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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角川文库][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三卷 微光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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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9 19: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少年阴阳师第三十三卷 微光潜行
作者:结城光流
插画:浅木樱
翻译:涂愫芸
录入: junklecandy(百度贴吧) _叶夜星辰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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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12 16:44 编辑

内容简介:

昌浩遭人陷害,成为全国围捕的谋杀嫌疑犯,虽然小野萤及时召来雷电,帮助昌浩逃离了阴阳寮,但是却似乎有个力量强大的阴阳师,在安倍家和全京城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连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和勾阵都束手无策。
另一方面,之前曾经攻击过昌浩的播磨阴阳师夕雾又再度出手,但是他和小野萤的关系似乎并不单纯?!究竟这些播磨阴阳师对安倍家有什么企图?
尽管前路险恶,但是昌浩心中最挂念的,还是在远处等待昌浩的彰子……










在看不见未来的黑暗中,
照亮着奔驰道路的微弱光芒是——
萤火虫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9 19:32 编辑

第一章



听到麻雀的叫声,安倍昌亲知道天亮了。
睡眠不足与疲惫,导致头部胀痛。
卧病在床的哥哥成亲睡在他旁边。为了封住入侵体内的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十二神降天空用神气做成保护膜,包住了成亲。但是,当被封住的邪气充满保护膜时,就会开始侵蚀成亲的身。是不是该拜托天空解除保护膜了?
不找出根源,光驱逐邪气,根本无济于事。
昌亲发出深沉的叹息。只能这样陪在身旁,让他在焦虑不过了。
「……」
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的昌亲,听见声响,抬起了头。
「哥哥……」
正准备去阴阳寮的昌浩,推开木门,站在门口。
「啊,早,昌浩。」昌亲露出想藏住疲惫却徒劳无功的笑容,看着弟弟。
昌浩看到哥哥那个样子,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眼睛有点红。白色异形忧心忡忡地蹲坐在他脚下。
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骚动,整晚都没睡吧。
躺在床上的成亲两颊塌陷、脸色憔悴。昌浩看着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然后再把视线移到昌亲脸上,嘴巴啪哒啪哒蠕动着。那双眼睛像是在告诉昌亲,他有话要说。
到底要说甚么呢?昌亲等着弟弟开口。
这样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昌浩低下头把话吞回去了。
他抬起头,看着昌亲说:「我要出门了……」
昌亲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昌浩心里有很多事,需要他花时间去思考。通常,昌亲都会伸出援手,尽可能替他分担那些心理的包袱,可是现在的昌亲太过疲惫,所以没有主动问昌浩。
「恩,去吧。」
昌浩微微点个头,轻轻关上了门。
送走昌浩后,昌亲就后悔了。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很想说甚么,应该听他说的。
现在大哥不能动,应该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许多感触涌上心头。
昌亲很佩服大哥,总是关注着自己和昌浩,在他们有困难时,一定会伸出援手。
现在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是成亲的弟弟,也是昌浩的哥哥。
昌亲心想,等昌浩回来,好好听他说吧。不过,希望头疼可以在那之前好起来。

没多久,小野萤就来了。
他来自播磨,是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子孙。刚才出门的昌浩,眼睛会泛红,就是因为它带来的一封书信。
播磨神拔众的女孩拥有惊人的灵力,力量甚至远远超越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但是昌亲没忘记,要补上「现在」在两个字。昌浩还在继续茁壮中,各方面的能力都还未成熟,超过他自己的想象。只要能克服不擅长的事,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超越萤。
这或许是身为兄长的偏心想法,也或许是希望成真的期许。
不过,昌浩确实有让他这么期许的才能与可能性。
萤看了成亲之后,凝重地说:「我也许帮得上忙,但可能没办法完全救的了他。」
吉昌担心儿子们,也来到了房间。就在他和昌亲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萤使用缚灵法术,如她所说,镇住了疫鬼。
就这样,成亲在昏迷八天后醒来了。
成亲说起话来还是那种调调,很久没听到哥哥那样说话的昌亲,总算放心了。但再也熬不住疲惫,向父亲和神降们报备后,就去休息了。
原本只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交代过朱雀,一个时辰后就叫醒他,可是天一拉住了朱雀。因为昌亲的脸色太苍白,天一实在看不下去。
昌亲慌忙穿戴整齐,赶去看成亲。满脸疲惫的哥哥闭着眼睛,但是跟早上不一样,呼吸稳定多了。他松了一口气。
听天一说,在他休息的时候,吉昌把曾祖父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萤的事,都告诉了成亲。成亲默默听着,表情十分沉重。
哥哥究竟怎么想呢?等他下次醒来再问他。
这么想的昌亲,蓦然发现大功臣萤不知道跑哪去了。询问天一后才知道,萤说要去散步,没多久前出门去了。可能是刚来京城,觉得新鲜吧。
「昨天晚上她跟昌浩的事聊了很久。」
那个式就是昌亲也很熟的车之辅。昌亲心想原来那女孩可以跟车之辅对话啊?如果昌浩知道连在这方面都输给了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昌亲先跟父母打声招呼,就走出了安倍家。
早上还是多云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云被冷风吹散了,变成万里无云的晴空,开始浮现暮色。再过一会儿,阴阳寮就会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昌亲眯起眼睛,注视着逐渐西沉的绚丽夕阳,心想要在昌浩回来之前回到家才行。



云被冲散后,橙色夕阳美的迷人。
尽管空气冰冷章子子还是选择欣赏美丽的天空,摆出挡风用的屏风,备好火盆、厚衣服,再把板窗和竹帘拉起来。
夕阳带着冷得教人瑟缩的寒气照入屋内,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橙色。
有人不由得发出了「啊呀」的惊叹声。
去年烧毁的寝殿,终于完成重建,当今皇上和后宫所有人,都在前几天搬回了飘荡着木头香味的新建筑。
全新的寝殿比一条的临时寝殿大很多,她不禁讶异,原来真正的寝殿是如此宽阔。
刚开始觉得不太自在,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临时寝宫,会知道有人来主殿晋见皇上,在这里的寝殿就不会察觉,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没入西边山头的椭圆形太阳,看起来行色匆匆,匆忙的教人好奇为什么这么仓促。
「太阳就快下山了……」
就在室女把手伸向竹帘时,事情发生了。
从万里无云的晴空,冷不防地劈下雷电。刺耳的轰隆声,震得地面摇晃。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有人捂住耳朵蹲下来,有人脸色苍白地躲到屏风后面。
「刚才好像有甚么……」
「是雷电突然打下来。」
「完全没有征兆啊…….」
大家愈说愈激动,是想藉此忘记害怕。
这时候,端坐在厢房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谁都冷静。
边看天空边走过来的侍女,用袖子遮着嘴巴说:「这里太可怕了,请进去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道落雷盖过去了。
雷电的光芒遮蔽了柔和的橙光,把视野染成一片银白色。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很久以前,把京城贵族吓得心惊胆战的大怨灵动不动就会劈下雷电。
她记得有闪避雷电的咒语:「桑原、桑原…..」
嘴里复诵几次后,她抿嘴一笑,镇定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只要不打在自己身上,雷电是美丽的。听见撕裂天空般的巨响,她也会本能地缩起身体,但不会抖得像其他侍女们那么厉害。
她用手指滑过地板。柔和的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手指一震冰凉。
雷声轰隆交叠,闪光划过天际。
是不是要下雨了呢?她观察天色,发现雷电交加,天空却没有云朵。雷电平息后,天空恢复橙色,渐渐被黑夜取代了。
「啊……!」有人大叫一声。
「那黑烟是……?」
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雷电击落的附近冒出黑烟,而且不只一处。
「起火了……」
「哪里烧起来了呢?」
脸色发白的女人们,都吓得差点跳起来。火会很快被熄灭吗?会不会像去年的水无月那样,延烧到这座寝殿呢?
「太危险了,请进去里面。」
雷声与雷声之间,忽然响起焦躁的声音。
「……请……稍……!」
「……上……请稍等……!」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一个侍女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皇上驾临……!」
在场所有侍女一阵骚然。
「为什么这时候来?」
皇上通常是在大白天才会来看发育还未成熟的后妃,像这种快进入黑夜的时间,他大多会去其他后妃的宫殿。
「你们怎么没有事先通报呢?这样突然驾临,未免太……」
被责备的侍女,惊慌失色地摇着头说:「皇上是自己跑来我们侍女室,不管我们怎么阻止都不听……」
端坐在厢房里的中宫章子,差点就跳起来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说不定还是甚么不祥之事。这种时候,皇上会直奔而去的地方,不应该是自己这里。
「总、总之,请先更换衣服……..」
「不,没有时间了……啊!」
皇上已经来到竹帘后,掀起了竹帘,表情格外僵硬。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从幔帘缝隙间看到他的身影,倒抽了一口气。
自从怀孕的皇后定子生病后,皇上几乎没有来看过章子。来也不会待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默默目送皇上离去,已经成了常例。
章子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后妃的职责。他也很想多少安慰一下忧国忧民的皇上,无奈天生性格内向,说不出甚么讨人欢心的话。
皇上变得特别消沉,是在内亲王修子去了贺茂斋院后。为了祈祷母亲定子早日康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在少数侍女的陪伴下住进了斋院。
听说进入神域的内亲王,为了与世俗的污秽隔绝,几乎不能见任何人。有时会写信回来,只有在那时候,皇上的心情才会开朗起来。
章子每天都偷偷向神祈祷皇后的病赶快好起来,这样内亲王就能从贺茂回来了。
事实上,修子并不是住在贺茂的斋院,而是住在伊势的斋宫。但是后宫的人们,以及在皇宫进出的贵族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内亲王修子奉神谕去伊势斋宫是秘密,连母亲定子都以为,修子是住在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过着每天祈祷的生活。
皇上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低声下令:「全退下。」声音严厉冷酷的教人毛骨悚然。
侍女们犹豫了。她们知道必须遵旨,却不放心让中宫与不太对劲的皇上独处。
「皇上,请稍等。」
「皇上突然驾临,中宫殿下惊慌不已,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瞥一眼恳求的侍女,用更严厉的语气再次下令:「全部退下,没有朕的召唤,不准靠近。」
「可是……….」
努力争取的侍女被皇上一瞪,闭上了嘴巴。
侍女们彼此对看后,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了中宫殿。
向来沉着稳重的皇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侍女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凄厉的表情,也没听过他这么冷酷的语气。真的可以把中宫单独留下来吗?
侍女们真的很担心,但皇上的地位几乎跟神明一样崇高,她们是不能违抗旨意的。
雷声大作。
侍女们却因为其他事全身颤抖,而不是因为对雷声的恐惧。
在只剩两人的宫殿,皇上默默地往前走,把手伸向屏风。
他只是想移开屏风,但用力过度,把屏风推倒了。
屏风砰然倒下的声响,把拜跪在屏风后面的章子吓得全身瑟缩。
「……中宫……章子。」
章子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上这么严厉、冷酷的声音。
恐惧在胸口卷起漩涡。难以言喻的不安高涨,手指在袖子里抖个不停。
「朕要问你一件事。」
语气愈是平淡,听起来愈是可怕。章子用力扯开喉咙,才能出声回应。
「是……」
「你……」
雷声响起,一股臭味随风飘进了飞香舍。不知道哪里烧起来了。雷电落在寝殿南边,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欺骗了朕?」
叩拜的章子眼睛瞬间凝结。
她觉得呼吸困难,喘着气般猛摇头说:「没、没有、没有……..」
东窗事发了。皇上知道真相了。露出马脚了。
即便是这样,章子也不能承认。承认的话,父亲会因为犯下欺骗皇上与宫中所有人的罪行,从此失势。
除此之外,还会连累协助父亲的安倍晴明,以及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被诅咒而不能入宫的同父异母姊妹、不顾性命保护她和自己的阴阳师,也都会受到波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时候的章子比被罗刹抓走时还害怕,但她必须战胜这样的恐惧。
「我绝对没有欺骗皇上!」
「这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皇上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听得出话中的激动。「卦象显示你欺骗了朕。」
章子猛然抬起头。
雷电劈下来,银白色的闪光照亮了皇上的脸。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章子。
木头燃烧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微弱的惨叫声与叫喊声,随风飘来。
「皇上………您再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这句话时,皇上眼中泛起痛苦的神色。
「卦象显示,你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章子瞠目结舌,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而且你跟那个人至今都还有往来。即使这样,左大臣还是让你入宫嫁给了朕。」
「噫………」
声音出不来,章子只能摇着头。
没那种事。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对象,父亲应该也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嫁入宫中。
自己并没有——不对……….
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她缓缓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阴阳师的……占卜?」
占卜的对象是谁?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藤壶中宫吗?
还是……………
左大臣家的第一千金藤壶彰子?
「没错………」
「那……那么,那位阴阳师是……哪里的阴阳师?」
皇上的表情往下沉。
「跟你没关系,跟左大臣也没关系,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力量不输给安倍晴明。那位阴阳师占卜皇后生病的原因,结果显示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章子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不停地深呼吸,安抚在胸口狂跳的心。
「根据占卜,你和左大臣都欺骗了朕。」
卦象显示,藤壶彰子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现在跟那个人还有往来。
皇上斩钉截铁的声音,深深刺进了章子的心。
那不是章子。章卜所显示的人,不是章子。
然而,她不能这么说。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住在藤壶中宫的她,都必须是左大臣的第一千金。
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颤抖着。如果可以大叫「那不是我!」该有多么舒坦。
她把涌上喉头的话硬是吞下去,拼命摇着头。
「中宫……那个跟你私通的人,想把你捧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吧?所以他下了诅咒,企图废掉皇后………」
「噫……!」
章子猛摇着头,泪水从她脸上滑下来。
是谁向皇上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皇上又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无论阴阳师占卜出甚么样的结果、无论在这里的藤壶中宫是谁,在这里的自己所想、所期盼的事,以及眼睛看着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虚假。
「………」
章子凝视着皇上,眼睛眨也不眨,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皇上瞬间犹豫了。
伊周说的阴阳师的占卜所显现的卦象,定子的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不安、生怕会有甚么万一的恐惧,吞噬了皇上的心。尤其是「被下了诅咒」这句话,更深深震撼了皇上。
占卜甚至说还有阴谋。那个藤原道长伊直在欺骗自己。看起温柔婉约的中宫,其实跟其他男人私通,那个男人还对皇后下了诅咒!
会不会想要废掉皇后的人,不是道长而是中宫本身呢?会不会是她忌妒、厌恶及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想取代皇后的地位呢?
这是伊周抱持的怀疑。因为太过担心妹妹的病情,澎湃的思绪像螺旋般不断卷入黑暗的深处。而那股思绪,也钻进了皇上因诅咒大受打击而冻结的心。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皇上还没有完全怀疑中宫。
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女孩,真的会策划那么可怕的阴谋吗?
「中宫,阴阳师的占卜还说,跟你私通的人是阴阳师。」
章子的肩膀颤抖着。
阴阳师。入宫前就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有往来。
章子再也忍不住大叫:「皇上…………!」
忽然,皇上转移视线,望向不觉中已经夜幕低垂的南方天际。
「刚才朕接到通报。」
皇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章子屏住了气息,不好的预感充塞胸口。
看着南方的皇上,淡淡地接着说:「阴阳寮发生了凶杀案………有殿上人被刺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章子的心狂跳起来。
「根据播磨阴阳师的占卜,下诅咒的阴阳师必定会在今天犯下什么罪行。」皇上一个深呼吸后,低头看着张子说:「刺上殿上人的犯人,就是阴阳寮的安倍直丁。」
在嘴巴里复诵「安倍」两个字的章子,彷佛听见血液倒流的声响。
怎么可能!
「噫………!」
章子哑然失色,皇上用阴沉的眼神看着她。事实胜于雄辩,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
「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你跟他很熟吧?」
雷声大作。
章子的身体向一边倾倒,皇上没有伸手扶她。
「呜……」
她的手着地,勉强撑住了身体,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皇上看着默默喘着气的中宫,摇了摇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怀疑,原本皇上还是期盼着可以相信她。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请皇上去皇后那里,不要来自己这里。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善良,尽管这份喜欢还没超越男女之间的情感,却有某种力量让皇上觉得可能会慢慢萌芽滋长。
然而看着她现在的反应,皇上不得不相信,伊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的确揭穿了所有的事实。
「据说,只要犯罪的阴阳师死了,诅咒就会失效。」
气息奄奄的章子抬头看着皇上,但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朕已经下令,抓到格杀勿论。」
「——」
哑然失言,全身颤抖的章子,觉得皇上的声音离自己好远。
抓到格杀勿论。有人犯了罪。是谁?是阴阳师。
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任凭雨打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如此,
他还是保护了自己、救了自己。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就是阴阳师奋不顾身的成果。
虽然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她羡慕过、忌妒过,也曾因为胸口充塞着无法压抑的负面情感而痛苦不堪。
皇上说那个阴阳师做了甚么?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
章子差点大吼大叫,倾注全身力量才压了下来。她屏住呼吸,使尽力气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若逼的皇上更狠下心来,别说是解释,恐怕连再见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觉中,雷声静止了。清澈的天空一片湛蓝,闪烁着无数的星星。刚进入霜月,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照不到地面。
木头燃烧的味道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几缕白烟。皇上凝视着那样的光景。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飞香舍,皇上与中宫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拿着蜡烛进来了。她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皇上,与低垂着头的中宫,侍女知道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脸色苍白地放下蜡烛,伏地跪拜。
「奴婢叩见皇上……」
「朕说过没有朕的召唤,不准进来。」
全身颤抖的侍女鼓起勇气说:「请皇上恕罪,有紧急通报。」
心焦气燥的皇上扭头看着侍女。
「有甚么紧急通报?」
看到中宫跟皇上成对比,凝然不动,侍女按耐心中焦急,向皇上禀报。
「别当进宫求见,说有急事秉告……请皇上回驾清凉殿………」
皇上纳闷的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当吗?」
「是的,请皇上移驾回宫。」
别当奉命捕抓犯罪的阴阳师,处以死刑。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呢?
可是他说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
皇上逼问,侍女显得惊慌失措。
「你没问吗?」
「有……是有………」
支支吾吾地回应,使皇上更加焦虑。
「如果别当跟你说过,朕准你禀报。」
侍女把头垂的更低了,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阴阳寮犯了罪的犯人……….」
中宫的肩膀猝然抖动。
「别当说犯人怎么样了?」
皇上向前逼近,那种气势把侍女吓得全身紧绷。
「突然雷电交加,引发骚动,犯人趁乱甩开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然后呢?」
「那个犯人………逃走了…….」
放在地上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由下往上照亮了皇上勃然色变的脸。
「什么……!」
嗓门粗暴的皇上转身离去,侍女慌忙起身,拿着蜡烛替皇上照亮道路。
回清凉殿前,皇上还扭头看了中宫一眼。
他低着头坐在倒地的屏风旁边,侍女手中的蜡烛照不到她,所以皇上无法确认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模样看起来好无助,让皇上有点心疼,但他很快就挥去了那样的情感,走向前往清凉殿的渡殿。
被独自留下来的中宫凝然不动。
霜月的风寒气逼人,狠狠吹着已经冻僵的章子。
她在心中复诵着侍女的话,喃喃自语的说着:「………逃走了………」
那么,他还活着。那么,还有希望。
章子相信他在怎么样都不可能犯罪。
不是为了中宫,也不是为了左大臣。而是为了身上有妖魔的诅咒,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的章子的异母姊妹。
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掩面的章子,发出不成声的低语。
——为了彰子,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章子必须守护自己的立场、父亲的地位,还有彰子的幸福。
啊,可是………
隐忍到现在的呜咽,从她嘴巴泄了出来。
好难过。
不是难过「非守护不可」这件事。
「…………皇………上」
他难过的是,今后可能都要面对那双像看犯人般的冰冷眼睛,和不带感情的声音。
皇上恐怕再也不会轻声唤她「章子」了,这件事让她痛彻心扉。
呜咽的啜泣声,在黑漆漆的藤壶回响。
担心中宫,悄悄回来的侍女们,看到她那么悲戚,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厢房。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9 23:39 编辑

