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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30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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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圣诞舞会之夜
~Cross Talk~
……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静静地、温柔地,抱住了一切。
仿佛置身在天鹅绒与丝绸里一般,身体就这样毫无抵抗地陷入更深的虚无之中。
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却确确实实以某种方式得知了正在下沉的这一事实。
这里是忘却之海,是埋葬昨日的摇篮。
仿佛无限延伸的黑暗是这里唯一的产物。
这里不是目的地,也不是起始点。
在这里存在只是一个过程。
下沉、下沉、什么也不知道地下沉……
究竟要去到哪里,而这里是否有底…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就这样迎接终焉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不对。
这样是不行的。
旅者啊,这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
你现在应当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请不要怀疑,这里有你曾存在过的证据。
洒落在不知何处的记忆……你确定没有遗忘什么吗?
不管怎样,舞台的齿轮是无法停止的,将会一直运转到这场表演的谢幕。
来吧,请你继续向前吧……
愿你能在一切变得太晚之前、回想起来。
喀啷、哐当、喀啷咔咔……
马车的行进声单调地在背景中做着伴奏。
随着时间逐渐接近正午时分,太阳也慢慢地爬到了头顶处,空气开始升温,并很快将达到令人汗流浃背的温度。
“………唔…嗯…”
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马车的颠簸,躺在座位上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她揉着朦胧的睡眼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哎?”
她停了一下,让大脑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处理信息。在确认了周围的环境后,她轻轻地松了口气,爬上了面前堆得有小山般高的行李箱,将头伸出了驾驶席的窗口。
眼睛很快便适应了明亮的日光,而映入眼底的景色只能以宏伟二字来形容。
马车行走在陡峭的小路上,坑洼不平的路面只够一辆车通过。左侧是耸入云端的山峰,右侧则是百米深的谷底,被梯形的山体包拢在其中。因为风化程度的不同,崖壁上遍布阶梯般的痕迹,在太阳底下打出了不同程度的阴影。整片峡谷以棕色和深红色为主色调,与头顶蓝得不可思议的苍穹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
…微风吹拂着,鹰的鸣叫声回响着朝远处淡去,传颂着大自然独有的那份魄力。
“哇——!父亲大人、好壮观啊!”
少女一边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一边兴奋地说道。
“可不是吗,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心广神怡的感觉……”
此刻正坐在驾驶席上、一手握持着马鞭另一手拽着缰绳的男人如是说道:
“…说起来,你还没来过西部的岩地吧?”
“嗯,没有哦。”
少女摇了摇头答道:
“我从小到大都待在村子里,在懂事前从未踏出过村庄一步,所以和父亲大人一起出行是我在外面世界的全部。”
“这样啊…………”
男人以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稍待片刻后转向了少女:
“这次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顺着这条山路走下去,峡谷底下有个小村庄,那里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住所了。在到达之前,你就先随便从包里翻点东西吃吧,我们很快就要开始忙了。”
“啊,好的…那么父亲大人你呢?要来点什么吗?”
“我就不用了,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男人说道,少女点了点头后缩回了车厢内。
时值六月下旬,夏至时分刚刚过去,烈日让人们开始期待秋季的清爽。
…光阴似箭,眨眼间又是一年。
男人抬头,隔着帽檐望向青空,像是朝着那苍蓝抛去什么问题一样注视着云端的彼方。
——“究竟要到哪里、我才能停下呢……”
…他得到的回答,只有沉默。
正如男人所说,马车在经过了几个弯道后,谷底的一处阴影中就浮现出了房屋的轮廓。那里起初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座小房子,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块头过大的岩石,但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可以看出那是有街道和基本设施的一个小镇。
这里就是两人这一次迁移的目的地。
马车缓缓驶入挂着老旧的欢迎招牌的小镇入口。虽然是上午但街道上却没几个人,只有老年人在小酒吧的凉棚底下歇息,以及小孩子在街角处玩弹珠。
“这里是个以矿业为主的小镇。”
男人开口介绍道:
“这一带的地下矿产资源非常丰富,三十年前曾经有人发现过金银这一类的稀有矿物,于是转眼间这里就繁华起来了。”
“是这样的吗……”
少女在车厢里四处探头张望,说道:
“…可是,要将这样的情形称之为繁华实在说不过去啊。这里…怎么说好呢,简直就像…”
“…就像个‘鬼镇’吗?”
男人笑了笑,继续说道:
“确实,现在和当初完全是两个样子。稀有矿物资源在被发现不久之后就枯竭了,来这里想趁着机会赚一笔发大财的人于是也都各奔东西了,但毕竟这里其它的矿物资源还是很丰富的,所以因此留下来的人也是有的。”
“那他们现在呢?”
“应该已经去工作了吧。白天男人去矿井,晚上再回来,留下小孩子和老人自己照顾自己,然后第二天重复。”
“……听起来真是够呛,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啊。”
少女不禁感叹道。
“没有什么值得去感到惊讶的。凡事有因皆有果,如此的生活方式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男人一边手握缰绳,一边庄重地说道:
“既然他们来到这里原先的目的是钱财,那么他们踏上的道路亦是贪欲之罪筑成的。人们追逐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却没有意识到为了参入可能会大发一笔的赌局是有代价的,所以如今的这般田地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是这样的吗?”
少女稍稍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总觉得父亲大人这样的想法很可怜,有些过度悲观了…”
“……………………。”
男人将头转了过去:
“…这还真是新鲜呢,你会对我的言论进行反驳吗?请让我听听看你的观点吧。”
“反驳什么的…其实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一切。”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
“所谓生活,不就是要克服逆境并向更好的境界努力吗?俗话说人往高处走的道理就是如此吧,在这过程中谁都难免会在心中形成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则会为人们前进提供动力。就算是追逐金钱也好,但如果那些金钱能被用来兑换相应的幸福和快乐,也不乏为一件好事。所以,比起‘贪欲’,‘进步’还是更形象一点吧。”
“唔…可是,用金钱来获取幸福和快乐,这不正是贪欲之罪的表现吗?”
“我觉得,幸福是有很多种存在的形态的。有些人觉得有很多朋友是幸福、有些人觉得平淡即是幸福、如此一来有人觉得金钱能换来幸福也并不奇怪,而追逐幸福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力,所以不能以罪来定义。”
“呵,那么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岂不是没有罪了吗?”
“那样有什么不好的?”
少女歪着脑袋问道:
“一个谁也不会被束缚的世界,没有了罪也就不会互相伤害,那里只有平等而无处不在的幸福。这样的世界,若能有朝一日实现该有多好。”
“那种东西只存在于乌托邦——飘渺而美好,并永远都会是那样遥远。”
男人感慨地说道:
“说起来,我想问问看:对你而言,幸福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和父亲大人一起四处周游啊!”
少女连片刻的思考都没有做,便直接笑着给出了答复。
面对这样率直的回答,男人却没有立即回应。他将目光锁定在前方的道路上,从而试图掩盖瞳孔深处的什么:
“是这样……吗…”
“嗯?怎么了,父亲大人?”
“啊…不,没什么。抱歉,不知不觉就走了下神,彻夜赶路有些累了而已。”
“不要紧吧?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停一下歇歇?”
少女凑上前来,担心地问道。
“不用担心,这点小路还是难不倒我的,更何况你看……”
男人用手指了指前方,马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减缓了速度,停在了一个路口处:
“我们已经到了哦。”
两人下榻的地方是小镇边角里的一个简陋的小木屋。
一推门进去,灰尘就如同沙尘暴般扑面而来。天花板上布满了蛛网,窗台上也到处都是锈迹,一看就知道这里肯定很久没人住了。
据男人所言,这间屋子是他过去的一位好友留下的。淘金热过后,许多人都从这里直接撤出了,留下的不动产和设施在那之后都闲置着。
“虽然不是什么高档的别墅,但至少算是有个可以遮雨睡觉的地方,所以请委屈一下吧。”
“嗯,没关系,我不介意,只要是和父亲大人在一起的地方哪里都可以~”
少女微笑着说道,话语中不带一丝迟疑。
经过一番打扫后,原本老旧的房屋,也变得崭新了起来。虽然改变的程度有限,但点起了油灯后房间里添上了几份生气,让人不禁感到很欣慰。
两人这一年多以来因为搬迁得很频繁,故对这一方面变得颇有研究。携带的行李是最低限度的,而整个安置过程也只用了半天,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就已经差不多了。
“辛苦了,这样一来也就差不多了。”
男人边说道,边将最后一个空纸箱压缩起来,扔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忙了一天了也该饿了吧?晚饭就出去吃吧。”
“啊,好的…不过其实自己做也可以啊,能够省下些开支,而且我还不累,有足够的力气去做饭。”
“你有这份心很好,但现在我们手头上什么材料也没有,要等你去买了再回来做实在划不来,所以今晚就算了吧。”
“呜……既然父亲大人这么说了,那好吧。”
少女嘟着嘴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沮丧。
看到这一幕,男人露出了微笑,伸手摸了摸这位名义上的“女儿”的脑袋:
“之前不是每天都麻烦你来做吗?而且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今天喜迁新居,第一顿晚餐就到外面去吃吧,也当是庆祝庆祝。”
“可是近几个月以来,总是‘喜迁新居’,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了……”
“唔…那个也没有办法。”
“而且父亲大人也总不告诉我搬家的原因,每次都只是以‘你到时候就会懂的’这样的话敷衍搪塞过去,可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啊。”
少女一边说道,一边看了看四周:
“……一年多以前,父亲大人出现在了失去了一切的我的面前,给予了我继续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我希望能尽我之力辅佐父亲大人,但现在您却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我不想成为您的累赘,所以……”
“…感到不安了,是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问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少女也如是点了点头:
“是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问了,但我不希望为父亲大人带来任何的不便。”
她话中的语句之间透露出了一种无奈。
意义这种东西不是无中生有的,也不是由谁自己定义的,而是需要被他人认可、赋予。然而,谁都会动摇,动摇会产生迷茫,甚至会引致思考——自己有意义这点、有意义吗?
…当然,这是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
“………………。”
男人欲言又止,神情中表达出了他内心在为寻找合适的词语而做的斗争。他稍停了片刻,向前走去,将少女迎入怀中:
“…对不起。”
“……果然是、那样的吗…”
“…请给我一点时间。仅仅以目前而言,一切都还不好说…但请相信我、待时机正确时,会将全部都告诉你的。”
他一边说道,一边用手温柔地梳理少女的头发,想尽可能安慰她。因为身处矛盾中心点,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嗯。”
少女在怀中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没有实质的承诺。
峡谷地区的夕阳尤其漂亮。
因为气候的缘故,云彩分布得十分均匀,被同样染成了深红色的天空以十分艺术的方式衬托了出来。连绵起伏的地形一直延伸至地平线的彼端,而肉眼所能看到的却只有那么多,如此的一景同时呈现出了无限和有限的概念。
黄昏时分,人群开始涌现在小镇的街道上,在地下矿井里的男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纷纷迫不及待地想呼吸新鲜空气。原本显得十分冷清的一些酒馆也变得颇为热闹,白天门可罗雀的一些空房子摇身一变成了人来人往的赌馆,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将一直持续到拂晓。
男人和少女融入街上的人群,走进了一个位于巷口的小餐厅。时间刚过六点,但店里已经座无虚席,无奈之下两人只好离开并尝试别处,但其它地方的生意也同样很好,找了不下三家后才终于找到可以下座的桌子。
“劳驾,请拿两份菜单,三分钟后点菜。”
为了能尽快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男人一坐下便找来了服务员,两份菜单随即发到了两人的手中。
“随便点些什么吧,不用在乎价钱,这里只有啤酒贵,饭菜什么的都很便宜……啊,等等,别摘那个。”
当少女想摘下头上的帽子时,被男人制止了。
“怎、怎么了,父亲大人?”
“委屈你一下,先戴着吧……”
男人说道,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这里属于偏远地区,人口混杂,对你的发色有意见的人肯定也会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请忍忍吧。”
“啊,好的。”
少女摸了摸头上的渔夫帽,长长的帽檐将她捆起来的头发完全遮住了,让她从远处看起来像个男孩子。
这是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酒馆。白天两人曾经过这里,但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现在的店里座无虚席,到处都是手捧酒杯高声谈笑的人,其中绝大多数的人还穿着厚实的工作服,应该是一出矿井就直接赶来了。
“还是先说一下吧,这里吃的东西也只能算是一般,上不了档次……老实说你做的很可能比这里的好吃,望你别介意。”
“没事的,我也不挑剔,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
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在那之后,服务员拿着两杯冰水来了,两人各自点了道从未吃过的菜肴,抱着莫名的期待下了单。
“于是,为新家干杯!”
“嗯!”
因为少女还未成年,两人都没有点酒喝。不过,即便摆在餐桌上的只是一块面包和一碗冷汤,一起共进晚餐的对象才是决定其美味的关键。
“呼啊……忙了一整天,也算是安顿下来了。我也很累了,回去就洗洗睡吧。”
“嗯…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呢。”
少女点了点头说道:
“只不过是一觉醒来,眨眼间就已经来到这里了……难以置信,在湖畔旁、平原地带、市场镇里的那些日子就好像还是昨天一样,现在想想看却都变得那么遥远了…感觉、变化太大了,稍稍有些喘不过来气。”
“怀念吗?那些地方怎么说都要比这里强吧。”
男人也以同样怀旧的口气问道。
“嗯…无挂念是不可能的,毕竟每一个地方都有很美好的回忆,而且最重要的是和父亲大人一起在外周游、开了不少眼界,所以不论到哪里都很开心。”
少女露出了笑容,又喝了一口冰水。
“这样啊……呵,也辛苦你了,陪我一路四处跑。”
“嗯,不不,应该是我给父亲大人添麻烦了才对…希望我不是个累赘。”
“那就是你想多了,我可是从来没有将你当作什么累赘过,不如说………”
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不,没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将杯子拿至唇边,却少见地呛了一口。
“咳、咳咳咳…!”
“父、父亲大人!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关系,不用担心。”
男人举起手向急忙从座位上站起的少女示意自己没事,并为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苦笑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思维变得紊乱了。
脑海里就如一团乱麻,就连是什么导致的都不知道,只有强烈的不安和……某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但当然,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荡,男人于是强挤出一副笑容后转换了话题:
“说起来,有件事情要和你说一下…有关于今后去向的事情。”
“是的……哎?已经又要搬家了吗?”
“虽然只是计划,但我已经在考虑下一步了…而且鉴于今天下午你说的那些,我决定还是先和你商量一下吧。”
“我的话没问题的,请不用介意。父亲大人若有想法请尽管去做,我不会抱有异议的。”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了。”
男人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其实这件事几个星期前我就已经定好了。在这里住的时间估计也会很短,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在那之后我们就向来的方向折返。”
“也就是说,要回到以前的哪个住所?”
少女略带兴奋地问道。
“不,只是目的地恰好在那个方向而已。我有个旧相识,现在在一所学校担任校长,他前一阵子写信来邀请我去当教师,其中待遇也不错,还可以将你编入班里呢。”
“学校吗……听上去好厉害啊。”
“嗯,你不是说过想去上学吗?这也是个好机会,而且到了那里后我想我们一段时间之内不用再转移了,可以借着这个契机安顿下来。”
男人点了点头,说道。
安定的生活…这是一个对于两人来说都极为陌生的概念,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就像是在试图逃避什么一般四处周转,往往新的住处炊烟还没能升起就要再度搬迁了,毫无平静可言。
少女愣愣地坐着,在脑海中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学校吗?总觉得不可思议,那种东西不是只有村子里的富家孩子才能去的地方吗?
“可以吗…去学校,和别人一起上课、真的可以吗?”
“嗯,约定好了,一定会让你体验普通的学生生活的。”
男人露出了微笑,说道:
“那是所不错的学校,远近都还算闻名,我会拜托校长将你安插进一个合适的年级里的。”
“嗯……谢谢,我很期待!”
少女开心地笑了出来。
这时,服务员再度凑了上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两盘食物:
“二位久等了。这是本店的招牌菜:牛肉奶油烩饭,请慢用。”
两个木盘上盛满了小山般高的米饭,每一粒虽然算不上饱满但大小还是很可观,牛肉与米粒自身的香味被乳白色的调料汁衬托了出来,再加上那一点也不吝啬的份量,让人食指大开。
“哇~光是味道就让人流口水了!”
“已经很饿了吧?来,赶快开动吧。”
“好的,那么父亲大人你先请吧,我去洗一下手再回来。”
说罢,少女从座位站起。
“在这种空气里都是煤粉的地方还讲究什么啊,不趁热吃会让食物的美味值大幅度下降的哦。”
“如果像父亲大人那样不讲卫生,我想比起所谓的‘美味值’,之后肚子会以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方式提出抗议吧。”
和自己那不修边幅的“父亲”不同,少女对于个人卫生的态度很是坚决。虽然作为“女儿”她也曾多次指出这点,但男人却都敷衍过去了,到最后她也只好不了了之放弃劝说。
顺着墙壁上的牌子的指示,少女很快便找到了后巷里的洗手间。餐馆里面就够脏了,洗手间更不用多说,她只能暗自希望至少自来水是干净的。
——在这样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吗……
尽管整个白天都在想这件事情,还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累赘而强行摆出一副没关系的样子……可果然还是掩盖不住,烦心的事情只凭一己之意是无法摆脱的。
少女并没有责难小镇的生活质量,她自认没有权利去挑三拣四。但是,每次搬家后内心都有一种寂寞的空虚感,对新环境从而也有种潜意识层面上的抵触。
抬头仰望星空,夏季的银河是那么的壮观,而且不论身在哪里,唯有这些如同洒落在黑色绸缎上的珍珠还会在相同的地方俯视着自己。
——千年之后也不会改变……
听一些懂点炼金术的人说,星星也是会变化的。它们会消逝、会死亡、会在留下余辉的同时化作无数尘埃,但那个过程是漫长的,比起生存在须叟里的人类,星星代表着永恒。
少女曾听闻过许多关于星星的传说,其中不乏有将星空描写成人死后的归所的故事。每当听到这些浪漫却又悲伤的物语时她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来……
…或许、爸爸和妈妈,都在那里默默地守望着自己吧。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于是,她只有双手合十去祈祷:
——请保佑今后的日子也一如既往的太平吧。
少女心中揣怀着的只有这一片纯粹的心愿。
…仅仅如此而已,实在算不上是过分的奢望吧?
“……哎呀,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片刻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看着星空发愣好一会儿了。为了让有些朦胧的意识恢复正常,她重新打开了水龙头,清凉的水在脸上造成的温差瞬间让她回过了神。
“……嗯?”
