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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9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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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大瓜飞飞 于 2013-12-31 22:18 编辑
魔法师舆圣诞节
——稍微来谈谈发生在未来的故事吧。
在夜里的教堂中,四个活人彼此相对。
平台钢琴上布满尘埃,原本是圣歌队座位的舞台也已经处处崩塌。尽管这里有许多亡灵,但是应该洋溢着清净歌声的礼拜堂内——或许是必然的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寂静。
“你说他们拜托你……教他们唱歌?”
安缇莉西亚傻眼地质问。
“呃,那个……总而言之,像是比唱歌有趣好几倍的魔法……之类。”
树沮丧地垂下头。
“这是社长的请求嘛。而且,圣诞老人本来就是异端者啊。”
穗波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眨着一只眼睛。
“那、那我也来……!”
黑羽就像拿着指挥棒一样,展开双手。
于是——
于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歌声充满了教堂。
1
随着冬季的寒流越来越严酷,时序来到了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白天。
也就是圣诞夜。
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也换上了热闹的街景。
商店街的拱廊上垂挂着许多亮晶晶的吊饰,处处可见穿着红色圣诞老人装的工读生来回忙碌着。好些孩子们的眼睛闪闪发亮,拉着父母团团转,逛了一间又一问的玩具店。
街上弥漫着庆典的气氛,光是身处其中,仿佛就令人雀跃不已。
在距离热闹商店街的略远之处——有一栋小小的洋房。
两名少女坐在可以看到窗外阴天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一楼窗边桌旁,彼此对望着。
“——怎么了?穗波小姐。”
黑羽真奈美感到不可思议地倾着她半透明的头询问。人如其名的黑色长发,悄悄地滑落在胸口。
今天的她配合上课内容,整体打扮成欧洲风格。
黑羽头戴四方形的学士帽,身披黑色的学士袍。由骚灵现象操纵的铅笔,正在带着微微灰尘味的魔导书上方跃动着。
而在她面前眨着眼睛的少女,则是负责担任老师角色的穗波·高濑·安布勒。
“咦,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那个……说奇怪倒也不是……”
黑羽思考着该怎么说。
自从加入<阿斯特拉尔>以来,她就跟随着穗波学习魔法。
鉴于少女的特性,她学习的并非魔法的实践,而是仅限于知识面的理论与历史。不过,因为黑羽认真的性格,使她的学习进度比树快了不只一倍。对穗波而言,黑羽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她的头号得意弟子。
“你有点……该说是坐立不安吗?发呆的次数好像也比平常多,是不是有什么挂心的事?”
“…………!”
听到黑羽的这句话,穗波顿时全身僵住。
就连她手中的上课用资料,都和她栗色的中长发一起惊跳起来。
“穗、穗波小姐?”
“没没没、没事,我才要反问真奈美你怎么了?那些纸盒从昨天开始就放在你桌上吧?那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穗波露骨地转移话题。
虽然再也没有比这更可疑的举动了,不过这一招却对黑羽起了功效。
“……啊,那个,因为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我是想,至少也要送个圣诞礼物给大家。”
少女害羞地脸红了。
听到这些话,穗波的表情变得更是慌乱,她的变化让黑羽都倒抽一口气。
“啊!难、难不成,魔法师不能庆祝圣诞节!?”
“不,没这回事。虽然有些流派不行,不过圣诞节本来就是起源自闪语(注:Semitic。古代美索不达米亚语言的支系,现今尚存的闪语有希伯莱语、阿拉伯语等)文明圈、居尔特与北欧神话的仪式……也融入了农神节(注:古罗马人于每年12月17日起连续七天,纪念农神的庆典)与太阳神节(注:原为罗马人庆祝太阳神诞辰的日子,后来由订基督教为国教的君士坦丁大帝改为圣诞节)……而且圣诞树也是世界树的象征……”
穗波一边喃喃地倾倒知识,一边紧抱着怀中的讲义在室内漫无目的地打转。
“…………”
黑羽楞楞地看着那副模样的穗波。
接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最近,穗波越来越常流露出这种表情。
大概是从“龙”的骚动结束后开始吧?不只是<阿斯特拉尔>,自从那件撼动整个布留部——不,就连(协会)都受到震撼的事件以来,这名居尔特女巫身上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没错!
穗波变得比起女巫,更像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似的。
(嗯……)
黑羽暗暗地心想
说不定……
也许……
过去——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或许也曾有过同样的神情。
“那、那个……”
穗波转过身来。
“是的,有什么事吗?”
“……真、真奈美你……送了什么东西给社长……”
当穗波忸忸怩怩地发问时,玄关响起了清亮的门铃声。
两人目光相对地互望一眼。
穗波立刻换上一如平常的表情——以职业用的笑容打开大门,而门外那个漆黑的身影正低头致意。
“两位,好久不见了~”
那人用文静、略带鼻音的声音打着招呼。
来访的客人是位一身黑衣的女性。
她身穿宛如由阴影剪裁而成的黑衣与黑色手套,就连脸庞自眼角以上的部分,都戴了黑色的面纱。一身黑色的装束,更加衬托她水嫩的白皙肌肤。
“狄亚娜小姐。”
黑羽出声喊道。
这位客人是咒物商<特里斯美吉斯托斯>的社长——狄亚娜。她也是黑羽首度以<阿斯特拉尔>的派遣魔法师参与委托时所结识的女性。
“我把各位定期订购的货品带来了。因为这次有一些是难以处理的商品,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一趟。”
她把拖在身后的行李箱拉到前面。把手与箱面上都刻着复杂精致的魔法圆,这是运输危险咒物时不可或缺的守护咒法。
“啊……是只莲先生订购的咒物吗?”
“是的,是新的独钴杵、五钴杵,以及不死甘露(注:Amrita,意为长生不朽之精华)。另外还有外护摩所使用的护摩木——上次接到那个人的订单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总觉得很令人怀念呢。”
狄亚娜在黑色的面纱下眯起双眼。
然后她继续说道:
“对了,怎么不见贵社的社长?”
“树——不,是社长,现在正在龙莲寺接受只莲先生的训练。他非常努力哦!之前有演练给我看过,他已经记住拳法的招式了!”
