛。」

停在木门那里的小小身影,似乎开心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瞧。

当一个大大的身影出现时,小小身影东张西望的视线落在某一点上。

「啊!」

小孩发出雀跃的叫声就往前跑,直接跑到了它的旁边。

咦?咦?

它搞不清楚状况,但被嘱咐不要乱动,所以只能乖乖遵守,把手和脚都缩进去,动也不敢动一下。

有只小手拿起了这样的它。

「是这个吧?父亲。」

被拿在手上的它,悄悄往上看。因为有光线从外面照进来,所以隐约可以看到一张稚嫩的脸。

小孩高高举起它,开心地笑着。

「这就是父亲第一次练习时用的笙笛吧?」

笙笛。

原本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的它,听到这个名字,才想起自己是笙笛。

啊,对了,我是笙笛,长期以来在这栋宅院备受呵护。

那个大人是以前第一个吹奏我的小孩。

而现在这个小孩……

长得很像以前那个孩子。真的很像。尽管已经长大成人,只留下一点点小时候的影子,但那个大人体内还存在着那个孩子。

「父亲,您答应过我哦,等我六岁时,就把这支笙笛送给我。」

「嗯,是啊。」

小孩子挺起胸膛说:

「我今天六岁了,以前您说我的手还太小,握不稳,所以不行,现在有变大一点了呢。」

小孩子说「你看」,把手伸出来。大人细眯起眼睛,接过小孩子的手。

「真的呢……不过,还是太小,握不住笙。」

「可、可是,很快就会长大了。」

嗯、嗯,没错。

在小孩子手里的笙回想起往事。

小孩子的小手的确握不住这支笙的躯体,那孩子当时也是,但还是很认真地不断练习。

这里是以雅乐维生的贵族宅院,住在这里的许多乐器,都被呵护备至,某天就有了生命。

它也终于跻身那个行列了。

拥有生命所需的情感,一定是来自这个握着笙的孩子的诚挚的心。

「你认真练习,我就把这支笙送给你。」

「会,我会认真练习,将来吹出跟父亲一样优美的音色。」

「是吗?」

大人抚摸着小孩子的头,笑得乐不可支,笙也喜不自胜。





为了吹出优美音色而认真练习的年幼小少爷啊,

我也会努力锻炼自己,

让自己可以发出与你的技术相称的声音。

从今而后我会持续磨练自己,

然后,某天登上最棒的舞台,

透过你的手,让我的声音悠扬回荡吧——



◇    ◇    ◇



昌浩大叫起来,音量不输给嘎啦嘎啦震响的车轮声。

「你说找到小少爷了?真的吗?」

回应的声音也非常响亮。

「当然是真的!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说谎呢!」小妖魑鸟龇牙咧嘴地让昌浩闭嘴后,转向载着他们的妖车车之辅说:「车大人,快赶路!」

魑鸟啪沙掀开前车帘,仰望已经转黑的夜空。

「希望笙大人与其他小妖能撑得住……」

想起那个可怕的妖怪和人类说的话,魑鸟就全身发抖。

「喂,小妖。」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怪终于开口了。「你说抓走小少爷的是一个人和妖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被问的魑鸟眯起圆圆的黑色眼睛,嗯嗯地沉吟思索。

「呃,我遇见蜘蛛老爹、遇见笙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一片红色,所以……啊,应该是申时过半了。」

「申时……」

昌浩喃喃低语,仰望夜空。

他从月亮升起的高度,以及自己回到家的时间做推测。

「现在应该已经是戌时了。」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的双眸闪过厉光。

「时间过很久了呢,希望他没事。」

魑鸟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啪沙啪沙拍振翅膀的魑鸟,噙着泪滔滔不绝地说:「我、我可是拼死拼活地来找你们呢,怕你们的脚程不够快,还特地把车大人也带来了……」

小妖就快忍不住哭出声来了,昌浩慌忙安抚它说:

「对不起,我道歉。」

「说来说去都怪孙子啦,明明答应了笙的请求,还悠悠哉哉地去工作,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

昌浩的太阳穴笃速速地颤动。

「笙、笙大人说,小少爷的生命比孙子的仕途重要多了,你却、你却……!」

「……」

昌浩不禁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说话了。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小妖的请求与昌浩的仕途不能相提并论吧?」

「重要的不是请求,而是小少爷的生命!」

「也是啦,生命的确比较重要,的确是这样,可是……」

为什么总觉得无法认同呢?

魑鸟用翅膀掩住脸,终于在面露不满的昌浩前面哭了出来。

「我、我发现时,可怕的野兽正盯着小少爷的脸……!那个人拦住了野兽,但不知道能拦到什么时候,那只野兽随时会咬断小少爷的脖子!」

它是拼了命逃出宅院,遇到笙,才跟车子一起来接昌浩的。它也是因为被笙提醒,才想到了孙子。

「我、我吓得惊慌失措,在笙叫我来通知孙子之前,老实说,完全没有想到孙子,对,根本没想到!」

「这样啊……」

眼睛半张的昌浩俯视着魑鸟,低声嘟囔。

连叫那么多声孙子,最后还说根本没想到他,即便是昌浩也有点火大了。

从他的表情看出怒气的小怪,赶紧举起一只手安抚他说: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都留到事后再说吧。」

小怪望向车篷,眯起了眼睛。

「喂,六合。」

『怎么了?』

「我们去真纯所在的荒废宅院,你去把白虎或太阴找来。」

『白虎或太阴吗?我是无所谓啦……』

诧异的六合隔了一会才想到小怪的意图。

『这样啊,我明白了。』

「拜托你了。」

坐在车篷上的六合的微弱神气消失了。他已经下车,去追风将们的神气了。

昌浩抓着车上的木柱,探出身体说:

「赏月宴会快开始了,要加快脚步……」

宴会开始的时间,是在戌时将近亥时的时刻。

必须在那之前把源真纯救回来,否则他会没命。

「快,车之辅。」

听到昌浩的话,车之辅更加快了速度。



◇    ◇    ◇



小妖群潜入荒废已久的宅院的庭院,沿着墙壁从屋顶的大洞溜进了屋内。

几只小妖一起挤在梁上,屏住气息查看下面的状况。

在主屋,有无数只妖兽围绕着睡觉的小孩子。

坐在圆草垫上看着它们的术士,听见微弱的倾轧声,环视了周遭一圈。

慑人的目光扫过天花板。超出横梁外的蜘蛛,急忙把四对脚摆平,躲进阴影里。

术士扫视天花板好一会后,心想可能是自己多疑了,又把视线拉回到被自己操纵的妖兽上。

屏气凝神的小妖们,都强忍住身心交瘁的恐惧。

「老、老爹!」

独角鬼快哭出来了,蜘蛛用一对脚的其中一只脚边抚摸它的头,边不停地道歉说:

「对、对不起,都怪我的脚太长了。」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不用介意啊,老爹。我也跟你一样,要躲起来有点困难。