当少女重新抬起头时,借着昏暗的灯光,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破旧不堪的墙上零零碎碎地贴着几张纸,泛黄的表面暗示着年月已久,但上面的图和字样还是处于可被辨认的状态。
或许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又或是什么其它的原因,少女凑上前去,借着月光看到了“WANTED”(通缉)一词。纸上还有更多的细节:
“这是……”
在这貌似是通缉令的纸上有着某人的画像,而那个画像怎么看都十分的眼熟。
少女咽了口唾沫,继续仔细查看纸上的文字:
“…‘通告:教会总部第XXXVI号宣案。请各地区监察人员留意此人。如若发现须即刻通报。高奖金悬赏、须活捉。此令于张贴起生效。’……”
读到这里,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喉咙中有什么异物,让她着实喘不过来气。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少女盯着画像上的人脸,但不论怎样看她都无法否认…她认识这个被通缉的人。
而且,还正在和他一起四处旅行。
——父亲大人他是通缉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明显有什么地方出错了!肯定只是个误会,所以不要去乱想。
少女使劲摇了摇头,却又不由自主地咬住了下唇。她伸出手,奋力几下将墙上的通缉令全都撕了下来。
…纸屑如同雪花般飘落在月光下。
“呼…哈…哈……”
不知不觉间,她的喘息变得频繁了起来。
——不会有事的。这些东西贴在这里也没有人看得到,只要撕掉就不会有事,所以赶快冷静下来……
她一边这么告诫自己,一边用深呼吸来重新调整。不安的感觉丝毫没有散去,但至少状态算是稳定了。
…至今为止都是一帆风顺,今后也肯定会这样吧。
“对、…不会有事的。”
她如此确信地说道,将帽檐压低,原路返回餐馆内。
~Cross Talk: End~
………………。
…日常、司空见惯的风景。
在这校园中孤立的一处,鲜有人问津的地方,时间仍在以一视同仁的速度流逝着。
‘嗒、嗒、……’
那座老旧的落地钟用自己的钟摆说明了这一点。千篇一律的节奏融入了背景,为留意到它的人带来睡意。
室内的气温,不冷不热正好,很适合用来存放图书。
…今天,这所校园中能容纳我的地方,也仍旧毫无异常。
为此我应该感到高兴。
毕竟,我希望得到的,也莫过于此。平淡虽无味,却也是最美味的幸福。
图书特有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弥漫在空中,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故也没有再去刻意留意过。
图书馆今日生意仍然冷清,此刻唯一伴随着我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和手推车轮子的声音。
《圣战纪实:饱经沧桑的伊贝利亚》,纪实类文学,十年级历史课辅助型读物,东-6S书架。
《森中之井的童话集》,经典类文学,九年级推荐课外读物,西-7I书架。
《卢森达尔克大纪行》,奇幻类文学,十二年级推荐课外读物,西-LH书阁展区……
…或许是经常和书籍打交道的缘故,我已经可以轻松地凭借记忆将还回来的书本归位,所以这每天的例行工作对我来说并不算麻烦,以往都能以十分轻松并愉快的心情完成。
对,以往都能够……
“………………。”
…好安静。
真是奇怪,习以为常的寂静,此时却显得有些陌生。
我停下了脚步,用指关节按了按眉间。
……近来一段时间总是这样,时常会无缘无故有些焦虑,但潜意识中我却对这种心情并不抵触…相反,甚至还有些兴奋。
可是在察觉到的时候,内心总是有种悬着什么的感觉。
学校里,我必须提心吊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些许休息和安宁。但是最近心里总是静不下来,总是在惦记着什么……
如果是他……那希伦斯的话,会对我怎样说呢?
就算帮不上忙,他大概也会尽全力来试图安抚我吧。即便只是“没问题的”、“放心”这样稍稍有些不负责任的话,若让他来说,也会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不行不行,我这是、…”
我奋力摇了摇头,想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出。
…到底在想什么啊、我……
这当然不行,去依赖那希伦斯…是不行的,就算能得到他的安慰,他也同时会为我操心,到头来只是我在为了自己而给他添麻烦。
啊啊,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就连这种懦弱,居然也被允许了。
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到他在面前对我笑着。真是不可思议,有好多事情可以轻松地和他说,也有好多事情想去和他说,与他在一起可以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种安心感,让人着迷。
我抬起了头,黄昏时分的阳光披上了浅红的外套,从天花板的玻璃窗照进了图书馆。冬天的日落比往常要早,再过一会儿天就要完全黑下来了。
“……得要在那时前回宿舍啊。”
手推车上还剩七本书尚未归位,如果将速度提起来的话,五分钟内可以搞定。
“然后要将钥匙归还,还有关灯、锁门……”
…略算了一下,应该可以在十分钟之内离开这里。
虽然这并不是我的工作,也没有人来监督,可我也找不到不去做的理由。当然,这也不是为了褒奖,因为不可能会有人单单只为了这点而对我表示认可……
这里是学校的图书馆。
因为学生们基本无人问津,来借书的几乎只有老师,我一直都在这里待着。渐渐的,图书馆和家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了,而我也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过,我能对家进行的定义,也只有居住的地方而已吧。
但不管怎样,两处都是容身之所。
图书馆和宿舍房间,后者让我感到了安全,而前者则承载了许许多多欢乐的记忆……
很久以来的第一次笑容、在这里。
种种的有趣的交谈、在这里。
而且今天早上,因为唱歌而被夸奖了、同样也在这里。
光是回想起来,心里就会暖洋洋的……
“………………。”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
这种感觉十分美好,而因为本末倒置的“爱乌及屋”,我喜欢继续待在这里。这样说来,会如此工作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但又或许,我是在期待着什么别的吗?
毕竟这些回忆,都是那希伦斯赋予的。
不论是一起在唐巴尔镇的时候,还是一起在喂养小猫的时候,心情都会很放松。今天上午那出乎意料的到访,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高兴。
……胸口好痛。
我停下了脚步。胸腔里就好象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其中的空虚感令我难以喘过气……
……想见到他。
不切实际的奢望。
单单只是我一人的想法是没有任何力量的。那希伦斯是学生会的成员,所以他手头上的时间更是宝贵的,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
是的,所以才会有奢望。
去无责任地幻想,尽情地沉浸在其中,这是不需要得到许可的、谁都有的权利。
…代价仅仅是,当重新睁开眼睛时回归现实的苦涩感。
可以吗?那可是一旦尝过了的人都知道的,比这世上任何一种药都要苦的味道。
…残酷的味道、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了我现实与幻想的差距。
我只有继续在笼中做着梦,甚至希望永远也不会从中醒来。
不想体会到那种感觉……但即便如此,还是想去再次尝到那比任何一种蜜都要甜的味道。
——想见你,那希伦斯。
“然后呐然后呐、爱丽雅姐姐终于答应了,要教诺埃尔剑术了呐!”
诺埃尔一边踏着欢快的小步,一边说道。
午后、远超过了放学时分的走廊里,基本上看不到几个学生。那希伦斯和诺埃尔不紧不慢地走着,但两人的步伐长度有着明显的差距,故一直交替着前后顺序。
“是吗,那还真是了不得呢。爱丽雅的剑术可是非常厉害的,这点我能以自身体验担保,她应该会成为一个不错的老师吧。”
“嗯!爱丽雅姐姐还在教诺埃尔下棋哦!诺埃尔还在练习,争取能尽快和那希伦斯大哥哥下一盘!”
“哦~那我就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了!”
那希伦斯笑着说道。
虽然麦克多利欧家收养诺埃尔起初只是因为一个小误会,但爱丽雅向那希伦斯证实了她说到做到的一面——要将诺埃尔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淑女。这几个月以来,诺埃尔在保持了与年龄相应的稚气的同时变得更为风度翩翩,活脱脱成了另一个版本的爱丽雅,这也使她在低年级的同学中颇受好评,被称为“二公主殿下”。
“爱丽雅她呢?最近还好吧?”
“嗯,虽然有些忙,但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哦!只是偶尔也会提到那希伦斯哥哥,并会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要让大哥哥为擅自缺席而付出代价的话……不知怎么的,有些恐怖哦。”
“啊哈哈、…哈……是吧?”
那希伦斯不由得冷汗直冒。
他试探性地这么问就是想知道自己这几天缺席象棋部活动的事是否被注意到了,毕竟部里的会员已经增加了那么多,自己也变成了其中不起眼的一员,但为什么还会被发现啊……
“那个、那希伦斯大哥哥……”
“嗯?什么事?”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
“……啊、对了对了,还没跟你说呢。”
也不知是不是时候正好,那希伦斯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诺埃尔凑了过来。她不曾记得来过这一带,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门顶部的墙上嵌着一块牌子,似乎是标识门对面的房间的,她于是尝试用自己那很局限的词汇量辨认上面的字样。
“呜……麦克多、利欧…图书馆?”
“嗯,正确。诺埃尔真是了不起啊,什么字以后都难不倒你了!”
“哎嘿嘿,没什么啦!这种东西不算难,因为诺埃尔的姓都在上面,认出来是理所当然的!”
说罢,她挺起了她小小的胸膛。
…不愧是爱丽雅的妹妹,就连气势也学得很到位!
“那么,来这里是找谁呢?”
“嗯,这个嘛……其实你也见过她哦,还记得吗?就是那位蓝发的大姐姐哦。”
“唔……对不起、诺埃尔记不得了。”
诺埃尔思考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也对,如果只是单单打过一次照面,要想让一个小孩子记住并不容易,即便诺埃尔并没有刻意去忘记什么,她的年龄还是对她的大脑容量带来了限制。
“没关系,毕竟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等你见到她了说不定就会想起来了。”
那希伦斯说道,但又立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现在已经放学了,而图书馆此时也理应已经关闭了。他并没有掌握杰希卡的日常动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在哪里,而且更何况她并不受图书馆管理员的职务束缚,没有保证现在一定会在这里。
…可尽管如此,自己却还是来了。
虽然这只是在碰运气,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种舒坦的感觉。就好像,结果并不是未定的,而是已经被自己料到了一样。
“………………。”
那希伦斯摇了摇头,朝门把伸出了手。
‘喀吱——’
门并没有上锁,很顺从地遵照着那希伦斯的想法打开了。
这倒有些不寻常。在少年的印象中,杰希卡做事十分谨慎且有责任感,不会犯下忘记锁门的低级错误。
“杰希卡…?在吗?”
他一边说道一边走了进去,却立马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五花八门的书籍撒落在地上,在书架的旁边还横躺着一个梯子。但地上的东西无关紧要,此时需要抬头看,只见杰希卡的身体悬挂在五米多的半空中,她紧抓着书架边缘的双手暂时性地支撑着她的身体。因身高和位置的缘故她的两脚够不到立足点,从而只能无果地挣扎摆动。
“呜……嗯……”
她像是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看来很快就要到极限了。
“杰、杰希卡!!抓紧了别动,我这就来!”
那希伦斯喊道,双脚一蹬地便冲了出去。
“唔呜……”
但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有些东西的难度比想象中的要高,正所谓说的容易做的难。杰希卡纤细的手没有足够支撑她身体的力量,肌肉很快就陷入了疲劳,酸痛感变得忍无可忍,直到最后——
“…呜哇!”
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当杰希卡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进入了自由落体的状态。
“——嘿啊!”
那希伦斯向前一跃,以双手为垫身体为辅,连想都没有想硬是接住了杰希卡。
虽然少女的身体并不算重,但从五米高的地方掉落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希伦斯接下了后立即被压倒在地,同时席卷开了一阵尘雾。
“呜…好、好痛……啊!那、那希伦斯!对不起!!”
“啊哈哈……看来来的正是时候啊……”
那希伦斯自嘲地说道,但杰希卡显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连忙站起来,将那希伦斯扶起,并为他担去身上的灰尘。与此同时,诺埃尔也赶了过来:
“刚才那个好厉害哦!大哥哥真酷~”
“啊,当然了,不过我可不会表演第二次的哦。”
“虽然要说声谢谢,但那希伦斯你这样太乱来了…没事吧?身体哪里有伤着吗?”
“没事没事,我的身体硬朗着呢。如果这样也能使我受伤,那我这条小命早就丢了。”
那希伦斯苦笑道,但他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因为杰希卡并不知道,半年前他就曾险些被这位与他一同前来的小妹妹杀掉。
“请不要再这么做了……如果为了救我而让你受伤了,那我会很自责的。”
“哈哈…那大概是不行的哦,杰希卡,让我站在一旁看你掉下来什么的我可做不到。”
少年摇了摇头回应道:
“而且,你的话反过来也同理……如果你在我眼前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受了伤,自责的人就是我了,所以我怎么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
杰希卡先愣了一下,随后脸立即涨得通红,让她不得不转向一旁以掩饰:
“……那、…那就…谢谢了。”
“举手之劳……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莫非杰希卡你有攀岩的爱好?”
那希伦斯开玩笑地说道,杰希卡也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噗…不、不是那样的啦。”
她伸手指向了倒在一旁的梯子和小推车:
“每天在图书馆关门前,所有还回来的书籍都需要被重新归位。刚才我想将这几本放上去便拿来了梯子,结果爬到途中梯子突然倒了……”
“…然后你就被困在上面了?”
那希伦斯问道,杰希卡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原本只是想上去将书放好后就下来的,结果发现了一本我还没看过的书,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梯子就倒了,只好抓住书架的边缘。能平安无事地下来……谢谢,那希伦斯。”
“啊啊,不要紧,用不着客气,倒是你再这么道谢我该不好意思了…”
“还有这边的这位小妹妹……我们以前见过吧?”
杰希卡转向了诺埃尔,弯腰问道。
“呜……大姐姐对不起,诺埃尔…记不得了。”
“嗯,没关系,那个……你是、那希伦斯的……”
杰希卡在回忆起来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她以流离的眼神一再看向那希伦斯,期间多次欲言又止:
“……女儿、对吗?”
“不、不对啦!”
那希伦斯差点跌倒,连忙站出来澄清误会…有谁知道半年前诺埃尔天真无邪的一句话产生的影响会一直持续到今天。
在经过几番解释之后,杰希卡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希伦斯尽可能地避开了诺埃尔的身份背景,因为他知道不能随便将普通人拉入这边的世界里,他不希望因任何自身的原因使杰希卡受到伤害。
随后,杰希卡在那希伦斯和诺埃尔帮忙下清理了其余的书本。六只手干活果然比两只要更有效率,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任务完成了。
“太谢谢你们了,那希伦斯、小诺埃尔。”
“嗯嗯,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唔嗯!诺埃尔尽全力、帮上忙了哦!”
诺埃尔说道,活力十足地用手指做了个“V”。见到这样惹人爱的样子,杰希卡也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话说回来了…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啊、嗯…的确,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希伦斯一边说道,一边有意无意地别开了视线:
“那个…杰希卡…………”
“嗯,怎么了?”
“不,就是说啊…唔…你…三天后的晚上,有安排了吗?”
他以与平常不同的方式,支支吾吾地说道。
“三天后……不是平安夜吗?我…没有什么安排。”
“啊,这样的话…我说……如果…如果可以的话……”
“呜——!!大哥哥在干什么啊?!”
诺埃尔这时嘟起了嘴,使劲拽了一下那希伦斯的袖口:
“如果有话要说,就要好好说出来!一直这样支支吾吾的,没有人会听懂那希伦斯大哥哥的意思的!!我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吗?”
“啊、嗯…是呢,你说的对。”
那希伦斯听罢点了点头,重新转向杰希卡: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请你来参加学校的圣诞舞会。”
…果然,还是很紧张啊。
虽然都被诺埃尔那么说了,但真正要将话说出口时才知道有多难。那希伦斯不由自主地将声音压低,视线也偏向一旁。显然,他此时的心情有多么七上八下。
…不过,受到动摇的不止他一个。
“……哎?”
杰希卡瞪大了眼睛,片刻过后才发出了声音:
“请我…参加圣诞舞会……?”
“嗯……是的。”
那希伦斯红着脸,点了点头:
“塞巴斯顿学长因身体不适所以让我代他以学生会的身份出席,预约的人数是两人,于是要我带个舞伴过去……所以,杰希卡,如果可以的话…请与我一同参加吧。”
在那之后,四周都陷入了无言。
不论是那希伦斯还是杰希卡,两人谁都无法直视对方的脸,只有一语不发地忍耐着面颊上的炙热。
沉默是金,金中有不可言喻的道理。接下来的话必须由杰希卡来说,就连年纪尚轻的诺埃尔也似乎察觉到了这点,静静地待在一旁。
随着时间的推移,杰希卡越发显得有些动摇。她的视线左右飘移不定,右手放在胸口前,紧紧握着衣领的蝴蝶结。那希伦斯通过余光看到了她的这些细节动作,也不禁有些紧张。
…但是,她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会想要选择我呢?”
“……哎?”
“那希伦斯…为什么要来选我?……不管怎么想,一定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会乐意接下邀请。……像爱丽雅同学那样的,风度翩翩的公主殿下,肯定更适合来当舞伴吧?又或是艾丽丝同学,长得漂亮而且那么万人追捧……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呢?”
杰希卡抬起头问道,两人四目相视。
“我……”
那希伦斯语塞了。少女诚恳的目光像是在期待着某个答案…他很清楚这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学长,我有个人选不知合不合适。”
“呵,这能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说法?”
塞巴斯顿苦笑了一下:
“只要是你中意的人选,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吧?不过,你的社交圈也不大,即便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是海洛伍茨家的那位吗?”
“海洛伍茨……你指的是艾丽丝吗?”
“身为教会的核心家族之一,海洛伍茨家族和其它贵族之间的关系相对密切,社交活动并不少。这样来看,艾丽丝还算是个很有体面的大小姐,与她携手赴宴无可挑剔,也可给我们学生会增光,而且她好像和你的关系还颇为密切呢。”
“…学长是这么认为的?”
“有何不妥?我也只是从我的角度给你一些意见而已。”
“确实,如果邀请艾丽丝…她不会对我说‘不’的,这一点我基本上猜得到…”
那希伦斯停顿了一下:
“……但,我心目中的人选不是她。”
“哦?那会是谁呢?愿闻其详。”
“学长你、…应该也认识她的,……”
那希伦斯用手指抓弄了一下刘海,说道:
“就是杰希卡…杰希卡•科恩维尔。”
“…………确实认识。”
塞巴斯顿点了点头:
“之前不是已经见过许多面了吗?而且也互相照顾了不少,怎么也得算是熟识了。所以,你用这种像是要提起陌生人的口气有点不适合吧?”
“是的…的确、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也知道……那么,你是想请科恩维尔小姐…啊不,杰希卡同学去舞会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学长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
塞巴斯顿暂停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了口:
“不是我个人觉得有什么可以说为不妥的地方。毕竟我都说过了,要让你自己决定舞伴,而且杰希卡同学在我这里留下的印象很好。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学校里大家是怎么看她的。”
“嗯,是的……但是我不觉得这会是一个左右我的决定的因素。他人的看法与我无关,一同赴宴的对象只对我一人有意义,所以别人没权干涉我的选择。”
“这我当然理解……”
塞巴斯顿微微点了点头:
“…但那希伦斯,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呢?”
“忘记了…什么?”
“你将要出席的晚宴,不是什么普通的派对,而是学校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这是学生干部级最为隆重的社交场合,而你将代表学生会出席,你的舞伴自然也会造成十分可观的影响。至于这种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一言两语很难说清,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了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选杰希卡吗?”
“我再重复一次:那将是你的决定,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做决定前考虑到这些元素。就我个人来说,她是个非常优秀的人选,但其他同学就未必会苟同了。杰希卡同学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周围人的视线她肯定会察觉到,故变得紧张、不安。这样下去,你们两个人谁都会享受不了这个难得的机会的。”
“………………。”
那希伦斯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塞巴斯顿的话有道理,可自己不想采纳这个提议。不论如何,他能想到的人选只有一个……
“…那让我这么问问你吧:你为什么会想选她呢?”