第二章



昌亲到哥哥入赘的参议藤原为则府上时,夕阳正没入山后。
多亏有播磨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女孩小野萤的法术,昏迷许久的成亲终于醒了。他赶来这里,就是想早点告诉大嫂这件事。
不过,不是走来的。
妖车在离参议为则府不远的地方停住,车上的昌亲立刻掀开前帘,敏捷地跳下来。
「呼,谢谢你,车之辅,帮了我大忙。」
昌亲钻过车辕,对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说谢谢。
弟弟的车妖式露出亲切的笑容。
《哪里、哪里,很高兴能帮上主人的哥哥的忙。》
以前去伊势时,也是请妖车送到中途,所以昌亲跟妖车也很熟。
车之辅是妖怪,一般人看不见它。增强妖力时,它的模样才会伴随着惨白的鬼火浮现。进入车内就会完全被妖气包住,多少有些灵是能力的人,也只能看见车之辅。不管掀开车帘或打开车窗,只要待在车之辅的车子里面,就会被隐藏起来。
《大哥醒来了,主人一定会很开心。》
妖车像自己的事般,笑眯了眼。昌亲笑着点点头说:「是啊,对了,车之辅,你可以先回去了。」
车之辅摇晃前后的帘子说:《不!在下不能回去。在下要在这里等。把昌亲大人留在这里,在下自己回去的话,会被主人骂。》
妖车说的很诚恳,昌亲只好苦笑着答应他。
说实话,为了救成亲,他一直在施行法术,体力和灵力都快消耗到极限了。稍微休息后,头不痛了,但身体还不能说完全复原。
从安倍家道参议府很远,没有车之辅送他的话,恐怕天黑都还走不到。
通过杂役通报后,很快就有面熟的侍女来迎接他。
「请在这里稍等,小姐很快就来了。」
他被带到穿越主屋的最里面的东对屋。
当他正要坐在为他准备的坐上垫时,雷声大作。它不由得跳起来,走到外廊。
橙色天空没有半朵云。
「雷电……从哪来的?」
正疑惑时,有东西往他的脚冲撞过来。他低下头,看到很久不见的一张脸。
「呦,国城。」
「叔叔,好久不见了。」
问候的形式中规中矩,但抓住昌亲裤子的模样还是很孩子气。小孩子当然有孩子气,但撒娇又不忘遵守礼仪的模样,看起来更可爱。
昌亲感觉到一股视线,往那里望去,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忠基。昌亲挥挥手,叫偷偷往这里看的小侄子过来。
又响起雷声,两个侄子冲过来抱住了昌亲。
「你们两个都怕打雷啊?」
「我、我才不怕呢!」国城立刻反驳,但很快又露出胆怯的表情说:「只是声音有点大,吓了一跳而已。」
「而已!」重复哥哥语尾的忠基,已经泫然欲泣了。
在他们这样对话时,雷声也连续不断。
昌亲抬头看天空,还是看不到会产生雷电的云,不禁怀疑是不是在遥远的上空,只是自己看不到?
可是……
昌亲皱起了眉头。相较于平时的雷电,好像哪里不对劲。
「进屋里去吧。」
他陪侄子们进入对屋的厢房。
雷电没有带来下雨的迹象,连续响好几声后就停止了。
昌亲歪着头思索。
侍女说大嫂说很快就会来,却还不见她来。雷声静止很久,橙色天空也暗了下来。
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国城似乎从昌亲担心的表情看出了甚么,对他说:「母亲正在向神佛祈祷。」
昌亲愣了一下,忠基又接着说:「从早上到晚上,都在祈祷父亲赶快回来。」
吹起了风,两道神气在昌亲背后降落。
《从成亲遭到攻击的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向藤原的祖先、神佛祈祷,希望成亲可以平安无事。》
低沉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耳里,昌亲望向声音来源,看到现身的十二神降天后和太裳,他们把神气调到只有昌亲看的见的程度。
在这座宅院,除了成亲,没有人有灵视力。成亲的孩子们欧没有继承到灵视能力。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们没有遗传。成亲虽然不像昌浩那么强烈,身上还是流着天狐的血,应该也继承了那股力量。
看到在昌浩身上出现的天狐力量后,成亲曾喃喃地说,希望孩子们的症状会在她活着时显现,这样他就可以给他们建议。
因为没有前例,所以不知道天狐的力量会延续多久。在成亲、昌亲、昌浩还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告诉下一代,天狐的力量是怎么样。能记录下来的内容有限,就怕相隔好几代才会冒出来。他们不希望后代子孙,被人类承担不起的力量摆布,缩短了生命。
不久前,成亲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当时还不知道播磨神拔众与曾祖父之间签下的约定,纯粹只是担心自己的子孙。醒来后的成亲,也听说了神拔众的萤来这里的理由。
他面色沉重,只喃喃说了一句「这样啊。」
多亏有萤,才能压住成亲体内疫鬼的活动,但是疫鬼随时有可能再活跃起来。而且侵蚀身体的邪气也还没完全消除。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成亲还不能回到这座宅院。
昌亲看着年幼的侄子们。
他们现在正是爱撒娇的年纪,父亲一直没回来,他们一定也很担心。
保持缄默的天后,犹豫了大半天才开口说:「成亲的状况怎么样?」
昌亲面对着甚么都没有的空间,国城和忠基都好奇地看着他。神降们的声音,孩子们听不见。
「早上醒来过一次。不过我出门时,他又睡着了。」
天后和太裳都瞪大了眼睛,深深吐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脸。
他们俩人都没回去过安倍家,在这里保护成亲的家人。成亲的妻子笃子,每晚都压低声音偷偷哭泣,他们只能心疼地默默守护着这样的她。
「……」
双手交握的天后,心神不宁地扭动手指。
太裳看到她那样子,苦笑着说:「没关系,天后。」
听到同胞这句话,天后讶异转向他。
「咦……」
「你是不是想回去看成亲?那就回去吧,这里不会有事。」
天后的视线飘忽不定。
「可是……」
太裳没有战斗能力。万一发生甚么事,他只能防御。
「不用担心,万一发生甚么事,我会撑到你赶回来。」
太裳又补充说:「而且真发生甚么事,你还可以跟安倍家的同胞们一起赶回来。」
安倍家有朱雀、勾阵,还有最强的腾蛇在。
「我知道了。」天后点点头,闭上眼睛说:「谢谢你,太裳。」
「不用客气。」
太裳沉着地回应。天后向他交代完事情,就倏地隐形了,神气逐渐远去。
昌亲看着神降们之间的互动,太裳沉静的对他微微一笑。
太裳其实也很想回去看吧?昌亲在心中这么嘀咕着。成亲和昌亲都跟他们很亲,就像昌浩和腾蛇那样的关系。
成亲和昌亲都不曾失去过灵视能力,所以是跟神降们一起长大的。就这点来说,他们跟神降之间有更深厚的关系。跟父亲、伯父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父母都建在,所以不太有被神降们带大的感觉,但确实受过他们严格的训练。
太裳移开视线,低头行个礼,无声地隐形了。
这时候,大嫂笃子进来了,两名拿着蜡烛的侍女走在前面。侍女点燃灯台的火,就哄着孩子们出去了。原本其中一个要留下来,笃子命令她退下,她也行个礼出去了。
昌亲觉得那名侍女出去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应该不是自己多心。
成亲不在家时,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弟来访,还跟大嫂单独待在点燃灯台的房间。这是好色的贵族们最喜欢的情境呢,昌亲这么想,恍如事不关己。
这时他忽然察觉,自己已经放松到有心情想这种无聊的事了。
虽然只差两岁,自己与哥哥之间却有着无法拉近的差异。
不只昌浩,连自己都很依赖哥哥。这种事不太光彩,但是事实,没办法。
成亲从来没有厌恶或疏远过这样的弟弟们,总是会尽到他做兄长的责任。帮他们时,不但不以为苦,还有点乐在其中。
成亲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弟弟们才能放心地当他弟弟。
「昌亲大人,有甚么事吗?」
笃子紧张的问,昌亲回她说:「我来是想尽快通知你。」
「是不是成亲……」平常活力十足的悦耳声音,变的虚弱无力,胆怯地颤抖着。
「请放心,大嫂,哥哥在早上醒来过。」
笃子掩住嘴巴,倒抽了一口气。睁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眸,剧烈波动着。
哑然凝视着昌亲的她,忽然眯起眼睛,脸部扭曲地说:「真的吗……?」
「真的,只是体力衰弱,又睡着了……」
笃子瞬间湿了眼眶,肩膀微微颤抖。从她这样的反应,就知道她多么的担心。
昌亲不敢说还没完全获救,告诉她这种事太残忍了。
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疫鬼,让哥哥回到家人身边。
过了一会儿,笃子擦干眼泪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不会。」
笃子挺起背脊,站起来。
「成亲需要更换的衣服吧?我现在就去整理,请稍等一下。」
她知道成亲虽然醒过来了,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谢谢。」
昌亲低头致谢,笃子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间。
才刚喘口气,隐形的太裳就疑惑地对他说:《昌亲大人,大门那边好像有嘈杂声。》
「咦?」
昌亲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如太裳所说。
车之辅就停在大门附近。总不会是有人看见那辆妖车,引起了骚动吧?
「太裳,昌浩的妖车停在大门口,你可以帮我看看它吗?是我麻烦它载我来的。」
十二神将们都知道昌浩的式平常都待在戾桥下。
《知道了。》隐形的神气倏地远去了。
在安静的对屋侧耳倾听,就可以听到无数的说话声,还有马叫声。那些说话声,比较接近怒吼。
昌亲走到外廊,想确认怎么回事,可惜停车的地方被渡殿遮住看不见。如果是有访客,那种气氛未免太紧绷了。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忽然,他想起傍晚时劈下来的雷电,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他觉得那不是自然产生的雷电。
没错,那不是。
「像是谁召唤来的……」
正这么嘀喃时,太裳在他旁边现身。
「昌亲大人!」
太裳惊慌失色的样子,让昌亲有种说不上来的忧虑。这名神将几乎不曾慌乱过。
「太裳,怎么了……」
「不好了,昌浩大人……」
这时笃子跑回来了。
「昌亲大人、昌亲大人!」
笃子一手提着布包,脸色苍白地说:「检非违使突然来了!」
「检非违使?」
检非违使来做甚么呢?这里可是参议藤原为则的府邸。笃子的父亲为则,不可能犯罪被检非违使追捕。
笃子喘着气说:「检非违使说这里藏匿了犯人……」
「犯人?」
昌亲搞不懂怎么回事。检非违使在想甚么?居然敢用这种借口来找参议的麻烦。
警铃在脑中某处响起,傍晚的雷电又闪过脑海。
胸口纷扰不安。
太裳惊慌失措,笃子也花容失色。
昌亲还没开口,笃子就嘟嘟嚷嚷说了起来。
「今天傍晚,有达官显要在皇宫里被刺杀……那个犯下重罪的犯人,突破检非违使的包围逃走了……」
她的表情扭曲,使尽力气述说着。
「检非违使说,那个犯人就是昌浩!」
昌亲的心脏不寻常地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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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把红红燃烧着。
检非违使与卫兵们骑着马,奔驰在黑幕笼罩的京城。
「跑哪去了……?」
「快把重犯安倍直丁找出来!」
「绝对不能让她逃出京城!」
此起彼落的怒吼声,混杂着马蹄声与无数的脚步声,火把的亮光向大萤火虫般划下轨迹,逐渐远去。
光线照不到的道路角落,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在哪里?」
「应该还逃不远!」
「把跟直丁有亲戚关系的宅院全都搜过!」
「圣旨有令,要尽速抓到犯人处以死刑,快!」
「抓到犯人的人有赏!」
卫兵们群起激动。
「一定要找到安倍直丁,不论死活。」
「快找——!」
在道路角落听到这些话的几个身影,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在参议为则府邸的大门前待命的车之辅,看到骑马的武官以及身分较低的卫兵们,拿着火把靠近自己,慌忙挪到不会阻碍他们前进的方向。
正歪着头想怎么回事,就看到还以为会直接经过的武官们,停在为则的府邸前。下马的武官们,声势浩荡地进入了府邸。
仔细一看,武官的队伍不只一队,到处都是。
火把的光芒像小萤火虫般盈盈摇曳。
战战兢兢偷看的车之辅,想起女孩在傍晚时冲出去的背影。
吐血后,萤笑着对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还威胁它说若违约就会消灭它,但它觉得那并不是萤的真心话。
它到底去了哪里呢?
星星的亮光照不到地面,只能靠火把稍微照亮道路。
《希望她安全回到了安倍家……》