黑羽的眼睛熠熠生辉,并且摆出一个握拳的胜利动作。
“这、这个嘛……嗯……我可以承认……他是很努力没错……”
相对的,穗波却欲言又止地说着。她白皙的手指在胸前交叠、视线彷徨不定,看起来不像是她会有的模样——不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模样却也很有她的味道。
“啊,他的确有这么说过。”
狄亚娜对两人轻轻点头开口。
“——其实,你们社长前天有特别到我这边来,所以我有些在意。我当然是很高兴啦。”
她用手捂住嘴角轻轻一笑。适合这种笑法的女性并不多见,狄亚娜则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那沉静的微笑,仿佛可以带给任何人片刻的安详。
“社长吗?”
穗波拾起头问道。
“是的。”
接下来,狄亚娜娓娓道出树造访时发生的情况。
而这番话的内容,让她们两人都脸色大变。
“——树、树吗!”
“小树吗!?”
*
另一方面。
这里是兴建于布留部市郊外的西式宅邸。
虽然同样是洋房,但这栋宅邸的大小足足有<阿斯特拉尔>的十倍以上,若要比较内部设施更是自取其辱。
在铁门栏杆的另一头,有着美丽的喷泉和蔷薇花园,大理石雕像在壮丽的庭院形成壮观的行列。那庭院如此地鲜明美丽,每当微风吹过,庭中的一切仿佛就染上淡淡的梦幻色彩。
在这栋气派的宅邸内,视野最佳的书房中——
“安缇莉西亚大人,怎么了?”
发问的人是女仆长黛芬妮。
虽然是女仆,但这名女性却穿着一身俐落的黑色西装,结上领带。由于比起家事,她主要的职责是在于会计与事务上,所以她本人强烈主张应该称她为总管。她是从在英国时代开始,就一直追随着安缇莉西亚的<盖提亚>弟子。
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中,感到困惑的人却是安缇莉西亚。
“你是说……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黛芬妮点点头,竖起三只手指。
“是的。在这三天之内,您一共叹气了四十七次。明明没有进行灵视,却一共望向远方二十八次,毫无意义地在书房里踱步三十四次。每一项数字都比平均值高上几倍到几十倍,我认为是有一点不对劲。”
她彻头彻尾都以冷静的态度陈述着客观的事实。
“这、这种事怎能光凭一些数字……”
“顺带一提,您现在正把特地进口的魔导书拿反了。”
“啊。”
安缇莉西亚短短地喊了一声。
“我、我知道呀!我知道、我是知道才这么做的!那、那个……没错,因为用普通的方式看书太简单,我觉得很无聊,才想给自己找些新的刺激!”
金发的女巫都已经脸红到耳根了,却还是逞强地辩解。
“……当然了。”
黛芬妮带着严肃的表情深深低下头。
当这位女仆长如此行礼时,没有任何人回得了嘴。她的言行举止简直就是严肃持重、诚心诚意等等,失落在古代的形容词具体表现。
“只不过,为了迎接冬至祭典的到来,<盖提亚>的全体成员都专注在每年惯例仪式的准备上。如果可以,属下是否可以希望安缇莉西亚小姐也更加奋发呢?”
“那是当然的。”
安缇莉西亚不高兴地别过脸庞。
不论在东方或西方,冬至在魔法上都是一个重要的交界点。
这个日子,是一年之内夜晚最长的一天。
这也代表了,一个最为浓密的魔法之夜。
对魔法结社而言,那是个不可或缺的时间。就连安缇莉西亚也不会轻忽冬至这个日子,不如说,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新魔神的唤起作业,以及安排弟子们的升级。
虽说人在日本,但这名少女并不会因此而疏忽了对<盖提亚>本部的照顾。
“我只是稍微对树……”
当她说到一半时,黛芬妮接着说道:
“……您是说树先生吗?谈到那位先生,他前几天到这里来问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
“咦!?”
安缇莉西亚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他问了什么?”
黛芬妮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如此回答。
她的答案,正好与同一时刻从狄亚娜口中说出的台词一模一样。
“他问我……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女孩子欢心呢?”
安缇莉西亚的表情——当场因为惊愕而僵住了。
2
长长的石阶就在前方。
生着青苔的阶梯超过了三百阶,仿佛就此通往天空般傲然地耸立并列着。再加上石阶左右两侧尽是历史悠久的浓绿杉木林,隐隐散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灵气与压力。
这里是龙莲寺的正门。
穗波和黑羽在正门的正下方轻声交谈着。
穗波在洋装外罩上黑色的斗篷、戴着尖帽,一身全副武装的模样。黑羽则穿着平时的毛衣与长裙。
“社长还在修行吧?”
“嗯,我想……多半没错……”
两人之所以会彼此小声地说着悄悄话,乃是因为心虚之故。
她们两个忍不住冲出<阿斯特拉尔>事务所,却没具体想过该怎么做。
至于她们为何会做出这种缺乏计划的行动,原因全都来自狄亚娜的一句话。
——‘贵社的社长来问我,要送什么礼物才能讨女孩子欢心呢?’
这句话,给穗波和黑羽双方都带来惊人的冲击。
所以她们才会没注意到。
就在她们谈话地点的后方,冒出了一个豪华绚丽的人影。
“你、你们……”
“——安缇!”
“安缇莉西亚小姐!”
两人都吃惊地瞪大眼睛。
哑口无言的穗波率先开火:
“安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有什么理由不能来吗?穗波才是,为什么特地跑到这种寺院来呀?”
“…………!”
穗波顿时说不出话来,但又立刻回嘴:
“我是来找社长……!”
“我也是来找树的……!”
两个人正好说出同样的台词,彼此都楞住了。两人反应的相似程度活像照镜子似的,她们两个本来就很像,同样做出这般问答时越发相似。
当她们还在寻找下一句话时,黑羽伸出手指大喊。
“啊,树走下来了!”
“啊!?今天比平常更早!”
“比平常……安缇,你怎么会知道社长的修行时间?”
“这、这个嘛……”
穗波一针见血击中要害,安缇莉西亚的神色一阵狼狈。
“比起这个,我们应该赶快躲起来吧!”