“……哎?”
“如果你有个能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你如此执着于杰希卡同学,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要说原因…还能有什么?她很漂亮,举止很优雅,也有不为人知的多才多艺的一面。”
“可这些优点……别人也有啊?”
塞巴斯顿凑向前,说道:
“不论是艾丽丝还是爱丽雅,都有着校内公认的美貌、贤淑和才慧。问题已经不是‘为什么是杰希卡同学’了,而是‘为什么一定要是杰希卡同学’,在你眼中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
那希伦斯抿了下嘴角,不耐烦地说道:
“…有那么重要吗?学长,你都说过了,这不是要由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吗?既然如此那就别再咄咄逼人地问了,非要说的话——没有我可以用言词说出的理由,我只是选择了她而已!”
“……呵,这就是你的回答?”
塞巴斯顿听到后,笑了。他向后仰去,重新靠在枕头做成的垫背上:
“‘没有可以用言词说出的理由’……也就是说,你无法用理性的词语描述吗?既然没有理性可循,那也就说明,你的那个理由是感性的了?”
“理性…感性?……学长,你又想用我不懂的词汇迷惑我了?”
“哪里,这没有什么可迷惑的。理性就是你以逻辑和常识循规蹈矩进行的思考,是可以被系统地组织起来的,而感性则与之相反,无法被分析和组织,只有在大脑收到感官传来的信号做出相应的条件反射。”
“你的意思是什么?”
“感性可大致分为两种,要么是出自直觉对某种东西的恐惧,而要么,就是繁殖的本能(Eros)暗示的爱慕之情……我想,前者大概是不可能的吧?所以那希伦斯,还需要我说吗?”
“爱慕之情…哎、哎?!”
那希伦斯脸霎时间红了起来。他连忙东张西望确保没有别人看到自己的这般窘态,还好房间里除了他和塞巴斯顿之外的第三人——诺埃尔,此时睡得正香。
“学、学长,这可不能乱猜啊……我…我可没有那种感情,不可能、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我对她的喜欢,也只是朋友层次上的而已,要说爱慕……”
“冷静点,那希伦斯……不,你跟我在这里害羞什么啊。”
看着学弟惊慌失措的样子,塞巴斯顿不禁笑了出来: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但看你这样反应,我大概是猜对了吧?果然,还是感性的原因呢……也罢,这样的话的确就不需要什么解释了,尽管忠于本能地行事吧!”
…怎么可以这样?
——不不不,塞巴斯顿学长究竟是在说什么啊?
那希伦斯红着脸使劲摇了摇头,将之前的这一幕从脑海中清除…这种逻辑、这种理由,他实在说不出口啊。
“……那希伦斯?”
杰希卡这时凑上前来,问道。
她的脸在不知不觉中贴得更近了,或许她本人都没有留意,但这已经是一个十分暧昧的距离了。她抬着头,用大眼睛看着那希伦斯,让少年根本不好意思对上视线。
“唔…嗯,怎、怎么了……?”
“那个…从刚才起你就好像有些魂不守舍的,叫你也没有反应,没事吧?”
“没、没事……不用担心,只是发了下呆而已,哈、…啊哈哈……”
——可恶、…这样太可爱了……根本就是犯规啊。
为了应付场面,那希伦斯尴尬地笑了笑。
“那个…如果是在介意我的话,大可不必这样。如果那希伦斯想的话,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人选的。”
“不,不是那样的。”
那希伦斯咬了咬牙,摇头说道:
“我选择杰希卡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的,并非有什么其它的原因在里面…只是、单单地觉得,对我来说杰希卡大概是最适合的人选吧…唔嗯,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那希伦斯……”
“所以,艾丽丝也好爱丽雅也好,随便其他谁都与这无关,因为我希望邀请去一同参加舞会的女孩子只有一人……杰希卡•科恩维尔,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舞伴。”
…说出来了。
那希伦斯咬紧了牙关,在经过一番思考过后的第二次邀请……但好像正因如此,这次却比第一次要更为艰难。“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舞伴”,这几个字的重量要超出他的想象几百倍,原以为只要说出了就会舒服一点,可谁知胸口的紧绷却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让人难以呼吸了。
——完了,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仔细想了想,这几句话还是太逊了……为什么大脑偏偏这时候失灵?
…她若拒绝了,该怎么办?
少年一边思考着最坏的可能性,一边重新转向少女,但挂在少女脸上的只有一抹可爱的微笑:
“…………嗯。”
“……什么?你的意思是?”
“如果、…如果我可以的话,……我很乐意。”
杰希卡红着脸说道,她的这句回答让那希伦斯顿时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
打自心底某处,少年感慨道。
“……只不过,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
“那个……既然是舞会,而且还是校方举办的正规活动,那么出席就需要穿正式的礼服吧?…如果没有,该怎么办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虽然女生的衣橱普遍要比男生的大,但杰希卡不像其他的富家千金那样,想买什么衣服就能买。从她平日里颇显破旧的校服就可以看出,她有着节俭的生活习惯,礼服这种东西自然是题外之话。
“杰希卡姐姐,不用担心哦!”
这时,诺埃尔站出来说道:
“衣服就让诺埃尔来帮忙吧!如果是杰希卡姐姐的话,一定会非常适合晚礼服的哦!”
“哎?…啊,小诺埃尔,看来对衣服很感兴趣啊。”
杰希卡微笑着弯腰摸了摸诺埃尔的头。
“嗯!爱丽雅姐姐的房间里有很多服装的杂志哦,诺埃尔一有时间就会去看!”
“这样啊,那么以后如果当上服装设计师了,姐姐就来穿你设计的衣服,好不好?”
“唔…现在不行吗?杰希卡姐姐可以马上穿上哦!”
“现在…?……哈哈,估计有些难度哦,诺埃尔要先设计出衣服来姐姐才能穿,所以等到以后也没关系啊。”
杰希卡苦笑道,在她的眼中自己恐怕是在照顾不懂事的小孩子吧。
“不,杰希卡,诺埃尔说的是真的哦。”
那希伦斯说道。
“哎?…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吧,诺埃尔,你直接给杰希卡姐姐示范一下好吗?”
“嗯,没问题!”
诺埃尔爽快地答应了。她身体后倾、微闭双眼,像是在迎接什么一样张开了双臂,紧接着一团金色的光芒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这是…”
“仔细看看吧,这位小妹妹可是非常厉害的哦。”
那希伦斯将食指竖在嘴前,煞有其事地卖了个关子。
就在这时,那团金色的光芒突然化作无数蝴蝶炸散,一件白色的礼服裙出现在了原处。诺埃尔伸出手将其接住了。
“这件怎样呢,杰希卡姐姐?”
“哎、这是……给我的?”
杰希卡还尚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略带愕然地看着诺埃尔手中华丽的裙子。那是一件质地十分精良的露肩式礼服裙,有着漂亮的褶纹和花边,胸前还别上了一枚蓝宝石胸针,如果拿去摆在店里肯定有人会不惜高价想将其买下。
“嗯,因为诺埃尔答应了要帮杰希卡姐姐的忙啊,而且那希伦斯大哥哥大概不会穿裙子的吧。”
“……不是大概不会,是肯定不会。”
那希伦斯吐槽道,转向了杰希卡:
“还合意吗?要说裙子,果然还是女孩子懂得较多啊。”
“何止合意……这简直、太厉害了!”
杰希卡一边小心翼翼地摸着裙子,一边感叹道:
“这个、…很贵吧?诺埃尔,这种东西要小心保管哦,随便召唤过来,有些不妥吧?”
“不是哦,诺埃尔没有召唤啊。”
诺埃尔摇了摇小脑袋,说道。
“裙子怎么来的并不重要…你就当作是,诺埃尔会一种普通人不会的魔法吧,她可以为你凭空造出任何你想穿的服饰。”
因为解释起来有些麻烦,而且和睢者还有溃之歌有关的东西都有着相当的机密性,那希伦斯于是直接进行了总结。他不想再为自己和他人添加不必要的麻烦了。
“那么……是让我、穿上这件吗?”
“嗯!如果杰希卡姐姐喜欢的话就尽管穿上吧!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哦,诺埃尔还有好多好多的题材呢!”
诺埃尔得意地抬起头,说道。
“不、不不,怎么会呢?这件裙子…实在是太漂亮了,简直不可思议,我还想说诺埃尔你真厉害呢,不喜欢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杰希卡连忙说道,却又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她重新开了口:
“……但让我收下,真的好吗?我…如果弄坏了,我可没有能拿来赔偿的钱啊……”
“呜——!诺埃尔才不需要钱呢!”
一提到钱,诺埃尔立马皱起了眉头:
“这件裙子是专门为杰希卡姐姐做的,已经送给杰希卡姐姐了!诺埃尔不需要任何人的钱,所以也不会要!如果杰希卡姐姐再说关于钱的事,诺埃尔就要生气了!!”
“嗯…总之,杰希卡你就收下吧,算是她的一份心意吧。”
那希伦斯笑着一边拍了拍诺埃尔的头,一边转向杰希卡:
“…你能接受我的邀请……真是太好了,谢谢。”
“不,这边才是…像这样被邀请,我还是第一次……所以这是我的荣耀,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谢谢了,那希伦斯。”
杰希卡红着脸说道,提起校服裙子的边角,行了个淑女礼:
“恐怕要添麻烦了,还请多多照顾……”
“哇~杰希卡姐姐好厉害,好像爱丽雅姐姐哦!”
“哪、哪里,我这只是下意识做出来的,怎么能和爱丽雅同学相比……”
“感觉完全到位了呐!没问题的,杰希卡姐姐在舞会上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耀眼,诺埃尔是知道的哦!”
面对诺埃尔的夸奖,杰希卡不禁感到有些害羞。那希伦斯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打自心底里觉得暖洋洋的。
——果然,她还是笑起来更漂亮啊……
这样的念头,也会闪过脑海。
起初只以为这是错觉,但不知何时起,潜意识已经不再抵触这种想法了。现在,只要看到杰希卡的笑颜,自己就好象也会受其感染而变得开心起来。
——…所以,一直笑下去吧。
“礼服的话,这样确实够了。那希伦斯,我还需要为舞会准备些什么吗?”
“……啊、不,不用了…。”
那希伦斯这时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物件上的准备也就只有这些,不过说到舞会方面的……刚才应该早些说,可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舞会方面的……指的是?”
杰希卡带着困惑的眼光问道,但也正因如此让那希伦斯心中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那理应是一开始就告诉她的事情,为何要等到现在?
——简直就像是、自己骗了她一样啊。
“也就是说……学长你不介意我选杰希卡做舞伴吗?”
“嗯,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嘛,做决定的是你,我只是在提供我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一己之见而已。”
塞巴斯顿点头说道:
“考虑到她的情况,你还是和诺埃尔一起去吧,我想她会很乐意帮忙的。”
“……也是,女生都会希望打扮得漂亮点吧。”
“呵,没想到你也懂这点啊……”
面对自己常日中颇为迟钝的学弟,塞巴斯顿笑了笑:
“…真谓孺子可教也,看来我可以放心地将杰希卡委托给你了,去好好让那些人看看我们学生会的真正风度吧。”
说罢,他抿了抿嘴唇,在稍过片刻后重新开了口:
“…说实话,杰希卡或许还真会比其他人更适合呢。”
“……学长,这种口气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在认同还是在讽刺我啊?”
“哪里,我可是认真的哦。海洛伍茨和麦克多利欧家的那两位大小姐才貌兼具,理应是邀请参加这次舞会的不二人选,但若要以这衡量标准,科恩维尔小姐也绝对不会逊色一分。”
塞巴斯顿说道,嘴角微微扬起:
“…至于她的才华,你应该也见识过吧?”
“你是指……她的歌吗?”
那希伦斯问道,塞巴斯顿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虽然我也只是偶然听到的,但不得不说她绝对有着相当的歌唱实力,如果好好挖掘一下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代的传奇。正因为此,我才会觉得她会很适合圣诞舞会哦。”
“这…抱歉,学长,我没能搞明白,她的歌喉和舞会有什么关联吗?”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历年的传统是,每个参加的管理阶级的学生组织都需要提供一个才艺表演,作为当晚的助兴娱乐项目。比较热门的有魔术、相声脱口秀、个人特长表演等等的,如果杰希卡上去来一首,肯定会不错吧。”
学生会会长如此提议道。
“才艺表演…?学长,你刚才可没说这事啊!”
“所以现在才要补充。更何况,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吧,对于她来说要想一展歌喉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舞台了,随便发挥一下都能一鸣惊人,更能为学生会进行宣传,如此一来岂不是一石二鸟?”
…塞巴斯顿言之有理。
那希伦斯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有其它担心的地方:
“……即便我同意这么做,要上台的可是她啊。”
“所以才要你去说服她,那孩子…整个学校里,能让她信任的、依赖的,也就只有你了。那希伦斯,要想带她走出那个鸟笼,也就只有现在了。”
“……她是不会同意的,那样太显眼了。”
“你都已经决定要带她赴宴了,我可以打保票:在踏入大厅的那一瞬间,你们就会像吸铁石那样吸引四周的目光。到时,显眼不显眼已是定数。”
“可单单只是出席与参加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啊。”
“……这点就由你自己去琢磨吧。总之那希伦斯,你现在作为学生会的成员,已经被委托了任务:1、代表学生会出席圣诞舞会。2、邀请一位女生作为舞伴一同前去。3、为才艺演出准备点什么。明白了吗?”
“这、这样啊……”
“嗯,老实说这样令我也很尴尬。我不是故意马后炮的,请不要觉得我是在诱使你上当…如果你不论如何都不愿意的话,我当然也不会强求,毕竟塞巴斯顿学长强人所难的做事方法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不用勉强自己。”
那希伦斯连忙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他认识杰希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对于她的性格自然也了解。因为人际关系不顺的缘故,杰希卡很是内向,在不需要站出来的时候会完全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样能保证自己不被他人注意到,也算是一种自我防御吧。
邀请她出席、并且让她进行才艺表演,就等于是剥下她这层保护的外壳,将自己置身于某种危险之中。
…这样可行吗?
不管怎么说,还是太勉强了?
——逃避、躲藏、逃避、躲藏、再逃避……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规律,要被打破?
杰希卡她,会否踏出那安全的区域?
“…没关系的,我可以进行…才艺表演。”
“……哎?”
“既然那希伦斯邀请了我,那我也一定要起到作用啊……我不希望让你有任何的压力,尤其是当你将一同出席晚宴的荣誉赐予我时……我也想反过来,做点什么。”
“杰希卡……”
那希伦斯愣了一下后,使劲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你这样是在勉强自己!如果你不喜欢那种场合,直接说出来就可以了!我不想因为什么可笑的原因而让你强迫自己啊!”
“不,不是这样的哦,那希伦斯……”
杰希卡双手叠合于胸前,说道:
“…或许、对于前去舞会这件事,我会感到有些不安吧。……但比起那种微不足道的动摇、对于不确定元素的恐惧,我有更为强力的定心剂……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你会为我摆平一切的…这样去依赖你,可以吗?”
——嘭嗵…
少女由衷的请求,让他心跳不禁加快了一下。
——她会、…依赖我吗?
啊,多么单纯的请求啊。
此时此刻、站在杰希卡面前的自己、这不知所以的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肩负她的依赖?
——那种事情…不知道啊……
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自己动了起来,在大脑能给出命令前直接作出了答复:
“……啊,包在我身上吧。”
“谢谢……那么,就请多多指教了。”
杰希卡说罢,露出了微笑。
时间是奇妙的东西……
有些时候转瞬即逝,而有些时候却会无限放慢脚步,让那些期待着什么的人度日如年。
现在是三天后,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傍晚。
平安夜的黄昏,天气也不负众望地在上午下了一场雪,连带圣•乔治学院在内的整片山岭因气温缘故将一直被积雪覆盖,令人神往的白色圣诞节(White Christmas)今年再度来访。
后花园外的灯塔下,那希伦斯在来回漫步,周围的地上布满了他的脚印。
以受邀者的身份参加圣诞舞会这样正规的场合他还是第一次,塞巴斯顿于是也慷慨地借给了他一套晚礼服。那希伦斯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比校服穿起来还要透不过气的正装,虽然黑色外套配白色衬衫的样式怎么也不会过时,身后的燕尾也为他添加了一丝绅士的风度,但周身都需为此感到不适的代价并不是谁都可以轻松支付的。
此刻他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七上八下,这三天对他来说就如同过了三十年,而使他这般纠结的原因就连他自己也很难想通为何会因其困惑。
但是,他无法令自己不去思考……
——如果杰希卡不来了呢?
这是个背后毫无逻辑可言的问题,却无理地令少年忧心忡忡了三天。
杰希卡当时以笑脸向他做出了保证,而且还是出于自愿的。然而,那希伦斯在那之后进行了换位思考,不禁对自己没能及时注意到的许多细节懊恼万分……
…要站在舞台上、站在所有人的目光焦点中,这对一个平日里饱受欺凌的女孩来说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但是,杰希卡却还是接受了下来。
身为当事人的她,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些,可却还是选择了顺从那希伦斯的固执。
——啊,她是经过了怎样的思想斗争啊。
如果只是一时兴起,在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现在反悔了呢?
…不,那样也怪不得她。那希伦斯应早料到这一点。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他扶着额,懊恼地叹了口气:
“…或许塞巴斯顿学长说的没错,我应该…找艾丽丝吧?那样的话,对谁或许都比较轻松……”
…为何自己要执意于杰希卡呢?
他没有刻意去想这方面的事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对于他来说,她是很特别的存在。
“比起那个,如果她不来的话……”
那希伦斯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外套的内兜。
——必须尽快将这交给她……
也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自从图书馆见了那面之后,那希伦斯这三天都没有再见过杰希卡一面,至少他没有主动去找过。虽然去亲自见面并再次核实出席的想法也有过,但不知为何他却自己打退堂鼓。
…就好像,他是在刻意硬着头皮迎接今天一样。
他于是也因此,陷入坐立不安的状态。
然而,一个声音的出现,顿时使压在他心头的重负烟消云散:
“久等了。”
转过头看去,自己在等待的那位少女——杰希卡•科恩维尔,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穿着那件白色的礼服裙,耳朵上别了一对黄水晶耳环,手臂上也穿戴了一套和礼服色调相配的白色长手套,为了御寒,她还穿上了一件披肩。她这样的造型那希伦斯是第一次看到,不禁在心中感叹那是多么的合身,直观感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真是抱歉,图书馆那边…还有点小琐事,刚刚处理完,我没有耽误到什么吧?”
“啊,嗯…没事,不用担心,时间还有的是,而且……”
那希伦斯抬头望了望头顶、塔楼上巨大的时钟:
“…倒不如说我们都早到了呢。”
今天太阳下山要比以往晚,以至于现在才慢慢沉下地平线。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塔壁上,时针指向五点三十到三十五分之间,还不到两人约好的五点四十五分。
“啊啊…真的呢,我还以为我一定迟到了……”
杰希卡说道,松了口气:
“…那希伦斯,我很期待今天哦。”
“是吗……我也、一样呢。”
听到这句话,那希伦斯终于展露出了笑容:
“你的衣服…真的很合身。”
“啊、…谢谢,你也一样……这套西装配在那希伦斯身上,真的很帅,感觉和你平日中的有很大不同呢。”
“这是塞巴斯顿学长借我的啦,能恰好合身……也算是幸运吧,我对时尚什么的没有研究。”
“哪里,那希伦斯说不定是那种衣架类的男生哦,穿什么都会很合身——啊,等等,你的衣领……”
杰希卡走到那希伦斯面前,踮起脚,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蝴蝶结。
“……!”