昌浩是犯人。
犯下滔天大罪逃亡了。
大受打击的昌亲,差点站不稳,隐形的太裳扶住了摇晃的昌亲。
昌亲才刚以动作表示自己没事,就无力地瘫坐下来了。
「昌亲大人,你振作点。」
听到大嫂的话,昌亲勉强点点头。连大嫂都表现的这么坚强镇定,自己怎么可以慌乱成这样。哥哥若是知道,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对不起,大嫂。」昌亲道歉。
笃子在他前面跪坐下来,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也快昏倒了。」
孩子们对动荡不安的气氛十分敏感,所以她努力挺住了。这种时候,身为母亲的她绝不能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亲的思绪一片混乱,笃子把检非违使的话告诉了他。
内容如下:
今天傍晚,安倍直丁在阴阳寮的书库,杀害了达官显要藤员公任。他断定皇上会下旨处死自己,就趁打雷时甩掉来追捕他的检非违使,逃之夭夭了。目前还没掌握到他的行踪,检非违使已经总动员追捕他。
安倍直丁的亲哥哥历博士,是为则大人的女婿,很可能藏匿逃进这座府邸的犯人。如果真有藏匿,务必遵从旨意,立刻把犯人交出来。
总管说昌浩没来过,他们说如果来了,要抓住他再通报检非违使,说完他们就先撤离了。
「现在检非违使和卫兵们,都在京城四处追捕昌浩……」笃子开始显露焦躁。「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嘛……昌浩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昌亲也这么想。
这时脑中闪过一个光景。
早上,弟弟站在半开的木拉门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听他说话呢?
懊恼的苦涩涌上心头,昌亲用仅有的气力压抑下来。
「藤原公任怎么样了?」
笃子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检非违使不肯告诉我。不过,好像还活着。」
「是、是吗?那么……」
还有希望。那么只要公任作证,就可以洗清昌浩的嫌疑。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不弄清楚原因,就没办法处理。
昌亲单手掩住了脸。
现在,昌浩是被追捕的犯人,昌亲是他的亲人,很可能受到牵连,不能轻举妄动。
「该怎么办才好!」昌亲哑然失言。
紧握拳头的笃子,抬起下巴,在全身颤抖的状态下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在张开眼睛时,她的颤抖停止了。
「昌亲大人,我们要冷静。」
昌亲讶异地倒抽一口气。
年纪比他小的大嫂接着说:
「我们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光听检非违使的说法,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没办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没错……」
点头表示赞同的昌亲,在心中啧啧赞叹。
那么激动的大嫂,居然可以在一个深呼吸后,即刻恢复冷静。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冷静,也掩饰得非常完美。
难怪哥哥选择了她。
笃子的视线飘来飘去,思索着什么。
「要想办法弄清楚,皇宫里正在进行甚么事、如何进行……」她稍作停顿,猛然张大了眼睛。「对了,可以找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是她的儿时玩伴、成亲的好朋友,也是现在被当成犯人的昌浩的辅导人。
想到这些,昌亲顿时脸色发白。
「可是昌浩犯的是滔天大罪,而行成大人是他的辅导人,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他会肯协助我们吗?」
被昌亲这么一说,笃子瞬间有些犹豫,但很快抿抿嘴坚定地说:「他是很有见识的人,一定会帮我们。」
那应该是类似祈祷的想法吧,她的双手紧紧交握着。
「我去写信给行成大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背后传来惶惶不安的叫唤声。
「母亲……」
昌亲和笃子同时回头看,忠基和国成楚楚可怜地站在柱子后面。
笃子大吃一惊,国成畏畏缩缩地问:「外面有甚么事吗?」
「好像有妖怪在吵闹,我听到可怕的声音……」
脸皱成一团快哭出来的忠基说的可怕声音,应该是检非违使们的叫喊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微微听得见粗暴的声音。
小孩子的耳朵很敏锐,听得见叫喊声持续不断。
笃子摊开双手,招呼孩子们过来,他们立刻冲进了她的怀里。
她紧紧拥抱两个儿子,温柔地对他们说:「不用怕,没事的,那是不懂事的大人在吵闹。」
看到孩子们不安的表情,她又笑着说:「你们不可以变成那样的大人喔。」
国成用力点头,对训诫他们的母亲说:
「是,我会变成像父亲那么优秀的大人。」
「优秀的大人。」
孩子们挺直背脊发誓的模样,看的笃子好心疼,说不出话来。
国城和忠基看到笃子无声点着头,好像安心多了。
「我跟昌亲叔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你们先回房间。现在时间还有点早,可是今天你们就早点睡了吧。」
国成点点头,拉起弟弟的手。
「知道了。忠基,我们走。」
「好。晚安,母亲。」
「恩,晚安。」
默默看着他们之间应对的昌亲,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一起离开的孩子们的背影,昌亲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和哥哥。
——走吧,昌亲。
眼前浮现回头伸向自己的纤瘦的手;耳边响起高八度、还很稚嫩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昌亲怀念地抿嘴一笑。国成跟当时的成亲一样,年纪虽小,却俨然已经有个哥哥的样子了。

国成和忠基啪搭啪搭走在冰冷的渡殿时,庭院树木突然发出声响,把他们下的停下了脚步。
「……哥哥……」
忠基害怕地躲到国成背后,国成鼓起勇气对他说:「没事。」
「可是……」
声音是从东北对屋的北边树丛传来的。
国成吞下唾沫,抓着忠基的手往前走。
他想起父亲说过,害怕是因为不了解状况,知道真相后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在从对屋走下庭院的阶梯上,国成放开了忠基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
忠基猛摇着头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能宁可一起去,也不要被单独留下来。
国成点头说好,牵起忠基的手走下阶梯,光脚走向树丛。
风很冷,干燥的地面也很冷。
小孩子常常光着脚走下阶梯,在庭院玩耍,所以杂役们随时都把庭院打扫得很干净。还怕他们踩到会受伤,地上连一颗小石子都没有。
天一黑,就会点燃悬挂的灯笼,亮光勉强可以照到这里。
这附近的树丛很适合玩躲猫猫,所以他们两人常常钻进去里面,弄得全身都是树叶。这是他们很熟悉的地方,没甚么好怕的。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没甚么可怕的东西。
国成拼命这样说服自己,边悄悄往树丛里面看。
「……啊……」
忠基差点叫出来,从树丛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从没见过的人,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对张大眼睛的忠基说:「嘘。」
这个人跟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但是个女孩。
乖乖点头的忠基,听到国成微弱的低喃声。
「昌浩叔叔……?」
忠基定睛注视。女孩旁边站着他最喜欢的叔叔。

笃子说要去写信给行成,先离开了对屋。没多久后,应该已经上床睡觉的忠基,表情悲伤地跑进来了。
「叔叔,请跟我来。」
昌亲被忠基拉着袖子,越过通往东北对屋的渡殿,走下楼梯。
光着脚走进庭院,被带到树丛处,就看到国城站在那里。
「国成,怎么了?」
孩子们默默指着树丛里面。昌亲疑惑地拨开树丛,看到两个人。
「萤、昌浩。」
躲在树丛里的萤,无言地抬头望向他。蹲坐在他斜后方的昌浩,听见昌亲的声音,颤抖着肩膀,缓缓地抬起头。
「……」
他的嘴巴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昌亲正要说甚么时,从上面传来其他声音。
「保持安静。」
抬头一看,是十二神将勾阵单脚屈膝跪在围墙上,观察外面的状况。
昌浩缩着身子。萤的表情紧绷。
国成和中基察觉气氛不对,害怕地抱住昌亲的腿。
无数的脚步声从围墙外经过,其中混杂着马蹄声,应该是检非违使的队伍。勾阵移动了视线,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那队人马往哪里去了。
忽然,勾阵的视线转向了下方,从围墙外传来紧张的高八度声音。
「不好,人数越来越多了。」是小怪。
一般人都看不见勾阵和小怪。勾阵留在这里监视,小怪在附近察看。
「主要道路都有检非违使站岗严格监视着昌浩所有亲人的住处。」
昌浩仰起了脸。昌亲看到弟弟的表情,不禁哑然失言。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他,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右脸颊被什么黑色东西弄脏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衣领、胸口、裤子,也都有黑色污渍。露出袖子外的右手,也沾染着同样颜色的污渍,这些都让昌亲连想起阴阳寮发生的事。
「昌浩……」
察觉到哥哥在看甚么的昌浩,绷起了脸。
他心想非辩解不可,喉咙却像冻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萤和昌浩在大自在天的雷电的协助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出皇宫,甩开追兵,没命地往前跑。
但是检非违使策马疾驰,先赶到前面,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不能回安倍家。检非违使的人应该先去了那里。
那么,该去哪?
看到检非违使、卫兵,或有甚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到处都点燃火把、增加卫兵,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追捕。
这样下去,迟早会因无处可逃而被逮捕。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处决。协助他逃亡的萤,也免不了被判重刑。
提议暂时离开京城的是小怪。京城是个封闭的空间,只要检非违使进行地毯式搜索,就很难逃得过。离开京城,整个日本就很辽阔了。
总之,当务之急就是要保住性命。尽管有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跟着,但对方是人类,很难说能不能保护的了昌浩。而且,神将们也没办法替昌浩洗清他在宫中的冤罪。
从一开始,红莲和勾阵就不相信昌浩会刺杀公任。昌浩是被陷害的。
在小怪进入书库时钻到地下的疫鬼,就是最好的说明。红莲和勾阵分别抱着萤和昌浩,学以前朱雀那样,沿着家家户户的屋顶前进,试着逃出京城外。
但环绕京城的围墙外,不知何时筑起了看不见的保护墙,阻挡了神将们。
检非违使们都毫无阻碍地往来于门内门外,可见对人类没有影响。京城内住着很多妖怪,他们也都跟检非违使一样,活蹦乱跳地进进出出。那道墙只会阻碍神将,对神气产生反应,弹回神气。
这样就不能翻墙出去了。出京城的每一道门都有检非违使看守。
某人的法术把他们困在京城内了。
搜查的卫兵不断增加,这样下去会被逮捕。
他们试着寻找逃出去的路时,差点被检非违使发现,慌忙跑回京城内。
不知不觉就来到这座宅院了。是勾阵察觉的。
这时候,听到前后都有检非违使的马蹄声,勾阵不容分说就抓着萤和昌浩翻进了围墙内。
小怪去找追兵比较少的地方,大家等着他回来。就在这期间,小孩子们出现了。



