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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enyuan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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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纯爱幻想】魔女的子嗣(中)~拉克希斯之章~ 6.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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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反伤~


  噩梦醒来是早晨,美梦醒来却是子夜。

  巴斯里斯克做了一个梦。在温暖的海水之中,他独身一人沉浸其中。没有涌动的波涛浪潮,没有深海的冰冷幽暗,只有温柔的触感与纯白的光亮将他包围其中。寂静却不寂寞,空旷却不荒凉,海水带来的奇妙安心感承载着他的身心,将一切担忧排除到世界之外。
  灵魂从躯体内部开始慢慢溶解。他能感觉到那些伤与痛的回忆、那些再难面对的秘密、还有那些折磨他的欲念,纷纷化为泡沫脱离自身,咕噜咕噜地、轻快自如地升到遥远的水面上去。再也不需要魔眼了,也不需要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技巧了,他将这些原本就不想要的东西轻易舍弃于体外,任凭它们跟着气泡一起消散于水中,毫不吝惜。
  他蜷起身体,阖上双眼,在无边无际的梦之海洋中静静享受这份安宁,然后他明白了:这便是自己一直以来追寻的终点。神秘而又原始,陌生而又熟悉,伟大而又平凡,那是与对错善恶完全无关、但却与世界起源密切相关之物。
  答案呼之欲出,但巴斯里斯克却无法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个概念——因为那是他一生都无法说出的词。
  家,是家吗?这就是家的感觉?
  不,那是比“家”更深数个层次的根源。
  那就是——
  在梦之尽头卡了壳的巴斯里斯克陷入了慌乱,在一秒钟的窒息之后,他被迫从莎朗的身上醒了过来。
  “做梦了吗?”
  平躺在床上的莎朗注视着巴斯里斯克,她微笑着伸出手,贴上了他那苍白的脸颊。温柔的手指滑过耳畔抚过发鬓,以充满爱怜的方式轻轻捧起他的下巴,令长长刘海下那一抹晶亮的泪光暴露在莎朗的眼前。
  “呵~看来是噩梦吗?”
  莎朗微笑中的爱意更浓了几分。她用拇指拭去对方眼角上的泪水,同时歪了歪脑袋,额前的金发也随之摇曳起来,让双眼暂且朦胧的巴斯里斯克好一阵心醉神迷,瞬间忘了要和莎朗说些什么。
  天使,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就是莎朗了吧。
  “梦到了……一个地方……”
  巴斯里斯克垂下了目光,整个身体也跟着沉入了莎朗的怀抱中。
  “一个像莎朗的地方……”
  默默接受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莎朗稍稍用力地抱住了巴斯里斯克,她一只手覆在那张光滑结实但并不宽广的背上,另一只手则缓缓抚摸着对方的头发。巴斯里斯克也被这份浓情蜜意所感染,他将脸埋入莎朗那柔软丰满的胸中,同时四肢更紧密地缠上了莎朗,像是害怕对方逃走一样将那年轻的肉体箍得紧紧的。
  两个赤裸的身躯就这样静静地纠缠在一起,即使所处之地已千疮百孔裂痕遍布。
  从正午时分教会骑士团突袭,到他们全军撤退的现在,总共超过4个小时了。在这4个小时中,【兽】和骑士团还有术士们经历发生了如何激烈的冲突巴斯里斯克完全不知道,因为他只顾且只能专注一件事:那就是躲在住宅楼3层的封闭储物间里,尽情享受莎朗的香气。
  原本从葛蕾雅处接到的指令仅仅是善后与潜逃而已,但他却自作主张拐走了昏迷中的莎朗以供狎玩。这种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做,以前执行暗杀任务时他偶尔也会对女性下手,不过那只是将对方像玩具一样随意糟蹋后就干脆利落地杀死。然而这一次,他却在莎朗身上消耗了4个小时,而且很可能将会继续消耗下去。
  因为莎朗身上附有难以置信的魔性。巴斯里斯克知道莎朗是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他知道莎朗的气息和体液都带有强效催情效果,他也知道在对付男人方面莎朗有着无双的技巧,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做了魔女的俘虏,明明两人同样是【兽】。在一次又一次灵肉交融后,他渐渐明白:莎朗的真正魅力、或者说是实力、并不在那些表面功夫之中。
  那是即使潜藏在永暗深渊中也能释放力量潜移默化改变一切的强大意志。
  一旦接触到这一层,巴斯里斯克就更对莎朗着迷到无法自拔。事实上,他本来还以为莎朗一旦从昏迷中醒来就会抗拒与挣扎,但结果莎朗不仅没这么做,反而迎合他配合他,用纯白的躯体包容他的一切,俨然一对热恋的姐弟情人。惊喜与征服欲在背德感的催化下持续发酵,巴斯里斯克心中那浑浊的欲望漩涡最终汇成奔流,以永无止境的气势一次又一次地吞没莎朗,直到所有体力与精神涣散殆尽。
  夜幕渐渐覆盖了整个城市,同时也将两人所在的小楼笼罩其中。尽管在没有窗户的储物间里看不到外面,但莎朗依旧能察觉到时间不早。她从床上撑起上半身,吻了吻还挂在她身上的巴斯里斯克,让快要陷入微睡的他稍稍动一动。
  “累了吧,帅气男孩?好好睡一觉吧。”
  莎朗眨了眨眼,对其妩媚一笑,然后裹着床单走下床。
  “等你再醒来时,我会把最重要的秘密送给你。”
  “莎朗……”
  疲惫不堪的巴斯里斯克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莎朗用竖起的食指挡住了嘴唇。倦意在脑中翻滚,他只能服从于这位金发女子,安静沉眠于梦海。
  莎朗坐在他身边,用情人间才有的温情视线俯视着他、守护着他,时不时用纤细的手指轻撩巴斯里斯克那盖住眼睛的刘海,直到对方鼻子中哼出微微的鼾声。
  得到确实沉睡的信号后,她松了口气,无声无息地站起身来,解除储物室的门锁,如幽灵般地贴着墙闪身出门。
  和门内的稳定甜腻氛围截然相反,门外早已是遍布鲜血与死亡的黑暗地狱。早已冷却的弹壳和尚未散去的硝烟,早已冰冷的尸体和尚未凝固的血迹,成排的弹孔,浸血的裂缝,破碎的枪械,崩刃的尖刀,还在传出电流杂音的通讯器,还没拉开保险的手雷,散落在楼层的各个角落里,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几小时前那场惨烈的厮杀。
  恐怕在教会没授意之前,阿姆斯特丹的警方不敢轻易进来打扫战场吧。莎朗赤足走在这条人命堆出的走廊中,冷眼扫视以各种姿态倒在道边的尸体,心中盘算着教会战力的损失程度。她走过中间客厅,绕过被榴弹轰出的坑洞,转身踏入一间尚算完整的房间中,在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让你久等了,抱歉尤加。”莎朗对房内的尤加说道。
  “用不着向我道歉啊,莎朗。”
  和之前一样,尤加以颓然的姿态蹲坐于地,那庞大身躯硬生生矮了半截的样子令人想起伐木后留下的大木桩。
  “我只是按照计划在这里等你而已,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尤加用早已失去生气的干涸眼神看着莎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莎朗。”
  “…………”
  莎朗注视着尤加的瞳孔,她想往目光中加入一些怜悯与同情来安慰自己的同伴,但她也明白如果这么做那就是在侮辱他——这个男人绝不需要这种东西,很久以前就不需要,现在当然也不会需要。
  有话就直说,这才是对于在精神面上濒死的【兽】之同类最好慰藉。
  “尤加,我需要你的力量,把你的命交出来吧。”
  “是。”毫无拖泥带水,尤加拉开自己的上衣,将赤裸的胸膛暴露在莎朗的面前。
  “你的生命分量不少呢,我一下子取不了,所以这次只取一部分。”与尤加相对应,莎朗的语调也没有任何动摇,两人的对话犹如冰块在空酒杯中来回碰撞一样,“把你的右眼交出来。”
  “右眼,是吗?好的。”说完尤加就要用手指插入自己的眼窝中。
  “等一下,这个给你。”莎朗递给尤加一只小小的黑色天鹅绒匣子,看上去像是名贵手表的收纳盒,“这个匣子叫【黑洞的心脏】,里面充满了矛盾的咒力循环,可以用来封存任何咒具,而且不会被透视所探测,就连魔眼也做不到。眼球切下后装在里面,你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我明白了。”
  尤加左手接过天鹅绒黑匣子,下一秒他的右手拇指与食指就刺进了自己的右眼之中。
  “噗呲——”如注的血水一下子飙了出来,溅了一墙一地,但更多的猩红液体则是顺着手腕不断往下流,最后将尤加半个身子都染成了赤朱色。像个剖腹中的武士,尤加坐在地上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脸上肌肉随着右眼球渐渐被挖出而扭来扭去,造成了表情的极度歪曲。眼前这番骇人情景,再加上那份非人类能理解的冷静,此刻的尤加恐怖程度堪比鬼神。
  “啪——”像是神经还是肌肉什么的被拉断的轻响,半个拳头大的眼球整个被尤加抠了出来。没有扯嗓尖叫也没有满地打滚,甚至连喘气都没有喘一下,他镇定地用鲜红的右手将眼珠放入黑绒匣子之中,接着利索地合上了盖子递给莎朗。
  站在一边旁观的莎朗眼都不眨一下,在确认眼球入匣的一瞬间她快速上前,伸出右手接过匣子,同时用左手按住了尤加的肩膀,强烈到炫目的荧光瞬间包裹住尤加。原本还在喷血的眼框迅速止血,被手指破坏的软体组织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再生,一颗珠形晶状体正在空荡荡的眼窝中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很快,新的眼球重新长了出来。
  只不过,那眼球并不是人类的眼球,而是虹膜浑浊、血丝满布、有着细细长长血之瞳的魔兽之眼。
  “虽然没有任何视力,不过也能填补眼窝空洞了,就当义眼用吧。”
  完成治疗的莎朗轻轻呼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天鹅绒黑匣子,感受着盒内那还没来得及散去的血之温热。
  “抱歉,尤加。”
  “都说了……不用向我道歉,我这么做……是应该的。”尤加这时才露出忍受剧痛的表情,说话也出现了情有可原的停顿,“其实……该道歉的是我,莎朗……浪费你的力气为我治疗了……真是对不起……我太不中用了。”
  “呵~你也没有必要对我道歉。”莎朗微微一笑,“如果你失血过多或是感染病菌而死,那这条命就白白损失了,不是吗?而且用来治疗你的那份生命力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巴斯里斯克的。为了让他能陷入深度睡眠,我一直以极慢的速率吸取他的体力,4个小时都没有间断,这才有了给你急救的量,所以你要道歉的话应该找巴斯里斯克道歉才是。”
  “恐怕……要等我下地狱……才有机会向他道歉吧。”尤加把剩下一只眼睛的焦点放在那只天鹅绒黑匣子上,嘴角慢慢渗出一丝悲戚的苦笑。
  “到时候,也算上我一个吧。”
  说着,莎朗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任务已经完成,尤加,你也动身前往临时藏身处吧,本地就此放弃。”

  并没有耽搁多久时间,莎朗很快便返回了她和巴斯里斯克藏身的小小储物间。和离开时一样,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潜进了门,此时巴斯里斯克依然昏睡于床上,睡姿体态和之前并无不同。莎朗再三确认了巴斯里斯克并没有中途醒来或装睡的迹象后,便重新坐到床边,轻轻推了推巴斯里斯克的肩膀,将其晃醒。
  “……莎朗?唔……”
  巴斯里斯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状态,从睡眠中醒来之后差点要跳起来。然而体能的消耗远超他的预料,身体不仅没能跳起来,反而挤出了一身虚汗。
  “……我这是……”
  巴斯里斯克这才后怕起来,他也开始渐渐相信:那些纵欲过度导致一夜之间形销骨立的坊间传说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咳咳,是你太累了,也太贪婪了。”莎朗清了清嗓子,故意娇声嗔怪道,“你看,我把最重要的东西带来了。”
  她像变法戏一样从背后拿出了那只小小的天鹅绒黑匣子。
  “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难道是……”巴斯里斯克一下就猜到了答案,但他不敢确认,因为4小时前葛蕾雅逃离时已经发来暗号,表示东西已经得手,既然如此……
  “……《生命》之书?”
  带着强烈怀疑的表情,巴斯里斯克向莎朗寻求答案。
  “没错。”莎朗将天鹅绒匣子捧在手心中,递到巴斯里斯克的面前,“这就是大战遗产——《生命》之书。”
  “可是葛蕾雅不是从你……那个、抢走了《生命》之书吗?”巴斯里斯克的目光在莎朗的脸和匣子之间来回扫动。
  “她抢走的那个是假的,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之书。”莎朗抿嘴一笑,“葛蕾雅她太心急了,缺乏深思熟虑,把随便在我身上搜到的芯片当做《生命》之书,我想这会她应该还没有发现吧。”
  “是这样吗……”
  巴斯里斯克对于莎朗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莎朗以前从未对他说过什么欺诈谎言,而现在他也想不出莎朗要骗他的理由。
  最主要的是,在他心里莎朗已经不是敌人了。
  “这个《生命》之书呢,我是要送给你的。”莎朗看着巴斯里斯克还在愣神,于是微笑着将天鹅绒黑匣子塞到他手上,“真正的《生命》之书芯片,我就确确实实地交到你手上了。”
  “为、为什么??”巴斯里斯克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匣子,“莎朗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呢?你难道不想要《生命》之书吗?”
  莎朗摇了摇头:“我啊,想要做的事情早就已经做过了哦,所以现在已经没有再拿着《生命》之书的必要了。葛蕾雅来找我索要芯片的时候,我是真心考虑过交给她的,但她随后却表示要用芯片来实现她个人的野心,完全不顾【兽】中诸位同伴的未来,所以我和她才发生了冲突。”
  巴斯里斯克低下头没有说话,他早知道葛蕾雅就是那样自私的人。作为她的同伙共犯,除了无地自容他已没有更多的感想。
  “至少,也要让奥菲斯,还有你,能够得到真正的庇护,远离教会的阴影。”莎朗将手放在巴斯里斯克的脑袋上,“巴斯里斯克,你受制于葛蕾雅太久了,她知道自己没抢到真正的《生命》之书后一定会迁怒于你,甚至还会强迫你再去执行危险任务。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这个《生命》之书送给你,这样你便能和葛蕾雅做个了断,获得真正的自由。”
  巴斯里斯克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如此彻底地关心他。他感到一束阳光直射心中,将冻结灵魂的坚冰缓缓融解,然而深藏其中的罪恶感也一点一点暴露出来,让他无法直视眼前的莎朗。
  他现在无比憎恶4个小时前的自己:那具只顾着满足肉欲、妄图杀人灭口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巴斯里斯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全。
  “孤独的灵魂会互相吸引。”
  莎朗轻启朱唇道。她稍微侧了侧脸,将似有似无的微笑固定在嘴角上,漂亮的手指玩弄起鬓角上的金色发丝,深邃如海的冰蓝之瞳将对方的意识吸入其中,
  “爱你哦,巴斯里斯克。”
  “莎朗……”
  被爱了,被治愈了,那些粗暴无礼污秽不堪的兽行全都被原谅了。巴斯里斯克无法再言语些什么,他只能尽量控制住打转的泪水,不让它们涌出来。他抚摸着黑匣子表面的天鹅绒,那柔顺的手感和微暖的温度让他联想到莎朗的胴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打开匣子。
  然而莎朗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
  “等见到葛蕾雅再打开吧,在这之前你可不能受这战争遗害的诱惑哦~”
  莎朗对着巴斯里斯克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直到你回来。”




  入夜稍深,零星的雨滴又在夜空中飘摇起来。
  对于阿姆斯特丹来说,这是一年中雨水较多的季节。无论何时都可能降下的雨露犹似甘霖,在为密如蛛网的运河们输入新水源的同时,也为受热岛效应所苦的现代城市群消除了暑气。雨水如棉如雾,一面吸收着空气中的热量,一面又将这份热量挥洒给大地与淋雨之人,完美地构成了循环之圆。
  那达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渐渐密集的夜雨,明确地感到自己正处于某个“圆”中的事实。围绕着《生命》之书的芯片,莎朗、葛蕾雅、约翰以及教会骑士团等势力互相交错,已经无可置疑地围成了一个“圆”——或者说螺旋更加形象。
  对此,那达差不多摸到大致轮廓了,尽管距离核心可能还有距离,但那并不重要,因为他要做的并不是掌控这一切。表面上,那达要作为一个搅局者介入其中,破坏这“圆”的结构,但实际上他要成为一个拯救者,从中强行拉出某个人。
  那就是约翰。
  约翰和莎朗之间必有难以估量的强烈羁绊,那达已经三番四次地察觉到了,尽管他为约翰感到不值,但这是既成事实。而对于那达来说,己方暗地采取抢夺行动的真相不能暴露给约翰,这不仅会造成精神伤害,更会产生极大的变数——约翰甚至可能会反过来直接帮助【兽】。
  如此一来,对于两方都有好处的策略就是:那达让约翰强行退场,然后自己顶替其入场。和【兽】和教会都没有关系的那达毫无疑问能贯彻行动方针,效率地完成整个作战。他知道这对于约翰来说是背叛,他也知道这不在任何计划之中,但他仍决定要这么做,因为他预感到:如果再让约翰在这螺旋之“圆”中摇摆下去,他一定会被数股强大的力量撕个粉碎,就像被龙卷风刮起的小屋一样,最终只有解体一途。
  这不仅是客观思考后得出结论,更是那达个人的坚强觉悟。
  约翰是他无法舍弃的同窗好友,但比这友情更珍贵的是约翰的性命,还有他的未来。
  所以背叛吧。背叛约翰,背叛葛蕾雅,背叛教会骑士团,背叛摩西与米利安,背叛恩师与父亲,背叛所有人,独自吞下所有的动机与理由,永远背负着背叛者的污名,哪怕再无被原谅的可能。
  “……哼,反正我也不想再做术士了……”那达冷冷地自言自语道。
  以后恐怕再也无法和约翰相见了,之前那句“永别”可不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这最后一役,索性就玩个大的吧,最好大到在这世界上留下百年之名。
  “在想什么呢小鬼?别磨蹭了!过了前面的桥就到我们的据点了!”
  葛蕾雅从后面轻推了下那达的肩膀,口中依然喷着令人不悦的话语。她的伤势和体力在那达的绿灯照耀之下已经恢复了大半,而那飞扬跋扈的态度也由此再度浮于表面。
  “安静点,我知道方向。”那达瞪了她一眼,“你们【兽】的据点是我们选的,我当然一清二楚。”
  “呵呵,那最好不过,希望莎朗那家伙还没逃!”葛蕾雅看了看那达的侧脸,露出恶趣味的调笑表情,“喂小鬼,其实我挺中意你的呢。刚刚你居然能毫不犹豫活埋自己的同伴,真是酷到无情。如何?要不要以后也一直联手呢?”
  说着,葛蕾雅的手臂便攀上了那达的肩膀,还残留着血迹的手指沿着胸骨向下抚去,满满的挑逗意味令人血脉偾张。
  “免了,我不想要一个被我前搭档打到满地乱滚的拖后腿队友。”那达快走两步,甩开了葛蕾雅的手臂。他的冷言冷语杀伤力非同一般,迫得葛蕾雅回不了嘴,同时让她想起了同样毒嘴毒舌、名叫“奥菲斯”的家伙。
  不过那句“毫不犹豫活埋队友”还是触怒了那达。他本来没准备暴起发难,但在做下觉悟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假如约翰当时说出真相并请求那达帮助,那达恐怕只能同流合污。
  他无法拒绝约翰,哪怕那是一起背叛的邀请。
  对此他下意识地决定消灭这种可能性,结果就是抢先偷袭约翰。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那达深吸一口气,借着淋到头上的雨水让大脑冷静下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夺走《生命》之书。只要芯片一落入术士手中,一切都结束了,交易不复存在,约翰也失去了协助【兽】的理由,所有人各归各位。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达先一步踏上了桥面,在稀薄的雨幕中走向运河对面,葛蕾雅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些什么,但却依旧紧跟其后。关系微妙扭曲的二人组,以接近小跑的步速迅速前进,然而当那达走到桥中央时,不知不觉混入夜幕的异变突降四周。
  原本桥面上稀少的车流量,现在已经彻底绝迹了。
  “哼……看来没那么容易啊。”
  那达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望向桥的彼端,在那里教会僧兵团和骑士团的混成部队已经实枪荷弹摆好阵势,将去路彻底堵住。
  “被包围了吗?教会的杂种们!手脚真快!”
  葛蕾雅第一反应便是回头查看退路,但看到的景象只能让她骂人。标有十字架纹章的各种车辆停在了桥口,阻断了两人的退路。
  “罪孽深重、永不被宽恕之【兽】!”圣刺骑士团副团长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大桥上下,“桥面已被我等封锁!你等叛乱分子立刻放弃武器以及一切抵抗手段,原地等待圣裁降临!”
  麻烦了。
  那达听出了对方指挥官的声音,那是当初深夜密约时的教会骑士——科林。在那时的密会中,那达和亚伦老师向科林提供了【兽】的藏身地点,同时还告诉他们【兽】会有内乱的秘密。作为保证,亚伦则明确表示术士不会参与《生命》之书的抢夺,和【兽】更是早已分道扬镳、互相敌对。然而现在那达却和葛蕾雅站在一起,这无异于自打自脸、彻底毁约。
  这已经不是靠话术就能蒙混过去的关卡了。那达悄悄将宝石提灯扣在右手中,接着扭了扭缠在左手腕上的细锁链,眨眼间又一盏宝石提灯从袖口中滑出。
  “重复一次!桥面已被我等完全封锁!罪名为【兽】的叛乱分子!现在立刻放弃武器以及一切抵抗手段,原地等待圣裁降临!”
  原本在夜幕中不甚明朗的人墙渐渐清晰起来,教会战士们在桥面上一字排开,全员持枪低速前压,而副团长科林更是一手拿着通讯器一手端着冲锋枪,独自领队在前。借着桥面路灯的些许光明,科林先是看到了葛蕾雅,那簇飘扬于风雨中的红发令他恨到牙痒痒,但接下来看到的人令他不由一愣,脚下步伐也戛然而止。
  “术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科林连忙做了个战术手势,命令属下停止前进,然而过于意外的惊愕让他的动作僵硬,做完手势的手臂迟迟没有放下来。
  “你怎么会和【兽】在一起??”
  没有办法多做回答,那达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教会的军势压到面前,同时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逃脱。葛蕾雅对这种状况颇有些意外,因为教会与【兽】是一见面就厮杀,现在这种僵持局面反而不正常。
  “混账!在搞什么?你们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葛蕾雅不看场合地叫嚣起来,让那达平生第一次有了想扇女人耳光的冲动。
  “原来如此!你们私底下还和【兽】藕断丝连!毫无信义可言的邪恶术士,你协助叛乱者,就该和叛乱者同罪!”
  “啧!!”平时沉默寡言的那达对于话术也不够擅长。
  “之前那些花言巧语只为诱骗我们骑士团上当吗?术士,你想要利用我们的力量制造混乱,然后趁机抢走《生命》之书吗?”科林的脑筋并不迟钝,尤其是处于防备状态的时候,“你们的邪恶目的已经被我看穿了!现在交出《生命》之书,我可以饶你一命,否则——”
  一直没放下的手向前一挥,得到指令的战士立刻行动。前排半跪射姿,后排端枪瞄准,包围上来的人墙瞬间摆出了处决阵型。
  “——就地击毙!”
  “混账东西!就凭你们……”
  “等一下!”那达一把将凶相毕露的葛蕾雅拉到身后,用最大的声量喊道,“你们要的《生命》之书在我这里!!”
  他左手握拳,高高举起,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上面,然后他松开手指——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刺穿一切的闪光在刹那间颠覆了黑夜的绝对统治,同时也将所有人的视野燃烧成真白。科林等教会战士纷纷嚎叫着、咒骂着、狼狈地俯下身去,竭力躲避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攻击。在这一刻他们明白了:所谓极端的光明和极端的黑暗根本是同一种事物——它们都会让人看不见任何东西。
  “跳!!”
  那达拉着葛蕾雅的手臂,将还在炫目中的她拖到桥边后一脚踢了下去,接着自己也跃出桥面。科林作为优秀的骑士很快恢复过来,他指挥属下重整队伍,朝着桥下两人落水处不断射击。
  “见鬼……”科林知道这并不会有效果,于是他接连展开部署,“水面组,水面组,这里是指挥官科林!目标确认落水,加强搜索!重复一次,目标确认落水,加强搜索!”
  “水面组收到,立刻加强搜索!”
  两颗照明弹从桥左右两侧升向空中,霎时白昼降临于运河之上,原本幽暗如渊的水面立刻被照到碧波粼粼,甚至就连桥下的阴影区也能看个通透。
  “报告指挥官,桥下水面有血迹漂浮!”正在桥边向下观察的僧兵团战士发现了异样,回头向科林报告道。
  “你说什么?血迹?”
  科林拨开数人,趴在桥栏上向下看去,只见一滩淡淡朱红色在河面上缓缓散开。就算运气足够好,他也不认为那种匆忙乱射能够伤害到术士和葛蕾雅,但这血……
  等等,葛蕾雅……难道说?
  “回避!”
  在喊出这一声的同时,科林向后卧倒,但在他的身体与地面接触之前,一只巨大的鲜血之爪从河中猛然窜出,带着滔天巨浪一下子拍在了桥上。铁质的管状桥栏被一击粉碎,桥面也像起浪的河面一样晃动起来,没来得及撤开的僧兵和骑士像下饺子一样跌入运河。被掀起的水沫与漫天的细雨混在一起,淋了科林一头一脸,视野之中的血爪像活物一样张开爪心,只见一枚硕大的血红魔眼豁然嵌于其中。
  “葛蕾雅!!”
  科林怒吼着敌人的名字开枪还击。他靠着对于【兽】中众人能力的了解躲过一劫,心中的愤怒迅速超过了恐惧并驱动着身体进行战斗,战士们看到指挥官的奋战身影后得到了鼓舞,原本零零星星的火舌瞬间汇成一片。鲜血之爪在越来越密集的攻势下陷入了停滞,但很快又采取新的动作:它一把抓住破损的桥边,爪尖深深抠入桥面,同时施加压力,将原本并不宽广的桥体拉扯到摇摇欲坠。
  “它要拆桥!!”科林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战术,“发射圣光榴弹!”
  话音刚落,一枚榴弹从科林的后方射向血爪,十字状的神圣白光随即迸发而出。鲜血之爪像是过热的蜡烛一样,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融化解体,但它仍没有放弃破坏桥面,直到又一颗圣光榴弹击中血爪的核心魔眼。
  “哧啦——”如同水滴被热锅蒸发的声音,鲜血之爪在耀眼的十字光斑下化为血之蒸汽,消弭于缭乱的夜雨中。科林快速更换冲锋枪弹匣,同时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桥边,想寻找到葛蕾雅的位置,结果映入视野之景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在一滩猩红不断扩大的河面上,葛蕾雅被一只血爪托在掌心之中。她昂着脑袋,脸上满是狰狞的表情,任凭一头血红长发被风雨吹乱成火焰的模样。在葛蕾雅四周的水中还有无数只血之手臂,它们探出水面伸向天空似是要抓住什么,仿佛溺亡者们的挣扎。如此异常到极致的状况,再加上漂泊在血水中那成堆的死鱼,桥下不到百平米的水圈俨然化为冥河的缩影。
  “见鬼……葛蕾雅!!”瞪大双眼的科林立刻明白了葛蕾雅是怎么反击的。她一定先是潜入水中杀死河中游鱼,哪怕只杀死一条鱼也已足够,只因她是操控血液的杀手。用一条鱼的血杀死百十条鱼,再用百十条鱼的血杀死千万条鱼,只要她愿意,多少血液都是唾手可得。而只要有了足够的血,她便什么样的攻击都能做得到。
  科林看见下方的葛蕾雅打了个手势,一阵不祥的预感窜入脊髓之中,只见数条细长如蛇般的血手急速窜上来。他毫不犹豫端枪连射,以罕见的精准度将血手全数打落。
  “水面组!!”
  科林对着通讯器大吼出声,数秒后三艘快艇从三个方向逼近葛蕾雅,其中一艘动作极快,在加速靠近之余率先发射了火箭筒。拖着烟尾的火箭弹准确命中了目标,从爆炸中诞生的火球包裹了葛蕾雅,待到炎气散尽,显现出来的却是一弧半球状的血之护盾,立于其中的葛蕾雅毫发未伤。
  “保护罩……居然还能做到这种程度?!准备圣光榴弹!!”科林差点没把牙齿咬碎,“对了,还有一个人……”
  科林在激斗之余才意识到还有一个术士,借着照明弹的余辉开始眺望运河两岸,没花多少工夫他就找到了目标:浑身湿透的那达正缓缓攀上河岸,看得出来他筋疲力尽。科林看了看那达,又看了看被夹击的葛蕾雅,心里不禁发毛:术士终究只是人类,跳桥入水必有损耗,然而【兽】就真的是怪物了,不可套用半点常识。
  “在那里!!”科林指向岸边的那达,他身边的战士们立刻端起自动步枪,瞄准目标准备狙杀落单的术士。
  隔着老远也能感应到骑士团那满是杀意的视线,那达微微喘气,松开一直扣在手里的另一盏宝石提灯,将积蓄许久的鲜红魔力释放出来。一道飞鸟状的光束“唰”地腾入夜空之中,接着像礼花一样爆开,无数红光呈放射状散开、降下,和稀落的雨幕交织在一起,将桥面上和水面上的教会战士们全部罩入其中。
  科林眼睁睁看着星星点点的红色流光打在头上身上,不过那只是微微一疼便消失的程度,甚至连有抗魔效果的防护战斗服都无法打穿。但即使如此,这接连不断的密集攻击也让他和他的部下们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居然能放出范围这么大、距离这么远的术式……”
  科林咂嘴不已,眼前的术士绝对属于个中高手,他能和【兽】一起行动这就表示他本身就有某种与【兽】一般高度的资质。尽管那只有一瞬间的小瞧,科林也为此后悔不已,无法再做追击的他低头看向葛蕾雅,盼望着那该死的女人已经被圣光榴弹彻底打垮,然而眼中出现的却是在数个巨大十字白光的夹击下葛蕾雅缓缓遁入水中的模样。
  “畜生!!反应真快!!”恼火的科林一拳砸在破碎的桥栏上,硬生生砸断了一截栏杆,“A组跟我来,B组抄到前面去阻住目标,机动组解除桥面封锁,包围桥以东的自然公园!水面组集中到东边水域,继续封锁河面!!”
  决心狩魔到底的教会战士们暂停了作战并迅速完成了分工,他们将战斗失利的怒火压入胸膛,沉默地听从指挥官的指挥,不知疲倦地来回调动。像一群色调不祥的乌鸦,他们成片成片地聚集,很快又成片成片地遁入潮湿的黑夜之中。
  躲在离河岸不远处的树丛里观望这一切的那达,清晰地感受到了骑士团那瘆人的压力。和之前的密会突袭完全不同,这次的致命性要强太多太多。
  “要是再有直升机支援的话,就真的是天罗地网了……”那达自言自语道。
  “呸!就这点人根本不算什么!”葛蕾雅不知在何时潜上了岸,现在正蹲在那达的身边,“以前这种阵仗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从圣城逃脱的时候,骑士团应该有直升机吧,而且指挥官应该还是个圣骑士……”那达眉头越皱越紧。
  “没错啊,那个时候倒是挺麻烦的……喂小鬼!!别在想乱七八糟的事了,快点逃!!”
  “他居然一直在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
  那达要对约翰重新评价了,同时他的觉悟也更加坚定。
  “走吧,夺回芯片之前的战斗要来了。”




