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鍛造師的隱情
「总算是到了第11层啦!」
韦尔夫先生一手拄着腰,一手扛着自己的武器豪快地说道。
诚然,正如他这番壮语所言,我们现在身处地城的第11层。
眼前的『房间』就是第11层的起始地点,宽广的阶梯延展在它的中央。虽然这层也会出现迷雾,不过形式和第10层一样,并不会出现在目前所在的起始地点。
这里视野十分辽阔,放眼看去,是片郁郁葱葱的草地,高度将将没过靴子一半,而号称『迷宫之武器库』的粗壮枯木则遍布于边际。
「韦尔夫先生也是第一次来第11层吗?」
「啊啊,没错。不过真是抱歉啦,贝尔。三天两头净是给你添麻烦。」
昨天,我听韦尔夫先生说要一起组队还是吃了一惊的。不过听他说完目的,也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先不说我俩都签了直接契约,没理由不卖人家个面子,更何况小队能多一份力本身就是谢天谢地的事情。
「没关系的,而且既然是为了『锻造』的能力的话,和我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吧……」
「有你这份心,真是帮我大忙了啊。」
韦尔夫先生的目的,就是获得发展能力『锻造』。
有没有这份能力对于锻造师(Smith)来说可是天壤之别,说是能够决定一生命运也不为过。韦尔夫先生很不甘心地说过,和他一起进入【眷族】的同伴都已经【升级】,自己简直望尘莫及。
其实按照常识,不管什么派系在探索迷宫的时候都是找自家人组队……
「虽然这话说出来丢人……可那些家伙去地下城的时候就不带我一个啊,这你敢信?」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种状况。
简而言之,就是韦尔夫先生被派系成员排挤在外,虽然为了【升级】需要入手高质量的【经验值】,但又无力单挑下层——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危险。——所以只好采用最后手段,投奔其他【眷族】的团队了。
【赫菲斯托丝•眷族】的成员——锻造师(Smith)在独当一面之前,似乎需要自己判断并解决各种问题,并和竞争对手们互相切磋。只有『锻造』这个能力,也就是说【升级】这件事,不但需要拼上小命,还要叫上同【眷族】关系好的小伙伴们一起探索地城才行……
至于为何会出现被同伴排挤这种例外的情况,韦尔夫先生只是怄气般说道:「他们嫉妒我那被隐藏起来的才华」。但真相又是什么呢?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挠挠头发,低眉顺眼地笑着说道: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真是多谢你了,贝尔。虽然【眷族】很封闭,不过我还没打算抛弃啊。」
「呃,那个……收下你这份厚礼,就算是想拒绝也……」
韦尔夫先生向我投来傻呵呵的笑容,拿人手短的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能跟着笑笑。
毕竟身上穿着崭新的盔甲,还在闪闪发亮啊。
「……说是有个新同伴要加进来,一看这不就是贝尔大人被装备迷了心窍给人家收买了吗。」
就在我俩说话时,有个不高兴的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这番非难与不满之言让我不禁汗颜,忍不住看了过去。只见莉莉双手握着肩上的背包带,不高兴的盯着这边。
虽然很想告诉她这是误会,不过想想在旁观者看来这实在和被收买没什么区别。
现在我身上的装备,防具,是韦尔夫先生之前新制作的轻装。
和之前的轻装相比,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是一套护胸甲,同时为了保护膝盖设有护膝,镶嵌有小颗红玉的手甲从手腕一直包到肘关节前。是不是显得更加帅气了呢?
不过铠甲自身还是轻便依旧,虽然韦尔夫先生号称比起前作装甲厚度有所增加,不过我却不觉得有他说的那么重,换完装备之后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虽说并非是被这副合身的铠甲所勾引……呃,但要说完全没有动心也是骗人的。
所以面对莉莉满眼的鄙视,我也只能赔笑了。
「唉,莉莉真是命苦,伤心惨目,有如是耶?您明明只是去买个东西,却完全按照莉莉不安的预料一般,惹了一堆麻烦回来……贝尔大人这份厚意,真是让莉莉泪如泉涌。」
这番讽刺如重拳般轰的我皮开肉绽,哪怕韦尔夫先生的铠甲也招架不住……!
不过,你说是麻烦也太……!
「你这话说的也太过了啊,莉莉!?韦尔夫先生又不是要干坏事……你说这是惹麻烦,绝对是误会啊!?」
「——哪里误会了!说什么『只是在得到能力前的这段时间里』,根本只是在随便利用咱们罢了!而且这不是标准的团队临时成员吗!?假如这位谁都不认识的锻造师先生完成目的就退队的话,那贝尔大人会因为只剩下一个支援者又回到孤身奋战的时候啊!刚刚前进一步就要后退是要怎样啊!?根本就是浪费生命!没错,简直就是前途无亮!!」
莉莉带着锐利的目光,驳回我的抗议。
这番狂风暴雨的弹幕把我喷成了筛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跪拜在莉莉的唇枪舌剑之下。
太丢人了……韦、韦尔夫先生先生的视线……!
「贝尔大人,为什么不和莉莉商量一下,就随便加人进来!」
「不、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但话虽这么说,不和莉莉商量一下的话说不过去!赫斯缇雅大人也拜托过,要莉莉把贝尔大人看紧点!」
这、这样啊。不过我说神大人,你还拜托莉莉这种事情了啊……我到底是多没信用啊。
我垂头丧气看着气势汹汹的莉莉怒瞪自己,却感觉她生气的原因不光是因为韦尔夫先生。
怎么说呢,就像是对我非常关心一样……之类的,大概不可能吧。
估计是觉得我让人太不放心或者怎么的,非得把我看在手心里才罢休。
「怎么啦,我就这么碍事吗,小不点跟班?」
这时,一直在旁观我俩的韦尔夫先生开口了。
本来莉莉就不喜欢韦尔夫先生,听到「小不点」后,脸色更加难看。
「才不是小不点!莉莉的名字是莉莉露卡•亚蒂!」
「这样啊,那还请多多关照啦,莉莉跟班。」
「……不跟你争了,反正白费唇舌也没意义!」
看着韦尔夫先生装傻充愣一般(不,或许是真傻)低头哈腰赔笑,莉莉也只能把脸扭到一边。
韦尔夫先生倒依旧是那副有些滑稽的开朗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种前途多灾的预感。
「……那个,莉莉。虽然有点晚,不过我还是介绍一下。这位韦尔夫·克洛佐先生,是隶属【赫菲斯托丝•眷族】的锻造师。」
我想着起码要把最基本的事情弄完,于是把韦尔夫先生的本名告诉了莉莉。从早上往集合地点出发开始,莉莉的烦躁情绪就急速增长,让我都没有说的机会。
至于莉莉的名字,刚刚韦尔夫先生已经听她说了,所以应该没有关系。
我也没指望莉莉会有什么回答,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搭话——
「克洛佐?」
听到韦尔夫先生名字的瞬间,莉莉一个机灵猛然回头。
我没料到她有这么大反应,愕然间话都没说完。
「诅咒魔剑锻造师的姓?是那个凋零的锻造名门家的?」
魔剑,锻造师……?
不,比起这个,锻造名门什么的……。
莉莉的话我一知半解,茫茫然间向韦尔夫先生望去。
他的脸色骤然一沉,嘴巴也抿了起来。
「那,那个……『克洛佐』是?」
我看看这露出不同神态的二人,问起韦尔夫先生姓氏的事情。莉莉大张着眼睛看向我,一副完全无语表情。
「贝尔大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呃,那个……嗯、是的。」
也没办法否认,我干脆的点点头。
莉莉叹了口气,开始了简略的说明
「『克洛佐』在过去,通过向王家献上『魔剑』而获得了贵族的地位,是锻造家族中的名门。据说,『克洛佐』一族所打造的作品全部都是『魔剑』……他们世世代代献给王室的剑已经有成千上万把了。」
「上万……!?」
「说是魔剑中的首席,泰斗也不为过。甚至有人歌颂他们的剑可以『蒸干大海』……」
莉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瞟了韦尔夫先生一眼。
她琢磨了一下该怎么说后,小声继续道:
「……有一天,他们失去了王家的信赖,到现在,已经完全没落了……」
莉莉结束了这有些虎头蛇尾的说明,而我则完全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向韦尔夫先生看去。
韦尔夫先生挠了挠头之后,摆摆手。
「……没事,总之现在就是这样,无所谓了。既然已经下了地下城,要干的事情也就只有一件,对不?」
「啊……是,是的。」
韦尔夫先生低头看我,轻轻笑了笑,然后干脆的转移开话题。
他把肩上的武器……以攻击范围大而著称的那把宽刃大长刀咔嚓一声插进草地里。
我笨拙的点点头,旁边的莉莉观察一般抬头盯着韦尔夫先生的脸看。
「——?」
「嗯?」
就在我们脸对脸的时候,耳中传来啪的一声
只有片刻的停顿。久经沙场的我们,根本不用考虑也知道这不吉利的撕裂声代表什么。
地下城,诞生出了怪物。
「呜,哇……!」
「……真不小呢。」
「是『半兽人(Orc)』啊。」(译注:半兽人,拉丁语中的恶魔之意,或指地下世界的生物)
随着三人各自做出不同反应,地下城的墙壁在我们面前不断的破碎,崩裂。
而墙壁被从内侧破坏后,从缺口中露出了一只粗壮的褐色大臂。
被弄碎的地城残骸如同蛋壳般不断向地面散落,随着墙面粉碎,不但是左臂,连右臂,终于巨大的猪头也出现在我们面前。
「呼嘎……嗷嗷嗷……」
随着一声嘶哑的啼叫,半兽人终于现出全貌。
(还是第一次看见半兽人的诞生……)
目睹大型怪物诞生的瞬间,让我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它那巨大身躯将墙壁粉碎的光景实在是震撼。
匍匐于地面的半兽人,缓缓站了起来。
「……还没完呢,所以说从第10层开始就不是闹着玩了啊。」
是的,墙壁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到此为止,周围都在回响着同样的声音。仔细一看,怪物们从房间四周的墙壁一起出现了。
从第10层开始,会在同一个区域(Area)瞬间出现大量的怪物。这个现象一旦发生,片刻前还是空荡荡的区域不一会儿就会被怪物所挤满,甚至有人称之为『怪物盛宴(Monster Party)』。
不用说,这是很危险的情况。特别是在房间中央的时候,眨眼间就会被怪物群所包围。我下意识地苦笑起来。
「哎,不用太悲观嘛。幸好这个大厅不会起雾,面积又很大。不用担心很快就被包围起来,最坏的情况也可以撤退到第10层。」
莉莉冷静说完,「嘿」了一声,抖抖肩上的背包。
她曾经和很多冒险者组过队,有下到第11层的经验。虽然【能力值】是我们之中最差的一个,胆量却着实不小。
听了她的话,我又回头看了眼后面的大楼梯,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气。
「好,半兽人就交给我吧。」
「诶,可以吗?」
韦尔夫先生的毛遂自荐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半兽人力大无比,基本上只要正面命中一击就可以让Lv.1、不,甚至Lv.2的冒险者失去战斗力。
看着有些惊讶的我,韦尔夫先生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这是求之不得啊?它们不仅动作笨的要死,个头还那么大,就算是我也能轻松摆平啦。」
啊,原来你是那样想的啊……
不知道是我太过谨慎还是韦尔夫先生太过胆大,总之在他看来半兽人似乎只是小菜一碟。很快韦尔夫先生便看看前面,微微一笑。
【赫菲斯托丝•眷族】虽然是主攻锻造的派阀,但是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很大一部分成员都是所谓的战斗锻造师(Smith)。韦尔夫先生也不例外——虽然他本人主张这是为了获得『锻造』的能力而不得不做的事情——但就这一路过来可以看出,他的战斗力即便在Lv.1的冒险者中也肯定处于领先水平,在第10层左右是绝对不会拖后腿的。
「贝尔大人请一个人见机而动,就让莉莉为这位锻造师(Smith)先生略献绵薄之力吧。不过说实话,如果贝尔大人能偶尔照顾这边一下就最好不过了。」
「哦?什么啊,你不是看我不顺眼吗,莉莉跟班?」
「讨厌你是当然的。莉莉只是不想拖贝尔大人的后腿罢了。」
莉莉冲着韦尔夫先生露出满脸坏笑,我也只能苦笑了。
莉莉的方案是建立在我已经升级到Lv.2的基础之上吧,她是觉得【升级】之后,我现在独当一面基本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好拒绝的。
……而且,虽然这样可能有点冒失。
但是我自己也想了解下自己目前的实力。
「上吧,等小妖多了就不好对付了。」
「用不着你说。贝尔大人,你懂的吧……」
「嗯,放心,不会大意的。」
我们都亮出武器,摆好了架势。
我伸展了一下身体,切换意识,然后一口气冲了上去。
『叽!』『喳!』
我飞驰在草原上,冲向已经集结起来的小妖。
到第11层之前的路上,虽然和怪物碰到了好多次,但都是韦尔夫先生处理的。今天我是第一次全力以赴的战斗。
从蜂拥而来的视线与恐吓声看来,是一对五,而且对方的数量还在增加。
从地下层诞生的怪物根本数不过来,随着我的迎击,周围还有许多小妖加入战圈。
——但是今天,我勇往直前。
进一步压低上身。
眼看着敌我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缩短,我右脚猛地一蹬地面。
紧接着,随着草地爆开。
『——嘿?』
小妖出现在我的跟前。
不对。
是我,在一瞬间拉近了双方间的距离。
这加速度真不是开玩笑的,耳边的风声在呼啸。
不过,即便速度快到让我化作残影,我的感觉依旧完全跟得上。
我的突然出现让小妖瞪大双眼,而我则猛地向它们挥下《神之匕首》。
随着啪叽一声脆响。
『!?』
小妖的首级横飞出去。
剩下的则要么仰望同伴那飞翔的头颅,要么呆呆地看着这道跃动的蓝紫色之光。
这突发状况让它们都呆若木鸡,而我则毫不迟疑地向它们袭去。
斩杀。
随着身体如同羽毛般飘逸的跃动,我电光石火般穿梭在敌人之中。与我擦身而过之际,小妖的躯体便被撕裂,随即散落到地面上。
一刀一个,《短刀》和《神之匕首》交相闪烁,在它们那纤小的身躯中划过条条锐利的斜线,将小妖们杀的七零八落。
(太慢了吗……不)
每次我都先发制人,小妖们面对我的攻击甚至没有一次反击。
不是它们动作太慢。
而是我动作快到让它们根本反应不过来——
(——我,变得更快了!)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这已经是另一个次元了!
