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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负犬小说组】性命出售 [三岛由纪夫][好读][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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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4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性命出售


———————————————————
负犬小说组录入
原著:三岛由纪夫
翻译:高詹灿
图源:求匿名
录入:福御恩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三岛生前最后一部娱乐性小说
  许多书迷也未曾看过的三岛娱乐作品
  谜一般的著作


  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想作品——性命出售
  三岛在此本小说中说故事的能力无人能及!


  一个自杀失败的男人,为求结束生命,在报纸上公告「Life for Sale」,
  没想到真有顾客愿意上门购买其生命,
  一位位神秘诡异的顾客,将他卷入了无法预知的危险事件里……


http://dl.vmall.com/c0pdldvv25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199ff9ec/
http://pan.baidu.com/s/1ntmHg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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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1

  ……羽仁男一觉醒来,四周一片明亮,他一时以为自己置身天国。但后脑仍阵阵刺痛。如果人在天国,不可能会感到头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扇毛玻璃窗。那是无任何装饰的窗户,周围微微泛白。    「看来你醒了。」
  有人如此说道。
  「太好了。想到自己救了人,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
  羽仁男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名护士和一位身穿消防员制服,身材矮胖的男子。
  「请躺着别动。你现在还不能随便乱动。」
  护士按住他的肩膀。
  羽仁男明白自己自杀失败了。
  ……
  他在最后一班国营电车里服下大量安眠药。更确切来说,他是在车站的饮水处服药后才搭车,而在空荡荡的座位上躺下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他并非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自杀,记得是傍晚时,他在常去吃晚餐的那家小酒吧看晚报,突然兴起寻死的念头。
  「外务省职员为间谍。搜查日中友好协会等三处场所。麦克纳马拉(注:麦克纳马拉:Robert Strange MCNamara,美国商人及政治家,美国共和党党员,曾任美国国防部长和世界银行行长。)部长调职正式敲定。今年初冬,气象局提醒会有烟雾笼罩东京。羽田机场爆炸案嫌犯青野『罪大恶极』,遭求处无期徒刑。卡车翻落铁轨,遭货车冲撞。死者的心脏主动脉办成功移植至少女身上。鹿儿岛银行办事处发生抢案,抢匪一举抢走九十万圆。」(十一月二十九日)
  这可说是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没半点特别之处。
  报上的每篇报导,他都无感。
  接着,他就像临时想去野餐般,突然起了自杀念头,但若是硬要问他理由,他只能说,就是因为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所以才自杀。
  他并非失恋,就算失恋,羽仁男也不像是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自杀的男人。也不见他有经济上的困扰。他的职业是广告文案,电视上常播出五色制药的胃药「舒畅」广告词:
  舒畅
  畅快
  快好
  一服见效
  正是出自他之手。
  他的才能备受肯定,就算自行开业也不成问题,但他完全没有要自立门户的意思。他任职于东京广告这家家公司,每月坐领高薪,对此颇为满意。一直到昨天为止,他都是个克尽职守的员工。
  对了。如今仔细回想,那就是自杀的原因。
  当时他正以邋遢的模样阅读晚报,报纸内页缓缓滑落桌下。
  他望向那张报纸,感觉自己宛如一条慵懒的蛇,望着自己缓缓滑落的蜕皮。接着,他兴起捡起报纸的念头。当时他要是放着不管就好了,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基于社会人士的习惯,觉得捡起来比较好吗?还是基于恢复地面整洁这个重大的决心,才促使他这么做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他蹲向那座不太平稳的桌子底下,伸手捡拾。
  这时,他看到一件很荒诞的事。
  那张掉落的报纸上,静静蛰伏着一只蟑螂。就在他伸手同时,那只外观油亮,呈桃花心木色的蟑螂,以飞快的速度逃窜,躲进报纸的印刷字内。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慌不忙的捡起报纸,将刚才看的报纸搁在桌上,望向他捡起的报纸页面。这时他猛然发现,他想看的印刷字都成了蟑螂。他想定睛细看,结果上头的字全以油亮的红黑色背部面向他,做鸟兽散。
  「啊,原来世界是这么回事啊。」
  他恍然大悟。明白之后,顿时很想一死了之。
  不,这样便沦为是为解释而解释了。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就能解释清楚。他只是心想,就连报纸上的字也全都变成了蟑螂,那我活着又有何用,最后,「死」这个念头蓦然浮现他脑中。恰巧那天是个雪花纷飞的日子,鲜红的邮筒戴上白雪化成的棉帽,打从那一刻起,死便与他极为相衬。
  接着他莫名开心起来,跑到药房买安眠药,他觉得马上就吞药有点可惜,于是先看了三部电影,看完后,跑到他不时会去光顾的猎艳酒吧闲逛。
  坐他身旁那位体态丰满,看起来脑袋不太灵光的女人,他平时完全不会感兴趣,但此刻却难以压抑很想告诉她「我待会儿要自杀哦」的这股冲动。
  他微微以臂膀抵向女子那肥厚的臂膀。女子瞄了他一眼后,仿佛很吃力似的,慵懒的将身体从椅子上转向他。面露微笑,活像一颗会笑的地瓜。
  「你好。」羽仁男道。
  「您好。」
  「你真漂亮呢。」
  「呵呵。」
  「你知道接下来我会说些什么吗?」
  「呵呵。」
  「我猜你想不到。 」
  「倒也不是完全猜不出来哦。 」
  「我今晚打算自杀呢。」
  女子并未感到吃惊,取而代之的,是咧嘴大笑。她笑着将一片鱿鱼干塞进口中深处,嚼个不停。鱿鱼干的气味在羽仁男的鼻端挥之不去。
  不久,女子的朋友们似乎到来,她夸张的抬起手,也没知会一声,便起身从羽仁男身旁离去。
  于是羽仁男独自走出店外,对于女子不相信他要自杀的事,感到怒火中烧。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既然已决定好要在「末班电车」内自杀,便得坚持到底,必须想办法打发时间才行。他走进柏青哥店,开始玩起柏青哥。一直有钢珠跑出来。他的人生明明就快终结,钢珠却源源不绝的滚出,就像在嘲弄他一般。
  终于来到末班车发车的时间了。
  羽仁男从验票口走进,在饮水处服药后,坐上电车。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2

  自杀失败的羽仁男面前,是个自由美好的世界,但感觉有点空虚。
  从那天起,之前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每一天,突然就此中断,他感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可以清楚预见,每一天都将一去不返,不再重来,他的每一天都了无生气,犹如死青蛙一般露出白肚皮,逐一陈列眼前。
  他向东京广告递出辞呈,由于那是一家生意兴隆的公司,所以给了他一笔优渥的离职金。有这笔钱,他可以不用看人脸色,自在的过活。
  他在三流报纸的求职栏上刊登以下的广告。
  「性命出售。任君使唤。本人今年二十七岁,男性。会谨守一切秘密,绝不给您添麻烦。」
  并附上公寓地址,在房门前贴上一张以漂亮艺术字写成的纸张,上头写道:
  Life for sale  山田羽仁男
  广告贴出的第一天,没人上门。羽仁男没上班的日子,满是空洞无趣的时间,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他常在房里躺着看电视,或是做白日梦发呆。
  之前被救护车送往急救医院时,他完全失去意识,所以没半点记忆,但说来还真不可思议,每当他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自己当时躺在救护车内的记忆便会逐一浮现脑海。清楚想起自己当时躺在病床上,频频打鼾,身穿白衣的消防员坐在他身旁,为了防止他因车子摇晃而从病床上摔落,紧紧按住毯子的画面。那位消防员的鼻子旁有颗大黑痣……
  尽管如此,他全新的人生竟是如此空虚。恍如一间没任何家具的空房。
  到了隔天早上,才有人来敲羽仁男的房门。
  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名身材矮小、衣着讲究的老翁,他窥探羽仁男身后,神色慌张的反手关上房门。
  「你就是山田羽仁男先生是吧?」
  「是的。」
  「我看到你在报上刊登的广告了。」
  「来,请进。」
  羽仁男的住处,确实很像待过设计界的人所住的地方,里头清一色的黑色桌椅,地上铺着红地毯,他领着老翁走进房内一隅。
  老翁活像是眼镜蛇,舌头在嘴里发出嘶嘶声响,客气的向他行了一礼后,坐向椅子。
  「要出售性命的人是你对吧?」
  「没错。」
  「你看起来很年轻,而且日子过得不错,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呢?」
  「这些无谓的事,您毋须多问。」
  「对了……你这条命,打算卖多少钱呢?」
  「这个嘛,由您来决定。」
  「你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自己的命值多少钱,要由你自己来决定。要是我说要用一百圆买下你,那你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关系。」
  「别说傻话了。」
  老翁从怀里取出钱包,掏出五张万圆新钞,像扑克牌般摊成了扇形。
  羽仁男以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神,收下那五万圆。
  「来吧,请您吩咐。不管什么事我都会答应。 」
  「这个嘛,」老翁取出一根附滤嘴的香烟,说道:「抽这种烟,不会得肺癌。要不要来一根?不过话说回来,出售性命的人根本不必担心得肺癌。
  「我要你办的事很简单。
  「我老婆……其实是我第三任老婆,她今年二十三岁。年纪和我刚好相差半个世纪。
  「她是个好女人。胸部像这样往两侧长,就像两只感情不睦的鸽子,各自把脸转向一旁似的。她的嘴唇也是,甜美慵懒的噘往上下两方。说到她那迷人的胴体,实在无法用言语形容。那双玉腿更是好看。虽然现在流行那种瘦得近乎病态的鸟腿,但我老婆的玉腿,则是从丰满的大腿一路往脚踝变细,美得没话说。臀部的曲线也是,就像春天时土拨鼠拨出地面的泥土般浑圆好看。
  「她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在外游荡,如今成了第三国人(注:第三国人:二次世界大战后,在美国的占领下,留在日本的韩国人和中国人。)的小妾。这个第三国人可不是个普通坏蛋,他名下拥有四间餐厅,之前因土地纠纷,还曾杀了两、三个人。
  「我想委托你的工作,就是接近我老婆,成为她的相好,然后刻意让那名第三国人发现你们两人私通的事。到时候你会没命,而我老婆大概也会被他宰了。如何?这么一来,我也才能咽下这口气。……就是这么回事。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哦……」羽仁男一脸无趣的听完他的说明后应道:「不过,事情能进行得这么浪漫吗?你的梦想,是向你妻子复仇,但要是你妻子和我在一起,觉得很高兴,就此在幸福中死去,你觉得怎样?」
  「她才不是那种死了会觉得高兴的女人呢。这点她和你不同。她不管怎样也会想要活下去。这种念头就像咒文一样,写满她全身。」
  「你怎么会知道?」
  「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明白的。总之,我希望你能为我而死。应该不需要签契约吧?」
  「不需要。」
  老翁口中再度发出嘶嘶的声音,若有所思。
  「你死后,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办的?」
  「没有。丧礼和坟墓一概都不需要。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一直都想养只暹罗猫,但因为嫌麻烦,一直都没机会如愿,所以我死后,如果你能代替我饲养的话,我会很感激的。还有,牛奶不是用一般的盘子喂食,依照我的想像,我希望你能把牛奶放在大铲子里来喂猫喝。等猫小小口的喝了一、两口后,再以铲子托起猫的下巴喂它。这么一来,猫脸会沾满牛奶,完全湿透。每天一定都要像这样做一次。这点很重要,请不要忘记。」
  「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你一直都住在符合常识的世界里。就连今天这项委托,也完全没半点想像力。对了,要是我平安归来的话,这五万圆要还你吗?」
  「不必了。只不过,到时候希望你务必把我老婆除掉。」
  「这样不就成了委托杀人吗。」
  「说的也是。总之,只要能让那个女人完全从这世上消失就行了,不过,我不希望对此感到一丝罪恶感。因为我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头,要是再加上罪恶感,实在太不划算了……那么,我希望你今晚马上展开行动。到时候要是有什么附加费用,再跟我申请就行了,我会支付。」
  「你说展开行动,要去哪里呢?」
  「你带这份地图去吧。地点是这处坡道上,一栋名叫Villa Borghese的高级大厦里的八六五号房。好像是最顶楼一间很气派的房间,我老婆什么时候会在那里,我不清楚。接下来你得自己去查探了。」
  「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岸琉璃子。和首相岸信介同姓。」
  老翁如此说道,脸上闪耀着不自然的光辉。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3

