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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Everian 于 2013-11-12 18:10 编辑
第十六章 – 无罪之人们的众赞歌
这是一出命运的悲喜剧。
不论是谁,舞台下的观剧者也好、舞台上的演员也好,没有人能违背命运的意愿,只能默默地任凭事态发展。
原因很简单——我们都是无力的。这是人类的最大特征,不论是谁都一样。
独自一人会感受到孤独……
两人在一起则会在感受到些许温暖的同时产生恐惧……
三人、结合了第三者的观点的讨论会产生困惑……
其后四人、五人……人类就是这样的群居生物,我们需要各自、需要相互依赖,但太过接近又会相互伤害。在这样自相矛盾的规则中,心魔会造访,谁都无法逃避名为不安的情感。
是的,人类都是弱小的存在。在面对强敌时,他们会携手共进,有时能以数量和智慧优势取胜,但有时亦会退败。
以这样的规律来逆溯区分人类的方式,就能将睢者这一有着特性的存在分别开。
他们是无限接近于人类却又不等于人类的存在。
他们是能从观众席上或舞台上站起,指向编剧并质问剧本的合理性的存在。
……若要以概念的方式去理解他们,他们就是变数,是向已经成为了定局的一切中带来改变的未知。
一言概括的话……是的,他们很强大。
不同于其他人的强大。
所以,睢者不是人类,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坐在贵宾席上,但座位却也是被分配的。当察觉到时一切都为时已晚,舞台已经拉开了帷幕,新一轮演出又将开始。
——□□□□□□,□□□□□□□□□□?
嗯?如果方便思考的话你这样理解也可以,但睢者和神明并不是相等的存在,就连‘神’这个概念也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而睢者只是携有特定相似点的‘近似体’罢了。
——□□□□□□□□……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呢。这些话并非要使你混乱,但对于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具有独立智慧的个体而言,思考是必要的,若你不能自行理解这些就没有意义了。
——□□□□□□□□,□□□□□……□□□□□□。
话也不能这么说,对于有天咏之乐章和溃之歌的系统的这个世界来说,睢者的存在是必要的。这并非任何人所能控制的,到头来就跟空气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自然和必然性一样。
反过来考虑,正因为有睢者的存在,这出舞台剧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独立的系统永远也不是完美的,若没有反馈而持续不变那就和闭门造船别无二样。这也是睢者存在的意义,换句话说改变世界是他们的职责。到头来,任何强大的力量同时也意味着重大的责任这点,人类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就这点上,他们无一不将付出代价,而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和人类是那么的相似。
——□□□□□□□□□□。
很可惜,那样的事情至今还没有发生。
不过正如之前所述,睢者本身就是变数,将来的一切还都是未知,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而至于现在,在这结局已被定好的第二场演出的最后一幕,一切都将按部就班地进行。
……还是说,这样认定还为时过早呢?
正如某位大人所说的那样,每一个结尾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这最后一幕也将引领至第三场舞台剧的开演。
准备好了吗?这个故事离完结还早,但在那之前,让我们迎来第二次终幕吧——
And when the strife is fierce, the warfare long, (危难险峻战斗艰辛时)
Steals on the ear the distant triumph song,(胜利的歌声缭绕而不逝)
圣•乔治学院每年六月初的例行盛典——毕业典礼。
在这象征着完成与喜悦的特殊之日里,应届毕业生们将告别这所承载了他们绝大部分青春的学校,开启他们人生的下一个崭新篇章。无疑,这是充满泪水的一天,更是令人振奋的一天。
虽然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成绩也还没有全部出来,但对于学生们来说,接下来要期待的就只有暑假了。
And hearts are brave, again, and arms are strong.(赤胆兵士们高举旗帜)
Hallelujah, Hallelujah!(哈雷路亚,哈雷路亚!)
全体学生高唱《诸圣诗歌》(For All the Saints)的歌声在蓝天下飘扬。
因为参加者人数众多,而来访的家长占绝大部分,考虑到空间问题,校方一向都是在外面举行毕业仪式的。于是,在蓝天白云之下的一张大帐篷中,身份不同的贵族和百姓坐在一起,准备一同为上台领取奖状和证书的学生们鼓掌祝贺。
From earth’s wide bounds, from ocean’s farthest coast,(跨越地平横纵七大洋)
Through gates of pearl streams in the countless host,(穿过珍珠门流入河与江)
在乐队的伴奏中,庄严的圣歌迎来了最后的高潮。
《诸圣诗歌》全曲由一个四行的主题重复十一次组成。如果要将全部十一段都唱出来就太长了,故绝大多数时候整首歌只唱中间的个别几段。然而,因为旋律简单而好记,观众席中即便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人也能在第二第三段跟着唱起来。
不过,那并不是这首歌在校内会如此受欢迎的原因。
最主要的,还是那每段重复最后一行的两个“哈雷路亚”的存在。
And singing to Father, Son, and Holy Ghost:(向圣父圣子圣灵歌唱)
HALLEILUIA, HALLEILUIA!!!!!(哈雷路亚,哈雷路亚!)
每当到这一段,全体学生都会故意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唱出。虽然就歌曲背景来说,这确实是以歌声在祈祷,故自然要嘹亮,但对于学生们来说这更像是一个看谁能更大声的好机会。
合唱完毕后,全体学生重新坐下,而十二年级则集体移动到讲台的一侧,在那里有为他们特别准备的毕业生席位。
毕业典礼首先是校长讲话,随后从低年级开始进行特别奖项的颁发,毕业生们然后相继走过领奖台领取证书与各类奖状,最后全体解散。这是历年以来的传统流程,今年也不例外。
“……首先,请容我代表全体圣•乔治魔法艺术学院的师生向诸位家长在百忙之中前来表示感谢。”
在这个特殊的场合中,托艾先生也换上了黑色的校长长袍。面对不仅是本校的学生而且还有校外的家长时,他有必要将最权威的一面展现出来。
“我知道这对于即将告别我们的各位十二年级生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天,所以我会尽快将讲台交给他们。但在那之前,请容我做一段很简短的讲话……”
……糟了。
这是所有学生心中同时想到的词组。
谁都知道,如果托艾先生那么说了,那接下来二十分钟之内恐怕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对于此,艾丽丝不禁在座位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尽管他们不用站着了,但要撑过枯燥乏味的讲话还得有的抗。
“这种特殊的日子就饶了我们吧……呐,你说是不是,爱丽雅?”
她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爱丽雅,却发现对方正以诡异的眼神瞪着讲台上的托艾先生,唯有当名字再度被呼唤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嗯?哦……嗯,是呢。”
“怎么了?你的样子看上去有点怪呢……是不是中暑了?”
“不,我……我没事。”
爱丽雅用手指按了按眉心,再度抬起头看向讲台:
“……那个,艾丽丝,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奇怪?”
艾丽丝也看向讲台:
“……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托艾先生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长而催眠啊。”
“………………是吗。”
爱丽雅皱着眉头,像是有些事情不能释怀一样。她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
“对不起,看来我这几天是压力太大了。”
“这样啊,考试的确够折磨人的,暑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我就是这个打算的。”
爱丽雅揉了揉额头,自嘲地笑了笑。
——我究竟有多累才会觉得站在讲台上的那是塞巴斯顿学长呢……
整个典礼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期间一切顺利,除了前学生会会长塞巴斯顿•曼罗因身体不适而缺席不能进行毕业班代表发言之外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花絮。而在那之后,十一年级及以下的学生全体解散,留下十二年级的相互道别,与家长和朋友合影留念。
“时间飞逝啊……你能想象吗?明年这个时候,上去领取毕业证书的就是我们了。”
伊尔捧着领取的最佳服务奖的证书,感慨万千地说道。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能不能顺利毕业还不知道呢。”
珀尔冷冷地说道,但凡是知道他的人都清楚他比谁都更期待新学年的到来。
解散了的学生若没有特殊安排就可以自由活动。今天晚上是告别晚餐,而明天暑假就正式开始了。正因如此,大家都异常兴奋,期待和好友们在离开前好好闹一番。
“不知不觉大家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这个暑假我也该开始考虑今后的出路了。”
伊尔叹了口气,说道。
“是要继续深造还是就业……我估计会回去继承家业吧。”
珀尔说道:
“我父亲是教会的高阶骑士,他一直都想让我以后成为超越他的剑士,引领属于自己的团……嘛,教会的待遇不低这我也知道,但我到现在还在犹豫。”
“那也是急不得的啊,毕竟是要影响未来的大决定啊。”
伊尔总结道,两人陷入了沉默。
……若是平常,这两人之间总有一个第三人存在使对话得以进行,但今天爱丽雅和艾丽丝都被其他女生拉走了,而戴维则被叫去拍照了,两人故一再陷入沟通问题。
不过,这并非因为两人有个性冲突的问题,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不同步。这就好比两个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语言的人试图交流,若没有一个类似翻译官的角色站在中间则对话很难进行。
而至于那位翻译官……
“说起来,那希伦斯……还是那样吗?”
珀尔问道。
“至少在我看来……他应该好点了吧,但其实很难说,他是那种宁肯将心事憋住也不愿随便提及的人。”
伊尔挠了挠脑袋说道:
“不过,起码他还不算太消极,刚刚在典礼上他也确实露面了。杰希卡的事对他而言恐怕是前所未有的打击吧……我想,他一段时间之内恐怕都恢复不了。”
“…………他没那么脆弱。”
珀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尽管从我这个角度,现在不管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养尊处优的人不负责任的言语,毕竟我是不可能体会他现在的伤痛的。但是,那家伙毕竟还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个,要想让他就此言败可是比登天还难啊。”
“……是啊,这么说也对。”
伊尔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对了,一会儿的派对,打算去看看吗?”
“听起来像是无聊透顶的东西,但如果我没有别的要做的事我或许会去看看吧。”
珀尔耸了耸肩,说道。
毕业典礼的虽然上午就结束了,但后续活动却一直持续到傍晚。
来访的外客中,除了心情激动的毕业生家长们,也有许多历届毕业生回母校来找老师们叙旧,而他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下午活动的主角。尽管圣•乔治学院处在深山之中也没有阻碍如此之多的人们前来。实际上,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早在三年前宿舍旁就已经建立了一栋宾馆,专门为特殊场合的过夜客们提供临时住宿。
在这些宾客中,有许多都希望能和托艾先生说几句话。有些人希望表达对学校的谢意,有些人则希望能提一些建议,而校长的职务正是去满足他们的愿望,打个招呼是份内的事。
就这样,转眼间,太阳已经向地平线接近了不少,而也是时候为晚上的告别晚餐做准备了。在安排家长和来宾们前去宾馆休息后,教师们也解散了。
“那么托艾先生,请注意时间,六点半开始的时候您还需要致词呢。”
“好的好的,柯希老师,您不用操心啦。我这身老骨头,什么时候迟到过呢?”
在与下属确认好安排后,校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然而,这也只是他想给别人创造的错觉。
在通往校长办公室的楼梯口前,托艾先生并没有拐弯,而是直径走向了教学楼的南翼。在那里,他打开了前往联合委员会办公室的门,走上了蜿蜒的楼梯,并到达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至少他认为那里应该空无一人。
毕竟,现在大家都应该在宿舍楼里,至少对于学生来说是这样的。然而,在办公室里等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希伦斯。
“哎呀……”
托艾先生没有预料到会有客人,感叹无意间从口中流出:
“……那、那希伦斯啊,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有必要那么吃惊吗?我毕竟也是联合委员会的一员,这里由我随意进出,所以那个问题应该是由我来问才对吧……”
那希伦斯一边说道,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
“……塞巴斯顿学长?”
“……………………。”
托艾先生陷入了沉默。他因惊讶而半开的嘴巴慢慢变成了一丝微笑,但那笑容的含义却让人捉摸不透。面对那希伦斯的指控,他选择了无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给予一个回复。
只见他从容地将披在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往面前的空中使劲一抖,他的身形也因此被遮住了一刹那。然而,就在那仅仅零点几秒的时间过后,站在原处的人变了……
前学生会会长——塞巴斯顿•曼罗不知何时出现了。
这类似替身术的魔法会令绝大多数的人不禁感到惊讶,但那希伦斯却丝毫没有流露出这样的心情。他仍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淡然目光,以像是要看透对方的眼神注视着塞巴斯顿。
“虽然我很想称赞你的洞察力,但这并不是我该称赞的场合……”
塞巴斯顿一边说道,一边将校长的黑袍叠好收起:
“……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看穿了我用绝对能力伪装的身份的?”
“什么从什么时候……一开始他们邀请托艾先生上台的时候我就在纳闷为什么你会上去,而且还一股正经地开始讲话了。直到我留意到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以及你被宣布身体不适不能出席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
那希伦斯说道。面对他的回答,塞巴斯顿苦笑着摇了摇头,并轻轻地拍了拍手以致意:
“原来如此啊,看来对于你而言,那种程度的障眼法没用了吗?那么,回到之前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总不会就是为了与我确认这点吧?难道是为了来向我祝贺顺利毕业?还是说你对托艾先生的真实所在处耿耿于怀吗?”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塞巴斯顿学长……而且我想我也已经大致猜到他的下场了。”
那希伦斯眉间微皱,以平淡的口气说道:
“不过,我的确是想来确认一件事的。有关于之前你找我谈过的安排计划,如果我没有记错,从明天就开始暑期训练吗?”
“是的,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塞巴斯顿点了点头。
就在前几天,当那希伦斯考试刚刚结束的时候,塞巴斯顿就以慰问的借口前来找他进行了一对一的谈话。尽管那时那希伦斯的心情仍十分低落,但他还是提出了暑期进行针对性训练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利用时间为来年与蔚蓝诗谣的对峙做准备。”
“……请允许我拒绝你的邀请。”
那希伦斯停顿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道。
“为什么?……莫非还是因为杰希卡的事情吗?”