「是、是吗?谢谢你的安慰。」

「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不、不,这绝不是安慰。

「老爹、舞方,安静点。」

「会被发现啊。」

经猿鬼和龙鬼提醒,老爹和舞方赶紧捂住嘴巴。

付丧神仿佛没听见同伴之间这样的对话,满脸严肃地瞪着术士。

就是那个男人绑走了它最心爱、最心爱的小少爷。

它气得几乎全身发抖,但靠意志力忍住了。一点点的咔答声响,都可能被妖兽们听见。

三番五次做深呼吸的笙,绞尽脑汁思考。

对方是术士,还带着被他控制的妖兽。

而它这边只有猿鬼、龙鬼、独角鬼,以及蜘蛛老爹、螳螂舞方。数量虽多,但妖力不够强。说白了,就是力量薄弱。

要冲出去很容易,但不难想像,在救回小少爷之前就会全军覆没。

笙握起了小小的拳头。

「孙子……来的话……」

还有那个白色小怪。

阴阳师对付术士,小怪对付妖兽。

它们几个小妖就可以趁机把小少爷救出宅院。

靠舞方的翅膀,把小少爷直接带回源家,想必源大人、夫人和付丧神们都会欢欣鼓舞。

最重要的是,笙自己也想保护小少爷。它想把小少爷带回家,再看到那张天真的脸露出开朗的笑容。

它想看到小少爷用那双小手握着自己,虽然吹得不好但努力练习的模样。

它的身体里的所有音色,都是为了某天让那个小孩吹奏出来。

它请螳螂舞方听自己的音色,自己也替它伴奏,就是为了彼此锻炼再锻炼。

听说螳螂舞方这么努力练习,有它的理由,但笙不清楚详情,舞方大概也不知道笙发过什么誓,但它们彼此都不介意。

小妖们彼此并不熟。只因为活过漫长的岁月,拥有绝妙的距离感,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信赖感,所以可以融洽地相处。

笙下定了决心。

「各位……」

听到付丧神轻轻响起的声音,小妖们全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因为那个声音微小而有力,带着义无反顾的沉重。

「我来当饵,你们趁机救出小少爷。」

猿鬼、龙鬼和独角鬼差点叫出声来,蜘蛛和舞方的手及时捂住了它们的嘴巴。

「胜算呢?」蜘蛛严肃地问。

「有。」笙回答。

大家都知道它在说谎,孱弱的付丧神怎么可能赢得了那么可怕的野兽。

忽然,舞方把脸探了出来。倒三角形的脸,冲着笙平静地笑着。

「吱喳吱喳。」

译:笙大人。

「是。」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今晚是满月。等所有事解决后,我们也学人类那样,浪漫地赏月吧?

笙眨了眨眼睛。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然后,用我刚学会的舞,和笙大人的音乐,炒热宴会的气氛。

笙斜着身子说:

「好……说定了。」

然后,笙骨碌转过身去,做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喝!」

就在笙一鼓作气往下跳时,迸出强烈的神气,把板窗击碎了。



察觉突如其来的强烈神气,术士反射性地站起来,马上结手印。

「唔!」

他筑起保护墙,避开了迸射出来的神气涡旋。同一时间,无数的妖兽发出威吓的吼叫声,进入了备战状态。

月光照耀的庭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从扬起的尘土间看到那个身影的猿鬼大叫起来。

「啊,是晴明的式神!」

「而且是最可怕的那个!」

独角鬼接着大叫。十二神将青龙的脸更臭了,看起来更恐怖。

察觉的小妖们,都吓得缩成了一团。

青龙缓步走上外廊,往厢房前进。

妖兽们竖起全身的毛,威吓青龙。但他看也不看妖兽们一眼,瞥向术士和昏睡的小孩。

「找到你啦,源真纯。」

青龙完全开放神气,没有丝毫的克制,所以,现在可能连一般人都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他的声音。

更何况在他眼前的男人,是个有灵视能力的术士。

男人脸色发白,却毫不畏惧地笑着。

「你是什么东西啊……好强大的力量……如果可以操纵你,我的身价会涨一倍。」

嚣张的措词惹火了青龙。

「少废话!」

青龙破口大骂,挥出了手臂。正准备扑上来的野兽们,察觉青龙的攻击,退到了后面。

「啊,式神这个白痴!」

「会伤到小少爷啊,你这个大混蛋!」

「搞清楚状况嘛——!」

从梁上传来接二连三的指责,青龙用可怕的眼神狠狠瞪了它们一眼。

小妖们瞬间安静下来。

青龙把视线拉回到敌人身上,在沉默中思索。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死人类,这是绝对的天条,不可触犯。

术士也是人类,攻击他,会让他受伤。

对方应该不知道青龙是十二神将,所以不会想到他们必须遵守天条。青龙必须在对方察觉之前分出胜负。

「喝!」

他用神气击退扑上来的妖兽,跳向昏睡的小孩。但男人比他快一步,抄走了小孩。

「你的目标是这个小孩?你是谁派来的?从你的力量来看,绝不是一般的妖魔或某人的手下……」

男人说到一半,突然张大了眼睛。

青龙咂咂舌,心想被发现了吗?

男人的脸扭曲成笑的形状。

「我知道了,你是安倍晴明的……!」

是追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是十二名外表神似人类的神的眷族。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没见过也知道他们的存在。

「连晴明都出动了,那个男人也玩完了。」

在喉咙深处窃笑的男人,抱着小孩转过身来。

「等等!」

术士把小刀抵在小孩子的脖子上,狰狞地笑着说: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割断这孩子的脖子!」

「唔……!」

术士一声令下,妖兽们扑向了咬牙切齿的青龙。要击退它们很容易,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害死真纯。

另一方面。

付丧神从横梁跳下来时,被青龙的神气弹飞到建筑物的尽头,好不容易才拖着摇摇晃晃的身躯来到了外廊。

「啊,小少爷……!」

就在它尖叫着举起手的刹那,响起了犀利的叫喊声:

「缚!」

正要拔腿往前跑的男人停下来,仿佛脚被缝在那个地方了。

「唔?!这是怎么回事……!」

个子矮小的孩子和白色怪物、小鸟,冲到惊慌失措的男人面前。

怪物的外表瞬间变成高大的躯体,迸出灼热的斗气,吞噬了改变目标扑上来的妖兽们。

被燃烧的火焰烧伤的妖兽,惨叫着满地打滚。

「这孩子……!是什么人?!」

「我是阴阳师!」

昌浩怒吼回应。男人要对他施放法术,就把手里的小孩粗暴地抛出去了。

红莲的金色双眸闪过厉光。

「是源真纯?」

照亮黑夜的鲜红火焰,照出了小孩子苍白的脸。

抓狂的妖兽嘶吼着扑向了小孩子。

「啊啊——!」

小妖们大惊失色。青龙放出神气。火蛇从红莲手中攀升。昌浩挥出了刀印。

然而,野兽的牙齿的速度更快。

「真纯……!」

昌浩脑里浮现最坏的结果。

但微弱的悲痛声划破了那个画面。

「小少爷……!」



——我发过誓……



在外廊奋力蹬地跃起后,腾空翻滚的笙笛,把身体抛到了真纯的前面。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妖兽们追上来,露出尖锐的牙齿。



——做不到的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瞑目。



所以,

可以使用这个躯体来提供音乐的生命,

比演奏出音色这件事重要。



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唔……」

笙被着火的妖兽咬住了。

身体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声碎裂了。



「笙……」

昌浩倒抽一口气。

无数的竹管散落在小孩的小小身体上,仿佛变成这样也要守护小孩。

「啐!」

眯起眼睛的红莲的火焰,一攫住妖兽,就把野兽瞬间烧成了灰。

「笙——!」

从横梁跳下来的小妖们,哭着跑过来。

吼叫着阻拦小妖的妖兽,被青龙的神气和红莲的斗气炸飞了。

小妖们跑过来,把散落一地的许多笙管、笙箍、笙斗一一捡起来。

昌浩紧紧咬住了嘴唇。

「笙……笙……!」

——孙子、孙子,你是阴阳师吧?