不管是攻击,速度还是反应,全部都脱胎换骨!
这就是【升级】!
神之、恩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嘿!?』
我用艾丝小姐亲授的回旋踢踹向小妖的胸口。紧接着小恶魔型的怪物就以不得了的速度朝着对面飞去,在地上不停翻滚后,无力的倒在了草原上。
远超十只的小妖团伙被我在一瞬间全灭。
『喔噢噢噢噢哦!』
「!」
随着一声咆哮,又有新的怪物逼近。
它们大小和我相仿,靠着两只短腿站立起来,前肢则长着结实的大爪。而它的背部则像背着甲胄一般,覆盖在几条带状的甲壳。而这鳞状的外皮一直延伸到了头部,和犄角一起构成了头盔般的结构。
两只铠鼠型怪物摇摇摆摆地向我直冲而来。
这是第11层才开始出现的怪物,『坚甲(Hard Armored)』。
面对这第一次出现的对手,我在脑海中翻阅起埃伊娜小姐硬塞进来的厚厚怪物情报词典,找出了它的信息。
坚甲和杀手蚁的性质类似,虽有坚硬的甲壳,但是没有保护的腹胸却是无比柔软。而且比起全身都被硬壳覆盖的杀手蚁相比,这个弱点更加容易利用……但是与此同时它甲壳的硬度也远非大蚂蚁所能比拟的。
它的护甲让第11~12层所出现的怪物们望尘莫及。换而言之,在上层怪物中它的防御力是首屈一指的。
即便是矮人的攻击也能轻易反弹,这甲壳简直就像是铁壁一般。据说,Lv.1的冒险者是不可能独力在白刃战中干掉这种怪物的。
对适合11~12层,基本能力达到B~S的冒险者们来说,击败坚甲的难度绝对和其他怪物不可同日而语。
「——喝!」
就在我们几个正面对峙,眼神交错的瞬间,双方都动了起来。
我双脚猛然加速。
而一只坚甲则团起身子,翻滚着向我冲来。
它背部甲壳不但是坚固的盾牌,同时也是武器。藏有高速回转时可以冲散冒险者团队的威力,半吊子的还击根本无法招架。
大肉弹旋转着迫近。而我在距离即将归零的瞬间侧身避开。
先斩断后续之忧。
我转向没有变形的那只坚甲。
『噢噢噢噢!』
它早已经亮出爪子,向我扑了过来。
我这次也是同样,双方互相逼近到间不容发之际——大幅横跳开来。
『!?』
我在它的眼前描出了一条直角曲折的运动轨迹。
一瞬间闪到了它的视线之外,让它全完跟丢了我。
交错而过后,我飞过它的死角,亦即它的斜后方。
随后我膝盖发力猛然停住,配合全身的力量挥出反握的《神之匕首》。
「——噶!?」
坚甲的身体被我一刀两断。
——漂亮!
就连上层最结实的防御也能击穿。
见识到自己的攻击甚至可以从甲壳处撕裂敌人的身体,我握刀的手里不禁又添一丝力气。
『噢噢噢噢!』
剩下的坚甲再度团成球状突进而来。
我将刚刚着地的身体转过半圈,对着高速旋转的怪物伸出右手。
「【火焰伏特】!」
火焰如雷霆般炸响。
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一道更快,更粗的绯色火炎贯穿了旋转着球体。
炸裂。
在爆炸的正中央,可以看到一个完全被烧焦的黑炭。那是连背部的甲壳都被炸飞一块的铠球,它浑身支离破碎,啪的一声摔倒地上。
接着浑身冒烟,四脚朝天的倒了下去,再也无法动弹。
(连魔法也增强了吗……)
我眺望着这幅火光闪烁的光景,缓缓地把右手缩回胸前。
不仅威力截然不同,就连规模都大有改观。
不只是魔法,我现在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距离肯定缩短了!)
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女剑士的身姿。
虽然依旧是遥远的憧憬,但是在追赶那金色背影的道路上,我又更进一步。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我拼命地抑制着这份激动。
『————嗷嗷!』
这时突然传来的半兽人的大声咆哮,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想起莉莉的话,赶紧向声源处看过去,韦尔夫先生和半兽人的战斗一触即发。
☆
「好快……」
韦尔夫嘟哝道。
自己在无意中瞥见的,贝尔那映入自己视野的那一连串动作。
不管是移动,攻击先手,还是魔法的发动速度无一例外,全都动若脱兔。
虽然不知道出处是哪里,但是韦尔夫现在明白为什么贝尔会有『兔子』这个外号了。
「呼呼,拜托你不要发愣然后被砸扁好吗,贝尔大人会伤心的。」
「莉莉跟班,我算摸清你的脾气了。」
背后传来莉莉的声音,他随即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之所以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是因为几秒后就要和前面一只在发出刺耳叫声的巨大怪物开战了。
注意到贝尔的视线后,韦尔夫笑着扬扬下巴示意,摆好架势。
「好嘞,轮到第二只了。」
身后便有一具半兽人尸体倒在莉莉旁边,他把自己的大刀扛到肩上。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咚!咚!咚!半兽人迈着迟缓的大步向这边逼近。
韦尔夫扬起嘴角,自己也无畏地向对方冲去。
『噶啊!!』
发现猎物主动冲向自己,赤手空拳的半兽人把它那原木一般的胳膊横向一抡。
面对它这直来直去的横扫,韦尔夫迅速俯身躲避。
他右手中的大刀依旧横担在肩,同时左手拄地,尽力压低身形,仿佛要飞扑出去的野兽一般。
就在敌人的巨臂扫过头顶的瞬间,他猛然起身,挥动巨刃。
「——哇!」
随着血肉撕裂之声,兽人松松垮垮的腹部被上扬的大刀斩过,小肚子一阵抖动。
绿色的血液四处飞溅,受到大型武器冲击的怪物大幅后仰,后脑着地倒了下去。
「送你归西!」
韦尔夫随即一蹬地,跳到兽人头部旁边。
他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顶,对着兽人那死不瞑目的浑浊双眼,使劲斩下。
啪叽!!响起一声脆响。
「莉莉跟班,下一个!」
「已经来了!」
他离开头被割下的怪物,转向莉莉所指的方位。
随即他看到了挥舞着天然武器——枯木的半兽人。面对猛然突进的怪物,他微微一笑,咂咂嘴。
「这可麻烦了啊!」
「知道——啦!」
莉莉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到了半兽人前进方向的侧面。
她掀起身上袍子的下摆,用绑在纤细胳膊上的手弩射出一箭。
金属箭矢命中了半兽人肩膀。
『!』
肩部闷顿的痛觉让半兽人停下脚步。然后这只猪头怪物露出丑陋的表情,把目标从韦尔夫转向了莉莉。
这在这时。
韦尔夫趁兽人不备,左脚一跺直扑进它怀里。
他身上的黑色战袍如同火焰般飘扬,脚下的靴子深深踏入地面。
「去死吧!」
他高高举起扛在肩上的大刀,猛然挥下。
随着右手的落下,这记使劲浑身解数的斩击描绘出袈裟的轨迹斩向半兽人。
这等刀法,简直要把虎背熊腰的怪物一刀两断一般。半兽人未及做声便瞪着鲜红双眼狂喷鲜血,浑身僵硬,褪成灰色后支离破碎。
他这一击漂亮的把埋有『魔石』的胸部斩开。
「克洛佐大人,宝贵的魔石就这么被你给糟蹋掉,太不像话了!贝尔大人和莉莉的收入可是要减少的!」
「这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打算这样啊。还有别叫我的姓。」
莉莉抓住韦尔夫的失误一阵穷追猛打,让他听得有些腻烦,便有气无力的回了叽喳乱叫的小人族(帕鲁姆)一句:
「再说分钱的时候难道就没我的份么。」
但草原上只剩下绛紫色的晶粒在闪耀。
「……克洛佐大人!」
「所以说别叫我的姓……嘁!」
虽然他正在和莉莉大吵大闹,但也警惕的察觉了。
有两只有别于半兽人的怪物正在悄悄的潜行过来,想要前后夹击韦尔夫。
『银背猿』。
这种白毛怪物一身盘根错节的肌肉,让人不禁想到猿类。不过和猿猴不同的是它从后脑飘扬着一条尾巴似的银色发辫。
过去,贝尔在『怪物祭(Monster Philia)』上曾经和这种怪物有过交手。它和坚甲都是第11层的招牌怪物。和力量远超敏捷的半兽人相比,没有明显的偏科,身体能力出众的银背猿绝对是强大的对手。
韦尔夫面颊不由抽动了一下,随后就听见背后一截大枯木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又一只银背猿跳到了地上。
「……」
『叽……』
韦尔夫暗叫不妙。
在地下城中,这种被包围的状况下以寡敌众是绝对要避免的。
(搞砸了……这不就又和单干一样了吗)
他额头渗出冷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三个对手。
他不禁回想起,过去自己被伙伴所排挤,一气之下就带着大量的回复药(Potion)孤身挑战第10层……生死一线间的记忆。
(只能逃了吧……不,逃的了吗?)