  老翁离去时,一度关上了门,接着又折返回来,交代以下这番话,身为性命的买主,他这样说一点都没错。
  「啊,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说。你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委托人的身分,甚至连委托的事也不能泄露半句。既然你要出售性命,总该有这最基本的商业道德吧?」
  「这点你完全不必操心。」
  「你不写份合约书给我吗?」
  「别说笑了。要是我写合约书给你,不就不打自招,证明我是接受你的委托吗?」
  「说的也是。」
  因为过于担心,老翁那没装好的假牙发出嘶嘶的声音,再度挤进屋内。
  「那么,我要怎样才能相信你?」
  「既然要相信,就彻底相信,要怀疑,就彻底怀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你来到我这里,付我这笔钱,光是这样,我便开始相信这世上有信赖这东西的存在。不过先生,虽然我是受你所托,但根本不清楚你的身分,这样你不是可以放心吗?」
  「说什么傻话。琉璃子一定会告诉你的。」
  「原来如此。不过,我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兴趣。」
  「说的也是。这些年来,我好歹也算阅人无数。一见到你,便觉得你这个人可以信赖。如果你需要钱用,可以在新宿车站中央出口的告示板上留言『等钱用,明天早上八点,LIFE』。我每天都会逛百货公司,在百货公司开门前的这段时间没事可做,所以如果是早上要见我,尽可能早一点。」
  老翁就此告别,正准备离开时,羽仁男也跟着走出门外。
  「你要去哪儿?」
  「那还用说。当然是Villa Borghese大厦八六五号房啊。」
  「你还真是急性子呢。」
  羽仁男想到一件事,将挂在门上的「Life for sale」的牌子翻至背面。
  背面写着「业已售罄」。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4

  Villa Borghese是位于屋舍栉比鳞次的市街坡道上,一栋鹤立鸡群的白色义大利式建筑,不必核对地图,从远处一看便知。
  他往柜台窥望,见那里只有一张空椅子,再无他人,于是便大摇大摆朝里头的电梯走去。他此时走路的模样就像有人以线绳操控般,完全不带有自己的意志,那不带半点责任感的开朗神情,与自杀前的他判若两人。此时他的人生显得轻松快意。
  上午时分,走在幽静的大厦八楼走廊,不一会儿工夫便找到八六五号房。他按下门铃,门内接连传来悠闲的叮咚声。
  不在家吗?
  不过,羽仁男直觉,今天早上一定只有那个女人独自在家。因为现在正是情妇送走情夫后,睡回笼觉的时刻。
  羽仁男心中如此判断,执拗的持续按着门铃。
  终于感觉有人走向门边。房门打开后,里头连着门链,从门链所能打开的最大缝隙里,露出一名女子惊讶的脸孔。她虽然穿着一袭睡袍,却非刚睡醒的表情,五官清楚鲜明,完全没走样。果然如同老翁所言,嘴唇微往上下两边噘。
  「你是谁?」
  「我是Life for sale公司的人,不知您是否愿意投保寿险?」
  「拜托。我已经受够寿险了。我的性命很够用,不需要保险。」
  女子态度冷淡的应道,但是却没完全把门关上,照这样看来,她似乎有点感兴趣。羽仁男使出推销员的本领,一只脚已先卡进门缝里。
  「我没要您请我入内。只是想请您听我说明一下而已。很快就说完了。」
  「我可不想挨我先生骂。况且,我现在又是这身打扮。」
  「那我二十分钟后再来拜访。」
  「这样啊……」女子思忖片刻。「这段时间,你就先去别家推销吧。二十分钟后再来按门铃。」
  「我明白了。」
  羽仁男缩回鞋子,门就此关上。
  这二十分钟的时间,羽仁男一直坐在走廊尽头处窗边的沙发上。可以从那里俯瞰冬日艳阳下的市街景致。他很清楚,这个市街宛如白蚁窝一样,被严重啃食。人们见面时,肯定都会互相寒暄着:
  「早安啊。」
  「你最近工作怎样啊?」
  「夫人好吗?孩子呢?」
  「国际情势愈来愈紧绷了呢。」
  然而,都没人发现这样的对话已无任何意义。
  他抽了两、三根烟后,又前往敲门。
  这次女子很干脆的打开门,穿着一件衣领敞开的黄绿色套装。
  「请进。」女子迎他人内。「要喝茶还是喝酒?」
  「就推销员来说,这样算是破格的待遇了。」
  「你说你是保险推销员,根本是骗人的。刚才我一看就知道了。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好,得演得再逼真点才行。」
  「是,我明白了。那请给我一杯啤酒吧。」
  琉璃子眨起单眼,嫣然一笑,缓缓从房内穿越,与她纤瘦的身材不太搭调的丰臀,令羽仁男留下深刻的印象后,就此消失在厨房里。
  不久,两人端着啤酒干杯。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就当我是送牛奶的吧。」
  「你可真会耍人。不过,你来到这里,应该知道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吧?」
  「不。」
  「那么,是谁委托你来的?」
  「没人委托我。」
  「那就怪了。这么说来,你是胡乱按人家门铃,然后刚好正合你愿,有个像我这样的性感美女在屋里是吗?」
  「可以这么说。」
  「那你运气可真好。我这里没有下酒菜。一早就喝啤酒配洋芋片,很怪对吧?对了,我应该还有起司。」
  她急忙前去开冰箱查看。
  「哎呀,好冰呢。」女子说道。
  接着她朝盘子摆上生菜沙拉,上头放了一个黑色的东西,朝这里走来。
  「你吃这个吧。」
  说完后,她走到羽仁男身后,行径古怪。
  这时,有个冰冷的东西从后头紧紧抵向羽仁男脸颊。他斜眼往下瞄,发现原来是一把手枪。但他并不觉得惊恐。
  「喏,很冰对吧?」
  「是啊。你一直都放在冰箱里吗?」
  「嗯,因为我不喜欢温温热热的凶器。」
  「你可真讲究。」
  「你不怕吗?」
  「不会。」
  「别看我是女人就小看我。我会慢慢让你从实招来的,你就先喝口啤酒,诵念阿弥陀佛吧。」
  琉璃子小心谨慎的把枪栘开,保持距离绕了一大圈,坐向羽仁男对面的椅子。手枪始终瞄准他。羽仁男端着啤酒杯的手完全没颤抖,但琉璃子的手倒是微微打颤,羽仁男望着这一幕,觉得有趣。
  「你乔装得可真像。你是第三国人对吧?在日本待几年了?」
  「别开玩笑了。我是如假包换的日本人。」
  「胡扯。你一定是我先生派来的间谍。不是姓金就是姓李对吧?」
  「我倒是想问问看你那无端的妄想是哪来的根据。」
  「你可真冷静。果然不是普通人……那么,你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再说明一次吧。那个人很会吃醋,昨晚因为一件没来由的事而怀疑我,造成我很大的困扰,他终于决定派小弟来监视我了。而且不是站在远处监视,是大摇大摆的走进家中来勾引我,以此来测试我。想得美!他们要是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开枪。因为当初送这把手枪给我护身的人就是他,他希望我能好好使用这把枪……对了,也许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派来这里。掉进陷阱的人其实是你……换句话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被他选出派来这里让我射杀,以证明我贞洁的角色。」
  「哦,」羽仁男一脸无趣的撑起眼皮,注视着女子。「既然横竖都得死在你手上,那就和你上过床之后再死吧。要我发誓也可以,等我们上完床后,我会乖乖让你一枪毙命。」
  琉璃子渐感焦躁不安的模样,清楚映入羽仁男眼中,就像在看一张画有复杂等高线的山岳地图般。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害怕呢。难道你是ACS的人?」
  「你说的ACS,有自己的电视台对吧。」
  「少跟我装蒜。你是Asia Confidential Service(亚洲秘密服务)的人吧?」
  「愈听愈迷糊。」
  「一定是这样没错。啊,我太傻了。差点就杀了人,一生沦为他的俘虏。他为了让我成为他疼爱的女人,想出了如此浪漫的剧本。首先是让我为了守住贞操而杀人,接下来,他这位在日本各地藏匿杀人犯,排名前五的黑道老大,打算就此将我一辈子留在身边。实在太可怕了。既然你是ACS的人,何不早说呢。」
  琉璃子一口咬定是这样,将手枪抛向一旁的靠枕上。
  「既然你是ACS的人,早说不就好了吗?」
  琉璃子又再重复了一次。羽仁男嫌麻烦,索性就当自己是「ACS的人」。
  「既然这样,你其实是要找他对吧?我不知道你们是以寿险当暗号。他事先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吗。不过,你还真不会演戏呢。你在ACS里头算是菜鸟对吧?你受了几个月的训练啊?」
  「六个月。」
  「哎呀,太短了。这么短的时间,你竟然有办法精通东南亚的语言以及中国的各地方言。」
  「还好啦。」
  不得已,羽仁男只好随口蒙混过去。
  「不过,你还真有胆识。令人佩服。」
  琉璃子神情转为开朗,说了几句恭维话后,站起身,往阳台外窥望。阳台上摆了一张白漆斑驳的庭园椅,同样款式设计的庭园桌玻璃边框上,昨天下雨留下的雨水正微微颤动。
  「那么,他请你搬运几公斤?」
  虽然搞不清楚她指的是几公斤的什么物品,但羽仁男还是随口应了一句「我不能说」,打了个哈欠。
  「寮国的黄金很便宜。以永珍的市场行情来看,只要能带往东京,至少也能赚上一倍价差。之前ACS的人就处理得很巧妙。把黄金熔进王水中,装成一打苏格兰威士忌带了回来,然后再复原成黄金,这真的可以办到吗?」
  「那是大家对辛苦的功绩添油加醋,过度吹嘘啦。像我就穿着一双黄金做的皮鞋,外面贴上鳄鱼皮,就这样回国,脚底冷死了。」
  「就是这双鞋吗?」
  琉璃子明显露出好奇之色,望向羽仁男脚下,但看不出黄金的重量和亮泽,反倒是羽仁男望见琉璃子低头时露出的深邃乳沟。那是老翁所说的「各自把脸转向一旁」、感情不睦的乳房,如今硬是从左右两旁往中间挤,形成这道粉白的深沟。琉璃子似乎往里头扑粉。羽仁男暗自想像,要是亲向她乳沟的话,一定就像把鼻子埋进婴儿爽身粉里一样。
  「听说美国的武器是经由寮国走私到日本,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是经由香港吗?真是大费周章。只要前往立川基地,到附近走走逛逛,明明到处都是美国的武器啊。」
  羽仁男没搭理她这个问题。
  「对了,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会回来一下。他应该和你联络过了吧?」
  「我想早点和他见面。那么,在那之前,我们先上床吧。」
  羽仁男又打了个哈欠,开始脱去外衣。
  「你好几天没睡了吧。我先生的床借你用。」
  「不,睡你的床就行了。」
  羽仁男突然一把抓住琉璃子的手臂。琉璃子极力抵抗,伸长手,想再次握住手枪。
  「笨蛋,你想死啊?」
  「不管你先生会不会回来,反正我都会被杀死。结果还不是一样。」
  「对我来说不一样啊。如果现在我杀了你,我还能活,但要是我先生进门时,见我们两人在床上,你我都会没命的。」
  「算术很简单。那我问你,要是你毫无理由就杀了ACS的人,会有什么惩罚等着你,你知道吗?」
  琉璃子摇了摇头,脸色惨白。
  「会这样。」
  羽仁男冶不防走向橱架,拿起一具瑞士的民俗人偶,做出折断背脊的动作,那具人偶往后仰身,弯成两截。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5