塞巴斯顿问道。他绕过了联合委员会成立后加进来的会议长桌,拉近了自己和那希伦斯的距离:
“尽管那确实是不幸的事件,我也知道你究竟受到了多大的心理伤害,并对此表示由衷的哀悼,但我们毕竟有着更重要的任务在身,脚步不能停下来。”
“不是的,塞巴斯顿学长,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希伦斯摇了摇头,深呼吸了一口,说道:
“虽然我……确实还无法说自己已经从杰希卡的离去中恢复了,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会让不必要的心情干扰我的。只要经过一段时间,这心中的伤口也肯定会自我愈合的。”
“那是不可以的。”
塞巴斯顿强势地插嘴说道:
“虽然你或许觉得我没有资格这么对你说,因为你认为我没有体会过你的经历……但那希伦斯,我还是要告诉你不可以那么做。即便那伤口每分每秒都在犹如钻心般痛,你也不可以让它就这样淡去。你现在体会到的痛楚是杰希卡遗留下来的,是你与她情感共鸣后的产物,而若你连这也要抵触的话就是连同她的存在一同否定了。对于已经逝去的人来说,否定与遗忘是同等残酷的,所以请无论如何不要逃避。”
他的这番话不论是从上下文还是性格来看都十分怪异,但塞巴斯顿却还是像是在背诵自己信奉的宗旨那样一口气说了出来。即便那希伦斯对此有异议,他仍可以看出学长的认真,故也决定要好好对这串言论进行思考,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学长的话我会好好铭记的……但就暑期特训,还请允许我推辞。”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塞巴斯顿问道。那希伦斯沉默了片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
他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答道:
“尽管我不觉得这是因杰希卡的离去而产生的改变,但我确实无法找到之前的那股动力了。如今困扰着我的是一种空洞感,无法冠名,却令我感到内在十分空虚,仅仅只是行走都觉得费力,对于天咏之乐章、溃之歌这些东西……则更是没有兴趣。”
“…………哦?”
对此,塞巴斯顿只是微微挑起了眉毛。他走到大书架旁的衣柜前,将托艾先生的长袍放回去,在关门的时候顺手从旁边桌上的点心盘里拿了一块曲奇。就在他刚刚将其放入口中的时候,他突然一弹响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塞巴斯顿带着戏谑的口气说道,拍了拍手将曲奇屑抖掉:
“嗯,情况我了解了。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倒不如说是显而易见,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唉?”
“没关系的,那希伦斯,完全没关系。迷惘不是坏事,它是你在费心思考的证明,而这种时候你只要别人稍微指点一下就能立即看穿你想要知道的真相与答案。”
“抱歉,学长……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说你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那希伦斯皱起了眉头。他明明在十分正经地烦恼,但塞巴斯顿的反应却好像是这根本不值一提。
“啊啊,对不起,看来我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过于轻浮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塞巴斯顿从点心盘里再拿出了一块曲奇,走向那希伦斯并将其递给了他:
“在你内心的深处,你潜意识地希望自己能够像杰希卡希望的那样独立,以自己的力量从伤痛中走出来。然而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不可能,因为这种痛楚是人生百感中最难承受的,而那又是你必须铭记于心的痛。这点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吧?”
“……嗯。”
那希伦斯不知怎么回应好,便点了点头。
“心灵的伤痛与肉体分离不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形容难以忍受的痛楚的时候都用‘钻心’、‘刻骨’这样的词汇,但并不是一切心伤都是要以疼痛的方式来表现出来的。所谓‘痛楚’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可以是任何方式缠绕着你的情感,而在你的这个案例中,你感受到的是‘空虚’。”
塞巴斯顿继续说道:
“那希伦斯,尽管我们有着将逝去之人遗留的伤痛承受下去的义务,那也只是为了不将他们遗忘。遗忘才是最可怕的。再坚固的约定、再辉煌的名号,倘若任由时间摧残,最后剩下的什么都不是,只能化为历史洪流中的碎藻。所以,我们才需要以疼痛的方式记住那些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与物。我以前的导师是这样对我说的:‘你现在还年轻。当你有了在饭席上畅谈人生的权力时,你才会意识到那些伤痛的意义。有些时候,我们之所以愿意承受伤害是为了能继续前进。’”
淳朴的文字,简单的道理,塞巴斯顿对自己的学弟进行这样的教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这次却有所不同。
以往,那希伦斯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会从心底里对塞巴斯顿萌生崇拜之情。然而现在,尽管他很清楚塞巴斯顿的意思,却还是不由得感觉到这其中有某种不和谐,而那不和谐仍会使他迷惘。
“……那么学长,我该怎么办?”
那希伦斯开口问道。
“很简单,你之所以感到不知所措是因为现在的你还深陷名为过去的淤泥之中,只有从中爬出你才能向未来前进。”
塞巴斯顿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晚上九点钟,告别晚餐那时已经结束了。有人邀请你去参加餐后派对也别去,到后花园去,有个人我想让你见见。”
“……有个人?那是谁呢?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就行。”
塞巴斯顿将那希伦斯强势打断后说道:
“毕竟,我什么时候出过错呢?”
……虽然仅仅只是一刹那,但塞巴斯顿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待那希伦斯离开时已经快六点了。当办公室的门关闭时,塞巴斯顿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疲倦,平常这点工作量根本不足以使自己打一个哈欠。
现在或许是应该开始为晚餐做准备的时候了,但他仍旧不慌不忙。假扮托艾先生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了将近一整个学年了,而就连他都为自己的演技感到自豪,所以完全没有压力。等快到时间了,他只需要从衣柜里取出会客用的礼服然后下楼就可以。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个客人要见。
“一如既往的这么悠哉真的没问题吗?太放松了到时候紧张不起来也会成为问题的。”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谁的声音。
“你才是啊,在悠哉的方面我们俩真的十分相似,我在这里等得都不耐烦了。”
塞巴斯顿一边说道,一边转向门口。
在那里,威廉•亨廷顿正若无其事地靠着门站着。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穿着校服,而是一身与他更适配的便服:黑色的兜帽外套、浅蓝色的衬衣、深灰色的牛仔裤、以及深棕色的靴子。就连塞巴斯顿也有至少一年没看到他这样的装束了。
“呵,还不是因为我到门口了才发现那希伦斯居然在,所以才临时打算去教学楼里逛一圈再说。”
“有什么感触吗?这里毕竟是你待了一年的地方,就没有任何情感的附着吗?”
“少来这套了,塞巴斯顿。你比谁都清楚我不是那种人,试图将我拉拢的说辞就免了吧。”
威廉说道,从门口处走了过来。他随手拉出了会议桌旁的一张椅子,塞巴斯顿见状,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客套话咱就跳过吧,你我的时间都是宝贵的,直接切入正题可以吗?”
“作为宾客你还真是够嚣张的啊……也罢,就按你说的吧,我也确实没有足够用来当闲扯的素材。”
塞巴斯顿说道,拍了拍手,冒着蒸汽的茶壶和精致的茶杯出现在了桌上。威廉抬起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这些:
“塞巴斯顿,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就商讨好了这次的合作,对于如何割让成果也达成了共识。”
“嗯,虽然我更倾向将那称之为妥协,但我确确实实在那时点了头。”
塞巴斯顿予以了肯定的回答:
“只是,细节什么的我已经都忘了,毕竟那现在来说已经非必要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以我作为蔚蓝诗谣代表,而你作为圣•乔治学生会的代表,我们双方签订的协议为:‘在协议生效之日起一学年期内,两方停止竞争并相互就帮助对方达成共同目标努力。若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成功觉醒,且学生会的系统得以保留或穿成,杰希卡体内的天咏之乐章则归蔚蓝诗谣所有。协议于暑假开始之日作废。’”
威廉说道。他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向了塞巴斯顿:
“那么现在,我想请问你,塞巴斯顿: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是否已经成功觉醒?”
“是的,所以我们才能打败爱德华的那头龙。”
“学生会已经转型成为联合委员会了,且仍在正常运行,是不是这样的?”
“没错,这个房间现在也已经是联合委员会办公室了。”
“那么,若我现在要求你兑现你的承诺,让你将从奥菲莉亚那里抢夺走的天咏之乐章交还给我了,也不为过吧?”
“……………………。”
塞巴斯顿没有立即作出回答,只是保持着脸上的微笑。
这里没有什么深层的道理,只有谈判桌上肤浅的你来我往。规则很简单,先示弱的一方就会输,从而付给对方筹码。
……而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回答呢,塞巴斯顿?”
“先等等,威廉……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塞巴斯顿清了清嗓子,说道:
“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你和我起点完全相同,是有着同样的目标和意愿的两人。所以,从效率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合作明显比竞争要更合理。”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了多少次了?我的答案依旧一样,塞巴斯顿。即便我们有着种种相同的性质,而按照计划的话最终也将殊途同归……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殊途’上。”
威廉将身子倾向前,说道:
“对于以那种病态的方式去追求效率的人,我是完全没有办法认同,尤其是你设计的这套局面。塞巴斯顿,即便我背着自己的良心答应了那个协议,我也不会选择与你站在同一个视角。”
“又来了吗……你又要说那希伦斯和杰希卡不应当承受如此悲惨的命运吗?”
“我不相信命运,那只是你强加于那两人头上的……定数。在你的眼中只有定数和可以被循规蹈矩探查出来的真相才有意义,而那也有一半原因出于你的绝对能力……这点我不怪你,毕竟『周公梦蝶』和『罗生之门』是相对立但根源相同的二律背反,将其赋予你我也有责任在身。”
“正是,威廉,所以我要感谢你啊。”
塞巴斯顿继续保持着微笑,说道:
“若不是你赐予的这份能力,我将永远也无法窥视到‘绝对的真实’,而将一切都置于意料之中的感觉有多么的美妙……啊,实在是难以形容!”
“我的『罗生之门』抵触的就是你信奉的‘真实’,至少是那所谓的‘唯一真实’。在我眼里事物永远都具有多面性,而这也是为什么你我是油与水的关系——可以相处,但不能相容。”
威廉带着一丝遗憾的口气说道。
“正是如此!真实和虚伪!事实与虚构!我们就是如此矛盾的两方,所以必须要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观点啊!”
塞巴斯顿从座位上突然站起来。他张开双臂,朝天花板激动地发出感叹:
“正因如此啊、威廉!我的能力源自于你,但处在的地位却高于你!不论是从逻辑、理论、效率、还是常识的角度来说你都应该加入我!这是我从一开始就坚持的说法!如果我们合作,这天咏之乐章的收集现在说不定已经完成了,我们甚至还能改写这整个系统——”
“——所以我说那才是不可能的!”
威廉这时突然抬高了声音:
“这就是我所指的,塞巴斯顿……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所谓真实本来就是人类试图抵达但却无法抵达的境界,而你却屏蔽了非真实的一切,忘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已知和未知、真实与谎言交织而成的。缺失了任何一边都会导致平衡的丢失,是人类无法承受的,而现在的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一边说道一边抬起了手,指向以异样眼光俯视着自己的塞巴斯顿:
“我以前就说过,绝对的能力是一把双刃刀。它在为你斩落敌人的同时也在侵蚀你的自我,因为‘绝对’本身就不该是人类抵达的领域,所以魔法大界体系的顶点是艾克萨,再往上的绝对本该是不存在之物。”
“………………。”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吧,塞巴斯顿……你为了除去对自己计划可能造成干扰的变数,将费心研究溃之歌和天咏之乐章的托艾先生杀害了。你为了能人为地唤醒那希伦斯的绝对能力,写出了那么丧心病狂的剧本,甚至还让杰希卡也成为了无辜的牺牲品。你为了追随眼中的真实而已经迷失了目标,就连你在校内保持的那所谓完美的成绩也是用它创造出的。在你的眼中一切都只是效率和真实的投影,因为你连一点虚伪都不允许,我甚至怀疑你是否还有着任何一丝残存的人性。”
“……你给我闭嘴。”
“如今的你变了……真的、变了,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认识的塞巴斯顿•曼罗了。如果爱依琳看到了现在的你,她一定、绝对会感到无比失望——”
“——住口!!”
塞巴斯顿怒吼道,一把抓起了一只茶杯,连其中还盛着红茶都不管,直接扔向威廉。威廉条件反射地一躲,茶杯划过他的耳旁,在后方的墙壁上摔了个粉碎。
‘啪——!!!’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教……你有什么资格?!”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呐,威廉……你倒是说啊,就算我、……就算我‘走火入魔’了,眼中除了真实什么也看不到,为了达到目标只会想到并采取一个唯一的最佳方案,这又有什么不对的?我问你:我什么时候错过了?我一直是、并永远都将会是正确的。错误这两个字不应用于我,因为‘绝对的真实’不会允许。”
“………………。”
面对旧友的怒火,威廉只字不语。他默默地与塞巴斯顿保持着目光交流。两人一边是狂气,一边则是带着淡淡伤感的漠然。
“接下来的也将照计划来……我从这里毕业后,会改变身份重新回到教会去,那希伦斯将作为我在这里的内应留下,并为最后的阶段做准备。现在我们手上有三张天咏之乐章,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威廉?”
“……待你将最后一张天咏之乐章也找到后,你就会为了我手中的这张追过来。”
“没错,所以就算我想尽可能拖延我们之间的对决,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真是可惜啊,威廉,明明你只要答应加入我就可以避免这样的局面。”
塞巴斯顿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下。
威廉此时显然已经对这场对话失去了兴趣。他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从座位中站起:
“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就到此为止吧。你不是也有事情要顾及着时间吗?尽管很可惜,但我确确实实享受了这一年的学院生活,就这点我向你致谢。”
“……彼此彼此。”
两人象征性地握了握手。威廉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但就在他准备伸手开门时,他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开了口:
“……虽然就这么说很没有气派,而你也肯定不会在意,但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塞巴斯顿。”
“什么事?”
“别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而如果你这样下去……”
——胜利者、无疑会是我。
黄昏时分的南部庭院已经空无一人。虽然偶尔有零零散散的一两人经过,但他们也都是朝着宿舍走去,准备参加在那里食堂举办的告别晚餐。一时间,诺大的校园显得空荡荡的。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圣•乔治学院的规模。
在这里,大约一千名师生居住着,而当假期到来时这里将一下子失去常日里的喧嚣。
……这种突然间产生的落差一定会很有意思吧?
奥菲莉亚•康奈林靠墙哼着小调,抬头望向染成橙红色的天空。这是她一天中最喜欢的时段,所以即便是在等人,她也不会感到枯燥,反而因凉爽的气温和漂亮的火烧云而心情不错。
尽管她平时不会随意显现出真实的身姿,因为绿色头发的女孩子太显眼了,但今天她只是跟着一同前来而已,不需要亲自做任何事,所以就省去了掩盖身份的工作。
而她在等的那个人,此时也正好推开了一旁的门走了出来。
“久等了,稍稍花了比想象中要多的时间。”
威廉带着平淡的口气说道。光是从他的表情实在难以判断他要处理的工作怎样了,而做出这种扑克脸也是他的一个特长。
“嗯,没事。谈判结果如何了?塞巴斯顿是怎么答复的?”