怪物对自己的包围圈不断缩小,他焦虑不安地思索着。
大概估计一下的话,自己的实力略胜过银背猿。但是单挑一只都费力,被包围肯定要被瓮中捉鳖了。不远处的莉莉也是满脸惶恐,动弹不得。不过指望她区区一个支援者能帮多大忙根本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完蛋了,他不禁想到。但还是强打精神,把武器扛在肩上和面前的银背猿对峙起来。
韦尔夫打算和包围网中的一只拼个鱼死网破。在自己为数不多地下城经历中,也曾感受到这种烦人的紧张感所造成的耳鸣与浑身的焦躁,他感觉胃部都凝固住了。
一触即发的气氛弥漫着。
和韦尔夫对峙的银背猿双眼猛地一闪。
怪物们行动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
「——一、二!!」
『唧咕!?』
「!!」
有人猛然从旁切入。
那是贝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而来,一脚飞踢像标枪(Javelin)一般正中银背猿侧脸,把它踢飞出去。怪物的脸扭出诡异的角度,一直把旁边的同伴都撞飞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不禁让韦尔夫和银背猿们愣在当场,贝尔则随即拔出《短刀》。
「韦尔夫先生!」
和贝尔那深红色(Rubellite)的视线一交汇,韦尔夫如同条件反射一般醒悟过来。
他上半身猛地向一旁扭开。
贝尔间不容发地一扬右手到脑后,接着猛地甩出《短刀》。
『咕!?』
「——!!」
韦尔夫背后的银背猿,左眼被《短刀》插中了。
哀嚎的怪物身形一晃,韦尔夫则像陀螺一般转动身体,使劲把大刀劈下。
一大道银色闪光干脆利索的划过敌人的身体,将其斩杀。
「……」
怪物双膝一弯,倒在地上。韦尔夫保持着出刀的动作,缓缓抬头向后看去。
贝尔已经干掉另外两只银背猿了。
韦尔夫出神的望了那个背景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把大刀扛到肩上。
「果然队友(Party)是个好东西啊。」
仿佛打心底里同意一般,转过身来的白发少年回过头来绽放出笑颜。
☆
「我说你这也太快了吧。什么时候要飞起来都不奇怪了。」
「我、我也有点摸不清楚……」
在和大群怪物的战斗结束之后,我们现在正暂作休整。
地点依旧是第11层的起始房间,战斗留下的痕迹在草地上依旧四处可见,比如洒落在四处的破碎地下城墙壁残渣,被连根拔起的枯木等等,总之是一片狼藉。
韦尔夫先生把大刀收进背后的刀鞘,架着胳膊和我随便聊着天。
「果然有能干的家伙在战斗就能轻松不少啊。虽说依赖过度也是问题。」
「我战斗的时候感觉比之前也轻松了不少呢。」
「这就是团队的好处吧。因为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有了余裕,动作都和之前不同了,当然面对怪物的策略也是。」
韦尔夫先生说起了团队的好处。因为他之前组队下过地下城,所以这方面比我要清楚不少。
「以临时团队的标准来看,我们还算不错。虽然还没开发出什么连招,但已经磨合得非常好了……这也多亏了莉莉跟班。」
「莉莉吗?」
「是啊。虽然干的事情没那么起眼,但很重要。而且在我们俩汇合之后,为了保证行动顺利,还一直当着咱们俩的润滑油。」
话是这么说,的确我们都受了莉莉不少照顾。
也许该用引导来形容吧。莉莉在后方关注战场,通过对我们施加巧妙的援护来帮着队伍带节奏。
韦尔夫先生觉得这是因为她非常了解冒险者,我恍然大悟。不管是当支援者还是盗贼,莉莉已经见识过无数冒险者了。
「不管怎么说,莉莉跟班真是勤快啊。」
「每当这个时候,都觉得对不住支援者的各位啊……」
韦尔夫先生笑笑表示赞同。在我俩面前,莉莉正在努力进行着魔石回收工作。
因为我们干掉的怪物非常多,所以她的负担可不轻。虽然想帮她一把,可却被拒绝了。她把包使劲往背后一背,表示我俩现在好好休息就行。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些是她份内的工作。”
「话说回来,人好像开始变多了,怎么办?要换个地方吗?」
「嗯,也是呢……」
之前还没有什么人影,现在周围开始零零散散的出现一些团队。
因为这个房间连接了两个阶层,所以路过的人很多。而且因为没有烦人的迷雾,很多团队都把这里作为据点,所以在这里狩猎的话说不定会遇到麻烦。
假如被抢怪就郁闷了,把事情闹大变成【眷族】之间的纠纷就更是头疼。实际上在我们刚刚战斗的时候,就有小队在狩猎漏网之鱼。基本上来说,在探索迷宫时要避开其他人,大家互不干涉是默认的共识。
……顺便一说,莉莉早早就发现其他团队,麻利地把我们打倒的怪物都拢在一起。表示这些是我们的,别想来捡便宜。
虽然这个举动不太起眼,但支援者里面只有熟练工才知道这种高级技巧。
「……要不现在这里把午饭吃了?毕竟人挺多的,不用担心怪物。」
「这样啊,的确光让地方挺窝火的,干脆利用一下也好,我同意。」
韦尔夫先生赞同了我的提议,虽然感觉他的观点有些斤斤计较。
于是我们准备等莉莉回来之后就开始吃午饭。
(说起来……一到了第11层,明显每个团队都挺强的……)
我扫了一眼之后,产生了这个想法。
散落在房间四处的团队们,都散发着一股精炼的气质。
武器和防具也是高级货,散发着一股不用碰也能感觉到其锋利与牢固的气息。
背着破碎弓的兽人,把大号战斧摆在地上的亚马逊战士,还有装备着银杖和法袍的妖精……一个个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亚人(Demi-Human)种。
(有多少【升级】的人呢……?)
在探索第11、12层的队伍里,很多都已经开始为攻略近在眼前的『中层』做起准备。所以在队伍中有几个升到Lv.2的人也不足为奇。
……我真的能和那些人站在相同的位置吗。
都已经Lv.2了,挺起胸膛做人应该也没问题……可是一看到身材魁梧的矮人,总会在半途失去斗志。因为目标还在自己遥不可及的高处,所以在这种时候翘尾巴还显得太早。
他们肯定有着很厉害的『魔法』和『技能』吧……
(咦,对了,我的『技能』……)
我想起来自己也掌握了一个『技能』。
【英雄愿望(Argonaut)】。之前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才想起来……
(只是和平常一样战斗的话,似乎没么都没有发生……吧?)
虽然动作变得更快、更有力了,但是我觉得这是【升级】的效果,和技能的效果无关。
『能动行动(Active Action)』、『根据自我意识采取行动』、『先下手为强』。
我不禁想起了神大人和我聊过的东西,开始琢磨起来。
现在果然还是不太明白。说到底,之前的战斗中应该已经有了有意识的行动和攻击行为,但是仍然没有都发生什么,也就是说不能只通过行动来触发吧。
也许和魔法需要咏唱作为前置条件一样,需要有什么契机吧?
(说到底……)
……我是怎么掌握【英雄愿望(Argonaut)】这个技能的?
因为【升级】了?
因为打倒了那只名唤彌諾陶洛斯的怪物?
还是说打心底里不想在艾丝小姐面前丢人现眼,不甘一直平庸下去而导致的?
……我在,那个时候。
『想成为——』
英雄。
许下了,这个心愿。
「……」
就像神话世界中的居民一般。
像他们一样无所畏惧地面对凶残的对手。
像她们一样舍身忘我,救人于水火之中。
像拯救了我的那个人一样。
衷心期望着,想要成为英雄,哪怕只有一步,也想要更接近她。
想成为英雄的、愿望。
「……喂,贝尔,你怎么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一抬头,看到面前韦尔夫先生正紧锁着眉头。
刚要问他想说什么,结果发现他在盯着我的右手看。
那里有白色的光粒子在闪烁。
「……诶?」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发出了听着有点蠢的声音。
从我的手腕部开始,散发着淡淡光辉的纯白光芒把我的手包裹住。
那是比雪花更小的光粒,以一定间隔聚拢在我右手上。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又产生了新的粒子,像是重复播放的录像一样不断被吸向我的右手。
光芒集中,收敛,并不停地重复着。
好比我的右手周围产生了局部降雪,并且还有气旋一样。
而且我发现,还有叮、叮的尖锐声音在作响。
就和时钟的指针在一点点转动时的声音一样。
「……」
「……」
我和韦尔夫先生面面相觑。
俩人都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估计就算是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吧。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使劲盯自己那笼罩着白光的右手看着,恨不得看出个洞来。
然后韦尔夫先生看着满脸困惑的我,刚刚要开口——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恐怖咆哮。
「「!?」」
我和韦尔夫先生赶紧抬头,发现不只我俩,整个大厅里的冒险者们全体都带着惊恐的表情向同一个方向看去。
在大厅的出口处,某个通向其他地带的路口,一只有着琥珀色鳞片的怪物破雾而来。
它有着长长的尾巴,锋锐的尖爪,外加满口利牙。
那是条身高大约一百五十厘米,身长大约四米多的——小龙。
「『雏龙(Infant Dragon)』……!?」
一位不知名的冒险者说道。
这只四足行走的怪物,是在无数怪物种族中都首屈一指的龙类。虽然还没有生出双翼,但是一眼就能看出它那由坚硬鳞片包裹的强健肉体,拥有着远远凌驾于半兽人的潜在能力(Potential)。而且它那血红的双眼还在来回蠢动着。
『雏龙』。
第11、12层中罕见的稀少种(RareMonster)。
在这广阔的楼层中,它的数量也不会超过五只,能碰上它已经超越稀有的程度,可以说是幸运了。如果不考虑有报告说它曾经团灭了一队(Party)低级冒险者的话。
在不存在『迷宫之孤王(Monster Rex)』的上层中,这只小龙就是事实上的阶层主。
『————!!』
随着一声嘶吼,雏龙动了起来,尾巴一扫便将离它最近的妖精冒险者甩飞。那个冒险者瞬间就重重摔在了墙壁上,他大睁双眼,便如同断线木偶般脖子被直接扭断。四周随即传来阵阵悲鸣。
虽说还不及那只猛牛(Minotaur),但面对着这只被划分Lv.2也毫不奇怪的强力怪物,唯独现在大家不顾对方陌生的身份,结成了临时的同盟。只见众人无视了分队的桎梏,开始吟唱起无数魔法,亚马逊战士和矮人们也拎着大剑和斧头冲了上去。
「莉莉跟班,快逃啊!?」
一片混乱中,韦尔夫先生惊慌失措地大喊道。
我因为龙的登场一时间愣在当场,只见小龙直扑向远处正在房间内回收魔石的莉莉。
看到小龙逼近、莉莉却吓得动弹不得。我的意识还没清醒过来身体已经先冲了上去。
我猛地探出还在闪光的右手,以撕破喉咙的音量吼道:
「【火焰伏特】!!」
下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
纯白色的闪光。
伴随着宛若巨兽咆哮一般的轰鸣,一片掩埋视野的白色光芒爆发开来。
在我右手中爆发的白光中,炎之雷、【火焰伏特】猛地飞出。
只是规模太不同寻常了。这道裹着白光的绯色炎雷,以吞天灭地之势,袭向雏龙。
下个瞬间小龙便挨个正着,直接被轰飞到了远处的地下城墙壁上。
大爆炸。
『……嗷呜』
琥珀色的鳞片在瑟瑟剥落。
被炎雷吞噬的雏龙一声哀嚎倒了下去,虽然龙皮有耐火性,但却也被烧得体无完肤。它的庞然巨体升起阵阵黑烟,火星四处飞落。
在房间深处,尚可看到龙抓痕的墙壁一副四处龟裂的惨状。受到大型【火焰伏特】冲击的地下城的壁面,简直就像被雷劈中一样支离破碎。
唰啦唰啦,愣了一拍之后,墙壁才崩落起来。
「…………」
房间中笼罩着一片寂静。
冒险者们纷纷停下动作,把视线集中到我的身上,包括莉莉和韦尔夫先生。
惊愕,战栗……还有敌意,那其中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感情。但是我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笨拙的缩回右手。
我愣愣的看看手心,白色的光粒子已经消失了,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
「……呼」
我把头从衣服中伸出来,像是要吐出全身疲劳感一般使劲吐了口气。
我换好衣服咔嚓一声打开门,从洗浴间走了出来。
神大人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紫色的沙发上。
「贝尔君,累了的话就休息吧?晚饭我会做的。」
「不,没事的,我来帮忙!」
「呵呵,是吗?那就一起做吧。」
因为她有工作,而我则在地下城探索中花了很长时间。所以两个人都很晚才回家,准备开始做饭。现在这个点说是已经入夜也差不多了。
出于她的愿望,家务活都是两个人分担。本来我觉得这种事怎么能麻烦神大人呢,不过她一句「贝尔君你别跟我客套这些啦」就顶了回去。
但果然我还是觉得诚惶诚恐啊。
「……嗯,贝尔君?我有点话想和你说。」
「有什么事吗?」
厨房狭小的空间里,我在水池边洗着菜,而神大人则在一旁边切着肉说道。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因为身高问题而站到椅子上的神大人。
「你见过芙蕾雅……啊,不对,一位银发的女神吗?」
「银发的女神大人吗?没有,我应该没有见过……」
我略加思索后答道。
来到这里之后,除了赫斯缇雅大人之外,和女神大人对话的次数扳扳指头都能数过来。假如其中有神长着银发这种显眼的发色,应该会印象很深才对。
「嗯,也是啊,的确如此……」
神大人嗯的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这是怎么了?