距离的瞬间缩短使那希伦斯心跳顿时加速。他别过脸,想通过转移话题的方式来缓解气氛:
“杰希卡你…以前有出席过舞会吗?知道大致的流程是怎样的吗?”
“这倒没有,毕竟身边的机会有限,但我有从教授贵族礼仪的书中读到过这方面的事情。”
“这样啊…不过说起来,我其实也是呢……这次是第一次出席,不得不说,有些紧张。”
那希伦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但杰希卡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会一切顺利的,我有不错的预感。”
她以近乎确定的口气说道。
面对信心满满的杰希卡,那希伦斯罕有地从她身上感到了正面的气息。这是何等大的转变,一位常日里以悲观自居的女孩,如今居然在以自己的活力感染他人……
“是啊,希望一切顺利。”
他于是点了点头,伸出了手:
“那么,虽然时间还有点早,我们先过去吧?”
“嗯……今晚,请多照顾了哦。”
杰希卡以笑颜回应。当她接过那希伦斯的手时,恰好太阳完全落下,校园四处的路灯接连亮起。在积雪的白色和尚未完全转黑的灰色天空的交织中,圣•乔治学院呈现出了另一种风貌。
顺着小道一直走下去,就能到达位于花园另外一侧风格奢华的独立建筑。那里是礼拜堂兼宴会厅,平日不对外开放,进出的只有做例行清扫的员工,但今天是个例外。
宴会厅的大门敞开,亭廊的地上铺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大厅里灯火通明,使里面欢庆的景象从远处就可以看到。换上了正装的学生们在相互交谈,背景里还有乐队在演奏,实为热闹。
…如此之多的人数……
那希伦斯一边走着一边在心中感叹。他原以为这只是个为学生组织的代表们安排的一个小晚会,可看来参加的人不止这些,其中还有许多十二年级的和老师们。
——没事吧…?
不知为何,他的心情放松不下来。
为了表达这种焦虑,那希伦斯的身体自己做出了行动。在不知不觉中,他下意识地往握住杰希卡左手的右手注入了力度,不经意之间让杰希卡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
“没事的,那希伦斯。”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杰希卡抬头朝他微笑道:
“请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的。今天晚上就让我们别想太多,专心享受舞会吧。”
“……嗯。”
…真的可以吗?
杰希卡看上去比他还要放松……她没有在勉强自己吧?
那希伦斯将疑问埋在心里,两人一起步入了正门进入大厅。这里的豪华程度不亚于学校里的贵宾室,天花板悬挂着一盏巨大的吊灯,四周墙上挂着精美的油画,装修也是采用了和学校风格一致的古典王室,用来举办今天的盛会再适合不过了。
因为晚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在大厅里聊天。那希伦斯和杰希卡的到场虽然很低调,但当有人无意间发现了两人时,消息便迅速传遍了全场。于是很快,两人便成为了百余人视线的焦点。
“哎,那边那个……不是学生会的吗?”
“好像是叫…那西什么的,不过这点不重要,和他在一起的那个……”
“喂喂,没开玩笑吧?真的是科恩维尔?”
喧嚣的交谈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相互之间的窃窃私语,那犹如夏蝉的啼鸣般刺耳的声音让那希伦斯极度不舒服,尤其是当他知道责难的词句都是指向谁时。
“切……”
但他此时能做的,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无视。
与此同时,他牵着杰希卡的手被拉了一下。转过头去,蓝发的少女在朝他微笑,并默默地点了点头示意“没关系”。
——杰希卡……
那希伦斯也想以微笑回应,却无法让自己自然地笑出来。就在这时,有谁从侧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哟,今晚你也来了?”
那希伦斯转头看去,见来者居然是伊尔•佛拉罗。
“伊、伊尔…?你怎么在?”
“这是我的台词才对,今晚的接待是我们学生服务部负责的。我还好奇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门口了,没想到居然是你啊。”
伊尔如是解释道:
“真是罕见,你不是讨厌这种场合吗?”
“讨厌什么的说不上,顶多也只是不喜欢,但这不代表我会拒绝参加,而且今晚本来就是代替塞巴斯顿学长来的。”
“…啊,对了,好像的确有通知,说学生会方面的代表做了临时更换,原来是你啊。”
在思考了片刻后,伊尔从身后翻出了一个记事本,仔细核对了起来:
“今晚登记的名字确实是那希伦斯你没错,然后舞伴是杰希卡•科恩维尔……”
伊尔抬起了头,朝那希伦斯耳朵里私语道:
“…你难道忘了我警告过你的吗?”
“这算登记了吗?如果是的话我们就先进场了,麻烦能请你带路吗?”
因为杰希卡就在旁边,那希伦斯不耐烦地给伊尔使了几个眼色,示意别再说了。伊尔见状,只好叹了口气。
“……两位这边请,请由我带你们入座。”
“谢谢。走吧,杰希卡。”
“…嗯。”
有了伊尔的带领,那希伦斯和杰希卡理直言顺并无压力地穿过了大厅里学生的人群。
晚会的会场与大厅一墙相隔,只要推开一扇门便是。会场有足足两个讲堂般大,四处都是铺好了桌布并摆齐了餐具的圆形餐桌,每个都可供十个人同时进餐。厅堂的正中央空出了一片区域,凭大小来看那里应该就是今晚的舞池。东侧是舞台,正在为今晚的活动进行助兴的是九年级的小型室内乐队,他们主要演奏一些古典音乐来添加气氛。
离晚会开始还有大概十分钟,过一会儿大厅里的人就都会涌进这里。伊尔穿梭在桌子和椅子的迷阵中,将两人带到离舞台相对来说较近的一个桌子前:
“今晚的座位是按照所属组织安排的,学生会的座位在这里,也算是个好位置吧,可以很轻松地看到舞台上的表演。”
“嗯,再好不过了,谢谢。”
“然后还有一点…这只是出自我个人的啦,但还是想说一下。”
伊尔朝那希伦斯转过头,说道: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但现在学生会的声誉不是太好,尤其是塞巴斯顿前些时候把学校的诸多体育社团搞得一团糟的那件事,至今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今晚与你坐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四个社团的代表,都在不同程度上和学生会有过摩擦,我希望能以朋友的身份告诫你小心一点。”
“多谢操心了,不过我想我能应付。”
那希伦斯点了点头,说道。
他这可不是在硬逞强,因为他已经和一年前那不知轻重的自己今非昔比。在前来之前,塞巴斯顿和威廉还特地向他传授了一些社交场合所需注重的礼仪事项,包括怎样对付可能会出现的不友好的家伙。换句话说,那希伦斯是有备而来的。
“…虽然我知道我这话你大概也听不进去,而且我也想去相信你……但今晚还请一定要注意,别让科恩维尔同学受难,也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谢谢,我会记得的。”
“科恩维尔同学也是…请照顾好自己,也请多照顾一下我这位擅于胡来的朋友。”
“好的……谢谢关心。”
在向两人行完礼之后,伊尔转身离开了。
“那么,我们也入座吧。”
“嗯…不过那希伦斯,你若想的话,也可出去社交一下啊。请不要在意我。”
“社交什么的就请免了吧,塞巴斯顿学长只拜托了我替他出席,没有说我一定要去找不认识的家伙凑关系。和那些家伙们我也没有什么可聊的。”
“真的吗?…我不想拖你的后腿。”
“真的,倒不如说,我觉得在这里和你待着要有趣多了。”
“…!”
杰希卡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脸顿时红了起来,而那希伦斯也在将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了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连忙试图转移话题:
“那、那这边请,从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舞台。”
“唔嗯、…好的!”
那希伦斯在帮杰希卡入座后,坐在了她的边上。
环视会场,今晚的出席人数大概在三百人左右,即便只是对一部分的学生发去了邀请但这样的规模还是相当可观的。前来的人,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都请来了舞伴,可见人们对这场晚会十分重视。
“有什么忌口的吗?今晚的配餐很多样,若有不喜欢的可以直接说哦。”
那希伦斯翻了翻菜单,说道。正如这场晚宴是为学生准备的,准备这场晚宴的也是由校内的各个学生组织。伊尔所在的服务部负责接待,现在正在台上表演的是学生自组的乐团,而负责准备晚餐的则是在厨师的指导下进行工作的厨艺部。或许正因为如此,菜单上才会出现薯条、汉堡、牛扒这一类颇受学生爱好的选项吧。
“嗯,好的,我知道了。”
杰希卡点头说道:
“我没有什么忌口的,自认接受能力很强,所以没问题。”
“真的吗?…我觉得女孩子不是对吃的东西都很有研究,所以要更挑剔一些吗?”
“要说喜欢的东西那当然有,但我是健康饮食一派的,所以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这样啊……那还真是令人羡慕呢。我对芹菜那种味道强烈的东西很是反感,根本咽不下口呢。”
“哎?可芹菜很有营养啊,挑食可是不行的,你应该更加重视自己的身体才行。”
“哈哈…或许、是呢……”
杰希卡这句话直击痛处……
这一点不久前也曾被威廉和塞巴斯顿分别在别的场合中指出,虽然上下文不同,但两人对那希伦斯的评价都是“在交战时思维不够冷静,容易过度冒险,从而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这于是也导致了他逢战必伤的传统,更别他提在与佐德恩的那次战斗后,一个多月都没能摆脱的“木乃伊状态”。
“那么,这个问题,就让我来帮那希伦斯纠正吧。”
“这个…有必要吗?我是男生嘛,随便一点也可以啊。”
眼看杰希卡兴致勃勃地提议道,那希伦斯连忙试图找下台的后路,但少女明显没有打算让自己逃过:
“那是不行的,挑食在营养学方面也是很关键的问题!缺少了那些关键的维生素会很麻烦的!就请让我帮忙吧,我会在一个月之内,让那希伦斯变得能够接受芹菜!”
“这听起来可像是个大工程啊……”
“没关系,我从书上读到过哦,怎样让挑食的小孩改掉坏毛病,对此我有妙招!”
…杰希卡小姐,那是另外一种适用群众了吧。
少年在心中吐槽道。
“……既然这样的话,就请改掉我另外一个忌口的东西吧。…那个、知道吗?我最讨厌的东西是巧克力香蕉哦,请帮我改掉这个毛病,让我变得能够接受它吧!”
那希伦斯见状,苦笑着敷衍道。
“那希伦斯,说谎也是不对的,而且你应该为自己尝试这么做了而感到羞耻。”
杰希卡嘟起了嘴,以半责难半玩笑的口吻说道。
“噗、…那还真是抱歉了呢~”
“知错就好哦……哈哈~”
两人在相视片刻之后,笑了起来。
这时,会厅的大门打开了,大厅里的人潮接连涌进,带来的还有热闹的喧杂。在服务部优秀的接待下,几百人很快就入座了,效率不得不说很惊人。
分到与那希伦斯同一桌的是篮球队、爵士乐队、羽毛球队和网球队的前副队长,现都因塞巴斯顿的退出而不得不升至队长的席位,以及他们的舞伴。在得知了那希伦斯是代表学生会出席的时候,他们都纷纷投来了奇怪的眼光。
…当然,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了。
不如说,只要是今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塞巴斯顿和威廉都提前给那希伦斯做好了功课。
——“如果有任何人提及塞巴斯顿之前的行为,你一概不予以评论,说是你今天只是作为学生会的代表出席这场晚宴而已,至于行政方面的事情还请询问当事人。如果有人挑衅,也不要被激怒,记住他们想看到的就是你冲动然后做错了事。”
所幸的是,与那希伦斯同桌的另外几人似乎也无意刁难他。尽管其中有人会时不时抛来问题,但那希伦斯都按自己被交付的那样去应对了,让自己的显得十分中立且守口如瓶,对方最后都只好识趣地各自交谈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当基本上所有人都入座了,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紧接着,一道聚光灯唰地一下照向了舞台,爱德华•卡迪诺随即从红色的帷幕后面走上台来。和其他学生不同,他的西装是以白色为主题的,不论外套还是裤子都是十分醒目的白色,在聚光灯下更是出众。
“特地腾出时间出席的老师们、同学们,感谢你们的出席。”
他有条有理地说道,并鞠了一躬:
“我是爱德华•卡迪诺,宿舍委员会的会长,今天代替不能出席的托艾先生和因身体不适而不能到场的塞巴斯顿•曼罗同学,向大家致以热烈的欢迎。”
他停顿了一下,台下这时也响起了掌声,也有人特地吹起了口哨以示支持。
“今晚,是十分特殊的一个晚上。这不仅仅是因为明天是一年一度的圣诞日,更是因为我们大家都能在这里欢聚一堂,一同庆祝第一学期的落幕。自开学以来的这三个多月,我们都经历了许多,大家一起成长、学习,而毕业班的学长学姐们也马上就要和我们说再见了,所以就让我们忘记那些烦心的事情,一起开心地玩一晚上吧!”
又是一个停顿,掌声也随即响了起来。为了迎合气氛,那希伦斯也鼓起了掌。
随后,爱德华简短地向负责筹办今晚的学生和老师们致以了问候和感谢。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从容,甚至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即便手中没有演讲稿,他的谈吐却仍十分流畅,脸上更是随时挂着一副微笑,让他作为领袖级人物的存在感不容忽视。
…爱德华•卡迪诺…吗……
那希伦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位同学。先前虽然有曾见过面,但除了擦肩而过的之外就只有在保健室的那次了。因为他和自己的学习方向不同,所以在课堂上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虽然是同一年级但却和陌生人没有太大区别。
然而,从他身上可以感觉到某种气息……
…虽然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但那和塞巴斯顿的很像。如要说,那就是以光明自居的黑暗,只要察觉到了它的本质,不论是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执着、野心、强欲……
站在聚光灯中心微笑着朝致以他掌声的人们讲话的,名为爱德华的男生,正势不可挡地朝着最高点攀升。他仅仅十一年级,却能以自身使十二年级的天才塞巴斯顿动摇,竞争的战场本来就不同的两人现在却陷入了对峙。
祸不单行……
当前的情况,客观的来说,对塞巴斯顿十分不利。他先前的“清扫”政策得罪了不少校队和部团的核心成员,使人心普遍朝爱德华倾去。在这执政者由身为选民的学生决定的系统中,甚至可以说,爱德华已经将政权圈入囊中,入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塞巴斯顿学长…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那希伦斯不禁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没事吧?”
这时,一旁的杰希卡再次扯了扯他的袖口:
“从刚才起就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事……”
那希伦斯摇了摇头笑道。自己不知不觉想太多了,回过头看看,刚才都是在为一些没必要的事情担心。
…毕竟,塞巴斯顿学长五月就要毕业了,而自己也没有涉政的意图,所以怎么也和爱德华扯不上一起。
“…所以,今晚就请不要拘束,尽情享受吧!我现在宣布,圣•乔治学院第二十七次年度圣诞舞会——开幕!”
爱德华张开了双臂说道,全场再度爆发出一轮比先前哪一次都更加热烈的掌声。
服务部的学生开始四处走动。他们每个人都被派给了一块区域,负责接受点菜以及上菜。碰巧的是,来到那希伦斯所在的桌子的正是伊尔。
“请给我一份烟熏大马哈鱼,还有一份黑椒牛柳,要七成熟的。”
“我要一份杂烩意粉,再来一盘沙拉。”
“这边也请来一份烟熏大马哈鱼。”
“好的,请稍等,马上就送来。”
在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点菜声中,伊尔训练有素地将一道道菜都记下后,转向那希伦斯:
“你们呢?今晚的菜可都不错哦,比平日里那些味如嚼蜡的东西好多了,我可以以自身名誉担保。”
“是这样吗?听你的口气就好像你有什么自身名誉一样。”
“喂喂,这么说可不厚道啊。若不想点菜那我就走了?”
“开玩笑的,开玩笑而已啦。”
那希伦斯笑着摇了摇头。他和杰希卡一人点了一份马铃薯炖肉馅饼,虽然不知道那到底会是什么味道,但就名字听起来应该不会太差。
“两份马铃薯炖肉馅饼吗?……好的,马上来!”
伊尔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了。
“和我点同样的真的没问题吗?我只是想试试看新东西才点的,如果你我都吃不惯怎么办?”
那希伦斯转向杰希卡问道。
“嗯,没关系的,我接受能力很强,所以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杰希卡笑着摇了摇头:
“而且,今晚我是你的舞伴,应该要配合你才对。”
“虽然话是那么说,但不用这里也配合啊。如果你想吃什么的话,尽管去吃不就是了?”
“嘻嘻,那么,如果我说我也想吃这道菜呢?”
“……那么我就换成大马哈鱼。”
“哎?…你讨厌和我吃同一道菜吗?”
“不、…只是觉得如果多样化一点会好吧,如果你吃不惯你的,我可以跟你换啊。”
“嗯,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关系啦。我的接受能力很强,所以不怕,如果你换成大马哈鱼我也就换成大马哈鱼了。”
“哦…那么,我如果换成牛扒呢?”
“我也跟着换成牛扒。”
“那我就换成菠萝鸡肉。”
“虽然没试过,但我也跟着换成菠萝鸡肉。”
“既然如此……就给我咖喱吧!”
“咖、咖喱…多辣的?”
“要菜单上写着的,厨师特制、顶级王牌的红咖喱,据说不但美味无比而且还异常辛辣,哪怕那么一小口都足以让你喷火哦!”
“……那种果然…还是不行啊。”
杰希卡叹了口气说道:
“那希伦斯你欺负人……如果不想和我吃相同的菜,我就不勉强了。”
“…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啦,其实吃什么都行,只要你高兴就好。”
“嘿嘿,那就这样说好了。”
杰希卡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真是稀奇,那样的她居然会……
那希伦斯在脑海中感叹道。他不记得杰希卡曾经主动和自己开过玩笑,如果要让过去的自己相信眼前这个窃笑着的少女就是杰希卡的话……不,不可能的,过去的自己大概不会相信吧。
“那个,学生会,请问一下……”
这时,坐在那希伦斯旁边的男生凑了过来:
“…能聊几句吗?”
“啊……可以,我记得你是…弗兰,对吧?”
“嗯,正是,还真亏你能记得住我的名字呢,明明平日里基本没谈过话。……你是那希伦斯,我没记错吧?”
弗兰•坎伯里吉笑着说道。他有着黑色的短发和消瘦的脸,戴着一副黑色粗框眼镜,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是的,我就是。与其说是没谈过话,不如说是没机会谈话呢。爵士乐队的情况怎样?”
那希伦斯苦笑着回答道。内心里,他其实挺激动的——居然有人会记住自己饶舌的名字。
“还能怎么样,一如既往的忙啊。原队长撇下我们走了之后闹得大家都人心惶惶的,现在好容易有些起色了,只希望能赶上春季的校际爵士乐赛。”
“是吗……那还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代替塞巴斯顿学长向你们道歉。”
“啊啊,不用不用,你是你他是他,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弗兰笑着说道,转向杰希卡:
“虽说是同年级的同学,但我们倒还是第一次这样见面呢。请多指教,杰希卡同学。”
“啊、嗯……”
杰希卡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那个…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希伦斯问道。
“啊,抱歉,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这倒没有,只不过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刻意去为了闲聊而搭话的人。我猜,你应该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事情吧?”