  羽仁男先脱光衣服,钻进被窝里,心不在焉的盘算着计划。
  「总之,要尽可能撑久一点。愈久愈好。这么一来,她先生回到家里,我被射杀的可能性将会大增。」
  他认为在做爱时被杀死,是无与伦比的死法。如果是老翁,这样有点不大名誉,但如果是年轻人,再也没有比这更名誉的死法了。
  不过,他真正的理想,是在被杀害前,什么也不知道,从陶醉的快活巅峰,直接一头坠落死亡深渊,这才是最棒的死法。
  以羽仁男的情况来说,他没办法这么做。他一方面有预感自己会被杀害,一方面又得拖延时间,这是他眼前要顾及的生意。一般来说,这样的恐惧和不安会妨碍性爱的欢愉,但羽仁男不一样。死亡已近在眼前,这是一处已经开口的空间,他已见过那样的空间,所以不会大惊小怪。在走向死亡之前,他拥有的是许多不同瞬间的生命,他只要好好享受这些时间,尽量拖延就行了。
  琉璃子应该是对自己颇有自信。她随手将窗前的百叶窗拉成半掩的状态,也不拉上窗帘,在宛如水族馆般的蓝光中,脱得一丝不挂。由于浴室门敞开着,可以清楚看见她全身赤裸站在镜子前,时而以香水瓶朝腋下喷洒,时而朝耳后抹香水。
  她背部的线条,来到臀部后圆圆鼓起,让人觉得搂在怀中一定很舒服。望着眼前的活色生香而感到亢奋的羽仁男心想,不能这样就冲动。
  不久,她赤裸着身子,姿态优雅的沿着床边绕了一圈,然后以制式化的动作走上床。
  明知在上床前谈这件事很不恰当,但羽仁男还是抑制不了心中的好奇。
  「你为什么要沿着床绕一圈?」
  「这是我的仪式。狗在睡觉前不也常这么做吗?这算是一种本能。」
  「真教人惊讶。」
  「来,没时间了。快点抱住我。」
  琉璃子阖上眼,双手勾向羽仁男脖子,慵懒的说道。
  羽仁男花了不少时间,先试了一次,然后又回到准备阶段,试第二次,又回到准备阶段,一再让她欲火焚身,展开拖长时间的策略。但在他做第一次尝试时,便发现情况不对,对此颇感讶异。琉璃子的胴体果然不同凡响,难怪老翁会对她如此执著。羽仁男的计划差点就此失败,但他好不容易挺住。
  问题在于要让琉璃子认为他想一直这样温存下去,就算死亡的危险步步逼近,仍旧想保持这样,为此,羽仁男可说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让琉璃子感受到他要是就此结束会有多不甘心,并一再拉长时间,让琉璃子觉得「太好了,没有就这样结束」。羽仁男对休息时间的掌控颇有自信。琉璃子全身泛起桃红,看得出她虽然躺在床上,感觉却像全身悬在半空一般。她是个囚犯,流着眼泪想抓紧天窗洒落的天光,却又滑落地面。
  羽仁男时而进攻,时而休息,接着又奋力再战,每当他进一步尝试,就会险些落入琉璃子那奇妙的陷阱中,为了保留余力,他只能不让自己满足,心不在焉的望着琉璃子逐渐达到忘我之境的背影。
  正当两人云雨之际,羽仁男听到有人缓缓转动门锁的声响。
  琉璃子浑然未觉,微微冒汗的脸往左右摆动,双目紧闭。
  「欢迎光临。」
  羽仁男如此暗忖。这么一来,应该会有消音手枪之类的武器,从他背后打出一个小小的红色窟窿,穿透琉璃子的前胸。
  传来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摆明有人走进屋内,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羽仁男连转头望都嫌懒,既然对方给了他这么充足的时间,索性就把事情办完吧。要是能在达到巅峰的那一刹那死去,就太走运了。虽然羽仁男并不是为了等候这一刻才一直活到现在,但是面对这幸运得来之物,他抱持着渴求许久的心情,就此纵身投入琉璃子那精妙绝伦的陷阱中。待余韵平息后,还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他像蛇昂首吐信般,从琉璃子身上转头而望。
  这时,他发现眼前有个身穿杏黄色古怪外衣、模样肥胖滑稽的男子,头戴一顶贝雷帽,膝上摊着一大本素描本,正全神贯注的握着铅笔作画。
  「啊,请保持这样别动。」
  男子轻声说道,目光复又栘回纸上。
  一听闻这个声音,琉璃子马上一跃而起,那骇人的惊恐表情,令羽仁男吓了一跳。
  琉璃子使足了劲一把拉过床单,缠向自己身躯,坐在床上。羽仁男就此全身不蔽一物,而他此时也只能就这样坐在床上,斜眼来回望向琉璃子和那名中年男子。
  「你为何不开枪?为什么不快点杀了我。」
  琉璃子惊声尖叫,就此放声号啕大哭。
  「我懂了。你想活活凌迟我对吧。」
  「用不着这样大吵大闹。你冷静一点。」
  男子仍握笔作画,一副不愿就此结束的模样,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日语如此说道,完全无视于羽仁男的存在。
  「我正在素描。这会是一部好作品。你们运动的模样真的很美。就此激起了我的艺术心,可以请你们先别讲话好吗?」
  羽仁男和琉璃子只好保持沉默。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0 | 显示全部楼层

  6

  「好,完成了。」
  男子阖上素描本后,脱下贝雷帽,一起放在桌上。接着走向他们两人,像小学老师似的,双手叉腰。
  「你们两个都快穿上衣服。会感冒的。」男子道。
  此举令羽仁男大感意外,他就此开始穿上刚才胡乱脱向一旁的衣服,琉璃子则是裹着床单,悻悻然站起身,走进房间。拖地的床单卡在门上,她暗啐一声,态度冷漠的把床单拉进房内后,粗鲁的关上房门。
  「请往这儿坐。来喝一杯吧。」男子说。
  不得已,羽仁男只好回到刚才他和琉璃子一起坐着喝酒的椅子。
  「她得花些时间梳妆打扮。应该会在浴室里待上三十分钟吧。在这里等也没用。先喝一杯。一杯喝完后,你就乖乖回家去吧。」
  男子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曼哈顿,动作俐落的朝两人的鸡尾酒杯里各放一颗樱桃,然后往里倒酒。男子的手很肥厚,让人联想到无限的宽容。他手背的指根处还长着四个酒窝。
  「对了,你是什么人,我并不想问。因为就算问了也没用。」
  「琉璃子小姐把我说成是ACS队员……」
  「这件事你用不着知道。ACS只存在于惊悚漫画里。我其实很讲究和平。连一只虫子都没杀过。不过,她有性冷感的毛病。所以为了带给她刺激,让她感受刺激的滋味,我安排了许多设计。她也就此获得满足,还当那把玩具枪是真枪,到处拿枪示人。我是如假包换的和平主义者,认为日本国民得和睦相处,一团和气的从事贸易,做买卖,互相帮忙,这点非常重要。别说伤害别人的身体了,就连伤害别人的心灵,我也是百般不愿。我认为这就是最重要的人道主义。你不这样认为吗?」
  「一点都没错。」
  羽仁男听得目瞪口呆。
  「她对追求和平的我没半点感觉,却对紧张刺激充满憧憬,沉迷看惊悚漫画。所以我只好演戏。假装我已杀过许多人。并向她编造ACS之类的谎言。她就喜欢这样,如此一来,她的性冷感就能治愈,所以她总是将自己封闭在这种幻想的象牙塔里。如果我真像她说的那样,日本警察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放任我逍遥法外。不过,为了能和她享受鱼水之欢,我成了杀人如麻的黑社会老大,这种感觉也不坏。」
  「这样我明白了。不过,你为什么放了我……」
  「你又没任何过错。你带给琉璃子快乐,可说是我的恩人,我怎么能责怪你呢。再喝一杯如何?喝完这杯后,就马上回家去吧。最好别再来了。要是我吃醋的话,那可就伤脑筋了。不过,刚才我画了一幅很棒的画,请看一下。」
  中年男子摊开那本素描本。
  这幅画功远在外行人之上的素描,画着男子所说的「运动」。
  连羽仁男本人看了,也觉得它是如此美丽圣洁,宛如精悍充满活力的野生小动物在嬉戏般。犹如人类因心中充满欢愉而呈现出开朗活跃的舞姿,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运动」。羽仁男在满脑子心机下做出的这项充满理性的运动,从这幅画中完全感受不到。连他也不自主的坦然夸赞:「真是一幅好画。」把画还给男子。
  「很棒的画对吧。人在愉快的时候最美了。这是最和平的姿态。我不想破坏这个画面,让它维持这样即可。只要把它画成图画就行了。……那么,趁琉璃子还没出来前,你快回去吧。」
  男子站起身,伸手想要握手。
  羽仁男很不想和那宛如软垫般的手相握,他认为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就此站起身向男子说道:「那我就此告辞。」
  朝门口走去。
  接着男子伸手搭在羽仁男肩上。
  「你还年轻。就忘了今天的事吧,可以吗?今天发生的事、这个地方、今天见过的人,全部忘掉。知道吗?唯有忘了它,你才会留下美好的回忆。这句话是我送你的饯别礼。这样你明白了吗?」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7