说起来她自打神会结束之后,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也总被她苦笑着说「没啥大不了的」,摇摇头敷衍掉。
虽然我挺在意的,不过还是集中精神开始做饭,片刻后就和神大人一起把饭端上桌。
「欸~这么说那个锻造师(Smith)还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咯。」
「是的。非常的平易近人,给人一股可靠的感觉。不过他和莉莉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差,有点说不清就是了。」
「哈哈哈。」
在夜宵的时间,我和神大人边吃着晚饭,边谈笑风生。
伙食最近丰富了起来。不对,该说是以前那种朴素的食物在逐渐减少吗。
以目前来说,在我俩面前,除了面包之外还有大盘的肉类沙拉,炸薯球更是堆积如山……
经过这不知算是长还是短的一路走来……总算是稍稍脱贫了。
「嗯,既然人品不错,还是男孩子就没问题了。我举双手赞同。贝尔君,可别把人家给放跑了啊。」
「我知道,怎么说韦尔夫先生也是个锻造师(Smith),而且我听说组三人小队(Three-man Cell)的话也会安全很多。如果可以的话,倒是想一直就这么保持下去……」
「没错,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他啊,只有你和那个支援者君两个人独处的那种状态,毕竟还是太危险。」
看着神大人露出了清爽的女神式微笑,我也兴致高昂地点点头。
连她的双马尾似乎也在兴奋的摇动着,看来她真的是很关心我们啊。
不过这点也慢慢习惯了,我和她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韦尔夫先生的事情,昨天已经说了直接契约的情况,我又补充了下今天一天接触下来对他的直接印象。
「能和赫菲斯托丝的孩子组队……呵呵,因为你是我的【眷族】,才会有这种缘分吧。」
神大人嘻嘻的傻笑起来。
赫斯缇雅大人和赫菲斯托丝大人自打天界时似乎就有所往来,可以说是挚友吧。不过来到欧拉丽之后,历经种种,又成为了【眷族】的主神,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意接触了。
对这种怎么也切不断的缘分,神大人也觉得很有意思地耸了耸肩。
「……那个,神大人?关于韦尔夫先生「克洛佐」这个姓氏,您知道些什么吗?」
我趁着空闲,果断向神大人问起一直惦记的问题。
莉莉所提到,有关『魔剑』的『克洛佐』相关的事情。
虽然这种有点像背后打探的行为有点对不起韦尔夫先生,但我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克洛佐的魔剑』吗……。这方面的事情,我倒也略知一二……不过应该和贝尔君你知道的差不了多少。」
「这样啊……」
听神大人说,她从天界下来还没多久,对下界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正因此,拥有和我同一个水平的知识储备也是很正常的。
结果,对韦尔夫先生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啊。
「……『克洛佐』一族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那位锻造师(Smith)君,韦尔夫君的个人评价我还是能参谋一下的。」
「诶!?」
「哼哼,贝尔君,你还记得我在哪里工作吗?」
啊!她这么一说我就懂了。
韦尔夫先生隶属【赫菲斯托丝·眷族】,而神大人就在他们开的店铺里打工。的确,在那里工作的话,说不定会对其成员的评价略有耳闻。
「怎么样贝尔君!」看着神大人洋洋得意地挺起自己那大过头的胸部,我不禁咽咽口水,红着脸强扭出笑容,催她接着说下去。
按她所说,昨天我说过韦尔夫先生先生的名字之后,她就自己就去收集情报了。
「作为一个锻造师(Smith),他的功底似乎还不错。虽然才刚刚崭露头角,但是赫菲斯托丝经常会提起他。这方面肯定没问题。」
「赫、赫菲斯托丝大人都会提起韦尔夫先生吗?」
「嗯。虽然只是去喝酒的时候喝醉了才说出来的,像是说那个孩子有才能啦,这个孩子好可惜啦之类的。」
连掌控世界闻名的锻造派阀的主神,都对他的才华另眼先看……难道说,韦尔夫先生在【眷族】中算是首屈一指的潜力股吗?
「赫菲斯托丝对他很是注意,不但评价很高,而且觉得他有很多闪光点。……不过她也说过这孩子感性方面有些令人遗憾。」
「……」
带着强烈的即视感,我的脑海中闪过兔铠这个名字。
顺便一说,现在他给我的这件轻装,名称也是从老祖宗那里一路继承下来的,名曰MkⅢ(第三代)。
「然后呢,在【眷族】之中,和赫菲斯托丝的观点截然相反,大家对他的评价都不高。」
「诶?为什么呢?」
神大人话锋一转,我不禁回问。她则嗯的点了点头。
「就结论而言,他似乎能打造『魔剑』。」
「……!」
「不是什么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魔剑』喔。据说如果打造出来的话,能凌驾于【眷族】中已经存在的魔剑……上级锻造师(High Smith)的作品。不过这样才能和『克洛佐之魔剑』的名号相配就是了。」
——魔剑,锻造师。
这些之前听过的话开始有了些现实感,萦绕在我的脑海中。
「可是……等等,魔剑的话,必须要掌握『锻造』的发展能力才能打造,他应该还做不了吧……?」
没错。在第一次拜访【赫菲斯托丝·眷族】店铺的时候,埃伊娜小姐和我说过,这点我肯定没记错。
即便在学会了『锻造』能力的人中,也只有一部分锻造师才能打造魔剑。
「这方面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他好像的确能打造,赫菲斯托丝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一来。」
「啊啊,克洛佐的姓氏可是货真价实的。他是根正苗红的『克洛佐』的子嗣。」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冲击。
韦尔夫先生出身锻造名门,虽然已经没落了,但是出身也算是高贵。
而且他连『锻造』这种发展能力都没有,就能打造魔剑了。
……『技能』?
我猛然间想到,是不是因为某种特别技能的原因,使得他能够打造出魔剑呢。
不过莉莉说过,『克洛佐』一族,全都能打造魔剑……难道因为他们都拥有同一种技能?
嗯,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不禁有些头疼起来。
算了,再做什么多余的猜测也是徒劳。
我压下心中翻涌的疑惑,把注意力集中到和神大人的对话中。
「但是,他没有做魔剑。」
「……欸?」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没有做。虽然只要打造一把出来就能声名鹊起,但他就是没有打造。哪怕因此连在上级锻造师(High Smith)中叨陪末座都不行,他依旧固执己见。」
明明能锻造魔剑,却不去锻造。
只是挥挥手便能使出魔法——与之同等效果的招数——的魔剑是很强悍的。虽然有次数限制,但是却能赋予任何人使用魔法的恩泽。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地靠它增强自己的实力。
这是无数人求之若渴的魔法之剑。
这是根本就不用操心顾客数量或者贩卖价格的神秘武器。
但是韦尔夫先生,却没有打造……?
「在我所工作的店里呢,都在叹息『明珠暗投』。【眷族】的团员也都用类似『废物克洛佐』之类的风言风语戳他的脊梁骨。」
因为主神(赫菲斯托丝)反感这种行为,所以到没有人敢公然这么做。神大人这么补充说道。
……但是这些东西,就算不说开,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先不论店里的感叹,眷族成员——韦尔夫先生的锻造师(Smith)同行们对他如此,应该就是心怀妒忌吧。
嫉妒他只要有心便可轻易加入上级锻造师(High Smith)阵营的才华,以及他不去努力也能够打造魔剑的血脉。
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他会被【眷族】排挤了。
「手腕没的说,但和你结下契约的锻造师……有着某些隐情,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隐情,是吗……。
能够打造魔剑的事情,韦尔夫先生和我只字未提。
不过和我认识才不会两天,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说不定他并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想想他今天的言行举止,我觉得这个想法应该没错。
「贝尔君,别人对你有一两件隐瞒的事情,不学会笑着接受可不行喔?就算是神,也是有一堆烦心事的。你要成为一位胸襟宽广的男人哦。」
「神大人……」
神大人温情脉脉地看着我,用慈爱的语气说道。
看着她把双手撑在桌上,拄着头的样子。我心头一松,笑了出来。
而她看到我这傻呵呵的笑容,也不禁莞尔。
「真是聊了好久呢,赶紧吃饭吧。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想说?」
神大人瞧了瞧有些凉掉的饭菜说道。
我迟疑片刻,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有关今天最后那股力量(Skill)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你的技能发动了?」
「是的……」
当我想起那些身为我的憧憬的,那些英雄们的时候,技能就发动了。
受到技能影响的部位会被白色的光芒所缠绕,然后那里所发出的攻击……能动行动(Active Action)的效果就会有飞跃式的增长。
恐怕,效果增强的程度是由蓄力(Charge)来决定的。
我把这些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神大人。
「……贝尔君,站过来一下,能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值】吗?」
「啊,好、好的。」
神大人一脸严肃,而我则照办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站到神大人的前面,脱下了身上的起居服。
她的视线扫视着我刻有【能力值】的肌肤。
「……嗯。」
随后把手放到了我的后背上。
不经意间,那柔若无骨的葱指所描划过的地方产生阵阵热量。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那漆黑的【神圣文字(Hieroglyph)】似乎直接写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似乎看到了幻觉——【英雄愿望(Argonaut)】几个大字,正刻在一块石碑上。
「结束了喔。」
我慢慢地转过头。
神大人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衣服,递给了我。
「虽然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你的那个技能,是逆转之力。」
神大人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静静地说道。
「这力量是为了打倒比自己更加强大的敌人……拥有无论如何山穷水尽,都能翻盘的可能性。硬要说的话,是资格吧。」
她抬起头来,那散发着神秘感的蓝色双瞳中,只映出我的身影。
「这是为了能让那些像笨蛋一样憧憬成为英雄的孩子,成为英雄的通行证(Skill)。」
——Argonaut。
那位梦想成为英雄的青年的故事。
他那实现成为英雄的梦想的人生轨迹。
通向英雄的道路。
「这是孤注一掷的一击,把全部力量都灌注其中。在面对不讲道理的压倒性力量时,以一介蝼蚁之力完成逆转。」
便如英雄们所成之事那般。
神大人接着说道:
「你得到的能力,是『英雄的一击』。」
她说完后,寂静笼罩了房间。
我不知为何被她的双眸所深深吸引,两人对视片刻。直到她拿着衣服啪啪的拍我,才醒过味来,注意到现在的状况。
我面红耳赤,慌慌张张的穿起衣服。神大人在旁看着我这幅张皇失措的样子,最后不禁吃吃的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和平时的微笑不同,更加遥远,更加飘渺,仿佛漂浮在我所无法企及之处的,虚无缥缈的微笑。
就好像在空中守望着、目送着独子的那种,遥远又慈祥的微笑。
这是我第一次。
无论身心,都被她所篡夺。
我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听她说道:
「你记住就可以了喔。」
☆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吼声响起。
踢技带着惊人的速度甩了出去,把怪物瞪大眼睛的脸击得面目全非。
金属制的长靴上染满了鲜血。虽然长靴已经击碎了数百头怪物的头盖骨,呈现出经历过岩浆洗涤的模样,但底下安静闪耀着的光辉却丝毫不见衰灭。
这双特制的金属靴原来不是用来保护脚的防具,而更偏向是一把武器,现在它正把它的威力毫不惋惜地对眼前的敌人释放出来。
「伯特,你挡道了—!把你砍成两段我也不管咯!」
「谁会被你那种钝到死的武器砍中啊!」
「缇欧涅!今天的主菜是狼肉片哦!呜哇好像很难吃!?」
「杀了你哦!?」
「……白痴。」
第44层。
这是充满着暑气、能把人热晕的地下城深层区域。
周围的地面上覆盖着快要烧起来的红色,四处散布着崎岖的岩石。
视野所及之处的墙壁上都布满了裂缝,发黑得像是一块块炭一般。在裂纹低下隐约闪烁着的红光衬得炭色墙壁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在被扔进了火山内部的错觉里,『远征』中的【洛基·眷族】们正在跟岩石的怪物——『火岩(Flame Rock)』们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斗。
「那群家伙为什么一直这么兴奋?」
「加雷斯。」
低沉的声音像是吃了一惊似的,传到了【洛基·眷族】首领——芬恩的耳朵里。
走过来的是一名矮人。
矮人蓄着长长的胡须,在护具底下可以窥见的肌肉好比一块块钢铁。带斗篷的坚硬重装加上轻易便装备在身的大斧子,这副既威严又有魄力的身姿俨然一名身经百战的战士。
被称为加雷斯的矮人抬起眼皮看着前面大闹的伯特一行,小声抱怨道:
「从中层开始就一直那样啊?这样别人可没法插手。看,劳尔他们都在头疼呢。」
「嗯。虽然那样很不妙,但感觉没法阻止啊……」
现在,包围着伯特一行的不只是一大群怪物,还有身为【洛基·眷族】同伴的成员们。等级以Lv.3为中心的第二级冒险者们正在被高一次元的第一级冒险者们的战斗姿态弄得浑身冒冷汗。
伯特、缇欧涅和缇欧娜。看着这三位冒险者把『深层』的贵重【经验值】全部收入囊中的丑态,在隆起的岩石上双臂交叠的小人族(帕鲁姆)的芬恩,脸上也是一幅想要叹气的表情。
「缇欧涅也一幅本性毕露的样子……芬恩,在跟老朽会合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平常因为在意憧憬对象(芬恩)的目光而假装沉着冷静的亚马逊姐妹的一员,虽表情冷静,但却微微吊起了嘴角。狰狞的战意忽隐忽现,与此同时每当那对弯短刀(Kukri Knife)在视野中闪过,她那乌黑的长发便会在热浪下激烈地飞舞。
把遮掩上方视野的头盔稍稍向上提起,加雷斯仰望起站在岩石上的芬恩。
「貌似,被一位路上遇见的冒险者稍微刺激了一下。」
「嗯?中层还有这么有活力的人吗?」
「不,是在上层。」
「什么?」
遵循『远征』的规定(Rule),【洛基·眷族】兵分两路,率领后续部队的便是加雷斯。身为【洛基·眷族】最末席的第一冒险者的他,为了防备集结了大部分战斗力的先遣部队遭遇不测,以追随着他们的形式在迷宫里前进,并最终在约好的楼层(Point)与他们会合。因此,他并不知道先遣部队的芬恩他们遇见了什么。
加雷斯那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张大,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虽然我觉得应该是有人从中搭桥,但弥诺陶洛斯确实在第9层里出现了。然后,一个Lv.1的冒险者独自打败了它。」
「Lv.1的冒险者打败了弥诺陶洛斯?不对,等一下等一下,你为何知道对方是Lv.1?」
「碰巧有机会拜见他的【能力值】,我是在那时确认的。嘛啊,前提还得是里维莉雅对【神圣文字】的解读没错就是了。」
「怎么,你在怀疑我的眼睛吗,芬恩?」
「哦哦,里维莉雅吗。」
一名从背后接近的妖精女性——里维莉雅加入了芬恩二人的谈话。
光亮的翡翠色长发。即使暴露在如此热气下通透的嫩白肌肤上也不见一滴汗水。
她身上穿着美丽的青色衣装,停在了芬恩二人面前。
「芬恩,果然我下次还是穿袍子就好。妖精(Undine)的裙子明明只是装备,穿起来却很麻烦啊。」
「嗯……洛基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将就一下如何?」
「唔姆。很适合你。」
「一想到那个的视线像在身上舔了一遍似的,我就想把这件衣服扔出去啊……」
里维莉雅带着冰冷的眼神低头看向自己那衣不蔽体的裙子,主神在把它给自己的时候,可是苦苦哀求着“里维莉雅,求求你啦,就穿这个吧!!”