“……的确,这倒不能否认呢。”
弗兰笑着说道。他拍了拍坐在自己旁边的橙色短发女生的肩膀,再回过头转向那希伦斯和杰希卡: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舞伴,同时也是我的女朋友,海伦•珂缇雅。她将主管宿舍委员会选举时的后勤,数据和财务方面的事情都是由她经手的。”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海伦礼貌地招呼道。
“你好,我是那希伦斯•尼昂斯•那卡斯特尔……应该只能算是学生会的一员吧,负责杂务。”
“……杰希卡•科恩维尔,请多指教。”
两人先后回了礼。
“虽然我也算是宿舍委员会的,但因为平日里课业太繁忙了,所以我都将我的职务分给了海伦和安迪,托他们代办。”
弗兰解释道。即便如此,那希伦斯先前在脑海中就已经有个猜测了。
——“第一个主动上来一对一找你谈话的一定是和宿舍委员会脱不开关系的。”
…塞巴斯顿再一次说中了。
“那个,抱歉…或许我该早一点说,但今天我只是作为学生会的代表出席的。这个身份仅限于代言的层次,故我无权发表任何代表我组织还有他人的言论。”
那希伦斯说道,凑到了弗兰的耳边:
“…今晚我只想放松,和杰希卡一起。而且,我希望你能在这个问题上表示出一些尊重。杰希卡作为我的舞伴出席,她同时也代表着学生会——任何对她的不礼貌动作和言论都将被视作为对学生会的不恭,所以请配合我们。毕竟,我想不论哪一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在公关方面栽跟头吧?”
“啊,这个我当然知道。”
弗兰点头说道:
“请放心,我们宿舍委员会并不是不识时务的家伙。今晚是特别的场合,而且还是由我们来负责进行主策划的,所以我们自然也不想出什么乱子。所以,杰希卡同学,请放心享受今晚吧,如有任何状况可以尽管跟我说,不会让你感到任何不适应的。”
“嗯……谢谢……”
杰希卡点了点头回应道,但还是明显没有松懈警惕。
“那么,你们想找我谈的是?”
那希伦斯见情况似乎并不复杂,便主动开口,将话题转回原来的方向。
“嗯,既然都与你直接说了,你可能也已经在臆测我们的目的了吧?是的,我想说的东西,确实和学生政治脱不开关系,所以还希望你能别见怪,和我们好好谈谈……”
弗兰伸手拿起了摆放在桌上、用来增加气氛的葡萄酒瓶,给自己和那希伦斯各自盛了一点。因为学生是禁止饮酒的,所以里面的并不是真酒,只是葡萄汁。
“我们想知道,你对现在的情形是怎么看的。”
“现在的情形…?”
“对,准确来说是学生会和宿舍委员会之间的状况。六月份的选举情形现在基本已经敲定了,如果不出意料,这次将只会有两个参选派别。宿舍委员会这边将由爱德华担任参选者,而至于学生会……抱歉,我是否不应该问?这种东西现在应该还算是机密吧?”
祸从口出。不论是谁,只要涉足政坛,都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任何一点小小的疏忽或口误都可能导致大局的即刻崩盘。弗兰步步为营,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
“塞巴斯顿学长虽然优秀,但他今年也将毕业,所以明年学生会的参选代表…不论是谁,也都不会是他了。有关于这点,不知那希伦斯同学你有什么看法?有没有跻身政坛、成为下任学生会会长,并参加选举争取成为学生总代表的意向?”
“…这个、…抱歉,我还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那希伦斯愣了半刻后,连忙回答道:
“而且我也不是最理想人选吧?…威廉呢?那家伙可比我有能多了,更别说他也很有资质,如果要说有谁去竞选,那学生会应该就是他了吧。”
“这大概是不可能的。”
海伦这时摇了摇头,说道:
“学校有规定,参选学生总代表的人必须在学校待过至少一年,威廉同学就算再怎么有能,也只可以参选学生会的会长,不能像塞巴斯顿学长那样一人同时兼二职。有关于这点,我想他本人也应该很清楚吧。”
“没错,就是这样。”
弗兰接过了海伦的话继续说道:
“不过除了这以外还有第二点,同时也是最主要的一点。不论是任何选举,竞选者的实力只是一方面的要素,另外一方面则是竞选者的形象。威廉虽然行事很有一套,但他个人平时低调,不论是学校里还是家庭背景都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成就。相较而言,那希伦斯同学,你是去年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者,更是我们年级里学生会的代言人,有些女生甚至在私底下成立了你的粉丝团呢。所以如此来看,比起多才的威廉和同是奖学金获得者的克莱尔,你是最佳的人选。”
“这可不敢当。我…”
听到弗兰用那么正式的口气夸奖自己,那希伦斯不禁感到有些害羞:
“…我大概、没有那种资质吧,比起塞巴斯顿学长,我要逊色不知多少倍。若真要涉足政坛,我想……我应该更适合将自己的舞台放在幕后吧。”
“宁可舍弃台前的聚光灯吗?”
“我没有追求那种东西的奢望。”
“呵,不求功与名吗?我还以为那种人只有在小说中才会有,没想到身边居然就存在着啊。”
弗兰微笑着说道:
“可是,你在学生会这么久,也应该知道涉政的压力吧?即便只是在后台工作,你要处理的后勤,从端茶送水到批改文件,作业量都相当大吧?若不以功名为目标,那你从事学生会一职的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吗……”
“啊,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或不愿意回答,我也不会追问。”
弗兰连忙补充道。
…但确实,自己究竟是为何选择留在学生会的呢?
起初虽然是应塞巴斯顿所求,但后来选择继续留下来的是自己,而弗兰说的也确实没错——学生会的工作量很大,大到自己必须调整生活和作息方式来应付它。
本来,上学年结束时,那希伦斯就可以借机脱离学生会。这样可以保证自己不受批改公文困扰,虽然在溃之歌方面可能还需要和塞巴斯顿多交流,但去学生会办公室并不代表必须工作。
…所以,自己为何没有离开呢?
这确实不是什么可以立即想出答案的问题。
那希伦斯抿了抿嘴唇。他转过头去,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蓝发少女正看着自己,那期待的眼神中满是不安……
——是这样…吗……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或许是因为我未曾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吧,但也应该不是有什么组织的归属感在束缚着我……”
那希伦斯一边说道,一边重新转向弗兰:
“…或许、我只是在期待着什么能够改变吧。”
“改变?”
“准确来说,是对现况的某种改变。虽然我不确定该怎么做到,但至少…有一个人,我想为她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然而,你却不愿意成为台前之人?”
“有些东西更适合从后台处理。”
“可那样做不见会更容易,也不一定能保证成功。”
“或许吧……这是一场赌注,但如果是为了她,我愿意去尝试一下。”
那希伦斯带着肯定的口气说道。
——又这样了…不经思考就说出让人难为情的话。
他也因此不敢转头查看杰希卡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觉到,少女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更为柔和的感情。
“身处后台却要在舞台上掀起巨浪吗……呵,你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那希伦斯同学。”
弗兰笑了出来,伸手拍了拍那希伦斯的肩膀:
“在这一方面,说不定我们能谈得来呢。如果早知道你我观点这么相似,或许两边很多的冲突都可避免,就连对彼此都有利的合作也可能达成。”
“是、是吗……”
面对弗兰的夸奖,那希伦斯保持警惕:
“…但我没那么厉害,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罢了。”
“你这样说就太看不起自己了。其实不止我一个,在宿舍委员会内部许多人都对你有很高的评价。如果我们之间的交流能多些,各自的印象也会改善。”
弗兰继续说道。他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向前凑去:
“那希伦斯同学,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可以吗?”
“…好的?”
“虽然这样直接问可能有些冒昧,但不知……能否请你加入我们宿舍委员会?”
就在这时,台上乐队的演奏突然停了下来,刚刚演奏完毕的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La fille aux cheveux de lin)。乐队指挥开始调换位置,台中央的黑管独奏手被一名小提琴手取代,下一首曲子马上就要开始了。
音乐的停止霎时间使四周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重,背景里喧杂声就如蜜蜂的嗡鸣一样令人不舒服。那希伦斯木然地看着弗兰,嘴巴微张,不知该怎样作出回应。
——这可没有被预料到啊。
…莫非是对方让自己乱阵脚的什么策略?那希伦斯开始在脑内思考各种可能性,却又难以得出一个结论,只能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乐队再度开始了演奏。
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练声曲》(Vocalise)。
起伏显著的旋律,配合慢而不乏的节奏,再度缓下了因弗兰的发言而变得几乎凝固了的气氛。
“啊,抱歉,看来我还是过度直接了。请容我解释……”
弗兰摆了摆手,说道:
“出于对当前局面的考虑,宿舍委员会和学生会正处于两虎相争的状况。客观来讲,这对谁都不好,因为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两败俱伤。虽然这种结果在政场上很常见,但我们毕竟还是学生,没有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再者,划分我们两个组织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我们的立场和理念。”
“这些我当然都知道。可你的意思是?”
“我希望……不,容我更正,不止我一个人,宿舍委员会的许多人都希望两个学生组织之间的恶性竞争能在明年大选前有个了结。我认为越早越好,因为那样我们就可以将精力放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这点我也同意…不过,就现在来考虑这样都已经算是常识了吧。”
那希伦斯说道:
“学生会和宿舍委员会之间的芥蒂,虽然我不是太清楚,但看来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塞巴斯顿学长的行事方式固然有问题,但再怎样也轮不到爱德华来管吧?”
“你说的对,我同意你的部分观点。”
弗兰点头说道:
“可是,爱德华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与塞巴斯顿不同,他是真正在为作为学生的你和我着想……抱歉,这好像有点言重了,请不要将其往不好的方向理解。”
在注意到自己失言后,弗兰清了清喉咙。
很显然,对话现在已经到了核心的部分……关键就在于,接下来要怎样发展了。
“我想说的是,不管你承认与否,塞巴斯顿学长近些时日引发了不小的一阵争议。因为他鲁莽而不负责任的决定,许多的校队和部团都受到了负面的影响,对此学生也是叫苦不迭。”
“虽然你可能觉得我们身为竞争的对手,没有资格对你们的政策指手画脚……”
海伦这时插话进来说道:
“…前一阵子有一份学生问卷调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嗯,因为学生会有参与回收和分类,所以我记得。”
那希伦斯点头答道。
如果要说学生会表面最主要的工作是什么,那就是接手处理这些以学生集体为中心的活动和调查的各个环节。虽然这是十分枯燥而乏味的差事,但考虑到除此之外、不为人知的另外一套主要的工作的危险性,那希伦斯也就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在那份问卷调查里有一道问题,是专门用来调查学生对于接下来选举的意向的。根据回收的问卷中有效数据统计,大约百分之七十二的学生选择支持宿舍委员会,而只有百分之二十五不到的学生支持学生会,其余的百分之三选择不发表意见。”
“学生会现在的支持率可谓是塞巴斯顿学长上台以来的最低点。显然,大家对他的不满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去的。照这样下去,若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选举,最后的结果会怎样自然也不难猜测吧。”
弗兰接过话,继续说道:
“再过几天,下学期正式开始时,学生组织就要递交竞选团队名单了。如果要是就让事情这么顺其自然发展下去,那希伦斯同学,你肯定只能与名为学生会的朽木之舟同沉落。这对不论谁来说都十分不利,我们宿舍委员会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毕竟不让优秀的人才尽其所用才是真正的浪费。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别让自己随波逐流被不必要地淘汰了。”
…虽然言中之意有些明显,但弗兰的话总归还是有道理的。
竞选团队的名单一旦递交了,在非常情况下是不可更改的。这就表示,如果那希伦斯所在的学生会落选了,他不能在事后申请加入宿舍委员会的管理阶级,自然也就无缘政场。
“听了那希伦斯同学刚才的那番话后,我确定你肯定不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机会。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对你的赞同,要知道,比起学生会,宿舍委员会能赋予你更多的机会。”
弗兰继续说道,他的气势不亚于那些不辞辛苦登门造访的推销员。
然而……
——仅仅这样而已吗?
那希伦斯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端起了玻璃杯,将里面的葡萄汁一饮而尽。在不紧不慢地拿起纸巾擦擦嘴角后,他重新转回了弗兰:
“不论我的答复是怎样的,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当场答复最好吧?”
“啊,当然,我能理解。”
弗兰点了点头:
“万事皆须三思而后行,我们知道这对任何一位认真参选的学生来说都是大事。请别着急,我们会给你思考的时间的。”
政场的交涉从来都没有绝对一词,而那希伦斯自然也没有办法当场给出否认的回答。两方都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相互妥协的前提下象征性地碰了碰杯,示意这一轮的谈话到此为止。
“久等了,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菜来了。”
但不论结果如何,现在任谁都会很乐意见到伊尔,尤其是当他推着装满各种热喷喷的菜肴的小推车时。
…不得不说,他来的正是时候。
“……不用担心。”
趁着伊尔在上菜而挡住了自己和弗兰时,那希伦斯握住了杰希卡的手,凑到她耳旁私语道:
“我是不会答应他们的。如有任何情况,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只要宿舍委员会还是一个对你有威胁的存在,我就会继续与他们抗争下去……”
“那希伦斯……”
杰希卡睁大了眼睛。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欲言又止,然后像是将话咽下去了一样露出了微笑:
“…谢谢。”
于是,在平和的气氛中,晚餐按部就班开始。
今天的菜果然和平时的不是一个级别的。那希伦斯的马铃薯炖肉馅饼火候正好,土豆泥有如奶油一般细腻、入口即化,馅饼中的鸡胸脯肉十分嫩,再加上酱汁的调和,简直是无可挑剔。
……平日里,厨师都干什么去了?!
那希伦斯不禁在心里想道。他看了看身边的杰希卡,少女正聚精会神地用叉子小块小块地夹起馅饼放入口中,看她带劲的吃法就知道这道菜一定很和她口味。
——简直就像是小兔子一样啊……
少年在心中感叹道。
弗兰开始隔着桌子,和对面的校队闲聊了起来。他应该是那种不论怎样的社交场合都不会退缩的人,谈笑风生乃举手之劳,看来宿舍委员会里外交方面的事物也都是由他处理的吧。
…即便需要互相对峙,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都是一些有能的家伙啊。
爱德华也好,安迪也好,眼前的弗兰也一样,都各有千秋。
圣•乔治学院是一所精英学校。这表示里面的学生将不仅仅是身份显赫的,同时也将会是整片大陆顶尖的才子才女。
——今后也将会不断和这样的人交手吧?
那希伦斯拿起玻璃杯摇晃了一下,里面紫玛瑙般的液体来回翻腾。他异色的双瞳映照在杯上,红色的左眼显得更为深红,而蓝色的右眼则显得更为黯淡,让他霎时间甚至认不出自己来。
…宿舍委员会什么的、管它呢。
大脑总喜欢拒绝控制胡思乱想。那希伦斯挠了挠前额,打破自己的思绪,转向杰希卡,却发现她正在看着自己:
“哎、…怎么了,有事吗?”
“啊……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希伦斯……今天真是和平常不同呢,这身衣服很合适哦,而且举止也很绅士,到哪都受你照顾了……”
“有、有吗……今晚这种场合,各方面都正规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感觉很帅气哦。”
——哎?
杰希卡好像刚才小声地说了什么,但她又马上别过了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所以不能确定。那希伦斯正为此犹豫不知怎样回复时,一个学生服务部的女生朝杰希卡凑了上来:
“请问是杰希卡•科恩维尔同学吗?”
“…啊,是的,我就是。”
“才艺表演环节马上就要开始了,请跟我到后台来吧。因为表演歌唱的只有你一人,所以乐队方面想请教一下伴奏有没有什么要求,直接去和他们说说比较好。”
“这样的话,那我也来吧。”
那希伦斯见状,连忙说道。然而,杰希卡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那希伦斯只要待在这里就行了。”
“多一个人总好一些,而且我是学生会的成员,他们不敢在我面前对你随便动手动脚的。”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而且,比起麻烦你再来当我的‘保镖’,我更希望你能在这里,作为观众听完我的歌。”
“……那好吧,若有什么情况,就赶快回来找我。”
见杰希卡如此坚持,那希伦斯只好答应,目送杰希卡离开。在旁人眼中,他的这些担心或许都会被认作是多余的,而他本人则会被标上保护欲过盛的标记。但在少年自己看来,自己做的甚至还远远不够,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杰希卡不用为任何风险担忧。
…当然,他多疑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至少,在今天这种正式的场合里,他或许可以安一点心。
那希伦斯一把抓起假葡萄酒的酒瓶,将玻璃杯一口气盛满,然后以怎样也谈不上优雅的方式举杯一饮而尽。
“哎呀哎呀,虽然这不是真的酒,但即便是真酒如此的喝法也太暴殄天物了。葡萄酒是社交的礼仪之物,不是用来让人发泄的素材哦。”
一旁的弗兰看到了后,摇着头苦笑道:
“是在为杰希卡同学担心吧?没关系的,我不觉得今晚会有任何人去刻意找她的麻烦。”
“……那要不是今晚呢?”
“平日里的话,她应该会很辛苦。”
“也不看看是因为谁。”
“这话可有点刻薄了,那希伦斯同学。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冒犯了杰希卡同学吗?”
“不是你……”
那希伦斯挠了挠头发:
“…我指的是你们这个整体,成日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为乐,你们也真不知羞耻啊。”
“………………。”
弗兰暂停了一下,在经过片刻的思考后重新开了口:
“…你是在将杰希卡同学遭受的待遇怪罪在我们头上吗?”
“别说的跟我在冤枉你们一样,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来回答你的指控。”
弗兰放下了手中的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重新将身子转向那希伦斯:
“宿舍委员会讲究的是公平和公正,以及绝对的民主。我们要做的,是将权力——”
“——将权力重新移交到学生的手里,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了,请别废话赶快回答我: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做?”
那希伦斯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不久前,宿舍委员会的拉票活动已经在校内各个地点展开了,很快不论哪里都能看到上来宣传宿舍委员会政策的相关会员们。这令想去快点到教室上课的学生们感到些许不便,那希伦斯也不是例外。
“我想说的是,我们宿舍委员会只是学生的代表而已,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绝对中立的。”
“绝对中立…?……那是什么意思,又在跟我玩文字游戏了?”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
“这个意思是,我们只会体现学生主体的思想,不会往其中掺入任何私人的元素和想法。换句话来说,我们是为了学生这一整个群体而存在的扩音器。”
这时,他的问题被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了。
两人转过头看去,只见西服盛装的爱德华•卡迪诺正站在那希伦斯的椅子后面。
“会长…!”
“看来你和那希伦斯同学谈得很上劲呢,辛苦了。至于他的这个疑问,就让我来回答吧。”
爱德华一边说道,一边拉出杰希卡刚才的座位:
“能坐这里吗?”