可能是因为发生太多事,明明今天早上才见过面,昌浩却特别思念哥哥。
从傍晚跑到现在,筋疲力尽的昌浩,想起昨晚也是一夜都没睡。手脚都快要发软的他,能撑到现在,是因为有小怪、勾阵、萤的陪伴。
昌亲穿过树丛,在昌浩的面前蹲下来。
「昌浩,你还好吧?」
昌浩缓缓伸出手,抓住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昌亲的袖子。
真的是哥哥。
他下意识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哥、哥……」
从喉咙溢出来的声音,嘶哑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的指间冰冷。因为打击太大,全身没了血色。即使跑了这么久,身体却还是这么冰冷。
等到昌浩渐渐冷静下来,有余力观察周遭后,他才发现侄子们正担心地看着自己。
「昌浩叔叔……你怎么了?」
国成战战兢地问,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表情痛苦地摇着头。
「昌亲大人,怎么了?为什么国成他们也在这里?」
突然响起叫唤声,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笃子站在对屋的外廊上。悬挂灯笼的光线,在她脸上形成了阴影。
昌亲对昌浩和萤说:「进去吧……没事了。」
他安抚全身戒备的萤,抓住昌浩的左手,把他拉起来。
看到从树丛出来的两人,笃子瞠目结舌,蠕动的嘴巴像是说着「昌浩大人」。
笃子走到最下面的阶梯,就看到昌浩右脸上的脏污。
昌浩用袖子擦拭过很多次,还是擦不去已经干掉黏住的血迹,衣服上也有同样的污渍。
笃子看到那些血迹,悲伤地眯起了眼睛。
他转过身去,快步走上阶梯,进入对屋。没多久再出来时,手上抱着琉璃水瓶走向他们。
她从怀里拿出裁成半截的毛巾,用水沾湿,替昌浩擦去脸上的脏污。昌浩像个小孩子般,任凭她擦拭。
「手伸出来。」
昌浩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冰冷的水泼在他手上,他用左手拼命搓掉脏污。
冰冷的水往下滴,肌肤的颜色也慢慢复原了。原本昌浩还很担心,要是黏在身上的污渍再也去不掉该怎么办?现在这些污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国成、忠基,把脚擦干净,进屋里去,这次要乖乖睡觉。」
两个孩子互看一眼,又默默转向昌浩。
看到两个侄子担心的样子,昌浩强撑起所有的力气,挤出了笑容。
「叔叔晚安……」
「安……」
国成从母亲手中接过毛巾,擦拭脚底,然后把弟弟的脚也擦拭干净,牵着他的手乖乖进了对屋。
两个孩子的背影一消失,昌浩的表情就恢复了原有的僵硬。
「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还有这位……」
萤对不知道自己来历的笃子行个礼说:「我是跟安倍家相关的人。」
笃子听得出来,只有说这么多的女孩,似乎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也只回应她「这样啊。」
「各位,这里很冷,去那里吧。」笃子指的地方,是昌亲刚才待的东对屋。
「侍女们都不会来,放心吧,跟我来。」
萤和昌浩看昌亲一眼,昌亲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走上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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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孩子们进入对屋,昌浩他们也走上了阶梯。
在围墙上看着他们的勾阵,呼叫在路上的小怪。白色身体轻轻跃起,降落在勾阵旁边的小怪,不情不愿地瞥屋内一眼。
勾阵看到他那样子,淡淡苦笑着说:「孩子们都在对屋,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小怪猛然转向其他地方,甩动白色尾巴,夕阳色的眼睛闪烁着。「要怎么逃出京城呢?」
勾阵露出锐利的眼神。
「难道是敌人知道我们跟着昌浩,企图拆散我们?」
「很可能是。」
那道墙似乎会对神气产生反应。他试过以小怪的模样翻越,轻而易举就翻过去了。
「把神气完全压下来,就可以翻越。可是光我们能翻越,也没有意义。」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昌浩逃出京城呢?
小怪神情凝重地眯起眼睛。
「不能从门出去,就破坏京城的围墙吧?」
「这么做也是可以……可是现在如果事情闹很大,这些事也全部都会被算在昌浩头上喔。」
「恩,说的也是。」
他们尽可能不想让昌浩背负更多的罪名,而且那么做,也像是在告诉大家他在那里。人们会怎么做是其次,最担心的是不知道筑起保护墙的术士会怎么做,所以最好是可以悄悄地逃出去。
小怪看着勾阵,表情严肃地说:「干脆穿越异界,稍后再会合。」
环绕人界京城的无行墙壁,对与人界重叠存在的异界,应该没有影响力。
这么想的勾阵和小怪,脑中同时闪过强行连接过去时空侵入异界的几张面孔。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人类没几个,神将们也还没遇见过。安倍晴明可能做得到,但他对这种事没有兴趣,所以从来没试过。
没有意外的话,只要回到异界,应该就能逃离京城。这纯粹只是往好处想的猜测,但他们彼此都没说破。
勾阵板着脸说:「你是要我在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平安离开京城的状态下先走?」
结论就是这样。
小怪没办法回答。
勾阵眯起眼睛,撩起头发说:「我在罗城门引开检非违使,你趁这时候,带着昌浩他们闯出去。」
皱起眉头的小怪,无言地用视线回应。勾阵耸耸肩说:「事后再经由异界会合,这是最实际的做法。」
勾阵叹口气,敲一下小怪的头,又接着说:「即使那个术士的法术远达异界,阻挡你们,也有你陪在昌浩身旁,还有萤可以依靠。」
平安逃离京城后,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
陷害昌浩的术士,很可能发动攻击。明知道会这样,却不能跟在昌浩身旁,是她最不甘心的事。
光隐形不行,她试过了,会被阻挡。要把神气完全压下来,或彻底隐藏,才能翻越那道墙。
小怪满脸苦涩,缄默不语。
勾阵说的没错,她可以逃出去。她当诱饵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他也的确比较容易跟昌浩他们一起逃出京城。
令人扼腕的是,会削减战力。光靠自己也没有问题,但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有勾阵还是会比较放心。
想着这些事的小怪,忽然察觉一件事,沉默下来,心情变得好复杂。自己被称为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居然慌乱成这样。
小怪眉头一皱,就感觉到同胞的神气,立刻抬起头看。旁边的勾阵也张大眼睛,站了起来。
十二神将天后的神气在他们下面飘落,跃上围墙现身。
「勾阵、腾蛇,你们怎么在这里……!」
满脸惊愕的天后,似乎察觉到甚么,望着屋内说:「昌浩在里面吗?」
看到同胞都没有回应,天后又逼近他们说:「勾阵,到底出了甚么事?京城到处都是检非违使,安倍家又被奇怪的保护墙包围,进不去。」
不只勾阵,连小怪都瞪大了眼睛。
「甚么?!」
天后瞥一眼大叫的小怪,用尖锐的嗓音说:「我被无形的墙壁阻挡,进不了安倍家,在里面的天一和朱雀也说他们出不来。」
「可是,先回到异界……」
勾阵还没说完,天后就打断她的话,摇摇头说:「没用,我试过了,怎么样都进不去,那道墙对异界也有影响。」
小怪与勾阵以严厉的眼神互看着对方。
他们担心的事成真了。
「还有,检非违使他们开口闭口都是安倍直丁,他们说的是昌浩吧?发生了甚么事?」
勾阵瞄了小怪一眼,小怪望着远方,甩着耳朵,那样子摆明了就是要把事情推给勾阵。
勾阵轻轻叹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同胞。
天后倒抽了一口气,掩住嘴巴说:「怎么会这样……」
勾阵问猛摇头的天后:「你怎么会去安倍家?」
成亲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天后和太裳担心他的家人会发生甚么事,都守在成亲家。
天后告诉同胞,她听昌亲说成亲醒过来了。她兴奋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接受太裳的好意,赶回安倍家探视好起来的成亲。没想到被那道墙挡住,没见到成亲。
小怪懊恼地咋咋舌,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无处可逃了吗……」
自己人的动向完全被看透了。对方设想的非常周全。必须隐藏神气才能翻阅墙壁,也不能穿越异界。
「腾蛇,还是我去……」
小怪忽然竖起了耳朵。
「怎么了?」勾阵讶异地问。
小怪甩甩尾巴站起来说:「我听到车轮声。」
「车轮声?那又怎么样……」勾阵说到一半,张大了眼睛。
熟悉的嘎啦嘎啦声逐渐接近,那是妖车发出来的车轮声,一般人听不见。
缓缓前进的妖车,看到围墙上的三个身影,跳了起来。
《啊,式神大人!》
应该待在戾桥下的它,怎么会在这里呢?
勾阵正惊讶时,听到小怪的低喃:「来的真是时候……」
小怪的眼睛亮了起来。

灯台的火摇曳着,四个影子随着火光盈盈舞动起来。
昌浩面无血色,嘴巴紧闭成一条线,不发一语。
坐在他旁边的萤,在昌亲的要求下,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她说她看到昌浩被检非违使包围带走,所以召来雷神,制造混乱,请昌浩趁乱逃走。
昌亲和笃子都知道,被当成肇事着的昌浩逃走了,现在听到逃走经过,两人都惊讶的哑然失言。尤其是笃子,她的丈夫成亲是历博士,很少让家人看到他餐与这类法术的模样,所以老实说,她光听也很难想象那种场景。
尽管难以想象,她还是看的出来,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没有说谎。
昌浩和这个协助他逃亡的萤,都被检非违使通缉了。
「被检非违使抓到,恐怕会被就地处决吧?」萤淡淡地说。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笃子掩住嘴巴,目瞪口呆。
「……」
现场一阵沉默,气氛凝重。
橙色的柔和灯光轻轻飘摇。昌浩用眼角余光,茫然望着那样的晃动。
自己是怎么样逃出了皇宫,昌浩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拼命往前跑,生怕跟丢了萤的背影。明明看到了周围的颜色,也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半点记忆。在夜幕低垂,视野被封锁后,也只有萤的背影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
手脚的指尖又冰又冷。溅了一身、已经干掉黏住的血,都被洗干净了,却怎么也挥不去还留着黏稠触感的错觉。
「昌浩……」
有人碰了他的肩膀。
「噫!」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转移视线。
眼前是担心地看着他的二哥。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吗?」
昌亲沉着地询问,昌浩只是不停地移动视线。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昌浩比谁都想知道。
「我……我不知道……」
「哦。」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清醒时,公任大人就倒在那里了……」
藤员公任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脸色苍白、痛苦地喘着气,鲜血从他按着腹部的手指间流出来。另一只手扒抓着地面,像是在求救。
昌浩还听见什么笨重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短刀从自己手中滚落时的声响。
没错,是短刀。不知道哪来的短刀。阴阳寮的官吏都是文官,没有人会带武器。那间书库也是保管文书资料的地方,祭祀用的刀剑、矛戟都收在其他地方。
「公任大人说有事跟我商量……可是他要找的人其实是爷爷……我想他只是要我帮忙传话而已。」
「哦。」
昌亲边点头,边轻轻拍着昌浩的背。以一定的节拍,不断重复着。
思绪混乱、呼吸急促的昌浩,没有察觉昌亲这样的动作。
「他好像不想让别人听见……所以我们进了书库……」
昌浩张大着眼睛颤动着。
「敏次正好从书库出来……我们聊了一会儿……」
忽然,撕裂橙色天空炸开来的雷电闪过脑海。
检非违使和官僚们都被炸飞出去,同样躺在他们之中的敏次,视线与他交汇了。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哥……哥哥、哥哥!」昌浩抓着哥哥说:「阴阳寮的人都没事吧?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被冠上甚么莫须有的罪名?」
有人召唤了雷神,这种事只有阴阳师做得到,所以首先会被怀疑的就是阴阳寮的人。
昌亲不由得与笃子互看一眼。她满脸困惑,默默摇着头。刚才来过的检非违使们,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我们甚么都没听说,不过,应该不会牵连阴阳寮的官吏们。」
「真的吗?」
「没理由牵连他们吧?协助你逃走的人,又不是阴阳寮的官吏,是来历不明的术士。」
昌亲瞄一眼默默跪坐的萤,在把视线拉回到昌浩身上,对他微微一笑。
「而且,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我必须说很遗憾,阴阳寮没有能力那么强的人,可以召唤雷神。所以放心吧,他们不可能被怀疑。」
语气强装镇定的昌亲,逐渐缓和了昌浩激动的情绪。
昌亲又刻意配合昌浩的呼吸问他:「还记得其他事吗?甚么都好,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事也行。」
灯台燃烧的微弱滋滋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昌浩拼命在冻结的记忆中挖掘。
「呃……」
进入书库后,公认又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视线飘来飘去,在狭窄的空间里焦躁地跺来跺去,昌浩靠着墙壁,静静等待他切入主题。
如果整理不出头绪,何不改天再说呢?昌浩边看着他,边暗自这么想。要不然写信也可以啊,这样就可以直接拿给祖父看,省事多了。
书库很暗,所以进去时他就打开了格子窗。西斜的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刹那间,他想到应该快申时了。
就在这时候,额头上冒着汗的公任,终于压低嗓门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公任双手掩面。夕阳渐渐染上了橙色。
昌浩莫名其妙地忐忑起来。心里毛毛的,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悄悄扩散开来。
远处响起了申时的钟声。啊,已经这么晚了。昌浩这么想。往窗户看时,好像看到甚么东西跑过去。
有东西在动。
他直觉地转向了那里。
黑影在他脚下钻动。
这时他听到有人「咦」一声,屏住了气息。就在他抬起头时,眼前出现闪亮的竹笼眼图案。
记忆到此中断了,他是现在才想起那是竹笼眼图案。
那之后,铁腥味冲鼻,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公任躺在地上。
「看到竹笼眼后,就甚么也……」
萤听到昌浩迷迷糊糊的低喃,她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但是昌亲和笃子都看着昌浩,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萤很快抹去紧张的神色,装出没事的样子。
仔细听着弟弟说话的昌亲,又向他确认了一次。
「你清醒时,公任大人就躺在地上了?」
昌浩搜索记忆,点了点头。
「这样啊。」昌亲嘟嚷着,叹了一口气。「那么,你甚么都没做,杀害公任大人的人不是你。」
昌浩反弹般抬起头,外表沉稳的哥哥眯起眼睛说:「你只是中了他人的计谋,被当成了犯人。放心,你是清白的。」
「……」
昌浩的肩膀抖得很厉害。
甚么都不记得,是他最害怕的事。究竟是谁刺伤了公任?是谁?
那时候,他拼命告诉抓他的检非违使,不是他杀的,不是。
但真是这样吗?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可以证明。
书库里只有昌浩与公任两人,还被敏次撞见了。
从间接证据来看,昌浩就是犯人。昌浩没有记忆,公任又处于昏迷状态,不能作证。在这种状况下,任谁都会相信是昌浩的犯行。
昌浩猛然倒抽一口气。
敏次的视线跟他交会过。就在雷声掩盖所有声音时,敏次的嘴巴动了。
——快逃!
每个人都相信昌浩就是犯人,只有一个人除外。
没跑的话,早就被斩首处决了。是敏次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能跑走。
不知道阴阳寮现在怎么样了?他记得劈下来的雷电,破坏了建筑物,也记得看到了火势蔓延、官吏们倒在地上。雷电带来的损害非常严重。
他甩开检非违使们的手,萤也利落地扳倒了阻挡去了的卫兵们。他隐约记得,听到喧闹声的卫兵,正要把门关起来时,他们冲出了那扇门。那是哪里的门呢?
昌亲看着还是面无血色的昌浩,又对他说了一次:「绝对不是你,我即使没看见,不在那哩,也知道不是你,昌浩。」
哥哥温暖的声音沁入肺腑,撼动了昌浩的心。



拿着火把在京城东奔西跑的检非违使们,相遇时就互换情报,逐渐缩小安倍直丁可能躲藏的搜查范围。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在刚才查询过的参议府邸附近,看到可疑的人物。
「参议……为则啊……」
为则的身分太高,不能当面问他有没有藏匿犯人。但是检非违使有圣旨,这是他们的优势。
检非违使短暂协议后,决定再去参议府邸确认。
由拿着红红燃烧的火把的卫兵带头,几名骑马的检非违使与无数徒步卫兵小跑步跟在后面。
躲在黑暗里的几个黑影,监视着他们的动静。检非违使一离开,黑影们就聚集起来,很快又散开,沉入了黑暗中。