不管是芬恩还是加雷斯,都在防具之下穿着跟她身上的那套材质类似的青色汗衫。跟里维莉雅同样,丝毫不见闷热的感觉。
他们因为这件装备——“『妖精』之加护”而得以不受扑面而来的热气影响。
「言归正传,除了我以外,艾丝也是证人。那孩子也看了贝尔·克朗尼的后背(Status)。」
加雷斯在听到应该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冒险者的名字后,挑了挑眉毛,沿着里维莉雅视线的方向,朝一个人安静站着的艾丝望去。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话,只有老朽一人觉得艾丝会第一时间冲到怪物身前吗?」
「嗯?这么说来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太老实了我一不小心都忘了。」
「什么啊,别管她就是。不久就能恢复过来吧。」
与满脸惊讶的芬恩相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里维莉雅露出了一副接近苦笑的表情。
艾丝微微颔首,简直像是在注视地面一般思考着什么。
那如止水般无表情的脸,即便是现在似乎都在散发着烦恼的阴霾。
「听了你们说的,除了可疑之外老朽不作他想……看到那个冒险者后,你们感觉到了什么吗?」
「战斗毫无章法,缺陷也很明显……但是,这么说吧,我能理解伯特他们为什么会那么坐立不安。那孩子让我回忆起,我跟他一样,曾经也是个冒险者啊。」
摇曳着金黄色的头发,芬恩扭头看向加雷斯,露出了与他那稚气脸庞相应的,孩子般的柔和微笑。里维莉雅也像是感同身受般补充道:
「身负统帅【眷族】的重任,我们已经太过习惯保护自己和同伴性命的保身战了。对以防万一而习惯全盘考虑的我们来说,那场堵上生死的战斗——稍微,有些耀眼啊。」
「……不知为何,感觉做了件颇感遗憾的事啊。」
听完他们一席话的加雷斯伸手捋起胡须,像是后悔自己当时没能在场一般喃喃道。
在习惯谨慎行事的三位【眷族】首领视线的终点,年轻的团员们正被体内的热火驱使着大闹特闹。
「……里维莉雅。」
「怎么了吗,艾丝。」
在听到突然飘来的低喃后,里维莉雅像是早有预料般反问道。
艾丝在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再次开口道:
「你觉得要怎样才能跨越……能力(Ability)的界限呢?」
一旁听着的芬恩和加雷斯听了这个问题后,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但是很快,只有芬恩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眯起了眼睛,紧紧盯着艾丝她们。
「首先,这是一个我等不可能踏足的领域。将能力精进到极限还好说,想超越是不可能的。」
里维莉雅回答了艾丝的问题。
如果用身为魔导士的她来举例的话,即使她能把跟魔法效果相关的能力『魔力』精尽到最高评价S,也不能让『力量』和『耐久』这两项妖精非常难以修炼的能力有大幅度的进步。就像学术和武斗这种明确因人而异的东西一样,每个人在各个能力(Ability)的范围内都有着既定的上限。
想抵达上限值(Peak)本身就很困难,更别说要突破神赐予的恩惠(Status)的界限值(Limit)了,里维莉雅如此断言道。
「别想傻事了,艾丝。我们身心的界限都是根据等级决定好的。」
「……嗯。」
被里维莉雅严厉地盯着,艾丝沉默了。
片刻之后,刚像是神游天外般呆站着,她又把剑拔了出来。
锋利的剑锋出鞘,劈开了缠绕在剑身周围的热气。
在里维莉雅她们的注视中,艾丝迈开步伐走向战场。
「……喂,里维莉雅。」
「没用的。火已经被点着了啊。」
就像是对讲不听的孩子感到身心俱疲一般,里维莉雅抑制着自己叹息的冲动,向加雷斯回话道。
走向伯特几人的步伐显得坚定异常。金色的头发不住摇曳,金色的眼睛静静燃烧,少女将自己的美貌隐藏于冰面之下。
艾丝·华伦斯坦的另一幅面貌。
不知道是谁起的,『战姬』之名。
固执地追求着力量的少女,只是一味地将身心都投向战场。
(……我还能,变得更强。)
自言自语在地下城的热气中徐徐消散,艾丝飞身扑向被提示出的可能性。
少女的眼睛里,至今还残留有超越界限的少年的背影。
☆
清晨。
这是太阳正将从围着都市的城墙深处探出头来的时间。
我本来打算进行迷宫探险,却在酒场前面被希儿小姐拉住了。
「抱歉,请再稍微等一下!刚才料理稍微失败了一下……」
「那个,希儿小姐,不用这么勉强也可以啦……平常老是受您照顾,今天就……」
「不,我一定会帮你准备的!所以请收下吧!」
看着带着一脸咄咄逼人表情将鼻尖凑近过来的希儿小姐,我除了「好、好的」地点头以外什么都做不到。因为害羞而满脸羞红的她则是啪嗒啪嗒地匆忙回到了酒场里。
希儿小姐每天都会给我做便当。今天似乎是在料理的过程中失败了的样子。因为希儿小姐平常做事总是有板有眼的,所以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很是少见,让人不由得有种微笑的冲动……今天的午饭又会是什么味道呢?虽然由接受好意的一方说有点那啥,但果然还是伴着冷汗生出的担忧占了上风。
「早上好,克朗尼先生。」
「啊,琉小姐。早上好。」
「耽误您的行程真的是万分抱歉。话虽如此,但希儿也在努力……还请您多等她一会吧。」
正当我感觉无聊的时候,只听门铃叮铃地响了一声,琉小姐就过来向我搭话。体谅到为希儿小姐说话的她的良苦用心,我笑着说:“没关系喔。”
特意抛开开店准备的琉小姐,甚至还留了下来陪我聊天。
「原来如此,平安无事地成为了团队成员啊。」
「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就是了……」
我就前几天被问过一次的团队成员的事情,向琉小姐传达了眼下总算是成功确保的喜讯。穿着服务员的制服、头戴着白色发卡的琉姐在听闻之后,问道:
「克朗尼先生,那位大人是值得信赖的人吗?」
「咦……?」
「不是,抱歉,我并没有在怀疑您,但一旦牵扯到其他【眷族】的成员要加入团队的话,又该另当别论了。」
除了个人问题以外,派阀的背景也不得不多加留意——琉小姐用一双天空色的眼睛看着我说道。
很快便意识到她是在为我操心。祝贺会当天,这个人可是在为了掩护被冒险者们缠上的我而挺身而出了,现在一定在担心我吧。
我一边为琉小姐真挚的感情感到高兴,一边回答她说:
「对方是【赫菲斯托丝•眷族】的人,我想应该跟我们的【眷族】不会起冲突才对。两位神明的关系好像也不错。」
因为【赫菲斯托丝•眷族】是跟上自大型组织,下至个人单位都有签订契约的锻造店的权威,仅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已经非常值得信赖了。虽然大家都说因为利益关系而牵扯在一起的【眷族】之间的联系十分危险,但【赫菲斯托丝•眷族】可以说是跟那些派阀有着明确的界限。
如果只说韦尔夫先生一人的话自然不可能会有不满……话虽如此。
我想起了昨晚与神大人间的对话,在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像是为了观察琉小姐的反应般,硬着头皮试着告诉她韦尔夫先生的名字。还稍微夹杂了一点动作来说明他是一个手艺很好的锻造师(Smith)。
总觉得,我这点小心思完全被琉小姐看破了啊……
「克洛佐……」
她听闻韦尔夫的姓后停下了动作,在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个姓氏。
看着平常不怎么见得到的琉小姐的反应,我稍微有些心跳加速。
「您、您知道些什么吗……?」
「不,与其说是知道……『克洛佐』这个名字,可是一部分妖精无法无视的姓氏。」
妖、妖精?