黑羽的提醒让仓皇失措的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也采取行动。
她们全部一起躲进杉木林的后面。
一般来说,身为灵体的黑羽是不用一起躲的,但对手可是树的眼睛。要是没弄好,就算藏在墙壁后面也很容易被发现。
戴着眼罩的少年缓缓走下阶梯,进入大家的视野中。
“我、我还以为会死~……”
少年的步伐蹒跚,名符其实地露出一脸精疲力竭的表情。
他的膝盖瑟瑟发抖,走在阶梯上的脚步颇为怪异。左眼也憔悴地凹陷,就连穿在瘦小身躯上的西装看起来都皱巴巴的。
不过,树也是最近才开始把这样的台词挂在嘴边。
前阵子正式训练刚开始的时候,树因为太过疲倦,如果不休息到半夜,甚至无法走下石阶。结果,最后是穗波用扫帚把动弹不得的树送回去的,她对这件事情还记忆犹新。
疲惫不堪的伊庭树总算走完阶梯,放心地叹了口气。
“社长……”
穗波正要呼唤他,却又闭上嘴巴。
嗯~树伸了个懒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没时间了。如果再不快一点……”
少年拍拍脸颊,继续说着:
“礼物会赶不上的。”
“““!”””
这句话令她们瞬间屏息。
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漂亮地趁着所有人都恍神的空档冲出山门。转眼之间,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我们快追!”
“嗯、嗯!”
“那是当然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此时,两个女巫和一个幽灵组成的秘密追踪团就此成立。
树首先造访的地方,是一间离龙蓬寺有点距离的神社
“这里是……”
黑羽在鸟居前方停了下来。
身为幽灵的她,无法进入神社境内。
以“褉”为基本概念的神道设施,拒绝让黑羽这类的灵体进入。就某种意义来说,神道是一种举世罕见的苛酷魔法体系。
但是,黑羽会在这时候停下脚步却是另有理由。
树匆匆忙忙地走进神社,而在跟丢目标的鸟居旁边——有个女孩正拿着小皮球站在那儿。
“美贯!”
“咦,黑羽姊姊?”
背著书包、单手拿着小皮球的女孩回过头来。她的双马尾随之摇晃,修改过的巫女服衣袖优美地飘动着。
“咦咦咦?还有安缇莉西亚姊姊、穗波姊姊也来了!大家都怎么啦?”
“还问怎么了……我们才想问你,为什么美贯会在这间神社……”
“哦,这可真是难得的组合。”
另一位长发的女神主从鸟居另一头走了过来。
她将手靠在轮廓姣好的下颚上,贼贼地扬起嘴角。难得生了张端正的脸孔,却被这个笑容给破坏掉。
御凪镐。
这位是在半年多以前,向<阿斯特拉尔>雇用派遣魔法师担任审神者的女神主。
“镐小姐。”
“嗨,看到你们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镐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笨拙地抛了个媚眼。
“请、请问……”
“小树——不,社长刚刚有到神社来吗?”
穗波单刀直入地提出问题。
“嗯?哦,最近他偶尔会过来打工。我刚刚把这个月的薪水付给他了。”
“嗯!我有时候也会帮忙!”
“——打工!?”
镐与美贯的说明令黑羽疑惑地眨着眼睛。
身为社长却得去打工,这已经出现了不少让人介意的疑点。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他打工的目的。
树为了什么而去打工?
甚至不惜在修行、社长业务与学业之间,也要找出空档这么做?
她们三人脸上掠过相同的疑问,黑羽作为代表提问道:
“这样啊……请问……你有问过他打工的理由吗?”
“嗯?哦,他的确说过是要买圣诞礼物什么的。”
“就、就是这个!除此之外,树还有说些什么吗?”
“啊啊啊,黑羽姊姊,这样很危险的!”
美贯看到黑羽探出的身体差点就要碰到鸟居,立即出手阻止。像黑羽这种程度力量的灵体要是碰到结界,很可能会蒸发掉。
看着她着急的模样,镐摸着下巴说:
“没有,因为我们神社又不会庆祝什么圣诞节——不过,我有问他是不是要送给女孩子的礼物,他只回我就是那一类的。”
听到这番话,三个人惊愕地呆立着。
来到这里之后,她们原先模糊的疑惑已经转变为确信。
“反、反正,得先抓住社长——”
穗波慌慌张张地说着,再度转头望向鸟居的方向。
“哎呀,这不是<阿斯特拉尔>的诸位吗?”
另一位与镐长得有些相似的神主,从正殿走了下来。
那人身穿白色的狩衣、头戴黑色乌帽,腰际还插着橡木制的笏。年纪轻轻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但言行举止都让人像在观赏舞台剧的某一幕般凛然生姿。
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御凪诸刀。
是镐的哥哥,也是这间神社的继承者。
看到他的身影,黑羽不禁睁大眼睛询问:
“你已经可以活动了吗?”
“是的,都是托各位的福。虽然还不算完全康复,不过基本的走路倒没什么问题。”
诸刀露出平静的微笑回答。
这个年轻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受到魔法的影响,处于昏睡的状态中。
虽然他是兄长,但看起来会比镐还要年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直到半年前为止,十年间都在沉睡的他完全没有成长。自从那次的事件后,听说他很努力地进行复健,看来身体机能总算是恢复了。
“对了,如果你们要找树,他才刚从后门走了哦?看起来似乎很匆忙的样子。”
“咦咦咦!”
安缇莉西亚大吃一惊。
“我、我们快追!”
“好、好!”
“嗯!”
黑羽、穗波也点点头。
“如果见到他,还请各位帮我打声招呼。我们御凪的血,绝不会忘了<阿斯特拉尔>与伊庭树的恩情。”
诸刃看着两位女巫与幽灵,深深低下头。
宛如有一根铁丝从腰际直通头顶般——他挺直背脊、姿势端正地鞠了个躬。
3
即使走出后门,她们也没有马上找到少年的背影。
黑羽绕过神社的围墙,很遗憾地摇摇头。
“既然有黑羽小姐在,能不能从上空搜索?”
安缇莉西亚仰望着飘浮在空中的黑羽开口问。
“可、可是,如果是社长的眼睛,只要稍微进入他的视野范围,立刻就会被发现的。”
“就算由我来做灵摆占卜,也有咒力被反侦测出来的危险……”
穗波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像这样试着站在追踪者的立场思考,还真是棘手。平常明明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但树对魔法师而言,却是有如天敌般的对手。
“总之……”
黑羽话才说到一半就猛然回头。
“在、在那里!”