没错,我是阴阳师,却……

昌浩等人的注意力都分散了。

术士趁机用浑身力气结下了手印。

「去……!」

最大只的妖兽听到他的声音,高高跳跃起来,冲向了某个地方。

「糟糕!」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

「禁!」

这次才彻底封锁了术士的行动。昌浩瞥一眼笙四分五裂的残骸,握紧了拳头。

「喂,你……」甩甩头不再多想的昌浩咨询术士:「那只野兽要去哪?」

男人嗤嗤笑着。

「……」

昌浩要逼问他时,被红莲抓住了肩膀。

「想也知道。」

「红莲?」

红莲的金色尖锐眼神射穿了男人。

「是去藤原纲基那里……封住他的嘴。」

术士勃然变色,表示红莲说对了。

「那么,快赶去皇宫……」

正要转身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昌浩回头看真纯。

眼前是出乎意料的光景。

「青龙?」

抱着真纯的青龙正准备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龙瞥一眼惊讶的昌浩,怏怏不乐地开口说:

「是晴明的命令。」

说完就抱着真纯飞跃而去了。

「那家伙怎么会……」

红莲板着脸低声嘟囔,昌浩抬头看着他说:

「真纯小少爷就交给青龙,我们去追妖兽。」



满月的宴会即将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亥之刻


在灯台的灯火光线下抄写的敏次,呼地喘了一口气。

「好,全部写完了。」

为了谨慎起见,他又确认了张数,然后点个头,伸了个大懒腰。

「嗯~是有点累了。」

刚才响过钟声,所以是亥时了。

敏次今天辰时过半就来了,按理说,早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今天早上作的梦莫名地悬在心上,让他做完工作也不想回家。所以有同僚必须早退却做不完的事,他就接下来做了。做得太专心,连时间的流逝都忘了。

「回家吧……」

喃喃自语的敏次忽然垂下了视线。

父亲今晚要参加赏月宴会,所以还好,但母亲一定会担心自己这么晚还没回家。

自从九年前哥哥去世后,父母开始对敏次过度关心,尤其是在敏次行完元服之礼,进入阴阳寮工作之后。

敏次把叠整齐的文件收进固定位置,不经意地环视寮内,淡淡苦笑起来。

「不可能还有人在吧。」

除了值夜班的人,会留到这么晚的工作狂,恐怕只有自己了。

皇上主办的宴会应该快开始了。

抬头一看,满月的月光从万里无云的夜空皓皓地洒落下来,亮到几乎不需要灯火。

熄灭照亮手边的灯台的火,正准备回家的敏次,听到脚步声,停下了动作。

「嗯?」

「呦,敏次大人,你还在啊?」

来的是成亲。

敏次慌忙行个礼。

「原来是成亲大人啊,您也忙到这么晚……」

成亲笑着挥挥手说:

「没有啦,我只是留下来参加宴会,现在正要去……」

说到这里,他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

「敏次大人,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咦?啊,是的,都收拾好了。」

「那么,跟我去参加宴会吧?」

听到直爽的邀约,敏次的思考大约停顿了三分钟。

「什么……?」

敏次不由得反问,成亲依然笑嘻嘻地回他说:

「去参加赏月宴会啊,行成大人也会参加,偶尔去一次也不错吧?」

敏次的脸瞬间发白。

「呃、呃,成亲大人,请等一下,我怎能参加皇上主办的宴会……!」

成亲用力抓住惊慌失措的敏次的肩膀,露出无敌的笑容,不假思索地说:

「你是我提早离开宴会的借口。」

这回敏次真的无言了。

「啊……?」



◇    ◇    ◇



昌浩和小怪在黑夜的路上疾驰,追逐妖兽。

车之辅说要送他们去,可是,总不能搭妖车到皇宫。而且,昌浩希望起码可以把为了保护真纯而碎裂的笙,送回源家。

源家的人不知道笙坏掉的理由,所以看到笙的身体一个晚上就变成四分五裂,会很惊讶吧!但是,那个付丧神一定想陪在平安归来的小少爷身旁,天儿它们看到它回来也会很高兴吧!对它们来说,笙是很重要的家人。

昌浩用禁缚术把术士困住,交由小妖们监视。小妖都恨透了绑走真纯又毁掉笙的术士,不但团团围住他,还用蜘蛛丝再把他一圈圈捆起来。性格开朗活泼的小妖,该生气的时候还是会生气。

想起覆盖在小孩子身上的碎裂竹管,昌浩就快窒息了。

「笙……」

他紧紧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眼角发热。

在他旁边疾驰的小怪,担心地看着想忘记那一切而甩着头的他。

「昌浩,你还好吧?」

「什么好不好?」

「没什么……」

决定尊重昌浩故作平静的心情,没有再往下说的小怪,忽然甩个尾巴,仰望天空。

「是白虎的风?」

「咦?」

昌浩跟着往上看时,一道强风和两道神气在他前面降落。

十二神将白虎与六合悄然无声地出现了。

「你们两个是怎么了?源真纯呢……」

六合讶异地看着气喘吁吁的昌浩,小怪回他说:

「源真纯没事,但是,我们慢了一步,被妖兽逃走了。」

「我们猜妖兽是去找藤原纲基了。」

在小怪之后接着说的昌浩,握起了拳头。

「即使他是坏人,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掉。白虎,送我们到皇宫。」

其实一点都不想救他。是他自作自受。但是,知道他会被杀死,就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该那么做。

理性与情感相对立,但是,昌浩的理性还能克制情感。

即便如此,昌浩还是掩饰不了他的懊恼,白虎摸摸他的头,严肃地点个头说:「我知道了。」

神气的风包住所有人,高高飞了起来。太接近地面,很可能被正在仰望这个美丽月亮的京城居民看见。这是白虎担心的事。

即便是春天,风还是会冷,而且是越高越冷。

身为神将的白虎、六合与小怪是无所谓,但身为人类的昌浩就不行了。

「好……冷……」

牙齿合不起来,抖得咔叽咔叽作响。把小怪的白色身体缠绕在脖子上,也只是图安心的,没什么作用。

被缠绕在脖子上的小怪,满脸苦涩地看着同袍。

「喂,六合,把灵布借给他啦。」

「喔。」

六合点点头,脱下鼓满风高高飘扬的灵布,递给了昌浩。

「谢……谢……」

嘎答嘎答直打哆嗦的昌浩,断断续续地道谢后,把深色灵布从头顶披下来。连脸都看不见的他,就那样保持沉默垂着头。

看到昌浩那个样子,小怪用尾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昌浩动动肩膀,依然垂着头,回看夕阳色的眼眸。

「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昌浩惊讶地张大眼睛,嘴巴似乎有话要说,却吞下声音,紧闭起来,只对小怪点了点头。

有双手伸向了他,向他求救。他握住了那双手,却觉得没办法紧紧握住。

他能做的事真的很少,没办法全部承担起来。

即便如此,却还是想尽可能张开自己的双手,这算是傲慢吗?