奥菲莉亚直起身子问道。
“是该说意料之中吗……至少对于他的想法,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就是因为事实也正是如此我才觉得头疼。”
威廉叹了口气,开始向奥菲莉亚就刚才的谈话进行说明。
冲突的根源在于一方找到了发掘更多利益的方法,而在现有的合作框架里这种方法不能得以实施。于是,两人之间维持到现在的这种暧昧而模糊不清的‘同盟’便被碾碎,成为了泡影。
总结下来,其实也就是四个字:‘谈判破裂’。
“对于他而言,量化比较下能产生最合理的结论,而效率能为一切正名。我们被反捅一刀也只是因为他将这次合作看成了一场博弈论的游戏……”
威廉说道,伸手将奥菲莉亚身旁的箱子提了起来。这是他在学校剩余的衣物和日常用品,今天回来的另一个原因也是要将所有东西在离开前搬出来。
“合作若没有约束力,被背叛了也没有抱怨的份吧?”
奥菲莉亚带着试探性的笑容问道:
“就这方面来看,威廉你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不得不说有些过度天真。”
“确实,这点我不能反驳,要说我咎由自取也罢。”
威廉说道,带头朝校门口走去:
“本来明明那么相似的两人现在却成了这样,真的只是因为绝对能力对于我们自身性格的侵蚀吗?……即便知道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却还是想相信他,而到头来也只有被利用。”
……在塞巴斯顿•曼罗的眼中,人心也只是棋子可被利用的一个特性。
杰希卡也好、那希伦斯也好,都一步步走出了他想看到的棋路,并终将助他抵达他的目标。
“虽然听起来很遗憾,但威廉你就没有感到懊恼吗?”
奥菲莉亚问道:
“呐、即便有的话也没关系哦,在我面前的话,好好表现出来嘛。我可是最喜欢受到挫折时候人失意、绝望的表情了~”
“遗憾?懊恼?是说我吗?”
威廉瞪了一眼走在旁边的奥菲莉亚,呵地笑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倒真的没有呢……嗯,虽然的确有些不爽,但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很看重这次合作能带来的收益吗?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你误会了,奥菲莉亚。如果是塞巴斯顿的话,确实可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找我算回这笔账,但我不是他,而那正是他的弱点——他知道的越多,他能理解的也就越少。”
“……抱歉,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就算他将一切都依赖在绝对的能力之上,无论何时都做出‘最佳的决定’,他也不会是完美的。相反,正因为绝对是‘无限接近于完美而并非完美’,他反而会越来越偏离原先的道路,犯下越来越多的错误,至少在一方面他已经犯下了大错了……”
威廉嘴角微微扬起。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望向塔顶联合委员会办公室的大窗口。
尽管从这个距离已经看不清那里了,但他仍感受到了一股正在与自己对视的视线。
于是,他继续说道:
“‘人类不是棋子。’一切都按剧本演出的叫做舞台剧,人生可比舞台剧复杂得多。如此玩弄他人、蔑视人心,他终将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奥菲莉亚也停下了脚步,从一个不容易被看到表情的角度偷偷观察威廉的侧脸。她露出了一抹难以被察觉到的淡淡微笑,而这也有另外一层含义:
“那请务必好好演好你的角色哦……”
“嗯?你说什么?”
威廉转过头问道。
“没什么~是你多心了~”
奥菲莉亚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来吧,到车站还要走一段距离的路呢。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去,我们走快点吧。”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威廉笑着耸了耸肩,两人走出了校门,顺着通往山脚的小道离开了圣•乔治学院。
虽然这也算是一次离别,但这终究只是暂时的而已。
因为很快,仅仅几个月过后,他们将再度造访这里。
~Cross Talk~
正如时间的流动无法被停止,日夜的交替也同理。
不管这个世界上在谁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办法阻止新的一天的到来。人们必将睁开眼睛,社会将照常运转,而维持这样日常的秩序也是人类的责任。
“……………………。”
少女透过朦胧的睡眼感受到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寒夜的气温只有大约零下十度,是谁都承受不了的。即便她的身上穿了御寒的衣物,那也只是为了让她在外面行走的临时对策,无法作为过夜用的装备使用。
这里是镇外数公里处的一栋小民居。
从四周的荒废程度来看,这里的主人早就不在了,房子也该处于一个年久失修的状态。而于是,它也不负众望地在前一天晚上的地震中变成了废墟。
从逃出来后到现在,少女都是在这堆瓦砾中蜷缩着身体度过的。
她缓缓站起了身,用几乎冻僵的手弹去身上的泥土。虽然和她狼狈的周身比起来这点努力简直微不足道,但这样的动作为她确认了自身的存在,以及夜里的遭遇并非噩梦一场……
“呜…………”
少女可以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咬着牙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能哭、父亲大人说过了,要做个坚强的女孩子。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受上天眷顾,但她平平安安地渡过了余下的夜晚。镇里没有人追出来,而她也很幸运地没有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任何人。像现在这种时候,想必所有能腾出手帮忙的人都在废墟中搜救遇难者,故使她得益于混乱。
“……可是父亲大人他、还没有逃出来…………”
尽管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但少女却无法放下心来。
对于她来说,单单只有自己逃出来意义并不大。
倒不如说,在这里她反而会因孤身一人而感到不安。
而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谁的声音。
“那样的话,去找他不就行了?”
“……!!”
少女一惊,紧忙转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旁居然站着两个人。他们无声无息的出现使她因慌张而一下子没掌握好平衡,正当摇摇欲坠之际,站在离她最近的那个被兜帽盖住了脸的人一把抓住了她:
“哎呀哎呀,用不着这么害怕吧。”
他带着轻浮的口气说道,将兜帽摘下,露出了他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是我啊!昨天才见面的,该不会这么快就已经忘了吧?”
“……你是、那时的…………”
见到自己昨天的救命恩人,少女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双腿顿时感到无力,而当她正准备继续跌下去时,金发青年连忙将她扶稳:
“还好吧?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了一晚上,身体多多少少会吃不消的。如果站不起来也没关系,先缓缓力气吧。”
“……不,我没事,不用担心。”
她摇了摇头,硬是稳住了双脚。金发青年见状也松开了手,耸耸肩并摇了摇头:
“如果真的没事那就好,硬是勉强自己就不行了。”
“………………。”
少女沉默了片刻。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当然最清楚,但眼下她怎么也没有去顾及的精力。她的心思都在另外一项事情上。
站在一旁的兜帽青年凑了过来。他开始一个一个解开大衣的扣子,这样的举动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十分不合理,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将大衣脱了下来:
“……来,穿上这个。”
当他的兜帽从脸上移开时,他清秀的脸露了出来。棕色的头发、紫色的瞳孔,这使少女一时间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接过了对方的大衣:
“谢、谢谢你……”
“真是够呛的一个晚上呢,但活着出来了比什么都好。”
金发青年说道:
“而既然活着,就不得不继续前进。你现在有何打算?”
“…………父亲大人他、不知怎样了。”
少女低下头,以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两名青年相互看了看,他们彼此脸上都有复杂的表情。最后,金发青年叹了口气,将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肩上:
“如果能让你安心一点的话,他还活着哦。”
“真、真的吗?!”
少女立马瞪大了眼睛,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金发青年。她这样的反应反而使得他有些尴尬,却还是予以了肯定的答复:
“嗯,我们刚刚从镇那边来的时候看到了他。只不过,我不确定他的状态是否可以被称作‘安好’……”
“他在哪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先冷静一下。你迫切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不过单单只是跟我们着急也无济于事。”
金发青年努力试图安抚少女的情绪。
根据他所说,貌似在两人分开之后不久,男人就被愤怒的镇民们制服了。
这也难怪,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也会受到病痛的折磨从而变得不堪一击。不管男人再怎么强,凭他的身体状况,要想摆平那么多暴怒的镇民们还是有些不现实。
“他们似乎已经一致通过了对于他的处置,应该是今天中午前在镇中央执行绞刑。现在他就绑在中心广场的一根柱子上,浑身上下被打得不成样子,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会…………”
少女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父亲他、是为了我才被抓的……是为了保护我他才被施以暴行的……”
“总之从我所知道的情报中分析,情况就是这样。”
金发青年说道:
“真是可惜啊。不过,他至少成功地为你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而且一时半会儿镇里的人也都会将注意力集中在搜救以及处置他两方面,所以就现在而言你是安全的。”
……安全?
那是什么意思?仅仅自身的安好存活被确认了就是安全了吗?如果说狭义上来讲的确是这样的,那么代价又如何呢?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宁愿被抓的他就仅仅是献祭吗?
——不能承认……这样的逻辑不能允许!至少在他被救出之前,一切还没有完结……
“……我要去救他。”
少女在下定决心后,坚定地说出了这五个字。
金发青年听到后皱了皱眉头:
“劝你放弃吧。对于那么重要的罪犯,他们是不会松懈看守的。你手无缚鸡之力,昨天若不是我们及时出现在了那里你的下场将不堪设想。有勇气是好事,但不自量力则是单纯的愚蠢。”
“我不能就这样放下父亲大人一人逃走……”
少女摇了摇头说道: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受他恩惠才得以保留的。父亲大人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若现在不去,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可你换个角度来想,他一定不希望你回去吧……”
棕发青年这时插话道:
“与其去冒这个险,还不如考虑一下别的出路。至少,就凭现在的你,我敢说回去也只有被抓的份。”
“我…………”
少女咬紧了牙关。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弱,武器从没拿过、也没有赢过任何人,就连魔法也只会基本的几道。说白了,即便回去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不用担心,这并不代表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金发青年说道:
“他说的没错,就凭现在的你要想回去简直是笑话,因为你根本毫无胜算。不过,这句话是在你要单凭自己的力量回去的前提下说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很乐意帮你改变这个前提。”
他一边这么说道,一边微微扬起了嘴角。
镇中心广场上,一团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着。
从人数来看这应该是地震生还者中还能行动的所有人了,而其余的自然不用多说,现在应该也已经集中在哪里正接受着基本的治疗。
因为地震的缘故通信被破坏了,于是向外界的求援方式突然倒退了数十年。日出过后,体力最旺盛的年轻人被派去向四十公里开外的邻镇寻求帮助,预计最快下午才能回来。
而在那之前,也只有用现有的医疗品进行临时救助。若不好好处理,伤者的伤势很可能会进一步恶化,所以这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才是搜救的关键。
……还有多少人被埋在废墟之下?
……到底什么时候救援才会来?
……我们不会是、被抛弃了吧?
心有余悸之时大脑会胡思乱想,自然而然带来了不安。镇民们无一不人心惶惶,而这种时候能让他们分心的也只有另外一种情感……
愤怒。
它被列为七宗罪之一是有理由的。被愤怒迷住双眼之人无法辨清黑白,自我中的理性被感性取代,而在这个过程中人会犯下许多错误。
“处死他!处死他!让他付出代价!”
“对于恶魔不能手软!他必须死在这里!”
光天化日之下,鼓励暴行的言语被肆无忌惮地抛出。
人群的中心立着一根柱子。直到昨天为止,这根柱子上立着的还是小镇的蒸汽钟,但那也在地震中连同柱子的上半段一起被震了下来。
现在,在那柱子上,棕灰色头发的男人被结结实实地绑着。他的脸上、手臂上、腿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和淤青,可见在被抓住后他究竟受到了多么可怕的待遇。
“……………………。”
他的眼睛微闭着,看不出来他是否还保留着意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中,或许失去意识了会更好吧。
仿佛被一切孤立着,他被充满了恶意与杀意的眼神包围了。愤怒的镇民们之所以还没有将他大卸八块是因为教堂的牧师提出要先正式对他进行审判,而当正午时分恶魔的力量会被太阳削弱,故在那时行刑也为时不晚。
“…………父亲大人。”
此时此刻,少女也混杂人群当中。
她用棕发青年借给她的大衣罩住了身体,用兜帽将那受诅咒的发色遮掩了起来。只要她保持低调,她就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慢慢接近男人。
“……请您等一下,我这就来救你。”
少女细声说道。
……但是,救人又要怎么做?
她被足足有百人的暴民包围着,而只要暴露了她会在几秒之内被制服,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然而,她并非无备而来。
虽然事先与那两名青年商量好了该如何行动,但真正开始实施后她才意识到实战的意义。她从来没有承受过如此之大的压力,因为被押在线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同时也有自己敬爱的父亲的命。
“诸位!肃静!肃静!!”
一名圣职者装束的中年男人从另一侧走到了柱子旁,翻开手中的圣书,有模有样地开了口:
“我在此代表圣父圣子与圣灵,对犯下不可饶恕之重罪的恶魔之子进行宣判!将灾难带至我们头上的魔煞罪该万死,现处以石刑!愿上帝怜悯你的灵魂,阿门。”
“““阿门!!!”””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高呼道,纷纷从周围的瓦砾堆里拿来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待一会牧师一声令下,他们将毫不留情地把手中的石块砸向男人,直到他停止呼吸。
——不行了,得赶快做点什么!
少女焦急地左顾右盼。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胸膛中的焦虑正转化为不断加速的心跳,危机感让她手心直冒汗。
而就在这时,金发少年从她的身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好好看看吧、这就是被抓住的人成为多数者之暴行的受害者的下场……”
……所谓审判也只是形式主义。
而使这些人这么做的原因是……
“……恐惧、那是潜伏于无形之中的心魔。它使这些镇民们愿意做出自己常日里想都不会想的事情,却将你牢牢束缚在了原地。如果你真的想要救他,就开始行动起来吧……”
说罢,他向前一推,少女便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一直来到了最前排。
“呜……不要推我啊……”
在那里,她稳住身子并抬起头,看见了男人无精打采的面容。往日中的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病患。然而此时此刻于此处,他就是被烙上了罪人的印记的囚犯,命运权不在自己手里。
“父亲……大人……”
颤抖着的言语从少女的嘴边流出。
柱子旁的男人此时也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而在那一刻,两人的视线相交了……
“…………!”
男人瞪大了眼睛,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那股视线中混杂着他的情感,而只要是感受到的人都可以将其翻译成话语: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还会回来?
——为什么你不顾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有无数个问题被同时问出,但回答是没有必要的。
正如她早就做好了决定一样,她来到这里已经不需要被任何人问及原由。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而那对她来说、对这位赌上了自己一切的少女而言,就是今天必须要做到的……
“全体就绪!”