如果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从神社后门看出去正好是死角的地方,有个公车站牌。
树就站在那里,和一个有张国字脸的男生讲话。
“那个人是班上的山田同学……”
穗波也眯起眼睛确认那张脸孔。山田,是树从小学时代以来的损友。
他们两人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就像在谈什么秘密似的说着悄悄话。
“看起来好像是在交换寒假作业……”
“我明明跟他说过要好好兼顾学业的!等一下一定要好好的逼问一番才行……”
轰轰轰!穗波背后冒出熊熊怒气。
“那、那么,我们要过去抓树吗?”
黑羽摩拳擦掌地问。
然而——
“……嘘!”
穗波却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我们先安静地跟踪看看。”
“咦……”
“因、因为,就算现在把社长抓起来,还是什么都无法明白……而且……”
穗波小声地继续补充:
“难道,你不想看看……社长平常的样子吗?”
“啊………”
黑羽张大嘴巴。
她没有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听、听起来还不坏。”
安缇莉西亚当然也没有反对。
交换笔记本之后,树离开了山田。而三人就偷偷地跟在他的背后。
她们拉开大约十几公尺的距离,躲在墙壁与柱子的阴影处偷看少年。
就算一般人看不到黑羽,不过做出跟踪举动的,可是有一头法国卷金发的白人少女与混血儿女学生,再也没有比这更引人注目的组合了,幸好树似乎没有察觉。
说到这方面,树对魔法的感受虽然很敏锐,不过在物理上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明明不久之前她们还在抱怨找不到树——可是现在却这么简单就能跟踪他——这次又令人不禁担心,树的修行真的有进展吗?
(……不过……这种想法,果然很自以为是吧?)
穗波在心里反省着。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那是很平凡的——如果硬要区分,算是瘦小的背影。
把他拖进魔法世界里的人就是自己,而且还是两次。一次在小时候,一次在七个月前。
(……小树他…有什么想法?)
对于身为他童年玩伴的穗波。
身为居尔特女巫的穗波。
身为<阿斯特拉尔>社员兼教育者的穗波。
穗波觉得自己总是把树耍得团团转。实际上也是如此吧?说什么想要偿还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这点根本不能当成免罪符。
(……我,对小树……)
当穗波正在思考的时候,视野中的少年背影突然变大。
“呜哇!?”
树惊呼一声,停下脚步。
“啊。”
穗波小声地喊出声来。
她还以为行踪被树发现了,不过看来并非如此。
树的面前浮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
那是一个年幼的小男孩,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吧?
可是,他的身影却是半透明的。即使他都快哭出来了,但除了树和她们以外,好像没有任何人看得到。走在路上的情侣与老夫妇,也只顾着注视刚才发出惊叫声的树。
他是幽灵。
那个幽灵以手背抵着眼角,正在嚎啕大哭。
树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他终于还是喊了小男孩一声,把他带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战战兢兢地问着那个幽灵小孩:
“怎、怎么了?”
“啊……又来了。”
树的举动令穗波不禁用手按着眉心。
她知道树碰到这种情况就算怕得要死,最后还是会当个烂好人。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这对魔法师而言是一种十分明显的缺陷。
这次也是一样。
树哄着那孩子,设法从他身上问出事情经过之后喃喃低语:
“……是吗?”
然后从身上掏出手机。
“……嗯,好。我们走吧!”
树把自己的手——虽然摸不到——叠在小男孩的手上,朝着与刚刚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真是让人头疼啊!
树离去的背影,变得比刚才昂首阔步得多。
“……真像树会做的事。”
依然躲着的安缇莉西亚轻声低语。
刚才的会话内容,她也能大致推测得到。
那个小男孩的幽灵因为某些原因有了麻烦。
为了解决小男孩的问题,明明在赶时间的树还是为他奔走。
“……就是说啊!明明又不是工作。”
穗波也点头附和。
“不过社长的这一面,总是让人觉得很开心呢。”
黑羽轻轻交叠十指,露出微笑。
穗波与安缇莉西亚回头看着黑羽。
“……也、也是啦。”
“这个我同意……”
穗波同时想起遥远的回忆。
(……他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她叹了口气。
从少年来到<阿斯特拉尔>之前,他的日常生活应该多半就像这样吧?无关乎他个人的意愿,只是因为拥有能够辨识灵体的妖精眼,使伊庭树不得不与灵障产生很深的关连。
一般人要是处在树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成废人吗?
还是会冻结自己的精神世界,变成拒绝任何人接近的生物?
不过,那个少年一定不会变,也一直都没有变。
从那时候起——从穗波认识他的幼年时代开始,他一点也没变过。
(……多么……)
穗波按住自己的胸口。
这是多么……
多么平凡——又何等非凡的事情。
这件事看来极为理所当然,可是除了伊庭树以外,一定没有人办得到。
所以不管是穗波·高濑·安布勒也好,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也好——每一个细胞都已经染上魔法的两个女巫,不禁像在注视着奇迹般地注视着这名少年。
就像她们正注视着某种远比任何魔法更加不可思议、更加重要的事物。
于是,她们三人当然也追着树的背影向前走去。
4
“教堂……?”
三个人追着树走了大约十分钟,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脚步。
因为新旧街道混杂的关系,布留部市的巷弄构造变得极难分辨。复杂到就连本地人只要稍稍踏进不熟悉的路段,也一样会迷路。
当树他们走进巷子里后,那条巷子突然扩展开来。
在那片空地上,有一座小小的教堂悄然而立。
那栋建筑的屋龄大约有五十年左右吧?龟裂的礼拜堂墙上缠绕着好几重的爬墙虎,十字架也倾斜得十分厉害。教会的空地上长满杂草,的确像是会有幽灵带路的教堂。
树与小男孩一起推开教堂大门。
看见那扇门缓缓关上,黑羽担心地喃喃唤道。
“树……”
“这里是怎么回事?”
安缇莉西亚皱起柳眉开口:
“就算有幽灵栖息,这里的咒力也太浓厚了。如果再增强一点,就足以和低度的咒波污染匹敌。穗波,既然是自己结社的土地,至少也该对本地的历史因缘有所掌握才对吧?”
安缇莉西亚将目光投向穗波。
对魔法师而言,掌握结社辖下的土地是一个重要的课题。即使不用彻底了解,但是对于宗教、魔法相关建筑物的历史因缘,当然得要有一定的了解。
然而——
“不对。”
穗波却否定了。
而且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与方才不同的紧张感。
“这种地方……没有什么教堂……”
“咦?”