  在这番通情达理的成熟话语送行下,羽仁男来到明亮的户外,连他也觉得今天早上的体验宛如一场可笑的幻影。他一直自认是个虚无主义者,但如今却受到大人的智慧开导,感觉仿如从一名青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简言之,对方当他是个小鬼,没跟他计较。
  他走在冬日的街道上,怀疑是否有人会跟踪他,回身望去,却根本空无一人。羽仁男认为连他也被惊悚漫画给骗了,不,不只是他,恐怕连委托他的那名老翁也被骗了。
  附近有家新开的小酒馆,他走进店内歇息。点了咖啡和热狗。
  当女服务生送来法国芥末酱的瓶子,以及新鲜的香肠从面包中间露出油亮外皮的热狗时,羽仁男若无其事的问道:「今晚有空吗?」
  那是一名身材清瘦、冷若冰霜的女子,打从白天起就化着晚上的浓妆,紧抿的双唇就像在说她一辈子也不笑。
  「现在还是白天哦。」
  「所以我才问你晚上有没有空啊。」
  「现在是白天,我不知道晚上是什么情形。」
  「哦,你的意思是未来不可知是吧?」
  「没错,十五分钟后的事,都无从得知。」
  「还十五分钟呢,区隔得真明确。」
  「因为就连电视也是每隔十五分钟就播广告,暂时休息。这样接下来的节目不是很令人期待吗?人就是这样。」
  女子朗声大笑,就此离开。意思是他被甩了。
  但羽仁男完全没放在心上。原来这女孩是以电视作为人生的模范。这么做,或许凡事都能稳当、正确,而又令人安心。明明每隔十五分钟,电视节目就会因为广告而中断,那又何必去想今晚的事呢。
  羽仁男此时就算回公寓,也没事可做,所以他四处游荡,尽可能不花钱,半夜才回到公寓里。
  虽然怀里有五万圆,但他觉得这笔钱得归还老翁才行。
  老翁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露面。
  在老翁露面结算之前,他这条性命的买主仍是那名老翁,所以挂在门外的那面「业已售罄」的牌子最好还是保持原样别动。
  当天晚上羽仁男睡得很沉。翌晨,有个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正望着牌子思索,也没敲门就这样离去。寤寐间,他以为来的是杀手,但接着他开始反省,自己现在竟然还被虚假的惊悚故事欺骗,他一面煮早餐的咖啡,一面对着墙上的镜子做鬼脸。
  羽仁男发现接下的这一整天,他都在等候老翁前来,对此颇为惊讶。他想早点见老翁一面,请老翁对他的性命做安排。既然他都买下了,好歹也要关心一下商品。想到老翁要是在他外出时前来,那就麻烦了,所以他一整天都没外出。
  冬日西下。公寓管理员前来发送晚报,晚报从昏暗的房门底下塞了进来。
  打开晚报的社会版报导,他看到上面刊登了琉璃子的大头照,大吃一惊。
  「隅田川出现一具美女浮尸。尚不清楚是自杀还是他杀。从死者遗留在桥边的手提包中发现一张名片,上头没写住址,只写着『岸琉璃子』一行字。」
  新闻报导以离奇诡异的笔调来描述这起案件。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8

  看完晚报,正当羽仁男对琉璃子的死感到茫然时,那名老翁刚好前来,来得正是时候。
  老翁滚也似的冲进房内,在房里手舞足蹈的唤道:「太好了,干得漂亮。你用这招,所以才没死是吧?嗯,果然是个厉害的生意人。谢谢你、谢谢你。」
  这句话惹恼了羽仁男,他一把揪住老翁胸口的衣领。
  「好了,你快滚吧。五万圆还你,拿回去。」他把钱塞进老翁口袋,对他说道:「这是你买我性命的钱,既然我现在还活着,就没道理拿你的钱。」
  「你先别生气,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老翁极力抵抗,手脚不住挥动。他从屋内握住门把,大呼小叫,羽仁男担心会惊动公寓其他住户,这才松开他,老翁齿缝间发出嘶嘶的声音,夸张的喘息着,一屁股坐向地面,接着爬向一旁,坐上椅子后,极力维护自己的威严。
  「你不该对我这上了年纪的人动粗。」
  接着他发现口袋里那笔钱,气冲冲的一把抓起那叠钞票,搁在烟灰缸上。老翁难道是想点火烧了那叠钞票?羽仁男很感兴趣的紧盯着瞧,但老翁并没那个意思,那叠皱巴巴的钞票宛如一朵肮脏的人造花,在烟灰缸上绽放。
  「也难怪我会这么高兴。因为琉璃子是如何瞧不起我、折磨着我,年轻的你是无法想像的。她罪该万死,而且这是她应得的报应。对了,你和琉璃子睡过对吧?」
  羽仁男感到气血直冲脑门,但他还是忍不住低头望向地面。
  「被我说中了吧。你们睡过了对吧?她是很特别的女人吧?你是不是这么想啊?只要和那个女人睡过,你就会开始恨她。因为日后和其他女人上床,都会感觉味如嚼蜡。……对了,坦白说,我已上了年纪,不能和她行鱼水之欢。走到这一步,不管怎样,我都只能杀了她。 」
  「道理还真是简单明了。那么,是你杀了她罗?」
  「喂,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如果我有那个能力,何必来委托你?杀害她的人是……」
  「这件事是他杀吗?」
  「当然是他杀啊。」
  「我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在谎言包装下,意想不到的一连串偶然事件所引发。我打算明天再去一次那栋大厦……」
  「劝你千万别这么做。那里现在一定有警察把守。哪有人会像你这样去自投罗网。你千万不能做傻事。」
  「说的也是。」
  羽仁男觉得,即使现在去也已无济于事。如今那弹性十足的胴体己不存在,就算去到那空荡荡的房间,又能怎样呢?那里现在一定只有一把放在冰箱里的手枪。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羽仁男这才开始冷静下来,决心将自己经历的事逐一告诉老翁。
  老翁从齿缝间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直静静聆听,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那满是老人斑的手时而神经质的摸向领带的领结,时而轻抚稀疏的头发,无意识的展现出他年轻时遗留下的公子哥习惯。接着他望向窗外,看到几户房舍屋檐间的枯垂柳树,在窗边灯光的照耀下,随夜里的寒风摆荡。老翁的模样如同在探寻心中落寞的欢乐回忆。
  「说来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没被杀害。要是日后我成为证人,不就很麻烦吗?」
  「这种事一猜就知道了。那个男人当然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取那女人的性命。你只是个碍事者。这样你知道了吧?那个男人大概也同样为了她耗损太多精气,身体肯定已经不行了。如果在屋里连你一并杀了,便如同把你和那个女人一起送到另一个他到不了的世界。相较之下,他宁可采用能够独占那女人的杀人方式。当然了,你的行为肯定令他的杀意更加坚定。 」
  「可是,那个男人真的是凶手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呢。」
  「你可真没眼光。他是杀人组织里的老大。就算你日后当证人,他也早已想好方法,不会让你逮着他的狐狸尾巴。搞不好现在他正堂而皇之的待在那栋大楼的房间里,上演一出为琉璃子的死悲叹落泪的戏码呢。对了,这起杀人案,你最好早点忘掉。反正这个案子最后一定破不了案。你最好也别多话,专心做你的生意吧。……最后,为了庆祝成功达成任务,我再多给你五万圆。」
  老翁朝那切角玻璃制成的大烟灰缸上头又放了五张万圆钞票后,就此准备离去。
  「这么一来,我们就再也没机会再见了吧。」
  「我也希望如此。琉璃子没提到我的事对吧?」
  这时,羽仁男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如此说道:「这个嘛,倒也不是完全没提哦。」
  「咦?」老翁脸色转为惨白。「难道她讲出我的身分和名字……」
  「到底有没有说呢……」
  「你打算勒索我是吗?」
  「就算我向你勒索,你也没犯什么刑法上的罪,不是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
  「我们只是彼此合作,想要转动世界这个危险的大齿轮罢了。一般来说,如果只是这么点小事,这世界是不会因此撼动分毫的,不过,只要我敢舍命去做,就连杀人案也有可能发生。你不觉得很棒吗?」
  「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就像自动贩卖机一样。」
  「没错。只要投入铜板就行了。机械会卖命的工作。」
  「人也有办法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吗?」
  「得看有没有觉悟罗。」
  羽仁男嘴角轻扬,看在老翁眼中,似乎觉得很阴森骇人。
  「你到底想要多少?」
  「如果我想要钱的话,会再去找你,今天这样就够了。」
  老翁逃也似的冲向门边。羽仁男朝他背后喊道:「暹罗猫的事就不用麻烦了。因为我还活着。」
  羽仁男手伸向门外,再次将「Life for sale」的牌子翻向正面,打着哈欠走回屋内。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9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理应对这世界没任何责任,也不存有任何执著。
  对他而言,这世界不过是以蟑螂文字拼凑而成的报纸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琉璃子呢?
  琉璃子化为冰冷的尸体被人发现,警方应该会积极找寻凶手才对。他有自信在那栋大厦里没被人撞见,而且他在走廊等候的那二十分钟里,也没和任何人打过照面。离开大厦后,也没人一路跟踪他来到公寓的迹象,简言之,他就像一阵烟,混杂在这个社会中。当然不必担心会被传唤当证人。比较危险的是,那名老翁有可能会被传唤为证人,而向警方说出羽仁男的事,不过,此事完全毋须担心。因为老翁很怕和羽仁男扯上关系,此事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如此,就算是羽仁男杀了琉璃子,最后一样无法破案。
  想到这里,羽仁男不禁感到寒毛直竖。
  难道杀害琉璃子的人真是他自己吗?
  在这一切都脱离现实的世界,他会不会是在不知不觉间中了那名戴贝雷帽的男子所下的催眠术,杀了琉璃子呢?也许就在那天晚上他熟睡的那段时间里。
  他出售自己的性命,最后只是用来杀人吗?
  不,这些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他没任何责任。
  连系这社会与羽仁男的丝线,应该早就断了。
  若真是如此,他与琉璃子那甜美、纠缠的回忆又是什么?他的肉体感受到某种欢愉,这又代表了什么含义呢?
  或者应该说,琉璃子这个女人是否真的存在?
  他不想再对自己出售性命的事闷闷不乐。
  今晚自己一个人来做点什么事吧。之前我这条命卖了十万圆,现在又能再转卖了。
  像喝酒这种平凡无奇的事,羽仁男并不想做。这时他猛然想起某件事,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有张滑稽脸孔的老鼠玩偶。这是以前某位做这种工艺品的女子送他的。
  这只老鼠有个像狐狸般突尖的嘴,鼻尖有几根稀疏的毛。小眼睛是黑色珠子作成,这种设计点子很普通。然而,这老鼠却穿着一件精神病患的拘束衣。也就是说,那是双手交缠,无法随意行动的一件坚固白衣。胸前还以英语写着:「这名患者带有狂性,请多小心。」
  羽仁男认为,这只老鼠之所以无法行动,都是因为这件拘束衣的缘故,而且他以很合乎逻辑的想法猜测,这只老鼠之所以长着一张极其平庸而且大众化的鼠脸,全因为它是个疯子。
  「鼠老弟。」
  他如此唤道,但老鼠没回应。也许老鼠患有厌人症。
  虽然这不是「乡下老鼠与东京老鼠」的故事,不过,搞不好它是只乡下老鼠,受奸诈的东京老鼠蒙骗,因而被大都会的重压给彻底压垮。而这只身处大都会的老鼠,一直深受某个问题苦恼,最后终于狂性大发。
  羽仁男想好好和这只老鼠共进晚餐。
  他让老鼠坐在餐桌对面,在它的拘束衣上围上餐巾,让它在此等候晚餐上桌。那只发疯的老鼠端坐静候。
  羽仁男思考老鼠的菜单后,替它准备了起司,以及它的利牙可以轻松啃食的小块牛排。
  他还准备了自己的一份,摆在桌上。
  「来,鼠老弟,吃吧。用不着客气。」
  他如此邀约,但老鼠没回应。看来,这只疯老鼠罹患了厌食症。
  「喂,你为什么不吃。我如此用心准备的晚餐,你不满意是吗?」
  一样没回应。
  「哦,用餐时没音乐吃不下饭是吧。你可真奢侈。我就来播放你可能会喜欢的曲子吧。」
  他用餐到一半霍然起身,以立体音响播放德布西的<沉没的教堂>。
  老鼠依旧板着脸孔,一口也不吃。
  「你可真怪。你是老鼠,就算不用手应该也能吃吧?」
  没有回应。羽仁男忍不住发火。
  「看不起我做的菜是吧。既然这样,就随便你吧。」
  羽仁男打翻装有小块牛排的盘子,撞向老鼠脸上。
  在这阵撞击下,老鼠就这么从椅子上翻倒,跌落地面。
  羽仁男一把抓起它。
  「搞什么,就这样死啦?你可真容易死,不觉得丢脸吗?说话啊,喂!我可不会替你办丧礼哦。谁要替你守灵啊。老鼠就要有老鼠的样子,在你肮脏的鼠窝里变成老鼠干吧。你生前一无是处,死后也一样。」
  他一把抓起那只死老鼠,将它丢进原本的橱柜。
  接着将那只死老鼠刚才没吃的小块牛排送入口中。口感就像肉丸子一样,风味绝佳。
  「要是别人看了,应该会觉得这是个孤独的人,为了从孤独中解脱所做的无聊游戏。不过,要是与孤独为敌,可有得受呢。我一定会站在孤独这边。」
  羽仁男听着德布西的音乐,如此思忖。
  这时,有人小声的敲着门。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名头发盘向脑后,看来很不起眼的中年女子。
  「我是看报上的广告才来的。」
  「哦,这样啊。请进。我正在用餐,很快就吃完了。」
  「真不好意思。」
  女子环视四周,战战兢兢的走进房内。
  买别人的性命,理应是正大光明的行为,但为什么每个客人走进时,都是这副阴沉的窝囊样呢?
  羽仁男一面用餐,一面偷瞄女子,从她那不太讲究的穿着感觉得出她不是普通人妻,而是像在短大教英国文学的老处女。面对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而且同样身为女人,让她益发想发挥「不像年轻人」的独特性。若是这样,这名女子可能远比她外表看起来还要年轻。
  「坦白说,我每天都偷偷来到你门前。但每天门外都挂着『业已售罄』的牌子。我一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的性命已售出,不就表示你已经死了吗?不过,今天我抱着十分之一的希望,以姑且一试的心情前来,发现牌子已经转为正面,写着Life for sale,就此松了口气。」
  「是的,之前的工作已平安无事的完成了。因为我虽然售出性命,但最后还是幸存下来。」
  羽仁男冲泡饭后咖啡,顺便为女子泡了一杯,端着两杯咖啡说道。
  「您找我有什么事?」
  「这件事很难启齿。」
  「在我这里,您什么都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还是很难启齿。」
  女子沉默了半晌后,睁大她那半月形的双眼,直视着羽仁男。
  「这次你要是把性命卖给我,也许就再也无法活着回来了。这样你还是愿意吗?」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11