  当奥菲斯乘着夜色赶到北海运河河畔时,莎朗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两人相会的地方距离【兽】的临时藏身点只有数百米。
  奥菲斯摸了摸腹部,之前被自己切伤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然而渗出的血迹却依旧湿漉漉的。凭依着河畔护栏而立的莎朗,不知在何时换上了一身黑纱长裙,乍一看像是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妇正等待着情人。
  “受伤了?葛蕾雅做的吗?”莎朗的眼力就算在浓黑夜色中也不减半分。
  “不是,只是情况特殊不得不受伤而已。”奥菲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巴斯里斯克呢?似乎不在附近……你降服他了吗?”
  “呵呵……降服什么的。”莎朗淡淡一笑,“和以前一样,简单做了些处理罢了。《生命》之书的芯片拿回来了吗?”
  奥菲斯没有接话,而是直接从衣服内侧取出了那枚芯片,拿在手里展示一番后径直丢给了莎朗。莎朗双手接过后细细确认了一番,然后便和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颈脖上的金色吊坠,将芯片和那张写满情诗的皱巴巴信纸一同藏在里面。
  “很好,这样一来《生命》之书又回到我们手上了,不管是术士还是教会都无计可施了。”莎朗稍稍放松了心情。
  “我潜过来的时候看到那两帮人正打成一团,看来死伤不少。”奥菲斯侧过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运河。
  “很快就会结束的,当他们发现自相残杀毫无意义的时候就会停手了。”莎朗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栋两层高小旅馆,门前还挂着“closed”的休业牌,“回临时据点好好休整吧,大家都已经回来了。”
  “嗯……对了,巴斯里斯克和葛蕾雅呢?”
  奥菲斯刚要迈步,突然想到了这两个所谓的“伙伴”,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他们不管?他们可是背叛了我们啊!”
  “没必要管他们了,他们的命运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了。”莎朗依旧在用平淡至极的语气所说残酷真相,和以前她决定暗杀亚巴顿和彼泰一样。
  “什么?”奥菲斯迷惑不解。
  “我要了尤加的右眼。”莎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知道他的眼球有什么用处吧?我把眼球装进【黑洞的心脏】里,当做《生命》之书的芯片交给巴斯里斯克了。我叮嘱他一定要把东西交到葛蕾雅的手上,而当他们打开匣子确认芯片的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尤加的眼球……一旦打开的话……”冷汗从奥菲斯的额上不断流下,他一时无法想象那会造成怎样可怕的惨剧,“……难以置信……那种东西的威力可是无法估量的啊!”
  “是啊,他们大概会‘boom’的一声、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一点残渣都不会留下。”就算在这种情况下,莎朗也能笑得出来,“那毕竟是【爆尘】尤加的血肉。”
  作为【兽】中一员,尤加的能力不仅是给触摸过的物体附上定时炸弹的效果,他的血肉本身就是威力极高的魔性炸药。一片皮肉就相当于一枚手雷,一块肌腱就能彻底摧毁一辆战车,单单只是抹上血迹便足以炸穿数厘米厚的钢板,尤加的本体就是爆药集合体的魔兽。
  “尤加用自身肉体制作的炸弹其爆炸规模都很小,有效半径不超过100米,但是威力极其惊人,而且越是重要的身体部位,变成爆炸物时威力就越高。如果说一块肩膀肌肉变成炸弹后的威力是10,那么一只耳朵的威力大概就是50,这就是尤加的绝技奥秘。”莎朗异常冷静地分析道,“对于他来说,右眼是无法再生的极重要器官,一旦摘下变成炸弹……呵呵,我也无法想象爆炸后会有什么效果,总之就让葛蕾雅和巴斯里斯克去帮我们见证一下极限威力吧。”
  “但是……”奥菲斯抹了抹流到脸颊上的冷汗,“假如巴斯里斯克提前打开了【黑洞的心脏】,那岂不是只能炸死他一个人?”
  “巴斯里斯克是个听话的孩子,不会违背我的叮嘱在半路打开黑匣子。”莎朗对此非常自信,“就算中途出了意外引爆了眼球,那也没关系,没了帮手的葛蕾雅也无法生存太久,唔……恐怕会被教会骑士团击杀吧。”
  “……我还是觉得很不妥,会不会被什么人识破?又或者……”奥菲斯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感受,莎朗的计划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那颗眼球——威力庞大到无法估计的超级炸弹,让奥菲斯觉得有些难以控制。
  “没关系的,其实我已经考虑了术士和教会。”莎朗尝试打消奥菲斯的疑虑,“我早就猜到那个叫亚伦的术士派出了人手和葛蕾雅私通,同时我也猜到他还在暗地里利用教会的力量。当这三股势力搅到一起的时候,一颗能摧毁一切的炸弹正好适合做礼物,是的,我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享受这个惊喜。”
  一记凶猛的爆炸可以给最混乱的局势划上终止符,让一个万恶的故事有一个万恶的结局。亚伦肯定不会亲自出面,所以就算炸死了他的代理人也不影响交易的进行,而且还能给他一个血的教训;教会的走狗与【兽】的叛徒本身就该死,让他们轰轰烈烈同归于尽也算是一种慈悲。
  然而奥菲斯并不能就此安心。
  激射的子弹,喷洒的鲜血,涣散的幻光,整耳欲聋的咆哮,疾驰而过的黑影,一去不返的战士,这些片段在奥菲斯的大脑里不断浮起又下沉,无限轮回只为了寻找一个可以让他释怀的答案。
  数分钟后,混乱而又激烈的思考有了结果,一个名字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
  “约翰……”
  “什么?”莎朗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约翰,也在那里……”奥菲斯终于找到了无法安心的缘由,“约翰也在和葛蕾雅战斗!他会被炸死的!!”
  “你说什么……”
  一直淡然如水的自信面具从莎朗的脸上滑落下来,露出了一片极度惊恐的雪样苍白。
  “为什么约翰会在那里?!!约翰已经击退了教会,他不是应该回去了吗??”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据点!我看到他骑着从骑士团那里抢来的摩托,在拼命追击葛蕾雅!”奥菲斯也急躁起来了,事态的紧迫程度远远超出他的预料,“他是铁了心要从葛蕾雅手上强抢《生命》之书!”
  “我明明告诉他不要再去管葛蕾雅了!!”莎朗双手抱头哀鸣道,“东西是从我手上丢的,我怎么可能让他替我去冒险?!!啊啊啊啊!!!我到底做了多愚蠢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想到约翰会在那里!!”
  “……我……我……”
  以【兽】的身份在绝望中生存了将近10年,奥菲斯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手脚冰凉”。他一直坚信莎朗的计划永远都是天衣无缝的,所以他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从不会有质疑,但是这一次莎朗失手了,而他自己也由于依赖惯性而放弃思考,结果造成了无法弥补的致命漏洞。
  如果在睹见约翰的那一时间,奥菲斯能给约翰连上一根魔弦,阻拦他的报复行动,那么现在情况就不会变得如此凶险。
  “抱歉,莎朗,我……”奥菲斯不知该如何劝莎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巴斯里斯克也早已带着致命炸弹出发,现在很难再追回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奥菲斯和莎朗真的追上巴斯里斯克提前引爆炸弹,那也免不了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只有想办法通知约翰,引导他远离战场,否则就只能听天由命。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莎朗硬生生从自己头上拔下了数缕金发,而她自己却浑然未觉,“约翰……那孩子一定会追上葛蕾雅的!葛蕾雅杀不了他,他也杀不了葛蕾雅,僵持到最后一定会……唔唔唔……一定要想办法通知到约翰!他带着携带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吗?!”
  “应该是带了,电话号码我也有,但是……从刚刚开始我就在拨打了,一直没办法打通……”奥菲斯摇了摇头,将口袋里的手机拿到面前,“大概是手机在战斗时受损了吧……又或者他现在正和葛蕾雅他们交手……”
  “唔!这……”
  无计可施了,莎朗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她背靠在栏杆上,空洞无物的眼神中连一丝泪光都渗不出来,整个人瘫软到无法动弹。她曾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期,想象过濒死时的绝望,但那些和当前状况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奥菲斯!奥菲斯!我求求你!”
  莎朗一下子扑到奥菲斯的怀里,她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奥菲斯身上,差点让心慌意乱的后者摔倒在地。
  “奥菲斯!!奥菲斯……奥菲斯!!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约翰吧!!我求求你……呜呜呜呜……”
  抓着奥菲斯衣服的莎朗慢慢跪下了,跪在了自己多年搭档了面前,嚎啕不已,泣不成声。
  “莎朗……你……”
  “求求你了……救救约翰吧……我已经想不出来任何办法了……我会亲手炸死约翰的……呜呜呜……求求你了……你的速度比我快,帮我去找约翰吧……呜呜呜……求求你了……”
  “莎朗……”
  奥菲斯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全身如筛糠一样颤抖起来。莎朗的请求无异于让他去送死,也就是说莎朗宁可让奥菲斯去死,也要去救约翰,哪怕能得救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这并不是最残酷的,最让奥菲斯无法接受的是:莎朗真的不再是莎朗了。那个金色的魔女,这个被称为【黑圣母】的兽之起源,已经不复存在了,带着那无尽的高傲冷酷与秘策毒计一并消失了。真正的莎朗,坚强如钢,决绝如冰,绝不会哭成这个样子,更不会慌乱到低三下四去求别人。
  这不是演技。现在的莎朗,完全降格为一个普通的女人。
  名叫普莉希拉的普通女人。
  “你……”
  “我求求你奥菲斯……我真的求求你了……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
  奥菲斯心中的莎朗形象轰然崩塌,他想到了去而复返的尤加。如今跪在地上抽泣的莎朗,蜷缩于小房间里的尤加,两人形象完全重叠在了一起。他们都是为了爱而叛变,为了爱而冒险,为了爱而使出浑身解数,但最后都失去了爱,同时也失去了一切。
  爱,会使人堕落。
  “我会帮你的,莎朗。”奥菲斯平静了下来,平静到异常的地步,“我会尽全力帮你找回约翰,指引他远离死亡。”
  “奥菲斯……我谢谢你……无论你以后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要我的命也好,还是要其他东西,我全都给你……”呜咽中的莎朗,紧紧抱住奥菲斯的腿连连道谢,就差没有亲吻他的靴子了。
  奥菲斯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昂起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让雨水洒在他的脸上。过了一会后,他伸手扶起莎朗,然后自己重新发动了魔弦。
  目前散出去的魔弦已有5根,其中没有连着约翰的。他一根一根检查线路,切断莎朗、露、尤加、博鲁特的魔弦,只留下最后一根——追踪葛蕾雅时连在大白狗身上的魔弦。由于狗和自身的距离已经超过了通常魔弦所能达到的最大长度5公里,所以目前魔弦的功能全部失效,仅仅保留“连着”的状态而已。
  不过【兽】本身就是一群超越极限的怪物。奥菲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意志与精神都灌注到最后一根魔弦之中,强行延长魔弦的最大长度,硬是打通了他与大白狗之间的精神联系。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旦魔弦被人为切断,奥菲斯将受到极其严重的精神伤害,他的意志、或者可以说是灵魂一样的内在将会蒙受不可逆转的致命伤。
  会失忆,会发疯,也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甚至直接脑死亡,但这些他都顾不上了。
  为了莎朗,为了约翰,奥菲斯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一根无形之线上,任凭意识如小舟般飘摇于风雨婆娑的夜海之中。超越肉体,跨越时空,奥菲斯的精神与那只忠心耿耿的白狗捆绑在一起,接着他下达了新的指令:寻找约翰。
  在午夜的彼端,正沿着公路慢慢踱步的大白狗立刻有了目标,它一声不响地调转方向,重新奔回葛蕾雅与约翰交战过的废旧船厂。
  “其实做只狗也不坏呢……”
  强行压下内心庞大波澜的奥菲斯,在感受到白狗那单纯意志的同时不由得发出了自嘲的苦笑。站在一边呆呆看着奥菲斯的莎朗,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也显现了苦涩的复杂神色。

  只是这只狗的身体,比预想中要沉重了许多。


发表于 2015-3-19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深夜更w
……这部也快结束了?☆(`・ω・)感觉我追了好久啊
 楼主| 发表于 2015-3-19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布林 发表于 2015-3-19 23:19
深夜更w
……这部也快结束了?☆(`・ω・)感觉我追了好久啊

是够久的……不过活着的角色还有很多,所以到完全结束还有3分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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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布林 + 1 “活着的角色还有很多”……(|||゚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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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4-13 2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henyuan88 于 2015-4-25 19:19 编辑