“我……在上次‘龙’的事件结束后,曾经重新在城市里巡过一次。这里应该一直都是一片空地才对,没有什么教堂。”
应该不存在的教堂却在这里。
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事。
特别在她们三人居住的世界里更是如此。
“那么,这个是……”
黑羽感到背脊一寒,她轻声说道。
“咦…………”
此时刮起一阵风,令她回过头去。
黑羽当场楞住。
她们的身后,出现了一列由孩子们排成的队伍。
数还不只一、两个。那群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抬起小小的头,排成一列朝教堂走去。
三个……五个……十个……十五个……
其中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
年纪最小的孩子才刚出生没多久,最大的看来也才八岁左右。
最后,总共有将近三十个孩子聚集在教堂门口。
他们全都是半透明的亡灵。
“这、这是……”
就连黑羽也不曾见过这么多的亡灵。
甚至连穗波和安缇莉西亚都说不出话来。
三人周遭的咒力开始急速升高。
咒力的集中量已经明显超越正常值,此处的咒力超越了低度的咒波污染——正在朝四级,不,三级以上的标准攀升。
“穗波!这问教堂与这些死者是……”
安缇莉西亚脸色苍白地质问。
光是这句话就让穗波明白过来。
“这个……是以圣诞夜为特定条件的……咒波污染……!?”
*
“哥?怎么了?”
在每日的挥剑训练途中,御凪镐只将视线转向身旁。
她的兄长——御凪诸刃正坐在神社的檐廊上。
他坐在那里对妹妹的挥剑动作加上细节的指示。
明明过了十年,镐却觉得自己的剑术一点也没追上诸刃。不如说自己越是进步,越是深深体会到,哥哥过去的实力有多么惊人。自己只不过是在哥哥的脚边打转而已——这明确的自觉令她汗颜。
“——不。”
诸刃摇头回答。
他的脸庞被夕照染成赤红。
映照在他脸上的光泽比火焰更加明亮,比血液更加鲜艳。
“我正在想,此时此刻树不知正在度过什么样的圣诞夜?”
“哥,你好像很喜欢那家伙哦。”
镐就像在闹别扭似的说着。
即使在说话的时候,她手中的木刀依然片刻都不曾停下。镐一遍又一遍地挥动木刀,反覆描绘出优美的椭圆。既顽固又死脑筋,好像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懂似的不断重复着。
“是啊。”
诸刀眯着眼睛看着妹妹,开口承认。
接着,他又补上了一句话:
“因为他是我无法成为的——真正的审神者。”
*
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只有在满足特定条件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咒波污染。
——比方说,七人岬的传说(注:日本民间传说中的七人亡灵集团,据说都是死于天灾、海难的人。碰见七人岬的人会发高烧而死,成为亡灵们的替死鬼)。
只有在七个人死去的时候才会发生的怨灵作祟。全国各地的传说略有不同,也有人说是七个葬身大海的渔夫怨念,或七个凶暴山僧的愤怒。不过说到共通点,都是在同一个地点有七人死去时会发生的灵异现象。
同样的,也有只在特定时间产生反应的特殊咒波污染。
比方说,不知火(注:在日本九州八代海上,海面在夜间出现无数光点的现象。那是渔船灯光因光线屈折所造成的折射,多发生于农历八月一日左右、毫无月光的夜晚)。
只在农历八月一日朔日出现在海上的幻之火。据说受火焰所惑的船只,不是会遇难,就是会被导向黑夜之中。
这间教堂也是同样的现象。
所以直到现在不但没人发现,受害情况也没扩大,就连位于同一座城市里的<阿斯特拉尔>都没有察觉它的存在。
只在圣诞夜出现的教堂。
只在圣诞夜聚集的死者们。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有一半隐没在地平线下。
黄昏,是最漫长之夜展开的序幕。
也许是配合着夜幕的开端,周遭到现在都还有亡灵不断现身。
“这样一来……树他……!”
黑羽的声音沙哑。
她想起树过去也曾经像这样被亡灵抓住过。那正是他为了从那间医院救出黑羽时所发生的事。此外,还有前阵子的“龙”事件。
不论是哪一回,事情都很棘手。遭咒波污染吞没的生物,都得付出相对的代价。
“安缇——”
穗波回头呼唤好友。
但是,金发的妖魔却大声盖过她的话。
“……不。”
安缇莉西亚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她越说越大声。
“……我已经受不了了!只不过是个咒波污染也想妨碍我吗?”
安缇莉西亚傲然华丽地一挥手臂。
她噘起红唇,唱起优美的咒语。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Paumachia, and Apologle Sedes; by the most Powerful Princes, Genii, Lichide, and Ministers of the Tartarean Abode; and by the Chief Prince of the Seat of Apologia in the Ninth Legion——”
随着简易唤起的咒语,安缇莉西亚从洋装里层拿出黄铜容器,弹开容器盖。
“啊、安缇!”
“——来吧,弗内乌!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魔性的银鲛翻腾现形。它是少女最信赖的魔神。
当场实体化的魔神在空中浮游,接着叼起三名女孩。
“呀啊~!”
黑羽发出惊叫,被弗内乌吊在半空中。
银鲛就此朝教堂冲去。
用足以和卡车匹敌的冲击力撞了过去,悠然地破坏教堂的彩绘玻璃,将三人送进里面。
穗波摔倒在地、安缇莉西亚待在银鲛的头上、黑羽飘浮在天花板一带,三个人放声大喊:
“树!”
“小树!”
“树!”
三个不同的呼唤声在教堂内回响。
“——咦?”
一个楞头楞脑的声音回应着。
那人就站在一大群幽灵小孩的正中央。
“咦咦咦?大、大家怎么都来了!?”
被幽灵团团包围的伊庭树回过头,以非常惊讶的表情看着她们。
5
——舞台,回到故事的开头。
在夜里的教堂中,四个活人彼此相对。
平台钢琴上布满尘埃,原本是圣歌队座位的舞台也已经处处崩塌。尽管这里有许多亡灵,但是应该洋溢着清净歌声的礼拜堂内上——或许是必然的吧,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寂静。
在教堂里——
“你说他们拜托你……教他们唱歌?”