牧师高高举起了手,镇民们也纷纷举起了石块。待牧师将手放下的那一刹那,他们会以全力将手中的重物抛出。
但在那之前——
“——住手啊!!!!”
少女一边大声叫喊道一边跑了出去。周围正打算开始砸石头的镇民们被她这一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动作转头查看究竟,就连他们也没能及时在脑内处理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事吧,父亲大人?请您等一下,我这就帮您松绑!”
“你、你……我不是让你快走吗?……”
见少女蹲在了自己面前开始掰弄绳索,男人开口问道,然而她却摇了摇头:
“我是父亲大人的女儿,天底下没有女儿会将自己的父亲抛下自己一人逃走的。即便要逃走,我也要带上父亲大人一起!”
“别管我了……快逃!有我在只会拖你后腿!”
“绝不!”
少女以前所未见的气势说道:
“父亲大人,记忆中我未有违抗过你,我也没有违抗你的意思。但唯独这次,请你让我任性一回!”
她一边说道,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拉扯绳子。
面对她的这一系列举动,镇民们先是不知所措,但在意识到了她的意图之后人群沸腾了起来:
“喂!你!你在干什么?”
“从他那里滚开!如果你再不动,我们就连你一起砸死!”
怒吼声接连不断传来,但少女仍没有停下。
她暴露在冷风中的手被绳索上的倒刺割出了血,但这仍阻止不了她,即便身后的怒骂声有如怒涛般袭来,她也装作没听到,继续咬着牙试图拉断绳子。
“混账东西,听不懂人话吗?!走,教训教训那家伙!”
前排的几个镇民撩起了袖口,朝少女走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隆隆——!!’
脚下的大地突然颤动了起来,几个没站稳的镇民随即摔倒在地。少女条件反射地扑向了男人,以自己的身体罩住了他。
“地震、又是地震!”
“啊啊,神明发怒了……因为恶魔、神明动怒了啊啊啊!”
恐慌再一次在人群中传播开。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经历第一次地震的浩劫的人们过度敏感的神经再次被触及,纷纷开始四处逃窜。
……混乱、再度降临。
“呜……”
少女回头看去。她并不憎恨镇民们,心中的某处反而对他们报以同情。这不是任何人应当承受的痛苦,甚至可以说是无意义的,但为何一定要让他们不幸?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
在已成溃军的人群中,还有两人不慌不乱地站着。
那名棕发青年的右手高举,在他手心上漂浮着一团散发着奇异银光的光球。仔细一看,那其中是一张金黄色的羊皮纸。
——那到底、是什么?
虽然她很好奇,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去思考那种事情的时候。
“为、什么……可恶……”
不管怎样使力,绳索就是纹丝不动。
“好了……别管我了,你、快趁现在……”
男人说道,但少女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以的、……把这绳子、这绳子弄断!”
“这是用来固定矿车的特制绳索、……即便用刀子也不一定能砍断!你再这么下去也是徒劳……快走!……快!”
面对残酷的现实,少女选择充耳不闻。
……但是,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
起初在拟定作战计划时,她只考虑到冲进来、将男人解救、然后逃离,未曾想过会在这里受到阻碍。
——啊啊、如果自己能不这么软弱就好了。
一直以来都是依靠着男人保护的她开始质疑自己是否应当满足于那想当然的现状,“即便不强大也可以”的错觉使她沉浸在了不应当的舒适里。在男人为她筑起的象牙塔中,她未曾恐惧,而唯有当她认为是固若金汤的墙壁也坍塌之时她才意识到外面刮着的飓风有多么强烈。
“休想、趁乱得逞!”
刚才冲在最前面的村民一边附在仍未停止摇晃的地面上,将什么东西一甩掷了过来。
“危险……!”
男人正想发出警告,但为时已晚,那个东西准确无误的套住了少女的左臂。
“呜……!”
少女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低头一看,发现束缚住自己的是一个铁制的夹环,上面的锯齿深深嵌入了皮肤里,大衣上开始泛起不自然的红色。
“老实点过来吧!”
那人大声喊道,一拉手中的绳子,少女便被向后拽去。
——不要、父亲大人!
她想要尖叫,想要重新稳住脚然后站稳,但大地就如同在抵触她一样不停地颤动。少女只能无助地继续向后被拉去……
……说起来,一开始她为什么会坚持要回来呢?
她并非无知。她很清楚自己若被抓住下场会如何,但却仍旧违背了逻辑选择回到这里。这并不是因为有那两名青年的帮助,即便他们不在,她想必也会坚持回来吧。
可是即便做出这种决策的勇气可嘉,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事实还是难以改变。
……到头来,自己还是缺乏力量啊。
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就算一切都只是泡影般虚渺的梦,就算我的存在注定要承受诅咒……
然后,少女自出生以来第一次……
——……我也再也不想被剥夺任何重要的人了!
……从内心向这个世界发出了呐喊……
……并得到了回应。
“就因为你们,灾难才会降临于此,可恶的……哎?”
首先注意到不对劲的是那个镇民。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但被自己套住的那个人的身体……似乎在发光?
少女的身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我已经不想一味地被守护了。今天、轮到我了——”
她站起来高声说道,抓住了左臂上的夹环……并将其像一块饼干一样一把捏碎。
“什、什么……!?”
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幕,镇民瞪大了眼睛。那个铁制的夹环是用来狩猎的道具,就连野生的熊也挣脱不了。他没有想到它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破坏,故在心中产生了一丝难以抑制的畏惧。
——这个人、究竟是谁?
对方身上散发的气场和几分钟前的截然不同。
“——父亲大人、由我来解救!”
少女坚定地说道,一把将头上的兜帽取下,露出了琥珀色的眼睛与深蓝色的长发。镇民被吓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只能以与大地同样颤抖着的手指向她。
……怪物?恶魔?这样的称号怎样都好了。
她此时的心愿只有一个,若是必要她可以放弃其它的一切,只是唯独重要的事物被夺走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承受了。于是,这是少女赌上一切唤起的……奇迹:
“『焚天炙地的第二创举』(Dies Irae)!”
霎时间,她周身的光芒化作了光晕,将她笼罩在了其中。
而在旁观者的眼中,那阵光晕随即转化成了一道轨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了十余米的距离。
眨眼间,少女已经回到了男人身旁。
“请注意一下身后,父亲大人!”
她说道,双手一把抱住了石柱。然后,她使劲一抬手,整根柱子就如同枯萎的树枝一样,干脆地断成了两截。
“………………!!!”
伏在地上围观的人们惊讶到忘记发出声音。
在他们眼中,这名少女已经是他们的常识外的存在了。
而就当事人她自己来看,现在不是顾及这些像是在审视异类的眼光。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现在自然也不会在意……即便变成了某种‘非人类’的存在,她也毫不介意。
“来,父亲大人,请您抓紧我!”
“你…………嗯。”
男人虽然也是满肚子疑问,但他此时只是点了点头。少女把他身上的绳索从石柱被降低的断面上取下并背起了他,连回头也没有顾上,全速离开了广场、离开了这个已经沦为废墟的小镇。
……………………。
………………。
…………。
……究竟、走了多久了呢?
回过神来时,两边已经被陡峭的崖壁环绕起来了。抬头向天空看去,化为一线的苍穹被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四周也开始变得冷了起来。
在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峡谷中,少女毅然与背上的男人一起前进着。从崖壁上朝外伸出的枯树枝、头顶上传来的乌鸦叫声,这些都让四周的氛围变得更加毛骨悚然。
“……我们、休息一下吧。”
男人不知第几次提议道。
“没关系的,父亲大人,我还可以、继续。”
少女也不知第几次拒绝。
两人已经行走了将近六个小时,而在这六个小时中少女几乎没有停过脚,并不止一次回绝了男人对于将他放下的要求。要说她一点不疲倦那是谎话,但她确实一路走了过来,体能没有透支也许是环境条件的刺激所造成的。
“再这么下去天也要黑了,前面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现在这里、歇一下吧,过夜后再走。”
男人说道。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少女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
幸运的是,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个适合过夜的地方——岩壁上的一个凹陷处。这里有足够容纳两人的空间,没有风,即便晚上变天了也不用担心雨水,十分理想。
两人花了一些时间安顿下来。少女从附近找来了一些干草和树枝,用魔法生起了火,在这种气温会降至零下的夜晚中这点温暖比什么都要宝贵。
眼下的另一个问题是食物。两人距离上一次进食都有将近二十四小时了,而因为逃出来之时过度慌忙谁都没能做任何准备。这之前的几个小时还好,因为紧张所以根本感受不到饥饿感,但一放松下来后身体的各处就开始抱怨了。
……可即便如此也没办法。眼下的最佳策略就是尽快找到下一个城镇,在那里寻求帮助。
‘噼啪、噼啪……’
待夜幕降临、月亮升起后,火光显得格外明亮,将少女脸色中的疲惫衬托了出来。然而另一方面,男人则虚弱地靠在一边的墙上,他的高烧依然没有退去……
“……父亲大人,请允许我离开一下,我要去找水源。”
少女说道,但身旁的男人却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附近都是干涸的平原,即便有水也要到地下去找……我们还是、尽量保留体力吧。”
留出他嘴的虽然是悲观的语句,但他脸上挂着的却是欣慰的微笑:
“你……变得坚强了呐。…………已经不像、那个只会哭泣的、无助的女孩了。”
“父亲大人…………”
她不禁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坚强也好、无助也好,如果我能更早地做出决意,父亲大人也不用——”
“——别陷在构思无意义的假设之中了……”
男人打断了她的话:
“你已经、让我很骄傲了……要知道我可是从来没有奢求过这样的、情景……被自己的女儿、给救了啊……”
“可那不是我的力量。我、我没有那么强……一定是那两个人帮的忙。”
少女低下了头,而男人这时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篝火的火光与头顶的星光将夜晚照亮,漆黑中的未知显得并不可怕,反而有些难以言状的亲近感。
男人看着摇曳着的火焰。那是将一堆枯叶和枯枝作为燃料拼命燃烧着的火焰,尽管微弱却确实坚持着自身的存在,但又是那么渺小,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都有可能熄灭。
而眼下所剩的枯枝叶是否能撑过这个夜晚呢?
“……已经、没有时间了啊。”
男人叹了口气。
“父亲大人?如果累了的话,我腾开点位置,您先睡吧,我还不困,让我来望风。虽然我并不可靠,但我会尽力的!”
少女说道,男人却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论可靠……你已经、比我要可靠多了。”
“哎?”
“你在将我救出时施展的那个术式……那不是什么别人的所作所为,是属于你的、如假包换的……『绝对能力』啊。”
“父、父亲大人……您这是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面对男人的言语,少女一头雾水。
她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预感。
但她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如果自己在这里逃避,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无法得知了。
于是,她默默地让男人讲了下去。
而然后、她知道了。
自己的‘绝对能力’和‘睢者’体质之间的关系、这位‘父亲’的来历与过去……
……以及两年前,因为一念之差而导致一整个村子遭到灭顶之灾的那份罪孽。
少女将愕然藏在心中,默默地听男人讲述这匿藏了两年的真相。那一天夜晚,在森林里的相遇并非偶然,而归根到底,要为这一切负责的人不是别人……
“……所以、我没有资格乞求……你的原谅。”
男人说道,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只是如今……因果报应果然灵验了,我也、有必要将事实真相告诉你……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父亲大人,我、……我没有怨恨过你啊!”
“就连那个称号我也不配拥有啊……”
男人摇了摇头:
“……呵,当初我是为什么会愿意收留你、为什么会允许你我之间有这样的一个虚假的父女关系存在呢?……或许,一切都只是我自私地为了不受良心谴责而做的弥补吧。”
“父亲大人!请不要这么说!不是这样的!”
少女大声说道,打断了男人的话:
“不管父亲大人怎样认为,但事实就是、我是父亲大人救的啊!如果那天我在森林里没有遇到您,我就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正是您给我的这些温暖、带我经历的这些时间才使我能够一直走到今天!如果您要否定这一切,那我到底算什么呢?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从那天起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梦吗?”
“………………啊、”
男人停顿了片刻,给出了暧昧的回复:
“……我确实是这么希望的…………如果这是梦,就请延续下去吧。”
……每天都能听到的欢笑声、从厨房端出来的热喷喷的饭菜、还有愿意将自己视为亲人的那个女孩……
‘十字的死神’不知何时动摇了。
在他眼里,赎罪之路是布满荆棘的炼狱山,是他必须独自走过的一段旅途。
可他确实在享受着那种纯朴的日常……
他想亲眼看到那个女孩长大,并为自己扮演的这个角色感到欣慰。所以,他的动机不单单只是赎罪,至少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他就已经完全融入那个角色,分不清自己是否是在‘扮演’了。
所以现在,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过一滴泪珠。
“父亲大人……?”
少女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男人流泪,而在这种时候她更是不知所措了:
“对、对不起,是我的用词过重了吗?”
“不是的……我没事,只是想起了对我来说、真正重要的一些事情。”
男人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用手托起了少女的一撮头发:
“你也已经……长大了呐。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可以放心了。”
“父亲大人……”
少女的眼眶感到了来自泪腺的压力。她别过了脸,却还是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那泪水中包含的一方面是喜悦,是雏鸟得以受到承认,自己展翅飞翔的成就感。而另一方面则是悲哀,是雏鸟在回过头来时感受到了那份与亲人的羁绊被削弱了的苦涩。
“……明天天亮后、从这里一直往下走,再走约三十公里应该就有一个小镇……”
男人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即便是你一个人也一定可以吧?不会害怕吗?”
“有父亲大人在我从来都不害怕!”
“………………啊、是啊,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呢。可是很抱歉,看来我、……没办法陪你走完全程了。”
面对少女的泪眼,男人露出了遗憾的微笑:
“今天、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你会需要体力的。”
“父、父亲大人才是……平常不都是我来催您休息的吗?”
少女一边使劲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强颜欢笑:
“我一定……一定没问题的,不会有事,我会表现得十分出色、让您骄傲的,所以……请您、放心。”
“……………………嗯。”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啊,已经有多久没有感到这么安心了呢?
……或许这才是、我真正应当进行的赎罪吧。那么既然如此,在最后的最后,也一定要好好地、最后再向她说一次:
“……谢谢。”
于是,他带着安详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名为十字的死神的男人终于得以摘下了那顶荆棘的皇冠。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父亲大人!!”