                                                          第十三章  ~引爆~

  上次是床板,这次是大地。
  这之中只有一点是相同的:压抑着肉体的阻力越大,精神面上的反制就越强烈。
  突然之间,浓黑的魔力奔流如喷泉般从地下爆发而出,吹飞泥沙推开土石,将地面削出一个螺旋形的凹坑。先是手臂,再接着是头和肩膀,最后是腰和腿脚,人形的黑影从地下爬了出来,缠绕在其周围的气息不祥到了任何生物都不愿接近的地步。
  “……为什么……那达……”
  伴着剧烈的咳嗽,刚刚从活埋状态下逃生出来的约翰跪倒在地。灰头土脸,满身疮痍,落到这番田地的他却无暇顾及自身安危,混乱的大脑里闪过的全是之前那一幕幕超乎想象的背叛戏。
  被好友相助,又被好友背叛。那达的及时出现,中断了约翰与葛蕾雅的战斗,而在3人对峙之后,那达却意想不到地偷袭了约翰,并以冷酷手段活埋了他,一想到这里约翰就感到头疼欲裂。
  同窗十年的好友,为了什么才会下此毒手?
  愤怒与憎恨在胸中被加热到一个新的沸点,约翰差点把牙齿咬碎。可是他稍微细想几分,躁动的情绪又迅速平复下来。那达虽然出招阴狠,但在活埋约翰的时候却暗下机关:他先用块头大的土石压住约翰的四肢,再用细砂与浮土一层层地埋住约翰的身体,最后再用大小重量都一般的碎石覆在约翰头部。
  这样的好处在于既能把约翰压在地下动弹不得,又不会压坏肺部与心脏,而且还给头部口鼻留下了一丝呼吸的余地。另外这种埋法还具有十足的伪装性,至少从结果上来看,葛蕾雅这个顶尖杀手都没能识破。
  以为会被好友置于死地,但又被好友手下留情。约翰彻底糊涂了,他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吐尽嘴里的泥沙,试图整理头绪的心又不经意地牵出另一缕相似的怨念。
  那就是莎朗的背叛。
  在几个小时,莎朗也对约翰做了类似的事情。那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金发女子居然在关键时刻给约翰灌毒,吸干他的体力,并把他塞到床底下去。因为莎朗的发难,葛蕾雅逃过一劫;因为那达的叛变,葛蕾雅又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这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场场逆转是何等的相似?!
  “……为什么……总是要我遭受这一切?”
  隐隐约约中,约翰察觉到各个势力的巨大变化,且不说【兽】的突然内乱,就连自家术士都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潜藏在内里的黑暗,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常阴影里急速发酵,并滋生蔓延到表象世界,像病毒一样侵蚀感染着约翰身边的人。
  但即使如此,他内心依旧相信那达,相信那达有自己的苦衷和判断。他也相信莎朗,相信自己最爱的人一定会处理好一切。尽管愤怒,尽管抱怨,但约翰还是打心底相信他们,
  为此,约翰需要一个答案。
  他在浓密的夜色中站起身来,淋着稀稀落落的冷雨,理顺气息恢复体力,准备继续之前的追踪。他走到旧船厂的水槽边,放眼向运河斜对岸望去,依稀能看见那栋被教会袭击的住宅楼;视线继续移动,发现河面上为数不少的白色光点正来回移动,不用多想他就推测出那是教会的水面力量在进行搜索。约翰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想看看时间,结果发现手机早就在与葛蕾雅的战斗中被血爪切成两半了。
  “算了……差不多应该到半夜了吧。”
  约翰估摸下现在的时间,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废弃修船厂。沿着河岸一路向西,接近教会部队后伺机混入其中,借助他们的搜索能力找到葛蕾雅,把还没算完的账好好做个了断,这就是约翰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达应该和葛蕾雅在一起,到时候正好可以向他问个清楚。
  就算是到了互相争斗的地步,也必须要找到答案,否则只会糊里糊涂地断送两人间多年的羁绊。约翰用尚未散尽的怒气鼓动着心脏,同时握紧了拳头。
  跃过栅栏,翻过矮墙,约翰潜入旧船厂附近的自然公园。他顺着河畔小路无声疾行,同时巧妙避开了路上所有的路灯,始终将身形隐藏于暗影之中,免得被运河上维持警戒的巡逻艇发现。通过观察教会部队的阵势,约翰也意识到了形势的趋势所向:葛蕾雅他们和教会有过冲突了,而且现在处于被追击的状态。约翰所处的运河一侧几乎看不到骑士团和僧兵团在地面上活动,可想而知他们应该都在河对面参与围剿,而河面上的巡逻快艇就是为了防止葛蕾雅和那达的渗透。
  情况不妙,速度不加快的话,那达可能就危险了!约翰本能地替自己的好友担心起来,但就在他要拔腿奔跑时,突然感觉到了有股异样的气息从背后急速跟上来。
  听脚步,不是人类,但却能感应到极似人类的视线。约翰停住脚步,将身体遁入树丛后的黑暗中,想要伏击这个追踪者。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对方非常清楚自己位置的微妙变动,分秒不差地修正方向后毫不犹豫直奔约翰而来。
  “怎么了……这种感觉?”约翰诧然道。他正要摆出迎战姿态一击退敌,不料对方的洞察力更是非比寻常,提前一秒飞扑前冲,迫得约翰一时措手不及。
  约翰只见一大团白色之物从矮树丛里跳出,直接将他扑倒在地。约翰紧紧抱着那团毛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滚了数圈后才稳住身体。
  “这家伙……咦??”当约翰看到追踪者的真面目后下巴都合不上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跑来找我做什么??喂喂!!”
  大白狗是不会说话的,实际上它连正常的叫唤都做不到。
  约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这只半人高的大白狗,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他想不通这白狗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找到自己,从【兽】的住宅楼据点到这里怎么也有5公里以上的距离,它是为了什么追踪过来?约翰花了数秒钟的时间冥想,接着他突然想到了某件事,立刻开始在白狗身上那厚厚的毛发中寻找某个东西。
  “应该有的啊……奇怪……”约翰像是在给大白狗捉虱子一样,把那些长长的白毛翻了一遍又一遍,但始终没找到他想要找的东西。
  “别翻了。”
  奥菲斯的声音突然从大白狗的身上传了出来。
  “为了节省精神力,我取消了魔弦的实体状态,你是找不到线头的。”
  “……果然是这样吗……喂!!”约翰差点没蹦起来,“果然是你在操纵我的狗!就和当初在圣城里你用魔弦操纵蝗虫一样!我就在想这只乖乖狗怎么可能独自跑来找我!它本来应该和露在一起才对吧。”
  “别一惊一乍了。我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
  奥菲斯的语气依旧是如此冷淡,只是约翰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丝疲倦。
  “别去追葛蕾雅了,立刻远离运河,向北去阿姆斯特丹的另一端。”
  “为什么?”约翰不解奥菲斯的话,“《生命》之书的下落我还没……”
  “《生命》之书的芯片,如今已在莎朗手上。千真万确,所以你没必要去追葛蕾雅了。”奥菲斯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让你放弃追踪,这也是莎朗的意思,别再冒无谓的风险了。”
  “你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思绪又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搅个稀烂,约翰发现这种糟糕透顶的体验最近常常发生在自己身上。
  “《生命》之书的芯片怎么会在莎朗手上??我亲眼看着葛蕾雅抢走芯片跳窗逃离的!”约翰扶着额头,对着大白狗吼道,“就算现在芯片不在葛蕾雅手上,那也不会落到莎朗手上吧?难道芯片会飞会瞬移??”
  “芯片就是普通的芯片,这是事实;但是现在葛蕾雅手上的确没芯片,这也是事实。”奥菲斯没有为约翰解释疑问,而是顺着他的话继续劝说,“既然她没有芯片了,那就不需要再追杀了,快点远离运河吧!”
  “啧,该死……”
  约翰细细回忆了一遍之前那达与葛蕾雅的对话,葛蕾雅似乎真的默认了自己两手空空的状况,但是随后那个疯女人又乱说什么“奥菲斯是内鬼”,什么“芯片是假的”,而且也提到了“莎朗一直拿着真芯片”,这难道又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吗?
  “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我有太多理由要去!”约翰脖子一硬,决意将行动进行到底,“奥菲斯,你说《生命》之书的芯片在莎朗手上,对此我实在很难相信。我要亲自抓获葛蕾雅,从她嘴里问出一切!”
  “相信我!约翰!!”奥菲斯罕见地急躁起来,“别再靠近河对岸了!立刻远离!”
  “为什么?!”约翰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奥菲斯话里有话,“河对岸到底在发生什么?!奥菲斯,回答我,你现在在哪里?莎朗又在哪里?你们是不是在和葛蕾雅战斗?!”
  难不成奥菲斯他们已经手刃了葛蕾雅,甚至连那达也……所以他们才不愿意让约翰靠近战场?
  不对,只是杀了人的话根本不必这么说才对,那么到底是……
  约翰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这样吧……听好了约翰,我和莎朗还有其他人都已经从原来的据点里撤离了,现在在北海运河南岸一处名为‘月光’的小旅馆里。”奥菲斯一口气将自己的秘密藏身点告诉了约翰,“从你所处的位置到那里大概有7公里的距离,现在出发的话应该能在天亮之前见到我们。”
  北海运河南岸?离阿姆斯特丹的市中心那么近?真的没问题吗?不过这不是约翰该考虑的问题……
  “如果我见到你们,你们会告诉我所有的真相吗?”约翰抑制着怨气问道,“你,还有莎朗,会给我答案吗?”
  “是的,当然会告诉你的。”
  “你在说谎。”
  约翰马上识破了奥菲斯的谎言。
  “你和莎朗绝不会告诉我真相的,对此我早有防备,你们别再想骗我了。河对岸我是一定要去的,不仅要为了讨一个答案,那里还有我的……朋友!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河对岸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奥菲斯沉默了。他不是在和莎朗商量什么而暂时中断通讯,而是真正的沉默,因为这终究不是通电话,而是建立在意识层面上的“念话”。
  他确实在思考,并给出自己的判断。
  “我不能告诉你,约翰。”奥菲斯言语如刀,一击切断了约翰的希望,“既然你铁了心要去,那我就只能告诉你就算去了也是毫无意义的。”
  “你这家伙……”
  怒气飙升,满心的焦急与漆黑的憎恶混在一起,令约翰的表情都变了。
  “我原本以为在【兽】里你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想到你居然……算了,你回去吧,我要继续前进了,已经和你浪费太多时间了!”
  约翰这时听到了从河对岸传来的爆炸声,看来教会与葛蕾雅他们再度接战了。他正要拔腿就走,不想大白狗却一跃到约翰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等等约翰,就算是莎朗的请求你也不听从吗?这也是莎朗想让你做的!你难道想让莎朗伤心难过吗?”
  “如果莎朗愿意认真回答我的疑问,那我一定会听她的!”
  约翰向左走一步,白狗就立刻向左移动;约翰向右跨开步伐,白狗就立刻右移绊住他的腿。被逼无奈的约翰只得收住脚步,怒气冲冲地瞪着白狗。
  “够了奥菲斯!你要是不让狗离开,我就真的要强行突破了!你是跟不上我的速度的!”
  “就算你强行突破也是没用的!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你过去!!”
  白狗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突然冲上来咬住了约翰的裤脚,拖着他不让他动弹。约翰不忍心用术式强行震开这只一直跟随自己的忠犬,于是他不得不一边和一只狗拉拉扯扯,一边叱责奥菲斯的不择手段。
  “混账,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快点松口!那里还有我的朋友啊!!”
  “不管那里有谁,你都不能过去!!”奥菲斯的坚强意志与白狗的野性冲动融到了一起,大幅强化了犬牙的咬合力,约翰的长裤都快要被整个扯下来了,“一旦过去,你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
  约翰一直疑心的东西终于有了答案。他意识到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在用可能性来恐吓,而是带着确确实实的必然性。
  一接近,就会死。
  那是隐藏在暗夜下的致命陷阱。
  “原来你们设好了局??是不是?!回答我奥菲斯!!”约翰咆哮了,他想到了【兽】中最初的阵亡者——亚巴顿与彼泰,以及他们被抛弃后死于无名之地的凄惨下场,“是谁设下的局?是莎朗吗?还是你?你们到底要在对岸做什么?!”
  “该死,听我说约翰!!”奥菲斯意识到自己在情急之下出了纰漏,语调也随着情绪高扬起来,“不管那边发生什么,那都与你无关!!你无论如何也别过去!!”
  “住口!!我的朋友在那里!!如果他出了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手腕抬起,旋风乍起;手腕落下,气刃斩下。盛怒之中约翰迅速挥手,气流之刀便切断了自己的裤管。原本咬着裤脚的白狗在惯性和气浪的作用下翻滚出去,从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又难听的“咕噜咕噜”声。
  约翰稍一弓身,下一秒便高速弹跳出去,连残影都没有留下来。他将自己化身为一枚炮弹,几乎是以掠着地面的方式飙过自然公园,眨眼便跳上了连接运河两岸的大桥。此时此刻他再也不管什么暴露身形了,加速赶到对岸战场阻止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混账……失败了!”
  奥菲斯咬牙切齿道。白狗嗅了嗅潮湿的夜风,似乎是预感到了来自于运河对岸的悲剧预兆,被操纵的身体竟然自行开始移动。
  “难道……你也要过去?原来如此,你也发现到了吗?”奥菲斯先惊异于白狗的行动,然后他就理解了,“赶着去救最重要的人,这种心情就算身为狗的你也是一样吧。”
  大白狗紧紧跟踪约翰的轨迹,一声不吭全力奔跑,似是一道纯白的闪电沿着地面将夜幕切离。被高速破开的夜风如披风般覆着白狗的头颈和身体,让它几乎没办法扭头去看看周围的状况,但是附体于其上的奥菲斯却能感应到运河河面上的变动:几乎所有的快艇都集中到另一侧岸边了,显然包围圈已经开始收缩了。
  “必须要抓紧时间了……一定要截住约翰!!不然的话……”



  过了河之后是自然公园的西半部,继续往南是高档住宅区,再往南是成排的一般住宅和商业门面,然后再往前,位于运河折角处的便是【兽】的据点——三层高的公寓住宅楼,虽然现在应该破破烂烂惨不忍睹了。
  “明明都已经那么近了……见鬼!”
  躲在树后眺望远方的那达,恼火地捶了下身后的树干。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到了那楼里也未必能找到莎朗解决所有事,但现在连地点也到不了,他的心就更是一点底都没有了。
  贴胸放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那达犹豫了一下后才接通来电,从话筒中传出的是同伴摩西的声音。
  “那达?你在做什么?GPS上显示你的位置已经大大超出了计划范围,发生了什么??”摩西察觉到了事态发展的不寻常,嗓音都变了调。
  “被教会追杀了,现在突围中。”那达继续发挥言简意赅的风格。在这种时候得到同伴的联系确实算好运了,然而自己却没办法利用上这种好运。
  “怎么会变成这样?那达,你自己一个人能搞定吗?”摩西赶忙问道。
  “差不多吧。”
  “那就是搞不定!”和约翰一样,摩西与那达也是同窗十年的好友,彼此脾气都相当了解,“我是来不及赶过来的,米利安的伤也没痊愈,所以只能让约翰过去了,我想以他的速度肯定能赶上的!”
  “不用了,联系不上的。”那达凄然一笑。
  “联系不上?你试过了吗?”
  “不用试也知道,不可能联系上的。”
  “什么?你说什么?喂——”
  那达的拇指轻轻一触手机屏幕,通话戛然而止。雨幕虽然稀稀落落但却一直没停,那达此时已经全身湿透了,他将后背靠在潮湿的树干上,对着不断降雨的漆黑夜空静静出神。
  ——总觉得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呢。
  ——运气、环境、才能全都无可挑剔,但最后总会一意孤行到乱七八糟。
  一阵轻响从背后传来,那达立刻进入警戒状态。他从树后探出脑袋,看到的却是拖着两具尸体回来的葛蕾雅。那个恶劣的女人像个完成狩猎的猎手一样,看到那达的同时将手中的尸体倒提起来,像是在炫耀收获一样。
  邪恶的单纯女人。那达差不多也看透了葛蕾雅的本质,不过这次他又看到了点新的东西。葛蕾雅将那些尸体徒手撕开,将自己的红发浸入血泊之中,不消一会大部分的血液竟然被头发吸干了。
  “原来如此……”那达弄明白了葛蕾雅的能力秘密。她原本是属于没有鲜血就无法发挥实力的【兽】,但是她的头发却是中空结构的,可以吸取人血并储备起来,这样在正面遇敌时就不会丧失先手优势。
  “还藏着做什么?我已经打退了骑士团的进攻了!”葛蕾雅甩了甩头发,脸上掩饰不住满足的表情,“走吧,很快就可以冲出公园了,莎朗就在眼前!”
  “你真乐观。”那达瞥了她一眼,“你知道包围战术中的‘网开一面’吗?骑士团是佯退,实际上是让出一条通道,引我们到更开阔的地方加以歼灭。”
  葛蕾雅的脸一下子变冷了,她最讨厌被人质疑:“够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教会那点小把戏吗?就算他们有多少埋伏也没用,我一个人冲出去绰绰有余,到时候你可别拖我后腿!”
  看来再怎么多说也是没用的,葛蕾雅这个女人其实并不是头脑不好,而是太容易情绪上脑。那达叹了口气,从树影中走出来,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从这边走吧,虽然距离远了点,但是只要出了自然公园外面就是高级别墅区,届时找交通工具要容易很多。移动中要小心教会骑士团,我猜他们会展开波状攻击,不给我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葛蕾雅听到一半就转过身去开始行动了,嘴里嘟囔着“吵死了”“在意那么多,是有多害怕”之类的词句,完全不把那达的忠告往心里记。对此那达也习以为常了,说完该说的之后他也跟上葛蕾雅的步伐,加快速度朝着预定方向前行。
  脚下的土地在雨水的侵蚀下变得泥泞不堪,公园小道上的路灯也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眼前的黑暗在焦躁与不安中扩展到无边无际。要不是路上时不时会遭遇到零零星星的狙击,那达都要产生迷路的错觉了。不过这看似漫长的行军转眼就结束了,走在前面的葛蕾雅突然停住脚步,同时以极快的速度用头发包裹住自己,那达一看便心觉不妙,本能地向前趴伏在地。
  下一秒,无数弹丸随着爆音从前方呈放射状喷射而出,将四周树上的枝枝叶叶打落了一地,但却没能击穿葛蕾雅的头发。
  “对人地雷!!”
  那达懒得去责怪葛蕾雅没有提醒他,毕竟她就是自私的女人,他只是对教会的手段感到吃惊。把对人地雷设置在公园里,如果之后没有全数拆除,那会害死多少无辜的市民?
  不过那达已没有时间去做圣母级的考虑了。漆黑夜幕之中传来数声枪声,暗藏于葛蕾雅前方的对人地雷被接连打爆。在此起彼伏的“砰砰”爆炸声中,肆意迸射的弹丸形成密集的火网,压得那达抬不起头,就连葛蕾雅也不得不裹着头发蹲伏下来,尽量减少被弹面积。
  “该死!在公园边缘都布上地雷了吗?!”
  地雷爆尽,那达还没来得及起身查看,就听到数枚手雷类的物体被丢在了身边不远处,接着浓密呛人的烟雾便迅速笼罩了那达和葛蕾雅。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突然混入了大量的白烟,就像往黑咖啡中注入大量牛奶,场面霎时化为混沌。
  “术士!!”葛蕾雅终于惊叫出声,恐怕是她自己也不知所措了。
  “别慌!啧……”
  那达不得不指挥起人生中最讨厌的队友,但同时他也听到了更加不妙的声音:四周的树木正一棵棵倒下,那树干砸地的声音就像锤子一样砸在那达的心上。教会战士们正以惊人的速度砍伐周边的植物,他们打算人为创造出一个适合打歼灭战的开阔地形。
  低估了教会的残忍与决心呢……
  那达的冷汗与淋在头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让他的体温又降低了几分。他提起手中的宝石提灯,聚精会神注入意志,很快提灯便发出了闪耀的青光。被子弹与烟雾扰乱的空气在光芒的照耀下恢复了流动,并以气旋的方式汇聚到那达的四周,似是要将他保护起来一样。
  “【翠绿龙卷】!”
  那达高举提灯,释放了压缩中的气旋。强劲的龙卷风以那束青光为核心扩散开来,像一支巨大的羽毛掸,将污浊的浓烟、未爆的地雷以及砍倒的树木全数清扫到天上,甚至连降下的雨水也被反向吸回空中。
  纯黑的夜幕重归地面。虽然只是短短那么几秒钟,却让那达看清了教会的包围阵势。那是完全可以用“漫山遍野”来形容的包围网,以自己为中心的200米范围内,几乎每棵树木每个凹坑每个土丘后面都躲着教会的战士。僧兵团戴着夜视镜,骑士团戴着热能成像仪,长短枪支在手,全员上膛瞄准中。那达连倒吸一口凉气都做不到了,假如刚才动作再慢一点,对方大概就能清出一片500平米左右的开阔地,到时候一轮齐射就能直接取了自己的性命。
  “动手!!”
  形势已经明朗,葛蕾雅早已按捺不住,立刻冲向离她最近的教会战士。然而还没能展开血爪撕裂对方肉体,一连串精准的射击便将葛蕾雅击退到一边。
  “把他们分开!”教会的指挥官大声下令,那达只听声音就认出那是科林。
  数枚圣光榴弹射向葛蕾雅与那达之间的空地,强行将两人隔离开来。顷刻间巨大的十字状白光便在包围圈中央接连绽放,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几座纯白十字架被立在树林里一样。那达连续翻滚躲开爆炸的余波,他抬头向远处的葛蕾雅看去,只见那个红发女人已经和科林对上了。
  “不妙……”
  对方的指挥作战能力远超那达预想。背上寒意不断增强,回过头来的他正看见两支4人小队端枪冲向自己,枪口的火舌眼看就要迸发出来。
  威胁到生命的杀意急速逼近,那达再也顾不得许多。他左手牵扯出另一盏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宝石提灯,并将其高高举过头顶。极寒的魔力注入到空气之中,数面水晶冰墙瞬间拔地而起,硬是挡住了来袭的子弹。
  “切,虽然不指望那个女人能默契配合,但没有人来救援的话——”
  ——就真的很麻烦呢。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突然思念起了自己的父亲。


  对于葛蕾雅来说,科林算是为数不多能与她多次交战并存活下来的宿敌,而且他还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正因为如此,葛蕾雅一遇上他就不自觉地保留实力,尽情卖弄招数,总想要多享受一会战斗。
  这并不是对于好敌手的惺惺相惜,而是像猫玩弄老鼠一样的嗜虐心,以及打心底的傲慢。
  但是这次她发觉了:就算是老鼠,急了也会咬猫的。科林总归是优秀的教会骑士,和无数异教徒以及术士交手过,经验老道擅于生存,经过几次战斗科林早就摸清了葛蕾雅的能力与习惯,已经非常适应与她作战了。葛蕾雅每当要使出能力的时候,科林总能在恰好的时机打断她的动作,迫使她一步步丧失优势,最终陷入被动地位。
  葛蕾雅精通血液操纵术,只要想象力足够,她可以用血液模拟出任何攻击方式,适应性极佳,而且其攻击性质不是带有腐蚀之毒就是带有生命吸取,甚至还追加诅咒和黏稠效果,花样繁多,非常致命。然而早已了解这些的科林却依旧勇敢前突,就算埋身战他也从不退缩,简直就是现代骑士的典范。左手持伯莱塔M92,右手端M4幽灵冲锋枪,科林靠着两把枪接连破坏葛蕾雅的血爪血盾,打落了乱飞的血箭血镖,并瞅准空隙踢中了对方的侧腰,一时间尽占上风。
  “畜生!你这家伙……”再也没有之前的余裕了,葛蕾雅没料到自己会被一个骑士逼到如此田地。
  “二十一年。”
  科林以极快的手法给两把枪支更换弹匣,期间甚至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从我入教接受训练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而你,葛蕾雅,你这个【兽】的二期改造体从研发调制到现在也才只有七、八年左右。论经验与基础素质,我是你的三倍!”
  “哼,蠢货!如果一切胜负都能用时间来堆砌,那谁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葛蕾雅将存于头发中的血液释放出来,化作绕满全身的鞭状触手,看上去整个人的体积瞬间扩大了数倍,而那股腥臭味也随之浓烈起来。科林一边侧移避开葛蕾雅的突袭,一边开火打散触手,他的手下也默契地开火援护,精准控制住葛蕾雅的活动范围,避免她与科林离太远或太近。饱受火网束缚之苦的葛蕾雅不得不想办法偷袭科林手下,但她的身体稍一停滞,科林便读出了她的想法,立刻从背后开枪连射,不让葛蕾雅转移目标。
  “杂种!畜生!你们竟然……”察觉到自己被牢牢牵制住的葛蕾雅气恼到脸部变形,她一口气将触手全部变成长针,像豪猪一样展开全角度刺击。但这并没能伤到躲在远处掩体后的骑士团员,早有防备的科林也及时拉远距离,躲过一劫。
  眼看明计被完全识破,葛蕾雅不得不暗下手段。她不动神色地凝聚出数条血触手,顺着自己的脚钻入地下。表面上她依旧装作困兽犹斗的样子挥舞血鞭对付科林,但脚下却悄悄操作触手,打算从地底偷袭远处的骑士团员。
  然而这样的技巧也被科林迅速识破,因为操作地下触手的时候葛蕾雅自己是不能移动的。了解葛蕾雅所有能力与作战方式的科林,立刻就意识到对方的企图,于是他朝着队友用左手的伯莱塔稍微指了指脚下。接受到副团长信号的骑士们马上心领神会,当脚下地面稍稍震动的时候,他们便立刻翻滚躲开,让葛蕾雅苦心准备的偷袭扑了空。
  “怎么会……”葛蕾雅的心也跟着触手的失准而陷入失落状态。
  “圣光榴弹!!”科林大声朝后方喊道。
  “什……啊啊啊啊!!”
  一颗早已准备好的圣光榴弹划着平滑的弧线飞向葛蕾雅。大部分血液与注意力都还留在地下的她既不能移动也不能彻底防御,只能拼死抵抗十字白光的爆发。带有极强辐射性的圣光撕裂了葛蕾雅那薄薄一层的血之防护罩,烤焦手臂上的皮肤,灼烧皮肤下的肌肉,蒸发肌肉里的血液。
  科林从背后急速接近,重重一击膝撞撞在葛蕾雅的脊椎上。葛蕾雅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后才慢慢撑起身体,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原本鲜红的长发也变成了暗红色,像一蓬脏旧拖把布盖在她的头上。
  “黔驴技穷了吗,【兽】!你储备的血液已经用差不多了,现在什么能力也用不出来了吧。”
  “该死的杂种!就让我的血液……咦?!为什么?!”
  葛蕾雅想从自己受伤的双臂上挤出血液来攻击科林,但她居然发现从手臂上流出的血液完全不服从自己的意志,只顾着一个劲地流淌,就和普通人受伤一模一样。
  不,至少普通人受伤后流出的血还是红色的,而葛蕾雅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像石油一样的浑浊之黑。
  “……你们,做了什么……”葛蕾雅的恐惧终于出现在表情之中了。
  “你不知道圣光是有破术效果的吗?”科林嘲笑道,“被圣光灼伤过的部位,是不能再被术式附着与利用了。治愈术式也好操纵术式也好,你的手臂以及从手臂上的血液都已经不能再被异能所影响了。”
  “这怎么可能……”葛蕾雅无法接受双手被废的现实。
  “怎么了?【兽】之【血舌】葛蕾雅,虽然你没有手了,但是你不是还能操纵血液吗?别在这种时候玩扮猪吃老虎的烂把戏啊。”
  科林将双手上的枪械瞄准了葛蕾雅。
  “站起来继续接受圣裁吧,直到你的罪恶被圣光完全蒸发的那一刻为止!”