安缇莉西亚傻眼地质问。
树一边摸摸那些幽灵小孩的头,一边满怀歉意地回答:
“啊……啊……嗯,在场的孩子都是本来应该有人来教他们歌曲的……不过,他们在还没学以前就过世了……所以我才……”
这是个非常单纯的故事。
过去,这片土地上曾有一间教堂。
被派来上任的虔诚神父,在这间教堂里养育着孤儿们。神父与孤儿们彼此帮助,即使生活贫困,还是努力地生活下去。
这是个随处可见的故事。
后来……在他们度过的第一个圣诞夜,一切全都被大火烧个精光。
所有的孩子全都葬身火窟,只有神父一个人活了下来。
至于那是偶然还是有什么原因就不清楚了。
不过,那些孩子们似乎非常期待明天神父要教他们唱的圣歌。
因为绅父不在了,没有人能教他们怎么唱。只有相信学会唱歌就可以得救的孩子们——只有他们的悲伤残留在这里。
这也是随处可见的故事。
唯一的不同点,是布留部市拥有很罕见的灵脉。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在这片兴建教堂的土地上也有一个龙穴。
孩子们残存的思念,只有在魔力最浓密、同时也是他们死去的圣诞夜时,才能扭曲龙穴的咒力,显现出这间教堂的残影。
“……唉~”
穗波悠悠地叹了口气。
如果美贯在场,一定会说这是审神者的工作吧?
审神者,是获准去看透神、抚慰神、与神对话的人。
在神道之中,这些徘徊不定的昔日亡灵也同样是神。
至于树,他是在本人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迫担起了审神者的职责。
总而言之,就是以正确的方式供养种灵。
在这个国家,那是种一半以本能在运作的巨大咒术体系。偶然看到的小男孩幽灵,使得树也被纳入这个咒术的体系中。唉,又不是在读故事书,这类咒术也得有多管闲事的家伙与烂好人被牵扯进来才能成立啊!
“——简单的说,只要重新为他们举办庆祝会,满足这些孩子们就好了,对吧?如果美贯在这里,事情就简单多了。”
很遗憾,她自己和安缇莉西亚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更遑论黑羽与树。黑羽一样也是幽灵,像树这种灵媒体质的人如果出手,身体很可能会反被幽灵夺走。
“对了!有没有什么不错的魔法?”
树啪地一声握拳击掌。
“什么不错的魔法……那是指什么?”
“呃,那个……总而言之,像是比唱歌有趣好几倍的魔法……之类。”
安缇莉西亚霎时拉高声音大喊:
“树!你是不是把人家当成魔术师还是什么了!?”
她的这句话令树沮丧地垂下头。
“呜……不、不可以吗?”
“还问我可不可以……”
安缇莉西亚不禁辞穷。半透明的孩子紧紧揪着树的西装衣袖。
这番话如果出自其他人口中,自己想必会大发雷霆吧?
魔法不但是安缇莉西亚的骄傲,也是她的基础。如果有人敢轻蔑魔法,不管是谁,她绝对不会饶过对方。
但树并不是那个意思。
相反的,树会这么问可说是出于对魔法法的敬意。他只是纯粹对穗波、安缇莉西亚使用的魔法抱着期望,仅是如此而已。
(既然这样……我……)
“……好呀。”
她身旁响起一个声音。
“穗波。”
“这是社长的请求嘛。而且,圣诞老人本来就是异端者啊。由我们来动手倒也不坏——不过这次的加班,社长可得回馈在薪水上唷。”
“咦?咦咦咦!”
“你好好觉悟吧!”
穗波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眨着一只眼睛。
黑羽看着少女活泼的模样:心里想着。
(穗波小姐……果然改变了……?)
如果是以前的穗波,即使不至于反对,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接受树的请求。虽然是一点一点地——但那个固执的少女的确慢慢产生了变化。
说不定自己也是。
“…………”
于是,安缇莉西亚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没错。
如果就这么一次,有何不可?
——就像这个少年一样,以奇迹般的方式使用魔法。
“……唉~”
安缇莉西亚刻意叹了口气。
“好吧,我参加就是了……不然,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变成坏人似的。”
“安缇看起来的确很像坏人啊。”
“你、你说什么!”
金发的妖魔狠狠瞪着开起玩笑的冰蓝色眼眸女巫。
“唉,真是的。好吧,不过相对的,我也要从树那里好好收一笔报酬。”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哎呀,这是当然的啦——放心吧!我不会做出你付不起的要求。”
就某种意义来说,正因为是安缇莉西亚才更可怕。
“——好了,既然要开始,那就趁我现在心情好的时候动手吧!艺术的女神可是比任何人都任性的。”
她轻轻用鼻子哼了一声,做了个深呼吸。
所罗门的公主闭上眼睛。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令树屏住呼吸。
穗波与黑羽的表情也赫然一变。
教堂里成群的孩子们似乎也察觉了变化,顿时静如止水。
仿佛要划破空气中的宁静,咒语的咏唱声响起。
“——I do strongly command thee, by Beralanensis, Baldachiensis,——”
安缇莉西亚高声呼唤道:
“——来吧,菲尼克斯!钟爱二十军团的侯爵!”
她手中的黄铜容器在教堂里弹起。
这是安缇莉西亚过去几乎不曾唤起的魔神。
它司掌诗赋与文艺,能发出七十二魔神中最甜美的啼叫声。
魔神的姿态是一只火鸟。
才一振翅——就让礼拜堂里充满了神圣的光辉与呜叫声。
“那、那我也来……!”
黑羽就像拿着指挥棒一样,展开双手。
陈旧的平台钢琴与被人遗忘的响板再度获得了生命。断裂的琴弦自顾自地复原,坏掉的音锤敲出节奏。那些乐器就像真的被施了魔法般,开始演奏音乐。
与半空中的火鸟一起编织着美妙的音符。
曲目是人人都耳熟能详,在这个季节必备的歌曲。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 (雪花随风飘)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花鹿在奔跑)”
歌声乘着十分非常开朗轻快的曲调响起。
虽然唱得很差劲,但少年的嗓音却有种特殊的味道。
那是树的歌声。
“O’er the fields we go,(圣诞老公公)
Laughing all the way ; Bell’s on bobtail ring.(驾着美丽雪橇,经过了原野)”
Jingle bells. (圣诞铃声)
人人都知道的圣诞歌曲。
“我也来——!”
穗波的手指从斗篷里面抛出了某物。
“我在力之圆锥下乞求!藉槲寄生与橡树的守护,与我等一同彩绘冬至祭典!”