「我……还不成气候……」

昌浩的喃喃自语钻进了小怪的耳朵。白白的长耳朵甩动一下,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光芒。

「就是啊,你还是个半吊子。」

「……」

「但是,有这样的自觉绝不是坏事,总比自鸣得意好。」

被戳到痛处的昌浩,把脸从灵布的缝隙探出来。小怪对他抿嘴一笑说:

「对吧?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眉间蹙起了更深的皱纹,正要反驳时,被白虎叫住了。

「昌浩,要在哪里下?」

不觉中已经快到皇宫上空了。

今晚是皇上主办的满月宴会。殿上人大多去了寝宫的紫宸殿,尚未被允许上殿的贵族应该都聚集在南庭。

「纲基大人是在……咦?」

定睛凝视的昌浩,感觉从北方吹来的强风不太对劲,发出讶异的声音。

一阵风降落在皇宫一隅,靠近灯火亮光照不到的宴会会场的松树林。

「刚才那是……」

「是太阴的风吧。」

小怪回应了昌浩的猜测。

它的眼睛可以看得比昌浩远。夕阳色眼眸盯着黑夜的它,眨了一下眼睛。

「晴明?」

它看见穿戴乌纱帽、直衣的老人,快步走向了寝宫。

「可能是不想走路,所以搭太阴的风来吧。」

六合回应了疑惑的昌浩:

「不对……高龙神召他去,刚才他应该是去了贵船。」

「高龙神召他去?为什么?」

「因为……」

收到六合的视线,白虎替他回答:

「去贵船途中遇到六合,我就跟他来这里了,所以高龙神为什么召晴明去,我们也不知道。」

「这样啊。」

昌浩望向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北方灵峰,眨了眨眼睛。那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被召去的晴明,又回来参加宴会了,可见没什么大事。

当神召唤他、被称为皇上但也是人类的人也召唤他时,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他通常会以前者为重。

所以昌浩决定事后再问太阴怎么回事,一行人降落在宴会会场的松树林。



成亲和昌亲两兄弟,以轻快的步伐走在表情僵硬的敏次前面。

「敏次大人,你还好吧?」

惊慌失措的敏次提起精神,对回头关心他的昌亲说:

「没、没事、没事,我很好。」

明显紧绷的表情,正好与他说的话相反。昌亲叹着气瞥大哥一眼。

「大哥,强迫他陪我们来,太委屈他了。」

「我才没强迫他呢,对吧?敏次大人。」

成亲说得理直气壮,回头看敏次。

「是!」

敏次几乎是半反射性地回应。但是,他的确是在哑然无言时被硬拉来的,所以怎么想都是「强迫」。

但他不能这么对成亲说,因为成亲是历部的博士,身份比他高,而且是他最尊敬的行成大人的好朋友。

「你真的不用顾忌,我这个哥哥就是有点霸道,所以你不愿意的时候一定要说清楚,不然他会硬来。」

「什么嘛,昌亲,说得好像我很难搞。」

「我没说你难搞,只是觉得有时候会被你连累。」

「你呀……」

「呃、呃,两位请不用替我担心。」

敏次不知所措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昌亲笑着对他说:

「我哥哥虽然霸道,但不会记恨,所以你不用想太多哦,敏次大人。」

敏次不由得停下脚步,注视着昌亲。昌亲和成亲也停下来,面向敏次。

「敏次大人?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如果是,对不起。」

看到昌亲过意不去地道歉,敏次慌忙摇着头说:

「不、不是!不是那样,只是……呃……我并不是不愿意来……真的。」

他自认为颇了解成亲的为人,知道他即使拒绝,成亲也会笑着尊重他。

成亲会不顾对方的意愿,硬拉着对方去做什么,但绝对不会硬逼对方去做打从心底厌恶的事。敏次还认识另一个这样的人。

所以,不知不觉就被他推着走了。

「我只是想……像我这种没地位的人,不管与你们之间私交多好,也不该跟你们一起出席皇上主办的宴会……」

成亲指着弟弟,对支支吾吾的敏次说:

「这小子是天文生,所以跟你的立场差不多。」

「没错,我也只是哥哥的借口之一。」

被称为「小子」的昌亲,满不在乎地点着头。敏次惊慌地说:

「昌亲大人的成绩比我好太多了,是优秀的人才,而我……还是个乳臭未干之辈……」

「真是的……敏次,你的优点就是这么耿直、表里一致。」

听见突然插入的声音,三个人都往后看。

带着苦笑的行成,不知何时冒出来了。

「呦,行成大人,当红的藏人头5怎么会在这里呢?」

「参议为则大人说没看到女婿,很担心,所以我出来散散步,顺便找人,就找到这里来了。」

成亲半眯着眼睛笑说:

「你是打算直接回家吧?」



5藏人头:藏人所是就近服侍皇上,并掌管宣旨、上奏、仪式等宫中大小杂事的单位,有藏人头、五位藏人、六位藏人、出纳、杂色等职员。



「我已经谒见过皇上,随时都可以溜走了。」

「那么,我也学你。」

听到成亲正经八百地说出这句话,行成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啊,成亲大人,你不能那么做吧?为则大人可是为了你费尽心思呢,你还是要露个面。」

「不、不,让行成大人单独回去,被我岳父知道的话,他一定会骂我,所以请务必让我陪你一起回去。」

敏次呆呆看着行成与成亲之间的应对,昌亲悄悄对他说:

「我哥哥不太喜欢宴会,所以……」

「哦……」

成亲邀自己参加时,就很坦白地说「你是我提早离开宴会的借口。」

行成也是顺利完成宴会的筹备后,觉得已经尽到义务,就想赶快离开了。

不分身份高低,有人几杯黄汤下肚就会喋喋不休。行成就是人太好,总是会成为倾听的一方。

「即使要伺机离开,也要先去露个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这么想?那就没办法了。」

「等适当时候我再叫你吧?」

「那就拜托你了。」

看到两人达成协议,昌亲松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两人也可以解脱了,敏次大人,谢谢你陪我们到这里。」

昌亲温和地眯起眼睛。

敏次才开口说:「不会……」就听见从松树林传来的微微怒吼声。

他与昌亲同时转移视线。

「刚才那是……?」

「好像是谁在叫喊。」

在他们前面交谈的成亲与行成的表情,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

同一时间,响起野兽远吠般的声音,他们看见有身影破风而来。

「那是什么?」

缠绕黑暗的无数身影,冲进了松树林。

「刚才那是……妖气。」

听到昌亲警戒的语气,敏次马上冲了出去。

「这里怎么会有妖怪?」

成亲稍后也追上了敏次,与他一起追上来的行成问:

「那些妖怪和刚才的声音是……」

这时又响起两个人的叫声,打断了行成的话。

幸好有月光,还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它们直奔松树林,来到比较空旷的地方。

有两个人躺在地上,还有无数的野兽群聚。

「塔利兹、塔坡利兹、夏近明、塔拉拉桑坦、御廷毕索瓦卡!」

敏次的咏诵筑起了光芒闪烁的保护墙,把冲过来的妖兽弹出去,并囚禁起来。但是,又有其他妖兽跳过惨叫着摔落地面的妖兽扑过来。

成亲滑到敏次的保护墙前面,很快结起手印。

「嗡、波库、坎!」

又出现新的妖兽,从旁边呲牙咧嘴地扑向结手印的成亲。

昌亲很快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大叫:

「缚!」

被五芒之网困住的野兽直直摔落地面。

这时又响起了其他吼叫声,成亲「啐」地咂舌。

「还有啊?」

成亲和昌亲负责对付妖兽,敏次和行成负责保护可能是刚才被妖兽攻击的两个人。

在月光下仔细一看,才知道是源繁和藤原纲基。

呻吟了一会后张开眼睛的纲基,粗暴地甩开敏次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在妖兽的吼叫声中,纲基怒不可遏地咒骂:

「那些家伙在干什么……!」

醒过来的繁抓住了纲基的脚。

「唔,放开我,臭小子……!」

纲基用力剥开他的手,正要把他一脚踹开时,被敏次介入阻止了。

「纲基大人,您要做什么?」

「哼,你是谁啊?」

敏次狠狠瞪着纲基说:

「我是阴阳生敏次。我不知道你们两位之间有什么过节,可是,您不觉得您太过粗暴吗?」

在与纲基对峙的敏次后面,繁被行成扶了起来。

繁激动到全身颤抖,对着纲基咆哮。

「我的儿子……真纯……在哪里……!」

敏次和行成都不由得望向繁,心想他在说什么?