  位于远处苦苦支撑战局的那达,此时已经完全看出了葛蕾雅的末路。
  骑士团的战术意图其实相当隐蔽。看上去好像是要用来回牵制的方式制造机会再用圣光榴弹决胜负,实际上他们是另有图谋。
  葛蕾雅看似是黔驴技穷,但那是因为她的真正实力一时没办法发挥出来,而不让其发挥实力的正是骑士团、或者说是科林的战法。通过观察约翰与葛蕾雅的交战,那达知道葛蕾雅如果使用自己的血液就会威力大增,再配合上强劲的生命力,她可以在负重伤的状况下作战很久。这才是葛蕾雅的真正实力所在,事实上可以这么说:当葛蕾雅遍体鳞伤的时候,决战才刚刚开始。
  显然科林是知道这点的,而且他一定对于葛蕾雅的特殊能力做过重点分析,从中得出的结果就是:在战斗中尽量不给葛蕾雅造成外伤,在避免己方伤亡的同时尽力消耗葛蕾雅的储备血与体力,直到她筋疲力尽再一击致命。
  骑士团的战术便是如此。他们精准地控制好每一次攻击的质与量,把握住目标的距离与状态,不留下一丝一毫的机会。葛蕾雅忙碌半天也收不到一个人头,释放能力时需消耗的血液也得不到补充,气势只会越来越弱;而科林及其手下却依旧保持好节奏,就算有机会能造成重杀伤他也会小心施展体术,尽可能地积累内伤,防止葛蕾雅突然自残爆发。
  精确,精准,精细。整个团体像机械齿轮一样精密咬合,不断循环转动,看上去平淡无奇,但实际体验过就能明白其中威力无穷。
  这就是圣刺骑士团为什么会被称为“圣刺”骑士团,原因就在于此。
  刺击讲究的就是精确而又致命。
  “必须要想办法过去救葛蕾雅……”
  那达此时已经放出了身上携带的所有宝石提灯:左右手各一盏,还有一盏凭空漂浮于身边。双手接连蓄力施法交替攻击,浮空的提灯则被设置成自动施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出光芒凝聚冰墙,为那达提供掩体。
  但即使如此,教会骑士和僧兵团的火力却像瀑布一样永不停歇地倾泻而来。他们对于那达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完全是往死里打的态度。尽管那达不会约翰那种双手同时施展两种术式的2倍速咏唱技巧,不过凭借着宝石提灯这样的咒具辅助,他也能做到类似的程度,所以连发不断的术式一时间也不输于教会的弹雨。
  一发发火球打爆接近的敌人,一柄柄冰枪刺翻远处的伏兵,一股股旋风卷走掷来的手雷,手中提灯像霓虹招牌一样不断变化色彩。那达深吸一口气,以怒涛般的气势连续咏唱术式,想要全力打退敌人的包围,这样就可以靠近葛蕾雅了。但是教会战士的顽强精神让他的算盘落空,就算硬吃猛攻被打伤打残,他们也会立刻填补上空缺,始终维持着窒息般的战场气氛。
  那达并不是擅长运动战的术士,站桩当个炮台才是他擅长的事,但是现在他却发现敌人比他更擅长打阵地战。可能是因为骑士团常常与异教徒术士之类的交锋,对于种种夸张术式司空见惯,那达的恐吓攻击对他们没任何效果,而且最糟的是:随着战斗的深入,教会战士们竟然也慢慢适应了那达的作战方式,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正缓缓倾向于教会。
  “该不会是……被抓到窍门了吧?”
  那达喃喃自语。他原本认为这不过就是硬碰硬的死磕,但缺乏大战经验的他没想到:硬仗其实也有硬仗的打法。纵然是拳对拳脚对脚的蛮力互角,仍然是有道法可循的。那达的施法手段和约翰不同,他不需要比划手势咏唱咒语,仅需往宝石提灯中注入力量就可以,然而一心难以二用的界限仍然存在,那达无法同时往两盏宝石提灯中充能,其结果就是虽然只有1秒左右的间隔,但他还是做不到同时施法。
  这1秒钟的间隔就是所谓的“术士的呼吸”,也就是那达所说的“窍门”。
  在术士与术士的战斗中,把握好对方的施法间隔,就等于掐到了对方的咽喉,扼住了“呼吸”,因为在间隔之中对方是完全不能发动术式的。那达本以为只有术士内战中才需要注意的地方,如今却在不经意间被敌方所利用,那些教会的精英骑士们早已谙熟术士的种种套路,在接连不断的来回对攻中,他们已经掐准了那达的施法间隔,对于他的“呼吸”了如指掌。
  首先,骑士们看破了自动施法的机制,他们内心早已盘算好时机,在冰墙出现的瞬间变换攻击阵型,从冰墙两翼夹击那达,同时投掷手雷破坏冰墙;其次,骑士们看破了那达双手交替施法的间隔,只要卡准那一秒的间隔集中攻击,就能迫使那达闪避攻击,从而中断下一轮施法,大大降低了术式释放的密度;最后,骑士们还发觉了那达的企图,每当那达全力爆发的时候他们硬顶着火力维持战线,防止那达趁乱与葛蕾雅汇合。
  “这样下去的话……唔!!”
  体力渐渐不支的那达稍稍慢了一步,一发子弹从侧面袭来,正中凭空漂浮的宝石提灯。咒具破碎,自动施法的机制也就不复存在了,接下来的冰墙只能自己手动施放,这对于那达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众骑士见状立刻发动总攻,原本需要一分钟才能破坏的冰墙竟在短短十多秒里被集中火力打碎,失去掩体的那达只能抱着拼命的觉悟往提灯中充能,并施放出杀伤力极高的【虹之瞳•集】。
  一道极细的光束从提灯中射出,在那达身边二十米的范围内扫了半圈,一下摞倒了6个冲锋的骑士,每个都是干脆利落的拦腰斩断,身上那些抗魔护甲没能帮上半点忙。但那达在施放射线的中途就感到两肩一热,施放完后被猛捶一拳般的冲击感才扩散到全身,他明白自己已经中弹了。
  “切!!”
  与擦伤完全不同,那达感觉自己的体力正迅速流失到空气中,全身的知觉像是都被切断了,只有受伤处的痛感还在起着加速衰弱的负面作用。
  难道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那达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生死这还是头一次。他施放出最后的冰墙,接着自己缓缓后退,之前受了挫的骑士们也保持谨慎态度缓缓推进,然而双方僵持的局面显然是要结束了。
  就在那达快要闭上眼睛接受死亡的结局时,他看到了一个细小的身影正急速靠近自己。那道影子以毫发未伤的姿态窜过枪林弹雨,手中银光乍现,三枚小刀穿过夜幕直直钉入了骑士们的脑门,解了那达的包围。
  “巴斯里斯克??!”那达叫出了那个影子的名字。
  巴斯里斯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所有射击,孤身一人跃上一棵栗树。成功引起所有人注意的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黑匣子,像是要宣告什么一样。
  “《生命》之书的芯片在我这里!!”
  所有人都暂停了手上的动作,所有人都昂首看向巴斯里斯克,所有人都被那双闪烁着彩虹极光般璀璨辉芒的宝石眼所吸引。
  巴斯里斯克并未当众打开黑色天鹅绒的匣子,只是缓缓扫视了周围人一圈。
  而仅仅只是单纯的扫视,就足以让异变爆发。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什么都看不见了!!救救我!!”
  “火!!着火了!!!快来人帮帮我!!”
  “怪物啊!!有怪物在这里啊啊!!杀了它!!”
  与巴斯里斯克对视过的教会战士们全都陷入了莫名的狂乱之中。经验老道的科林没等巴斯里斯克的视线和自己对上就用手遮住了眼睛,同时以咆哮级的音量命令自己的下属们:“别看他的眼睛!!那是魔眼!!会害人致幻!!!”
  但这已经来不及了。陷入幻觉的僧兵与骑士们在混乱中疯狂开枪,打死打伤身边多名同伴,原本分割包围的优势局面转眼葬送于敌手。
  “干得好,巴斯里斯克!!”
  看到巴斯里斯克的出现,原本气力全失的葛蕾雅立刻有了动力,她将血气集中于头发上,疾冲向还杵在原地的科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葛蕾雅一记凶猛的侧踹命中了科林的腰腹,并在踢飞对方的同时猛一甩颈,令血红长发紧紧缠上了对方的左臂。在惯性的强劲作用下,科林的左臂被头发拉扯到全关节脱臼,但这还不算完,葛蕾雅的发丝深入肌肉之中,在顷刻间吸干了手臂中所有血液。
  被击飞的科林差点没能爬起来,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臂已经被葛蕾雅摧残成皮包骨的模样了。所有肌肉全部萎缩,所有关节全部断裂,血管与神经也全部坏死,彻彻底底残废了。
  “怎么样?【兽】的一击,你还算满意吗?”葛蕾雅吮吸着从额上垂下的发丝,眼中的凶残邪恶之光比之前更盛几分。
  这算是葛蕾雅自交战以来第一次给科林造成实际伤害,而仅仅只是一次伤害,就带走了他一条左臂。科林强忍着剧痛,嘴里直抽冷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部下们更是惊骇的惊骇,恍惚的恍惚,完全反应不过来。
  那达这时也恢复了状态,他立刻点亮了带有范围治愈效果的绿灯,同时拖着受伤的身体与葛蕾雅汇合。巴斯里斯克眼见两人都还活着,庆幸的表情便不经掩饰地显示在脸上。他从树上跃下,凭借着魔眼的【看破】能力预读弹道,轻而易举来到了那达与葛蕾雅身边。
  被诡异孽缘所牵连的三人,终于在血与雨齐齐飘摇的夜里相会到一起。
  “见鬼了!巴斯里斯克!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我不是让你去找奥菲斯了吗?”葛蕾雅一张口仍然是难听的责骂。
  “奥菲斯?我怎么会去找他?”巴斯里斯克完全不知道葛蕾雅在说什么。这也难怪,因为被葛蕾雅指使去找奥菲斯的,正是伪装成巴斯里斯克的奥菲斯本人!
  “你刚刚说你拿到了《生命》之书的芯片,这又是怎么回事?”葛蕾雅的疑问一个接一个。
  “这……这是莎朗交给我的。”巴斯里斯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
  “你说什么?那个贱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够了你们!先扫荡掉教会的杂兵再吵!!”那达烦透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争吵,他决定提醒下两人这里还是战场。
  葛蕾雅与巴斯里斯克只能选择暂时闭嘴。他们环视周围,原本密不透风的包围阵势已经乱了套,作为指挥核心的科林也被葛蕾雅一击重创,现在确实是大肆杀戮的好时机。葛蕾雅看准了一支陷入混乱的小队,眨眼间她便冲了过去,以大快朵颐的凶猛豪快之姿瞬杀4人。巴斯里斯克只需站在原地,发动魔眼的【石化】能力控制住敌人,方便葛蕾雅挨个猎杀。夹在两人间的那达则担负起掩护与治愈的任务,他将左手的宝石提灯悬浮于空中,设置成新的自动施法机制,每隔数秒发动一次治疗光波,而留在右手上的提灯则用来防御与反击。
  一面又一面冰墙耸立起来,一队又一队战士被石化束缚,一颗又一颗人头被斩落于地。靠着临时建立起来的默契,三人成功瓦解了教会部队的包围攻势,原本坚强如盾犀利如矛的骑士们也渐有退意。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科林已被部下抬到了离战场较远的外围,但他不愿死心放过葛蕾雅等人,仍然单手拿着通讯器命令各个分队发动总攻。
  “不知死活的狗杂种们!没完没了了吗?!”
  葛蕾雅发出了母兽般的吼声。她彻底解放了自身的魔性,将满头的鲜红长发汽化成四处弥漫的血雾,霎时间整个自然公园都被笼罩在一片赭赤之中。双手被封也不再是阻碍,完全发挥本领的葛蕾雅只需操纵那些雾化的发丝,就能从所有死者与伤者身上吸取血液与生命力。
  “来吧!全部化为我的食粮!”
  随着血雾的扩张,呛人口鼻的浓重铁锈味也散步到周围每个角落。教会僧兵与骑士们都像是快要窒息了一样,表情痛苦地大口吸气;有的伤者承受不住伤情急速恶化,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生者尚且如此,死者也并未获得安宁,尸体中的残血如同被挤压了一样大股大股地涌到地上。血之溪流合成血之江河,血之江河又汇成血之湖海,血之湖海又连成血之汪洋,短短数十秒间,葛蕾雅等人所站立的大地竟然快要被血液淹没了。
  “这简直是……血池地狱?!”那达虽然未受到血雾的影响,但他仍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到难以言语。
  “不要恐惧眼前的邪恶!不要遗忘神赐的恩典!只要击毙魔女,就能破除邪术!!”受伤的科林硬是撑起身体,用手枪朝葛蕾雅连续开火,以枪声作为骑士们冲锋的号角。原本陷入恐惧的战士们哆哆嗦嗦地挺起身来,再度开始包围反击,他们大概明白了:现在若不取胜就再无生路可言。
  “蠢货!死到临头还在蛊惑人心!”葛蕾雅直面来袭的子弹,因为科林的射击已经毫无准头可言,“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个世界没有上帝,只有死神!”
  仿佛是到了某个临界点,漂浮在空气中的血雾变得黏稠而又滞重,并像乌云一样凝结在一起,密度之大远超空气。那是饱含生命之力与污秽之血的混合实体,生与死的概念在其中纠结成团化为混沌。葛蕾雅意念一动,不再具有通透性的血之浓雾便纷纷降落,与血海化的地面融在了一起。
  “献祭!”
  地面震动起来,不,应该说是血海翻腾起来。比暴风雨的降临还要凶险,比活火山的喷发还要猛烈,那达与巴斯里斯克都差点忘了自己还站在陆地上的事实,身体不由自主随着汹涌的赤红之浪来回摇摆,而其他的教会战士更是摆出了即将溺水的挣扎之姿。血潮越涌越高,血浪越卷越狂,似是有什么恐怖之物正搅动着这片噩梦般的汪洋、
  刹那间,巨大的生物从血海中冲了出来。长蛇一样的身体,遍布暗红色的钢鳞;怪鳄一样的大嘴,长满倒刺型的尖牙;无爪无翼,无须无犄,唯有巨鱼一样的背鳍与翅尾。
  这不是允许在现世里生存的生物,而是来自异界的神话传说之魔。
  蛟。
  它拍动尾巴,掀起高墙一样的巨浪挡住乱射的子弹,接着它竟整个钻入了赤海,仿佛看上去只能没过膝盖的血泊下面连着异次元深渊。
  “射击!!开火射击!!杀死那个魔女!!!”科林的精神已被血气中的疯狂所侵染,目呲欲裂的他拼命朝站在原地的葛蕾雅开枪,直到子弹打光空仓挂机他都没有察觉。
  赤蛟出海的巨响淹没了四周那不成节奏的枪声。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攻击方式,蛟只是张开大嘴、从人群脚下冲出来,这就足以产生毁灭性的杀伤效果。大量僧兵与骑士被咬住、咀嚼、吞噬,绝望的惨叫声中听不到任何与神有关的信息,在死亡的面前连祈祷的机会都没有。那些纹着十字架与利剑刺蛇标志的护甲武器,在蛟的尖牙之下毫无尊严,除了粉碎就只有陪葬一途。
  内脏与残肢伴随着夜雨纷纷落下,大量的新鲜血液融入赤海之中。享受了一轮屠戮的赤蛟再度下潜,但这次在它钻入血海的地方产生了漩涡。强劲的螺旋向心力支配了海面,同时也支配了还站在血中的敌人。很快教会的残兵们就意识到了他们的下场:他们将会被卷到漩涡中心,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蛟从身体的下方冲出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战士们开始丢盔弃甲,用尽一切办法拼命远离漩涡,不惜连划水的动作也用上了。听着属下们的悲鸣,科林原本都要麻木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一点。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葛蕾雅,毕竟对付葛蕾雅是他的任务,他也知道只要杀了葛蕾雅就能改变局面。
  “剩下的狙击手立刻就位,都听我的指挥!”
  科林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如果不是左手被废,他一定会亲自操枪上阵,而现在他只能指望自己的部下能争气了。骑士团的精英狙击手在科林的号召下再度活动起来,他们纷纷就近攀上了树,尽管这会暴露自己,但总比留在血泊中忍受震荡幻觉要好太多。身为教会的忠诚骑士,他们已抱着以命换命的觉悟,准备开始最后一轮的围歼战。
  此时此刻,科林的视野中只剩下了葛蕾雅。


  葛蕾雅仍然站在原地,巴斯里斯克和那达分别立于她的两侧。大局已定,对于巴斯里斯克来说再无出手的必要了,而那达也只剩下群体治愈这一个任务。葛蕾雅用充满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科林,打心底藐视他的狙击战术,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有人能在这种极端环境做到精准射击。
  更何况,她自己是极难被一发子弹杀死的,除非头部正面中弹。
  “巴斯里斯克,现在没问题了!立刻告诉我,《生命》之书的真正芯片是不是在你手上?”和往常一样,不耐烦的葛蕾雅威吓着巴斯里斯克,“刚刚我看到你手里拿着一个黑匣子,是不是装在里面??”
  “唔……这……”巴斯里斯克在莎朗身上获得的勇气与动力,眨眼间就在葛蕾雅面前丢个精光,根底上就懦弱的性格决定了他难以反抗葛蕾雅,“是的,和你说的一样,《生命》之书的芯片就在这个匣子里。”
  巴斯里斯克将天鹅绒黑匣子拿出来,然而却迟迟不愿递给葛蕾雅。站在一边的那达在听到巴斯里斯克做出肯定回答后,心脏也不由得为之猛跳一下,然而他更能沉住气,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那个黑色匣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怎么了你这蠢货?快把那玩意给我!”葛蕾雅看巴斯里斯克像是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顿时火冒三丈,“本来早该到手的《生命》之书,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你还在磨蹭什么??!”
  “我……”
  不想再找其他的机会了,或许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巴斯里斯克决定就地摊牌。
  “……我打算追随莎朗了。”
  “你说什么??!!”葛蕾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我喜欢莎朗,我爱莎朗!我不想再和葛蕾雅你一起组队杀人了……”巴斯里斯克的情绪像煮沸的开水一样激荡起来,“《生命》之书的芯片我会送给你……但作为交换,请你不要再为难我了,也请不要再出现在莎朗面前,拜托了……”
  “你……”
  颤抖的嘴唇无法将话说完。葛蕾雅感到自己的灵魂也跟着颤抖起来,抖到心跳都要失去节奏了。在血海中翻腾的赤蛟很明显被葛蕾雅的意志所影响,原本灵活利落的动作一下子变得迟钝起来,给了教会战士们难得的喘息之机。
  “你要背叛我??!你要离开我?和我拆伙??!!”
  “不……我只是……”巴斯里斯克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葛蕾雅。
  “见你的鬼去吧!!贱种!畜生!!下三滥的胚子!!《生命》之书我要,你也不准离开!!你永远都是我的东西!只要是属于我的,我绝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葛蕾雅一把掐住巴斯里斯克的脖子,由于用力过猛,手臂上的黑色血液又涌了出来,将巴斯里斯克的前胸缓缓染黑。
  “你想从我身边叛逃就已经是死罪了!没想到你还要投奔莎朗?!!你这蠢猪一样的傻小子,莎朗没有了《生命》之书还有什么活路?!你还真的相信她??”
  “莎朗相信我,才把芯片送给我,所以我也相信她……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巴斯里斯克想要挣扎反抗,在这似曾相识的生死关头,他从葛蕾雅的眼中看到了另一张女人的脸。
  “那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就算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咬牙切齿的葛蕾雅大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巴斯里斯克拎离地面。而巴斯里斯克也不得不将意识集中到双眼,准备用魔眼来对付葛蕾雅。
  眼看同为【兽】的两人就要在这关键时刻自相残杀,那达不得不出手阻止他们。但奈何两人都已经动了真格,他竟然一时半会没办法将两人分开。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注意下周围!!等彻底安全了,你们杀到脑浆乱喷也没人管!!”那达只好用言语威胁葛蕾雅他们,“你们再纠缠下去的话,我就一个人突围出去了,《生命》之书的交易也就此作罢!!”
  “啧!!”
  葛蕾雅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好不容易抢来的《生命》之书就为了向术士换取地位权力与财富,如果交易取消那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见鬼!快把那黑匣子给我!!”
  葛蕾雅不由分说去抢巴斯里斯克手上的天鹅绒黑匣子,但巴斯里斯克却抓得紧紧的,不让葛蕾雅有可乘之机。葛蕾雅一怒之下又给右手加了一把劲,掐得巴斯里斯克差点翻白眼。惊慌之中他想要发动魔眼,放松了手上的防御,而葛蕾雅见时机已到,迅速伸手抢得了黑匣子。
  “好!《生命》之书到手了!”
  而就在这时,稀落的枪声突然密集起来。
  狙击步枪的子弹非常集中地奔葛蕾雅而来,但后者却在听到枪声那一刻就自动做出防御。她的头发密密麻麻地裹住了身体,像锁子甲一样将来袭之弹或卡住或弹开,以接近完美的程度护住了要害。
  但这终究不是完美。
  葛蕾雅的双臂都不在头发的保护之下,而这一轮的狙击又太过密集,结果数发子弹直接贯穿了她的手臂。
  右臂被打断,魔爪之下的巴斯里斯克得到解放。
  左腕被击穿,通体漆黑的天鹅绒之匣坠向地面。
  “《生命》之书!!!”
  在永不停息的纷飞弹雨之中,葛蕾雅惊呼起来,巴斯里斯克也张大了嘴巴,那达更是瞪圆了双眼。
  三个人都瞄准了这一时刻,同时向匣子出手。葛蕾雅在伸手去抓匣子的同时伸长了自己的头发,想要借助发丝的力量排除他人;那达则以灯代手,放长细锁,让宝石提灯先行一步去捕获匣子;巴斯里斯克则是魔眼全开,用【看破】来预测匣子的下落轨迹,做出比谁都快的预判。
  黑色的匣子,仿佛暗夜的果实,在空中与飞舞的子弹为伴,翻滚着、坠落着,最后盒盖悄然无声地打开了。
  最先发现情况有了微妙变化的是巴斯里斯克。他的【透视】瞬间恢复了作用,原本透视不了的匣子内部突然能透视了,他便立刻意识到黑匣子的封印被解除了。
  但是接下来他看到的东西却远超想象。
  黑匣子里的东西,是一团圆滚滚的球状物,而不是薄卡一样的芯片。他看着那个圆球从匣中的绒垫中脱离,在重力的引导下滑出匣子,孤零零地暴露在空气中。最后,圆球的正面终于转到了巴斯里斯克的视线前。
  “眼……唔啊!!”
  巴斯里斯克下意识的惊呼被打断了,因为葛蕾雅的血之发丝凝成尖锥刺穿了他的胸口。为了抢夺芯片不择手段的葛蕾雅,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切断自己最后一丝生还的可能。
  “《生命》……!!”
  葛蕾雅的欣喜欢呼还没全部表现出来,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尤加的眼球,在离地面还有数公分的空中爆炸了。