槲寄生飞镖向天花板飞去,在接近顶点的地方如烟火般绽放出光辉绚丽的色彩。
这是穗波结合女巫巫术与居尔特魔法,当场做成的烟火。在这短暂的片刻,力之圆锥(尖帽)里积蓄的月光,将毁坏的教堂映照得宛如王宫般辉煌。
(…………)
——说句真心话。
穗波·高濑·安布勒,从来不曾为了快乐而使用魔法。
对少女而言,魔法终究只是一种手段,只不过是她为了实现变成最强魔法师这个愿望的必经之路。
这一点,是穗波与她以魔法为荣的好友(安缇)之间的决定性差异。
(不过……)
不过,只有这一夜是个例外。
穗波注视着四散飞去的槲寄生,也开口唱起歌来。
“——Making spirits bright ;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渡过了小桥,跟着和平欢喜歌声,翮然地来到)”
再来,好几个稚气的童音也加入合声。
他们的声音一开始带着紧张不安,但随即放声唱了起来。
那是孩子们的歌声。
随着安缇莉西亚的火鸟啼音。
加上黑羽操纵的平台钢琴与响板。
以及树的差劲歌声,与穗波放出的烟火全部一同——
“Jingle, Bells! Jingle ,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Oh ,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你看他不避风霜,面容多么慈祥)”
大家一同歌唱。
与其说是魔法,更像在举办一场音乐会。
死亡的教堂里,洋溢着欢乐愉快至极的乐曲。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多响亮)
Oh-What fun it is to ride, in a one horse open sleigh (他给我们带来幸福,大家喜洋洋)——”
于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歌声充满了教堂。
6
“哦?”
“这是……”
镐和诸刃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停下脚步。
他们碰到的对象,是那位穿戴着如丧服般黑面纱与洋装的女性——狄亚娜。
“哎呀,好久不见了~”
狄亚娜轻轻低头致意。
这三个人也有过数面之缘。诸刃在进行魔法方面的复健时,曾经向她购买必要的咒物。
诸刃也轻轻点头打了个招呼,接着问道:
“狄亚娜小姐,你正在工作的路上吗?”
“是的,我刚刚从<阿斯特拉尔>那里回来。”
狄亚娜向他们展示一手提着的行李箱。
“是吗?我们正要去买圣诞节用的东西。”
“神社也要庆祝圣诞节吗?”
“还不至于到庆祝的程度。不过,因为会过来参拜的信徒格外的多,所以我就当作是庆祝除夕的一环,稍微做点装饰。”
“……这还真像哥会做的事。”
镐的台词令诸刃有点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看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很擅长做生意的神主。
狄亚娜也轻轻一笑,如此补充道:
“不,如果从圣诞节的原义来看,差距倒也没那么遥远~”
关于圣诞节有许多传说。
最明显的原型,出自于西元四世纪初实际存在的主教——圣尼古拉斯的传说。身为孩童守护圣人的他,将金币投入贫困家庭的故事,成为“圣诞老人会送圣诞礼物”这个习俗的源头。
然而回溯魔法的历史,罗马神话里的神明萨图尔努斯(注:Saturnus,农业之神)与波斯神话里的神明密特拉(注:Mithras,原本是印度、波斯的古老神祇,在希腊罗马时代被尊为太阳神),都在圣诞节这个时期复活。
简单来说,圣涎节是许多咒术仪式的复合体。因此,中世纪的基督教甚至还曾一度禁止这个节日。
然而,这些各有不同含意的圣诞节,只有一个共通之处。
“既然是当作除夕的一环,就代表那是迎接一年的死亡与新生的祭典吧?是大家惜别即将消逝的一年而一起祈祷的祭典。既然如此,意义与圣诞节是共通的。”
狄亚娜呼出白色的气息,露出微笑。
她的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在远处为死去的孩子们歌唱的树一行人。
“因为圣诞节的起源——是赠送礼物给重回人世的亡者的祭典啊。”
7
歌声终了之际,树一行人站在一片平凡无奇的空地上。
夕阳早已西沉,天色完全进入黑夜。即使勉强还有一点反射的余光,但周遭已经暗到连脚边都看不清楚的程度。
在一片昏暗之中,树拾起某样东西。
那是一个洋娃娃。
娃娃的模样非常朴素,是只用布与钮扣手工制成的。也许是在模仿圣诞老人吧?那娃娃头戴红色的帽子,有张福态的圆脸。
“这个是圣诞礼物吗……”
树喃喃低语。
这个洋娃娃,就是刚才那场咒波污染的“核心”吗?这大概是神父准备的礼物。应该是要在教孩子们唱圣歌的时候送给他们的东西吧?
“啊!”
眼前立刻发生了异变。
那个娃娃在树的手中粉碎崩散。
“……辛苦你了。”
穗波发出呢喃。
“嗯……我想,以后应该不会每逢圣诞夜就发生咒波污染了吧?”
“都已经让这么多魔法师做了丢脸的事!如果再发生我可是会发火的!”
安缇莉西亚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也许是刚刚的余兴表演让她很不满吧?菲尼克斯与弗内乌的实体都已经消失了。
不过,即使周遭暗得看不太清楚,她的耳朵却像蔷薇般红透了。
“那个……树……”
黑羽小心翼翼地发问。
“嗯?什么?”
“那个……对了……你说的礼物是……”
“咦?为什么——”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树就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话说回来,你们刚刚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三人顿时吃了一惊,浑身僵住。
她们一边交换眼神,一边互相把说明的工作推托给别人。特别是穗波与安缇莉西亚之间,更是爆出了激烈的火花。
“……对……对不起。那个……”
最后,这种场合的发舌代表还是落到黑羽头上。
“咦?”
“因为我们听说树跑去问狄亚娜小姐与黛芬妮小姐,有关送女孩子礼物的话题……”
“啊!嗯,我是问过她们,礼物是要送给勇花的。”
勇花,是树住在纽约的堂妹名字。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们全都大吃一惊。
“妹、妹妹!?”、“你说妹妹!?”、“勇花吗!?”
三个声音几乎同时唱和。
她们异口同声的样子,远比刚才唱歌的时候更有默契。
“嗯,因为我们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我不知道她在美国会想要什么,所以想说黛芬妮小姐和狄亚娜小姐也许可以给我一些建议。”
树难为情地搔搔头。
“而且……还有他们,我也很想把礼物送过去。”
树从西装里层轻轻拿出一张薄薄的照片。相纸上以埃及金字塔为背景,映出笑容开朗的红发少女与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壮汉。
“送给拉碧丝小姐和尤戴克斯先生……吗?”