但是,纲基若无其事地冷哼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啊?喔,快到演奏的时间了。」

抬头仰望月亮的纲基,带着阴沉的眼神笑了。

「源大人,你的身体状况这么差,今晚恐怕不能担任乐师的职务了,还是快点离开吧。只要你这么做,说不定你担心的事也不会发生哦。」

「是你把真纯……!」

繁猛然扑上前要抓住纲基时,被行成阻止了。

「住手!」

「你让开!这家伙、这个男人把我儿子……」

激烈反驳的繁,发现眼前的年轻人是右大弁兼藏人头、并深得左大臣道长信赖的藤原行成,顿时脸色发白,闭上了嘴巴。

但行成追问他:

「源大人,纲基大人把你的儿子怎么样了?」

「没、没有,是我搞错了……」

繁握紧拳头,颤抖着肩膀,没有办法再往下说。



在松树林暗处看着这一切的昌浩,正要冲出去时被人抓住了肩膀。

「咦?!」

他回头一看,有个老人满脸严肃地站在视线前。

「爷爷!」

「你这身打扮出去,会有麻烦。」

「咦?啊……」

不由得低头看自己的昌浩,想到自己没戴乌纱帽也没结发髻,是放下头发的男童装扮,还披着深色灵布。不但非常怪异,也不是成年男性应有的装扮。

而且,穿着狩衣、披着灵布的可疑术师,对敏次来说恐怕还记忆犹新。

昌浩把嘴巴抿成了へ字形。晴明觉得他那样子很好笑,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但很快转换成严肃的表情。

「宵蓝把源真纯小少爷平安送到家了。」

「是吗……」

松口气的昌浩,察觉晴明的右肩有道神气。

应该是送晴明来这里的太阴。因为小怪就在昌浩脚下,所以她继续隐形,与小怪保持一段距离。

「操纵妖兽绑走真纯小少爷的术士呢?」

「他在荒废的宅院,由小妖们监视,而且被昌浩的禁缚术困住,逃不了的。」

小怪说完甩甩耳朵,昌浩也点头应和。晴明命令昌浩留在原地,自己走向行成等人。

昌浩尽可能移到比较靠近的地方,躲在粗大的树干后面。在这里听得见说话声音,也勉强可以看到脸。不过月光太亮,要小心被发现。

六合与白虎都隐形了。至于小怪,要有强大的灵视能力才看得见它。

躲起来的昌浩悄声叹息,心想如果可以像神将那样隐形该多好。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突如其来的犀利真言,瞬间改变了现场的空气。

「爷爷……!」

成亲和昌亲异口同声低嚷。尽管老了,晴明的灵力还是无人能及。

仅仅一句真言,就让大群妖兽的动作变迟钝了。

晴明结起火炎印后,对两个孙子下令。

「成亲、昌亲,自己保护自己!」

两人慌忙筑起保护墙。

「禁!」

就在横向画出一直线的两人面前出现保护墙时,从晴明全身迸出惊人的力量波动。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沙拉巴波凯别库、沙拉巴塔塔啦塔、显达马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被召唤来的不动明王的火焰猛烈炽热,被看不见的火焰吞噬的妖兽,都痛苦挣扎满地翻滚。

「嗯……?这是……!」

晴明一阵愕然。

被烧到失去原形的野兽们,体内存在着另一个波动,与连接黑暗的妖气正好相反,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难道是……」

昌浩察觉老人的表情有异,疑惑地盯着妖兽们。

「有人类的魂魄被吞进了野兽肚子里……?」

「咦?!」

脸色发白的昌浩集中精神搜寻,果然如小怪所说。

晴明解除手印,拍手击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接着,响起了袚词,用来保护被吞进野兽体内的灵魂。

野兽被不动明王的火焰焚烧,但无辜的灵魂有神威保护。

「他依然是无人可匹敌……」

成亲半感叹半惊奇地低喃,昌亲也猛点头表示同意。

敏次虽是一般人,但与行成、繁、纲基不一样,多少能理解状况。第一次看见安倍晴明施法的他,看得目不转睛。

「太厉害了……」

即使看不见明王的火焰,也能感受到强烈的灵气,强烈到身体直打哆嗦。

野兽被烧成灰后,长年被囚禁在体内的微微发亮的无数灵魂得到解放,升上了天空。

那些灵魂的数量,就是纲基指使术士害死的人的人数。

「行成大人,这些野兽是纲基雇用的术士操纵的妖兽。」

晴明的手一指,原本什么都没有的黑夜,就浮现出了非季节性的萤火虫般的朦胧圆形亮光。

「这是……!原来透过晴明大人的法术,我也能看见啊!」

「是的,这些都是被纲基指使的术士逼死的人的悲惨下场。据我的式神报告,纲基还绑架了源繁大人的儿子真纯小少爷,用他来威胁源繁大人。」

倒抽一口气的行成,狠狠瞪着纲基,心想终于有了确凿的证据。

「纲基大人,请你把事情说清楚吧?」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证据在哪?你们要如何断定,是不是这个晴明在说谎?」

都到这个地步了,纲基还在装傻。成亲气得面色铁青要扑上去,被昌亲阻止了。

「哥哥!不可以!」

「证据?!对,的确没有证据,但是,我都看见了!九年前,听说他猝死时,我看见你笑了!」

「快住手,哥哥!很遗憾,那不能成为证据……」

昌亲拼命拉住哥哥要挥下去的拳头,成亲颤抖着放下了拳头。

打人很容易,但是,那么做也无法揭开真相。

一直没说话的敏次,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喃喃说道:

「九年……前?」

突然,哥哥说的话浮现脑海。

——最近有个历生跟我很好,每次跟他说话都会变得口无遮拦……

他是不是说那个人是安倍晴明的孙子呢?

「成亲大人……我哥哥生前是不是跟您很好呢?」

被有些茫然的敏次一问,成亲露出复杂的表情,默默点着头。

敏次的思绪陷入混乱。

被纲基雇用的术士操纵的野兽们,体内有被纲基陷害而死的人们的灵魂。

与成亲是好朋友的康史,在九年前猝死于被褥中。

听到康史死亡的消息,纲基为什么笑了?

种种情绪如浊流般,在脑海里骨碌骨碌旋绕。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努力想从干渴的喉咙挤出什么话来的那次,仿佛被什么人呼唤般,无意识地转移了视线。

一只特别庞大的妖兽,被明王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当灰烬散去,出现了白色的人影。

其他灵魂都变成朦胧的萤火,唯独那个人影不知为何还保有生前的模样。

「什么……」

「难道是……!」

成亲和行成都哑然失言。

敏次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他不可能认不出那个身影。

「哥哥……」



宣告子时的钟声,还要再过些时间才会响起。



◇    ◇    ◇



那里面,有他的真情祈求。

求神保佑——



◇    ◇    ◇



出现的康史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视线飘忽不定。

转来转去的眼睛,最后停在张口结舌呆呆佇立的行成身上。

康史眨眨眼,不敢相信似的歪起了头。

然后,发现成亲也在行成附近,更是张大了眼睛。

『你们两位为什么老了这么多?』

那是不符合现场气氛的散漫口吻。

太过震撼而茫然若失的敏次,听到毫无警觉的语调,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康史前面做确认。

疑惑地盯着陌生男孩的康史,突然张大了眼睛。

『这张脸……你总不会是敏次吧……?!』

敏次做了个深呼吸。

九年不见了,康史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没有改变。

所以,敏次才能这么镇定。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注视下,敏次挺起背脊,用力地点着头说:

「是的,我是敏次,哥哥。」

『你突然长高了,声音也变了呢。』

「不是突然……哥哥,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被突然长大的弟弟这么一问,康史合抱双臂,嗯嗯地沉吟。

『最合理的说法是我在作梦吧?』

早猜到哥哥会这么说的敏次,叹着气回应:

「是啊,我也很希望这是梦,然而,并不是。」

『那么,是某种法术吗?』

康史显得很疑惑,敏次坚强地对他说:

「也不是……不过,严格来说,或许有点符合……」

安倍家的人看着它们之间的应对,察觉到一个事实。

那就是敏次并不打算自己说明,而是想让康史自己领悟。

因为不论他人怎么说,当事人不能接受就没有用。

万一不能接受而滞留在这里,康史就会永远在现世徘徊。

根据规定,人死后,必须度过河川或钻过门。

最好是能够自己领悟,自己前往冥府。若是不能,阴阳师就要采取行动。

在一旁静观的晴明,觉得脖子一阵冰凉。

「他果然在看……」

感觉应该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冥官,正在某处看着事情的发展。

如果晴明等人无法解决,他就会挥出无情的刀刃。最好能避免那种状况。

晴明悄悄做出了结印的手势,成亲、昌亲和躲在松树后面的昌浩都察觉了。

阴阳师知道如何把死者送往冥府,可以让死者不痛苦、平静地踏上旅途。

敏次镇定地接着说:

「听着,哥哥,很遗憾,我和行成大人、成亲大人的模样,都比你记忆中老了好几岁,这是事实。」

『嗯——既然你这么说,一定就是吧,因为你最讨厌说谎了。』

嗯嗯点着头的康史微微一笑。

『那是你的一大优点,但太过僵硬、笔直的东西都容易折断,所以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敏次心头一震。

哥哥的眼眸是如此平静。看着突然长大的敏次,哥哥的眼眸从头到尾都如此平静,没有改变。

敏次的眼眸大大摇曳,肩膀颤抖起来。

「哥……哥……」

『嗯。』康史点点头,带着苦恼的笑,过意不去地道歉说:『好不容易约定了时间我却爽约了,对不起,敏次。』

康史其实知道,自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他知道,但舍不得马上踏上旅途,怎么样都放不下。

只要是阴阳师都知道,这样的眷恋会扭曲人心,在不觉中抹去一切,让死者变成漫无目的徘徊的死灵。

时间不多了,离别的时刻不断逼近。

成亲做了个深呼吸。

「时限是子时……」

这是直觉。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康史只能在这里待到亥时结束。当宣告子时的钟声响起,他就必须前往冥府。

「最好由我们其中一人送他走。」

昌亲悄悄提起,成亲严肃地回他说:

「必要的话,就由我或你或爷爷送他走……」

他边说边转移了视线。昌亲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小弟躲在松树后面。

小弟注视着康史和敏次兄弟的眼神,视乎强忍着悲痛,再严肃不过了。

「昌浩……你也有跟我们一样的觉悟吧……」

另一方面。

在月光中,康史满面笑容,眼神跟九年前完全一样。

『没想到可以见到你成年的模样,已经在工作了吧?哪个部门?』

敏次带着难以形容的心情苦笑起来。没剩多少时间了,康史在意的却是这件事。

「我现在是阴阳寮的阴阳生。」

『阴阳寮?好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进中务省或内藏寮呢。』

「那种地方比较适合哥哥。我原本是想……在阴阳寮学习,以后应该可以协助哥哥。」

但是,现在是为了自己学习。

只剩自己可以保护父母了。没有身份背景的自己,要有所成就,唯独取得特殊技能才能造就压倒性的有利形势。做出这种的结论后,他找行成商量,行成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样啊……父亲与母亲就拜托你了。』

「请放心,没有问题。」

敏次以成熟的表情回应。康史把手伸向了他,没有实体的手指,穿透了弟弟的头。

康史的笑容浮现悲戚。明明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再也摸不到弟弟的现实,还是强烈刺痛了他的心。

『偶尔也要放松肩膀的力量。太过紧绷,会因为一些小事就崩溃。』

敏次难过地眯起了眼睛。康史像个孩子般,嚷嚷着「我想跟你去玩」的身影闪过脑海。

啊,那之后已经过了九年。

说好去钓鱼的约定没能实现,自己的年纪也着实增长了。

然而,哥哥的年纪不会再增长,再也不可能跟自己一起走过岁月了。

他为这件事感到悲伤,真的、真的很悲伤。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的悲伤会成为哥哥的眷恋。他不能让哥哥因为有所遗憾,而停留在这个世间。

康史忽然抬头仰望月亮。

『好美的月亮,很高兴最后可以跟你一起欣赏这样的月亮。』

敏次也抬起头来。

月亮已经快升到天空的边际了,皎洁的月光洒落地面。侵肌透骨的冷风,就像看不见的刀刃,负责斩断大家的犹豫。

『之前都没什么时间跟你交谈……以后也不可能了。』

听到哥哥一再说好想去钓鱼,敏次拼命压抑激动的心情。

「不可以太贪心,其他灵魂连这样交谈的机会都没有……」

疑惑涌上心头。

对了,被野兽吞噬的其他灵魂,都没有这样显现生前的模样,就直接升上天空消失了。

为什么只有康史可以保有生前的模样、生前的心,跟自己交谈呢?

『怎么了?』

敏次对讶异的康史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为什么哥哥被野兽吞噬了,却没怎么样呢……啊,说没怎么样也有语病。」

康史眨眨眼睛,破颜而笑。

『啊,一定是因为我有这个。』

在怀里窸窸窣窣摸索的康史,拉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递给敏次看。

「啊!」

那是……

『这东西还真灵验呢。』

「守……袋……」

那是九年前敏次从神社求来的。

神社里排列着白色守袋。

他一看见,就毫不犹豫地拿起来了。

那里面,有他的真情祈求。

求神保佑。

保佑哥哥。

然而,神没有保佑哥哥。

隔天早上哥哥就死了,敏次茫然地思索着:

神没有保护哥哥。

他一直、一直都这么想——

「原来……神……保佑了……哥哥……」

康史温柔地对哑然无言的敏次说:

『好像只有这东西可以带去那边……谢谢你,敏次。』

敏次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只能接二连三地摇头。

他一味地压抑再压抑,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让自己崩溃,坚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晴明走到这样的敏次旁边。

「敏次大人,时限快到了……让我送你哥哥一程吧,以免他迷路。」

然而,敏次拒绝了旷世大阴阳师的提议。

「不,」他毅然抬起头,平静地说:「那是身为亲人的我该做的事。」

「对不起,是我多事了……」

晴明往后退,敏次微微向他行个礼说:

「谢谢您的关心,晴明大人。」

敏次在胸前合掌,做个深呼吸,祈祷声音不要颤抖、心不要颤抖。

他要以阴阳师的身份,送灵魂去冥府。

『你要送我去吗?那我就放心了。』

「交给我吧。」

忽然,康史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起来。

『唉,敏次。』

「什么事?哥哥。」

『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再做兄弟。』

敏次的眼眸泪光摇曳。

『然后,这回一定要去钓鱼——就这么约定了。』

「……」

敏次无言地点点头。

那是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笑容。

敏次毅然决然地击掌拍手两次。

「谨以坐镇高天原之皇亲神漏岐、神漏美之神诏,恭请八百万神等齐集商议……」

大祓词琅琅响起。

祈祷能借用神的力量,让康史平静地、安详地渡过那道河川。

不过,那个声音跟敏次平时的声音不太一样。

「恳请天之神、国之神、八百万神等应允——」

就在送走灵魂的瞬间,大祓词中断了。

同时响起了宣告子时的钟声。

「敏次……」

躲在松树后面的昌浩看见了。

那个总是挺直背脊、昂首阔步的敏次。

低着头、握紧拳头、颤抖着肩膀。

溢出再也忍不住的呜咽声。

昌浩早上就看过这个光景了,当时是隐约看到了不久后的未来。

他觉得不该看,于是抱起小怪,背向了敏次。

没有人靠近敏次,只看着他剧烈颤动的背部。

「……呜……!」

行成想起今天早上敏次说的话。

——说起来很过分,我哥哥死了,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行成终于了解其实并不是那样。