  像是世界突然被挖走了一块空间一样,为了填补它,周围所有物体的位置都在这一刻产生了偏移。
  极大的能量从极小的存在中迸发出来,引发了极不寻常的连锁反应,将一切都带向无限毁灭的尽头。在刹那间的爆炸之中,没有强风也没有高温,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只有庞大到无法估量的超强压,将时间空间以及全部有形之物统统压缩成波动与粒子。
  一如星球的终焉。
  明明没有光,巴斯里斯克的眼前却是一片纯白。躯干与四肢都在刚刚一瞬中消失于无尽,或许连大脑也已涣散,但他却依旧能够看、能够听、能够呼喊。
  没错,就和那时的梦相同。
  葛蕾雅,莎朗,那个妓女,以及无数在任务中杀死的女性,她们的脸一张张在意识中闪过,之后纷纷融入纯白之中消失不见。量变产生质变,在这生死有无等等所有界线都已朦胧的最后,原本无形的纯白也有了形态并渐渐清晰起来。
  只是感应到大致轮廓,巴斯里斯克便立刻明白了,那便是他一直渴求的东西。
  就像从长长的梦中醒来一样。
  在这全部的尽头,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妈妈……?”
  然而无声的话语还没来得及传达给任何人,就像落入激流中的一片残叶,一点痕迹也没留便消失了。




  当约翰看到赤蛟从公园中跃起时,他刚刚赶到河对岸。
  一阵阵强烈到反胃的咒力扩散像风暴一样刮过来,将雨水落在皮肤上的触感都一并抵消了,约翰估摸着战斗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了。
  “两个人……不,至少有三个人吧,啧!人数对不上!”
  每个人施展术式发动异能时的咒力扩散都是不同的,约翰靠着这点来判断人数。除了熟悉的那达和葛蕾雅外,他还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波动,然而他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他有不妙的预感:这个新来者可能会带来毁灭的转机。
  很快,约翰的预感就慢慢强烈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赤蛟升腾的次数突然减少了。
  “糟糕……”
  约翰心中一沉,脚下赶路的步速也放慢了。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的大白狗这时也赶了上来,它在奥菲斯的意识指引下猛冲到约翰面前。
  “到此为止了!!别再往前去一步了!”奥菲斯的喝阻从白狗的身上传了出来。
  “阴魂不散的家伙!奥菲斯!你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吗??”心中揣测着某个临界点就要到了,约翰真的快要急红眼了,“你给我滚开!不然我绝不会客气了!!”
  “你休想!!”
  眼看着约翰就要发动冲刺,奥菲斯立刻对白狗下了指令。大白狗一声不吭地冲进了约翰的怀里,这一次它没有再去咬住裤脚,而是直接对他的大腿下了口。
  “哦哦哦哦!!你这畜生!!”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约翰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低头看着那半人高的大狗正撕咬着大腿,滚烫的液体正缓缓染红衣料,自己却怎么也没法摆脱。
  “奥菲斯!!!!”约翰一时下不了手殴打白狗,但他又必须要前进。
  “别再过去了!!约翰!!”
  就那么想阻止我吗?就那么害怕我过去吗?气急败坏的约翰把牙关都咬出血了。
  狗的牙齿完全嵌入到约翰的大腿肉里,疼痛令他快要失去大腿的触觉了。每一秒的时间在这里都显得格外漫长,每一次呼吸在此刻都变得如此困难,约翰的心终于在痛苦的煎熬中失去了平衡。
  “给我松口吧!你这见鬼的东西!!”
  什么也顾不上了,约翰抬起另一只脚,狠狠踢向大白狗的腹部。毫不留情的、一次又一次的,直到大白狗的尖牙从他的腿上拔出来。那只忠心不二的狗从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翻滚在地抽搐不已。它的眼中淌着浑浊的泪水,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一些带着泡沫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看样子是再难站起来了。
  看到这种悲戚到断肠的场景,约翰觉得自己疯了,但在这之前他认定奥菲斯也一定是疯了。
  在这个夜晚,已经没有人是正常的了。
  约翰拔腿就跑,身后奥菲斯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弱越来越远。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找到那达和葛蕾雅,至少不能让那达有什么闪失。
  那个沉默寡言的前辈,那个心思细密的同窗,那个不用多说便理解一切的知己,那个就算背叛也留下活路的挚友。
  从未想过会分离,更不敢想会永别。
  约翰此刻只能祈祷,但身为术士的他却找不到可以祈祷的对象。
  穿过绿化矮树丛,跃过公园栏杆,跨过一地的尸体,前方血腥之气越发浓郁,心中的不祥感也越发强烈。就在他即将一只脚踏入地狱之时,噩梦提前一步降临在面前。
  规模与威力不成正比的奇异爆炸绽放于自然公园中。约翰瞪大眼睛看着密度极高的能量在空中形成漩涡,附近一切物质都被卷入其中化为雷霆与烈焰的乱流,不断重复着爆发收敛聚合再爆发的循环。那明显是眼前的爆炸,但却遥远的像是爆发在另一个次元里一样,只因感受不到光与热,也没有扫平一切的冲击波,唯有大量的空气被吸入其中。
  “糟糕!要被吸过去了!!!”
  约翰还没来得及去看周围的情况,就不得不在意其自身的安危了。那黑洞般的剧烈爆炸仍然是需要海量氧气,所以不可避免存在着大范围空气内吸的现象。约翰眼睁睁看着地上的沙石与尸体纷纷被卷起吸入爆炸之中,一些树木也被毫不留情连根拔起,甚至还有活着的人类也被气流所牵拽拉扯,所有物体无论生死都将投入地狱熔炉之中。
  约翰死死抱住一棵大树的树干,周围的氧气密度正以惊人的速度下降,很快他就要陷入窒息状态了。一旦窒息,所有力量都会失去,意识也会随之散失,他将无法逃避被卷入爆炸的绝望结局。
  “这就是……死亡的陷阱吗……”
  约翰闭上了眼睛,他完全理解了奥菲斯的劝阻之意,那人一定早早预见了这番场景。
  然而命运并没有让约翰走入死胡同。爆炸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漩涡开始坍缩,能量开始外溢,所有的无限最终归于有限,一切物质被压缩到极致的终点便是化为光。
  整耳欲聋的巨响这时才爆发出来。随着声波的扩散,其他能量波也一并以余烬的方式喷发出来,原本内吸的空气也突然反向外散。滚烫的阵阵气浪将约翰吹飞出去老远,未能完全蒸发的血肉则被抛向天空,混在雨水里降了下来,淋了约翰一头一身。
  挣扎在死亡边缘的约翰气力全失,他呆呆地跪坐在热气腾腾的地上,独处于漫天的血雨腥风之中。一样小小的东西闪烁着微光滚落到他的身边,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颗提灯上的宝石,遍布歪曲的裂缝,沾满暗红的血迹。

  痛彻心肺的哀嚎声,回荡于黎明前的无尽黑暗中。


 楼主| 发表于 2015-5-17 23: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故事~
  
  
  他听到一声哭喊,撕心裂肺,再无安宁。
  哭喊声越来越响,穿髓刺脑,难以忍受。
  那哭喊发自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虽突如其来但却持久不息。
  那哭喊曾回荡在火焰与血泊的上空,而如今又在他的耳畔徘徊。
  那哭喊贯穿了无数如影如霾的光阴,击碎希望带来悔恨与伤痛。
  孩子被带走了,他又将面对百年的孤独。
  他的儿子死了。
  
  
  阿姆斯特丹的雨早已停了,但天色却比降雨时还要阴沉几分。
  从葛蕾雅掀起叛乱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之中亚伦一直把身体钉在靠椅上,几乎没有站起来过。他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的窗帘拉得死死的,屏蔽外界的一切声光,独自面对摊满纸稿的长桌,等待着那达的归来。
  但是他终究没能等到。
  米利安轻轻推开房间的门,踮着脚走了进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虽然亚伦早早叮嘱过弟子不要来打扰他,但米利安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了。而当她进门睹见亚伦的身影后,心中原本还尚算平稳的担忧便一下子满溢出来。
  形销骨立,如刻刀凿出的雕塑一般;白发丛生,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达……”
  光是说出口,米利安就已经后悔了。她知道自己不该提这个名字,但残酷的现实却迫得她几乎没有迂回的余地。
  “……那达,不会回来了。”
  亚伦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干涸已久的河渠。
  “他死了,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却让本该是安慰者的角色先崩溃了。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道歉!亚伦老师!我……那达他……呜……”
  米利安两腿一软,跪倒在了地板上。她双手捂着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中溜出来,一滴滴坠入黑暗。与【兽】死斗命悬一刻也没能让她屈服,身受重伤骨断血流也没能让她哭泣,但这一刻她却对彻底情绪失去控制。
  亚伦慢慢抬起头,让米利安看到他那深陷的眼窝和满腮的胡渣:“我没想过这次行动会死人,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在这里失去那达……”
  “为什么那达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教会和【兽】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约翰会联系不上?!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哭号声中,米利安用拳头捶击着地板,“明明只是去执行接头类的任务,为什么会……呜呜呜……这到底是谁的错?!”
  “是我的错,从一开始就是。”
  亚伦的心像是被抽空了,说出的话语只剩一种被风化的沙哑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绪要素。
  “那达其实是我的儿子,我的亲生儿子。”
  “……哎??”面对突如其来的真相,米利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对不起,米利安,我瞒了你们太久了,我本以为可以永远瞒下去,让那达永远以我首徒的身份生活于你们之中,但是……”亚伦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但是,他就这样……这样死去了,连尸体也没有留下,我……”
  连呜咽也算不上的干涩停顿,亚伦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只想在这里告诉你一切,告诉你一个真实的那达……他是个好孩子,本不该就这么死去的……”
  自幼相识,同窗十年,米利安的心里一直把那达放在亲生兄弟的位置上。此时此刻听到亚伦的言语,她灵魂中最温柔的部分像是被剜了一刀,疼得她全身颤抖,直不起身子。
  亚伦长长地叹了口气:“年少之时的我天赋过人,自恃名师器重且又出身豪门,在联盟里飞扬跋扈,惹是生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别说是教会,就是拥有神敌之称——【巴哈姆特】和【蕾薇雅丹】的最强术士,我也自认未必不如他们,以至于不知得罪了多少派系多少人物。这种极端的自负让我看不清真实的自己,最终犯下了人生中最大错误。”
  米利安跪坐在地板上,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在回忆中渐渐老去。
  “我爱出风头,对于异性交往更是乐此不彼。从学院时代开始,我就一直和众多女性保持着亲密关系,一些女性也看中我的才能与家世,自行倒贴投怀送抱,更让我飘飘然。为了追求刺激,我甚至染指那些不该染指的女性。沉醉于意乱情迷之中,我最后竟然……竟然诱惑了自己的亲妹妹……”
  “……怎么会……”米利安捂住了嘴。
  “我的妹妹,阿莱克西亚,在学术研究层面上更甚于我的天才,被称为【幽幻的魔女】(WitchofOccultics)。”亚伦那死灰一样的眼神里浮现出一丝怀念,“虽是亲妹妹,但我们自幼便被分开。我从6岁开始随父亲前往欧洲大陆修行,之后又拜名师入名校,每隔数年才会回到英国,而阿莱克西亚则是成长于母亲之家,以名门千金的身份接受严苛的封闭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像是一只养着笼中的金丝雀,尽管有着超凡的才华,但却从未和外界有过接触,比冰之昙花还要纯洁还要虚幻。”
  那是只有在童话中才会出现的少女。
  米利安着实想象不出这样的妹妹到底是怎么生存的。
  “那一年,回到老家过十八岁生日的阿莱克西亚,与我再度相见。盘起金发的她,身穿纯白薄丝金镶边的礼裙,像是一朵世上最美的郁金香盛开在我的眼前,刹那间我产生了幻觉——”
  亚伦对此记得格外清楚,毕竟那是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一瞬间。
  “——我看到阿莱克西亚身披婚纱手捧鲜花向我伸出手来的幻景。从前往后,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能让我如此目炫如此心动,只有阿莱克西亚——人生中仅此唯一的妹妹。生日宴会上,无比兴奋的我向她讲述了很多大陆见闻,而她也将学习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我惊叹于她那渊博的学识,她艳羡于我的种种奇遇,我为她被束缚于家中的苦状而悲愤,她为我在外拼搏争斗的危险而担忧。烛光为伴,互敞心扉,我们促膝长谈直至夜明。那一夜,我确定了自己和阿莱克西亚之间的奇妙缘分,我坚信那幻景就是我和她的未来。”
  米利安的眼神也随着话语变得飘渺,她轻声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吗?我开始瞒着父亲偷偷回国与阿莱克西亚幽会,并不止一次将她带出庄园,但终究……”亚伦垂下了脑袋,头上白发眼看着又多了几丛,“……相逢注定要成大错。不管是从伦理上,还是从道义上,那时的我都不该去接触阿莱克西亚。然而我自视极高,不懂错为何物,视兄妹禁忌之类的世俗传统为敝屣,一心只想着让阿莱克西亚离开鸟笼,生活在自由自在的天空下。”
  听到这里,米利安也意料不到自己老师也曾有如此叛经离道的一面,不禁哑然。
  “阿莱克西亚对我言听计从,对于兄妹禁忌认识很浅。她饱受精英教育,但惟独少了传统伦理的常识,那是因为家族只想着让阿莱克西亚在魔道学术界闯出名声镀层金,以后可以用来攀附地位更高的豪门旺族。阿莱克西亚在家族里只是一个交换用的道具,让她学那么多仅仅只是增加道具价值而已,知道真相的我怒不可遏,宣布与生我养我的家族断绝关系,并强行带走了阿莱克西亚。”
  米利安吓了一跳:“这就是……老师您脱离家庭的原因??”
  “是啊……因为太难堪了,我没勇气告诉任何人。”亚伦皱着眉头说道,“在逃亡途中,阿莱克西亚生下了……我的孩子,对此家族却毫无怜惜之情,接二连三派来战斗术士想要强行带我们回去,好在我将他们全数挫败。然而没想到的是,我还是低估了家族的狠心,同时也栽在了自负的弱点上。”
  “有人能击败老师您?在您的全盛期?难道是神敌……”
  亚伦摇了摇头:“并不是【巴哈姆特】那种名流,而是一个绰号【千目蛟】的佣兵术士。家族为了尽快掩盖家丑而雇佣了他,要他不择手段抢回阿莱克西亚,于是我便注定要与他遭遇,但结果……一败涂地,那时我才如梦初醒,切身体会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输给那个佣兵,阿莱克西亚和刚生下的孩子被带回了家族,幽禁于不列颠的北寒之岛,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她们母子的消息了,直到后来……”
  孩子被夺走时的哭喊声犹在耳边。他的嘴唇颤了颤,斟酌着接下来的词句。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我逐渐放弃战斗术士的修行,开始在联盟里图谋权位,幻想着有一天能靠着【西西弗斯之山】的权力压垮家族救出妹妹,但几年后我又一次遭遇了重大挫折、嗯……就是【兽】中葛蕾雅二人组屠杀我恩师全家的事。失去靠山的我万念俱灰,而这时家族的人却又重新找到我,并告诉我两件事:一是母亲家的家主已经去世,阿莱克西亚解除禁闭回到家中;二是她和我的孩子还活着。家族派人将我的孩子——一个安安静静的男孩送到我的面前。”
  “那个孩子……就是那达??”米利安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
  “真的很像阿莱克西亚呢,那孩子……”亚伦也伸手盖住了眼睛,一直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终于也产生了变化,“冷静成熟,心地单纯,会为别人着想,能看透很多东西……当然有时也很固执,偶尔会用偏激手段去贯彻决心……哈,这点一定是遗传于我吧……”
  “老师……”米利安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亚伦的身侧。
  “从那时起,那达便跟在我身边做术士修行,一如当年父亲带我修行一样,简直就是一种轮回……我看着那达长大,看着他的脸越来越像我和阿莱克西亚,我的内心就越受煎熬,因为我已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背德禁忌。后来熬不过思念,我重返家族看望阿莱克西亚,但是……”
  亚伦的嗓子哽住了,连贯性原本就脆弱的话语在这一刻被感情的脉冲彻底阻断了。
  “阿莱克西亚老得不像样了,明明她比我小2岁……她头发几乎全白了,身体瘦到皮包骨,原本闪亮如星的眼眸也变成了两窟铅色的死水,说起话来像个半入黄土的老妇,之前做的学术研究全部付诸东流,一身傲人天赋彻底荒废……我不知道她在北方受了什么折磨,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狂妄自大与一意孤行毁了她……从那之后我便开始抗拒返乡,以至于最近7年我都没再回去……我实在无法面对阿莱克西亚,我也无法面对那达……我能做的便是剔除他作为我儿子的部分,强迫他成为了我的首席弟子……”
  不再以父子相称,而是以师徒共生。用互相逃避取代互相折磨,用自我欺骗来取代自我厌恶。在米利安约翰等人尚未拜入亚伦门下的空白时光中,隐藏着数不尽的哀伤与无奈。
  “那孩子几乎继承了我和阿莱克西亚的一切……”亚伦的表情变了,有泪水从捂住眼睛的手掌下渗出来,“但惟独没有继承魔道天赋,这或许就是阿莱克西亚的诅咒、不,应该说是祝福吧,她再也不想让我们的后代变成术士了……那孩子也是这样想的吧,但我却一直想让他独当一面,超越当年的我,弥补那些我犯下的错……我对他摇头叹气,没有为他许诺任何奖励,只因我对他期望太高……我此生唯一能做的赎罪,便是让他拥有光辉的未来,但是……”
  “但是,那达并不是很想成为术士……”米利安早已隐约察觉到同窗密友的心思变化。
  “我知道的……我其实都知道的……我是他的父亲……我知道他想成为国际志愿者。我查看过他的邮箱,发现他已经拟好了电子简历……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删掉那份简历文档……”
  “那达如此优秀,就算不做术士,一定也能够……”米利安深吸了几口气,才能将话语接下去,“……一定能成为……最出色的志愿者。”
  “是的,我想过的……他有能力进入任何国际组织,他会成为著名的慈善家,他还可以环游全球,出版大堆大堆的游记,或许当个艺术家对他来说也不错……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就任何事业……毕竟他是我和阿莱克西亚的子嗣……”
  布满裂缝与血污的宝石,从松开的手心中滑落于地。他的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只因预想中那无限多的可能性都已被终结在冰冷的现实之下。
  “我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阿莱克西亚……我再也回不去了……从今往后,我又是孤独一人了……永远都不会再有赎罪的机会了……”
  原本已枯竭的泪泉再度满溢。亚伦光靠座椅已经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大声号哭中的他像是失去意识一样向前倾去,而站在边侧的米利安及时抱住了自己的老师。
  在这仅剩的温柔之中,拥抱中的二人跌坐于地面,静静沉没于泪海之中。
  
  
  