这两人是在过去发生的事件中,与<阿斯特拉尔>有所牵连的炼金术师。
(……树就是会做这种事。)
黑羽的心情五味杂陈。对于那些与自己有关的重要人们,这名少年每一个都会记在心里。
这让她很高兴,却又感到有点沉重。
但是——
“树!”
就像要把那种烦恼一扫而空般,安缇莉西亚大声喊着:
“我刚刚做事的报酬,就是圣诞礼物!”
“咦咦?”
“圣诞礼物也可以在圣诞节当天送人吧!?既然如此,那你明天一整天都得陪我!”
面红耳赤的安缇莉西亚说得一气呵成——仿佛只要有瞬间犹豫,就会再也说不出口似的。
“啊,安缇!那我也要!”
穗波连忙抗议。
“穗波你无所谓吧!为了<盖提亚>的调整工作,我年底非得回英国去不可!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哪有这种自以为是的道理!?社长和我在年底时还不是得忙着替<阿斯特拉尔>调整!”
她们不断拌嘴。
两人身边甚至掀起咒力的波动,使树的右眼一阵剧痛。
“啊痛痛痛痛!你们两个……”
树一副搞不懂的模样,试着劝架。
“穗波小姐!安缇莉西亚小姐!”
黑羽也想跟树一起帮忙调解。
天空飘落雪白的赠礼,落在闹成一团的四人头上。
虽然没有任何人立即发觉,不过,这份赠礼不久后便将四周化为足以令争执恢复平静的美丽景色。
化为一片白色圣诞。
——好了。
这次的故事还有一点尾声。
连同树在内的四人组走在积雪的路上,回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看到一个人影在事务所门前等着他们。
“哦?你们终于回来啦。我可是等很久了~社长。”
猫屋敷抬头说道。看来他只有这回比较注重保暖,身上的外褂换成了棉袄褂子,还把双手藏进衣袖里。
接着——
“欢迎回来~!!”
玄关大门砰的一声,很有劲地从里头打开
而且——
“……咪~”
“喵呜喵呜!”
“咪~~~~~呜!”
“喵呜喵呜喵呜喵呜喵喵!!”
玄武、白虎、朱雀、青龙。
四只猫咪都一起冲了过来。
“大、大家都怎么啦?”
就连树——还有穗波她们都吃惊得睁圆了眼。
“好了好了!快进来、快进来!最喜欢猫咪、猫咪勇往直前、足以和毛皮与肉球之神秘匹敌——不,这么说或许大概绝对是宇宙次元程度的言过其实——不过,总之时间就是金钱!”
姑且不论猫屋敷那诡异的说明。
当四人走进事务所时,的确忍不住屏住呼吸。
天花板上四处垂吊着一条条圣诞花饰。
房间里有一棵缀满许多玻璃球、铃铛与雪粉的圣诞树。
豪华的彩色灯泡四处闪闪发光,几乎布满了所有的墙壁。
最后,在摆满各种美食的桌子正中央,是一只让人吃惊心想:连这个都有?还冒着烟的热腾腾烤火鸡。桌子上还有一个大概是被美贯插了许多蜡烛的——圣诞蛋糕。
“这……这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树茫然地低语,之后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呵呵,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要让大家大吃一惊啊!”
“要布置这些装饰可是很辛苦的!猫屋敷先生都在偷懒。”
“……咳,贫僧也算是出了份力。基本上,料理都是由贫僧负责的,因为猫屋敷和美贯在这方面可是一窍不通哪。嗯,距离上次做蛋糕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在室内等着他们的只莲,最后加上这一段注解。
四人哑口无言,足足几秒钟后才回过神来。
“唉,不管怎样……”
猫屋敷挑准时机,清清喉咙咳了一声。
“说、说得也是……”
“今天是圣诞节嘛。”
“嗯!”
安缇莉西亚、穗波、黑羽都点点头。
(……说得没错。)
树也接受了。
这是当然的。
虽然那些孩子们的圣诞夜已经结束,但属于树他们的圣诞夜却尚未落幕。
不,是从此刻正要开始。
“……谢谢大家。”
<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伊庭树,打从心底真挚地道谢。
于是,又过了几秒钟后。
他们七人的欢呼声与拉炮的声音,一起在事务所内高声响起。
“““““““圣诞快乐!”””””””
<阿斯特拉尔>业务日志10
我是黑羽真奈美。
目前我正在派对刚刚结束的<阿斯特拉尔>事务所里写这篇日志。
这次的派对,非常——非常非常愉快!
只莲先生做的料理看起来很美味(可惜我不能吃!)美贯与猫屋敷先生布置的装饰也很豪华!穗波小姐演唱的居尔特民谣、安缇莉西亚小姐心不甘情不愿演奏的钢琴曲,连专业艺人都会甘拜下风!
对了,后来到场的镐小姐与诸刃先生一起表演的神乐舞也很精采。
那两个人跳起舞,有时会让人分不出哪一位是哪一位呢!据说舞蹈时男似女、女似男,是神乐舞的精髓,不过,我觉得就好像真正看到了神的舞蹈一样。
没错!真是……梦幻般的一夜。
———接下来,是有关业务的报告。
从后来的调查确认,在教堂遗址发生的咒波污染已经完全消灭了。
正如同圣诞节传说的内容,亡者们收到赠礼之后,已经返回他们原本的国度了。那群孩子……应该是带着笑容前往未知的地方了吧?
总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被抛下了。
我就像个留级生一样,感觉有点难为情呢。
啊、啊、啊——不过,我还是想在<阿斯特拉尔>继续工作一阵子——今后也要拜托大家了!虽然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但是还请多多指教!
最后,我想再提一件事。
我也和那些孩子们一样,是因为某些原因残留在现世的幽灵。
可是能够认识尤戴克斯先生、拉碧丝小姐、镐小姐与诸刀先生,安缇莉西亚与黛芬妮小姐——能在这间公司碰到各式各样的人,我觉得很高兴。
我比任何人都享受现在的生活——这段死亡之后再度开始的生涯。
黑羽真奈美
P.S. 只莲先生,如果可以,请教我那道烤火鸡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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