敏次不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而是哭不出来。

康史死得太突然、太突然了。

因为没能履行约定,所以心的一部分冻结了。

经过九年的时间,现在终于融化了。

晴明仰望月亮,细眯起眼睛。

那道阴影消失了。

他占卜出来的「与逝者之邂逅」的卦象,真的灵验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然后,还是子之刻


昌浩披着六合的灵布,大步走在夜晚的京城大路。

高挂天边的月亮,就快落下了。

登登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抬头看着昌浩,甩甩耳朵。

「你不回家吗?」

昌浩的脚不是往安倍家的方向走。

「我要回家啊,可是……」

总觉得心情有点沉重,所以想在外面晃一下。

藤原纲基下了诅咒,所以应该会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听说会尽可能追溯过往,把可以立案的事件统统立案。

向来嫌诅咒、咒杀之类的事很棘手而不想碰触的成亲,也率先主动帮忙。

应该是为了发泄九年来的愤恨吧。

没多久,冷静下来的敏次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就回家了。

昌亲说要送他回家,但敏次说自己回去没关系,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

现在他只想独处。

「不知道敏次大人会不会把哥哥的事告诉父母。」

昌浩不由得喃喃说道,小怪跳到他肩上反问他:

「如果是你,会不会说?」

被反问的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没有催促默默思考的他。

昌浩迎着冷风,暂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如果是我就不说。」

半响后昌浩才这么回答,小怪回应他:「是吗?」

「因为说了,父母会伤心,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咒杀这种事。」

这件事敏次一定会隐瞒他的父母一辈子,因为他会相信这么做最好。

或许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决定后,就会贯彻到底。

「我也会忘记今天的事,我想爷爷和哥哥们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小怪摇晃长长的尾巴说:

「我想也是。」

晴明、成亲、昌亲都像这样,心中埋藏着好几件不能告诉他人的事。

今后,昌浩也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

埋藏在心中,既痛苦又伤神,有时甚至会觉得快要崩溃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那样的压力。

阴阳师必须承担比其他人更多这样的事。

这是个宿命的职业。

但是,昌浩相信,尽管痛苦的事不少,开心、喜悦的事应该也不少。

走很久了。要摆脱在脑中骨碌骨碌盘绕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在风中什么也不想。

昌浩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昌浩?」

小怪盯着他看,他淡淡一笑说:

「差不多该回家了,小怪。已经过半夜了,再不休息,我一定会累垮。」

用夕阳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昌浩的小怪,对昌浩抿嘴一笑,说:

「我想也是,好,回家吧。」

「嗯。」

昌浩转身往后走,隐形的六合跟在他后面。

六合察觉远方的气息,眨了眨眼睛。

『昌浩——』

「嗯?怎么了?六合。」

回头往后看的昌浩满脸疑惑。

正要往下说的六合还来不及说,无数的妖气就逼过来了,叫声响彻云霄。

「发现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大军压境的百鬼夜行,抄起反射性怒吼回去的昌浩,继续往前跑。

「哇?!等等!喂,你们要去哪——!」



◇    ◇    ◇



一阵风降落在静谧的贵船后殿。

翩然着地的是,魂魄从躯壳脱离,以年轻模样出现的安倍晴明。

他的手上拿着一瓶酒。

「唉,晴明,你干嘛刻意使用离魂术?你看青龙的脸又气成那样了。」

年轻人淡淡一笑说:

「以实体出现会受不了寒冷。」

寒冷与寿命,该以哪边为优先呢?晴明选择了寒冷。

太阴露出了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晴明摸摸她的头,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高龙神已经以人形现身在船形岩上了。

「你来晚了,安倍晴明。」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高龙神。或许不能用来表示歉意,但是,我带这个来了。」

晴明举起酒瓶给高龙神看,高龙神苦笑着说:

「那个供品最好能讨我这个神的欢心。」

「那就要请你现身品尝确认啰。」

接着,晴明从袖子里拿出了两个陶杯。

斜眼看着高龙神与晴明在船形岩上畅饮起来的太阴,深深叹了一口气。

「贵船的祭神是因为正月的酒好喝,所以把晴明叫来。如果大家知道是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一定会出大事……」

尤其是青龙和天后的反应最可怕,光想像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我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个子娇小的神将,抱着头蹲下来。贵船的祭神根本不在乎她的苦恼,超开心地喝着酒,晴明也神采奕奕地陪着她喝。

这时候,另一道风降落。太阴猛然抬起头,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呜咽咽~白虎!」

身材壮硕的白虎,看看哭着跑过来的太阴,再看看在船形岩上的畅饮,就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了。

「原来是这样……不能告诉青龙……」

太阴用力点着头,白虎摸着她的头,仰天长叹,似乎在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皎洁的月光照耀地面,直到黎明将近。



◇    ◇    ◇



昌浩非常不高兴。

「有问题……」

「嗯,是啊……」

小怪记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但还是叹口气回应他。

「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根本就有问题。」

昨晚他也是被带来这间荒废的宅院。

无数只心情大好的小妖,在宅院里忙来忙去。

昌浩两眼发直,喃喃发着牢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怪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沉默不语,它知道不小心说错话,昌浩一定会把愤怒的矛头转向它。

「源真纯平安回到家了,已经没我的事了,它们是在干嘛啊?」

「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昌浩旁边的魑鸟,举起一只翅膀歪起了头。

「哇!」

「是你啊,不要吓人嘛!」

小怪皱起了眉头,魑鸟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哟,吓到你们了吗?对不起耶。可是,式神,你没发现我,会不会有点糟糕?」

「吓到的不是我,是这小子。」

小怪指向昌浩,魑鸟点头表示理解。

「啊,真的呢。喂,孙子。」鸟妖对臭着脸的昌浩淡定地说:「你忘了你昨天晚上没带笛子回家吧?你看,是蜘蛛老爹帮你收着了。」

转头一看,蜘蛛老爹用一对手高举着昌浩的龙笛,用其他三对脚向这里走过来,说了一声「给你」,把笛子还给了昌浩。

「谢……谢谢。」

「哎呀,没什么啦,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

蜘蛛老爹啪唏啪唏拍拍昌浩的背,又窸窸窣窣地走开了。

从刚才到现在,每只小妖都忙得不可开交。

小怪觉得奇怪,骨碌环视周遭一圈,开口问:

「喂……你们在做什么?」

从宅院屋顶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赏月宴会就要开始啦。」

「对、对,我们说好事情全部解决后,就像人类那样举办宴会。」

「是付丧神的提议。」

抬头一看,猿鬼、龙鬼、独角鬼正把不知从哪弄来的食物排列在屋顶上。

那些食物是从哪弄来的呢?这么想的昌浩,怕会想出可怕的结论,所以想到一半就打住了。最好不要深入追究小妖们的行径。

只要不会对人类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应该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得也是,它们都付出了心力救真纯小少爷……」

不经意地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一阵悲痛涌上心头。

支离破碎的付丧笙,应该已经被送回源家宅院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昌浩与源家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想确认也没有理由登门拜访。

这时候,有个巨大的身影与小小的身影,从昌浩旁边走过去。

「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喳。」

译:那么,就把水池前面当成舞台啰?笙大人。

「是啊,那里大家都看得到,又有月亮映在水面上,别有风味。」

「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

译:我都没想到呢,不愧是笙,跟我们的眼光都不一样。

「哪有啊,是舞方大人先选择了水池旁,我才想到的。」

低着头的昌浩和抬头看着屋顶的小怪,缓缓转过头来。

「喂,等等……」

舞方和付丧笙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发出来的低嚷声,同时回过头去。

「吱喳?」

译:什么事?