  见羽仁男处之泰然,女子噘起嘴喝了口咖啡,就像泄了气似的,再次语带威吓的说道:
  「真的会没命哦。可以吗?」
  「嗯,可以啊。总之,您先说来听听吧。」
  「那我就告诉你吧。」
  女子就像害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侵害般,频频整理衣服下摆,但是看她的腰身,感觉不太可能会遭人侵害。
  「我在一家小图书馆负责借还书的工作。就算你问我是哪家图书馆也没用,因为全东京的图书馆数量,就跟警局一样多。
  「我自己一个人住,所以从图书馆返家时,都会购买各种晚报,等回到公寓后,不论是个人间题谘询栏、介绍栏、征才栏、交换栏,我都会仔细阅读,这是我的习惯。起初我很沉迷于笔友栏,还特地申请了一个邮政信箱,但我知道见面之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向来都只是让对方一头热,接着突然不再通信。」
  「为什么您说『我知道见面之后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羽仁男提出残酷的询问。
  「因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想。」
  女子转头望向一旁,逞强应道。
  「……你不要打岔,好好听我说。
  「我已经玩腻了笔友游戏,想追求更刺激的通信。但似乎没这种东西。」
  「像我不就刊登了『性命出售』的广告吗?」
  「你听人把话说完好不好!今年二月,说起来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了,当时我注意到『找书栏』的一篇启事。
  「『收购昭和二年(一九二七)发行,山脇源太郎着的《日本甲虫图鉴》。二十万圆现金交易,但要求书况完整。来信请寄中央邮局邮政信箱二七七八号。』
  「我认为这是很诱人的价格,听说最近旧书价格飞腾,所以这应该是很难取得的书,而且对方与旧书店接洽后依旧无法取得,才会刊登这样的广告。当时我出于职业病,心里做这样的揣测,但旋即便忘了这件事。
  「每年到了三月的年度结算,图书馆都会做一番大整理,从仓库里取出尘埃密布的书,重新加以编号,这可是件大工程。当中,在自然科学的领域方面,有好几百本年代久远,都快成精的书,里头约有十本关于昆虫学的书映入眼帘。虽然一样属于自然科学的领域,但是像医学或物理,只要发明新的疗法或药物,或是有新发现,很多书马上变得一文不值,昆虫学则不会有这种情形,我拂去书上的尘埃,逐一细看。
  「这时,我偶然发现一本书。
  「『昭和二年发行,《日本甲虫图鉴》山脇源太郎着——有缘堂发行』
  「之前『找书栏』的广告赫然浮现我脑海,我在图书馆工作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坏念头,就此萌生。」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12