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面听到了关于『克洛佐』的情报,不由得不知所措。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吗?我想了解韦尔夫先生……」
「……好吧。话虽如此,那大概并非是您想知道的情报吧。」
琉小姐做了个开场白之后便开始讲述。
「想必您已经知晓『克洛佐之魔剑』的存在了,那么您知道身为魔剑锻造师的他们是在为哪里服务吗?」
「不,我不知道。」
「是一个叫做王国(拉基亚)的国家。在诸国当中算是离这个欧拉丽比较近的国家了。」
拉基亚……在来欧拉丽之前,还在乡下的时候就经常听说这个名字。
像是那个国家又开战了之类的,还有那个国家好像又远征到哪里哪里去了哦之类的。
「拉基亚这一整个国家就是由一柱神明支配的国家系的【眷族】。克洛佐一族为了获取地位,向那个神主宰的国家输送了大量的『魔剑』。」
到这里为止都跟莉莉所说的一致。我点了点头。
「也有号称战争之神的主神的神意的影响,总之拉基亚是个十分好战的国家。虽然现在按兵不动地蛰伏着,但只要瞅准时机便会挑起与其他国家和都市间的战争。」
(真的是这样啊……)
「然后在过去无数次重复的战争当中,『克洛佐之魔剑』的威力毫无保留地被发挥了出来。」
我感觉到即将要逼近核心,屏息凝神地认真听着。
「克朗尼先生能够想象,连小兵都装备着『克洛佐之魔剑』的军队吗?」
「……难道?」
「没错。当时的拉基亚依靠使用魔剑而拥有着骇人的火力。那正是不用任何策略就能够根绝敌人的压倒性的火力。」
连战连胜,无败无敌,不败神话。
据说,当时受到魔剑恩惠的拉基亚军的进攻不知停歇。
「拉基亚闹得太过了。听说因为魔剑的胡乱使用导致最后战场地形全部被改变,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焦土。……然后这场战火,还波及到了同胞(妖精)所居住的森林。」
虽然自神明降临下界之后,人类和亚人(Demi-Human)们的交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但是现代仍旧有人还有着封闭的思想。
其中,最严重的例子便是妖精。虽然只有一部分而已,但自尊心极强的他们厌恶着与别的种族的交流,似乎在森林深处构筑了村落并藏身其中。
这么说来,也就是说……
「妖精们被赶出去了吗?被战争波及到,被从居住的森林里赶出来了吗?」
「确切来说是被烧没了。整个森林,连带着村子。」
村子,被烧没了。
听了这句话我不由得咽了一口气。
根据这件事的后续来看,失去村落的妖精们似乎在那之后去向某位神明寻求帮助……也就是通过接受『恩惠』来从属于某个【眷族】,最终攻入了拉基亚。
当时已经失去魔剑之力的王国遭受了巨大的损伤,妖精们的复仇也就暂时性地平复了下来。
「胡乱扩大受害区域的只是拿着魔剑的士兵们而已。憎恨被人使用的魔剑,进而到憎恨『克洛佐』一族,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呢……果然,没法放下仇恨的人还是很多啊。」
「……」
「换言之,妖精之所以无法对『克洛佐』之名坐视不管,就是因为这一点。」
「……琉小姐,也是吗?」
「不,我还没到那种程度。」
我看着爽快断言的琉小姐,心里有些惊讶。
据说,妖精对于自己这一种族秉持着很高的骄傲感,种族内的同伴意识也很强。
虽然琉小姐声称,这再怎么说也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自己的村落也不是被直接烧掉的……那个,怎么说呢,意外感怎么都抑制不下去。
希儿小姐她们自不用说,因为她连刚刚见面没多久的我也会费心顾及,所以我还以为她是会很珍惜自己人的人。
『贝尔先生,久等啦!』
「……看来到时间了。那么克朗尼先生,地下城探险请千万保重。」
「啊,好的……」
琉小姐在看到从酒场出来的希儿小姐后,朝我低头道别。
对于她那像是要替换希儿小姐般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只能无言地目送。
「稍微迟了点啊……」
我在西之主街区微微加快了脚步前进着。早上的钟声在街的东边响起,市民们开始慢慢出现在街上,我抱着要迟到的心情奔向莉莉她们在等我的摩天楼(巴别塔)。
脚不停地运动着,我的思绪倒飞到了别的地方。在脑海中不住咀嚼琉小姐说的话的我,没能及时意识到从正面接近过来的人。
「哦,真的来了啊。」
啊,我微微地睁大了眼睛。举起手向我走来的是韦尔夫先生。
我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说了集合地点跟昨天是一样的……还是说,他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唷,贝尔,早上好。」
「啊,早上好。那个……韦尔夫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啊,莉莉跟班有传话。她今天好像不能参加地下城探索了。」
「诶!?」
好像是韦尔夫先生一个人在巴别塔等着的时候,莉莉以惊人的气势奔了过去说明了情况。因为最近店里很忙,莉莉寄宿的诺姆的店主累倒了。貌似因为没有别的人能够照顾他,莉莉低头道歉了好几次。
韦尔夫先生听说我会从西之主街区过来,便亲自跑来告诉我。
「怎么办,就我们两个人去地下城吗?」
「嗯、嗯……」
如果作为支援者的莉莉不在了的话,魔石或者掉落道具的回收效率就会变低。话虽如此,如果不去探索的话今天一天都会很闲……这个我是想尽量避免啦。
既然这样,我要像独行(Solo)时那样背着背包,兼职支援者的工作吗?
「……贝尔,要不这样,你今天能陪我一天吗?」
「啊?」
我听了韦尔夫先生的提案后,歪了歪脑袋。
他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自己的手。
「不是说好了吗?我要把你的装备全部翻新一遍喔。」
☆
「果、果然对我来说,只要这个轻装就够了啦,韦尔夫先生……」
「别客气。锻造师(Smith)从不反悔。」
我看着不断往前走的韦尔夫先生的背影,露出十分头疼的表情追了上去。
虽说是曾经答应下来的事情,但他再次说“我现在要免费为你提供装备”啥的,还是让我的愧疚的心情不断涨大。
虽然我想拒绝,但是韦尔夫先生却一脸平静地坚持说“行了交给我吧”,晃着黑色便装大大方方在大街里走着。
「贝尔,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不过你还是贪心一点比较好哦?冒险者什么的都不知道明天会变得怎样。即便说是为了那个时候,现在不也应该把自己武装到最佳状态吗?」
「嗯……」
说得,也有道理。他成功堵住了我的嘴。
死了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也总是听埃伊娜小姐这么说。
我也跟神大人约好了不让她变成一个人。这种情况,该说是虽然节约也很重要……但唯有最重要的东西绝不能看错,吗?
我稍微烦恼了一会,最后还是接受了韦尔夫先生的好意。
我说着拜托了深深低下了头,于是韦尔夫先生便笑着说道:“没问题”。
「那,韦尔夫先生。我们现在在往哪里去?」
「我的『工房』唷。」
工房?我反问道,韦尔夫先生便向我解释。
所谓『工房』,就是作为锻造师(Smith)的韦尔夫先生工作的房间。似乎所有锻造所需要的道具和设备都一应俱全,而韦尔夫先生则在那里炼铁和制造武器。
据说还是【眷族】给他提供的……能给每个成员配置工房好像是【赫菲斯托丝•眷族】的特权。
「既然说是特权,就是说给给每个人单独配置工房不常有吗?」
「算是不常有吧。建造共同工房会更加便宜,而且作业效率也会更高。」
「那为什么?」
「为了不让其他锻造师(Smith)看到自己的技术。声称“自己的技术只属于自己”嘛。」
这就是作为工匠的性情……也算是作为锻造师(Smith)的矜持吧?
【眷族】里的同伴全部都是竞争对手。我瞬间就想到了这个句子。
「可别觉得我们阴沉或者乖僻哦?因为这也是赫菲斯托丝大人的方针。」
韦尔夫先生半开玩笑地说着,脚上稍稍加快了速度。
我们现在在东北之主街区上走着。没来过这边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四处张望。
大街的两旁都是带屋檐的大大小小的商店。并非酒场啥的,类似加工工具一类的比较专业的店很是显眼。路上的行人都穿着形形色色的工作服,一看就让人觉得是工匠。并不是【眷族】的成员,没有所属(Free)的市民劳动者似乎也很多。在街道的尽头是箱子一样的大型建筑物……能看见好几座工场。
说起来,欧拉丽的主要经济来源魔石制品好像就是从这条东北的大街造出来的来着?
工业区,这个词语立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下一个拐角转了哦。」
我一边被扛着粗壮圆木慢吞吞走着的矮人吸引了目光,一边跟着韦尔夫先生。
离开了大街,我们转而进入一条小路。时间还很早,太阳光照射不到的石道有些昏暗,微微有点凉快。抬头就能看到的狭窄天空十分美丽。
耸立着的高大城墙看起来越来越近,正当我怀疑是不是要一直走到都市尽头的时候,韦尔夫先生停下了脚步。
「哇……」
在小道上转了很多次弯后,看到了那个。
那是一间小巧精制的平房建筑物。
虽然到处都有的黑色污渍很显眼,但却酝酿出一种不愧是锻造屋的感觉!屋顶上一个烟囱伸了出来,稍微让我有了些可爱一类的感觉。
「你大概也知道,这一带是工匠们的地盘。这样的工房或工场遍地都是。我们的根据地也就在附近。」
理所当然对这些东西完全不了解的我只能说「这、这样啊!」地糊弄过去,开始观察起周围。
韦尔夫先生的工房离主街区有些远。跟我们根据地所在的小巷看上去有点像。感觉周围稍微有些昏暗。
即使不用竖起耳朵听也能听到在捶打什么的声音……锤炼金属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着,能够立刻切身感受到锻造师(Smith)们的存在感。
毕竟,【赫菲斯托丝•眷族】利用这片工业地带,似乎给团员们准备了不少工房。
虽然说到底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管理……但出手还真是阔绰啊。
「别呆站着,差不多该进去了吧?」
「啊,好的。」
在小声地说了句打扰的同时,我终于穿过了韦尔夫先生工房的门。
最先感觉到的是浓烈的铁的味道。等韦尔夫先生打开百叶窗后,室内一下子亮堂了起来,先前昏暗的室内也终于露出原貌。
墙上挂着许多铁器。锤子啊剪子啊,总之有很多。尽是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道具。
在房间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炉子,旁边还有一个用铸钢打造的台子。记得好像叫铁砧(Anvil)来着?
在这个没有任何间壁的房间里,锻造使用的道具和设施拥挤地排列着。
这是真正的,锻造师(Smith)的工作场所。
「抱歉,这里有点脏。能稍微将就一下吗?」
「没、没事!没关系的!」
不如说,还想再参观多一点……。我一边感到兴奋一边摇了摇头。
苦笑着的韦尔夫先生拿过来一把椅子,劝我坐下。
「总之,你只要在量尺码时候配合一下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量尺码,是吗?」
「嗯,跟定制品(Order Made)差不多,反正都是做,不如给你做一套专用的装备好咯。」
武器店里卖的装备因为是给多数不确定的冒险者用的,所以尺码有些微妙不合的东西有很多。虽然即便是我们也能调整误差,但是本来就按那个人的标准制成的武器和护具才是最理想的。
「我想做一个护胫甲(Greave),贝尔觉得做什么比较好?」
「嗯……那个……?」
「如果对装备有任何要求的话直接说出来就行。比如说没有盾牌就浑身不舒服之类的。……对了,要是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我说。」
韦尔夫先生背对着我,开始物色起挂在墙壁上的各式道具。
我一边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边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如果要说我的要求的话,大概也就是短刀和轻装之类的吧?虽然不是太客气,但就算跟我说要想新装备,我也没法立刻就想出来啊。
嗯……虽然不是盾牌,要再试试轻量的护甲之类的吗?
(啊,大剑……)
突然,一个固定在房间角落墙上的架子跃入了我的眼帘。
有不少武器挂在上面。一定是韦尔夫先生以前的作品吧。
我看着里面格外巨大的武器,想起了自己跟彌諾陶洛斯战斗时的事。
「……韦尔夫先生, 这个,不能用吗?」
我像是被吸引过去一样走向架子,紧紧盯着没有鞘的大剑。
没有一丝装饰。单纯作为武器的性能,在那银白色的剑刃处清晰地显示了出来。
跟韦尔夫先生给我的护具一样,是一件有着韦尔夫先生风格的作品。
「也不是不行啦……不过,这个可是因为没卖出去而被店家退回来的东西哦?」
「但是,我想用这个试试看。」
我把它拿在手上征求他的同意,韦尔夫先生一脸迷惑地缓缓点了点头。
我把大剑拉起并顺势抛向空中,再握住剑柄。又让原本指向地板的剑锋旋转起来,让其朝向天花板,一瞬间银色的光泽溢出。我不经意地笑了。
我继续轻轻挥舞着剣。果然因为很有分量,想像匕首一样挥舞比较难。
「……」
「……?怎么了吗?」
在试了两次空挥之后,我注意到韦尔夫先生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一问,凝视着我的韦尔夫先生的嘴角便松缓了下来。
「你,不想要魔剑啊。」
韦尔夫先生冲我露出一个不加修饰的笑容。
「诶?」
「没什么,只不过是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不要魔剑而要卖剩的剑而已。」
站在有些高兴的韦尔夫先生面前,我“啊”地喃喃道。
对了,『克洛佐之魔剑』……只顾着被这个工作室和武器吸引了注意力,直到刚刚我都忘了。想到一半我就慌了。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韦尔夫先生露出了坏笑。
「那么,你们那的主神……赫斯缇雅大人都跟你说了我什么?」
「!?」
「在巴别塔那里工作的职员告诉我的。说是雇到店里的幼女的神明好像在到处调查我。」
在煞有介事地跟我解释的韦尔夫先生面前,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
神大人做的鬼鬼祟祟到处刺探一样的事,难道已经暴露了吗?!
「对、对不起!神大人并没有恶意的,那个,该说是担心我才去调查韦尔夫先生的事吗……果然还是我的错啦!?」
「没关系唷。毕竟自己那里的团员要跟别的【眷族】的家伙组队。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韦尔夫先生反而像是毫不在意一样说:“这不是很好的主神嘛。”
我安心地长呼一口气。
「我稍微有点在意……贝尔在知道我的事之后,会不会改变对我的态度呢。抱歉,做出了像是试探你的事。」
韦尔夫先生像是很抱歉似的露出了苦笑。
……也就是说,他是想要看看,我会不会说出『魔剑』这个词?
看我会不会利用拥有魔剑锻造师血脉的韦尔夫先生去得到魔剑?