少女大声地呼唤着男人,但那闭上的双眼已经没有再睁开的意思了。她也终于崩溃了下来,任凭泪水横流,将内心的情感发泄了出来。
粗算下来,两人的父女关系维持了两年。这无疑比许多普通家庭的父女关系要短得多,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并不代表两人就不算真正的父女……至少对他们来说,这份羁绊比什么都要真实。
是的,所以现在当男人离去时,少女感受到的是两年前同等的痛。时光和亲情虽然使伤口得以愈合,然而现在却又以此为契机将其再度打开了。无疑,那份痛苦将比第一次更加惨烈。
……所以她才会、无法自拔吗?
见证少女的号哭的唯有那呼啸而过的寒风。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十二个小时并不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那是一天的一半,划分给夜的长度。从日落至日出,人们又会将其中的一大部分用在睡眠上,故回过头来时会觉得夜并不漫长,至少平时是这样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呢?
少女双臂抱膝,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即便她的眼睛一直闭着,凭皮肤上已经无法感受到的热量就能知道篝火早就熄灭了。或许当她睁开眼睛抬起头时,她会发现太阳早就出来了,但她却不由得主动抵触这样去做。
……有些时候,主观的时间是有如永恒般漫长的。
少女然后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期待今天的太阳升起。她所珍惜的那每一天的日常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新的一天对她来说也失去了意义。
‘嗒、嗒、嗒……’
隐隐约约中,她的耳朵捕捉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是路过的旅人吗?还是镇里来追我的人?
不管怎样都好,少女甚至失去了对自己的兴趣。
“啊、这边有人呢……不好意思,能打扰下问个问题吗?”
结果对方居然直接过来搭话了。
……怎么办,是要回应吗?该怎样做才好?
“……喂,等等,你看看这个。”
“什么啊?那边有什………………这样啊。”
来者似乎不止一人,而紧接着,少女就感到自己被对方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哎呀,还真的就是呢。能这么快找到也真是我们的福气啊,比起花了两年来找那家伙这要快多了。”
“呜、呃……”
少女睁开了尚未能习惯阳光的眼睛,发现抓住自己的居然是昨天的那位金发青年:
“你、你是昨天的那…………”
“呵,你倒是一眼将我认出来了啊。”
金发青年诡异地笑了笑,转向一旁的同伴:
“看吧,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下也总算这趟没有白来了。虽然这发色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小脸蛋还是一样,再加上这边躺着的这位……嗯,也是时候该让他起来了吧?”
“……你们、在说什么?”
少女不解地问道,他的话中的一些地方令她感到不解。
“嗯?怎么,难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金发青年一边说道一边掏出了一个小镜子,递给了她:
“自己看看吧……你现在的这副样子。”
少女一头雾水地低下了头,却发现在那面镜子里自己熟悉的模样却无处可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脸庞……
……如飘雪般银白的头发、如鲜血般赤红的瞳孔……
——……哎?
——这、是我吗?
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摸了摸脸和头发,而当她看到镜子里的女生也在做出相同的动作时,她意识到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
“会不会是睢者觉醒时的副作用呢?有这种东西吗?”
金发青年转过头,向同伴问道。对此,棕发青年摇了摇头:
“觉醒只不过是一个阶段之间的过度,就好比将灯的开关打开一样,睢者本身不应当有任何变化。……她这个样子,也只能说是由觉醒之后‘注定的代价’导致的,而且跟我们也脱不了关系。‘一夜白发’所形容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哎,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怜,但这样的效果却正是我们想要的。”
金发青年露出了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将少女的衣领抓得更紧了:
“如此一来,一个样本就算入手了。接下来就是从那家伙的口中把赛汀纪录的下落逼出来了。”
“那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棕发青年这时摇了摇头,从墙角里男人的身体旁站起:
“……他已经不在了,‘十字的死神’已经完全地成为了历史,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情报了。”
代表那个称号的人已经逝去了,在此处留下的是构成那个人的肉体。所谓残骸的遗留物对两人来说没有任何价值,金发青年的眉间于是皱紧了:
“……就那样?我们追迹了两年了,结果就以这种方式来收场?”
他不甘地咬紧了牙,然后转向了少女:
“找了两年、追了两年,为了将他逼近角落里我们想法设法布下了大局,可最后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给我们答复?你的这个‘父亲大人’真是了得啊!”
“呜…………”
少女可以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在不断加大,濒近窒息的痛苦使她感受到了恐慌。但这并不是全部,还有另外的什么使她感到危险的实在性……
——啊啊、是啊……
——这两个人、就是迫害父亲大人的…………
她潜意识中的生存本能开始运转,为了存活下去从这里逃走是必要的。如果被自己视为榜样的男人也没有胜算,那自己能赢又从何谈起?
……是的,按正常的逻辑试图逃走的确是最佳选项,然而她却没有这么做。
“是你们……是你们、将父亲大人他、……”
“我们?……嗯,或许吧,他落到如此田地也的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我们身上,但他这种令人扫兴的收场就连我们也不想看到啊,所以要说的话……其中也有不能否定的一些元素属于他自作自受吧?”
金发青年带着无所谓的神情说道。他用他那碧蓝色的双眼颇带兴趣地注视着少女血红的眼瞳,细细品味着对她而言更为陌生的一股情感逐渐成型。
……其名为:愤怒。
这是少女作为睢者觉醒后所能体会到的最为贴切的两个字,而此时此刻,金发青年就是要将这种情感从她体内逼出。
——饶不了、你们……
这陌生的情感在她的胸中逐渐燃起,像是要将她的意识控制一样来势汹汹。隐隐约约之间,她的双臂像是在响应她的意识一样,开始燃起蓝色而绚丽的光晕气焰。
『焚天炙地的第二创举』(Dies Irae)。
那是等同于、甚至凌驾于战神马尔斯之神威的能力。
——这样也就可以把你们一同……
“适可而止吧。”
这时,棕发青年强势介入了两人之间:
“她已经够辛苦了,这样欺负她没有任何意义。你别忘了你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现在她的感受就如同你当时的一样。”
“……我可没有这么软弱过。”
金发青年的笑容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露出了不悦的神情,说道:
“她和我根本不一样,哪怕是睢者,她也是因为她的‘父亲大人’犯下的错误而落到现在的这个样子。简单来说,她是实验对象,而我们则是更高阶的实验者,若不信就看看这个……”
他说道,转向了少女,与她四目对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姑娘。你的『绝对的力量』的确是非常强大的能力,但在我『绝对的真实』之下你别想动小聪明。只要你一开始发力,或是以任何方式将你的能力使出,我的这双手就会将你的肩膀掰断。”
“………………。”
少女默默地瞪大了眼睛。恐惧突然充填了她的心,使她绷紧的双臂再度垂了下来。她直觉的某处在向她发出警告:眼前的这个人是绝对认真的,而她的命运完完全全地掌握在他的手中。
“即便我们这次没有达到原初的目标,但我们至少找到了你这个有趣的棋子……嗯,又或者是观察对象?到底该怎样将你派上用场我们还不知道,但我很期待从你身上学到更多东西。”
金发青年再度露出了可怕的笑容。他重新转向同伴:
“先前是你说要接管对她的处理的吧?你打算怎样玩坏这个新玩具呢?”
“……我没有你的这种恶趣味,不打算‘玩坏’她。”
棕发青年说道:
“若将她交给你她会被迫承受不必要的痛苦,而且你也已经有了那个男孩了,不是吗?”
“……呵,说白了不就是你也想要个自己的玩具吗?”
金发青年耸了耸肩。棕发青年无视了他的这句话继续说道:
“我打算将她安插在教会,在我原来的职位上代替我。以她的资质,想必她应该会很快适应的……当然,她的‘过去’和‘自我’将重新由『罗生之门』编造,让她成为符合我们计划需要的棋子。”
——『罗生之门』?计划?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少女不安地看着两人。金发青年在想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听起来不错。她的‘命运’就交由你来处理吧。”
“感谢你能理解……”
棕发青年点了点头说道。他然后看向少女,将右手抬起,缓缓盖过了她的脸,将她的双眼罩住。
……“对不起。”
——……唉?
隐隐约约地,少女好像听到了他的细语,然而在她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前,他又重新开了口:
“『罗生之门』!”
……然后,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Cross Talk: End~
负责连接圣•乔治学院和唐巴尔镇火车站的马车在黄昏中奔驰着。
很快,在夜幕完全降临后,道路两侧的路灯机会点起,为它照亮今天这最后的一趟来回。因为平常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从唐巴尔镇出发的客人了,车厢里一般都是空的,但今天里面却有人。
“……唔嗯。”
克莱尔•德•玛瑞耶睁开了迷糊的睡眼。在抬头看了看窗外以确认时间和位置后,她用左手拖住了隐隐作痛的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
尽管她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担心而谁都没有告诉,她自己也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略算下来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一年了。
……话虽如此,但即便她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她“将一个梦断断续续地做了一年”呢?
起因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自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起,每天晚上在睡梦中都会看到一些连贯性似有似无的片段。当她醒来后试图回忆起梦的内容时,她会发现自己只能隐隐约约记起一小部分,而其余的则像透过被蒸汽覆盖的玻璃看到的画面一样模糊不清。
——那究竟是什么呢……?
虽然无法探知那些片段的实体,但她却不知为何对它们感同身受,有时醒来的时候甚至会发现自己的脸上都是泪水。
……实在是令人纳闷而不愉快的现象。
克莱尔深呼吸了一口,靠在了椅背上,斜着头望向窗外。
这次她被紧急召回居然花了一个月,结果她甚至错过了六月初的考试。尽管有教会做后台学校并不会因此为难她,但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想这次回来学校为暑假收拾东西时顺便向照顾了自己的老师们好好道声谢。
不知不觉中,道路两旁的树木多了起来。从这段路往上就是圣•乔治学院的私有领土了,底下的路也因此变得平坦了许多,小道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盏魔法灯,体现出了一种独特的风范。
马车又前行了五分钟左右,车站很快进入了视野。那是个路边上的小木亭,大概能同时容纳五人,而现在里面似乎就站着两个人。马车一点一点来到了车站前,在那里停了下来。
“圣•乔治学院到了,请下车吧。”
车夫转头说道,克莱尔点头道谢后提起旁边座椅上的行李,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然而,就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站在门外的人向她伸出了手:
“需要帮一把吗?”
克莱尔抬起头,借着黯淡的灯光发现自己居然认识眼前的人。
威廉•亨廷顿正站在那里,而在他旁边,站着一个自己未曾谋过面的女生。
“不必了,这点行李我还是可以的。”
克莱尔笑着说道。威廉见状,也露出了微笑,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女生却只是沉默着站在一旁朝这里观望。
“啊,介绍一下,这是奥菲莉亚•康纳林,我在蔚蓝诗谣的副手和搭档,今天来帮我搬行李。”
“我听威廉说过关于你的事迹。请多指教,克莱尔。”
名为奥菲莉亚的女生这时先伸出了手,克莱尔见状,也连忙做出了回应:
“啊啊,这边也是、请多指教……”
——这个女生、有些诡异的地方。
克莱尔在心中想道,但她也不能准确指出哪里有诡异之处,今天这也是她第一次与奥菲莉亚见面。在简单打了招呼后,她转向威廉:
“你刚才说她是来帮你搬行李的,难道你已经要走了吗?”
“嗯,其实上个月我就已经离开了,今天回来把忘记带走的东西带上,顺便和大家都道了别。”
威廉点了点头说道:
“这一年说快也快,转眼间就过去了,也是时候该继续上路了。塞巴斯顿将我叫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这个学年一结束,我们就该恢复过往的关系了。所以,恐怕下一次我们大家再见面的时候气氛就不会像今年这样融洽了。”
“…………这样啊。”
克莱尔回应道。她是被教会直接派来圣•乔治担任监管交换生的,对于威廉和塞巴斯顿之间的纠纷她也被告知不要插手。
……所以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我、”
克莱尔开了口说道:
“……我这一年过得很开心,和大家在一起待得很充实,喜乐哀怒的时候都有但我想回过头来一定会觉得这都是十分宝贵的经验。威廉也请一定要好好记住我们,不留遗憾地离开才是最重要的。”
“……啊啊、我明白了。”
威廉笑着叹了口气。他将手旁自己的行李抓了起来,递给已经上了车的奥菲莉亚,然后转回头看向克莱尔:
“你说的没错,不管结局怎样,在这里的一年我恐怕是不会轻易忘记的。这段时间也承蒙你照顾了,我向你致以我由衷的感谢……”
“啊、别这样,我们都是同辈人,不用这么讲究。”
“没关系的,我自己也有这么做的原因。”
威廉摇了摇头说道:
“克莱尔,我和塞巴斯顿欠你太多了。作为他的同谋者,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至少能将从你这里夺去的尽可能地归还给你。”
——哎?……这是在说什么?
克莱尔一时陷入了困惑,而当她反应过来时,她的双眼已经被威廉遮住了。
……然后、她的耳边感受到了微微细语:
“对不起。”
这是来自威廉的、极其普通的三个字。
然而就在她就为什么威廉会向自己道歉而开始思考之际,脑海深处的一幕幕画面突然从眼前闪过……
——这是……?
克莱尔瞪大了眼睛。
这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场景、一幕幕是那么的陌生却又那么熟悉。而少女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这些都是、自己的记忆。
——这一幕曾经在梦中看到过。
——那一幕发生在我与父亲大人的相遇时。
——而这最后闪现的…………
……然后、她想起来了。
——这是、我……?这是我吗?
梦中的一段段记忆被一条无形的锁链连接在了一起,一个完整的‘过去’显现了出来。
【少女】(克莱尔)的意识就如同被一瞬间吸到了无尽的远方,然后又在下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的视线慢慢在威廉身上定焦,却看到了两个不同的身影。
一个是与自己一同度过了这一年的同学。
……另一个则是在回忆中出现的棕发青年。
“…………………………啊?”
克莱尔不由得发出了疑惑的感叹,然而随即袭来的是压倒性的恐惧。记忆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使她无法分清哪一边才是真实,但两者都在向她露出獠牙。
‘啪。’
她手中的行李包掉在了地上,而那只原本提着的手现在却颤抖着捂住了她因惊讶而张开的嘴。少女的眼神中充满了惶恐,在她视线对面的男人……威廉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我、”
“——不、不要啊!!!!!!”