  ——对她接下来说的话做个整理,内容大致如下:
  她以前当然没做过坏事。
  然而,那二十万圆的诱惑虽然没形成清楚的物质幻影,但是她对于「可以让其他女人刮目相看」的服装等奢侈品存有一股欲望,在她内心深处就像炒豆般,频频发出声响,怂恿她这么做。
  她不由自主的将《日本甲虫图鉴》包进手上的纸层中,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接着说了一句「我出去丢个纸层就回来」,捧着书和纸屑来到走廊后,抽出那本书,藏至她熟悉的地方。只要事先这么做,万一日后盖有图书馆馆藏印章的书流出,也才有借口说是不小心和纸屑一起搞混丢弃所造成的。
  那天晚上她回到公寓后,像是打开一本不良书刊似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翻开那本《日本甲虫图鉴》时,页面间还扬起一股尘埃味。
  这确实是一本会令人觉得稀奇而想找寻的奇书。不知当初是为了艺术还是为了个人嗜好所写。虽是早期的印刷,但上头的原色版插图无比精美,就像饰品的彩色印刷广告般,各式各样的甲虫陈列眼前,五颜六色的背甲散发耀眼光泽。另一方面,书中还配合图片编号,写有每只甲虫的学名、产地,以及解说。
  但最奇妙的,莫过于它的分类方式了。不同于科学分类,它的目录编排如下:
  第一类  好色科(春药目、强精目)
  第二类  催眠科
  第三类  杀人科
  根据老处女的习性,她故意跳过最想看的第一类,改看第二类之后的项目,这可说是必然的结果。
  尤其是第三类的杀人科,不知是何人所为,不断在这个项目画红线或画红色圆圈。
  其中,她在一三二页处看到「梳角花潜金龟Amthypnaa pectinata」这行文字,与图片对照后,得知是一只平凡无奇的茶褐色小甲虫,头与背部中间的部位窄细,长出第一肢的粗大头部前方,有个像刷子般的东西往前突出,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甲虫。
  解说上如此写道:
  「产于本州东京附近,常聚集于玫瑰、海州常山,以及其他各种花朵上。
  「此种甲虫很容易采集,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不仅具有催眠作用,还能发挥杀人的功效,而且能佯装成是自杀。将此种甲虫干燥处理后,磨成粉末,混入皮质性安眠药溴滑利尿素中,让人服用后,便能在对方睡眠时下达命令,引导对方进行各种形式的自杀。」
  就只有这样的说明。
  然而,看完这些描述后,她直觉找这本书的人有犯罪意图,她以剃刀的刀锋仔细刮除书底里页与扉页上所盖的图书馆馆藏用印。接着写了一封明信片,寄至对方的邮政信箱。
  「我手上有您所要的书,书况完整。倘若您尚未取得,我愿以您指定的条件转让。不过,希望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请告知交易的场所与时间。请尽可能选在星期日。」
  她写下简单的文句,并附上自己的邮政信箱。
  ——四天后得到回复。
  对方指定下个星期天,时间上没问题,但地点离茅崎的藤泽车站相当远,是姓「中岛」的一户人家,似乎是别墅,信中并附上地图。
  不过信中错字颇多,而且笔迹幼稚拙劣,连她的名字都写错。
  「这一定是个怪人。」她心想。
  那个星期天下午天气晴朗,但春寒料峭,风吹犹寒,她照着地图的指示,从藤泽车站往海边的方向走去。
  从柏油路走向一旁的岔路后,转为沙地,老旧别墅区的石墙略微陷在沙地里。有黄色的蝴蝶飞舞。这处别墅区目前仍不见人影。最近住这附近到东京通勤上班的人家当然也不少,不过,这一带特别保有往昔别墅区的风貌,清幽闲静。
  穿过写有「中岛」门牌的老旧大门后,眼前是一条连往内宅的长长沙石路,在松林中座落着一栋洋房,宽敞的庭院显得很荒凉,饱含水气的海风狂吹。
  按下门铃后,出来应门的是位身材肥胖,红脸的欧美人,她一开始吓了一跳,但那名欧美人却操着一口流利到让人听了不舒服的日语。
  「谢谢您的来信。我已恭候多时,请进。」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格子花纹运动衣,女子被引进的房间里,还有一名瘦得像螳螂的洋人,礼貌周到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行礼问候。
  女子原本打算见气氛不对,便马上逃离,这间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有一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美式藤椅,直接就摆在没铺地毯的榻榻米上,让人觉得这只是一处暂时的栖身之所。除此之外,再也没其他醒目的家具,壁龛处摆着一台彩色电视,没播放画面的映像管,呈现出犹如沼泽水面般的蓝黑色。
  纸门敞开着,粗糙的沙地走廊直接连往滑动不太顺畅的玻璃门,经风吹拂,那扇玻璃门不断发出声响。看起来没上锁,给人一种门户洞开的感觉,似乎从任何地方都逃得出去。
  那名瘦洋人邀女子喝酒,她婉拒了。接着,对方端来一杯像柠檬水的东西,但想到在完成交易前要是误服对方下的安眠药肯定坏事,尽管喉咙无比干渴,她还是不敢碰那杯水。
  那名会讲日语的胖洋人请她上座后,便没再与她搭话。由于对方迟迟不提及甲虫图鉴的事,女子故意将自己摆在膝上用来装那本书的购物袋晃了几下,以引起对方的注意。
  但一样没任何反应。
  两名男子以英语悄声交谈,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虽然女子听不懂英语,但从两人的表情看得出,他们似乎在谈论很严肃的话题。女子逐渐感到焦急不安。
  这时玄关传来铃响。
  「Oh~maybe Henry……」
  那名胖洋人急忙走向玄关。
  这时,一名穿着散步服装,有点年纪,长相帅气的洋人,牵着一只活像是垂着双耳的海狗、全身油亮的腊肠狗,走进屋内。从那两人的应对态度看来,此人似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两人恭敬的向他介绍女子。腊肠狗难看的摆动着腰部。
  男子似乎完全不懂日语,用英语飞快的说了一大串好听话。那名胖洋人代为口译。
  「亨利先生说,您依照约定前来,非常感谢,对您很是尊敬。」
  女子心想,根本没什么好尊敬的。
  「您把书带来了吧?」
  听对方这么说,女子心想,终于进入主题了,心头一喜。
  她打开包裹,把书递向前。
  「那笔钱,money,请不要忘了。」
  她请那名胖洋人口译,但对方没理她。一股担心对方不给钱的恐惧,令她喉头感到无比难受。
  那名年纪较大的洋人频频翻阅那本书。他脸上散发光采,看得出很是满意。
  「让您久等了。他想先检查完毕后,再付您这笔钱。之前我们拿到的书,都有三十页左右的页面被人剪掉。推测是当时的日本警察剪掉的。我们第一次看到没有缺页的全书,如您所见,亨利先生非常高兴……来,这里有二十万圆,请点收。」
  胖洋人那宛如珐琅般泛着白光的脸颊浮现笑窝,把钱递给女子。那只狗上前嗅闻钞票的气味。
  数过那二十张全新的万元钞票后,女子松了口气,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马上站起身打算离开。
  「啊,您要回去了是吗?」
  胖洋人如此说道,那名瘦洋人也起身慰留。
  「您专程远道而来,方便的话,留下来吃顿便饭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女子就像要甩开他们似的,准备离开。
  因为她有预感,自己会撞见什么可怕的场面。
  那名胖洋人突然凑向她耳边悄声道:
  「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
  「咦?」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就此停步……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13

  ——羽仁男略感兴趣,女子虽然毫无姿色可言,但她叙述得条理分明,引人入胜。
  「哦,条件不错啊。所以你又多收了五十万圆才离开是吗?」
  「我哪会那么做啊。我最后拒绝一切,离开了那里。虽然不觉得有人在背后跟踪,但我几乎是一路跑到藤泽车站,跑得我满身大汗。」
  「后来你又去了那户人家吗?」
  「其实是这样的……」
  「他们又找你去?」
  「不,我很在意那件事的后续发展,于是在七月某个天气晴朗、闲来无事的星期天,又去那里查看。因为感觉屋内有人,所以我按下门铃,这次出来应门的是一位日本太太。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向对方询问『请问亨利先生在吗?』对方回答道,『哦,那位外国人是吧。今年春天,我这栋房子临时租他住两、三个礼拜,他们后来的情形怎样我就不清楚了。』由于对方态度冷淡,所以我就这样回来了。」
  「哦。你这故事是很有趣,不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愈来愈有关系了。」
  女子如此说道,向他要了根烟,点燃了火。这是完全不带半点性感的动作,就像卖彩券的老婆婆在向人推销彩券同时,还向人讨烟一样的厚脸皮。
  「后来什么事也没发生,而我也一直留着那个邮政信箱,但对方并没和我联络。
  「直到最近,我看到你『性命出售』的广告后,脑中突然浮现一个想法。那五十万圆该不会是要我当实验品的意思吧?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可以说得通。而对方如果发现你的广告,一定也会主动与你联络。」
  「一直都没这样的人跟我联络。再说,像那种从事非法勾当的洋人,现在都跑到香港或新加坡去了吧?」
  「如果是ACS就有可能。」女子道。
  「咦?」
  羽仁男一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14

  连她都知道ACS!
  那名第三国人口中,只存在于惊悚漫画里的ACS,也许与琉璃子的死有关,由于羽仁男心中正开始产生这样的怀疑,此时听女子这么说,顿时觉得一切都有所关联。羽仁男怀疑,搞不好因为他的「性命出售」的缘故,ACS因此利用他作为手下的一颗棋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女子隶属于心思那般缜密的组织,绝不会随便讲出组织的事。女子提到ACS,肯定什么也没想,与茅崎的那群洋人会面,一定也是她依据自己所见所闻所做的真实报告。
  「ACS到底是什么?」
  「啊,你不知道啊?它是个名为Asia Confidential Service的神秘组织,听说与走私毒品有关。」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有洋人会在图书馆里进行毒品交易。那洋人每天上图书馆,是个勤奋好学的人,我对他颇感敬佩,而且他待人和善,人又长得帅,听说还是洛杉矶C大的副教授,每天似乎都从事日本历史的研究,所以我常和同事聊到他,说他一定是那个专业领域的知名学者。
  「不久,我发现他在阅览室惯坐的座位旁,开始会坐着一名像是失业者的日本人。两人似乎是在图书馆里认识,那名日本男子也常借日本历史的书籍。
  「『那人明明是日本人,却向一个对日本历史有更深造诣的洋人学习。这世界可真是反了。』图书馆里甚至有女同事这么说。
  「不久,图书馆的女性柜台人员和那名洋人变得熟络,约他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厅,不过洋人似乎个性谨慎,还请那名女子找其他朋友一起去,女子不太高兴,却仍找了我们一起去。我虽不感兴趣,但最后还是陪同前往。
  「那应该是去年五月时的事吧。我印象很深,那天傍晚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位洋人当然是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图书馆关门后,我们伴着明亮的夕阳余晖,走在图书馆到市街的那排美不胜收的行道树下。带着那名洋人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令我们三人产生互相较劲的心态,同时也感到心情雀跃,喜不自胜。
  「我们坐下后,天南地北的闲聊,他果然能言善道。
  「『像这样和各位美女一起品尝南蛮传来的好茶,我的心情感觉就像走进大奥(注:大奥:德川幕府将军的生母、子女、妻妾们的住处,如同中国的后宫。)的德川将军呢。』
  「还不时会这样说笑引人发噱。听在别人耳中,或许会觉得这种玩笑很不得体,但是出自多德韦尔先生口中,听起来却觉得天真无邪。
  「聊着聊着,多德韦尔以听了很舒服的口吻(不过,他的日语感觉欠缺情感,就像加了太多润滑油的机械般,有点过于圆滑)向我们问道:
  「『各位淑女,你们知道ACS是什么吗?』
  「。『不知道耶,是电视台的名称吗?不过,日本好像没有这家电视台呢。难道是美国的电视台?』
  「『还是制造电视机的公司名称?』
  「『我认为应该是某个国际农业合作组织的名称。像是Agriculture Cooperative System之类的。』
  「其中一人展现自己的才学,让人听了很刺耳,所以我们都瞪向她。
  「那名洋人笑咪咪的听我们说,接着说道:『最后这个答案有点接近。不过,虽说是国际组织,但它是个名叫Asia Confidential Service的神秘组织。似乎是很恐怖的组织,而且就存在于你们身边。』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竖耳聆听。
  「多德韦尔先生说:『在图书馆里,不是有个日本人常坐我身旁,问我历史方面的问题吗?在那间图书馆里,没人会像他那样打扰别人,所以我不太喜欢,而且他都问一些很无聊的问题。
  「『例如楠木正成(注:楠木正成:楠木正成,为镰仓幕府末期到南北朝时期的著名武将。一生竭力效忠后醍醐天皇,在凑川之战阵殁。后世以其为忠臣与军人之典范,被视为武神。)有几个孩子?我因为不是很清楚,心里嫌烦,所以就随口回答他:「十个。」』
  「『男子脸上突然为之一亮。事后细想,那可能是他们的暗号,而我恰巧说对了答案。』
  「『不过,男子依旧怀有戒心,并末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而前天,他突然对我说:「这么说来,你不是ACS的人喽?」』
  「『「ACS是什么?」我惊讶的问道。』
  「『「Asia Confidential Service。……太好了。我搞错人,差点就杀了你。』」
  「『男子嘴角轻扬,如此说完后,便迅速离去。』
  「『我吓得脚底发毛,忍不住摸向自己后颈。他似乎误以为我是那组织的一员。』
  「『哗,真可怕。你应该马上报警的。』我们七嘴八舌说道。
  「『把事情闹大反而麻烦。』多德韦尔那成熟的双唇噘起,如此说道。
  「从那之后,多德韦尔就再也没在图书馆里出现了。不过ACS这个名字却一直留在我脑海里。」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15