“……请便。”
那希伦斯小心地答道。他开始在心里分析当前的局面,得出自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而今天甚至可以说是在客场,所以在面对宿舍委员会的人……尤其是爱德华这样的时,要更加谨慎。
“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可以这么回答你:宿舍委员会只是一个让学生的声音得以被大众听到的媒介,其中不含一丝杂质。所以,在表达那些声音时,我们不会加以掩盖——若学生之间有摩擦,我们相信那是当事双方可以自己处理好的。杰希卡同学只是一个个别案例,但必须承认的是,全年级对她都很有意见,这点我们不能否认。所以,宿舍委员会只是在将这些意见表达出来,我们并没有支持针对任何人的欺凌。”
“……这置身事外的解释算什么?”
…好想笑。
那希伦斯感到面部一阵抽搐。
他想笑,但实在找不出爱德华刚才的话里有哪里可以算得上是幽默。
…只是单纯的、想要去笑的冲动而已。
嗯,要以言语来形容这种心情的话:
“你在开什么玩笑?”
那希伦斯质问道:
“爱德华,对别人用的那一套言辞,在我身上可行不通。…正经点,我在问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杰希卡?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她?”
“正如我所说,我们只是——”
“——少废话。”
“那希伦斯同学,你先冷静。我想表达的观点并不复杂,只是你没能与我站在同一视角——”
“——上面的嘴巴是用来说话的,请别将它的功能和你下面的那张搞混了。”
……………………。
沉默。
那希伦斯与爱德华四目相视,谁也不肯退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希伦斯至少对四周的气氛还算有点认知,不想用脏话搞砸了圣诞之夜,故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表达。
“…………弗兰,检查一下他。”
“好的。那希伦斯同学,请不要动。”
弗兰说罢,一手抓住了那希伦斯的肩膀,另一手中则展开了一道小型的红色魔法阵。在那希伦斯能做出反应之前,他用这道魔法阵“扫描”了金发少年的周身:
“…没有窃听魔法或仪器的反应。”
“嗯,知道了。”
爱德华点了点头,重新转向那希伦斯:
“……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
你不也才只有十七岁吗?那希伦斯忍住了这句反问。
“那希伦斯同学,你觉得这次选举算什么?”
爱德华凑了上来。他说话的口气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从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冷血的军官:
“是游戏吗?是玩笑吗?…还是什么其它的让你觉得这是可以随便应付过去的东西?”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在气势上逼下那希伦斯。
“你说的没错,在我们这样以同等的身份私下交谈时可以忘掉那些客套话。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没必要吗?有些东西,用心想想就能琢磨出来。”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那希伦斯同学,从技术上来讲,你我现在是政客,我们的目标是帮助各自所属的团体赢得选举。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最后赢的那一方可以得到行政权以及其它在学校里举足轻重的权力,所以结果决定一切。为了达到理想的结果,我也会不惜手段,就算这意味着我要利用其他人也罢。”
“利用…?你在想什么?要利用杰希卡?”
“那希伦斯同学,不用那么惊讶。”
弗兰这时插话说道: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杰希卡同学在年级里、甚至学校里,普遍难以被接纳。这是不幸的事实,但只要以合适的角度去看,就会发现这是个可以加以利用的元素——在被所有其他人孤立的同时,她反过来在做的,也就是让所有其他人站在了一起。”
“正是如此,但我想这点东西,你应该也已经想出了吧……那希伦斯同学?”
爱德华用手摆弄了一下金红色的刘海,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想出?想出什么了?
那希伦斯面无表情地看着爱德华,唯一流露感情的只有他略显惊讶的眼睛。但其实,他的外在只能算是暴风眼,真正的飓风在他心里肆虐着。他很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让自己失控的场合,但若要说怒火,他已经巴不得直接动手、将眼前的爱德华大卸八块了。
“……你是故意的?”
片刻过后,那希伦斯开口问道。
“说是故意的…也不能否认,毕竟我是为了目的而前进的。政场上就是如此……虽然个人恩怨也在里面,但杰希卡同学能为我带来可观的利益,所以我只是合情合理地利用了这点而已。”
“……抱歉,我没懂。哪里合情、哪里合理了?”
那希伦斯问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以政治为借口,再怎样的恶行都可以被原谅、被正常化吗?”
“这是为了抵达目标而做出的牺牲。前进的征途上往往需要做出一些不得已的抉择,而如要说,我愿意承担起必要之罪的负担。”
爱德华平淡地说道。他虽然已经收回了咄咄逼人的气势,但语气中却不失坚毅。
“说到竞选,民意自然是一个关键,而杰希卡同学为我们带来的便利就在于她自身可以成为控制民意的一个渠道。”
弗兰插话进来,补充道:
“这世界不论何处、何阶级的群众都是无知且天真的,我们这里的学生也不例外。大家都是会在日常中积攒压力的人,并且都需要减压。于是,当主流认知中出现了对杰希卡同学的反面态度时,大家就会开始跟风,认为如果跟随主流的脚步自身的压力也就会释放掉。这样的思想从一个人开始,到两个人、四个人、八个人,最后全校的学生都开始敌忾同仇,将杰希卡同学拱到了焦点里。”
“除此之外,老师们也对此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们也知道对于学生来说,有减压渠道存在的必要性,故在这点上实际能站出来做些什么的人已经没有了……虽说对杰希卡同学很不公平,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爱德华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宿舍委员会在这个话题上,与学生主流思想站在同一阵线。这样我们就能与明里暗里对杰希卡同学伸出援手的学生会划出分界线,并得到学生群体的主流支持。整体逻辑就是这么简单。”
…一切都只是生意。
虽然他口头上并没有那么说,但爱德华的眼神中确确实实散发着冰冷的漠然。
政治就是在不断选择队列站在一起,通过改变立场来达到不同的目的。尽管在政策方面,宿舍委员会还没能像学生会那样有显著的成就,但爱德华他们正是在这些细节方面比塞巴斯顿等人做得细心,从而达到今天的这种规模。
…是的,若是学生会,将欺凌一个女生作为提升人气的方式,恐怕连想都不会想。
但爱德华等人在做的就是如此。只要学生看到了宿舍委员会的人与他们一样,对杰希卡报以恶毒与冷漠,他们的组织归属感就会潜移默化地对宿舍委员会予以认可。
——可怕的家伙。
那希伦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住不让面部的肌肉抽搐。
“……这些话对我说,合适吗?”
他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说道:
“如果我将你们今天告诉我的这些话公开出去,你们不觉得这会对你们很不利吗?所有学生都会知道你们是在利用他们,而你们的罪行也将由此公之于众。”
“那种事情我们当然想到了。”
爱德华回答道:
“要知道,政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证据。任何非正式的发言和交涉都不能留下证据,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一开始的时候,弗兰确保了你身上没有任何足以充当窃听器的装置和魔法术式,所以现在我们不管说什么都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假葡萄酒和桌上的一个空玻璃杯,往里面倒入了一些后一口饮尽,以润喉咙:
“……当然,若你以为没有证据但仍可以告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吧。”
“…什么?”
“容我替你分析一下,那希伦斯同学。”
弗兰说道:
“作为本届选举势力较大的一方,树大招风是难免的,学校里现在已经流传着各种关于我们的负面传闻了。那些传闻中虚假的不占少数,但因为没有证据,实质上缺乏真实性,故再多也不痛不痒。那希伦斯同学,若你现在站出去两手空空地告发我们,你也会因为缺乏证据而对我们造成不了任何负面的影响。相反,来源于我们竞选对手毫无根据的指控反而会让我们得到更多的关注,这么一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那你们的意思是,我该就假装我没听见过这些?”
那希伦斯质问道:
“在得知这些之后,我还能无动于衷…你们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别开玩笑了!”
“这也是为你自己好。别忘了,你有一个可以作为本钱的名誉,别为了掺和形象战的这趟浑水将那也丢失了。”
“名誉什么的、形象什么的…这些我都不懂,也完全没有兴趣。”
那希伦斯咬了咬牙,摇头说道:
“我所关心的只有一点……”
…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点。
他停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攥着,整个人也在颤抖。
那希伦斯不得不承认,弗兰的分析很有道理。倘若自己的身份真的是竞选者,他肯定也会在一定程度上遵循相似的思路。
…结果至上、一切都只是生意而已。
以物易物是交易准则是在两者对等的基础上成立的,但假如一方毫无防备得弱小,那取而代之的就将只是所谓的“利用”。更为强势的一方会随意夺取想要的东西,并在那之上为了追求更多的利益而得寸进尺。这个过程往往意味着更弱的那一方被压迫凌虐,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这只是生意而已。
是的,别的规则并不存在。
将校内选举的糖衣一层一层剥下来,里面只有原野丛林的适者生存之道——弱肉强食。
能去利用就去利用,不利用的人才是傻子…
…哪怕对方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孩子也罢。
那希伦斯反思着这一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反驳的资格,也没有足以将弗兰和爱德华辩倒的能力。他的价值观一再向他发出鼓励的信号:
——“在这里对的一方是你,错的一方是他们。”
…可尽管如此,他也无能为力。
现况仅仅是现况,在没有足够强大的外力影响之前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即便那希伦斯知道了事情的内幕,他也缺乏足以引致现况改变的能力。
——喉咙、好干……
类似的感觉,他不止一次地体会过。
少女被同学从食堂里驱逐出来的时候、在集合时被人孤立的时候、在课后的走廊里被包围欺负的时候、在发现自己的书本和背包被涂鸦破坏了的时候……
…每当他也在场目睹这些时,他总是会感到同样的不适。
就连现在也一样……眼前的两人——弗兰•坎伯里吉和爱德华•卡迪诺,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无能一样看着他。那希伦斯从心底里想冲过去一把抓住他们,用拳头狠揍一顿。
但他做不到。现在他不知怎样反驳,无法组织足够强大的逻辑,挥出的拳头根本不痛不痒。
又或者是对方就在等他这么做…然后他将为自己一时的鲁莽行为付出代价,这是急需冷静下来尽量避免的后果。
然而,坐在一旁的爱德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真令人感到惊讶,你居然会为了那样的一个人做到如此的地步。不惜冒着被同样孤立的风险也要伸出援手…你是怎么了,那希伦斯同学?是她将你色诱了吗?”
“……!”
那希伦斯狠狠地瞪了爱德华一眼。宿舍委员长见状,识趣地点了点头。
“……抱歉,失言了。我收回之前的话。”
“杰希卡是我今晚的舞伴,还请你对她也报以相等的尊重。”
“我明白了,但将只是今晚而已。”
爱德华说道,重新整顿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看来,你对她的执着可不是装出来的啊。”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有什么东西在迫使你要保护她吗?”
“没有什么。至少我不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那希伦斯抬起头,说道:
“…我不觉得她值得受到那样的对待。…不,不论何时何地,她都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和你我一样会笑会哭。她不应该被任何人胁迫,不应该生活在任何阴影里……而至于我,我会确保她能够得到这些的。”
这些由衷的想法,被一字一字清楚地道了出来。
爱德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若此事对你真有这么重大的意义,那么,就让我们做一个交易吧,那希伦斯同学。”
“交易?”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
“刚才,弗兰也应该和你说了。我们宿舍委员会是一个很重视人才的团体,而在这次选举中,你也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那希伦斯同学,我希望你能改变阵营,加入我们。”
在刚才的那番话后还要这么问我,你是在开玩笑吗?那希伦斯正想这么反问,爱德华举起了右手食指拦住了他:
“我刚才说过了。这是一场交易,所以双方都会有相等的筹码。那希伦斯同学,你的筹码就是你自己,而且这是价值相当客观的筹码。至于我们这边,也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而且我觉得你会认同两者之间价值的相等……比如说,宿舍委员会整体在竞选政策方面的改变,停止支持针对杰希卡同学的欺凌行为。”
“…什么?”
那希伦斯愣了一下。他的脑海中同时冒出了无数疑问,但他无法全都一一问出,便组织逻辑,将最为不解的一点问了出来:
“你刚才…明明说了,说了利用杰希卡是你们为赢得选举而进行的一种政治手段,能够有效地煽动民意。…以我的加盟为前提,你们会那么干脆地放手吗?请容我表示质疑。”
“颇为实际的提问呢……没错,正如你所说,杰希卡同学的利用价值对我们来说很高,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不可代替的…尽管她大概也只有这一点用途。”
爱德华肯定地说道,其间还刻意以压低了的声音插入略带嘲讽意义的话:
“…但从长远角度来看,你身上的价值要远高过她的。毕竟,我们对于她的利用只是单方面的,而你就不同了,那希伦斯同学。如果团队里有全额奖学金的获得者,不仅我们对外的名声会变好,就连团队里的士气都会大增。虽然克莱尔也能算得上是一个人选,但她毕竟今年才转来,人际关系还不完善,所以我们选择了你。”
…换言之,这就是交易的实质。
选择权在那希伦斯手中。只要他肯转换阵营,他就能以自己去换取杰希卡的自由。
虽然是开门见山地说话了,那希伦斯却无法想出该如何回应。他已经将塞巴斯顿事前跟他交待的忘在脑后了,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爱德华见那希伦斯陷入迟疑,在一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舞台上,文学部和魔术部一起合作上演的魔术喜剧《恶意满满的十字炮火》正进入高潮部分,滑稽而无厘头的打闹让台下观众席里笑声起伏不断。也因如此,三人之间的对话可以不用太过顾忌,敏感的字眼都可被笑声盖过。
——可恶、我在迟疑什么……
‘别去在意’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即便他不想去思考,那希伦斯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如此无理的交易邀请,实乃可笑,只要别去认可它、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可以了。
…没有那么简单。
爱德华刚才提出的那些中……有令他在意的部分。当然,那并不是关于加入宿舍委员会能为少年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而是杰希卡或许……
想想看,自己若涉足选举,唯一的原因…也只可能是为她。
——那么只要答应了,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
就在这时,四周响起的掌声和喝彩打断了那希伦斯的思路。台上演员们正在行谢幕礼,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表演的道具,因为下一个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从红色的幕布后面陆陆续续走出了乐队的成员们,在舞台的一侧排好位置。然后,杰希卡也走了出来,径直走向舞台的正中央。在那里,聚光灯已经为她准备好了。
唧唧喳喳……
与此同时,台下再度开始了接头交耳的细语。那听起来就和夏日里的蝉鸣般令人感到烦躁的声音甚至让那希伦斯感到有些震耳欲聋。
“哎呀,已经轮到她了吗?”
爱德华说道:
“让我们将这个话题就此暂停一下吧。对于你的舞伴的表演,我还挺感兴趣的…你也一样吧,那希伦斯同学?让我们好好作为观众观赏一下吧。她会表演什么呢?”
“…………。”
那希伦斯没有对爱德华的话作出回应。正如伊尔所说,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舞台上。他的视线锁定在了那里…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锁定在了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女孩子身上。
杰希卡的脸上没有表情,她只是单单地将视线向前方投去。因为聚光灯的缘故,她大概看不到台下——在她眼里那里将是一片黑暗,唯有那刺耳的蝉鸣让她意识到了观众的存在。她眉头因此绷紧了一下,可见这份冷静只是她表面上装出来的。
乐队指挥走上来,将麦克风摆在了她的面前。在为她调整好支架的高度后,走回了乐队面前,掏出指挥棒摆出了预备的姿势。这是在向观众给出表演即将开始的信号,台下于是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
杰希卡微微地深呼吸了一口。当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脸上浮出了微笑。和先前的时候不同,她并不像是在刻意勉强,而似乎是有什么其它的动力让那抹微笑自然地出现了。
————。
在指挥棒点起的那一刹那,第一个钢琴音响起。
前奏是钢琴的独奏…………那是一首优美而缓和的曲子,一开始旋律的起伏并不显著,只是为了塑造气氛而存在的。小提琴部分做好了准备,杰希卡也摆出了姿势:左手放在胸口,右手向空中伸出……
…她在聚光灯之下,显得颇为神圣。
——这是、
那希伦斯突然想起来了…他听过这首曲子,而且只听过杰希卡一人唱过。虽然只有一次,但少女的声音和旋律的结合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灼印,让他在没有做对比的情况下就能断言其水平之高。
“——————。”
弗朗茨•舒伯特的传奇之作、《爱莲的第三首歌》。从由衷的祈祷者口中唱出的时候,其名为……
…《Ave Maria》(圣母颂)。
这是一首家喻户晓的圣歌,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响彻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它以简单而直白的语句,赞颂将救世主带来世界上的那位纯洁的圣女……
Ave Maria, Gratia Plena… (赞颂玛丽,恩典同在)
当杰希卡开口唱出第一句的时候,观众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聚光灯中的她是全场的焦点。蓝发的少女第一次在舞台上向别人展现自己的歌喉,而那纯净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的放大,传遍了全场。
——Maria, Gratia Plena…
Maria, Gratia Plena…
Ave, Ave Dominus, Dominus Tecum.(赞颂吾主,与汝同在)
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这是那希伦斯第一次听到杰希卡完整地唱出这首歌。温柔缭绕的旋律是何等的优美,小提琴和钢琴的结合让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魔力,令人着迷。
纯净的声音、无瑕的声音……
…就连咽下唾沫发出的声响都好像会污染这件艺术品。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 et benedictus, (女性之中,汝受万人所赞)
Et benedictus fructus ventris tui. (汝子宫所侍奉之人亦受无上赞扬)
“…………。”
弗兰和其他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全神贯注地以将感官的功能暂时都分配给了听觉和视觉——他们也同样被吸引了。
当然,那希伦斯自己也不例外。
他在注意到这些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他比在场的谁都要更加沉浸在杰希卡的表演中。
——真的是她吗?