就在威廉刚准备开口时,克莱尔发出了尖叫。
她转身扭头便跑。
什么话也不想听,只是要从这里离开,要远离【威廉•亨廷顿】(那个男人)。为此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大道,进入了树林的黑暗之中。
“………………。”
威廉默默地看着她离开了,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遗憾。这时,早在车上等候着的奥菲莉亚探出了头:
“哎呀哎呀,把女孩子都吓跑了的人可是没女人缘的啊,而且你打算在那里呆站着什么时候呢?”
“……奥菲莉亚,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现在?”
奥菲莉亚掏出了怀表,仔细查看了两根指针示出的时间:
“……大概八点四十分左右。”
“………………这样啊。”
威廉长长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到最后有罪之人还是不会得到谅解啊。”
——要跑、要离开、不能接近他!
克莱尔以自己的全力在几乎不见五指的林中奔跑着。因为这一带的树木排列错综复杂,而许多都带有可以轻易划破人的皮肤的小树枝,即便在白天这样做也非常危险。
她的外套已经被划破成了碎屑,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但她还是无法停下自己的双腿以及脑内不断重复着的那个问题。
——我到底……是谁?
……克莱尔•德•玛瑞耶。
但这就是答案吗?在被取回的记忆中她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而因为两边记忆的矛盾她也无法核实任何东西。
自己到底是从那里来的?
自己又要去哪里?
能接受自己的、又是何处?
她不断自问却无法自答,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有如梦境一般虚幻。重新流入脑内的这些片段是那么的真实,她只能将它们视为自己的记忆,但却又无法接受。此时此刻,这些记忆塑造出来的人格与‘克莱尔•德•玛瑞耶’不同,但却又要收入同一具肉身之中……这是何等的荒谬!
有谁能够承受被不认识的人否定并吞噬自己?
答案是谁都不能。
所以克莱尔现在才会陷入混乱。不管哪边是真实的,哪边又是虚伪的,她被卡在了两者之间的拔河中,感到‘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样。
——谁能来回答这些问题?
当她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胸膛中的心脏感觉马上就要跳出来了。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夜晚的丛林中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鸟雀也一定已经入睡了。
“怎么办……该去哪里?”
克莱尔喘着气抬起头,向四周张望。在她混乱的记忆之中,她好像也曾独自一人在夜晚的丛林里惶恐地奔跑,但这次她知道已经没有人会来救她了。
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远处传来的微弱光芒。
因为自己处在黑暗之中,克莱尔无法辨别那光芒与自己之间的准确距离,但至少她有了一个方向。
于是,她犯下了一个十分讽刺的错误……‘向着光前进。’
同一时刻,校园的后花园中,那希伦斯在中央喷泉池旁边缓缓漫步。
他应塞巴斯顿先前的邀请来到了这里。校园另一侧的宿舍那边,彻夜通宵的狂欢正在进行,但他此时一点都没有享受这一切的心思。
“………………。”
他掏出了怀表看了看,发现离九点还有几分钟,但整个后花园好像只有自己一人。四周的主要光源是花坛里的照明灯,为了使夜晚的后花园也不完全失去色彩而照亮,但那些颜色却还是没有白天漂亮。
从他离开联合委员会的办公室之后,那希伦斯就一直在思考塞巴斯顿说的话——那其中的意义、智慧、以及如何与自己还有杰希卡有关。
“唯有承受痛苦才能继续前进……吗?”
他自言自语道。那些应当为杰希卡流出的眼泪已经用完了,而现在回忆起那一幕幕的场景也只会感到淡淡的哀伤,就连想要流泪也变得很难。他不确定的是现在的自己是否应当这样做,所谓“继续前进”又有怎样的要求?
……即便真的存在黄昏时分会出现在公园里的古怪贤者,他大概也只会对这样的自己耸肩摇头吧。
‘沙、沙……’
当他迷失在自己的思考中时,不远处的花丛传来了动静。
那希伦斯转头看去。
就在这时,一身狼藉的克莱尔从中冒了出来。
“……………………。”
两人几乎是同时留意到了对方,片刻的沉默使周围的气氛顿时凝固了。谁都没有意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个偶然或许应被视为必然。
“……那、那希伦斯!太好了、我还在担心会不会就这样一直迷路下去呢。”
克莱尔大声说道,她的脸上露出了遇到可以依赖的熟人的喜悦:
“请听我说,我刚才全都想起来了……那些被威廉还有塞巴斯顿夺去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在对我们撒谎!溃之歌也好、绝对能力的觉醒也罢,我们一直都他们被玩弄于手心里,却丝毫没能察觉!”
——所以在一切都太晚之前,让我们从这里逃走吧!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沦为这不幸棋盘的弃子的!
这是她的请求,但直到最后她却都未能说出口。
‘砰——!!!!!!’
然而那也没有必要,因为答复已经被作出了……
一声像是要撕裂这夜晚的黑暗的巨响掠过,伴随而至的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径直穿入了克莱尔的身体,使她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几步。
“哎、……哎?”
她不解地低下了头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看到了胸前绽放的那朵残酷的玫瑰。
鲜血成为了颜料,将她的便服染上了诡异的红色。
克莱尔缓缓抬起头,却看到那希伦斯不知何时举起了右臂,而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把枪口仍冒着烟的左轮手枪。
那是一把对她而言十分陌生的枪,因为在她的印象中那希伦斯没有这样的武器。这也难怪,毕竟这是在塞巴斯顿将其送给那希伦斯后第一次被他拿出来使用的。
“……欢迎回来、”
那希伦斯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说出了更为无情的话语:
“你这个……杀人犯。”
——……什么?
克莱尔瞪大了眼睛。她无法理解那希伦斯的意思,但从他双眼中流露出的冰冷杀气来看他是认真的。
(『“主人、请你稍等,我这就帮你疗伤!”』)
赫昙希娅的声音在她脑内响起,她体内四处的魔力随即开始流向被子弹击中的位置,在那里集中并帮助止血。
“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你回到这里的勇气……但我是不会抱怨送上门的机会的。”
那希伦斯右手持着枪说道,左手召唤了死之剑:
“……要将你、大卸八块!”
‘砰、砰——!!’
他话音刚落,枪口便再度吐出了两条火舌。
“等、……唔!”
克莱尔忍着痛做出闪躲。一发子弹以丝毫之差擦过了她的脖子,而另一发则贯入了她的右肩。
(『“主人!请赶快离开!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你继续在这里试图和他进行沟通了,那希伦斯是确确实实想要杀你!”』)
“咕……我也明白啊,我、……”
克莱尔咬着牙回应道。所幸的是中弹的部位全在上半身,而且都不是要害,下半身的行动不会因此受太大影响。她只需赶快掉头回到树林中就可逃离。
“会让你得逞吗?”
那希伦斯将枪向下瞄准,又开了两枪。
‘砰、……砰——!’
“呜啊……!!”
克莱尔发出哀鸣,一下摔倒在地上。两发中的一发命中了,她的左腿膝盖下面变得血肉模糊。
“这下你可就逃不了了。来吧,这个复仇的机会我已经渴望一个月了,做好觉悟吧。”
那希伦斯开始向她走去。这把左轮手枪的弹巢容量是六发,而刚才的五发过后还剩最后一颗子弹,为了确保这最后一发的命中他决定缩短距离。
“主人、等等!”
这时,莱可莉丝突然显了形,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请不要鲁莽行事!我能体会您现在的心情,但请先冷静下来,这其中有太多的疑点尚未解明!”
“……你明明是我的剑,为什么要包庇她?”
那希伦斯微微皱起眉间,问道。面对这样的主人,莱可莉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但她还是坚持直言道:
“我是主人的佩剑,辅佐主人是我的职责,但另一方面我也必须在主人要犯下错误的时候予以谏言。尽管对主人而言真相似乎已经确凿无误,可事实却是那天仍然疑点重重,我不觉得对杰希卡伸出毒手的是克莱尔、呜!”
“滚开。”
那希伦斯没有理会莱可莉丝,一把将她推到了一旁。
……少年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任何想要改变他的方向的尝试对他而言都只是碍事的路障。若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排除。
莱可莉丝带着哀伤而不解的神情看着那希伦斯。她感到眼前的这个主人和以往的不同……简直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一般。
“呜……”
克莱尔还在原处,正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当她的伤口终于恢复到足以让她抬起头的程度时,举在她面前的却是漆黑的枪口,硝烟的味道是那么的刺鼻而又可怕。
那希伦斯像是在行刑般将枪对准了克莱尔的眉间:
“连同她的份、我全部奉还……你这个恶魔!”
他怒吼道,正准备扣下扳机,然而——
‘咔锵——!’
一阵干脆的金属切割声响起,左轮手枪被凭空出现的生之剑从正中贯穿,削成了两半。
“什么?”
那希伦斯愣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忘了最基本的那一点:莱可莉丝和赫昙希娅都在侍奉着各自的主人。就像先前在圣诞舞会时莱可莉丝及时地护住了险遭偷袭的他一样,赫昙希娅也会全力地保护克莱尔。
“喝啊——!!”
以剑的形态出现的赫昙希娅在空中一瞬间转换成了人形,一记飞踢扫向那希伦斯的侧面。那希伦斯做出防守,却还是被向后逼退了一些距离。
……所以,他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位银白发的仇人,还要顾及她的搭档佩剑。
“克莱尔、趁现在!快往宿舍的方向去!学生和老师们应该都在那里!”
赫昙希娅喊道,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她想尽量为克莱尔争取时间,可是……
“『至高无上的——”
那希伦斯根本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他扬起手,准备发动自己得意的火焰魔法。
“『生之冥想』!”
赫昙希娅对那希伦斯摊开双手,他的脚下随即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淡蓝光的魔法阵。这与她瞳色相同的颜色向那希伦斯陈述了她的立场……
……很简单,那是剑与主同在的道理。
“咕……”
那希伦斯可以感到魔力在从自己的身体中流失,这个束缚型术式与爱德华的有相似之处,但其中更多的是‘生’的概念具现化的‘生之重负’。
“那希伦斯,我虽然不知道我的主人对你做了什么,但我很肯定这其中有莫大的误会!停手吧,我们不需要刀剑相向!”
“啧、少来碍事啊,你这把破铜烂铁……”
那希伦斯怒视着赫昙希娅,说道:
“你们只是剑自身的魔力塑造出的人格……人类的情感、你又怎么能真正体会到?所爱之人就那样被夺走了、有谁会无动于衷?什么生与死之剑啊?说到头来——”
——你们和睢者一样,只不过是近似人类的劣质模仿体啊!
他竭尽全力舍身向前冲去,一脚踢中了赫昙希娅的腹部。
“呜、……”
生之剑的公主发出了哀鸣,身形开始随着地面上的魔法阵闪烁起来,变得不稳定了。这是因为她的魔力是由克莱尔提供的,而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时,这个魔力的供应链就自然变弱了,再加上还要展开魔法阵以及承受那希伦斯的攻击,她已经接近极限了。
“姐姐——!”
莱可莉丝见状终于按耐不住了,冲了上来抓住那希伦斯的袖口:
“主人、请别这样!姐姐她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已!请您先冷静下来——”
“——你给我闭嘴!”
那希伦斯恶狠狠地回应道。他的眼神中满是怒火,而他的理智也已经完全被那感性的【冲动】夺去了控制权。
赫昙希娅趁这个功夫对自己进行了反召唤。她给克莱尔争取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时候该回到主人的身旁了。于是,她消去了自己的身形。
“………………。”
那希伦斯一边做着低沉的呼吸一边抬起头。在做了些许调整后,他看向了莱可莉丝,微微点了点头:
“……刚才我言过了……对不起。”
“没、没事的,主人……我并不在意。”
莱可莉丝见自己的主人也似乎终于恢复了一些以往的理智,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的想法被那希伦斯的下一句话否定了:
“莱可莉丝,重新变回剑型。”
“哎?”
在她的脑海中还只浮现出一个问号时,她的身体就自动响应了那希伦斯的命令,重新分散并组成了死之剑。
(『“主、主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将『死之遥想』的概念性术式扩张,具现控制权交给我。我体内的魔力、你想要用多少就用多少。”
那希伦斯说道,转身一蹬腿,朝克莱尔逃跑的方向追去。
虽然克莱尔在刚才负伤了,但她毕竟接受过训练,知道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尽快摆脱追踪。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不见了踪影,可这难不倒那希伦斯:
“既然如此……”
他并没有迟疑,用魔力将感官功能提高,借助死之剑对‘死’的标志物的敏感度开始进行探查。
对于克莱尔而言,即便有赫昙希娅的帮助她可以临时处理伤口,但她仍然不能完全掩盖掉那受伤过的痕迹。
……是的,不论她在哪里,她也无法及时处理自己身上鲜血的味道,而那正是与‘死’联系最为密切的一个标志。
“……找到你了。”
那希伦斯就如追迹的猎犬一样眼中闪过凶光,朝不远处的小树林一挥手:
“『至高无上的〖神圣之火〗(普罗米修斯)』!”
一团火球闪现、爆炸——
‘——轰!!!!!!’
小树林一瞬间沦为火海,但就在它爆炸的前一瞬间,一个身影从中飞速蹿出,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后朝那希伦斯冲了过来——
“——拜托你了、赫昙希娅!『生之冥想』展开!”
(『“收到!”』)
克莱尔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持剑朝那希伦斯奔来:
“喝啊啊啊啊啊!!!!!”
“………………。”
那希伦斯做出了防守的姿势。即便克莱尔再快,她也没有爱德华持枪飞驰的速度快,在那希伦斯眼中她的攻击会像慢动作一样展现。
……不过,前提是她会做出攻击。
就在克莱尔即将进入那希伦斯的攻击范围时,她猛地一踏地面,朝空中飞跃起来——
“什么!?”
那希伦斯没有意料到她这突然的举动,连忙抬起头继续追踪她的动作,然而这并不是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的东西……
“『自定义标志术式——Weißen Flügel(白羽)』!”
这时,克莱尔的背上出现了两团白色的光芒,并随即演变成为一对华丽的光之翅膀。
少女于是并没有受到重力的牵引,违背了要下降的常理,继续向空中飞去……
……可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能违背天意。
出乎克莱尔意料的是,那希伦斯并没有因为目标飞上了天而放弃扑杀。他高举起死之剑:
“『死之遥想』展开……”
一瞬间,他周身的魔力开始源源不断涌向剑中,被死之剑转化为自身的能量。
(『“主人!”』)
“在这之后我会为我的所作所为负责的……抱歉了,莱可莉丝,我恐怕要任性到底了。”
那希伦斯将剑直直指向天空,前不久还仍然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被乌云包围了,但这也只为舞台的终幕塑造出了更适当的气氛。
他开始以自己的意识操纵剑的能力。当『死之遥想』完全展开时,只要持有者恰当供出符合‘死’的标志物就能将‘死’的概念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投射成一种实体。
克莱尔选择的是‘自由’……‘生’的标志物。
所以,她才会获得翅膀,得到从这里逃跑的力量。
——但她忽略了一点、十分重要的‘天命之理’……
“……任何鸟儿、终究都有落向地面的一天。”
那希伦斯坚定地说道:
“『自定义标志术式——祭魂场』!”