  听到这里,羽仁男问道:「那位叫多德韦尔的男人,该不会是组织里的一员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何要自己讲出这件事?」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图书馆与人联络的事被发现了,所以才反过来试探吧。」
  「是吗?」
  女子对这个话题已不感兴趣。
  「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也对。照顺序来看,我也该说明自己为何会来买你的性命了。
  「如果那个名叫亨利的洋人还没与你联络,那么,之前我离去时,他们对我说『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那件事,应该还没解决吧。
  「打从我看到你刊登的『性命出售』的广告起,便认定你就是测试金龟药粉的最佳人选。我只收十万圆的介绍费就好,剩下的四十万圆用来买你的命,可以吗?如果你同意,我愿意负起责任,在你死之前把那四十万圆送给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既然是这样,那你卖命得来的钱要怎么处理?」
  「你用那笔钱买下不好照顾的大型动物,例如鳄鱼、金刚之类的。然后打消结婚的念头,一辈子和那只鳄鱼或金刚同住。我觉得那就是最适合你的夫婿了。你绝不能起贪念,把鳄鱼卖给别人当手提包哦。要每天喂它吃饭,让它运动,全心全意的照顾它。每次看到那只鳄鱼,就得想起我。」
  「你真是个怪人。」
  「怪的人是你吧。」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16

  女子马上寄了封快递到亨利的邮政信箱,信中只以简单的文句写着:「以五十万圆接受药物实验,但对象是男性。 」马上便得到回信,指定了见面时间。
  时间是一月三日晚上,地点是芝浦仓库街里的一座仓库。
  羽仁男与女子约见面后,一起在冬夜里几欲被寒风吹跑的寒月底下,来到杳无人踪的仓库街。他伸手敲门,直到敲了第五下时,门才打开。通往地下的楼梯曲曲折折,最后来到一扇冰冷的铁门前。
  打开门后,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门内开着暖气,是一间地上铺着红地毯,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洋房。
  有两扇大大的方形窗,可以望见窗外海底的污秽景象,各种秽物和垃圾堆积,充斥在看不见半条活鱼的海水里。窗框旁飘浮着一个死鱼状的白色物体,似乎是人类的胎儿,羽仁男急忙把脸转向一旁。
  不过房内的摆设相当舒适,暖炉里头设有电灯,以红光照耀炉里的假木柴。似乎是刻意避免使用会冒烟的暖炉。
  里头有三名洋人,等候羽仁男他们到来。那名牵着一只腊肠狗、年近半百的洋人,似乎就是亨利。
  「之前你们问过我,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女子先开口道。
  「没错,我们是说过。」其中一名洋人以日语答道。
  「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当药物的实验对象,对吧?」
  「您可真清楚。没错。」
  「所以我带这个人来。我已买下他的性命,所以请给我五十万圆。」
  洋人颇为吃惊,以英语转告亨利,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么,就算会丧命也无所谓喽?」
  「没错。」羽仁男神色自若的回答道:「各位,有什么好惊讶的?人生根本毫无意义,而我们人也不过是空有人形的躯壳罢了,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你们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吃惊吧?」
  「您说得对。我们后来很努力的捕捉金龟。将它混进溴滑利尿素中,作成药物,让两三人服用,进行实验。确实如书中所言,服药者会完全照我方的意思行动;但我们还没试过让人自杀,到时候人类求生的本能会如何抗拒,还是个问号。如果有想寻死的人,就能进行这项实验了。」
  「那么,请先支付五十万圆。」
  女子如此说道,亨利命另一名男子拿来一叠钞票,仔细数过那五十张万圆钞票后,递给女子。女子从中抽出十张,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剩下的交给羽仁男。
  桌上摆着一把手枪。
  「里头装了子弹,已打开保险。只要扣下扳机,即可了却性命。」其中一人道。
  羽仁男坐向安乐椅,将男子递给他的药粉和水吞下。
  ……。
  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丝毫不觉得世界会因此变得有意义。
  穿梭在花丛间的平凡甲虫,除了只会把它的脏鼻子钻进花粉里外,一辈子什么事也不做,像这种懒惰甲虫磨成的粉末,就算进入自己体内,这世界也不会因此变成花田。
  眼前这名呆板的老处女,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巨大、清晰。之前从没感觉过,但现在女子眼睛底下的每一条皱纹、脸颊皮肤的每一颗粗大毛孔、每一根散乱的头发,突然像许多大钟一同敲响般,不断叫喊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那喧闹嘈杂的程度,令羽仁男几欲捣住耳朵。
  「如果世界变得有意义,就算死也无悔」与「这世界没有意义,就算死也无妨」这两种心情会在什么地方取得平衡呢?对羽仁男而言,反正最后终究只剩一死。
  不久,他周遭逐渐变成流动的物体,开始旋绕,可以看见壁纸因蓄满风而膨胀。像黄色小鸟般的物体,开始成群窜飞而出,令人眼花缭乱。
  某处传来音乐。苍翠的森林仿如海藻般摇曳,模样像紫藤的成串花朵从枝桠垂落,底下有无数匹野生的骏马奔腾,那音乐带给人这样的幻想。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产生此等幻想,但感觉得出,那就像是以蟑螂的铅字拼凑而成的报纸,一个索然无趣的世界,正努力幻化成美妙之物。「不过,这样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羽仁男心中如此批评。「没有意义的东西还这么卖力,未免太肤浅了吧!」
  他内心并未迷醉,也未有恍惚。这世界突然改变了变化方式。他身体四周隆起无数巨大的尖针。那些尖针闪闪生辉,长得像仙人掌花的东西,不约而同的从针头处绽放。红、黄、白三色的仙人掌花。好俗气的花,羽仁男心想。这时,尖针突然变成电视天线,大楼后方的蓝色塑胶垃圾桶,像广告气球般,满满的飘浮其间。
  「太平凡了。无趣极了。」羽仁男批判道。
  「如何,可以死了吗?」某处传来这个声音。
  「嗯,可以。」
  羽仁男甫一回答,顿感全身轻灵不少。之前明明觉得像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现在却觉得手脚可以自由行动。然而,自己手脚的动作,却像是完全听某人的命令行事般,这样反而令他有种全豁出去的快感。
  「那么,你就受死吧。从现在起,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
  「好的,谢谢你。」
  「听好了,右手请往前伸。」
  「像这样吗?」
  「对。」
  羽仁男的声音是内心的声音,应该连他自己也听不到才对,但对方却能正确的回答,正确的下达指示。
  「喏,请碰触桌上那坚硬的黑色东西。牢牢握住它。对、对。现在还不能碰扳机。轻轻将它栘向自己的太阳穴。放轻松、放轻松,放松肩膀的力气。听好哦,把枪口紧紧抵向自己的太阳穴。如何,很冰凉对吧?很舒服吧?就像发高烧时用的冰枕般,头脑觉得舒爽许多对吧。接下来慢慢将食指伸向扳机……」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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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子马上寄了封快递到亨利的邮政信箱,信中只以简单的文句写着:「以五十万圆接受药物实验,但对象是男性。 」马上便得到回信,指定了见面时间。
  时间是一月三日晚上,地点是芝浦仓库街里的一座仓库。
  羽仁男与女子约见面后,一起在冬夜里几欲被寒风吹跑的寒月底下,来到杳无人踪的仓库街。他伸手敲门,直到敲了第五下时,门才打开。通往地下的楼梯曲曲折折,最后来到一扇冰冷的铁门前。
  打开门后,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门内开着暖气,是一间地上铺着红地毯,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洋房。
  有两扇大大的方形窗,可以望见窗外海底的污秽景象,各种秽物和垃圾堆积,充斥在看不见半条活鱼的海水里。窗框旁飘浮着一个死鱼状的白色物体,似乎是人类的胎儿,羽仁男急忙把脸转向一旁。
  不过房内的摆设相当舒适,暖炉里头设有电灯,以红光照耀炉里的假木柴。似乎是刻意避免使用会冒烟的暖炉。
  里头有三名洋人,等候羽仁男他们到来。那名牵着一只腊肠狗、年近半百的洋人,似乎就是亨利。
  「之前你们问过我,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女子先开口道。
  「没错,我们是说过。」其中一名洋人以日语答道。
  「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当药物的实验对象,对吧?」
  「您可真清楚。没错。」
  「所以我带这个人来。我已买下他的性命,所以请给我五十万圆。」
  洋人颇为吃惊,以英语转告亨利,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么,就算会丧命也无所谓喽?」
  「没错。」羽仁男神色自若的回答道:「各位,有什么好惊讶的?人生根本毫无意义,而我们人也不过是空有人形的躯壳罢了,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你们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吃惊吧?」
  「您说得对。我们后来很努力的捕捉金龟。将它混进溴滑利尿素中,作成药物,让两三人服用,进行实验。确实如书中所言,服药者会完全照我方的意思行动;但我们还没试过让人自杀,到时候人类求生的本能会如何抗拒,还是个问号。如果有想寻死的人,就能进行这项实验了。」
  「那么,请先支付五十万圆。」
  女子如此说道,亨利命另一名男子拿来一叠钞票,仔细数过那五十张万圆钞票后,递给女子。女子从中抽出十张,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剩下的交给羽仁男。
  桌上摆着一把手枪。
  「里头装了子弹,已打开保险。只要扣下扳机,即可了却性命。」其中一人道。
  羽仁男坐向安乐椅,将男子递给他的药粉和水吞下。
  ……。
  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丝毫不觉得世界会因此变得有意义。
  穿梭在花丛间的平凡甲虫,除了只会把它的脏鼻子钻进花粉里外,一辈子什么事也不做,像这种懒惰甲虫磨成的粉末,就算进入自己体内,这世界也不会因此变成花田。
  眼前这名呆板的老处女,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巨大、清晰。之前从没感觉过,但现在女子眼睛底下的每一条皱纹、脸颊皮肤的每一颗粗大毛孔、每一根散乱的头发,突然像许多大钟一同敲响般,不断叫喊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那喧闹嘈杂的程度,令羽仁男几欲捣住耳朵。
  「如果世界变得有意义,就算死也无悔」与「这世界没有意义,就算死也无妨」这两种心情会在什么地方取得平衡呢?对羽仁男而言,反正最后终究只剩一死。
  不久,他周遭逐渐变成流动的物体,开始旋绕,可以看见壁纸因蓄满风而膨胀。像黄色小鸟般的物体,开始成群窜飞而出,令人眼花缭乱。
  某处传来音乐。苍翠的森林仿如海藻般摇曳,模样像紫藤的成串花朵从枝桠垂落,底下有无数匹野生的骏马奔腾,那音乐带给人这样的幻想。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产生此等幻想,但感觉得出,那就像是以蟑螂的铅字拼凑而成的报纸,一个索然无趣的世界,正努力幻化成美妙之物。「不过,这样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羽仁男心中如此批评。「没有意义的东西还这么卖力,未免太肤浅了吧!」
  他内心并未迷醉,也未有恍惚。这世界突然改变了变化方式。他身体四周隆起无数巨大的尖针。那些尖针闪闪生辉,长得像仙人掌花的东西,不约而同的从针头处绽放。红、黄、白三色的仙人掌花。好俗气的花,羽仁男心想。这时,尖针突然变成电视天线,大楼后方的蓝色塑胶垃圾桶,像广告气球般,满满的飘浮其间。
  「太平凡了。无趣极了。」羽仁男批判道。
  「如何,可以死了吗?」某处传来这个声音。
  「嗯,可以。」
  羽仁男甫一回答,顿感全身轻灵不少。之前明明觉得像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现在却觉得手脚可以自由行动。然而,自己手脚的动作,却像是完全听某人的命令行事般,这样反而令他有种全豁出去的快感。
  「那么,你就受死吧。从现在起,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
  「好的,谢谢你。」
  「听好了,右手请往前伸。」
  「像这样吗?」
  「对。」
  羽仁男的声音是内心的声音,应该连他自己也听不到才对,但对方却能正确的回答,正确的下达指示。
  「喏,请碰触桌上那坚硬的黑色东西。牢牢握住它。对、对。现在还不能碰扳机。轻轻将它栘向自己的太阳穴。放轻松、放轻松,放松肩膀的力气。听好哦,把枪口紧紧抵向自己的太阳穴。如何,很冰凉对吧?很舒服吧?就像发高烧时用的冰枕般,头脑觉得舒爽许多对吧。接下来慢慢将食指伸向扳机……」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5-4 22:40 编辑