在参议府邸周遭巡视的小怪,忽然停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
有无数的脚步声。地面开始震动,马蹄的数量也不少。
「不好了.....」
小怪转过身去,跳上围墙急驰。
妖车停靠在靠近东对屋的墙边。勾阵单脚屈膝在围墙上,注意四周的状况,在她旁边的天后也一样。
发现小怪冲过来的勾阵,看到夕阳色眼眸中的紧张氛围,站了起来。
「腾蛇。」
「检非违使们又来了,我们不能再麻烦成亲的夫人了。」
勾阵转身跳跃。天后也晚她一步,跟着跳下去,悄悄降落在树丛前的地面。
停在墙边的车之辅心乱如麻,小怪甩甩尾巴对着它说:「车之辅,该你出场了。」
妖车因不安而往下垂的眉毛,立刻上扬,振作起来。
《是,只要在下帮得上忙的事,请尽管吩咐!》
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昌浩的心,终于稍微放松了。线拉的太紧很脆弱,一不小心就可能断裂。不管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宽松的心情,才能冷静地观察四周。
昌浩看着昌亲,缓缓地点着头说:「对,不是我……虽然只有一个人相信。」
「嗯。」
「不是我,我不可能刺杀公任。」
他觉得眼角发热,强忍到现在的情感一涌而上,就要炸开了。没办法大叫「不是我」的委屈,膨胀到最高点。
但是昌浩努力压下来了。
保持沉默的笃子,终于开口叫唤肩膀大大颤抖的昌浩。
「昌浩大人。」跪坐在灯台附近的笃子,表情有点严肃,双手紧紧交握。「检非违使们在追捕你,刚才也有人追来这里,逼问我家总管你在不在这里。」
总管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出去,然后交代杂役、侍女们不要慌张,像平常一样工作,再去向笃子报告这件事。
这个家的总管,年纪跟这个主人为则差不多。从笃子出生前,它就在这个家工作,对笃子十五岁时结婚的对象成亲也有正面的评价。
「再事情平息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我会交代下面的人严守秘密。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人,没有人会到处乱说。」
昌浩摇头拒绝了。
「不......这样会带给大嫂和参议大人带来麻烦,不行。」
万一出了么事,他可没脸回去见大哥。
笃子沉着地微笑着说:「昌浩大人,你以为我是谁?」
「咦?」
不只昌浩,连昌亲和萤都疑惑地看着笃子。她凛然挺起胸膛说:「我可是安倍成亲的妻子。你认为你哥哥会在弟弟面临危机时,丢下他不管吗?」
不,成亲不会。
「成亲绝对不会那么做,现在他不在家,我有义务替他做这件事,因为,我是你的大嫂。」
笃子没有兄弟姊妹,是参议的独生女。她很高兴结婚后多了两个弟弟,有了两个弟弟,就再多出两个弟媳。没有兄弟姊妹多少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她希望多生几个孩子。她曾说一个人太寂寞,兄弟姊妹愈多愈好。
「大嫂......」
昌亲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直隐形的太裳紧张地对他说:
《昌亲大人,勾阵来了。》
就在昌亲回头的同时,勾阵跳上了外廊,天后跟在她后面。
笃子看到木门突然打开,却不见人影,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木门不轻,不会被风吹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亲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某一点,跟惊愕的笃子成对比。笃子从他们的动作猜测,应该是出现了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向来沉着冷静的勾阵,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昌亲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勾阵,怎么了?」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加强神气现身,让普通人的笃子也看的见,然后以稍快的速度说:「检非违使们又来了。」
昌浩和萤惊愕地抬起头。天后一回来,隐形的太裳的微弱气息就消失了。
笃子张大眼睛,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盯着突然出现的奇装异服的女子。
昌亲交互看着勾阵和昌浩,焦躁地咬着牙。
「怎么办……」
听见这样的低喃,昌浩屏息凝视着哥哥。
待在这里会连累参议为则,绝不能依赖笃子的好意。
昌浩想笃子行个礼说:「大嫂……谢谢你,可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尽可能不引起注意,悄悄跪坐在一旁的萤,用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看着惊愕的笃子。
「昌浩大人……」
「让国成、忠基、小侄女受到惊吓,哥哥一定会怪我。只要牵扯到小孩子,哥哥就会变的很可怕……」
昌浩努力想挤出笑容,但没成功,变成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
「可是……」
勾阵举起一只手,制止了还想说甚么的笃子。
「别再说了,没时间了。」
笃子以严厉的眼神盯着勾阵,视线犀利的可以射穿人。勾阵觉得那是无言的质问,问她是不是能够保护昌浩到底。
「我是效忠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勾阵。安倍成亲的夫人,如果你有话要对我说,就说吧。」
笃子挺直背脊,凛然地说:「那么,我就代替我丈夫拜托你,好好保护他弟弟。」
嘴巴说拜托,瞪着勾阵的眼神却充满挑衅。
勾阵对笃子微微一笑说:「知道了。」
然后他瞥昌浩和萤一眼,催促两人动身。
这时候,无数人的气息逐渐靠近。不只神将,连人类都察觉了。检非违使的人数可能增加了,马蹄声也不在少数。
所有气息逐渐在大门口汇集。东对屋与大门有段距离,但卫兵多的话,大有可能派来这里监视。
屋外响起了要求开门的叫喊声,屋内气氛立刻浮躁起来。稍微可以听见杂役和总管正在应付他们。必须赶快行动。
笃子拉开灯台,打开放在隔间帷幔旁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了衣服。
「昌浩大人,这些你带着。」
她迅速地用布巾包好衣服,塞给昌浩。顺手接过来的昌浩,疑惑地看着她。于是她眯起眼睛说:「那是我太过心急的父亲,提早准备的狩衣和单衣,说要给国成举办元服之礼时穿。你带着,把弄脏的直衣换掉。」
昌浩赫然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上面都是已经干掉变黑的污渍。大嫂设想周到,担心他继续穿着这样的衣服,心情会很沉重。
侄子国成才六岁,离元服之礼还很久。参议为则却在这时候就开始严格选择布料,做成新衣,期待着他的成长。
昌浩惊慌失措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笃子轻轻推开他塞回来的手,摇摇头说:「没关系,你带着,送给你。」
她又转头对勾阵说:「我家在吉野有座山庄,以前昌亲大人和昌浩大人都去过,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
当她转向两人时,两人都沉重地点了点头。
「去那里吧,检非违使们应该不会想到你们去了吉野。」
这只能说是他个人的希望。调查过亲戚家后,迟早会搜到那里。不过,多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从门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语气愈来愈粗暴。
刚才消失不见的神将的神气又出现了。
《检非违使们气焰嚣张,逼迫总管让他们进屋内搜查,请快离开。》
去侦查回来的太裳的声音,直接传到昌浩耳里。勾阵也听见了,转过身,轻盈地跨过高栏。跳上围墙的她,严厉地眯起眼睛,观看道路的状况。
下面还没有卫兵,但听的到嘈杂声很近了。
妖车看见她,晃动前后的帘子。
《式神大人去探查检非违使的动静了,主人怎么样了?》
勾阵扭头看看对屋。
昌浩、萤和昌亲正跑向围墙。昌号斜背着装满衣服的布包,把布的两端绑在胸前。
穿过树丛的萤,蹬强往上跳。勾阵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去她就顺势跳到了墙外。
昌浩要跟在她后面跳上去时,脚好像被甚么绊住似的,突然停下来了。
「昌浩?」
她回头看着疑惑的昌亲,稍微动了动嘴巴,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那眼神好像想说甚么。
昌亲心头一惊,脑中浮现今天早上的情景。
于是他想起很重要的事还没说。
「昌浩,大哥醒了。」
一直在想该怎么挑选措辞的昌浩,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昌亲看着弟弟激动的眼眸,点点头说:「这都是萤的功劳,虽然还没把疫鬼完全赶出去……」
不管怎么样,大哥总算清醒了,还用他向来的语调,说出了他平时会说的话。光是这样,昌亲就觉得很满足了。
「哥哥……」
「嗯。」
昌亲很后悔早上甚么都没问就送他出门了。
后来的确想过,等他回家要仔细听他说。
可是这里并不是安倍家,昌浩也不是回家。
为什么那时候不听他说呢?
现在的昌亲比当时更强烈、更深刻地这么想,后悔不已。
不管任何事,没有一件是可以往后延的。
很多事都非在某个时间点说不可,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是不是怕又忘记,为了铭记在心,才这么后悔?
弟弟被烙下犯人的印记,被抓到就没命了。为了避免他被抓,昌亲必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送走他,让他逃脱追捕。
昌浩的表情显然是想说甚么,昌亲决定这次一定要在送走他之前,听他把话说完。
「甚么事?」
「我……我……」
「嗯。」
好无助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整理不出头绪,昌好动着嘴巴欲言又止。上面传来紧张的声音。
「脚步声向这里来了,昌浩,快点。」
昌浩抬头看勾阵。她的表情急促。没有时间了。
他不由得转身抓住哥哥的袖子,挤出话来。
「我……我的膝盖和大腿……一直很痛……」
在围墙上看着两人的勾阵,赫然屏住了气息。
昌亲目瞪口呆,昌浩抓着他的袖子,拼命想着该怎么说。
「很痛......一直很痛……小怪他们说……是成长痛……」
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种疼痛。
所以他一直很想问成亲和昌亲有没有痛过?要怎么熬过去?
然后,他还想说:
我会不会长的跟哥哥们一样高呢?
若不是发生那种事,昌浩早就跟他们说了。他会抓住老是在阴阳寮被历生追着跑的大哥,或是去找在天文部工作的二哥,告诉他们这件事。
那是非常、非常微不足道,却也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是吗……」
低声沉吟的昌亲,放松紧绷的肩膀,平静地笑着说:「太好了,昌浩。」
他知道弟弟一直在意长不高这件事。他还清楚记得,只要稍微长高一点,弟弟就会开心的不得了。
昌浩抓着他的袖子,喉咙颤抖的厉害。他摸摸昌浩的脸,点着头说:「那么,下次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就会更接近了。」
十分期待似的眯起了眼睛的昌亲说的话,让昌浩屏住了气息。
下次?短短两个字,让他痛彻心扉,因为他想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以犯人的身分逃出京城后,会怎么样呢?还可以再回来这里吗?除非洗清嫌疑,否则是回不来了。那么,要怎么洗清呢?
昌浩的心就像蓝色夜幕低垂的这个世界,被封锁在看不见未来黑暗中。
束手无策。没办法振奋起来。至今以来遇过种种困难,尝尽千辛万苦,却从来没有被逼到这样的困境。
昌亲把昌浩的身体转过去,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你甚么都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昌浩扭头往后看着他,他把双手插入昌浩腋下,用力把昌浩抱起来。
「勾阵……拜托你了。」
勾阵配合他,把昌浩拉起来。就在重量离手时,昌亲不禁感叹,下次见面时大概就不能这样把他抱起来了。
以前的他还那么轻,现在却已经长大到出现成长痛的症状了。刚才不使出浑身力量,还真抱不起他呢。
可是,长大后的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会想把这种事告诉哥哥们。
「昌亲哥哥!」
被勾阵抓住的昌浩,难分难舍地呼唤着。
昌亲边举手回应他,边向勾阵使眼色。神将点点头,带着昌浩跳到墙外。
墙外响起车轮的声音。从外面的动静,可以知道车廉啪唦掀起,车子起跑了。
昌亲闭上了眼睛。啊,那是妖车,原来它停在墙外。
车子渐行渐远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站在东对屋的外廊上看着两兄弟的笃子,听到逐渐靠近的狂乱脚步声,皱起了眉头。
强悍的检非违使率领几名卫兵,跟在带路的总管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渡殿上。
「他们应该知道这里是参议为则的府邸吧?」
她喃喃念着,走进对屋,在竹帘后面坐下来。
没多久,检非违使们来了,在竹帘前的外廊单脚屈膝跪下来。点燃的灯台火光,把笃子的影子清楚映照在竹帘上。
检非违使疾言厉色地说:「我们接到通报,说犯人进入了贵府。请问参议千金,有没有这回事?」
管家把耳朵凑进竹帘。有身分地位的贵族千金,不会直接跟成年男子说话。通常要透侍女,把千金的话传达给第三着。但是,不知道是侍女们都吓跑了,还是总管的意思,现在没有侍女陪在身旁。
笃子坚持说她甚么也不知道。
一个卫兵看到站在庭院的昌亲,厉声询问:「那个人是谁?」
昌亲走回对屋,默默看着检非违使们。在悬挂灯笼的照射下,有人认出了那张脸,在检非违使耳边窃窃私语,检非违使叫出声来。
「安倍家的……?!」
目光严厉的检非违使,以胁迫的语气逼问:「你在庭院做什么?」
检非违使的眼睛斜睨着树丛,怀疑是不是有人躲在那后面。
两名卫兵循着他的视线,冲下阶梯想做确认。粗暴地拨开树丛的卫兵,确定没有人后,不甘心的咋咋舌。
检非违使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自己的猜测错误,忍不住焦躁地低吼:「我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昌亲面不改色地望向树丛。
忽然,他想起蹬壁跃起,跳到围墙上的水干装扮的女孩。
「我看到非季节性的萤火虫,去追他们了。」
「萤火虫?」
检非违使不由得复诵他的话,后面的卫兵们也面面相觑。
现在是冬天。属于夏天的萤火虫,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
「你在胡说甚么……」低声怒骂的检非违使站起来说:「劝你最好不要藏匿犯人,这是圣旨,不管你是不是参议大人的千金,都不可以抗旨。」
坐在竹帘后面的千金,从容自若,凝然不动。
这样的她突然欠身而起。
有些脚步声往东北对屋去了。
昌亲慌忙转移视线,看到有侍女拿着蜡烛替卫兵们带路,神色惊慌。
卫兵们在渡殿尽头停下来,侍女走进了对屋。没多久,在单衣上披着外挂的两个孩子出来了。还听到嘤嘤啜泣声,是睡着的小千金被吵醒了。
这种时候,昌亲心里想的却是幸好现在腾蛇不在这里。
不知道被卫兵说了甚么的侍女,跟孩子们一起被带来了东对屋。
竹帘后的笃子屏住了气息。
被带到检非违使前面的国成,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用力握着还半睡半醒的中基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与国成视线交接的检非违使低声问他们:「有没有平常很少来的客人在你家?」
边说还边狠狠瞪着他们,企图吓唬他们,逼他们说实话。
中基吓得快哭出来了,国成用力握住他的手,猛摇着头。
「真的吗?说谎的话,会遭天谴喔,神甚么都知道。」
「只有叔叔来。」
国成看昌亲一眼,用生硬的声音回答。
昌亲看到他露出衣服下摆的小脚抖个不停,那绝对不是天气太冷的关系。
「小朋友,我再问一次。不可以说谎喔,要诚实回答。说谎的话,神会生气喔。」
国成把脸皱成了一团。检非违使的眼睛闪过亮光。
「除了那个男人外,还有没有其他客人?」
另外一只手紧紧握起拳头的国成,缓缓开口说:「没有人来……」
「没说谎?」
「没有人来。」
孩子的回答很坚定,威胁恐吓的检非违使虽不甘心,似乎也相信了。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如果犯人出现,请务必通报官府。」
检非违使交代总管后,怒气冲冲的撤队。总管向昌亲行个礼,也跟着离开了。
纷扰的气氛一消失,笃子就从竹帘后面冲出来。
「国成、忠基!」
紧紧抱住两个儿子的笃子,颤抖地喘着气。
「国成……!很好……很好……你做的很好!神一定会原谅你今天说的谎!」
精神一放松,国成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摇着小小的脑袋说:「不……母亲,我没有说谎。」
「咦?」
怎么说呢?
国成用含泪的声音,对大感意外盯着自己看的母亲说:「父亲说过……说谎跟随机应变不一样。我是随机应变……不是说谎……不会遭天谴。」
好不容易说完了,国成用力吸口气,抓着母亲大哭起来。
「呜……呜咽咽咽……」
忍耐至今的寂寞,跟淅沥哗啦的泪水一起涌上来。
——好儿子,你不可以说谎,但是为了某个人好,没有说出真话,就不是说谎,而是随机应变。所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随机应变也是必要的。爸爸不准你说谎,可是准你随机应变。
这是某天父亲半开玩笑说的话。年幼的孩子面对检非违使的威胁时,却毫不屈服,毅然决然实践了父亲的话。
题外话,当时成亲被笃子狠狠训了一顿,说他怎么可以教儿子这种不正经的事。
忠基看到哥哥哭也跟着哭了,笃子只能紧紧、紧紧抱住两个抽泣的儿子。
「大哥……」昌亲全身虚脱,不由得瘫坐下来。
还以为这次躲不掉了,没想到人不在的成亲,又在紧要关头漂亮地救了小弟一命。
昌亲单手掩着脸,觉得很想哭又很想笑,无奈地浮现苦笑般的表情。
这辈子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超越不了大哥———