『克洛佐』这个姓很有名,是不是让他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啊。
一边斟酌着韦尔夫先生话后面的深意,我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跑题了呢,言归正传。除了大剑以外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啊,是的……那个。」
因为被问到了,我再次开始考虑。我边想着既然要做干脆就拜托韦尔夫先生做一把短剑,一边想拿他过去的作品当参考再次转向架子的方向。
于是我背过了韦尔夫先生。
「……我说,贝尔,我有点在意,那个是掉落道具吗?」
「诶?啊。」
韦尔夫先生指向的我的腰那里,别着《神之匕首》和《短刀》,还有『弥诺陶洛斯之角』。
「这是……没错,这个是弥诺陶洛斯的掉落道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没法轻易割舍啊。」
整一个被染成红色的尖锐的角。虽然我不想当它是护身符,但轻易卖掉感觉也是错误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不管是那只怪物,还是那场战斗,我都不想轻视的缘故吧。
至少,是能让我像这样留下点痕迹的程度。
虽然即使拿着这种东西也派不上用场……。
「……既然这样,要用那个吗?」
「诶?」
「就是说,拿这个角当材料来做装备啦。因为从弥诺陶洛斯身上得到的掉落道具,无论是什么都能够在武器活用嘛。」
我睁大了眼睛。
这样啊!有直接签约——专属的锻造师(Smith)的话,只要把掉落道具给他进行委托,就能直接制作武器!
韦尔夫先生的提案听起来就像是天启一般。这样的话,既不算把它割舍掉,也不会白白浪费辛苦得来的掉落道具。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拜、拜托了!」
「那就这样决定咯。」
总算是把材料方面的问题成功解决,我把『弥诺陶洛斯之角』交给了韦尔夫先生。
韦尔夫先生在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掉落道具之后,便用双手在上面探索起来。
「……『弥诺陶洛斯之角』,有这么红吗?」
「什么?」
「没,没什么。……这么说吧,没什么破损,硬度也是平均之上。这样的话,只要通过研磨改变一下形状,就已经足以当武器了……」
韦尔夫先生十分热心地观察着『弥诺陶洛斯之角』。
他皱起眉头嘴里喃喃自语,过了一会朝我抬起头来。
「贝尔。打造能够交给我吗?我想多花点功夫。」
「请、请随意。反正我又不是锻造师(Smith),也没什么好的意见……」
「抱歉,帮大忙了。然后就是啊,如果只用这个掉落道具来做武器的话,能做出来的东西会非常有限……」
只能做一把短剑,或是两把短刀。
这好像就是韦尔夫先生判断出的,『弥诺陶洛斯之角』能够做出的东西的内容(Menu)。
因为做成短剑的话会很薄,所以韦尔夫先生向我推荐后者。
《神之匕首》先不提,从公会里作为支给品领到的这把《短刀》……我自己也觉得应该换了。支给品的武器从地位上来说应该是最低级,我也很怀疑它在接下来的战斗,也就是对中层怪物的战斗中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也说不定。我决定让在这两个月间已经用熟手了的武器隐退。
于是,我委托韦尔夫先生帮我做短刀。
「好,我知道了。总之这次就先做一把短刀吧。剩下的材料嘛,嗯,就把它当做我把『锻冶』的能力提高之后的惊喜吧。」
「啊哈哈……」
我看着故意摆出一副得意表情的韦尔夫先生,眉角下垂地笑了。
我们随即便开始量尺码。韦尔夫先生一边换着装在桶里的不同道具,一边测量着我的身型。
不知为什么,脱鞋子量脚的形状的这一段让我特别印象深刻。
「这就弄完了。你已经可以回去了哦。」
「那个,韦尔夫先生,关于这一点……」
「嗯?」
「我能看看韦尔夫先生工作的样子吗……?」
我看着正在确认我拿武器的手掌的韦尔夫先生,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想观摩锻冶的场景,这是我不加掩饰的真心话。被带到了这种工房里面,充满童真的好奇心已经被刺激地很厉害了。肩膀那一块还在躁动不安,真的十分在意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场景。
不带拐弯抹角地把自己想的事情跟韦尔夫先生说了后,他稍微有些迷惑地笑着说:“真是个奇怪的人。”,便允许我参观了。
我发誓不打扰韦尔夫先生工作,大概是因为兴奋,脸不由得燥热起来。
「因为房间会变的很热,防具还是先脱下来比较好哦。」
「诶,哦,好的。」
我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韦尔夫先生帮我把脱下来的轻装放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等我只剩一套贴身衣物时,韦尔夫先生便走向已经准备好的火炉……然后开始准备生火。
「这、这是要做什么啊?」
「加热掉落道具。」
「要烧怪物的角吗?」
刚刚说完不会打扰工作,我就在旁边大声问道。
动物的角,不是跟骨头差不多的东西吗?不是,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东西烧了之后不会变得破破烂烂吗……?
「怪物的角和爪子里,是包含拥有金属性质的物质的。」
「金属……?」
「嗯。你有听过『精金石(Adamantite)』吗?」
『精金石』……好像听过又好像没听过。
脑海里隐约有它是稀有金属(Rare Metal)的印象……
「精金石是只有在地下城里才能开采的矿石,作为武器的素材而言是一等品。硬度可是响当当的。」
「在、在地下城能够拿到吗?」
「嗯,必须要从能生出怪物的墙壁里获取,真的很稀有。虽然有人说上层也能采到,但是带回来的几乎都是采自下层或深层的。」
只能在地下城里采到,也就是说只能在欧拉丽入手。
精金石貌似是这座迷宫都市的特产,而且因为是很难发现的矿石,所以其价值也是魔石比不了的。
「……难道,地下城生出的怪物也有那个精金石的特质……?」
「哦,真聪明啊。正是如此。不过,比起成块出产的矿石原石而言,强度之类的就会降一个档次。」
如果同为地下城所孕育,怪物的组成会反映那个金属的性质或许也就不足为奇了吧。
虽然不过只是一部分怪物而已,韦尔夫先生告诉我在牙或者爪子一类的,亦即是所谓攻击性器官中,就会出现金属性质(Adamantite)。
……这么说来,那么厚的大剑都被这个角弄折了来着。
「『弥诺陶洛斯之角』也有着金属性质这一侧面。也就是说,只要加热了就可以直接加工了。」
我“原来如此”的表示理解。简而言之,就是要把『弥诺陶洛斯之角』加热、加工……也就是要给它做锻造之前的准备。
被加热成像红色糖果一样的钢的图案呈现在我脑海里。
韦尔夫先生应该会像锻造铁一样锻炼掉落道具吧。
「抱歉,贝尔。能帮我把百叶窗和门全部打开吗?」
「好、好的。」
把布手巾绑在头上的韦尔夫先生这么跟我说。
我按照他说的把窗户和门都全部打开了。
回过头来,韦尔夫先生正好要把火种投入炉子里。用怪物『火岩』的火炎石(Drop Item)做出来的点火剂……因为效果太强,应该是不会卖给普通人的。
「虽然精金石也一样,不过这家伙的角以普通的热度是加工不了的。」
维持眯着眼睛看着炉子的状态,韦尔夫先生说道。
一瞬间火和热就在炉子里猛地窜起来,整个房间的温度迅速上升。连离炉子很远的我的额头都开始出汗了。让我把防具脱掉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然后韦尔夫先生就一头埋进了调整炉子的工作中。我则坐在椅子上观察着他工作的样子。
时间还远没到正午。因为跟希儿小姐她们分别应该还没过一个小时,现在巴别塔那里应该有许多要去地下城探险的冒险者们聚在一起十分热闹吧。
无论是屋里,还是透过百叶窗看到的景色,小巷特有的昏暗都十分显眼。
炉嘴渐渐通红起来的炉子,总觉得有些神秘。
韦尔夫先生那认真的侧脸,被火焰静静地照亮着。
「你看上去有些事想问啊。」
「诶!?」
「没关系,有什么就问吧。我不想对已经定了契约的人隐瞒什么。」
这时已经过了一阵子。是稍微告一段落了吗,韦尔夫先生把脸从炉子那里抬了起来。
我被他突然的一句话,不,是被他正中靶心的提问吓得翻起了白眼。
与其说想问,不如说已经在意那个很久了。在听说韦尔夫先生情况的时候,那个小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心头,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说漏嘴。甚至到了像这样连他本人都能察觉到的程度。
韦尔夫先生周身的氛围十分温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看着这边的眼睛里也满是信赖……给人一股这样的感觉。
我吞了一口口水,决定试着踏进韦尔夫先生的内心世界一步。
「韦尔夫先生,为什么,不想做魔剑呢?」
我回想起了当得到我这个客人的时候,这个人高兴的样子。
只要他愿意打造魔剑,像我这种客人和金钱,都要多少有多少吧。
能轻易获得财富和名声的魔法武器。『克洛佐』的真本领。
我向韦尔夫先生询问不打造魔剑的理由。
「嘛啊,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啊……」
韦尔夫先生脸上浮现出苦笑,又让视线回到了炉子上。
「我啊,讨厌魔剑。」
然后他对魔剑表示了明确的拒绝。
「其实,虽说作品卖不出去,但客人却曾经多到烂喔。……不对,现在也有吧。」
「诶……」
「这是简单到让人火大的事情。他们在武器店里找到我的武器,看到上面『克洛佐』的签名,就都奔到这个工作室来。来说『帮我做魔剑!』。」
韦尔夫先生一边操控着脚下的工具把空气送进炉子里一边说道。
「看都不看我的作品,魔剑、魔剑、魔剑……除你以外的家伙嘴里全都是这个词。其实,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手艺还很不成熟……但是,对吧?心里总不是滋味啊。」
凝视着鲜红火焰的韦尔夫先生的嘴角,出现了些许疲倦的皱纹。
据说连海洋都能烧尽,世上最可怕的魔剑。被世人追捧的是『克洛佐之魔剑』,而不是韦尔夫先生的作品。
找来这里的客人,每个人都不把视线停留在韦尔夫先生自身……而都只看到了『克洛佐』的血脉的价值?