就在他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在他周围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后花园的尽头、操场的彼端、视野中能看到的所有范围,纷纷冒出了一把把的剑刃——
‘锵!’
‘咔!’
无数把风格各异的剑刃从土壤中、草丛中、乃至楼房的墙壁上冒出。它们有着不同的长短,短则数寸,长至两米,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如同死之剑那样直直地指向天空。
……但这还并不是全部。
那希伦斯垂下了举剑的右手。就在这时,那些被召唤出来的剑刃开始移动了。
……不,不是从地面上飞出,而是仍然留在地面。
它们就如同耸立出水面的鱼鳍一般,像是嗅到了猎物的味道的鲨鱼那样,开始纷纷朝克莱尔的方向‘游’过去,并且不会留下任何移动的痕迹。
“什、什么?那些到底是什么?”
克莱尔一边看着下方一边问道,从这个高度她只能看到地面上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在向自己聚来。
……虽然在空中她不必担心那些被拘束于大地的东西,但被跟踪追逐的感觉并不好受,让她感到浑身不适。
而这其中也有她自己的直觉在向她发出警告,只是她没有留意。
待她留意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涟漪』!”
那希伦斯的攻势还没有完结。他召唤出了数道魔法阵,向空中的克莱尔射去了自己得意的锁链——
‘锵、锵!锵!’
克莱尔转过身,用生之剑一条接着一条地挡下了犹如蟒蛇般向自己袭来的锁链。然而,每当她砍断一条,紧接着又会蹿上来一条。几个回合过后,她已经被锁链的阵容包围了。
(『“主人、小心侧面!”』)
当赫昙希娅向她直接作出警告时,她已经来不及进行防御了。
‘咔啷——嚓——’
一条锁链出其不意地拴住了她持剑的右手,彻底封锁了她的动作。而在接下来的一瞬间,十余条锁链同时涌了上来,将她五花大绑了起来:
“呜……怎么会……”
她的四肢都被限制了自由,无法进行有效的挣扎。于是,克莱尔只能转向将更多的魔力注入背后的双翼:
“必须从这里逃出去……带我、飞向更高的地方吧!”
她猛地一振翅,一团团细小的光球就如羽毛般向四方散去。
借由这向上的冲力,她又顺势发动了另外的一个术式:
“『焚天炙地的第二创举』(Dies Irae)!”
这是现在的克莱尔•德•玛瑞耶第一次使出的术式。然而,她对其并不感到陌生。正如她记忆中所描述的那样,一团淡蓝色的光晕笼罩了她的周身,此时此刻赋予了她【绝对】的力量……
‘砰、锵咔……’
在淡蓝色的威严之下,那希伦斯的锁链变得像面条一般脆弱,一条一条被轻松截断。夜空中克莱尔的身影显得格外神圣,此时此刻任何看见她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将她与天使联系起来。
“…………。”
那希伦斯默默地看着她继续向上飞去。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像是在进行某种沉思。然后,他举起了左臂,向夜空、向克莱尔摊开了左手。
一刹那间,空中闪过了类似魔力波幅的纹迹。
“这、这是……?”
克莱尔停止了上升。毫无疑问,那并不是自然现象,而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人为的了。
(『“主人、我们不能停下!要赶快继续行动!”』)
“啊……可、可是……”
克莱尔犹豫不决地说道。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回忆中最为惨烈的警铃,而当她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叹为观止的第三创举』(El Aegis)!”
那希伦斯一挥手,在克莱尔的正上方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金红色之盾。
……象征着【绝对】的守卫的最强的神之盾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大小具现化了。
这就是他的压轴王牌,在这里被不顾后果地打出了。
“『涟漪』!”
紧接着,那希伦斯再召唤出了数个魔法阵,相继朝神之盾射去了锁链。
‘锵、锵锵、……’
锁链与盾面接触时发出了金属的连接声。这物理现象在魔法层面上并不应该发生,现在证明这面盾已经完全实体化了。
……而这也就意味着、它将并不只是‘守卫’的概念体现,而是能被当成一面真正的‘盾’来使用了。而最后,同时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为何盾牌会变得如此之大?
而答案则很明显……
“这就是这场复仇剧的终幕了,克莱尔!”
那希伦斯朝夜空大声吼道:
“天平的两端必须被平衡——这就是不可违背的定律!哪怕你有翅膀也给我坠落吧!”
他弹了一个响指,『涟漪』的魔法阵开始收回刚才射出的锁链。
“……!”
克莱尔意识到了那希伦斯的意图,转过头向上方看去,发现神之盾因受到了锁链的牵引开始下落。
……更关键的是,她就在下落的轨道之中!
如果就这样被撞上后果可想而知,然而该怎么做才好?她瞪大了眼睛,却只有下意识地做出防御的姿势……
(『主人、————』)
脑海中,赫昙希娅似乎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她完全没能顾及。
‘轰————!!!!!!’
于是,『叹为观止的第三创举』(El Aegis)在『涟漪』的牵引之下,从百米之高的空中重重地砸了下来。盾牌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刹那发出了一阵强光,化为千万细小的粉末消失了。
……尔后迎来的,是宣告战斗结束的寂静。
——孤单。
那是独自一人时无论谁都会受其折磨的心病。
行走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渴望着由他人赋予的温暖,从中我们孕育希望,而正是为了追寻希望我们才会一再前进。
前进意味着探索、意味着有些时候我们会犯下错误……
……而错误带来的往往是我们所无法承受的惩罚。
——罪。
那是束缚住我们的枷锁、令人痛心的标记。
可那又是我们无法否认的梦魇,不论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到最后,无知引致迷惘,谁都会沦为罪人。
“人类在最基础的状态时相互处于战争之中。”一位悲观的哲学家曾经说过。
“然而我们可以取得相互的理解并宽容对待他人。”另一位乐观的哲学家欣然陈述道。
可无论怎样,一切到最后好像都会事与愿违。
想要理解却只能误解,宽容不知何时成为了放纵与冷漠……
人与人之间的道路一再相交,然而却又一再分离。
在痛苦之中我们学会了如何面对背叛、伤疾、还有泪水。
——邂逅是为了离别吗?
昔日的笑容、欢乐的声音,如今都成为了泡影。
在这样的世界中承受着必然之痛……
……啊啊、『我』究竟是为何而出生的呢?
‘滴答、滴答……’
昏暗的天空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点就像谁的泪水一样,仿佛包含了万千伤感,一滴一滴落在了克莱尔的脸上和身上。
她仰卧在地上,泥土与青草的气味传入了鼻中。那是在雨天中能够闻到的大自然的味道,有着让人舒心放松的奇妙功效,然而只是现在其中掺有了一丝不和谐的血腥味。
克莱尔略显浑浊的瞳孔捕捉到的视野中,多把剑柄不和谐地耸立在地面上。其中,数把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处以磔刑。
在这灵魂的仪葬场中,那希伦斯站在她的身旁,从上向下投以了冷漠的眼光。他原先以为自己定会十分享受这终于为杰希卡报了仇的瞬间,可如今,他只感受到失望的漠然。
——我如此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他不禁在脑内自问。
——我到底想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得到什么?
“………………。”
那希伦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持着剑默默地注视着克莱尔。
而相反,克莱尔此时却不顾自己周身的伤,开了口:
“对、……对不起…………对不起……”
她用干涸的喉咙机械性地一再重复着那三个字。
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克莱尔自己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她所奢求的东西只有一个……
……宽恕。
克莱尔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个过错由衷地表示出了歉意。她已经放弃了理解,放弃了辩解,在这命运的处刑台上她无奈地将自己献祭给了命运,而目的只有一个……
——请你、原谅我……
她最后都未能说出口的这个请求却在她的心中无限回响着。
“……左肩、径直贯穿。”
那希伦斯看了看刺穿了克莱尔的那几把剑,开口说道:
“右肺部、径直贯穿。……心脏、径直贯穿。胃部、径直贯穿。右小腿脚踝处、撕裂性贯穿。”
在一一列举这些伤口后,他又看向了克莱尔:
“这些加起来足以致命了。就算你现在因为与生之剑的契约而得益于高速恢复,你也很快会流血过多身亡……”
那希伦斯将残酷的事实以几近轻描淡写的口气陈述了出来。在经过了片刻的沉默过后,他再度开了口:
“……在这最后的最后,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
“………………。”
克莱尔停止了道歉。她将视线慢慢移向天空,在深呼吸并咳嗽了几下后,带着微笑开了口:
“……能请你、将赫昙希娅拿过来吗?”
“………………。”
那希伦斯转头看向了一旁地上的生之剑。原本华丽的剑身此时也沾满了泥土,显得破旧不堪。他在想了想后点了点头: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就如你所愿。”
他转过身走向生之剑,弯腰并伸手将其捡起。
然而就当他的手碰到剑柄的那一刹那,一股电流般的魔力顺着他的手指流入了他的体内。
——什么?!
那希伦斯因为疼痛而下意识地以为是陷阱,但他却又同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什么也像是反馈一样流了出去。就当他试图辨清那究竟是什么时,一幕幕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这是……我的记忆?
他这时明白了,从自己体内反馈而出的是他的记忆。
但事情并不仅仅只有这样……
时间在那一刹那仿佛延伸至了永远。少年的意识被拖入了一个仿佛是漫长梦境的境界,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故事。
——“闭上嘴!现在说话会咬到舌头的…唔!当心!”
——“…那么……请带我前进吧。”
——“嗯?您有说什么吗,父亲大人?”
……一个由映在某位少女眼中的片段集合而成的物语,其中有喜乐也有悲哀,有欢笑也有泪水。
那希伦斯在这些回忆之中穿梭着,一幕幕的场景就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那种东西只存在于乌托邦——飘渺而美好,并永远都会是那样遥远。”
——“呼……又要停炉了吗?再开个三十分钟也可以啊。”
少女所记述的世界是多么的单纯,即便被黑暗笼罩了她也会与自己至亲的‘家人’一起寻求希望。
然而,命运是不会放过她的。没有人知道无常的旋转木马何时会停下来,而那最后播放的音符是幸运还是不幸也只有到时才能知道。
——“……如果代价仅仅是我的身体…。”
——“别过来!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不要管我!”
——“是你们……是你们、将父亲大人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曾几何时发生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的少女的故事。
然而,对于那希伦斯而言,这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认得这位受到不幸眷顾的少女。
当她的头发化为雪花般银白、眼瞳变得犹如鲜血般赤红时,他意识到了这一切的戏剧性。曾几何时,他也在梦中见到过同样的情景,但只有今天他才意识到了这一切究竟是什么。
……没错,这并不是某篇单纯的物语,而是她的过去——
——克莱尔•德•玛瑞耶的过去!
“怎、怎么会……”
惶恐有如狂潮般袭来,那希伦斯顿时感到胸口喘不过来气。他一点一点看向克莱尔,然而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走马灯中的少女与她轮廓完全相同时,他愣住了。
被利剑穿刺的克莱尔慢慢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明显比刚才要浑浊。她慢慢看向那希伦斯,露出了无奈的微笑。
“这些、……是你的记忆吗?”
异色瞳的少年抑制着内心的情感,开口问道。克莱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所看到的、直到最后的部分,都是被威廉和塞巴斯顿抹去的、由【虚假】掩盖的【真实】。”
“什么……?”
“当你捡起她的时候,赫昙希娅将我们的记忆连接在了一起……我也、看到了你的记忆,看到了我不在的这一个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克莱尔一边说道,一边露出了歉意的神情:
“擅自窥视了你的记忆、对不起……恐怕这并不是你想要进行的复仇。”
“不……不!克莱尔、我——”
“没关系的……正如你所说,这些都是致命伤,事到如今已经晚了。”
克莱尔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尽管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她却还带着那抹微笑:
“呐、那希伦斯,能请你……听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嗯。”
那希伦斯带着泪目咬着牙并点了点头。他来到了克莱尔的旁边,蹲下身以便听清她的话。
“谢谢你……请你、握住我的右手。”
克莱尔说道,那希伦斯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照做:
“这样……可以吗?”
他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了克莱尔那已经开始变凉的右手,试图以自己的体温来弥补她被雨水夺去的份量。
“……我现在……要对你下一个诅咒。”
克莱尔微笑着说道。这时,一股淡蓝色的光藉由她的右手流出,顺着那希伦斯的双手流入了他的体内。
——这是……
宛如暖流般的感觉是那么的舒服,那希伦斯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克莱尔究竟想要做什么,但他确定的是,她没有加害自己的意图。
……是的,克莱尔从一开始就没有。
她在不幸的误会中挣扎着,只祈求他人对自己的原谅,就算为此要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也只会笑颜以对。
这场命运的悲喜剧中,她是无罪的……然而,他却还是将荆棘的王冠强加于她的头上。
“我……”
两道泪水顺着那希伦斯的脸颊上流下,但他没有伸手去擦。
……这两只手、现在正在接受克莱尔最后的委托……那最后的诅咒。
“……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啊……”
在哽咽之间,他说出了满含歉意的话语。此时此刻,少年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肩上那名为罪的重负。
“……对不起啊、……我是不会、原谅别人的哦……”
克莱尔微笑着摇了摇头:
“从现在起……那希伦斯、你要代我去赎罪。在这【真实】胜于【虚构】的舞台上、去找到答案吧……然后,连同我们的份一起走下去……”
——让那些【棋手】们知道我们不是单纯的棋子。
——你选择走下的是坎坷的那一条路。明白吗,那希伦斯?