青白鬼火缠绕的妖车疾驰而去。
在车之辅的车子里,昌浩等人抓着木柱稳住身体,从前帘缝隙偷窥外面的状况。
主要大路、小路都散布着高举火把的检非违使和卫兵们。路面较宽的路,两边都站着卫兵,路的交叉处也编派了不少人。
车之辅奔驰时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可能是太急躁,比平常摇晃。
小怪站在车篷上,监视后面。在京城四周筑起无形墙壁的术士,很可能用甚么手法对付他们,最好是随时戒备。
昌浩和萤都缄默无言。在没有灯光的车内,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
十二神将勾阵隐形了,尽可能的抑制神气。
在车之辅的妖气中彻底隐藏神气,说不定可以越过墙壁。小怪和勾阵都这么冀望。
虽然不确定,但值得一试。
没多久,车篷上的小怪听到车之辅的声音。
《式神大人、式神大人……》
「怎么了?」
小怪边仔细观察四周边回应,车之辅有点紧张地说:《在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式神大人……还有勾阵大人的神气,都没办法完全隐藏!》
脸色阴沉的小怪皱起眉头,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十二神将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的神气,这次成了大麻烦。
小怪咋咋舌,低声咒骂。
「可恶……」
昨天萤用法术治好了他的喉咙,这是不幸中之大幸。要不然,即使变成小怪的模样,也一定会因为神气外泄,出不了京城。
「要想想办法……」
高举着火把的卫兵们,没有发现妖车。嘎啦嘎拉响的车轮声,也只有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的见。
跑得比平常快很多的车之辅,沉默半晌后,抱定必死的决心说:
《式神大人,在下有个办法。》
「甚么办法?」
《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没关系,你说说看。」
《是,呃……》
出乎意料的小怪张大了眼睛。
低声沉吟后,他把这个办法告诉车里的同胞。
《喂,勾阵。》
《甚么事?》
隐形的勾阵听完小怪的提案,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来如此——》
取得她的同意后,小怪出声叫唤两人。
「昌浩、萤。」
车里的两人默默抬头望向车篷,耳边响起小怪急迫的声音。
「从现在起,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要惊慌。」
昌浩眨眨眼睛,心想他们到底要做甚么?
小怪环视周遭,确认目前的位置。这里是左京,过五条了,还没到六条。部属的卫兵好像少了一些,这应该不是错觉,大部分的卫兵都被派到环绕京成的城墙边和大门前后了。
小怪尾巴一甩,对车之辅说:「好,车之辅,做吧!」
《是!》
车之辅收到号令,双眉挺然往上扬。
抓着车上木柱的萤,倒抽了一口气。
「它要做甚么?」
妖车的妖气突然高涨起来,一直涨到了最高点。可能是用力过度,车体到处都发出异常的倾轧声。
「车之辅?!」
瞪大眼睛的昌浩,从前候车帘的缝隙看到了青白色的火光。
打开车窗一看,车体都被不断冒出的青白鬼火包住了。
转动的轮子、车轭、车辕的火焰碎片,像冒汗般四处飞溅。迎风飞扬的车帘也拖着常常的火焰尾巴,在黑暗中碎成点点火光。
车之辅彻底释放的妖气,把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完全包覆吞噬了。
《式神大人,成功了!》
「干的好!车之辅!」
大方给予赞赏的小怪,其实也发现了新的问题。在车内的勾阵也一样。
妖气隐藏了车内所有人的身影,但因为妖力释放到极限,所以连没有灵视能力的一般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妖车。
卫兵们听到突然响起的车轮声,都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看到被青白鬼火包住的疾驰的牛车,引发了大骚动。
「那是甚么?」
「怪物……!」
「是妖怪,是妖车!」
卫兵吓的大呼小叫,全身发抖。车之辅没里他们,拼命往前跑。
愣住的萤,突然想到甚么,脸色骤变。
她把头探出车窗外,大声叫着:「快停下来,车之辅!你想死吗?」
这句话把昌浩吓得目瞪口呆。
萤碰碰敲着车壁,加强语气说:「快收起你的妖气!要不然……」
这样继续释放妖气,不久就会筋疲力尽。当妖气用尽时,车之辅本身搞不好会消失。
「妖怪用尽力气也会死!快停下来…..!」
可是车之辅咬紧牙关奔驰,不听她的话。
《不行!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爱自己不救主人的式,有甚么价值呢!》
从萤旁边探出头来的昌浩,把手伸向转动的轮子,试图让车子停下来。
指尖碰到了青白鬼火。一点也不烫的妖气火焰,包住昌浩的手,把他的手拉开了。
「车之辅,不要冲动!我不会有事,我会想出办法,你快停下来!」
昌浩抓着窗框呐喊,车之辅听到很开心,兴奋地说:《主人……在下有这句话就够了!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主人平安逃走!》
绝对不会让检非违使或卫兵们抓到主人。
主人总有一天会超越那个大阴阳师。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让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检非违使随便碰他呢。
既然待在京城有危险,那么,就要逃的愈远愈好。
于是,车之辅恳求萤说:
《萤小姐……在下有件事想拜托你……萤小姐,你很善良,在下对你非常倾慕……可是……》
昌浩听不见它说的话。就是因为昌浩听不见,它才跟萤说。
「车之辅……」
妖车的话突然中断了,萤清楚感觉到它话中深处的坚决意志。默默抓着窗框的萤,听着没有声音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如果主人身旁没有任何人,在下也会希望萤小姐成为主人的支柱,说不定还会跪下来请求萤小姐。》
轮辐嘎吱嘎吱作响。可能是无法承受转动的速度,或是使力过度,产生了龟裂。
好痛。车体彷佛就要四分五裂了。
车轮辗过路上的小石子。
《唔……》
车体弹跳起来,里面的昌浩等人都东倒西歪。
好痛。好痛。好痛。
《……唔……!》
再痛,车之辅也不停下来。
傍晚前,去参议府邸时,车之辅听昌亲说了萤来京城的目的。又从小怪那里听说,昌浩在皇宫陷入困境时,是她冲出去救了昌浩。
萤接住飘落的雪花时平静而清澈的侧脸、从她指尖滴落的红色液体,在车之辅眼中历历浮现。
——我也有过式……
萤的身手不凡,一定帮的了昌浩,没有人比她更值得托付了。
但不能那么做。
《如果只有萤小姐的话,在下一定会……》
青白鬼火燃烧的更炙烈了。
萤猝然眯起眼睛,嘴唇微微动着。
勾阵看着她的嘴型,确定她是喃喃说着「你好傻」。
除了萤,勾阵和小怪也都听得见车之辅的真情呐喊。
昌浩从他们的表情看出车之辅正在说些甚么,焦躁地甩着头说:「你再说甚么啊?车之辅!」
为什么自己连唯一一个式的声音都听不见?这件事令他懊恼、焦躁、悲伤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搞不清楚涌上心头的是甚么情绪,强烈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大叫出来。
《主人、主人,在下真的、真的非常珍惜主人替在下取的名字车之辅。》
包住车体的鬼火飘摇不定,帘子后面摇曳的尾巴愈来愈短。
在车篷上,被鬼火包覆的小怪喃喃说着:「那时我倒觉得他取的太随便呢……」
卫兵们惊慌失色地大吼大叫的模样映入它眼中。
有人想逃走;有人指着这里大叫;有人拿着枪戢追上来。
微微响起马蹄声,是检非违使接到通报赶来了。
火把的亮光逐渐增加,卫兵的人数也跟着增多。来到不知名的小路与宽广的朱雀大路的交叉路口时,车之辅大转弯直直往南奔驰。
路上到处都是检非违使。他们也都吓得惊慌失色,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边叫喊边追上来。
鬼火的气是稍微减弱了,但车之辅还是卯起来全力奔驰。
这里离罗城门不远,钻过那道门,就可以越过包围京城的无形墙壁、越过阻碍神降们的墙壁。
出了墙外,有小怪和勾阵,他们是安倍晴明手下最强的两名式神。没甚么好担心的。少了只会奔驰的妖车,主人也不会有事。
「车之辅!」
昌浩哀号般叫唤,车之辅开心地眯起眼睛说:
《承蒙主人收为式后,像这样载着主人跑是在下无上的喜悦。主人指定在下在戾桥下待命,也是在下最大的骄傲。》
一条戾桥与那个大阴阳师有很深的因缘,对区区一只妖怪,而且还是只牛车妖来说,这是极高的荣耀。
车速慢慢、慢慢地减缓,而覆盖车体的鬼火相对增强了一些,因为妖车把大部分的力量用来隐藏神将的神气。
小怪扭头往后看。
京城的正门罗城门耸立在遥远的黑暗中。红红燃烧的篝火,放置在门的两侧。检非违使与卫兵的人数很多。可能是认为犯人不至于大胆到直接从大门冲出去,所以们那边只依据门的大小、宽度配置人手。
车之辅释放的妖气动荡摇曳,车轴倾轧作响,车体倾斜到快翻倒了。
「车之辅!」
听到昌浩抽搐般的叫声,车之辅拼命稳住倾斜的车身。
《啊,主人,对不起,晃得这么厉害。请再忍耐一下,闯过门就行了……》
使劲奔驰的车子渐渐放慢速度,与追兵拉开了距离,。
小怪警戒地眯起了眼睛。必要时,可以用神气把它们吹走,只要不伤到人就行了。
正在测距离时,小怪看到拿着火把追上来的卫兵周围,有甚么东西蠢蠢钻动,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是……?」

追捕妖车的卫兵们,起初没发现有东西在脚下跳跃。

火把被风吹得轰轰作响。
某种刺耳的微弱声响与那个声音交叠。
有卫兵反射性地往脚下望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在追缉犯人的他们的两旁,有无数的黑影以相同的速度跟着他们前进。他们转动眼珠子瞄了一眼,那些黑影就同时跳了起来。
「嘿—呦!」
是数十只,不,数百只,说不定多达上千只的小妖。这些大大小小的妖怪,从左右、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上来,碰碰弹跳、翻转、腾跃、飞奔。不知不觉中它们包围了妖车,以同样速度开始奔跑。
脆弱的小妖们团结起来,妖气也十分强大。没多久,小妖们的妖气就完全包覆了逐渐虚弱的车之辅。
熟识的付丧神镜子大叔,飞跳到看傻眼的小怪旁边。
「好久不见了,式神。」
小怪瞪着意气风发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的付丧神。
「你们是在凑甚么热闹?小妖们。」
付丧大叔发出发出咻咻咻的奇怪笑声。
「听我娓娓道来,还不如用看的,看吧。」
残缺的镜子亮光一闪,镜面就暗了下来。
小怪眯眼一看,认出那是黑夜的画面。
检非违使和卫兵们紧绷着脸,在黑暗中奔驰。只能从镜子,看到他们的嘴巴说着什么,但听不到声音。不过,从他们的动作,可以推测他们是在追缉重罪犯人安倍直丁。
黑暗中有黑影看着快步行进的卫兵们。那些黑影聚集起来,彼此交谈后,倏地消失在黑暗里。
镜子换了一个画面。一只小妖冲向如常聚在一起的小妖们,慌慌张张地向它们说了些甚么,它们听完后脸部扭曲,吓的飞跳起来,然后所有小妖一哄而散。
接着镜子同时出现四个画面。
刚才散去的小妖们,又跑去找其他伙伴,比手画脚地说了些甚么。听完的伙伴们也跳起来立刻散去。
这样的画面重复好几次后,一个消息就像涟漪般,在京城所有小妖之间传开了。
小妖们究竟说了什么?
小怪从他们的嘴型猜出了大概。
不得了啦,阴阳寮发生了大事。听说昌浩杀了某贵族,遭逮捕后逃走了。被抓到的话,会被当场处决。
那小子怎么可能杀人呢?丢下他不管,他会被杀了,我们必须想办法救他——
「……」
付丧神大叔对哑然失言的小怪抿嘴一笑说:「怎么样?式神,你欠我一次人情喔。」
小怪半眯起眼睛瞪着镜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很不甘心,但这次只能全面投降了。
在这种穷途末路的关头,他们的确帮了大忙。不过,它们的作法未免太荒唐,让人不敢领教,很难心平气和地感谢他们的协助。
「喔……」
小怪甩甩尾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想这种战略还真是只有小妖才做得到。
「就跟你们说声谢谢吧。」
大叔嘟起嘴说:「什么嘛,你这家伙真不值得帮,算了。」
付丧大叔在车篷上轻轻跺个脚,露出鬼棘的笑容。
「少了游玩的对象多无趣啊,以后也别让我们太无聊喔。」
小怪根本懒得回应它。