  17

  ……羽仁男此时将枪口抵向自己太阳穴,手指正准备拙下扳机。
  就在这时。
  有个东西飞扑而来,一把抢下手枪,接着身旁响起一声枪响,狗的哀叫声塞满羽仁男的耳膜。
  这记震撼,似乎中断了药效,他就此摇了摇头站起身。刚才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似的,室内看得一清二楚。那名女子身体扭曲,倒卧在他脚下,鲜血从太阳穴汩汩流出。
  红脸的胖洋人、像螳螂般的瘦洋人、帅气的绅士亨利,全都一脸茫然的围站在女子的尸体旁。
  羽仁男按着昏沉沉的脑袋,从那三名男子中间探头,仔细查看那名女子的尸体。女子右手紧握着那把手枪。
  「发生什么事了?」羽仁男向那名红脸的洋人询问。
  「她死了。」男子这才茫然的用日语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她爱你,爱到无法自拔。只能这么推测了。所以她才会替你去死。不过,就算她再怎么不忍心看你死,只要从你手中抢下手枪就够了,应该没必要自杀吧?」
  羽仁男专注的凝聚他那随时都会变模糊的思绪,极力思考。她自杀的原因很单纯。也就是说,她对羽仁男萌生爱意,却没把握羽仁男是否也会爱她,于是她选择一死。当真也只能这么想了。
  「毋庸置疑,是自杀没错。」红脸的洋人接着道。
  「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羽仁男心中压根没想过要怎样善后。
  有人暗恋,其实是件麻烦事,而且是被这样的丑女暗恋,她还因此自杀,遇上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荒唐。他对于自己两度想要出售性命,最后却都害人丧命的事感到震惊。
  羽仁男望着那几名洋人,对于他们会如何善后很感兴趣。也许他们会就此杀了羽仁男。
  那三人交头接耳讨论了起来,那只腊肠狗还是一样对着尸体低吼。这只过度被驯化的狗,似乎在看到鲜血后,唤起了凶暴的本性。鲜血狡猾的从尸体底下悄悄流向四周。那模样就如同趁乱逃离一般。女子张大着嘴,看起来,宛如在她口中漆黑的空洞里,有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密道。她眼睛微张,不过有一只眼睛覆盖着稀疏的鬓发。
  「仔细想想,我这还是第一次像这样仔细观看尸体。连我爸妈的尸体,也没有这么仔细瞧过。你们不觉得尸体就像掉在地摔破的威士忌酒瓶吗?瓶子摔破,里头的酒往外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窗外浑浊的海水摇晃。那三名洋人还一直在讨论。不太听得懂英语的羽仁男,也听到他们谈到班机号码、航空公司之类和飞机有关的单字。
  他们已手帕包住手,从女子的手提包里取出十张万元钞票,交到羽仁男手中后,其中一个人说道:「这件事请你保密。这是封口费。要是你把这件事说出去,下场就是这样。」
  男人坐出割断喉咙的动作,并发出颇有真实感的一声「卡嚓」。
  羽仁男坐上那群洋人的车,请他们送他到滨松町车站。他没和那三人交谈,而那三人看起来似乎也都极力无视于羽仁男的存在。
  羽仁男抬手与他们的车挥别后,像是和一起去野餐的普通朋友道别般,心中没半点感动,就此转身离去。
  他买了一张国营电车的车票,步上阶梯。
  不可思议的感觉再度浮现脑中。
  那单调无趣的水泥阶梯,感觉仿佛会往上无限延伸。
  羽仁男全神贯注的爬上阶梯。不管他再怎么爬,就是到不了月台。愈往上走,阶梯数愈是增加。上头确实传来电车的鸣笛声,感觉得到电车出发到站,许多人走下电车,但是那个场面和他此时努力爬的阶梯始终无法串连在一起。
  我是个已死之人,我明明认为道德、感情,一切的事物都无法约束我;但另一方面,那丧命的女人爱我的沉重负荷,却又在脑中挥之不去。别人对我来说,理应和蟑螂没什么两样才对啊!
  正当他觉得阶梯突然像白色瀑布般冲向他胸口时,不知何时,他人已站在月台上。电车驶来。羽仁男感到形疲神因,就此走进电车。车内明亮恍如置身天国,空空荡荡,众多白色塑胶吊环一同摇晃。他抓住其中一个吊环。这时,他感觉白色的吊环反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14-5-4 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18

  ……他一直在等待事件的结果。
  这次他是真的累了,所以门口的牌子还是背面的「业已售罄」向外。疲劳让他得以延命,说来还真是个奇妙的现象。难道连和死这种观念嬉闹,也需要有精力才行吗?
  过了一天、两天,报上始终都没任何提到在那古怪的海底密室发现自杀女尸的报导。难道尸体就这样留在那里任凭腐烂吗?
  不久,羽仁男平时的感觉逐渐恢复。所谓平时的感觉,指的是他自杀未遂以后,一切都显得很不合现实、无比虚幻的感觉。住在那个世界,感受不到任何悲喜,一切全包覆在朦胧的轮廓里,「毫无意义」的感受,不分昼夜,像间接照明般,以柔和的光线照耀他的人生。
  「那个女人根本不就存在。什么海底密室,压根儿就没这种荒诞事。」他开始这么想。
  换个想法后,心情轻松许多,兴起趁着过年期间到街上走走的念头。好久没和女人上床,有种奇怪的感觉。
  走在新宿街头,有家在特价拍卖的店家,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投向一名走进店内的女子臀部。就算今天再怎么暖和,没穿外套还是会引人注意,她穿着一件略显褪色的绿格子短裙,裙子底下的翘臀就像雷诺瓦(注:雷诺瓦:著名的法国画家,也是印象派发展史上的领导人物之一。其画风对于女性体型的描绘特别著名。)笔下的女人臀部般丰满,在冬阳的照耀下,感觉里头充塞着实质的生命。如同盒子里取出的全新牙膏,从紧绷的长条软管光泽中感受到的新鲜感一般,仿佛保证能给人一个清爽的早晨。
  羽仁男跟在女子的臀部后头,不自主的走进那特价拍卖的店内。  .
  女子站在清仓大拍卖的毛衣前。五颜六色的毛衣被揉成一团,在宛如沙坑般的箱子里堆积如山。
  羽仁男站在女子身旁,凝望她那专心挑选毛衣的脸庞。
  女子噘起小嘴,大白天就挂着银色的凤梨形耳环,给人的感觉像是在三流酒吧里讨生活的女人。不过她的侧脸相当好看,鼻梁的弧度完美。一见到女人鼻头下垂的侧脸,就兴起厌世念头的羽仁男,托这名女子漂亮鼻形之福,此时心情愉悦。
  「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羽仁男嫌麻烦,不使任何搭讪技巧,直接当面询问。
  女子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以处之泰然的口吻应道:「先等一下。等我挑完之后再说。」
  语毕,女子投入毛衣中,挑起其中一件,将那宛如黑蝙蝠般的毛衣衣袖敞开,沉思片刻。看她噘嘴的模样,似乎不太中意。毛衣的前胸挂着金红两色的公司标签,看起来分外显眼,如同七夕的长条诗签般来回摇曳。
  「是很便宜,不过……」女子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她这才望向羽仁男,把毛衣抵向自己胸前问道:「怎样?好看吗?」
  那慵懒的口吻,就像是向和她同居十多年的男友询问意见似的,羽仁男吓了一跳,望着那件宛如一只死蝙蝠的毛衣,胸部一带突然隆起,懒洋洋的紧贴在她胸前。
  「还不错。」羽仁男回应道。
  「那我就买这件了。等一下哦。」
  女子走向收银台。
  如果她要我买下这件廉价毛衣,一定会让人感觉到一股铜臭味,想到这里,羽仁男见她正望着自己的钱包掏钱,对这样的背影深感满意。
  在附近的咖啡厅坐定后,女子道:「我叫真智子。你想和我上床对吧?」
  「可以这么说。」
  「你这个人真不讨喜。回答得这么不干脆。」
  女子展现十足的大人样,从丹田发出笑声。
  一切进行顺利。真智子说她七点开始到店里上班,所以羽仁男跟着她,前往相隔一两条街,令人觉得很不自在的一栋公寓。
  真智子打了个哈欠后,自行解开短裙旁的扣子。
  「我一点都不怕冷。」女子说。
  「我猜也是。看你连外套也不穿,便知道你很火热。」
  「死相。真爱装模作样。不过,我倒是不讨厌爱装模作样的人。」女子道。
  女子的身上带有乡下的干草味,羽仁男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西装沾有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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