…感觉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啊。
舞台上的杰希卡化成了一个声音的媒介。她本身没有任何信息,只是一个发声的工具,除了她的歌声之外,身后的乐团、两旁的帷幕、甚至自己自身,都是摆设……
若要说的话…没错,她应该是在认真吧。
平日里,那个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腼腆女孩子,现在正在以百为单位的人数面前唱歌。
回想起来,那希伦斯并没有做任何去积极影响杰希卡决定的事情。除了邀请杰希卡前来并告知有才艺表演之外,他没有提出其它相关的建议,因为要上台表演的是杰希卡,而她对此并无异议。相反,是她自己登记表演的,而就在刚才那一刻,那希伦斯才知道她表演的曲目是什么……
从准备、到现在站在台上……
…她从被动变成了积极。
那希伦斯想到了这些,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她不会又是在勉强自己吧……
尽管杰希卡并不是那种会特意逞强的人,但那希伦斯还是感到有些担心。但是,舞台上的那个女孩子是那么的自然,歌声中没有任何的杂质,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他向自己证明自己多疑了。
Ventris Tuis, Jesus…(汝之子宫孕育了耶稣)
Ave Maria————(赞颂玛丽)
第一小节在拉长的中音里结束,乐队的小提琴手开始进行独奏。杰希卡这时抬起头睁开了眼睛,看向舞台下方的观众区域。因为正对面的聚光灯的缘故,她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漂浮不定的目光像是在寻找着谁一样。
“…………。”
舞台下的少年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在了舞台上的少女身上,而当两人的视线交叉时,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就像是有什么将两人连接起来了一样,即便中间隔着无法看透的黑暗,少女却仍十分确信地看向了那个方向。
——————。
那希伦斯在顾虑杰希卡是否能看到他的同时,不禁感到有些害羞,但却又不好意思将视线别过去。为了消除自己的尴尬,他微微地朝舞台上摆了摆手。
这时,辗转重复的旋律节奏开始放慢,创造出了可以供杰希卡重新加入的空隙。少女于是抬起了头,重新做好了准备,以双手在胸前重叠并向前托起的姿势开始了副歌和终曲段。
杰希卡似乎选择了较短的版本,于是副歌并没有第二小节,而是以第一小节的后半部分重复作为整首歌的结尾。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 et benedictus, (女性之中,汝受万人所赞)
Et benedictus fructus ventris tui. (汝子宫所侍奉之人亦受无上赞扬)
清澈洁净的歌声再度响起。
同样的歌词,但这一次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每一字每一词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为这首圣祷之歌赋予了灵性,其中包含着歌唱者想要传达的信息。
“……………………。”
观众席里,包括那希伦斯在内的很多人都眼睛一亮。
如要说,他们确实是被打动了。
而至于其他人…当然,也有对此报以另外想法的人在。
爱德华靠在椅背上,一脸严肃地看着舞台上的少女。他眉关微皱,两臂交叉于胸前,双眼中放出的是冰冷的视线。
Ventris Tuis, Jesus…(汝之子宫孕育了耶稣)
Ave Maria————(赞颂玛丽)
于结尾处,整首歌到达了最终的高潮。小提琴和钢琴的渐增使整个攀升的过程展现得十分圆滑,将杰希卡的歌声完美地衬托了出来…不得不说,乐队在这里的表现确实十分出色。
但整场的最中央,毋庸置疑锁定在了杰希卡的身上。
她将最后的音拉长,双手叠放在胸前,以自己的歌声为这首歌画下了终止符。
圣母颂、赞颂那纯洁的圣女——她是救世主的母亲,她是母爱的化身,她是整个世上唯一无罪之人。这首众赞歌是一种祈祷,让世间所有罪人都可和象征着无罪的她建起连接,从而忏悔并赎罪。
而接下来,当乐队奏完最后一个音符后,沉默降临了全场。
“…………。”
杰希卡收回了双手,匆忙地朝台下鞠了一躬,便绕过了帷幕跑回后台了。
她的离去让叽喳叽喳的交头接耳声重新响了起来,大家纷纷开始讨论刚才他们所听所见之物,对这其中自认为不合理的本质进行了发言和质疑……
“喂、那真的是她吗?那个杰希卡•科恩维尔?”
“谁让她上台表演的啊?…这明天肯定成为学校里的热门话题!我敢打赌!”
“说什么呢?那么难听的东西也能让她上台?真不知道今晚的举办方到底在想什么。”
表演完毕后的掌声就这样被别的东西代替了。这对不论是谁、怎样的表演者来说,都是十分残酷的事情。
那希伦斯在座位上蜷缩起身子,承受着这些冰言冷语的打击。他在心里庆幸杰希卡已经退至后台了,那里她应该听不到这些针对她的非难吧?
…当然,如果让她伤心了,能责怪的人也只有自己。
是少年将她带来的,故能负起责任的人只有少年一人。
“…不公平、不是吗?”
爱德华这时说道:
“我不得不承认…杰希卡同学刚才的表演十分出色,那大概是我听过数一数二好的《圣母颂》了……嗯,而且和今晚的气氛也很搭配,让人陶醉于其中,我想现在在座的许多人都会同意我这么说吧。但当然,即便真的有人这么想,他也无法轻易发言,只有保持沉默或跟随主流……”
宿舍委员会的会长大人如此分析道。
“…若一个人的意见和主流背道相驰,那他就最好什么也别说。否则,他只会被当作异端而疏远。”
他的口气中略带含沙射影的意味。
“你该懂得吧,那希伦斯同学?”
这不是愚弄,也不是嘲笑,只是单单对那希伦斯的挑衅。
…同时、也是警告。
若要以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若你不想落到和杰希卡同样的下场,那就保持安静,并加入我们。
若有旁人,此时定会被爱德华过度直白的意图吓到。那希伦斯当然也没有迟钝到无法察觉这一点。他在来之前,塞巴斯顿就已经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交待过了……其中,包括可能会受到的挑衅。
那希伦斯还清楚地记着学长建议的行动措施:
——回绝一切激将和邀请,为退路留下空间。
但建议、毕竟也只是建议而已。少年的个性与建议这二字有属性相克之势,不论好坏一概“只听取不采纳”。我行我素乃行事方式,根据情况决定,这既可以是好习惯也可以是坏习惯。
而现在,那希伦斯朝爱德华转了过去。
说真的,他从刚才就一直在忍了…无可理喻,自己对这个家伙实在受不了,不论是作为一个同学还是作为一个竞争者,若不让他好好听听自己的话绝对不行!
少年肚中已经积攒了一堆话,足以用来写满五百页文稿纸。然而,比起那样做,他更巴不得将这些话全部压缩成一个句子,然后一口气将这信息量全部灌输给爱德华。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
当他调整了呼吸,正打算开口时,那些词句像是突然间统统长出了翅膀,飞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他想表达的意思留在那里。
但就是这毫无修饰的意思,让那希伦斯意识到了……
…爱德华•卡迪诺的愚蠢。
…自己的愚蠢。
以及…这整个事件里,无可比喻的愚蠢。
“……哈。”
于是,他以一个说不上是笑声的笑声总结了自己的回复。
这反倒是让爱德华弄得一头雾水。
“…那希伦斯同学?”
也罢,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了,也没有什么想解释的了。
这并不可笑,纵观全局没有一丝幽默的要素在里面,但那希伦斯却还是笑了。他感到胸口舒畅了许多,自己仿佛真的做了一番五百页的长篇大论一样…今晚,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想和宿舍委员长说的了。
想到这里,那希伦斯站了起来。
连续坐了数个小时后,腿部都快发麻了。松弛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血管也重新开始正常输送血液,这种感觉很不错。
“抱歉……容我离席一下,去趟洗手间。”
“啊,好的。”
撇下随便编出的借口后,那希伦斯顺着桌子之间蜿蜒的过道走向了大厅的出口。舞台上,又一组的表演开始了,听掌声似乎会是十分隆重的一组,但少年并没有心思去回头查看,只是默默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走廊里的空气,比大厅里的要冷许多。
“……唔啊。”
他使劲挠了挠头,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金发弄成了鸟窝状……也罢,他自己也知道,若不这样做自己是清醒不了的。
混乱两字陈述了他此刻的心情。
一方面是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的接纳,而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的处理方式……
“…我居然会、在那种问题上迟疑。”
…自我厌恶。
那希伦斯想对认真考虑了宿舍委员会的邀请哪怕只有一秒钟的自己狠揍一拳。但还好,他及时冷静了下来。洗手间内除自己外空无一人,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冷得刺骨的水,驱散了面部的炽热。
“………………。”
抬起头来,镜中的自己颇显疲惫。困乏和劳倦透过表情展露了出来,异色的双眼也被罩上了黑眼圈,这样看自己还真是…和怪物没什么两样啊。
而实际上,就连那希伦斯也被镜子吓了一跳。
近来几日,他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也只有个位数。这要归功于对圣诞舞会的期待以及来源于自身的紧张,搞得他白天魂不守舍的,而晚上却也怎么都睡不着。
…也罢、反正快结束了,到目前为止都一切顺利。
他抓起几张面纸,粗鲁地将脸上和前额的水珠擦掉。当他重新看向镜中的时候,那疲惫不堪的模样稍稍好转了一些。
“好,就这样吧。”
那希伦斯自言自语地说道,抖了抖胳膊,却在无意中碰到了大衣内兜里的什么。
“……啊、对了。”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呢。
如果说,今天他来这里有某些任务要完成。那么,这东西应该也算其中的一项吧。
他于是笑着拍了拍鼓起的兜袋,推开了洗手间的门,走了出去。
这时,过道里的什么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厅入口的反方向、舞台后台部分的走廊中,好像有谁在大声地谈话。
“怎么了!?…呵,刚才还志高气昂的,现在咋一句话都不说了呢?嗯?嚣张过头了,没脾气了吧?怎么不说话了?啊?”
…不对,那怎么听都不像是在“谈话”。
那希伦斯不禁皱了皱眉头,开始朝那个方向跨出脚步,想过去一探究竟。听声音,那边好像人还挺多的。
“哈,就凭那点功夫,你还真敢上台呢…不,不如说就连你今天敢来这里本身就难以信服!你懂你的地位吗?我还以为不用说你都知道今天晚上该不该来,但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一定又是欠抽了。”
墙角旁,六个同年级的学生将杰希卡围了起来。他们中有人还身着戏服,看起来是刚下台,连手中的道具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因为这几人都是在杰希卡之前表演的,故他们应该是刻意在这里等着杰希卡下台、想要围堵她的吧。
“三个星期…我跟你说,我们为了这场表演彩排了三个星期!每个人投入都相当之大,因为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现在好了,就因为紧跟我们后面的是个吸血虫,硬是将整场的注意力都吸走了!这下根本就不会有人记着我们,而要记得住那也只会是‘在那个杰希卡•科恩维尔之前的那组’而已啊!!”
“你要怎么解释…?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来这里砸今晚的场?你这居心叵测的混帐…………喂!说话啊!”
尽管被冷言相待,杰希卡却还是一字不语,只是微微地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她将后背紧贴着墙壁,像是要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当前的状况无能为力。
少女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无助的色彩。
…不,那并不是无助,而是十分相似却不同的另一种东西。当人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无助的困境中之后,感到的将不再会是无助,而是对当前事态的麻木……
…则、漠然。
‘只要什么也不做自己总会被放过的。’少女定是这么想。
所以,怎样都好,只要默默地接受就可以了。
“…说起来,最近你这家伙好像也太嚣张了,啊?!别以为傍着学生会的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你这贱人…看来是时候让你收敛一下了!我来好好教你该怎么老实点!”
从刚才起带头斥骂杰希卡的女生举起手,用力狠狠地扇了下去,打在了杰希卡的左脸上。
‘啪——!!’
少女失去了平衡,连忙扶住了身后的墙才没有完全摔倒,但狼狈的模样让六人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瞧瞧、瞧瞧你这样子,啊?这才是你的风格呐!上去唱什么歌啊?那是舞台,但不是你的舞台,懂吗?要搞清楚自己的地位!而没弄清楚这一点的惩罚,现在就让你切身体会吧!”
同伙的笑声对女生起到了鼓励的作用,更是认可了她的行为。她于是大胆地走上前,一把揪住杰希卡的衣领,将她拉到自己的眼前:
“就是不肯说话,是吧?”
“…………。”
“如果你跪下来,好好向我们道歉,为你将风头都独占过去的错反省,我或许会网开一面。”
“……我、”
“哟,这不开口了吗?总算开口了啊!”
‘啪’一声,杰希卡又挨了一记耳光。
“看来你不是哑巴。刚才怎么了?让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装沉默是在看不起我们?……喂,你们说,该怎么教训这家伙?”
女生说道,转向一脸坏笑的同伙们。
十六、七岁的学生,可怕之处在于缺乏自律能力。这是一个需要认同的年龄,而为了得到同伴的认可,很多男生女生都会被一时的兴奋冲昏头脑而失去判断能力,不顾后果而单纯的行为是最可怕的。
“带到洗手间去,用马桶水帮她洗洗那肮脏的头发!”
“不不,直接把她扒光了、扔到外面冰天雪地里去!”
“啊哈哈!这个绝!从这里到宿舍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呢!感冒了可就太~糟~了~!”
残酷而无耻的提议,迎来的是六人齐齐的喝彩。
“那就这么决定了!…呵,仔细一看你穿着的还挺高档的啊?这种衣服不可能是你的吧……说,这都是你从哪里偷来的,嗯?公然之下居然敢穿着偷来的赃物来参加舞会,你可真够大胆的啊!”
“脱下来、脱下来!”
“把她扒光了!哈哈哈!!”
女生伸出手,一把抓住杰希卡的披肩,将其粗鲁地扯了下来。杰希卡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惶恐地看着。
“呵,来吧。你身上所有和你身份不符的东西…都给我统统脱下来!!”
“不、不要啊……”
杰希卡在混乱中挤出这短短的一句话,但这微弱的反抗反而让企图加害她的六人更加开心了。女生嘴角狰狞地向上微扬,一挥手将杰希卡的披肩丢向一边。
‘……啪嗒。’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从刚才起就默默站在一旁的少年的脚边。
而也就是这时,六人中有个男生注意到了那希伦斯的存在,连忙招呼同伙,对杰希卡施以暴力的那个女生也停了下来。很显然,他们对欺负杰希卡这件事太过着迷了,以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别人会在看。
“………………。”
那希伦斯一语不发,弯腰将披肩从地上捡了起来。
或许正是他的沉默,让被抓了个现行的六人不禁有些慌张。一个男生站了出来:
“……喂,你想干嘛?”
“让开。”
男生试探性的话,被那希伦斯以冰冷的两字回应了。然而,男生却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回复,不禁打了个冷颤。
那希伦斯开始向前走去。他的气势和存在感镇压了四周的全部,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就是他、这家伙……
那希伦斯•尼昂斯•那卡斯特尔,上学年的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学生会得力的左右手。身份背景一切不明,在校档案也有伪造的迹象。
六人并非和那希伦斯有过什么交情…不如说根本就和他没有来往。然而,他们却能一眼认出他,因为所有学生中,有异色的红蓝双眼的人只有一个……
因为这种身体特征方面的不同,这个人被私底下称作为“怪物”。
可外号毕竟还只是外号。然而,那希伦斯此时,却将这个外号完完全全地转变成了现实。
他一语不发,只是靠自身的行动便压制了在场的每一人。或许是因为欺凌行为被最不应该看到的一个人看到了,六人纷纷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为什么要慌?
——就算这家伙是学生会的骨干,他也只是个学生而已。
——更何况,人数优势在我们这边。量他再怎么厉害,一人敌过六人的这种事情还是天方夜谭。
…而这种过度自信的逻辑,往往是悲剧的导火索。
那个向那希伦斯叫嚣的男生见对方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斗胆走上前,企图以自身截断那希伦斯的行进路线。可是,当他刚站住脚时,自己想要拦截的目标居然从眼前消失了!
“…什么?!”
“……别碍事。”
金发少年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男生顿时定住了。尽管那希伦斯原本就在他眼前,他却根本没有捕捉到对方的动作。此时,那股巨大的存在感确确实实从他的身后传来,令他背部冷汗直冒。
这突然的一幕令六人更加不知所措了。那希伦斯没有再管那个男生,直接走向杰希卡,向着瘫坐在地上的她弯下腰并伸出了手:
“没事吧?来,抓着我的手,站起来……”
唯有对杰希卡一人,他的语气才变得温柔了一些。
地上的少女,以激动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眼角泛着泪水,很显然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忍着,现在终于能安心了。
“…等等!别无视我,你这混球!”
…抓住了那只伸出的手的人,并非杰希卡。
刚才被那希伦斯绕过的那个男生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右腕,咬牙切齿地说道。他面部涨得通红,显然是对自己刚才未能成功拦住那希伦斯十分懊恼,希望以这次来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把她带来这里的,就是你吧?”
“…………。”
“…反正,你要为她在这里负起责任!就因为这家伙,整场圣诞舞会都被搅浑了!所以,我们几个刚刚给她上了一课,看你们学生会以后还敢不敢再让这种————————————————————!!!!!!!!!!!!!!!!!!!!”
男生并没有得到将话说完的机会。
因为不知为何,整个世界突然转起圈来。
三百六十度、七百二十度…
…然后,地面突然飞起来、撞向了他。
“——噗…呜唔!!”
肺中和胃里的空气,一下子突然都被逼了出来。
男生此时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晕晕乎乎的脑袋唯一能分析出来的只有自己躺在地上的这一点。
转过头去,自己的手还在牢牢地抓着那希伦斯的……不,不对,是自己的手腕在被那希伦斯抓着。周围与自己一起的另外五人,纷纷向他投来了惊讶的视线。
“我本来,是想带杰希卡参加一次普通的晚宴的……”
那希伦斯这时开了口,一字一字地说道:
“所以,我不想让她看到什么太过暴力的东西,扫了她的兴。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我希望你能就此打住……要知道,我现在内心里可是非常、非常想揍人,揍到半死不活的程度。”
他的口气缺乏抑扬顿挫,就如同机器在冷冰冰地道出被提前编入的理所当然之事一样。然而,寒冰里存在的却是熊熊烈火,正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而凡是听到他的话的人,都能感受到其存在吧……
是的,那希伦斯想传达的正是那样的信息。
——胆敢违逆者,皆须面对后果。
“——!”
然而,不自量力之人也总是会有的。
这时,另外一名男生趁机冲了上来。他瞄准的是那希伦斯背后的死角,想要偷袭他毫无防备的脖颈处。
……结果不用多说,他当然没有成功。
“——唔!!”
就当他准备挥出手刀时,他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
要问为什么,因为从他自己的脖子上、准确来说是动脉前,一股兵器特有的恶寒传了过来。定睛一看,一把造型独特的剑不知何时浮在了空中,并像是在以自己的意志行动一样止住了他。
“这是……什么…?”
男生明显不能理解阻挡了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他的记忆里,剑是需要被人操纵的武器,而眼前的这把剑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浮在空中…而且就连出现也不像是在遵循那希伦斯的意思。
“…我说过了,今晚我没有找任何人麻烦的意思。”
那希伦斯这时直起了身子,说道:
“但这并不代表着不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会无动于衷。忍耐和纵容是两回事,更别提你们刚才对杰希卡做的事情我都看到了…若不想让局势进一步恶化,劝你们就此打住,然后给我听好了:今晚我是代表学生会出席的,而杰希卡则是我请来的舞伴——”
金发的少年一伸手,抓起空中的剑:
“——胆敢对她动手的人,站出来!只要我在这里,谁都别想碰我的舞伴!!!”
那希伦斯大声吼道,镇住了六人。
这短暂的对峙然后再度维持了片刻,包括少年在内的所有人谁都没有动。随后,那希伦斯扶起了杰希卡:
“…还行吧,能站好吗?”
“……嗯,没事,我不要紧。”
在向杰希卡确认了她的状况后,他拉起了少女的手,转身便走。
“……你等一下!”
…身后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
“…那希伦斯同学…要知道,这件事将不会仅仅保留在我们之间……就此已经没有退路了,明天全校都将知道你做了什么,而那时就什么都太晚了!…我想问你,你这么做值得吗?为了这种除了麻烦和灾祸之外什么都不是的家伙……你这么做、究竟有没有任何价值在其中?”
“…………。”
那希伦斯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瞪着包括男生在内的六人。
…他需要一个反驳。对方也在等着一个反驳。
在他们看来,自己的行为反而是不合理的。正因为不合理,才需要用文字来解释其道理所在。然而,那希伦斯的想法也恰恰相同,于是并没有办法以简单的文字叙述任何东西。
…对,矛盾是双向的。
正如那希伦斯的行为在男生眼中是无理可循的,男生和其余五人在那希伦斯眼中也有无法理解之处。然而,对于金发的少年来说,对方的矛盾或许并非有多陌生……
他甚至可能还很熟悉。
没错,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曾以与此十分相似的态度去看待别人。
——“我不怪你们,那要怪谁好?”