  “怎么了你们这些家伙?”
  博鲁特大大咧咧躺在沙发上玩着电子游戏,脸上挂着谁都欠他几万美元的臭表情,翘在茶几上的双脚随着手指按键的节奏抖动个不停。
  “任务不是成功了吗?结果你们这是什么样子?死了爹妈吗?啊……抱歉,我想大家的爹妈早就下地狱了吧。”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他。
  但房间里并不是没人。准确的说,是所有人都在房间里,但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背对着博鲁特的奥菲斯坐在方桌前,埋着头将几把手枪和匕首保养了一遍又一遍;露挂着一张快要哭出来的丧气脸,蹲在门边照顾着腹部受伤的大白狗;尤加还和之前一样,枯坐在角落的地板上,右眼上戴着一块黑布眼罩,看上去像是一个坐了牢的海盗头子。
  最反常的是莎朗,她整个人活像块木头,靠在窗前眺望北海运河的对面。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一连好几天从早晨发呆到晚上,姿势都没变过。
  “好吧好吧,看来葛蕾雅和巴斯里斯克真的是你们的爹妈!”
  虽然双眼还盯着电视屏幕,但博鲁特却仍能察知四周每个人的消沉状况。为了改变情况,他不得不用暴言恶语来抗议这种憋死人的沉重气氛。
  “亚巴顿和彼泰死的时候可没这待遇啊!”
  【兽】,只剩下五人了。
  葛蕾雅和巴斯里斯克,都被炸死在几天前的那个雨夜里了,连尸体也没有留下。给两人做陪葬的,是当时围在四周的教会僧兵和骑士,以及一名年轻术士。
  客观来看,这毫无疑问是场漂亮的胜利。【兽】中的莎朗一派未损一兵一卒就消灭了叛乱者葛蕾雅等人,还重创了教会的追兵,甚至杀死了一名术士,严厉警告了那些装模作样来谈交易的联盟使者。
  但是尽管如此,莎朗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为此感到高兴。
  博鲁特的无名之火也就来源于此。
  “【兽】什么时候会如此死气沉沉?上次这样还是五年前吧,我们的指挥官从【隐面人】换成了变态老头巴兰!”
  “别再说了,博鲁特。”奥菲斯将手中的格洛克丢在桌面上,发出的撞击声却比他的说话声还响。
  “我就是说给你听的,奥菲斯!”博鲁特丢下游戏手柄,任由屏幕里的女主角被怪兽咬死,“其他人我还可以容忍,为什么连你也变成这样了?你不是一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吗?”
  “……”奥菲斯张了张嘴,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其实谁的死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在意的只是莎朗一个人而已。
  细雨之中,运河之畔,金色的魔女堕落于夜明之前。
  一回想到那副场景,奥菲斯的胸口就会剧烈疼痛起来,仿佛整个身体要裂成几块了一样。
  莎朗,快要不行了。
  从现在开始,谁也没有活下去的自信了。
  “博鲁特,跟我出去一下吧。”奥菲斯不想再待在这里,他想去到没有莎朗的外面静一静。
  “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外出呢!你那张原本就很臭屁的脸现在就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看得我倒胃口!”博鲁特一脚踹开茶几,放在上面的游戏机差点摔下来,“我要去附近转转,【死雾】那家伙也在阿姆斯特丹,你们都知道吧?我提醒过你们的。”
  “嗯……”奥菲斯低着头答了一声,伸手拉开房门跨了出去。
  “嗯什么?这么敷衍!被杀了我可不管!”骂骂咧咧的博鲁特跟着走出房门,不过他转身离去的方向却和奥菲斯相反。
  抱着大白狗的露看了看离开的两人,又看了看还杵在房间里的两人,最后只得摇摇头,带着红红的眼圈搂着白狗悄然走开。
  沉闷压抑的气氛并没有改变,房间里却只剩下两个人了。
  “莎朗……”
  出乎意料的,缩在角落的尤加抬起头来,主动向莎朗搭话。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没错……是的。”莎朗极其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尽管面容看上去还是美到难以言喻,但那极度憔悴的神情却让人大生恻隐之心,“我用你的右眼炸死了几个人,就是这样……”
  “其中有不能杀死的人,是吗?”心如死灰的尤加依然保有着【兽】该有的洞察力。
  “……我并不知道谁可以杀谁不能杀,我只是不想害了约翰……”莎朗背靠着窗户,垂下脑袋,用额前的金发遮住颓然的表情,“我,终究是个嗜血成性的愚蠢杀手……”
  “这并不是你的错。”尤加摸了摸戴在右眼上的眼罩,“这也不是特定某个人的错。”
  “我知道的……但是,过错总是要有人来背负的,我……”莎朗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也终于遇到了自己不愿意面对的挫折。
  “背负罪责非常辛苦,比你想象的还要辛苦。”尤加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只要别像我一样被压断了脊骨就好……”
  听了这话的莎朗抬起头,她知道所谓“压断脊骨”是什么程度,她也无法回避对这种凄惨可能性的恐惧。为此,她不得不去深入了解下失败者的过往经验。
  “尤加,虽然我原本不想问,不过……”
  深吸一口气,莎朗将鬓角的缕缕金丝撩到耳后,露出苍白的脸颊。
  “……在你回国那几周里,发生了什么吧?你又为什么要去而复返?现在能告诉我吗?”
  终于问了,这个出于各种原因而被【兽】中众人强制无视的重大疑问。
  尤加那巨大的身体在这一刻动了动,沉默了许久,但最后还是在原地泄了气。
  “我杀死了所有人,我杀了我妻子一家。”
  “……”
  莎朗将早已准备好的安慰语硬吞回肚子里,即使反应灵敏如她,也不得不在这样的真相面前暂停思考。
  “离开你们之后,我没花多少工夫就回到了故乡科隆。在我消失的十年里,科隆真的变了很多,莱茵河边新建了很多防洪措施,发生在我学生时代的特大洪水恐怕是再也不会重现了。”尤加将灵魂缓缓浸入记忆之中,“我当年工作的场所都已经消失了,曾经的住所也变成了别人的产业,但这并没有阻碍我找到妻子,然而……”
  “你找到了不该找到的真相,是吗……”莎朗以前听过尤加的往事,从来不低估人类恶意的她也大概猜出了尤加被陷害的原因。
  “不,真相并不重要,从来都不重要,因为那只是过去。”
  尤加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变得好似石灰一样惨白,显然是回忆到了极痛苦的经历。
  “我很快见到了妻子,但却发现她早已和我当年的上司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我强行控制情绪,向妻子还有她的丈夫询问往事,然后……他们就告诉了我所谓的真相:妻子曾是我上司的初恋情人,就算在我和妻子结婚之后,我的上司也一直旧情难忘。恰巧我那时在追查黑帮走私案,上司便趁这个机会将本该匿名处理的办案人员名单泄露出去,故意让黑帮来找我的麻烦,并用邮包炸弹将我送进了医院。医院是教会的产业,而上司本身也和教会有联系,于是他便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偷偷卖给教会做实验品,同时对外宣布我已殉职的消息。待到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他再乘虚而入接近我的妻子,最后……”
  “这算是谋杀吧。”不算太意外的真相。对于莎朗来说,比这凄惨的过去实在是太多了,“不过他们肯当面告诉你真相,这倒是很稀奇。”
  “是啊,因为我妻子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尤加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麻木的神经支配着脸上每一块肌肉。
  “在他们结婚之后,我的妻子就慢慢了解到我被陷害的真相了,但她却没办法为我翻案鸣冤,因为她已经融入了与上司在一起的生活。在事实被隐瞒的几年里,两人有了感情,有了孩子,她不愿为了一个‘早已死去’的男人毁了自己的安逸生活,更不想为了一件陈年旧事亲手摧毁自己的家庭,何况我的身体也被改造成了怪物……莎朗,人的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有的人经历十年风霜也要坚守真爱,而有的人却很快接纳新的感情,我无法判定谁对谁错,只是……我发了狂……我无法接受这一切。”
  无法接受吗?莎朗理解尤加的痛苦与哀伤。
  因为并不是输给了什么人物或是什么标准,而是输给了时间和现实。
  时间是无敌的,一旦胜了,就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
  现实是冷酷的,沧海桑田,是非对错都是苍白无力。
  “我还从妻子的口中了解到自己父母也早已去世,毕竟儿子遭遇横祸儿媳又另嫁他人。再也找不到归宿的我只能哭着求妻子,求她回心转意和我一起生活,我也求昔日的仇敌大发慈悲怜悯于我,我在他们面前丢弃了所有的尊严,可是……”
  尤加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昔日的暴力正随着怒火一起,一点一滴地回到他的体内
  “……我的妻子让我滚出她的家,她当着我的面喊了几百次‘你已经死了’,她大声吼叫要我认清现实,但在我眼中的现实就是活着回家。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女人,陌生,冷漠,无情,像一头护犊的雌兽,为了捍卫自己的小小家庭而奋不顾身,尽管那是建立在罪恶与背德之上,她也视作不见。而她的丈夫,我的原上司,陷害我夺走我一切的男人,却悄悄地拿出了手枪,从背后瞄准了我的脑袋。”
  莎朗轻轻闭上眼睛,后面发生什么她不用多想都知道:【兽】之魔头又怎么会轻易被人枪击?
  “枪响了,但子弹却没能打中我,嘿嘿……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身体、我的本能不会允许我中枪的。我转身劈手夺下那个男人的手枪,但没料到的是:此时我的妻子拿着厨刀刺进了我的后背。”尤加的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想用肉体的疼痛来转移精神上的刺激,“两人在这方面意外地有默契呢,妻子刺中我后,丈夫也抄起花瓶砸在我的头上。他们口里骂着‘死不了的怪物’‘我要再杀你一次’,一心想置我于死地。看着那两张被疯狂和恐惧扭曲的脸,我彻底绝望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开始了屠杀……”
  【兽】都是嗜血的,一点不假,这就是被注入到基因里的黑暗宿命。
  “等我恢复意志时,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言语之间,一行鲜红的血泪从尤加的眼罩下缓缓涌出。
  “我扯下了他们的四肢,撕碎了他们的身体,把内脏和血铺满整个屋子。我徒手杀死了自己盼了十年的妻子,我也将恨了十年的仇敌就地分尸,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我也没放过,他们都在我的脚下化成了血浆和肉渣……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属于【兽】之杀手的感觉。过去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而现在梦醒了,我的灵魂也就死在梦到达尽头的那一刻,肉体则任凭杀手本能的催动。就这样,我一路潜回荷兰,回到你们这些有着相同气味的伙伴身边,除此之外,我再无容身之地……”
  被血之羁绊所牵引,尤加还是回到了莎朗身边,但这只是从一个噩梦跳到另一个噩梦而已。
  听完尤加的故事,莎朗只感到胸中异常苦闷,后心都被冷汗打湿了。当初她目送尤加离开时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但如果【兽】的命运真的都是如此相似的话,自己再怎么逃避也是没用的,终究还要落到尤加这个田地。
  不,恐怕,她已经落到这个田地了。
  莎朗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墙壁,全身颤抖不停,慢慢向后退去,再难回首却绝难忘记的回忆场景在她的脑中重现:
  
  黎明之前,风雨之中,雷鸣之后,一身血污与伤痕的约翰来到她的面前。他没有咆哮,没有崩溃,只是用噙满泪水的双眼瞪视着她。他从地狱中归来,聆听过死者的哀鸣,识破了阴暗的诡计,紧握着挚友的遗物,来此只为向她求一个无辜的解释。
  但是她却给不了,她不是无辜的,没有人是无辜的。
  她能给的只有拥抱,还有那被诅咒的《生命》。
  他推开了拥抱,拒绝了《生命》。他质问她,是谁造出了这伤痛?
  是我。她做出选择。
  耳光打在了她的侧脸上,不重,但却异常的痛,像是涂了剧毒。
  他转身逃走,再不回头,而她却没能再像十多年前一样追上去。
  她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孤独一人。
  
  “约翰……”
  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莎朗体内最脆弱的那一根神经终于崩断了。和神经一起断掉的还有某些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的羁绊,那是莎朗能够活下去的动力根源。
  再也不能和约翰相见了,再也没有一起活下去的未来了。被时间之力摧残到面目全非的莎朗,这才从普莉希拉的梦中醒来——叫醒她的是那一记耳光。
  就这样让一切都失去意义吗?莎朗绝对不想认输,她一直都将胜利的标准定到最低:保证约翰不受伤害,顺利完成交易就好。然而现在就连这种程度的目标都难以实现,莎朗真的快要被压断脊骨了。
  “莎朗,不要迷茫。你不会变成我这样,你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尤加站起身来,走到莎朗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安慰她。
  “你要相信约翰,他通过了十年时光的考验,他是不会背叛你的。”
  “但这才刚刚开始……考验才刚刚开始……”莎朗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尤加的脸,伸手替他擦去那行血泪,“路被我自己阻断了,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了……”
  “莎朗,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要担负起拯救【兽】的重任,你要独自面对无数猜疑和背叛,你还要为约翰的安危和立场着想,这一切都太过沉重。”尤加将视线移向窗外的北海运河,河上那一座座桥梁正担负着整个城市北面的交通,“你也会力有不逮的时候,但无论如何你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你有这个资格。只是无可挽回的终究无可挽回,或许等上一段时间,待大家都冷静下来,解除误会的成功率会更高。而在这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扫除一些障碍,铺平一些道路,放开手脚,用我们独有的方式来处理。”
  莎朗轻叹一声:“我们【兽】独有的处理方式吗?那就是杀戮吧。约翰他……最近肯定是连我的声音都不想听到了,无论如何他的朋友都是我杀的,恐怕光是想到我的名字都会让他痛苦……唉,所以若是要重整旗鼓,的确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
  “是啊,没想到彼此的伤痛换来了宝贵的空隙……呵呵,莎朗你就算在这种状况下也能如此清醒理智,看来你离堕落还远着呢。”
  尤加苦笑道。常常沉默的他,并不是什么也不去想的石头。面对着失落的莎朗,他仿佛是在交托遗产似的、毫无保留地将所有想法和经验都传达给对方,仅仅是为了强化莎朗的精神,修补莎朗的精神。
  因为莎朗是【兽】的心,也是【兽】的希望。
  这是一种生存的睿智,这是一种不为人知的秘术。
  “谢谢你,尤加。”莎朗稍稍平复了点心情,“我每天都在心里向上帝祷告,不仅祈求安宁与自由,也在感谢上帝能让我拥有像你和奥菲斯这样的好伙伴。”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做祈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只是【兽】的伙伴吗?哈……我只是拖后腿的废物而已,要不是因为我的能力必须要活着才能发动,我就早就自杀了。”
  尤加将脸埋入阴影中,脸上的些许生气也随着血泪的干涸而消散了。
  “莎朗,你在孕育着什么吧?你还打算做什么吗?”
  “被你看出来。”
  莎朗点了点头,撩起白色的短衫,露出自己的小腹。
  依旧白皙如玉,依旧柔滑似绢,依旧莹洁赛雪,只是曲线变得更加外凸。
  莎朗怀孕了。
  “这次是谁的孩子?莫非是……”这段时间缺乏情报的尤加一时半会不能确定答案。
  “是巴斯里斯克那孩子的。”莎朗摸着自己的腹部,脸色也变得更阴沉了。
  “……是巴斯里斯克的孩子啊,原来如此。”尤加想起了之前莎朗来找他要眼球的情形,“怀了多久了?决定产出什么了吗?”
  “妊娠超过50小时了。产出魔物的种类也已经决定了,我想要一批邪眼恶魔,数量大概在12至16只。”
  就算内心再如何风起云涌,顶级杀手的身体也会为了生存而本能地采取行动,莎朗在饱受痛苦煎熬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战备的步伐。
  “对于叛乱我也做了反省,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一支忠于我的亲卫队。另外虽然葛蕾雅和巴斯里斯克已被我处决,教会也受到重创,但我知道还有一股力量没有消失,它一直在窥伺这个机会。”
  “那是什么?”尤加猜不透莎朗的意思。
  “那是奸细、内鬼、间谍。那是潜藏于我们和术士们之中的第四种势力。”莎朗看着尤加的眼睛说道,“这股势力在我们来到阿姆斯特丹后最先出手,设局抢夺《生命》之书。而在各方疲顿的当下,它一定还会有行动!”
  “……抱歉,中途离过队的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不过……你想说我们之中还有叛徒?像亚巴顿一样?”
  莎朗点了点头:“是的,我敢肯定还有这样的人,只是这内鬼未必在我们【兽】中,也可能在术士一侧里。”
  “…………”尤加立刻回头看向房门。他意识到奥菲斯博鲁特还有露都分别离开了周围,很难想象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或许正躲在某处准备奇袭莎朗夺取《生命》之书?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行动……
  等等……
  “原来如此,莎朗……我发现你最近一直保持着集体行动的状态。你总和奥菲斯在一起,而现在和我在一起,这就是为了防备被内奸偷袭吗?”尤加一下子想通了内中缘由,“但如果我是内奸,你该怎么办,莎朗?”
  莎朗微微一笑:“你不会是内奸,因为内鬼第一次策划行动的时候,你还在前往德国的路上。”
  “……你说得对,我不是内奸,我也没动力当什么内奸。不过莎朗,这种做法并不能完全隔离危险,如果我们之中有内奸,那一定是行事风格极其谨慎的家伙,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出来周围有谁表现异常。”
  “我也感觉不出来……没办法,我们【兽】本来就是最强刺客,欺敌隐身那是最擅长不过了,所以就算是自己人也对此一筹莫展。”
  “唔……所以你打算从防御开始做起吗?”尤加此刻也能理解莎朗为何要量产魔物了,“邪眼恶魔在侦查方面确实很优秀,机动性也很强,话说回来,邪眼……你是考虑到孩子父亲是巴斯里斯克的原因吗?因为巴斯里斯克的魔眼很强,所以子代选择邪眼恶魔就会质量更高?”
  莎朗的笑意更浓了:“没有那种设定的,我生出的孩子与父方无关。尽管巴斯里斯克有最强人工魔眼,但那也不会遗传给我和他的孩子。”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是早早算好了这一步,所以才和巴斯里斯克发生关系的……看来是我多心了。”
  尤加松了一口气,魔女应该还不至于无情到想象中的地步,这让他又对莎朗多了几分好感。
  将自己的性命都交托给这个女人,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他眯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下莎朗的腹部,从外表的凸出程度揣测着子宫内魔物的发育状况。
  “感觉……似乎是慢了点,这也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你的错觉,的确是慢了。之前我算了下,大概需要100小时才能生产。”莎朗歪着脑袋,仔细打量尤加的认真样子,心想眼前这个高大成熟的男子若是做了父亲该有多帅气。
  “什么原因呢?”
  “原料的量不够,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啊……”
  尤加有点尴尬,他又瞥了一眼房门,将不在场的所有伙伴都列入思考,然后他发现当前唯有自己才能胜任某些特殊任务。
  以前还会考虑对妻子的忠诚,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而且布防这种要紧事,怎么说都是越快越好,更何况自己之前还发誓要奉献出一切。
  尤加挠了挠头发,尽量用石头一样的冰冷表情来掩盖那一丝难为情。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再次谢谢你,尤加。”
  像是触摸镜中之影一样,莎朗伸出手去,温柔地轻抚着尤加的伤眼。
  
  
  