「啊?」

昌浩和小怪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明明已经支离破碎的付丧笙,竟然一副没事的样子,斜斜站在月光下。

昌浩忘了礼貌,直直指着笙。

「这、这、这、这是……」

笙惊讶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昌浩,先回过神来的小怪逼问它说:

「你、你不是坏掉了吗?!」

付丧笙眨眨眼睛,腼腆地把右手绕到身体后面说:

「因为我是付丧神啊。」

昌浩在嘿嘿笑着的笙面前跌坐下来。

「昌浩?!」

瞪大眼睛的小怪要冲过去时,听见昌浩颤抖着肩膀低声咒骂,就停下来了。

「可……恶……」

把我的悲伤、哀叹、追悼的感情统统还给我!

「今后我再也不会同情小妖啦……!」

这是他打从心底的呼喊。

「说得一点都没错。」

小怪的心情也跟昌浩一样。

就在它唉唉叹气时,旁边有道神气降落。

惊讶的小怪瞪大了眼睛。

「勾,怎么了?」

合抱双臂的十二神将勾阵,嘴上带着恬淡的笑。

「你们迟迟不回来,所以我来看看怎么了。」

隐形的六合也现身了,尽管面无表情,却用有着丰富情感的双眸,望着荒废的宅院。

「看来是被邀请来参加小妖的宴会了。」

「哦?真风雅呢。」

「等等,再怎么想,那都叫绑架。」

小怪驳斥顺口回应的勾阵,夕阳色的眼眸闪烁着厉光。

「阴阳师干嘛要来参加小妖的宴会呢?很奇怪吧?以常理判断。」

「也对啦,你说得有道理。」

勾阵点头表示同意。小怪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见小妖在屋顶上大叫。

「喂——要开始啰。」

「大家都到齐啦。」

「快把瘫坐在那里的孙子带过来!」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向水池边。

小怪不由得目送他愤怒的背影离去。

「他要入席吗?」

六合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是。」

「这样好吗?尽管还是半吊子,毕竟也是个阴阳师啊。」

「本人觉得好就好吧?」

勾阵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有所质疑的小怪。

「也对啦,昌浩觉得好就好……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小怪用一只前脚灵活地搔着脸颊一带。突然,昌浩对着它大叫:

「小怪!」

「嗯?」

「来吹笛子,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突如其来的要求,把三名神将都惊呆了。

但昌浩没有停止。

「再怎么说,你都是位居众神之末,怎么可以输给付丧神的音乐!哼!」

从震撼中振作起来的小怪,不解地歪着头说:

「这跟那有什么关联呢?我完全搞不懂。」

「我也是……」

六合也跟小怪一样无法理解,刚刚才到的勾阵就更不用说了。

但比起满脑子问号的最强斗将和第四强斗将,一点红的恢复速度就快多了。

「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是吗?」

眯着眼睛满脸疑惑的小怪,被昌浩一再催促,最后还是屈服了。

「变成我吹也太奇怪了。」

小怪眨个眼,变回红莲原貌,昌浩把拿回来的笛子塞给了他。

「拿去。」

「哦。」

红莲不情不愿地接过龙笛,皱着眉头动起了十根手指。

「很久没吹了,等一下。」

要大略试吹每个音阶,找回感觉。

「应该还好吧……」

试吹后,红莲就在水池边坐下来,弓起一只脚,思索着该吹什么。看着他的勾阵突然站起来,拔起腰间的笔架叉走到前面。

「勾阵?」

「勾,怎么了?」

昌浩满脸惊讶,红莲也一肚子疑惑。勾阵看着他们,灿烂地笑着说:

「这是十二神将腾蛇几百年才演奏一次的音乐,当然要锦上添花啦。六合,跟我搭配。」

被点名的六合百般不情愿地叹口气,走到勾阵前面,拿出了银枪。

神将同袍表演舞剑,是前所未有的光景,恐怕连晴明都没看过。

「真是大卡司呢,但观众都是小妖哦,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红莲出自内心的这番话,六合眨了眨眼睛,勾阵与兴致盎然地笑着。

昌浩则是——

「原来十二神将真的什么都会呢……」

既赞叹又懊恼的昌浩,在心里不断地重复发誓,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学到一般人的程度。



在月光下,伴着活泼的笛音,开始了华丽的舞剑。



◇    ◇    ◇



回到家的敏次,带着老旧的书箱和一瓶酒、两个杯子,走到外廊。

在外廊坐下来、把酒倒进杯子里,一杯放在自己前面,一杯放在对面。

那杯是给曾说过在他元服之礼后要跟他喝一杯的哥哥。

然后,他打开书箱,拿出老旧的守袋,轻轻放在对面杯子的后面。

九年前,丧礼结束后,他本想把这个守袋丢进河里。

——怎么样都舍不得丢。

「还好没丢……」

那里面的真情祈求,神全都收到了。

他拿起杯子微微举高,抬头仰望月亮。

手上的杯子里,也有圆圆的月亮映在酒面上摇曳着。

——嘿,敏次。

忽然,耳边响起了呼唤声,敏次的眼皮颤动起来。

在洁白的月光中,他似乎看见了思念的哥哥的和蔼脸庞。



『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再做兄弟。』



嗯,是啊。



『然后,这回一定要去钓鱼——就这么约定了。』



这回——一定要去。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版的新书,是睽违已久的番外篇。

藤原敏次这个男人,在刚出场时被嫌到爆,后来随着故事的发展,颠覆了读者对他的评价,渐渐博得大家对他的喜爱,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从敏「次」这个名字,可以知道他是次子。那么,长子呢?为什么没有出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以前曾提过无数次的关于敏次的哥哥的种种话题、以及栖宿在京城的小妖们,是这个故事的焦点。现在这个故事终于编辑成一本书,可以呈献给各位读者了。

为了增修,我重看了这个故事。仔细一算,居然是十年前写的……

有那么久了吗?暮然回首,时光的流逝真的快得惊人。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想写的东西、非写不可的东西。我深深觉得,可以这么想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从这一集开始,由伊东七生老师接下ASAGI樱老师的棒子,继续为《少年阴阳师》系列作画。

对ASAGI樱老师的感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说什么都只显得肤浅。

所以,只能百感交集地说一句:

「谢谢。」

目前,从《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单行本第三集开始、以及角川文库版的封面,都是由伊东七生老师负责插画。

我想,已经替我写的阴阳师故事画过插画的伊东老师,应该可以把这个世界画得更深入、更新奇,所以我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去拜托伊东老师,没想到老师欣然允诺了。

以崭新面貌呈现的这一本书,基本上是由京城的所有正式角色编织而成的故事,我觉得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或许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还是要说,像这种出场人物都笑眯眯的故事,最近很少见……几乎是……完全没有。

所以,感觉就像昌浩等人齐聚一堂,欢迎伊东老师。

但愿真的是这样。



从道敷篇结束到这本番外篇出版,真的真的让大家久等了。

从来没有隔这么久过,所以我找责编商量该怎么办。

光:「因为这样,所以我想干脆来个很久不曾有过的两个月连续出版!不过,应该有困难吧?」

Y:「我就在等你这句话!那么,就在七月、八月出版!」

……呃,有这么好说话的责编,我觉得实在太幸福了。

所以,八月一日还会再出版另一本番外短篇集。

这一本预定收集的内容,有榎岦斋在道敷篇说「我曾战胜过预言」时的故事,以及彰子(不是藤花的彰子时代)、成亲、敏次与某神将纠缠不清的角色的短篇故事。

在新的篇章开始之前,希望大家可以透过短篇集,回想起《少年阴阳师》的种种故事。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各位久等了

各位久等了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0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9-11-20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這小說真是歷史悠久阿 感謝大大提供各集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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