…当时的一幕,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以过度天真的眼光去看待学生会和蔚蓝诗谣之间的关系的自己的身影,就如同海市顺楼般浮现在眼前,与男生的身影重叠。
那时非黑即白的逻辑,再度冒出记忆的水面。
“………………。”
——恶心。
少年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简单的情感。
一味相信自己的立场准确无误,不去质疑从学长那里听来的一语一词,仅凭己见就断定是与非,没有在其间留下任何可供思考的余地。
……啊啊,这不就是、那时被威廉教训的自己吗?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是…单单只因为爱德华的蛊惑,就什么也不思考地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下了定言吗?
那么,对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花费力气解释的必要。
唯独只有…极度单纯、对无知的反感罢了。
“……啧。”
不经意之间,他咂了一下舌。
“我们走吧,杰希卡……”
“……啊、嗯。”
那希伦斯将六人撇在身后,拉着杰希卡扬长而去。
通过走廊、横穿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推开大门后迎面吹来的是和房间里有将近二十余度温差的冷空气。
…回过神来时,那希伦斯已经来到了宴会厅大门外。
庭院里是一片洁白,积雪在脚下发出和柔软怎么也搭不到一起的声音,万物在路灯黯淡的光芒下都显得格外寂静。空中正下着小雪,时而从眼前飘过的雪花就如同妖精抱着棉絮在飞舞,十分漂亮。
“……那希伦斯。”
在过了主观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后,杰希卡开口道:
“…谢谢你来救我…真的、谢谢。”
她面带微笑地说道,但那是一副让人一看便知道是在勉强的笑容。
那希伦斯并没有主动做出回应,而是转身走向了她,将从刚才开始就攥在手中的披肩为她披上:
“……别着凉了,现在的温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接下来的话。然而,少年自己好像也没能准确地掌握当前的状况,只有在来回思考之后吐出了几个字:
“…如果还觉得冷,就请用我的外套吧。”
“啊……没关系的,我并不觉得冷。”
杰希卡笑着摇了摇头:
“…还有,刚才那个……是莱可莉丝,对吧?”
“啊…?……啊,是的。”
那希伦斯看了看右手中攥着的长剑,将其托起。死之剑像是重新获得了自己的意识般,慢慢浮向空中,然后随着一道闪光、化成了少女的灵体人形。
“刚才走廊那里……又擅自显形了啊、你…”
那希伦斯对自己的剑责备道。
“身为主人的佩剑,我有义务保护主人的安危,所以请不要将那说得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
莱可莉丝扭过头去,嘟着嘴反驳道:
“…而且这其实是主人你自己的意思。只要你内心中燃烧着的斗志足够强烈,我就会自然回应其的呼唤,将其作为非正式召唤来对待。正因如此,刚才你在和那个叫爱德华谈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这种召唤的意思了,只是因为主人你的安全没有受到威胁才没有行动。”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如果一把剑突然出现在空中飞来飞去,想必谁都会陷入恐慌吧。”
那希伦斯苦笑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一个并不紧要的细节扰乱了注意:
“…话说回来了,你这一身…不冷吗?”
细看之下,三人中装束和平日一样的只有莱可莉丝一人。身穿深紫色哥特式连衣裙的少女,现在还是短袖,而且根据她对自己灵体设定的介绍,似乎是若持有者没有改变的意思,她一年四季都将是同一身着装,而只要那希伦斯想的话,她可以根据他的意思改变衣着。
“我这个形体只是灵体而已……形象贴近人类,但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有物理的冷热概念。”
“这样啊…果然呢,莱可莉丝真的不是普通的剑啊。”
杰希卡说道,向着莱可莉丝鞠了一躬:
“谢谢你,莱可莉丝,刚才也多亏你出手搭救……我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拿来报答的,但若有要求请随时尽管提出。”
“唔……不、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遵从我的主人的意思行动而已。”
莱可莉丝害羞地别过了视线: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改日请帮我设计一下其它的服装吧…………主人在这方面,是个如假包换的笨蛋。”
“嗯,我知道了。下次我一定尽力试试看!”
“……你这家伙、说谁是笨蛋呢?”
面对这把别具风格的剑,杰希卡和那希伦斯都笑了。若有旁人在看,一定会觉得三人的关系很融洽吧……事实上,也确实就是这样。
“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告辞了……请主人注意宿舍的熄灯时间。”
“嗯,明白了,我会尽快回去的。”
那希伦斯点头答道。莱可莉丝行了个礼,她的形体从腿部开始崩散,化作粉末消失在空中。
“真好呢…能有为自己着想的搭档,真令人羡慕。”
“呵,那家伙才不会特意为我着想呢,平日里搭话也都爱理不理的……嗯,对,她就和一只猫一样,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回应我的话,这次估计也只是什么心血来潮吧。”
那希伦斯挠了挠脑袋,说道。
这时,身后的宴会厅传来了音乐。从刚才开始那里传来的只有适合留在背景中的嚣杂声,故没有人注意,但现在似乎是才艺表演已经结束,最后的舞会开始了。
从这里都能听到的音量来看,整个乐队似乎都出动了。在优美的舞曲《月光之子》(Hijo De La Luna)中,参加的学生们将开始翩翩起舞。今晚的压轴戏,必须放在最后。
…而那希伦斯这才意识到,现在回去已经太晚了。
在搞出那样的一幕后,他除了离开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对不起杰希卡:
“……抱歉,都是我疏忽的缘故…让你受惊了。今晚都弄得一团糟,所以舞会也参加不了了……请随意责怪我吧。”
“啊,请不要这样!这不是那希伦斯的错!”
杰希卡连忙说道:
“今晚能被邀请,就是我的荣幸了。而且,真的不用为我担心…那种事情,我经历过很多次了,所以并不在意。舞会…虽然有些可惜,但毕竟还是可去可不去的,请不要自责。”
“嗯……”
那希伦斯很清楚,这些都是杰希卡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说的。虽然她本人性格元素也在里面,对失望的事情比较能看开,但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子,而既然是女孩子那对舞会这样的东西就不可能不期待。
…想为她做点什么。
这样的心情再度燃起。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若能消除遗憾就可以了。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明天虽然是假日,但学生会应该会很忙吧?那希伦斯也——”
“——来跳舞吧。”
少女的话被打断了。
“……哎?”
杰希卡稍稍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那希伦斯于是又重新开了口:
“今天还…不能就这么结束。我请你来,是来参加舞会的,而到现在为止我们在做的都是与此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能至少,请你跳一支舞,可以吗?”
“跳舞是指……在这里吗?”
“地方足够宽广,背景里还有音乐。虽然很简陋,但总归算得上是个合格的舞池。”
“嗯。这些、再好不过了。我没有为任何东西而挑剔,所以对我来说,我当然愿意,只是……”
杰希卡说道,暂停了一下:
“…和我跳舞,真的…可以吗?”
对于少女来说,如此的情节,只有在向往的小说中才会出现。那是她常日里归入虚构的部分,所以当在现实中发生时,她自然会想再度确认一下。
“当然。我之前说过了:你是我今晚的舞伴,所以我想邀请去跳舞的……只有你一人。”
那希伦斯虽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伸出了手:
“如果可以的话,能赏我这个荣幸吗?”
“…嗯,我很乐意。”
杰希卡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少年的手:
“那就请你领舞吧……今晚尤其优雅的、骑士大人。”
“悉听尊令。”
…于是,只有两个人的舞会,在漫天飘雪的夜晚中开始了。
这并不是什么高贵的舞蹈,也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奢华。那希伦斯右手牵起杰希卡的左手,并以左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而杰希卡也相应地回应了。
一开始时,两人都还稍有些害羞,毕竟在此之前没有过如此正式的肢体接触。当对方的体温从身体的接触点传来时,心跳加速是难免的,而就连保持目光交流也有些困难。
——这么近、…还真是第一次。
虽然那希伦斯有接受过塞巴斯顿的临时补课,基本的舞步还记得,但要一时间配合好杰希卡的节奏还是有些难度。他于是小心翼翼地做每一个转身、跨步、摇摆等动作,而杰希卡也留意到了这点,开始尽量配合他。
“那希伦斯…舞跳得很好呢。”
“有、有吗…?……我只是紧紧张张学了一点,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被称赞的地方,倒是杰希卡你跳得更好呢…这难道也是书本里教的吗?”
“嘻嘻,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笑声融入夜晚,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
很快,在不知不觉之中,节奏不合而产生的差异慢慢消失了。少年和少女十分自然地随着音乐起舞,使得原本非常简朴的舞步显得更为华丽。耸立的路灯排提供了恰到好处的灯光,飘雪落下铺在地面上、化作了天然的白色地毯,而寒风这时也识趣地停了下来,将舞台全部献给两人。
“呐、那希伦斯……”
“嗯?”
“谢谢你、…真是多亏你了。”
“那种事情就不用再提了。以后如果他们再敢来找你麻烦,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帮你摆平的。”
“啊,不是关于那些的……”
杰希卡摇了摇头,说道:
“…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如果今天只是我做的一场梦,而随时我都可能会醒来,那我醒来后一定会哭吧。明明那么开心,却要被告知都是虚假的,我肯定接受不了。”
“…然后呢?现在你相信了吗?”
那希伦斯说道:
“这一切都是如假包换的真实,包括你的心情…你相信了吗?”
“谁知道呢……”
杰希卡微微地笑了一下:
“…实话说,我就连现在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有点…不敢去相信、去接受幸福和快乐。可是,就算这是梦,而我醒来的时候会失望……这也是个很快乐、很开心的梦,所以我不后悔。”
“是吗……”
那希伦斯抬起头。在对话进行的同时,两个人的舞也还在持续,形成了自然的你来我往: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杰希卡那琥珀色的双眼,离自己从未有过这么近的时候,而凑近一看才觉得那多么适合她……如要说,非常漂亮,漂亮到让那希伦斯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原本有这么漂亮吗?
人的大脑总是爱胡思乱想,而那希伦斯此时也没能止住自己的思绪,反而被吸入其中。在他分心的同时,他的步伐产生了错乱,使他在一个转身之后没能站稳……
“……哎、?”
“那、那希伦斯当心!!”
眼看那希伦斯就要跌倒了,杰希卡连忙张开双臂想要扶住他,却没料到自己也没能站住脚……
然而这对少年来说并不是个问题。
平日里和赫勒斯等人的训练使他的反射神经加强了许多。在他失去平衡的那一刹那,那希伦斯便猛地一转身,以另一只脚稳住了自己,以及——
………………。
千钧一发之际,杰希卡的身体被那希伦斯从背后接住了。此时,从礼拜堂传来了第一曲谢幕的掌声,如此看来就如同是献给两人的一样。少年单膝跪地,以单手托起少女的身体,而两人似乎还都未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没事吧?”
“嗯、…嗯。”
在略微尴尬的气氛下,两人结束了旁观者眼中十分潇洒的姿势。那希伦斯将杰希卡重新扶起,并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
“对不起,我没有好好留意脚下。”
“嗯嗯,没关系…倒不如说,那一下子很刺激呢……”
杰希卡笑着说道:
“…而且,也很帅气哦。”
“唔……总、总之…啊,下一首曲子要开始了。”
“是呢……还要,再来一曲吗?”
“哎?可以吗?”
“嗯…但还请好好领舞哦,那希伦斯。”
说罢,杰希卡伸出手,主动做出了邀请。这对那希伦斯来说稍稍有点出乎意料,但他还是微笑着接过了她的手:
“明白了。”
于是,飘雪之夜的舞会、还在继续……
时间,总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流逝得最快。
临近午夜的学生宿舍早已过了熄灯时间,三楼的走廊里别无一人,安静到让人不敢相信这里住了数百名学生。不过,因为地上铺了地毯,即便有人走在上面,脚步声也几乎没有。
整层楼被分成了两个翼侧,一侧是男生而另一侧则是女生。平时两边的人都可以互相串门,但在熄灯之后就必须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熄灯之后还在女生翼侧闲逛的男生,若抓到了肯定逃不了一个月的打扫卫生惩罚。
只不过,现在就算是值夜老师也已经回房睡觉了。
这对于那希伦斯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他此时就在三楼的女生翼侧的楼道里。
他并非是打算做一些违反校规的事情,也没有任何邪念。他只是在将自己今天的职责履行到底——亲自将自己的舞伴送回房间。
“嗯,这里就是了。”
在杰希卡的带领下,那希伦斯来到了三楼女生翼侧的角落里。两人面前是一扇老旧的门,里面是无人使用的阁楼改建成的单人间,也是杰希卡的寝室。
“那个……今天,真是多谢了,我很开心。”
杰希卡说道,郑重地鞠了一躬。尽管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但她似乎却丝毫不在意这点。
“不用客气,我也很高兴呢。”
那希伦斯连忙说道:
“谢谢你,杰希卡…若不是你,我可就真要头疼了,没想到舞会会是这样麻烦的东西。”
“我…帮上忙了?不应该是为你添麻烦了吗?”
“哪里,帮上大忙了。改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尽管是已经在两人之间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话题,但想说的话好像总是怎么也说不完。只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很快时针和分针将在十二点的位置重叠,将世界带入十二月二十五日。
片刻的沉默在那希伦斯和杰希卡之间维持了数秒。两人都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那、就先这样了。”
“嗯…请早点休息吧,杰希卡。你受累了。”
“那希伦斯也是,晚安。”
杰希卡微笑着说道,消失在门后面。那希伦斯将目送维持到了最后一秒,才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天……
他伸了个懒腰,心想自己那贪睡的室友应该已经睡着了吧,而自己要怎样偷偷溜回去才不会吵醒他?
就在这时,他的胳膊碰到了外套里的什么东西。
“……嗯?”
他将手伸进兜中,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啊、这…”
那希伦斯猛地一拍脑门。
——这我居然都给忘了!!!
这是自己打算趁今晚交给杰希卡的东西啊!
在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后,那希伦斯连忙转身走回杰希卡的房间:
“杰希卡…喂?杰希卡?开一下门好吗,我还有事忘了交待了!”
为了不将其他房间的人吵醒,他特意压低了声音,一边轻轻敲门一边说道。
…然而,房间里没有传出回应。
“…杰希卡?……听得见吗?我还有件事要找你,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能麻烦开一下门吗?”
他以为杰希卡没有听到自己,于是加重了力道敲门。
…但他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杰希卡难道已经休息了?不可能吧,这才三分钟都不到,而且她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疲倦。
“……!!”
那希伦斯直觉性地紧张了起来。在这过去的三分钟里,莫非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开始为杰希卡的安危感到焦急,正打算强行开门进入时,从里面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抱歉……可以、改天吗?”
“杰希卡…?……没事吧,你的声音怎么有些奇怪?”
“没事的……我很好,只是…有些累了…………”
从门的另外一侧传来了杰希卡的声音。
“这样啊…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开一下门好吗?…我也知道你累了,不会占用你太久的。”
“……请改天再说吧。”
“啊不,这个…有点必须是今天解决的意义。”
“还请……改天再说吧……”
“不、我是说——”
“——那希伦斯!!”
房间里传出来的杰希卡的声音,突然高涨了数倍,让那希伦斯都吓了一跳。
“杰希卡…?”
“对、对不起…………今天、…今天还是不行了,我求求你了,不管什么都好,改日再说吧…………直到你回去前,我不打算再打开这扇门了。”
门对面的声音如此说道,但字与字之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其中还有断断续续的哽咽。
“杰希卡…你在哭吗?没事吧?”
“我、…我很好…………没事的,不用担心。”
“………………。”
面对这明显是在逞强的话,那希伦斯有些不知所措。
“那希伦斯,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去吧,回去睡觉吧,当作你什么也没听到就行了。刚才那一下…说不定惊动了哪个房间的谁呢…………快回去吧、趁还没人发现……”
…这是少年头一次见到少女如此执着于某事。
这让他更加不知所措了。如果是平常,他肯定会照办,但现在杰希卡的状况明显不稳定,而且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擅自决定只怕会将事情闹大。
“……我知道了。”
在思考了片刻后,那希伦斯点头答道:
“若你一定要这么做,那我也没有办法。记得要照顾好你自己…………有什么事就来我房间找我吧,明早我也会过来查看情况的。……先这样了,晚安。”
“………………。”
门的另一边没有传来任何回答,只有无声的默许。
但这无声却胜过有声,让那希伦斯更加难以释怀。他于是带着不解的心情,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期间还一直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离开了。
背靠着门坐在地上的少女将脸埋在膝盖中,以门外的安静确认这让自己更加不安的事实。
…何等矛盾。既然自己会这样,为什么还叫他离开呢?
…那个人、…那个名叫那希伦斯的男生,能带来安全感和温暖,而自己此时最需要的正是这些。
——可为什么…我会像是在逃避他一样拒绝他呢?
杰希卡依靠着门蜷缩起身体。她很喜欢自己今晚的这身礼服,却还未来得及将其换下。只不过,此时她并没有将心思花费在考虑这些事情上……
房间里既没有开灯也没有开暖炉。
唯一的热源,是她自己的身体。
这并非是因为她不想打开暖炉,也不是因为房间里没有暖炉。每个寝室房间里都有配置暖炉,因为在十二月的严寒中,那是必备的设施。
…但是,只要看看房间里当前的状况,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中射进,将漆黑的房间照亮。
眼前的景象,不论是谁看到了都会联想到一个成语:
一片狼藉。
房间里几乎每一件可以被移动的家具都变换了位置,其中绝大多数被破坏得惨不忍睹。木椅子和桌子被砸了个稀巴烂,椅子和桌子腿和木屑一起随机洒落在地板上。落地式衣柜被人从侧面放倒,里面的衣物洒落了一地,其中许多件还有被剪刀剪过的明显痕迹。
书本、日常用品,同样散落得到处都是。
位于窗台前的暖炉被类似钝器的东西砸得不成样子,而从周围地板上的铁皮残渣和零件碎片来看,它已经无法工作了。
放在角落里的那张单人床也没能幸免:床褥和被单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床上还被浇了类似糖浆的粘稠液体。
但这些全部加起来,还是不够醒目……
…墙上那用红色颜料涂抹出来的字样,在月光中显得更为凄惨可怕。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传递出了无可比拟的恶意:
——‘蠢猪活该冻死吧!’
正是这如同炼狱般的惨象,让少女回想起来了……
…啊,是啊,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她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感到过多的悲哀…和以前一样,只是相等的悲哀而已,不多不少,什么也没有变。
到头来,自己得以容身之处…只有这样的地方。
在欺凌中忍耐、因忍耐而备受折磨……
…去期待依赖别人、得到别人的帮助,本身就是奢望。
古人说了:奢望是罪,人应当确切实际地活着。只因有奢望、有朝着幸福的展望、对不可能的东西有了期待,才会感到疼痛。
——不能依靠他了。
…这些日子,自己太过松懈了,甚至有些过度得意。
——没有地方能逃避。
少女十分确信。只要一切能回归原状,那么将对谁都好。
对于此……她没有怨言,没有去诉苦的欲望,只有对一切被动地默许和接纳。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感受到。
但一滴包含了她无数感情的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小鸟啊小鸟,可爱的小鸟,
昂首啼鸣的你,欢歌有何意义?
在你的歌声之中,为何隐含着疼痛?
沦为笼中之囚,却仍还有奢求?
可悲啊可悲,可悲的小鸟。
——艾拉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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