  
  无形的锁束缚着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无形的泵深插入心室,抽干每一滴血。
  他应当觉得冷,但实际上他并无所感,只是像一尊石像一样坐在单人沙发上,用空洞的眼神静静看着面前的空气。或许这副样子会让人以为他在沉思,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想。
  约翰只是觉得乱。
  在那一瞬之间,在昼与夜的细缝之中,很多因缘产生和消灭了,只留下一个死亡的结果。
  那达死了。
  但是那达为何会死?真的是莎朗杀了他吗?连带葛蕾雅等人一起杀死?有必要做到这么绝吗?
  约翰不明白,他只知道这是一场噩梦。是的,自从【兽】被解放出来,这个噩梦便从未散去,所有人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便齐齐指向了“死亡”这个终点。
  所有人都会死。
  约翰从来没考虑过此等悲剧,但他现在不得不正视这种可能性了。
  “约翰,差不多你也该好好和我谈谈了吧?”
  摩西靠墙站立,影子在身侧的墙面上拖得老长老长。他的面前放着一盆巨大的树木盆栽,那树扎根于净水与细沙之中,伸枝于天花板之上,枝头挂满了璀璨夺目的水晶叶片,每一枚叶片都映现着据点四周的影像。屋顶上,码头上,船舱里,仓库里,铁门内外,通道两头,甚至连空中和水上,都尽在这一树水晶叶片的映射之中。
  这无死角的全面监视能力,便是广域阵地术式【尤格多拉尔】的基础性能。
  “从在卢加诺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你,你和那个金发魔女到底有什么关系?”摩西并没有看着约翰,他还是将视线放在水晶树上,坚守着自己的本职岗位:维持阵地术式,做好防务工作,“我本来信任你只是被妖女的色相迷惑了而已——姑且这也算是信任吧,但没料到你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
  “我并没有堕落!”约翰双手抱住脑袋。
  “为了防止人员出现意外状况,我们每个人的手机里都装有GPS定位芯片,但是约翰,为何你的GPS定位信息从两个星期前就停止发送了?”摩西用平淡的语气质问自己的好友,“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妓院吗?运河边的那个3层高的妓院?”
  “…………”
  “我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一直帮你隐瞒着老师,但是当那达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会联系不上你?”
  “我……”约翰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什么我联系那达的时候他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摩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约翰,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自己的解释,说服我相信你并没有勾结魔女陷害我们!”
  “那达他……”
  约翰不想再让任何人痛苦下去了,他决定说出那份死无对证的真相。
  “那达偷袭了我,把我活埋在坑里,自己一个人和葛蕾雅……寻找《生命》之书的芯片去了。等我好不容易恢复过来赶去找他,已经来不及了……”
  听了这话,摩西再也无法淡定,他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什么?那达活埋了你?!为什么那达会活埋你??你和他说了什么吗?你们争吵了吗?”
  “根本没有争吵!根本什么都没有!”约翰先一步爆发了,“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在追击葛蕾雅而已,为什么那达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好好的他突然发难?他留我一命,却和葛蕾雅那种女人同流合污,这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还有……不!全都疯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最后是莎朗用某种爆弹杀死了所有人!”
  “这么说,果然是莎朗下了杀手……”摩西低下头,恨恨的语气中混入了几丝恐惧。
  “摩西!告诉我!在我离开据点之后老师做了什么安排?这些天里你们干了什么?”约翰几乎是扑到摩西身上,他用充血的眼睛死盯着对方,“为什么米利安要潜入【兽】的据点?老师是不是给那达指派了任务?摩西,看在同窗十年的份上,你必须告诉我!”
  “唔……这……”
  包着火苗的牛皮纸还是被烧穿了。眼见事情再难隐瞒下去,摩西只能当着约翰的面,一五一十地将亚伦针对于【兽】的所有计划都说了出来。
  亚伦是如何派遣米利安去窃听消息的,又是出于何种考虑让约翰远离据点的,术士与教会还有葛蕾雅三方两两密会的意图,以及最终行动的计划与意外。这些积累了太多的秘密被连成一串,全数灌入脑中,终于让约翰的神经过载了。
  快要失神的约翰抱着摩西的腿,缓缓跪在了地上。
  “抱歉,约翰……这都是为了让任务尽快了结而采取的无奈之举。”摩西没有将责任都推给决策者,他相信约翰应该能理解大家的苦衷,“【兽】的魔女早就铁了心要将《生命》之书收为己有,通常程度的交易谈判已经不可能让我们如愿了!”
  “如愿……如愿?我们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回答我摩西!!”约翰的脸上全是绝望的灰败颜色。
  “我们的愿望就是得到《生命》之书的芯片,然后让所有的【兽】从世界上消失!”摩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答案,在这个关键点上他再不下狠心是不行的。
  他必须在这里狠下心用真相击破约翰。
  “为什么?!难道交易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吗?我们术士联盟根本就不打算接纳【兽】吗?我们要亲手杀死那些被我救出来的人吗??”
  像是一个抱住藤条不放的坠崖者,约翰伸手紧紧抓住摩西的衣襟,祈求能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一丝希望。
  “所谓‘交易’,只是‘抢夺’的另一种方式而已,区别只在于成本与风险的比例而已。”摩西面无表情地阐述着真实,“这个世界上,哪有强者和弱者平等交易的道理?极密暗杀队【兽】就算曾经再强大,现在也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完全没有资格和我们讨价还价,【西西弗斯之山】早就把这比账算得一清二楚。”
  “《生命》之书难道不就是讨价还价的资格吗?联盟肯定有办法让【兽】改头换面生存下去的!”
  “天真,约翰,你还是太天真了。”摩西垂下脑袋,哀叹一声,“《生命》之书是教会在新世纪能生存于里侧世界的根本,只要【兽】不灭亡,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追讨到底的,绝不会迫于任何联盟的压力而罢手!而对于【西西弗斯之山】来说,教会一直都是卧榻之虎,一旦因为收容【兽】而发生冲突,只会两败俱伤,最后被时代所淘汰!”
  类似的理念,约翰也曾从亚伦那里听到过,但却远没此刻来得冰冷、来得无情、来得残酷。因为那时的约翰还对老师抱有幻想,也相信莎朗一定会有对应手段。
  但迟来的真相却让约翰手脚发凉,凉到快要失去知觉。
  “……所以就只能暗地里联合葛蕾雅和教会?做出这种决定的老师……和那些为了芯片不顾一切的骑士团又有什么区别?”
  “我们本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如果有你的帮助的话。”摩西想把约翰从地上拉起来,但拉扯之下才发现约翰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你早已获得【兽】的信任,我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而且你身手非凡,所以只要潜入对方据点……”
  “我不会背叛莎朗的……”木然地重复着这句誓言,几乎就是约翰现在所有的抵抗了。
  “约翰!!”
  “我不会背叛她的……”
  “她杀了那达!她杀了我们之中最善良最无辜的一个!”摩西也抓狂了,一直强抑的压力从口舌间喷溅而出,“我至今都在痛苦和后悔!去和葛蕾雅那女人接头的应该是我!明明我更擅长谈判,但却因为那达参与过密会才不得不让他去执行任务!我们失去了一个朋友,失去了一个兄弟,失去了一段长达十年的友谊!再也不会了,那盏宝石提灯再也不会亮了!!”
  一听到【那达】的代号,约翰浑身发抖,抓紧摩西衣襟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约翰,那达是为了你而死的!我想他一定是事先侦知了危险,所以才用假活埋来限制你的行动!”摩西继续宣泄着情绪,“那达是自愿代替你去死的!而那个魔女,她本来想杀的人是你!约翰!”
  “不是!绝不是!莎朗不可能想杀我!”约翰双手抓着头发,拼命摇着脑袋,精神已到崩溃边缘。
  “你要否定最好的朋友为你赴死的意愿吗?为何你要袒护那种下贱魔女到这种地步?!”
  “因为她是——”
  临界线已至,约翰的舌头摆脱了意志的束缚,即将说出那个深藏于心的秘密。
  然而房门却在这一刻打开。
  “——因为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亚伦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掉了太多,两鬓凸露,发际线快要退到头顶了。
  “——也是你最为迷恋的女人。”
  “怎么会……”
  约翰的秘密被自己的老师抢先一步说了出来,惊异之情溢于颜面之上。他瞪大眼睛看着比自己还要憔悴几倍的亚伦,大脑一片空白,直到米利安跟在后面进了房间,他才恍然大悟。
  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她还是选择了老师。
  “……抱歉约翰,是我告诉了老师,我实在隐瞒不下去了……”米利安侧过脸去,泪水再度打湿了她那红肿的眼圈。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错。”约翰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了,此时表情反而轻松了一点,“我不该在和你联系的时候放任自己的冲动,泄露了秘密。”
  米利安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下来了。她靠着门边缓缓瘫倒在地,尽管她拼命用手捂住嘴,但哭泣的呜咽声还是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因为她听懂了:约翰已经后悔给予她信任。
  “早晚我们会知道的,这并不算什么值得保守的秘密,所以你并没有错。”
  亚伦用沙哑的嗓音安慰米利安,但眼睛却始终盯着约翰,自进门后便一刻也没有离开。
  “约翰,你深爱着那个魔女,你心甘情愿被她利用,是这样吗?”
  “她没有利用我!”
  “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亚伦立刻向那棵巨大盆栽【尤格多拉尔】伸出手。他凭空一划,一片水晶之叶便向约翰投下一线光芒,同时叶面之上也显现出了约翰身体的透视影像。
  “什么都没有,嗯,看来那魔女并没有玩‘藏木于林’的把戏。”亚伦再一挥手,那线光芒便自动熄灭,X光一样的透视影像也随之消失了。
  “老师您怀疑我身上藏着《生命》之书的芯片?!”立刻反应过来的约翰诧异道。
  “魔女莎朗,诡计多端,如果她把芯片藏在你身上,那恐怕无论是谁也找不到的。”亚伦走到约翰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约翰,“不过看起来她并没有聪明大胆到这个地步,可能是我高估了她吧。”
  “…………”约翰低头看地,一言不发。
  “约翰,你抬头来看着我。”亚伦发挥了作为老师的威严,命令约翰直视自己,“你可知你所迷恋之人的真正面目?”
  约翰毫不避讳地说出心中所想:“她是【莎朗】,她是普莉希拉,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她深爱着我,我也深爱着她,我永远不会背叛她,我相信她也不会……”
  “你可知她为何会被称为魔女?你又可知魔女究竟为何物?”像是早就料到约翰的答案一样,亚伦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质问。
  约翰自认明白话中意思:“……我知道她曾经杀过很多人,关于那达的事我也非常抱歉,但……莎朗绝不是想要害我!她不会背叛我利用我!”
  听了这话,站在一边的摩西又忍不住要上前辩驳,但却被亚伦的眼神阻止了。
  “约翰,那只是你的主观感受,而我问的是更单纯更直接的问题。”
  虽然只是平白直抒,但从亚伦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着奇妙的不可动摇感。
  “魔女,可不是指会用魔法的女人。虽然我不喜欢说话像教会一样,但事实如此:魔是圣的反面,魔女便是圣女的反转。她们不忠,不贞,不洁,不祥;她们无德,无义,无情,无常;她们恶毒,贪婪,亵渎,淫堕;她们欺诈,傲慢,骄奢,嗜血;她们是毒蛇的化身,她们是恶魔的姘头;不可与其相视,不可与其交谈,不可与其往来,迷上她们便是命数已尽。”
  “莎朗不是这种女人!”约翰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
  “她就是这种魔女,或者说,魔女二字就是因她而存在的,你忘了她是【兽】吗?!”
  “这……”约翰语塞,他按住了自己的前胸,仿佛那里有道看不见的伤口。
  “【大淫妇】是她的绰号,她是魔女中的魔女!”
  魔女必有无数杀戮,唯有血腥残杀才能令其安心。
  魔女必定欺诈世人,虚伪誓言制造创伤永不愈合。
  魔女必被世人仇恨,憎恶诅咒聚为漩涡贻害千年。
  这便是魔女的准则,也是魔女的信条。
  “那达是我的儿子,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就这样被魔女莎朗害死了,尸骨无存。”
  表情麻木的亚伦说出了让约翰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话语。
  “他也是你的重要朋友,然而他的血不仅没能换来《生命》之书,甚至连你的警醒也换不来,这才真正的悲哀。我相信我儿子的灵魂即使在天国里,也会因你的执迷不悟而流下血泪!”
  像一条离水之鱼,半张着嘴的约翰挂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望向同样脸色凄然的亚伦。捱过了不知该说何话的一分钟,约翰才缓缓把视线移开,眼中所剩不多的光彩又黯淡了几分。
  “……我们术士不该相信天堂或地狱。”
  “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的男人,也不该相信害死自己兄弟的女人。”
  “那达的死,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是我害死他的。”约翰打算自己背下所有的黑锅。
  “不,如果对我们自身进行审判,那么我这个父亲是首当其冲的罪人。”亚伦没能让约翰如愿,“但是约翰你确实有无法洗脱的罪责。如果你之前告诉我们你和魔女的关系,如果你愿意执行潜入与强夺的任务,如果你不被那无聊的儿女私情所迷惑,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
  “您要我利用莎朗对我的感情?!您要我反过来欺骗她?!那张小小的芯片——《生命》之书,是所有【兽】未来的希望!他们豁出命从梵蒂冈逃出来,不是为了被教会追杀至死,而是为了找我们交换一个安身立命的保证!但就是这种程度的交易我们都做不到!面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我们都要去坑蒙拐骗偷,而且为了得手无所不用其极!老师,您告诉我这有任何公平可言吗?”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谈什么大义!”
  亚伦终于也动了怒,弟子的说法并没有错,只是立场和术士身份不符。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的心在【兽】那边。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西西弗斯之山】面对教会提供不了安身立命的保证,但买家仅此唯一!【兽】当然可以带上芯片去北美去中国,但你觉得他们能活着跨越大洋跨越沙漠到达目的地吗?那些联盟和【西西弗斯之山】又有多少不同?他们就不想着空手套白狼?他们派间谍内应来渗透又是为了什么?约翰,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谁都只盯着那枚指环大小的芯片,对于【兽】始终是人人得而诛之,这才是真正的命运!”
  是的,命运。
  命运不是由大量所谓的巧合来堆砌,而是由无数令人叹息的必然来铸就。
  这便是命运不可改变的真相所在。
  “约翰,你应该看清事实。”亚伦给了约翰致命一击,断绝了他所有希望,“不管过去发生了多少事,也不管你曾经立下多少誓言,在时间与现实的面前都是软弱无力的,注定要惨败!”
  “不……”
  “你所惦记的女人早已面目全非,她让你坠入一场不醒的梦。”亚伦转到约翰的背后,像咏唱咒语一样低语,“她背叛所有人,她也会背叛你。如果她没早早杀死你,那必是因为她要先杀光你身边的人!”
  “不!”
  “你忘了你是术士,你忘了我对你的教导,你更忘了你和在场所有人的十年感情!你将自身所拥有的一切都投入黑暗,换来的只会是无数的背叛和无止境的悔恨!”
  “不!!”
  “约翰,去帮我们把《生命》之书取来,这本该是你的责任!只要能取回芯片,那达就没有白死!只要能取回芯片,一切噩梦都会结束,不要让背叛的刀尖刺穿你的喉咙!”
  “不!!!”
  背叛!背叛!背叛!
  字里行间都是背叛,这看起来扎眼听起来刺耳的恶毒之词将约翰逼入阴影之中。约翰的拒绝声一次比一次响,但心中某些地方却在一块接一块地陷入虚空。而随着意志渐渐崩溃,他的体力也在凭空耗散,他第一次担心起自己若是一直瘫在冰冷地板上或许会落下病根。
  现在,他哪里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听,谁也不想见。
  可是,接踵而至的种种状况让他再度措手不及,情况已经到了容不得半点消极任性的地步。
  房间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铃铃铃铃铃铃”
  毫无节奏的老旧电铃音从房间一角传来,引走了术士们的注意。
  那是为了内部联络方便而架设的分机电话,理论上只有自己人才会拨打,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房间里,这电话又是谁打来的呢?
  极度诡异的气息瞬间从众人脚底弥漫开来。
  约翰一脸茫然地环视四周,恰巧和摩西对上眼;摩西看了看约翰,又将寻求答案的视线移到了米利安脸上;米利安把抑制不住的惊奇都堆在表情里,目光却习惯性地投向了老师亚伦。
  亚伦沉着如故,他先望向树形盆栽【尤格多拉尔】,从叶片上的影像确认了没有什么可疑人物潜入据点附近,接着他走到电话机边上,并没有摘下话题,而是伸手按下了免提键。
  电铃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滋滋作响的电流音。
  “术士们……”
  有话语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虽然在杂音的干扰下有些模糊不清,但可以很确定那是个男人在说话。
  “机会来了……”
  男人用毫无阴阳顿挫的声调说着断断续续的话,让人一听就怀疑那是不是使用变声器后的效果。
  “【兽】一盘散沙……魔女独自一人……《生命》之书就在她身上。”
  关键情报突如其来,令在场所有术士目瞪口呆。
  “要出手……就只能在当下了……魔女没有援军。”
  这家伙,就是所谓的“内鬼”!
  亚伦,摩西,米利安,约翰,在这一瞬间全都意识到了这件事。之前内鬼联系了教会僧兵团,所以才有了第二次会议的伏击战,而现在内鬼联系术士方,迫不及待要他们趁人之危抢夺《生命》之书。
  内鬼到底是谁?术士们依然没有头绪,但肯定不是术士——因为所有活着的术士都已聚于此地。
  “你是否还联络了其他人?”亚伦对着电话大声回答,“你是不是还向教会骑士团透露了情报?!”
  “……时限是日落之前……最后的机会……迟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电话那边并未正面回答亚伦,只是暗示对方快做决定。
  没得选择,不论信与不信,都不得不试一试。
  “告诉我地址!”
  “地址记好……北海运河南岸的——”
  至关重要的信息还没来得及从电话线里传出来,一记极快的风刃便将电话机一分为二了。
  “约翰!!!!!!!!!”
  随之便是摩西痛心疾首地呼喊,以及约翰急冲于过道和楼梯的噔噔脚步声。那地址的上半截刚一说出口,约翰就知道那并不是虚张声势的谎言了。
  米利安下意识地跟着约翰冲了出去,想要将他带回来,可惜后者速度太快,几秒之间就断绝了追踪的可能,于是她只能怏怏地回到房间,六神无主地呆站在原地。
  摩西应变能力更好一些,他扑过去捡起被切碎的电话机,第一时间确认能否恢复接听功能,不过他也立刻放弃了:约翰的风刃彻底破坏了这台机器。
  “现在怎么办……”焦虑到快要烧起来的他回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不要慌张,办法有的是。”
  亚伦目不转睛地盯着【尤格多拉尔】上的水晶叶片,注视着约翰在影像中闪过的片片身影,覆盖在脸上的阴影也越来越重。
  “就让约翰为我们带路吧,虽然会迟一点,但机会绝不会错失。”
  他对着【尤格多拉尔】挥了挥手,房间天花板便向四边打开,露出一片方形的天空,树型盆栽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生长。树干变粗变长,枝叶也变得更茂密,树冠上结出了数十朵光之花蕾,并像遇到风一样轻轻摇曳起来,惹得一树磷光闪闪。
  白色的光之花眨眼间便完全绽放。没有艳丽的芯蕊,也没有沁人的香气,只似一片片云霞脱离树冠飘向空中。那些花在渐染昏黄的天幕上不断变幻形态,或如脱兔,或成白鸽,但最终都越来越小,化为星点,消失在城市的北方。
  
  “前面就是深渊,一无所知的你真的敢投身其中吗,约翰?”
  
 楼主| 发表于 2015-6-1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章        ~幻灭~


  推开门,一成不变的世界在瞬息间翻转。

  劳伦斯的双脚在踏过门槛之后就停下了。他调整了下衣领,好给自己留点时间,适应一下资料库里的冽冽冷气。
  简直像掉入冰窟一样,明明圣城还处于气温稳定的春季。
  不知为何,这份内外温差让劳伦斯想到之前追踪莎朗的那个夜晚。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在成行成排的书架之林间缓缓前行,像是生怕不小心踩爆了什么奇怪眼球一样。
  “劳伦斯兄弟,这里。”
  【隐面人】费勒斯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话语本不会附有温度,但传到劳伦斯的耳朵里却有了一丝凉意。
  “是,费勒斯阁下。”
  循着声音,劳伦斯终于找到了那个将双眼之下的脸都藏于面罩后的男人。在这庞大资料库的一角,费勒斯端坐于一张古朴的木椅上,面前的小圆桌上堆满了各类资料,摞在四周的书本和纸张像是高耸的城墙一样将他包围起来,那背影看上去有点像个孤独的国王。
  他也在教会的内部资料库里查找资料吗?劳伦斯扫了一眼费勒斯的身边,发现桌上无笔手边无袋,这微妙的细节让他一时间忘了开口打招呼。
  “劳伦斯兄弟,我原本只是来通知一下骑士团的最新状况,不过我心血来潮,想在这幽静安逸之地约你聊会天,劳伦斯兄弟不会介意陪我浪费时间吧?”
  “谢谢费勒斯阁下的邀请,可以陪阁下聊天是我的荣幸。”
  “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的。在聊天之前,我还是该先祝贺:骑士团在荷兰打了胜仗了,【兽】中两名魔头——【血舌】葛蕾雅和【石瞳】巴斯里斯克确认死亡。”费勒斯的语气中飘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兽】现在少了一半战力,只剩下5人了。”
  “哦……是,感谢阁下相告,骑士团能够建功都是仗着上帝的庇佑。实不相瞒,我本打算待会去大教堂彻夜祷告,现在看来正好可以跪谢上帝恩典。”
  其实劳伦斯在来这里之前已经接到骑士团的捷报了,他对于【兽】中成员的死亡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是莎朗还活着的事实让他有些沮丧。
  “嗯,这种事情不用太急。”费勒斯推开身边的书堆,留出空间让劳伦斯靠得更近一些,“劳伦斯兄弟,我只是很关心你,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谢谢费勒斯阁下,身体恢复的进度超出我的预料。”劳伦斯摸了摸自己的颈脖,那里曾经被魔蛇咬伤,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伤痕了,“体内毒素也没有淤积,神经系统也没有什么后遗症,可以说现在随时能重返战场。”
  “很好,看到劳伦斯兄弟能如此生龙活虎,我相信圣座也会高兴的。”费勒斯点了点头,但话题却在悄然间转变,“在恢复身体这段期间,我听说劳伦斯兄弟好像很勤于学习乐于钻研?这间大资料库你也不是第一次进来吧?”
  “这……”劳伦斯一下卡壳了,“只是读读书解解闷而已。”
  “还是《爱的教育》吗?”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很感兴趣。”
  “唔……”事到如今,劳伦斯也无法再掩饰什么了,“……只是翻了翻放在资料库里的卷宗,调查了下最近教会内的一些记录而已。”
  “调查我们教会自己?劳伦斯兄弟,你难道不信任自己人吗?”
  “我……一直对【兽】的叛乱一事有所疑惑,所以想从近期的一些资料记录里找出答案。”
  “哦,原来如此。”费勒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之前听你嘀咕过这件事,你认为【兽】的叛乱太过突然太过顺利,一定有人在暗处帮助了【兽】,是这样吗?”
  劳伦斯点头承认:“是的,就是如此。”
  “那么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劳伦斯移开视线:“很遗憾,还没有任何证据……”
  “凭着直觉,就判断我们教会里也有内鬼吗?哼哼,有趣。”费勒斯意义不明地冷笑起来,“劳伦斯兄弟,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就是如此矛盾到不可解。【兽】的叛乱确实顺利到不合常理,但如果真的有人帮了他们,为何那人不加入【兽】一起逃走?”
  “这……”
  “【兽】的叛乱是必然呐。在这‘必然’的大前提下,行动只是个次要的中间过程,顺不顺利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当然劳伦斯兄弟是不会相信这所谓的‘巧合’,对此我也不勉强。”
  费勒斯抚了抚脸上的面罩,视线扫过前方的十字架壁饰。
  “信则有,不信则无,巧合是这样,命运是这样,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这样。之前我在秘密会议上说过,【兽】的叛乱扎根于巴兰的不伦情欲,但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我不知道,只是我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
  “我相信莎朗知道真相。”劳伦斯脱口而出。
  “呵呵~看来你相信的是莎朗。”费勒斯笑出声来,“人,总是会相信那些让自己容易接受的事物,这和生存的意义息息相关。劳伦斯兄弟,对你来说莎朗算是余生最大的强敌,一切努力奋斗的意义都是为了打败莎朗,你当然相信能从她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所有答案。不过对我来说,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因为我只相信‘必然’。”
  “必然吗?这种和命运相似的概念……只是,在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前,必然终究不是必然吧?”
  劳伦斯只能试探性的询问。打心底说,劳伦斯搞不懂费勒斯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明白这位骑士团的督察兼顾问到底打算做什么。
  深不可测的男人,和他对话永远是如临深渊。
  “不必在概率上纠结必然,而是从因果层面上去判断。会发生的总会发生,有时引发‘果’的并非是先前认定的‘因’,但只要确定:就算没有其他的原因,认定的‘因’也必会产生效力引发‘果’就没有问题。”
  费勒斯眯起眼睛,直视劳伦斯的瞳孔,那里面有着自己的缩影。
  “当然了,我也并不是什么都无关紧要,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必然’的终点超出了‘必然’的范围,变成了‘巧合’。所以劳伦斯兄弟,我能理解你的调查,要是真的有人在暗地里操纵【兽】的叛乱,那结果恐怕就会超出你我的预料,变成谁也接受不了的‘巧合’。”
  “谢谢费勒斯阁下的理解。”劳伦斯松了口气,秘密调查资料这种行为虽然没有违规,但终究是不能外传的忌讳,“可惜,我找了好几天,快把这大资料库的各类记录翻完了,结果却一点头绪也没有,恐怕这真的只是我个人不成熟的揣测罢了……”
  “来日方长,劳伦斯兄弟大可在这间资料库里多待几天。”费勒斯环视了一圈周围,“看看这些珍贵书卷,堪称无价之宝的稀世秘本比比皆是。借着遗失《生命》之书的机会,我们可以重新拾起那份珍惜的心情,看清眼前的现实:我们拥有的远比我们失去的多。”
  “您说的是。”劳伦斯赞同费勒斯的话语,“只是这些国宝级书籍资料被藏于这里,唯有圣城内的教徒才有资格参阅,其中智慧无法流通到外界,更不能造福世人,真是遗憾啊……”
  “劳伦斯兄弟,这话只能拿来开玩笑。”费勒斯又笑了,不过这一次笑声里并没有任何阴阳怪气,“要知道,从古至今治世之道其实只有一条:夺走恶人庸人的狡诈,交于善者贤者以智慧。我们将这些古人秘传的智慧经验收藏于此,就是为了传授给像劳伦斯兄弟这样的少数贤明之人。如果我们把资料库公开,像罗马或是佛罗伦萨的图书馆一样,那么书中的字句只会被野蛮地拆开,变成世人舌上笔下的凶器,反倒武装了狂妄与愚昧。”
  “是这样吗……”劳伦斯不解道。
  “知识就是力量,是力量就得择人而赐。”费勒斯站起身来,拍拍劳伦斯的肩膀,“时间有些晚了,和劳伦斯兄弟聊天很愉快,下次再找机会一起畅谈吧。”
  “感谢费勒斯阁下的指教。”
  “【兽】的生命只有最后5条了,再接再厉都拔掉吧。”
  看来讨伐任务是无论如何都要执行到最后了。劳伦斯目送着【隐面人】离开资料库,心想着自己的骑士团明明是“圣刺”,但做的却总是起钉器的活。
  劳伦斯有点担心起自己能不能撑下去了,而且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副手科林状况如何。
  看来今夜祈祷的内容,又多了一项。




  虽然只来过附近一次,但约翰却绝不会忘了地址。
  他隐蔽于河畔,距离【兽】的秘密据点——名为“月光”的闲置旅馆仅仅只有400米不到的距离,但现在却犹豫要不要冲进去。
  因为此时无数白鸽正盘旋于焦黄色的天空中。那些通身纯白的有翼之物,在空中绕成一个大圈,将附近一带统统纳入巡航范围,密切监视包括约翰在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那是【尤格多拉尔】的独有召唤物。约翰一清二楚:白鸽们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变身成突击兵投入战斗,其强度并不弱于偷袭会场的僧兵团。而它们现在还没有行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需要满足条件或接到指令,如果约翰现在先一步接近“月光”,那么几乎肯定会引发白鸽们的攻击。
  就这样按兵不动,运气好的话,白鸽是找不到【兽】藏身的地点,当然前提是没有教会一类的第三方介入。
  约翰试图用这样的想法冷静自己,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太乐观了。白鸽们突然自行散开,如雨点般纷纷急降而下,开始逐门逐院地毯式搜索目标。如此失去耐心的莽撞行为并没有在周围产生骚动,鸽子的外形为它们提供了人畜无害的保护衣。鸟型的小小侦察兵们徘徊于每栋建筑物的周围,它们站在玻璃窗外,站在门外铁栏边,站在汽车前盖上,甚至还有的直接飞入庭院里,落在树丛中和水池旁,它们的存在在常人眼里看起来是如此的自然,除了不会叫不梳理羽毛。
  眼尖的约翰看到有白鸽降在“月光”旅馆的屋檐下,他的脸色瞬间改变了。【兽】都是顶尖杀手,为什么察觉不到敌人已近在咫尺?难道是手无寸铁的莎朗只能被迫按兵不动?还是因为她已经被所谓的内鬼给……
  不能再迟疑了!这样下去她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要保护莎朗!抛下同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保护莎朗!
  约翰从阴影中冲了出来,还在空中巡逻的数只白鸽立刻发现了他,瞬间以子弹级的速度扑向约翰,试图阻止他的前进。
  “对不起了!”
  看着原本应该是自家守护者的召唤物成为敌人,心里一阵苦涩的约翰强行提速,径直甩开它们冲过马路。那些白色之物敛起满身羽毛,将鸟类的羽翅换成昆虫类的鳞翅,细长的双脚也融合在一起化作长刺,转眼间白鸽变成了怪蜂,成群结队地蛰向约翰。
  既然对方已经凶相毕露,自己也没必要在乎什么。约翰加快速度,刻意将身形暴露在其他白鸽们的视野,不一会就有大量的怪蜂挺着毒刺追在他的背后。将路人行人的尖叫和车辆喇叭的嘶吼抛在耳后,约翰拖着一大堆怪物绕到街角的对面,在转身的一瞬间他释放了一直蓄于掌中的术式。
  两道闪电箭同时从左右手上飞出,在空间中多次折转,将青蓝色的雷弧轨迹编织成立方体的牢笼。追来的怪蜂们被一网打尽,它们在电流的束缚下颤动着身体不断挣扎,试图靠再度变身来摆脱困境,但约翰显然不会跟他们这个机会。他伸手一握,雷电牢笼便爆成一团火球,怪蜂眨眼间灰飞烟灭。
  “这下暂时可以放心一点了……唔!!”
  约翰低估了对方的数量,比之前更多的鸽子正朝这边聚拢而来,飞在前面的白鸽变身怪蜂准备突击,飞在后面的白鸽互相融合积蓄力量,大有全力正面强攻的阵势。
  看来低估的不止是数量,还有术士们的决心。
  这是约翰第一次直面自己老师的恶意。比针尖锐,比雪冰冷,铺天盖地,那份丧子之痛、那份对弟子背叛的怨怒,毫无保留地反映到召唤物身上,竟将约翰震慑到一时没办法移动。
  “约翰!!”
  少年的声音从旁侧响起,与此同时一道极细之光闪过约翰的眼前,将扑到面前的怪蜂一分为二。
  “奥菲斯?!”约翰差点没向后摔倒,他看着奥菲斯从街道的另一侧冲来,顿时心中焦急更上几分:连奥菲斯这个亲密搭档都在据点之外,恐怕莎朗身边是真的没人。
  “这些召唤物……怎么回事?”
  奥菲斯仰头看了看这漫天飞舞的白色双翼,脸上堆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生性冷静的他很快就回到现实之中。
  “约翰,这是你引来的吧?”
  “我是来救你们的,你却怀疑我?!”约翰的愤怒一触即发,他可没忘了几天前的那个夜里奥菲斯对他做了什么。
  “好吧,看来我们得以后再算这笔账了。”奥菲斯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双手合十,指间便凭空多了许多透明的丝线;他打开双手,一股股丝线便如同弹簧般迸射出去。专注于突袭的怪蜂并没有将这些丝线视为威胁,它们全数投入魔弦的罗网之中。
  “哼,果然是你们术士的东西!”
  只是连上线,奥菲斯就能读取召唤物的内在信息:包括它们的主人是谁,有什么能力,目前正在执行什么任务。奥菲斯稍一皱眉,压缩意志并将其沿连线传入怪蜂,瞬间夺走了召唤物的操纵权,接着他当机立断展开反击,操纵一部分怪蜂与其他怪蜂互相残杀,同时还悄悄放飞一只怪蜂,令其越过马路和深巷直抵旅馆“月光”的一侧,这样便能以蜂当“眼”去侦查屋内的状况。
  约翰对于奥菲斯的技巧只有目瞪口呆的份:“你这家伙……还有召唤反制的能力?而且还能一心二用?”
  “这很难吗?大惊小怪。”多线操作之下,奥菲斯还能分心嘲讽约翰。
  “……如果你是术士的话,我想倍速咏唱这种技巧对你来说都是雕虫小技了……”看出对方天赋的约翰只能自叹不如,他抬头看往旅馆的方向,心中焦虑再度躁动起来,“奥菲斯,快点查看莎朗的状况!”
  “已经在看了!她在二楼、唔……这……”
  奥菲斯脸色突变,手中操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约翰睹见了这个细节,他心下明白情况正往不妙的方向发展。
  “约翰!别再发呆了,好好拖住这些家伙!我过去救莎朗!!”
  “为什么是你?!”约翰再也无法忍受奥菲斯的独断专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莎朗,现在却要听你的摆布?绝不!”
  约翰扭头就走,无视奥菲斯的咆哮,将他留在身后那堆白色怪物面前。
  “别过去约翰!!听我的!你现在不能去见莎朗!!!”
  “你又想像那天夜里一样阻止我吗?!这次你又有什么陷阱?!”
  “不!!约翰!!别去!!!留在这里!!别去!!”奥菲斯用平时无法想象的嗓音吼道,听起来他的喉咙都要吼破了。
  但这无法拖住约翰那快如疾风的脚步。勉强躲过敌人几波攻势的奥菲斯甚至动了杀意,他集中了所有意念,以极快的手速向约翰射出一根细线,想要勒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停下。然而约翰的反应也让他目瞪口呆一回:没有侧首更没有回头,仅仅靠着近似于本能的直觉,他闪身躲过了这比子弹还快上数倍的一击。
  “畜生!!!”
  爆出脏话的奥菲斯抬手将一只怪蜂切成碎片,眼睁睁看着约翰冲进不远处的旅馆中。