——这就是我对你下的……最残酷的诅咒哦。
“………………嗯。”
那希伦斯含着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克莱尔已经不能再对他直接口述请求了,但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并继承下了那份意志……连同这新的力量一起。
『焚天炙地的第二创举』(Dies Irae)。
……神之怒。
毋庸置疑的绝对的力量,能够【夺取】(守护)任何一切。因为力量意味着责任,而绝对的力量也就意味着绝对的责任……这就是那道蓝光为他带来的诅咒、他从此必须肩负的诅咒。
“她……明明可以用这个来对抗我的。”
……甚至将『叹为观止的第三创举』(El Aegis)控制住。
然而『绝对的力量』与『绝对的守护』是相互矛盾的悖论关系,这个世界的系统是不会允许两者进行对抗的。换言之,克莱尔为了避免这个悖论,选择了败于那希伦斯手下。
她那一刻究竟做了怎样的觉悟呢?
这一点少年已经无从而知了。他像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歉意一样伸出手,为克莱尔合上了眼眸。
“主人……”
就在这时,莱可莉丝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那希伦斯先是稍稍一愣,然后慢慢地转过了头。在他的身后,死之剑——彼岸花的公主莱可莉丝默默地站着,以悲哀的眼光看着他。
如果说她是在为刚才那希伦斯的话语和所作所为感到气愤,那她的愤怒也是情有可原的,为此那希伦斯也已经做好了道歉的准备。然而,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未能预见。
“……莱可莉丝?”
那希伦斯第一眼便看出了不对的地方。
莱可莉丝的形体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若隐若现,甚至可以直接透过她看到对面的景色。
“你、你这是……”
“生与死的双子之剑只有在定下契约之后才能辅佐持剑者,而我们与主人们的羁绊也是以契约的存在为前提的。……呐,主人……您还记得您接受的试炼吗?”
与威廉和克莱尔一起前去寻剑时接受的试炼……
那是为了审核那希伦斯的资格而发起的。赫昙希娅与莱可莉丝为了能确认即将成为自己主人的人不会滥用她们的能力而对克莱尔和那希伦斯进行了评测。
“持剑的意义、战斗的意义……以及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所负责的意义。这其中,对于您用我们来战斗的要求只有一个……”
“……不、不!莱可莉丝、求你了!”
那希伦斯这时意识到了她的话的意思,冲到了她的面前,将莱可莉丝搂入自己怀中:
“对不起、……我过度冲动了……请你、请你原谅。无论如何请不要离开……请不要将我、一个人留下……”
……然而,她的身躯却比平常还要轻盈。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质感在逐渐消失。
“……契约规定,您必须为每一个由我的能力杀死的性命负责,换言之您绝对不能反悔,倘若反悔了那就意味着您没有驾驭死之剑的资格,我们的契约也就自然到此为止……”
莱可莉丝说道,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流过。她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那希伦斯的脖子:
“克莱尔她也一样……姐姐与她的契约是‘绝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可是克莱尔却还是选择了将自己的机会留给你。她们的羁绊一旦切断,生之剑就只是普通的一柄剑了……而很快我也会遭遇同样的下场。”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莱可莉丝……我在不经意之间伤害了你、伤害了你们……如果有让我赎罪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向你们弥补的。”
那希伦斯哽咽着说道。然而,莱可莉丝却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主人……我们是剑、是为了辅佐你们而存在的武器,所以我们不会介意的。倒不如说,应该是我们来感谢你们才对……谢谢你们允许我们陪伴。”
“莱可莉丝……”
“……很快我们就不得不说再见了。主人,最后能否听听我的一个请求?”
“当然可以……什么都可以!我一定做到,莱可莉丝……我一定!”
那希伦斯将莱可莉丝搂得更紧了,他似乎是在为了将心中的所有遗憾一同抹去而与自己发誓至少要让莱可莉丝的愿望实现。
“很快,我会陷入漫长的睡眠。名为莱可莉丝的人格将消失不见,而死之剑也将重新回归于一把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的剑。那时,请主人别抛弃我,让死之剑继续陪伴您。即便我将化为散落在虚无之中的尘埃,死之剑也一定可以继承我的意志守护您的……有朝一日,或许还会唤起连您也意想不到的奇迹。”
“…………嗯、我一定会的。我向你保证!”
那希伦斯咬着牙使劲点了点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更是模糊了莱可莉丝那本来就已虚渺的身影。
“太好了……”
莱可莉丝将头埋在了那希伦斯的胸口,说道:
“……这一年以来,能侍奉主人是我的荣幸。主人有着温柔的心,而那份温柔是需要同样的强大与意志来支撑的。请主人不要改变,继续作为自己走下去……愿您在最后找到您想找到的答案和真相。”
……不论未来有多么残酷,请凛然前行。
这是彼岸花的公主最后送上的祝福。
(『“谢谢你,主人。”』)
在最后的瞬间,莱可莉丝抬起了头,向那希伦斯露出了微笑。然后,她的身体化作无数粉末,随着晚风飘了出去。
——承蒙你的照顾了,莱可莉丝……
“呐、听说了吗?昨晚好像下了一场大雷暴哦!”
“哎?有吗?我可没有听见什么雷声啊。”
“老师们说的啦!听说后花园那边被落雷劈了一个正着,现在整片区域都被封锁了!还好没有人受伤,否则暑假前搞出这样的名堂太折腾了。”
次日,暑假正式开始之日……
一大早校园的门口就挤满了前来接人的马车。因为在圣•乔治学院上学的大多数都是富家子弟,有些人的行李一辆马车甚至还不够,要两、三辆才行。可如此一来就乱套了,老师们只好规定每个家庭限一辆接车,明年还返校的学生可以将带不走的行李放在学校里保管。
在一阵阵的道别声中,学生们纷纷踏上了归乡的路途。毕业生们临走前还不忘和照顾了自己多年的恩师们再度告别,很多人又按耐不住,再次流下了眼泪。
“咴——!咴——!!”
“吁!乖、乖!我们这就准备上路!”
车夫拍了拍马的背部以安抚马的情绪,然后转过头:
“爱丽雅小姐,请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忘记的行李,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嗯,谢谢,我想我随身的行李就这么多了。”
爱丽雅点了点头。和其他学生相比,她算是行李较少的那一类了。虽然各类衣物整理起来也用了三个箱子,但对于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而言衣服多点才正常。
——部团的安排都已经安顿了,该签署的文件也都签了……
她在脑海里列出了事项并一一重新确认后,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四人:
“谢谢你们来帮我搬行李……不过说真的,这点我一个人可以应付,而且也不用麻烦你们特意来送我啊。”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如果一个暑假都见不到面,那当然得要送到离开为止啊。”
艾丽丝笑着说道。论行李的数量,爱丽雅根本没法和她比。除了衣服和日常用品,她还有许多未完成的画稿要带回家里趁着暑假完成。
“我是来帮艾丽丝的,而既然她要帮你,我就顺便把这些都给搞定了。”
珀尔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爱丽雅的家在帝都吧……从这里坐马车过去不得至少三天的时间吗?”
伊尔问道,爱丽雅摇了摇头:
“一般来说的确是那样的,但我会在唐巴尔镇转乘火车,所以如果旅途顺利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到家了。”
“那还真是方便啊……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就是待遇好。”
戴维一边纠正了一下头顶上的棒球帽一边吐槽道,他被爱丽雅白了一眼。
尽管只是一个暑假见不了面,但爱丽雅等人却还是不由得地感到有些恋恋不舍,昨晚就连珀尔都主动拿出了副扑克牌想找人打几盘。待他们成长后,他们就会知道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青春”。
“爱丽雅姐姐——!!!”
头戴草帽、穿着一身夏装短袖衣裙的诺埃尔这时从不远处小跑着奔了过来。爱丽雅见状,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样,诺埃尔,准备好了吗?”
“呜、那希伦斯大哥哥还是找不到……”
诺埃尔沮丧地说道,她的话一下将四周的气氛改变了:
“诺埃尔已经将整个学校都找遍了……大哥哥他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戴维这时插口说道:
“那希伦斯昨晚回来得很晚,而且今天早上我起床前就已经不在了。如果他真的已经走了,那他一定很赶时间,可我不觉得他有什么事情非得那么急。”
“总觉得那家伙还没有完全恢复啊……果然,杰希卡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还是太大了吗?”
珀尔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在场的众人都知道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谈论有些失礼,但却又不由得担心朋友,想知道那希伦斯到底在想什么。
……当然,没有人真正知道。
“我有种预感……”
艾丽丝这时开口道:
“……不管那是什么,他或许需要我们的帮助,而且答案很快就将揭晓。或许明年将会比今年更加不平……”
“是啊,我其实也多多少少有同样的感觉……”
爱丽雅点了点头。
其实不止她们两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为何感到了相同的不安。就好像尽管今日头顶晴空万里,但在地平线的彼端乌云已经开始聚集了。
很快、一场暴雨即将刮起……
“……接下来的考验一定将会更加严峻。”
同一时刻,校外某处的山岭。
在松叶树组成的茂密丛林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向山顶前进。他们的目标是在今天内横穿这片山脉,而不得不说如此的大好天气方便了他们不少。
“来,再加把劲。这片区域比较难爬,但过了这里之后就好多了。”
走在前面的是塞巴斯顿•曼罗。尽管他背着比他本人还大的登山包,但他颇显轻松,甚至一滴汗都没有流。
“……我没事的。”
那希伦斯•尼昂斯•那卡斯特尔保持着节奏跟在后面,他的背上也背着同样大小的包。
两人已经攀爬数个小时了,而距离他们能看到目的地还有一段时间。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是登山爱好者,更不是出来享受闲情野趣的时间过剩人士。
……这次的旅行是有目的的。
在树林中漫步不知多久后两人终于来到了一片较为空旷的坡地。从这里放眼看去,山脚下的风景可以一览无余。
“………………。”
那希伦斯这时停下了脚步,在微微夏风中远瞰风景。这种感觉凡是体验过的人都知道有多么舒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哦?”
塞巴斯顿察觉到了学弟的动静后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圣•乔治学院坐落在文克尔华山谷的一块平地上。
“怎么,在走之前没有提前和朋友们打招呼吗?”
“……明明是学长你告诉我说要从大家那里保密的。”
那希伦斯淡淡地说道,转身开始继续前行。塞巴斯顿见状,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容:
“有感到不舍吗?只不过是一个暑假而已,开学了大家就能再见面了。而那时你将会变得更强,足以让大家都为之感叹。”
“无所谓。舍不舍得什么的跟我无关……”
那希伦斯摇了摇头:
“我是为了变得比现在更强才来的,至少要能够确确实实地守护我想守护的事物。只要这个目的得以达到,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那可是听起来容易但实际上难以达成的境界啊。”
塞巴斯顿笑着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不过,你究竟会从这个暑假中得到怎样的成果……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然后,两人的身影缓缓越过了山顶,消失在了山岭的彼端。
此时此刻,棋手们仍陶醉在自满之中……
……他们不知道就在同时,棋盘已经发生了诺大的变化。
此时此刻,棋子们仍在进行各自的斗争……
……舞台很快会开始扩张,将观众席也一同纳入其中。
此时此刻,带来变革的风已经吹起……
……又有哪里的谁将被牵连进来,而在那之后又如何?
此时此刻,终幕的准备已经做好……
激烈澎湃的交响诗撼动的是不甘屈服于命运之人的灵魂。
优雅绕耳的众赞歌为那些不幸被命运嘲笑玩弄之人祈祷。
幻想仍处在进行时。
命运之乐章最后呈上的将会是怎样的世界?
不管怎样,请拭目以待颂神曲的第一个音符被奏起吧!
——艾拉盖尔
溃之歌 – 众赞歌篇 完 众赞歌篇 后记
致所有抵达这篇故事结尾的读者们:好久不见!
我是《溃之歌》系列的作者,艾沃利恩·洛兰特,很高兴能在时隔两年的今日再次写下新篇章的后记。
眼看起初只是一个四年前偶然冒出的题材逐渐扩张,如今甚至完成了全篇的三分之二的感觉真是令人感慨万分。
而说到后记,这里也是作者能直接将自己的心得以第一人称的方式与读者分享的最佳空间。于是请让我利用这自由的机会多说几句吧。
作为《溃之歌》系列的第二部作品,众赞歌篇有着充当剧情转折点的人物。如此一来,它也成为了信息量最大的一部,文字量也远远超过了我原先的预计。因此,这篇的写作速度比交响诗篇要低了不止一点,为此我要向各位陪个不是。但是,我个人并不认为这些时间的性价比过低,至少我能将节奏控制在适合自己的范围内,而整篇故事也受益于此——粗略统计一下,被删减和添加的情节总共至少有三个章节,对提高故事的质量功不可没。
不过比较讽刺的是,众赞歌篇其实是早在溃之歌系列仍处于蓝图阶段的时候就已经完型了的核心篇章,然而为了让故事的展开更加顺畅我于是将原本应该放在其之后的交响诗篇排在了其前面。
就剧情而言这样做到底如何我想我应该不用再多解释了吧。
不过这么做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出自其探讨的主题——“罪”。
正如交响诗篇的主题是“归属”,众赞歌篇在“罪”的篇幅上下了许多功夫。本次的文中,几位角色相互交错的道路陈述了这一因人而异的模糊概念。因为我们都有着不同的精力,我们所背负的重任也各不相同。
那么对你而言,“罪”又是什么呢?
是那希伦斯对未能兑现的承诺表示出的遗憾吗?
是克莱尔曾几何时受到的牵连吗?
是十字的死神强迫自己接下的义务和责任吗?
在这个话题上,人类已经被困惑了千年,而当忏悔知情无处宣泄时我们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超自然。
众赞歌所咏唱的就是这样的无奈,是向无情的上帝请求怜悯的赎罪。
不过在故事中提到的那几首名曲其实算是“赞歌”,也是我向大家极力推荐的经典。
这次的剧情气氛相较交响诗篇而言要阴暗许多,也为接下来的剧情进行了有效的铺垫。
在提笔开始写颂神曲篇(Oratorio Chapter)之前,我会先写一部短篇换一换节奏。短篇将会是以前的作品《枫叶飘落之时》系列的延续,标题是《枫叶飘落之时SchwarWeiβ——【鸢尾花的精灵】》,从本质上算网游冒险岛的同人,如果喜欢请务必关注一下。
于是在最后,请让我对协助我完成了这次连载的那些朋友们致以感谢:
感谢Maingl老师的插画!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了,对于故事的帮助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的完的!谢谢!
感谢诸位版主和管理员的帮忙!这次想必添了不少麻烦,还请见谅!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们!你们的每个意见对我来说都是宝贵的,我会尽力听取!还请期待接下来的颂神曲篇!
Sine Timore Aut Favore!让我们在新的故事中再见面吧!
~Evrien.Laurant(艾沃利恩·洛兰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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