冲着,魔剑。
「那么,韦尔夫先生就……那个,就是说。」
「嘛啊,我忍无可忍,就对他们说“你们这群垃圾!谁会理你们的委托啊!”,严厉拒绝了他们。」
「哈、哈哈哈……」
我对着接了我上一句吞吞吐吐的话的韦尔夫先生干笑着,这样也算是能够理解了。
对不去欣赏自己作品的人的反感。不,也许是对自己体内流着的『克洛佐』的血的反抗心也说不定。
能够理解。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
「那个……只有那个理由吗?」
我觉得还有什么别的。
从说着讨厌魔剑的这个人的口气里,能感受到或许还有什么深层的含义。
「……」
他没有立刻回答。
把视线从炉子移开的韦尔夫先生站了起来,走向放着『弥诺陶洛斯之角』的台子。韦尔夫先生双手拿着像钢凿一样的工具和铁锤,开始了切割掉落道具的作业。
当巨大的捶打声响即将达到50次的时候,『弥诺陶洛斯之角』终于断了。韦尔夫先生取了两者中稍微小一点的那一半,再次坐在了炉子的前面。
「你知道克洛佐一族为什么创造的魔剑吗?」
韦尔夫先生用即使从远处看也能知道是特制的剪刀夹住角的碎块,放进了已经加热够了的炉子里。
我眺望着已经沉浸在工作中的韦尔夫先生,「不……」的答道。
「本来,克洛佐只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后来才被子孙用来当做姓氏。我们把那个男人称为初代。那是神在下界显现之前的事了。」
我们把神明们还没有降临下界的时代成为『古代』。已经是数千年前的事了。
『克洛佐』的起源居然那么古老,对此我什么都没说,很是惊讶。
「初代似乎是个没什么客人的锻造师(Smith)。自然也没有打造魔剑。话虽如此,初代为『克洛佐』的繁荣奠定了基础却也是真的。」
隔了一拍之后,韦尔夫先生继续说道:
「初代挺身而出,救了某个被怪物袭击的种族。」
「某个种族,是指……」
「就是『精灵』。」
——什,我的声音孤单地在地板之上回响着。
韦尔夫先生斜眼看着一副惊愕表情的我,淡淡地继续说道:
「身负濒死的重伤的初代,似乎总算是被受到帮助的精灵救活了。他们割破身体,把自己的血分给了初代。」
「这、这么说,『克洛佐』是……?」
「没错。留着精灵的血。」
——精灵。
仙女(Nymph)、精怪(Spirit)、山妖(Erementar)、神灵……还有其他各种各样叫法的下界的住民。跟其他种族比起来的数量极其稀少,是神秘的存在。
『最受神宠爱的孩子』、『神之化身』。
在人类和亚人(Demi Humen)之间有各种各样的评价,唯一清楚的就是,精灵是最接近神明们的种族。
「喝了精灵血的初代没事似的复活了。就是字面意思,那是奇迹的力量。而且从那以后,初代虽然身为人类,但却可以使用魔法了。……也会打造魔剑了。」
精灵的潜在能力对其他种族而言是压倒性的。
他们是跟妖精齐名的代表性的魔法种族(Magic User)。能够生起劫火呼唤暴风雨,能够在森林中创造一个湖,也能够练成金银宝石。
他们的力量可以说以相当于半个神明。
换而言之,能够引发『奇迹』。
「难道说,『克洛佐』其实是英雄的一族吗……?」
「啊啊,那个不可能。因为不管初代是好是坏,据说都只是非常平凡的庶民而已。」
精灵在许多故事,特别是英雄谭——大多数英雄谭都不是单纯的创作,而是以事实为原型的,祖父对我是这么说的——里面都有多次出现。
精灵们用那奇迹的力量为英雄们指路,偶尔还助他们一臂之力,推动他们完成肩负的使命。
具体来说,就像是刚刚韦尔夫先生所说的那样,授予他们魔法之力,或是给予他们强力的武器。把自己整个变成武器的精灵应该也是有的。
精灵的力量跟英雄们的伟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为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如果是在神明们还没有来到下界的时候,可以说,他们的恩宠就是『神之恩惠』的代理版。
「连寿命也被延长了的初代的血液,也因为精灵的力量直到现代还在延续。也有从天界注视着一切的神的证言,我们是初代正统的子孙应该没有错了的。」
自从神明们降临下界,跟曾经不与外界接触精灵们的交流也开始一点点出现了。即使如此该说精灵随性过头了吗,自我这种东西似乎很不明确,除了一部分以外几乎完全没有进展。
诺姆之类的种族在这之中算是跟我们混得比较好的。外表清一色老人家的他们,靠着自己加工贵重金属或宝石的精湛技艺,默默地支援着我们的生活。
虽然因为神明们恩惠(Status)的流行,现在精灵们并没有以前那么宝贵了,但是倾向于神秘主义的她们的存在,至今仍被人类和亚人(Demi-Humen)在各种意义上憧憬着。
「但即使体内有流着精灵的血,精灵的力量也没有对初代的子孙带来明显的影响……然而,当数代前的『克洛佐』被神赐予『恩惠』的时候,那个却被掌握了。」
「……技能?」
「嗯。只为了制作魔剑,一族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无条件地学会了同样的技能。」
借助【能力值】这一契机,沉睡在『克洛佐』这一谱系中的可能性觉醒了。
跨越了时代,精灵的力量再次觉醒的瞬间。
「这之后就跟莉莉跟班说的一样了。『克洛佐』把比以往的强力数倍的魔剑卖给了王家。」
韦尔夫先生还说,成为王国的一员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总的来说,初代克洛佐因为被赋予的精灵之力,在接受『神之恩惠』之前就制造出了魔剑。然后『克洛佐』被称为锻造魔剑的一族……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能打造出强力的魔剑,是因为他们的身体里寄宿着精灵之血。
克洛佐繁荣的基础,就是有着血液之名的素质。
「据说他们有了地位之后就开始恣意妄为。多亏我们一族做出来的魔剑,国家在战争中从未失利,赞美声和来自王家的褒奖不绝于耳。每天沉浸在美酒佳肴中……也不知道锻造师(Smith)去学贵族是个什么打算。」
韦尔夫先生一边说着带自嘲味道的话,一边盯着炉子里燃烧地正旺的火。
谈话中断了。
很长一段时间,工作室里只有火的声音在回响着。
「……『克洛佐』开始骄傲起来。忘记了体内流着的血,错以为魔剑的力量是自己的力量……只为了一己私欲,开始轻易量产魔剑。」
——所以才被诅咒了。
韦尔夫先生清楚地这么说。
「『克洛佐』所侍奉的王家……王国在战争中四处大闹,招到了村落被烧掉的妖精们的怨恨……」
「这、这我知道。」
「并不只是招到了妖精们的怨恨。也招到了赐予初代血的,精灵们的怨恨。」
「!?」
「精灵喜欢住在自然丰饶的土地上。山也崩了,湖也干了,森林被烧了……就像妖精失去了她们的村落一样,精灵们也被赶出了家乡。」
从琉小姐那里听回来,克洛佐与妖精间的因缘。
以恩将仇报的形式,精灵们也被『克洛佐之魔剑』夺走了重要的东西。
「妖精的仇冲着王国去了。然后精灵们的怒火则朝着魔剑,还有『克洛佐』来了。」
「……」
「在某场战争的时候,上到前线的所有魔剑,都毫无预兆地破碎了。在使用之前就碎成了粉末。自然依靠魔剑的王国军在那场战争中惨败而归。」
「这是精灵们做的吗?」
「一定是的。同时『克洛佐』也完全不能再制作魔剑。一族被精灵们诅咒了。」
说是被诅咒了,是这么一回事么……?
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肩膀。
「王国在那之后也是连战连败。已经没有用的『克洛佐』被迫背负战败的责任,地位也被剥夺。就是所谓的没落贵族吧。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完全败落了。」
从天堂到地狱。虽然也说不上是因果报应……
这就是跟现在没落的『克洛佐』一族有关的故事。
咦,但是,等等……?
「那个,『克洛佐』不是不能制作魔剑了吗?但是,韦尔夫先生说在能够制造魔剑……?」
「嗯,我的话,能制作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诅咒已经消失了呢,还是精灵们已经消气了呢,还是因为是韦尔夫先生呢?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是似乎韦尔夫先生现在是一族里面唯一能够打造『克洛佐之魔剑』的人了。
但是韦尔夫先生却不顾『克洛佐』一族的阻拦离开了故乡……据说正当他漫无目的地流浪的时候,被赫菲斯托丝大人捡了回去。
「虽说是为了重振家族,我还是十分感谢给我灌输锻造技术的父亲和祖父。因为他们我才体验到了靠自己的双手做出武器的愉悦。」
感觉周围的温度又高了一些。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变得十分暧昧,就在这时,韦尔夫先生把掉落道具从炉子里拿了出来,移到了铁砧上。
虽然还能看出原形,但『弥诺陶诺斯之角』已经红得快要融化了。
「在摆满了煤,一股铁锈味的工房里,站在父亲和祖父的身旁做着助手的工作,其实我并不讨厌啊。」
回想起了第一次打铁时的感觉,他的声音里流露出这种感情。
不知何处,掺杂着些许莫名的伤感。
「但是……当父亲知道我有素质的时候,为了重振『克洛佐』的荣华,他便强行要求我打造魔剑。」
韦尔夫先生单手拿着锤子,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
随即又吊起眼角,把嘴抿成了一条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韦尔夫先生作为锻造师(Smith)的表情。
我的呼吸,一瞬间停滞了。
「……他不小心说漏嘴了,其实他是想让我打造能让我们跻身王家的道具。」
然后,韦尔夫先生把握着的锤子,一口气向下锤了下去。
「不对吧,不是这样的吧,武器这家伙。」
狰狞的金属打击音标志着,锻炼的开始。
像是想把心中的感情灌输进去似的,韦尔夫先生挥舞着锤子。
「既不是政治的道具,也不是往上爬的手段。武器,可是使用者半条命啊。」
虽然韦尔夫先生只是小幅度的敲击着,但是那个敲击音却高昂得令人震惊。
根据能力(Ability)『力量』的修正,他的每一击都蕴含着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威力。
「即使使用者一个人面对着如何困窘的困境也好,只有武器不能背叛。当你握住武器的柄的时候,那家伙和使用者就已经是一心同体了。」
是因为用力的大小有所区别吗,锤子下落的方式每次都有所不同。
时而像是要拉长金属似的巨大声响,时而像是在修正形状的细微响声。
不需要声援,红色的金属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改变着形状。
「而锻冶师(我们),则必须要打造出那样的作品。」
注入其中的是对武器的热情。简直就像是,韦尔夫先生化为火焰一般。
真挚过头的,毫不动摇的想法。
「用火热到极致的热情,以到达极致的力度与铁交锋。我们与铁正面对峙,才能最终做出一个武器。怎么能糊弄了事,怎么能借助血脉铸剑,怎么能,忘记锻造的本质?」
他专心致志地打着铁。
浑身散发着一股鬼气,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韦尔夫先生,透过那个被燃烧着赤色火光的金属,在看什么呢?
「我讨厌魔剑。我讨厌绝对会破碎,终究会留下使用者一人的魔剑。」
飞溅的火花。赤红的闪光。
每当锤子砸中掉落道具,燃烧的金属碎片便会弹起。丝毫不逊色于冒险者的防具,韦尔夫先生穿着的黑色和装把又红又热的金属碎屑反弹了落在地上。
我现在才注意到。
这个人穿着的,像是破烂一样的衣服,其实是工作服。
那件衣服被烤焦的黑色跟古旧的外表,正是它经历过无数次锻造作业的证据。
「我,最讨厌魔剑了。它的力量会腐蚀人心。无论是使用者的矜持,还是锻造师(Smith)的骄傲,它全部都会吞噬殆尽。至少,我们(克洛佐)打造出来的剑是这样的。」
让制造的锻造一族也堕落的,强力无比的魔剑。
『被诅咒的魔剑锻造师』。
我好像懂了这个词的真正意思。
「我不会打造魔剑。即使打造了,也不会去卖它。」
无视流淌在脸颊上的汗珠,韦尔夫先生再次举起锤子。
打击的声音持续着。没有丝毫间歇的,火热冲撞的旋律笼罩着这间狭小的工房。
看着这样的韦尔夫先生,我连擦汗都忘记了。
刚进入这个房间时感觉到的,铁的味道。
当时强烈到让人想把鼻子塞住的味道,现在却又离我那么遥远。
韦尔夫先生只是凝视着眼前,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手中的锤子。
☆
从百叶窗往外看,外面已经染上了黄昏的昏暗,已是开始变暗的时间。
韦尔夫先生的作业也终于迎来了尾声。
「……完成咯。」
「呜哇……!」
从工房深处走出来的韦尔夫先生,把双手拿着的扁扁的盒子放在了桌子上。
我往前探出身子窥探着盒子,里面是一把闪耀着着红绯色光辉的短刀。
有着透明感的尖锐刀身。长度则比《神之匕首》要稍微短一点。从它那鲜艳的颜色中,能找出些许『弥诺陶洛斯之角』的影子。
刀柄是跟刀刃相近的赤铜色,大概已经根据我手掌的尺寸调整过了吧。
「这、这个,该不是,很厉害吧……!?」
「大概是因为材料太好了吧。这在我迄今为止的作品中,无疑是最好的喔。」
一边流露出满足的疲劳感,韦尔夫先生开心地弯了弯眼睛露齿笑了。
虽然有在谦虚,但果然韦尔夫先生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次的工作很成功吧。不然的话,我觉得他也不会说出『最好的』之类的说法。
我激动地对着韦尔夫先生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啊,抱歉。没来得及帮你准备刀鞘。我明天就会帮你做的,今天能随便拿一个凑合凑合吗?」
「没、没关系的。不如说,明天做不好也没什么……今天都已经弄到这么晚了。」
「不会,这种东西全部趁热做完比较好喔。」
“铁也是这个道理吧”,韦尔夫先生一边转着右肩一边说。
“就跟锻造师(Smith)一样啊”,我想到,“不对他就是真正的锻造师(Smith)吧”,我不禁对自己的想法一阵苦笑。
工匠们是不是全部都跟韦尔夫先生一样呢,我在微笑的同时这么想着。
「好。那么,给它起个名字吧。」
在想着那种事情,不由得满脸微笑的我的旁边,韦尔夫先生把身子往前一探,俯瞰着红绯色的短刀。
搭在下巴上的右手,加上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发挥出不可思议般集中力的韦尔夫先生缓缓地开口道:
「牛若丸……不,牛短刀(弥诺炭)。」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吧!?第一个不就挺好的吗!?」
「嗯?贝尔觉得牛若丸比较好吗?」
「完全没有犹豫的必要!?」
神色大变的我以唾沫横飞的气势冲着韦尔夫先生大吼。
因为我拼死的恳求下,韦尔夫先生用十分遗憾的声音「这样啊」的说着,勉强答应下来。
「那,拿着吧。」
「好的。真的非常感谢,韦尔夫先生。」
暂时借用别的作品的刀鞘,韦尔夫先生单手把短刀递给我。
我最后再向韦尔夫先生道了一次谢,伸出了手……刷,刀被举了起来。
我看着完全扑了个空的手,不由得「诶?」的露出呆掉的表情。
「那个啦。」
「什、什么?」
「你那死板的说法,改掉吧。」
我听了他说的话,睁大了眼睛。
「才刚认识你没多久,也不会让你完全信任我。但是,请你像对待莉莉跟班一样,随性地和我交流。」
就像伙伴一样,韦尔夫先生……不,韦尔夫这么说着,露出了笑容。
我也一边笑着一边回答道:
「我知道了,韦尔夫。」
他递出了短刀,而我将其郑重地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