被小妖包围的妖车,在他们的妖气的支撑下,勉强恢复了力量。车之辅释放出来的鬼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看到被清白火光照亮的小妖们,卫兵吓的大叫起来。
「是百鬼夜行……!」
小妖们吱吱喳喳的欢呼声,掩盖了车轮的嘎啦嘎啦声,也吞噬了卫兵们的惊叫声。
脸色发白的检非违使们,不由得骑着马向后退。这是与犯下重罪的犯人相关的不祥事件吗?碰到这么多妖怪,很难不招惹到晦气。
「快……快去请阴阳师……」
有人这么嚷嚷,接着就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惨叫声。
「快去请阴阳师、快去请阴阳师啊!」
「快派个人去阴阳寮,快啊……!
「要赶快除秽净身!」
「快去请阴阳师来净化碰到百鬼夜行的身躯……!」
有不少卫兵根本不等阴阳师来,丢下手中的火把,就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行程百鬼夜行的小妖们,嘻嘻哈哈的喧闹起来,像是在嘲笑他们。
罗城门就快到了。
车之辅使出最后的力量往那里冲刺,围绕着它的小妖们也像随从般跟着它跑。
篝火被风吹倒,红红的火焰溅起火花,转眼间就消散了。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篝火和那么多的火把又在不觉中一一熄灭,视野被沉沉的黑暗覆盖。
吱吱喳喳的尖锐欢呼声,在京城的夜里回荡。被妖气蛊惑的检非违使和卫兵们,满耳都是尖锐的欢呼声。
从车窗哑然看着这样光景的昌浩,茫然地嘟嚷着:「你们……」
小妖们发现他,啊地张大眼睛,开心地齐声大叫:「晴明的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发出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连这句话都被百鬼夜行的欢呼声完全吞没了。

妖怪奔驰着。
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
被青白鬼火照亮的小妖们不停地奔驰着。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确定安全越过了看不见的墙壁,小妖们就一只一只散去了。几只熟识的小妖留到最后才走,他们跟待在伊势的猿鬼们感情特别好。
「加油喔!」
送走挥手道别的小妖们,妖车继续往南走。
没多久,到巨京池附近,筋疲力尽的车之辅就慢慢停下来了。
昌浩从车子跳下来,钻过车辕绕到车之辅的鬼脸前。
「车之辅,你这个傻瓜!」昌浩抱住疲乏的鬼脸,低声叫嚷:「对不起……让你这样硬撑……我还听不见你的声音……」
车辐、车轮都出现了无数的裂痕。车轴快歪了,支撑车体重量的轮子也快倾斜了。即使变成这样,车之辅还是没停下来。
麻烦了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人的协助下,总算活下来了。
然而,还是解决不了事情。不能回京城,也不能洗清犯人的污名。
昌浩的头脑一片混乱,思绪像漩涡般转个不停。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但发生太多事,没办法整理出个头绪。
冰冷的风吻过颈子。那是滑过水池表面,饱含水气的风。
昌浩缓缓仰起脸,望着潺潺作响的水面。
他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夜间也看得很清楚。
萤伫立在池边。背对着她的身影,与某天的梦境交叠。
那个梦就是暗示着这个光景吗?那么,当时的泪水意味着什么?
阴阳师的梦都有意义,但不到那时候,就很难解读。
昌浩深深叹口气,彷佛吐光了肺里的空气。乌纱帽和直衣都莫名地沉重,他很想换上笃子给他的衣服。
「车之辅。」他轻轻拍打轮子,望着来时路说:「你在这里休息,等恢复了体力就回京城。」
牛车跳了起来。萤被剧烈的嘎搭声吓到,扭头望向他。
车之辅摇着头表示不想回去,昌浩冷静地对它说:「我希望你回到戾桥下,在哥哥们有需要时,协助他们。」
这趟旅程前途未卜,不能带着遍体麟伤的妖车同行。
他闭一下眼睛,思索措辞。
「还有……在那里等着我回去。」
鬼的双眸激烈地动荡着。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大滴泪珠就扑簌落下来了。
昌浩笑着对它说:「等解决所有事,洗清嫌疑,我就会回去。再说,接下来必须翻山越岭,对你来说有点困难。」
车之辅还是坚持不肯点头答应。
昌浩板起脸说:「回去,这是命令,是我的式就听我的话。」
样貌凶恶的鬼脸扭曲成一团,活像个小瘪三。
《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既然主人说式必须听从命令,那么,它只能听从了。不听从的话,不就等于失去式的资格了?
《呜……呜呜……》
昌浩拍拍抽噎啜泣的车之辅,然后闭上眼睛结刀印。
「华表柱念……」清冽的灵气包住车之辅。它强忍着疼痛,边哭边看着昌浩。
昌浩张开了眼睛。
「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动了……请帮我转告哥哥们,我没事。」
他又拍一下车之辅,扭头望向其他地方。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巨京池的水面掀起涟漪,迤孋不绝。他们要绕过这个水池,走向吉野。
参议家的山庄位置,昌浩只有模糊的记忆,到附近应该就找的到了。
好远。现在离京城愈来愈安全。为了以后平安回家,也必须这么做。
「拜托你了,车之辅,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妖车抹去泪水,挺直倾斜的身体。
《请千万保重。》
说完后,车之辅转向了小怪与勾阵。
《式神大人,我想跟你们谈谈……》
小怪动动耳朵靠过来,车之辅压嗓低门说:
《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小萤小姐……》
「萤?」
车之辅对皱起眉头的小怪上下轻晃车辕。
《是的,呃,她……》
不时偷瞄着萤的车之辅,用只有小怪听得见的声音接着说:
《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再堀川河边,雪花飞舞的傍晚时刻,萤痛苦地咳出血的模样,闪过车之辅的脑海。
「什么?」
小怪也惊讶的哑然失言,不由得转头望向萤。
昌浩走进萤,正在跟她说话,大概是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的脸也被皇宫里的官吏们看见了,检非违使们应该也把她当成了「穿着水干服的共犯」。她回京城的确会有危险,但也未必非要与昌浩同行不可。
与昌浩共同行动,对她来说还是很危险。昌浩的想法是,从现在开始个别行动,也许对彼此都好。
萤摇摇头,说了些甚么,昌浩显得很困惑。从小怪这里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小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据他猜测,应该是萤说要一起走,昌浩反驳她说这样太危险。
萤的脸色十分苍白,白到黑暗中都清楚可见。很难相信她跟昌浩同年纪,她的身体消瘦,手臂、手指也很细,有时会给人弱不经风的感觉。
车之辅还想接着说什么。
《她不准我说这件事,其实……》
欠身向前的小怪,疑惑地看着突然打住的车之辅。
「车之辅?」
《啊,没有啦,就是……》
妖车开始冒起冷汗,诧异的小怪循着鬼脸的视线望去。
站在巨京池旁的萤,紧盯着车之辅。从散漫下垂的袖子,露出食指与中指的指尖。
她在袖子里结起了手印。
车之辅看到她动了一下手指,吓得跳起来。
「车之辅?」
《啊,呃……那个……这个……》
看到车之辅快哭出来的样子,小怪知道它受到威胁,就甩甩尾巴说:「啊,我大概知道了,不用勉强说。」
《对、对不起……!》
萤既然会威胁车之辅,可见它说的话是真的。
合抱双臂站在小怪稍后方的勾阵,发现萤正盯着车之辅,温柔地笑着,妖车却显得惊慌失措,车体倾轧作响。勾阵怀疑的眯起眼睛。
说是威胁嘛,看起来又不是很认真,只是要车之辅保守秘密而已。
在她旁边讶异地看着车之辅的昌浩,垂头丧气地走过来。
「怎么了?昌浩。」勾阵歪着头问。
昌浩叹口气说:「萤说要跟我们一起走。有什么万一时,有在她的确如虎添翼,可是,我不太想把她牵扯进来……」
勾阵苦笑着说:「会不会太迟了?」
「说的也是。」
满脸苦涩的昌浩,一把抓起小怪放在肩上,拍拍车之辅说:「那么,车之辅……我们走了。」
妖车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默默地上下晃动车辕,因为她怕一开口就会再哭出来。
三人沿着巨京池往前走,车之辅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



阴阳里所有还可以走动的人,应检非违使们的要求,来到罗城门周边时,已经是亥时了。
最优秀的阴阳升藤原敏次,对周边残余的妖气大感惊讶。
「没想到在打雷之后,又出现了百鬼夜行……」
这麼喃喃自语的敏次,断断续续听见卫兵们交头接耳的谈话。
「犯人……」
「……居然被他逃跑,太丢脸了……」
「应该还在京城某处……」
敏次眉头深锁,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赶紧松开。
傍晚发生的惨剧,由於被当成犯人的直丁逃跑,无从知道事情经过。在典药寮由药师细心看护的藤原公任还没醒过来,徘徊於生死边缘。
最糟糕的不是伤口的深度,而是出血过多。血液不足,人就会死。
敏次想起书库里那摊血的范围之大,不由得吞口唾液,感觉有东西从胃里涌上来。
他还记得,打开木门的瞬间,有股铁腥味冲鼻而来。后辈的手中滑落短刀,他看著倒在地上的公任,表情一片茫然,不像是有意识要掩饰自己的犯行。
罗城门周边的卫兵们高举火把,火焰拖著长长的尾巴,在各个角落摇曳著。从阴阳寮派来的阴阳师们,正使用护符、幡帛旗进行驱邪进化的仪式,并交代撞见妖怪、沾染晦气的检非违使和卫兵们拉弓鸣弦。没多久,到处都响起鸣弦的声音,飘荡现场的妖气很快就消散了。
「这样就不必担心了。」
焦躁不安明显挂在脸上的检非违使,对正在整理道具的敏次说:「阴阳师可以驱逐妖怪,也可以召唤他们吧?」
「啊?」敏次不由得停下动作。
检非违使斜睨著罗城门说:「譬如召唤妖怪,制造百鬼夜行……」
「阴阳师不会做那种事!」
敏次高声驳斥,打断检非违使的话,迅速收拾好道具抱起来,默默行个里便转过身去,快步走向阴阳师们。
满腔怒火在他胸口翻腾,他知道检非违使是怀疑安倍直丁召唤妖怪,再趁乱逃走。
「真没礼貌,把阴阳师当成了什麼嘛……」
跟他一起被派来的阴阳师们,也差不多完成任务了。帮他们把道具带回阴阳寮,是阴阳生的工作。
检非违使们会继续执行搜查直丁的任务吧?
敏次希望他们不要再追捕后辈,但说不出口。
阴阳寮的人都知道,昌浩不可能做那种凶残的事。他是那个大阴阳师的孙子;他是阴阳博士的侄子;他是天文博士的儿子;他是历博士与天文生的弟弟。
他没道理杀害几乎可以说是不认识的达官贵人。找不到那样的理由。或者会不会只是大家不了解,其实他心中埋藏著什麼呢?
敏次甩甩头,告诉自己不可能。
在傍晚的橙色光线中,昌浩被检非违使包围著往前走时,还极力替自己辩驳。
——不是我、不是我。
检非违使的怒吼和周遭的嘈杂声,淹没了昌浩的呐喊,几乎没人听见他喊冤的声音。在那样的混乱中,敏次也不是亲耳听见,但既然昌浩说不是他,敏次就相信不是他,没有半点怀疑。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可以凭直觉判断吗?是不是应该再深入调查呢?
敏次在混乱的思绪中烦恼著。
就是在那时候,雷电突然打下来。彷佛是上天为了救昌浩,挥下了光之剑,给人这样的错觉。
昌浩傻楞楞地站在趴倒在地的检非违使中。
检非违使们边呻吟边扭动著身体。他们要带昌浩去的地方,就是处死刑的地方。
他们不给昌好辩解或说明的机会,就要杀了他。
在那紧要关头,敏次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只隐约记得,不知道为什麼胸口热起来,视野变的朦胧,怎麼样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是自己说的话,从背后推了昌浩一把,但他一点都不后悔。不过同时他也在想,这样做真的对吗?
从傍晚到现在,这样的苦恼一直折腾著它的心。
深深叹息的敏次,听到急迫的马蹄声接近。卫兵一只手拿著火把,骑著马冲过来了。传令兵在检非违使前拉住马,从马上跳下来,单脚屈膝跪下。
「禀报大人!直丁已经逃出京城,正往南走!」
现场一片哗然。
满脸惊愕的检非违使逼近传令兵说:「怎麼回事?谁说直丁已经逃出了京城?!」
阴阳寮的人也都张大了眼睛。
「禀报大人,这是占卜出安倍直丁会行凶的术士,又占卜出来的结果,皇上下旨立刻派兵追捕!」
传令兵说完后,检非违使们乱成一团,赶紧编派卫兵,骑马出发。
「快,不能让他逃了!」
追捕的人们陆续冲出罗城门。阴阳寮的人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呆呆看著火把的火光逐渐远去。
传令兵正要骑马回皇宫时,敏次跑过去找他。
「请等一下!」
「嗯?」
敏次用激动的语气,像疑惑地转向自己的传令兵确认。
「你刚才是说占卜?!」
「是啊。」
被问得莫名其妙的传令兵皱起了眉头,敏次又接著说:「你是说……直丁行凶的事是占卜出来的结果?!」占卜还说他已经逃离京城,往南去了。
「这是谁占卜出来的?阴阳寮的人没有做这样的占卜,到底是谁……」
传令兵似乎被敏次的气势压倒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奉旨来传达命令而已。」
敏次听到传令兵这麼说,猛然回过神来,向他致歉。
「我实在太失礼了,对不起,请原谅我……」
传令兵瞪敏次一眼,骑上马,从朱雀大路往北扬长而去。
「敏次大人,我们走吧,还要向寮长报告这件事。」
在其中一名阴阳师的催促下,敏次点了点头,私下的疑惑在他的心中滋生。
占卜?谁做的占卜?应该与阴阳寮无关。藏人所阴阳师还在伊势,除了他之外,有谁可以这样分毫不差地占卜出一件事?
「敏次大人,你的表情好严肃,怎麼了?」阴阳师问。
敏次思索措辞后回答说:「恕我孤陋寡闻,不知道晴明之外还有这麼厉害的术士,可以正确占卜出会在阴阳寮发生凶杀案,还可以断定直丁已经逃离京城。」
阴阳寮的前辈似乎听出敏次想说什麼了。「不要乱说话……我们回去吧。」
敏次闭上嘴巴,紧绷著脸,跟在前辈后面往前走。
忽然,他回头望向罗城门。听说百鬼夜行经过,现在却风平浪静,不留半点痕迹。
检非违使问他是不是可以召唤妖怪?
当时他回答阴阳师不会做那种事,其实——
「当然可以召唤啊……」
所以他没说不可以,只说不会。
阴阳师可以除魔、除妖,既然可以除,就表示可以召唤自如。对半吊子的术士来说或许很困难,但未必做不到。敏次知道几个绝对可以做到的人。
被追捕的后辈能不能做得到,敏次不知道。能做到的话,也没甚麼好惊讶的。毕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有那麼多优秀的术士陪伴。如果还有灵视能力,就更有可能了。更何况,他的学习态度又踏实、认真。
敏次甩甩头,低声嘟嚷著。
「……占卜……」
究竟是谁做了这样的占卜,还禀报了当今皇上?