  尽管楼梯短到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现在攀登起来却觉得非常长。
  封闭的旅馆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仿佛整栋建筑都在沉睡,唯有尘埃与斜射而入的夕辉共舞。约翰登上阶梯,脑中却突然闪现出当初与莎朗重逢前后的场景。同样是攀爬楼梯穿越通道,同样遭遇围追堵截,同样面对前方重重危险,但最终他还是见到了奇迹:莎朗在尽头等着他。
  仿佛从幕后突然走上台前,与心爱之人开始演绎一场刻骨铭心的深情恋剧。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灯光在转暗,音乐在变调,舞台缓缓下沉,气氛渐渐诡异,就连向上攀登的楼梯也变得像是在向下延伸。不再是从幕后走到充满光辉的前台,而是在戏剧收尾之际从台前走向幕后。
  路,走到了尽头。
  约翰伸出手握住了门把,在推开门的同时,也掀开了沉重的幕布。
  然后,他便后悔了。

  视野中的空间,在门的另一端无限放大。所有空气都已冻结,所有色彩都已失去,唯有黑与白填充其中,将眼前这巨大的虚伪光景装饰成老旧照片的模样。
  他看到一个纯白的女人,拥有奢华身材与瀑布般长发,挺着高高隆起的圆润腹部,骑在一个漆黑男人的腰上不停晃动着。
  女人之白,白到快要和背景融为一体;男人之黑,黑到即将与地面不分彼此;女人之娇柔,似是风雨中摇曳的嫩柳;男人之粗犷,堪比花岗岩铸造的巨人。
  两人的身体就这样连接在一起,浑似一台机器,轴轮相搭,齿链咬合,起起伏伏运转不止,直到下方将石油般的股股热流输送到上方,这机械式的流程才宣告完成。
  整个过程实际只经历了不到半分钟,但在约翰的眼里,时间已经长到让他忘却整个世界。
  过于庞大的冲击犹如雷霆,将他的灵魂活活劈开,再也无法愈合。
  “约翰!”
  纯白的女人发现了他的存在,挣扎着跳下男人的身体,踉跄着冲上去想要拉住他。约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对那极度恐慌的女人无动于衷,在他那黑白的视界中,人与物的远近只是色块无意义的放大和缩小而已。
  女人在离他还有数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同时他的身体一震,一截白色长刺从左肩穿出,为这单调的空间再次带来了色彩——血之鲜红。
  “约翰!!”
  随着女人发出尖叫,约翰的身体向前倒去。他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只有被冲击支配的身体在急速失去平衡。但即使如此,他也无法闭上眼睛,就算倒在地板上,他也麻木地注视着眼前正在上演的噩梦。
  同样纯白的怪蜂,从门外大量涌入,化为背景的一部分。它们发现了房间里的女人,便暂时不去理睬倒地的约翰。怪蜂聚集成群并互相融合,体积像吹气球一样急速增大,同时外形开始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变异。它们组合出和人类一样的身躯,长出可以直立行走的双腿和能抓取物体的双手,还分出脑袋模样的凸起,那脑袋上没有口鼻耳,唯有一个圆环型的标志充作眼睛。
  再加上背上那对巨大化的鸽子翅膀,或许该用“天使”来称呼它们比较形象。
  纯白天使们朝着女人伸出右臂,那和人类相似的手掌立刻变得犹如尖刀一般锐利。不需任何威吓与警告,也不给任何妥协的余地,天使们发动了攻击。紧接着,漆黑的巨人拔地而起,用自己那壮硕如山的躯体挡住了天使的利剑。
  如注的鲜红滚烫之物喷到约翰的脸上。在他那倾倒的视野里,黑色巨人正浴血奋战,白色女人退到一边,她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脸上表情却显得极其痛苦。
  下一个瞬间,纯白的女人做出了颠覆命运的决定。
  她坐了下来,分开双腿,将最隐私最秘密的部位暴露在外、同时也暴露在约翰的眼里。无形的波动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它激荡着空气,扭曲着噪音,它与脉搏同调,潜入所有人的血液与心跳之中,肆意破坏着他们的感官。现实的光景由此与魔性的幻想模糊在一起,光与暗、黑与白的境界线也逐渐暧昧。
  羊水破开,女人生下了蛋。
  一个,两个,三个……女人一连诞下了10个蛋。蛋型椭圆,蛋壳洁白,每个蛋都有排球一般的大小,很难想象一个人类女子要怎样才能在体内孕育出这么多东西来。
  所以,这个女人并不是人类。
  她是魔女。
  她生下了魔女的子嗣。
  原本内心麻木到失去情感的约翰,此时眼睛已瞪大到快要脱眶而出,他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蛋在羊水中滚来滚去,其中一颗还滚到了他的身边。“喀拉”一声脆响,蛋壳在眼前破开,一团漆黑之物从中滚了出来,约翰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可以肯定绝不是婴儿。
  漆黑之物几乎是落地就生,见风就长,几秒钟内就已经发育出了成年人级的身材。和那些天使一样,这边的漆黑之物也分化出了与人类相似的四肢,顶着犄角的脑袋上五官齐全,惟独眼睛仅有一只。
  与天使不同,披在它们背后的是漆黑的蝙蝠之翼,或许用“恶魔”的称呼更为恰当。
  独眼恶魔的反应远快于天使,它们似是心灵相通一般的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就将围住巨人的天使分隔开来。天使双臂化为锐剑,连续施展斩劈与突刺,但却无法命中任何一只恶魔,只因它们的动作全被恶魔脑袋上的那只魔眼看穿;而恶魔们则不需要特殊的武器,它们只需瞅准空隙,魔眼便会激射出灼热光束,这电光火石的一击足以洞穿天使那本质为召唤物的躯体。
  原本应如圣典绘卷所述的神魔之战,毫无悬念变成了一边倒的破坏。恶魔凭借着远超召唤物级别的智能大占上风,进攻时它们懂得围攻懂得分工,受损时它们懂得后退懂得引诱;它们会自动保护人类,将女人和巨人守于角落,并把受伤的约翰拖到安全处;它们甚至还懂得在窗口和门口设伏,杀伤那些没有聚合成天使的怪蜂和白鸽。
  但无论如何,这对于约翰来说都是地狱一样的景象。
  没有圣与邪,没有善与恶,没有胜与败,没有喜与悲,一切都是脓血与污秽,一切都是恶意与诅咒。就算得救是奇迹,那也是诞生在地狱中的反奇迹——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以承受更多痛苦。
  他再也无法念出那女人的名字了,呕吐的冲动占据了他的喉咙。
  不知不觉,从肩膀流出的鲜红色已经染遍了半身,约翰那三天三夜没合过的眼皮终于重到抬不起来了。
  在意识随着血液流干之前,躺在地上的他想要再看一眼那女人纯洁无暇的侧影。

  然而倒影在瞳中的,却只剩下层层叠叠的黑暗。


发表于 2015-6-2 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终章了?

一年多都没写后记的C君,这次肯定量很多。
 楼主| 发表于 2015-6-3 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みそら 发表于 2015-6-2 01:03
终于终章了?

一年多都没写后记的C君,这次肯定量很多。

从某种层面上来想,写后记和撸管的差别还真不是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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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Way To Fall


  首先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
  这一卷真的是太漫长了,居然写了一年有余,超过1MB的文本量也算是我有生以来所写的最长单卷。这是毫不夸张的事实,但事实背后却有这种众多缘由。在夜晚被夺走3分之1的过去一年半里,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无法将其说明并非因为难以启齿,而是因为它们太过琐碎太过现实,说出口就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矫情,然而让人困扰让人郁结的事实不会改变。这种状况我在别人身上并没有少见,然而最讨厌的还是自己身上的现实:很多东西突然间就变得像玩笑一样了。
  当一个故事开始渐渐向现实靠拢的时候,那它就一定会越来越像悲剧,无论故事本身就是写实向还是幻想向。
  《魔女的子嗣•中》,主线其实是一个、或者说一系列关于堕落的故事。它的上卷述说了一段“出罗马记”,有如神助的莎朗约翰等人越过重重险阻,蜥蜴断尾般的完成一石二鸟之计,最终来到“应许之地”,结果到了中卷,他们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很多愿望从许下之时就已经是妄想了,那些带来所谓“希望”的人本身也渴望希望。当原本天真单纯的幻想奔流被截断,那剩下的便只有折翼与堕落。
  于是我写下了纸包不住火的真相败露,写下了狗急跳墙的叛徒末路,写下了贪功恋势反遭利用的逞强窘相,写下了熬不过悲伤胜不过苦情的暴起与颓落。在这些矛盾中,阴谋诡计迭出的亚伦,赌运一失便活生生送掉了亲生儿子的命;之前多智近妖的莎朗,机关算尽却反而陷情人于无底黑暗;冷静一生的那达,仅仅一次冲动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为恋人为誓言付出一切的约翰,结果却不得不独自承受最大的痛苦。到最后,我们看到曾经威慑天下的【兽】只剩下孤零零的5人,我们看到群英荟萃的术士们分崩离析,我们看到锲而不舍的骑士团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和《昼夜》里那种青春遗憾级的挫折完全不同,这里是以死亡为代价的彻底败北,而且世界观已经决定了死亡就是纯粹的死亡,人死就会化成灰,灵魂也不复存在,断绝一切反悔的可能。
  我并不是以施虐残酷为乐,对我而言这是将“角色”变成“人”的必要之痛——作为角色,仅在纸上留个名字就可以,而作为人,就要面对世事的无常。他们会发狂,会哭泣,会恐惧,会逃避,会为一刻安宁而不择手段,不管他们之前有多么华丽多么坚强;他们再聪明也有智商下线的时候,他们再强大也有落败认怂的一刻;他们会像我们周围的某些家伙一样,突然爱上某个不起眼的人,从此失去自我,喜怒哀乐再不由己;他们的落魄也会被众多围观者和后来人嘲笑挖苦,全然忘了他们最初的耀眼。
  天人亦五衰。
  实际上这一卷的内容是早就拟定好的,我也没有在途中加入自己的牢骚,只是其中情节使我在写的途中多少有了些共鸣,或者说,带有某种预见性。归根结底,《魔女的子嗣》不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故事,作为其筋骨的关键情节与氛围设定也必然会附有冰冷现实的暗影,而现实当然不总是黑暗和失败,只是当现实遭遇黑暗与失败时,那一定让人印象深刻、终生难忘。
  缠斗的一卷,苦斗的一卷,死斗的一卷,就到这里结束了。败者退场,胜者暂歇,约翰好好反省一下吧,莎朗也要养好身体,接下来还需要暴几波兵呢,其他人也是一样,养精蓄锐,留给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下一卷,也就是最终卷,当然不会再那么长了,2年前开篇时就已经写好的结局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我也是松了一口气,能看到道标的旅行就注定不会中断,只是到最后,挣扎于文中的角色们还有几个健在呢?
  当然这个我是心里有数的。

  再一次感谢所有看完这一卷的朋友们,让我们最终卷再会。


 楼主| 发表于 2015-6-4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附录/设定

  固有术式类:
  【石瞳】:拥有七种能力的最顶级人工魔眼,持有者代号:巴斯里斯克。此类复合型人工魔眼并非通过直接改造持有者的眼睛来制造,而是在多达百名的实验体上反复进行发散性诱发试验,从中再筛选出拥有单一魔眼能力的实验体并对其改造强化,最终取出实验体的眼球与相关神经,通过一系列调配后才合成为该人工复合魔眼。也就是说,巴斯里斯克的【石瞳】实际是牺牲了上百人眼睛的聚合体。
  此魔眼拥有以下七种能力:
  石化:概念性石化能力,本质为诅咒,对除石头及元素以外的一切对象有效。只要保持瞪视目标,就能让目标急速失去机能、活力与运动性,直至其性质完全和石头同化,但不会改变目标外形与颜色。石化过程中,魔眼不可转移视线,视线若是转移,石化状态会缓缓恢复(恢复速度由目标自身抗性与精神力决定);一旦目标被完全石化便无药可救,即使魔眼移开视线也无法解除状态。如果当前目标附有术式,则完全石化后术式自动失效;如果当前目标正对其他对象释放术式,则完全石化后术式自动中断。由于能力本质是诅咒,所以无法防御,但可以通过抵抗来延缓,当前时代暂无免疫和反弹手段。
  透视:多层次穿透性视力,可以看穿人体结构,也可以隔物看人,能和热能成像仪一样看到物体温差,还能看到术式施展时放出的咒力扩散波。该能力可以通过结界类手段防御,但对防御等级要求极高。
  读心:心灵感应类能力,可看穿目标的表层心理活动,也可看穿目标的真实情绪,一定程度上可以分辨谎言。在同种效果的技能中,唯有读心不需要任何发动条件,但是存在不能正常发动能力的状况:当持有者自身情绪波动过大时,该能力无法保证效果。
  看破:泛预测类能力,有“心眼”的别称。在目标速度不超过2倍音速的前提下,可以预判视野内任何运动物体的运动轨迹,也可直接观察到人与动物的肌肉细微运动。能力本身对动态视力、思考速度、反应速度均有极大加成,但也是7种魔眼中唯一会受光线明暗影响的能力。
  魅惑:精神控制型能力,通过注视目标的双眼来控制对方的意识。该能力可控人数为1-4人,在发动时需要注视对方双眼,可以防御;能力发动成功后便可控制目标最长达48小时,多次发动会大幅降低目标的意识稳定性,但也会增强目标的精神抗性。该能力可读取和修改目标的记忆,被篡改的记忆在能力失效后也不会主动恢复。
  致幻:精神干扰型能力,通过注视目标的双眼来制造难以解除的幻觉。能力发动时需要注视对方双眼,可以防御;能力发动后幻觉不会主动消失,目标只能依靠自身抗性与精神力缓缓恢复;对同一目标多次使用该能力会随机增强目标的精神抗性,且抗性可以增强至免疫程度;当免疫发动时,能力持有者可能无法察觉到能力已失效。同样可在一定程度上修改记忆,但该能力可以一次控制上百人。
  远眺:视力强化类能力,可大幅强化视野范围,最远能看到20公里以外的目标,自带夜视能力,不受明暗影响,常常配合其他魔眼能力使用。
  所有能力均可在同一时间发动,但发动能力越多,对持有者的精神负担就越大,同时也会微微降低能力的精度。
  另外此魔眼完全不受昼夜属性的修正,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在光线充足的条件下其效果不会有任何波动。


  【血舌】:操纵血液的秘技,持有者代号:葛蕾雅。本质是吸取生命和魔力塑形,该能力一共分为4阶段。
  ACT1:生命吸取(极强)。接触对方身体便可强制抽取对方生命力,抽取速率极快,接触判定为1级延伸判定(与目标身体最多可隔一层无耐性防具)。吸取的生命力可存储于自身之中,用于快速治疗与术式释放。
  ACT2:鲜血榨取。生命吸取的升华质变,将无形的生命力连同其载体(血液)一并抽取的能力。不需要任何接触,只需要目标身上有外伤且能力持有者与目标保持50米距离内,能力就会持续生效,距离越近,效果越明显,一旦有2级延伸判定以内(通过最多两道中间物与目标相连)的接触,效果将飞跃性上升。抽走的血液不会融入持有者体内,但血液中的生命力可以。葛蕾雅拥有改造过的头发,其中空结构可以存储抽来的血液,最多可以存储3公升。
  ACT3:鲜血塑型。将自身能力注入抽取来的鲜血并对其进行塑形。塑形范围包括所有冷兵器与小部分热兵器、所有护甲与肢体辅助设备、复杂程度低的自动机械、所有动物与空想生物(本质均为召唤物)、高精度分身人偶等。塑形中可掺入自行设定的异能特效,但会消耗更多的精神力与血液。塑形的性能成本比基本参考召唤术:小体积<大体积,小质量<大质量,手动<自动,物体<生物,现实生物<幻想生物,多能力持有<单能力专精,自有能力强化<特殊能力附加。
  ACT4:血之献祭,实际为失落秘技“blood drive”的一种分支技能,效果为使用自身血液强化所有术式的超强爆发技。不再依靠吸取他人之血,而是直接采用己身之血,将ACT3的性能增强到极限。能力施展的途中会持续消耗持有者的生命力与血液,但会提高精神力的总上限,同时恢复所有精神力,并在一段时间内锁定精神力水平(施展任何术式均不消耗精神力)。持有者葛蕾雅的生命力深不见底,理论可发动ACT4的总时限超过12小时。
  另外失落秘技“blood drive”被术士创造于1战期间,多次改进后收录于《生命》之书。


  【爆尘】:将目标变成定时炸弹的异能,持有者代号:尤加。直接接触物体/生物,便能在接触位置具现出液晶屏,并根据接触时能力持有者的意愿设置倒计时。当倒计时结束后,该物体/生物的被接触部位会直接爆炸,爆炸威力受两方面影响:持有者与目标的接触时间,倒计时的时长。接触时间越长,威力越高;倒计时越短,威力越小。
  该能力本质未知,有诅咒的特性(无法防御)但不是诅咒(无法抵抗不存在抗性,直接伤害型攻击)。炸弹本身不存在“拆除”可能,因为在倒计时结束前目标身上并不存在所谓“炸弹”。有两种办法可避免爆炸:暂停心跳,可让倒计时暂停;切除显示液晶屏的肢体(只是挖掉显示液晶屏的皮肉是无效的),但是切下的部分仍会爆炸。
  该能力拥有隐藏衍生技:将持有者自身的一部分切除也可当做炸弹来使用,且威力暴增。切除的部位对持有者越重要,爆炸威力就越高。以自身血肉为炸弹时可以设置更自由的引爆条件,不再拘泥于倒计时这一方式,也可以设置成根据持有者意愿随时引爆的手动方式,但是一旦决定引爆方式就不可更改。
  持有者尤加曾被定时炸弹所伤,人生由此彻底改变,间接导致该能力的产生。尤加成为了“固有术式皆出于心伤”的典型代表。


  咒具/术装类
  【折光百刃•密斯特尔丁】:由国际非法咒具改造小组【YYY】打造的实验术装,外形为黑色的连体带袖长裙,外饰风格可自由改变和添加。术装特效:着装者只要在夜晚保持静止,就可以进入完全隐形状态,在该状态下着装者无法被目视/透视/扫描/侦测/定位,呼吸心跳气味全部隐藏。着装者在咏唱/蓄力/持续施展术式/为持续性术式供能/施展的诅咒类术式正在发动特效时,自身无法进入完全隐形状态;着装者被附有诅咒或其他负面特效时,无法进入完全隐形状态。
  术装内藏216把飞剑,飞剑为特殊木质纤维制造,专用于刺击,飞剑主要依靠着装者的意念控制,飞剑作为术装部位之一时具有完全隐身能力,但脱离术装后则不具有;操作飞剑时着装者无法完全隐形。
  该术装为实验型号,仅此一件。该术装的开发目的为武装恐怖分子,满足暗杀需求,但整体过重是致命弱点,且重量集中于武器部分(飞剑)。在该系列的后续型号中,该缺陷得到了良好的修正,并有了更多的分支版本。


发表于 2015-6-5 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噫,好,补完了。
虽然花了一年多时间连载,但是单卷28w字完全对得起这个时间。
当时看上卷的时候就觉得一群越狱犯的下场只能是死死死,下卷或许轮到教会众跟术士们死死死了,至于救赎结局……咦救赎是什么?
设定依然跟前面诸作一脉相承,文章本身也是镇站级的好,就不多褒扬了。

轻国这边还是太冷清,连载完也不到2k5的点击真是对不起字数,C君就没想在别的网文站同步连载一下么?
虽然,我也知道点击量跟回复量并没有什么卵用啦,只有自己喜欢才是码字的真正动力。

我个人的感性从很久以前就像渣一样,很遗憾从来也写不出像样的观后感之类的东西,顶多写写直观评论。
如果我是约翰的话,大概也没什么感情起作用的空间,所以会射死莎朗吧,当然真这样的话是很无趣的。
越是现实的东西,就越是无趣,我以前也差点写出男主角挂掉的长篇结局,现在想想还真是作死。
在故事当中,我们却都知道控制角色让他们去爱去恨,仿佛人们本来就应该这样。
而在现实当中,我相信我们都是默默制定着计划表然后关闭交流功能只忙自己事情的家伙,就算已经提前好几个月就预知出结果,也只能照样一天一天地去做,还真是彻底的无趣化。
我自己的计划永远很多,但太任性,行动力永远不够,所以也很羡慕那些能天天说码多少字就码多少字毫不动摇的人。
不过现在也快接近那样的状态了,虽然依然会提前就觉得无趣,希望我能够早些置换出身体里的全部杂质,然后对此甘之如饴吧。

PS:论坛其实还是用来发言的,矫情不矫情什么的我觉得并不重要,该聊就聊,该喷就喷,个人形象什么的我已经看得淡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6-6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みそら 发表于 2015-6-5 17:38
噫,好,补完了。
虽然花了一年多时间连载,但是单卷28w字完全对得起这个时间。
当时看上卷的时候就觉得一 ...

其实在还没开始写的时候,我就想到富坚义博在猎人剧场版前后的一次访谈——问曰:幻影旅团最后会怎样?答曰:全都会死。
但是死并不是命运的全部,重写多写角色的死也并不能算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就像北斗神拳里的拳王一样——掌握了死兆星不等于掌握了天。在写这一卷的期间我利用蹲卫生间的时间把天龙八部重看了一遍,由此更能感受到这一点,金庸能在一部书里写百种男女百种命运,我这种在三卷文字里只插墓碑的写手也只能仰望。
虽然轻国是个冷清的地方,而且恐怕会越来越冷清,但其他挂着轻小说招牌的网文站也好不到哪,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我自己的心态:终究还是以写为主,到底写了会有什么回报之类,我想得很少,毕竟是纯粹的兴趣使然。
话说魔女的子嗣这样的故事要是发到起点之类的网文站上,怕是要被人骂强行喂屎了吧……
另外就是关于现实琐事。并不是形象之类的问题,只是因为我已经无法再“为赋新词强说愁”了,所以说出来也干巴巴的,变成“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情况。不过好在我喜欢写故事,所以会巴拉巴拉丢进一些小故事里当调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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