过巨椋池没多久,就进入了山路。
即使施行了暗视术,夜里的山路还是很暗。
昌浩一行人默默走在树林缝隙间绵延不断的羊肠小径上。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动了动鼻子。
「有水的味道……我记得前面有座山谷。」
抹去额头汗珠的昌浩,眨眨眼睛说:「小怪知道那地方啊?」
「不是很清楚,如果记错了,别怪我。」
小怪怕记错,先给自己找台阶下,勾阵对它说:「不,你说对了,再往前走没多久,就会到树林中断处。」
很久以前,他们跟晴明来过。在当时的记忆中搜寻的勾阵,皱起了眉头。
昌浩和萤都走了很久。从傍晚到现在,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坐在参议家时,是最长的休息时间。
勾阵回头看负责殿后的萤,眯起眼睛沉思。
萤虽然大气也不喘一下,脸色却苍白的有点过分。车之辅说她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这句话叫人忧心。
忽然,萤掩住嘴巴,轻轻咳嗽起来。
「萤?」勾阵的胸口掠过莫名的寒意。
萤吐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是吗?」
「嗯,走太久了,也许该休息了。」
她看起来没甚么异样,勾阵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勾,怎么了?」
被唤醒的勾阵,发现自己落后了一段距离,赶紧加快脚步赶上昌浩他们。
开始小跑步的萤,悄悄瞥了一眼左手的掌心。上面有看起来像是黑色污渍的斑点。她咬住嘴唇,在经过的树干上磨擦掌心,抹去了污渍。
呼地喘口气时,有声音触动她的耳膜。
她回头看,把手贴在耳朵边,闭上眼睛仔细听,是微弱的马嘶声。
「被发现了。」
他们逃离京城的事被发现了。怎么会这样呢?在百鬼夜行的掩护下,他们完全隐藏了身影和神将的神气,检非违使们不可能发现。
许许多多的猜测在脑中环绕。没多久,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夕雾。」
她咬着嘴唇,转过身去。
是占术?
「昌浩,追兵来了。」
萤的话把昌浩吓得脸色发白。
「咦?怎么会……」
「不知道,马叫声愈来愈近了。」
被她这么一说,昌浩也竖起耳朵,听到无数的脚步声随风飘来。定睛一看,树林狭缝间摇曳着萤火虫班的点点火光,那是检非违使的火把。昌浩等人开始往前跑。
山路只有一条,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只好避开山路……」
环视周遭德昌浩这么提议,但被小怪推翻了。
「不行,迷了路就回不来了。」
山路就是这样,只要走偏了,即使是大白天也会发生山难。愈往里走愈危险。想靠黑暗躲藏,也不能躲在看不见路的地方,否则很可能搞不清楚方向。
昌浩仰望天空。蓝色天空有星星闪耀着,可以靠星星辨认方位。
「没有其他路了,最好还是暂时躲起来。」
「可是……」
小怪与昌浩互不相让。
勾阵和萤监视着后面的状况,思索着该怎么办。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活抓昌浩,而是要将昌浩处以死刑。只要昌浩活着,他们就会继续追。
把手指按在嘴上的勾阵,低声沉吟。
「让他们以为昌浩已经死亡就行了吧?」
「对喔,没错。」
萤立刻表示赞同,拍拍昌浩的背。
「干嘛?」
「昌浩,把衣服脱下来。」
突如其来的话,把昌浩吓的瞪大眼睛。
「什么?!」
坐在肩上的小怪满脸惊愕,注视着萤。一旁的勾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要这么做?」
只有两个女生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什么啊?」
疑惑地皱起眉头的小怪,眨眨眼睛,动动耳朵说:「啊,我知道了……」
小怪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背,叫他往前跑。
「小怪?到底要干嘛啦?」
「别问了,往前跑就是了……」
昌浩边跑边思考。刚才小怪说过,前面有座山谷,果然没多久就到了树林尽头。
路突然没了,昌浩及时煞住,稳住脚,往后退了几步,好险。
「唔哇……」
肩上的小怪拍拍笃子给的衣服布包,然后把前脚伸向昌浩胸前的布包结。
解开那个结,布包就掉下来了。在落地前,被勾阵接住。
远方传来叫喊声。很多火把聚集起来,扩大了火焰照亮的范围。在火焰的照亮下,可以看见检非违使和卫兵们,但亮光还没照到这里。
「那边有地方可以站。」
把身体探出崖边的勾阵,俯瞰下面湍流,找到了目标。
「你跟萤先下去。」
「知道了。」
检非违使们的火光逐渐靠近。抱着萤的勾阵,在被他们发现前,从悬崖滑下去了。
这时候,昌浩再迟钝也看出小怪他们要做甚么了。
他转过身去,计算适当距离。
「最好被看见,对吧?」
「对,把他们引道最后防线,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嗯。」
脚步声和吼叫声逐渐逼近,举着火把的卫兵叫得更大声了。
昌浩往后退,小石头从崖边滚落下去。
这时他才发现,检非违使们的吼叫声夹杂着水声。山中还有不绝于耳的风声、潺潺流水声、草木的叶子抹擦声、踩过枯叶和枯木的干燥声,在这之前他都没听见。
现在他听得见,证明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小怪,我好像完全没事了。」
这句话出乎小怪意料之外,他张大眼睛盯着昌浩的侧面半晌后,带着苦笑点点头说:「好像是。」
马叫声和怒吼声震响。
「安倍直丁!」
无数的卫兵拉弓射箭,耳朵附近掠过咻咻的风切声,箭头擦过袖子、肩头、裤子。
小怪往昌浩肩膀踢了一脚。这是他们之间的信号,昌浩立刻转身往下跳。
卫兵的叫声层层回荡,检非违使高声呐喊,拿着弓箭的卫兵冲过来,往昌浩的方向伸长了戴着手套的手。
火把的火光剧烈摇晃。
无路可逃的直丁,坠落深谷。
卫兵跑到崖边用火把照亮谷底,在火光照亮的范围内没看到直丁的身影。
这时响起大型物体掉入水中的声音。
「是河,快找路下去!」
检非违使命令卫兵分成几路搜索。
就在搜寻中,夜晚的黑暗渐渐淡去了。
没多久,有卫兵通报找到通往下流的小路。
天快亮了,冰冷的蓝染片整个世界,是破晓时刻了。
检非违使把大部分的卫兵都派去河川搜寻,与马匹和剩下的几名卫兵,仰望着天空逐渐翻白的模样。
山头开始泛红,射出刺眼的光芒。
「天都亮了……」
这么低声嘟嚷的检非违使,听到卫兵的叫声。
「在河岸找到这个……!」
卫兵交出来的东西,是吸满水变的沉甸甸的直衣和乌纱帽。
「只有这些?本人呢?」
卫兵说走下去没多久,就看到河川有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大约水池那么宽,流水被几颗并列的岩石阻挡,从缝隙间像瀑布般喷出来。
「这些东西就卡在那些岩石上。」
水十分冰冷,没有冻结简直就是奇迹。卫兵们是用树枝,把漂浮在水面的乌纱帽勾过来的。
检非违使查验了直衣,用来扣住衣领的钮扣和扣环都被扯断,衣服破破烂烂。虽然湿透了难以辨识,但还是看的出来前身和右边袖子都有黑色污渍。
没错,这就是安倍直丁穿的衣服。
检非违使把衣服交给卫兵,环视周遭说:「就当作安倍直丁已经坠落山谷死了。」
找不到遗体,就没办法把头带回去。不过,这件直衣和乌纱帽应该可以当作直丁死亡的证据。
「回京城。」
检非违使骑上马,踢一下马腹,叹了一口气。
这样皇上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天亮了,山鸟也醒了。
追捕犯人的卫兵们,在山鸟的啼叫声中,队伍整齐地返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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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过了午时,工作告一段落后,藤原敏次才听说追捕犯人的检非违使们回到京城了。
由于阴阳博士缺席,目前由阴阳助全权处理阴阳部的工作分配。不过,除非有什么特殊状况发生,否则工作都是固定的,所以官吏们都井然有序地坐着该做的事。
上完课回到阴阳部的敏次,从阴阳师们的交谈,听到追捕犯人的检非违使们已经回来,不由得插嘴问:「那么,那个……」
敏次避开关键字,问的支支吾吾,阴阳师也压低嗓门回他说:「听说……在山里被逼到无路可逃,投河自杀了……」
敏次倒抽一口气,张大了眼睛。其他官吏又接着说:「听说没找到尸体,只有破破烂烂的直衣、乌纱帽浮在水面上。」
说完后,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地叹起气来。
「在怎么样,昌浩大人都不可能……」
「是阿……」
他们对在同部属工作的同僚都很了解。
目睹惨状的当时,他们受到惊吓,没办法冷静思考。检非违使就在那时候出现,高声控诉罪状,宣布了圣旨。
他们只能呆呆看着昌浩被粗暴地逮捕。
「若不是打雷……」
有人喃喃说着。若不是发生那样的天象异状,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若不是发生那种事,他已经被斩首了……结果还是一样。」
不同的只是没有尸首。
所有人都沉下脸,望向没有人的座位,那是直丁在部署最后面的位子。因为靠近出口,门经常开开关关,冬天特别冷。即使摆着火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经常对着冰冷的手指吹气,或是不断摩擦双手。虽然老是自言自语,但是是个老实、工作勤奋的男孩。
因为担心自己的字不好看,写字时总是很卖力。他们都清楚记得,他满脸痛苦地动着笔,还不时叹气的模样。
「他不是什么坏人啊……」
有人冒出这句话,其他人都点头赞同。
没错,他不该是这样结束生命的人。
敏次垂下了头。
「……」
啊,的确是这样。
整个阴阳寮都笼罩在沉郁的氛围中。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敏次立刻收拾道具、整理包袱,离开了皇宫。
他走的路跟平常不一样,目的地不是自己家。有个怎么也抹不去的疑问,他必须找到答案才能释怀。他明白,这只是自己的私欲,但怎么也没办法压抑下来。
昌浩不是坏人,不就该这样结束。若从此将他遗忘,恐怕日后会良心不安。
冬天的太阳比较早下山,夜幕很快覆盖了整片天空。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
侍女从已经点燃悬挂灯笼的渡殿,把他带到了主屋。认识多年的管家出来迎接他,对他的突然来访没有一丝丝的不悦。
管家看到敏次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立刻通报了主人。
敏次打开木门进去,就看到藤原行成坐在垫子上迎接他,很放松的样子。
「呦,敏次,欢迎你来。」
行成叫他坐下,他就在为他备好的垫子上坐下来。
他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思索了好一会儿。
「你来是为了昌浩大人的事吗?」
行成直捣核心,敏次惊讶地抬起头。
「行成大人……」
敏次双手霍然着地,恳求表情严肃的行成。
「我非常清楚,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可是,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
伏地跪拜的敏次,肩膀剧烈颤动,可见他是多么努力在压抑情感。
敏次这么激动的情感矛头,是对准了这个国家的最高存在;也就是超越人类,几乎等于神的天照后裔。对皇上抱持这样的想法,是极其傲慢又大不敬的事,而敏次却把这种理性的警告全抛到脑后了。
「没错,我的确不知道在书库里发生了甚么事,阴阳寮里的人应该也都跟我一样。我甚至还撞见昌浩大人跟公任大人在书库前交谈,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精明能干文明的右大弁,默默听着从小关照到大的年轻远亲的倾诉。
「可是,那个忠厚老实的直丁,怎么可能会变成下诅咒的人呢?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没错,只要身为阴阳师,就有可能受某贵族的委托下诅咒。敏次还没有这样的经验,但也听说过,有些官吏为了把政敌轰下台,会派使者摸黑去找实力坚强的阴阳师。
敏次是阴阳生,还在学习当中。等他成为名副其实的阴阳师时,可能也会承接这种地下工作。
多数人会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变得更加脆弱,种种知识和教论,就是为了规范人类的脆弱、锻炼人类的心性。
而安倍昌浩应该是从懂事前,就有过深切的体悟。
不管事任何人的委托,都不可以对将来可能成为国母的皇后下诅咒。
安倍家是皇上的臣子。既然效忠于高居万民顶点的皇上,就不该把某些东西对准与皇家相关的人。
敏次的想法也许太过冠冕堂皇。自古以来,争夺势力的案例不胜枚举,以咒术歼灭政敌的神秘传说也时有所闻。但他还是觉得,那个安倍昌浩绝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身为天上人的皇上,到底在想甚么,不是我这种卑微的地下人猜的到的。却也因为这样,我更好奇皇上为什么会那么想,我是不是很愚蠢?」
跪趴在地上的敏次,紧紧握起双拳。
行程把慿几拉过来,靠着凭几叹了一口气;是很沉重的一口气。
「行成大人……」敏次的语气变了,不像刚才那样激动地发抖,听起来格外的平静。
「我要向你坦白,那时候……我叫昌浩赶快逃走。」
出乎意料的坦白,让行成也倒抽一口气。
当时突然打雷,所有人都茫然失措,一个男孩呆呆伫立在人群中。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敏次脑海,一直没有消失。
「昌浩那样被检非违使带走,就会立刻被斩首……我觉得那时候会打雷,很可能是神谕……」
依天子之意,男孩被判了死刑,上天的雷电却对他伸出了援手。
对官吏来说,地上的天就是皇帝,绝对不能违抗天意。
那么,天上之意——神意,究竟在哪里?
「至今以来,我都深信统治国家的皇帝,是传达天意、明辨是非的人。既然是我们草民拥戴的至高存在,就必须是这么高洁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绝对不是神,依样是血肉之躯。也知道,他不可能完美。
皇上还很年轻,只比敏次多几岁。
「可是,这么重大的事,我实在……」
「敏次。」
沉默不语的行成,终于开了金口。
声音不大,但光这句话,就有足够的威严,可以让敏次安静下来。
「不要再说了……我了解你的心情。」
在行成的劝说下,敏次缓缓挺起了身躯。他的脸色阴沉,心是身体的一部分,当心志消沉时,身体就会出现那样的征兆。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咦?」
敏次瞠目结舌,行成沮丧地垂下了肩膀说:「忘了是哪天,皇上看起来很烦恼,他很担心皇后严重的病情,甚至跟我说了些毫无根据的传言……」
「什么传言……?」
敏次诧异地眨着眼睛,行成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他说,听说是有人下了诅咒,皇后的病情才一直没有起色。」
敏次也哑口无言。这么可怕的传言,是怎么来的?
「好像只有后宫的一小部分人知道那个传言,我曾经假装不经意地询问皇后身边的侍女,她好像知道,但巧妙地搪塞过去了。」
那么,所谓的一小部分人,就是皇后周边的人吧?敏次吞口唾液,做出这样的推测。
行成淡淡地接着说:「后来,皇上召见了伊周大人。」
「皇后的哥哥?」
低声确认的敏次,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涌现难以言喻的不快感。
伊周是皇上与皇后的外戚,只是这样的关系。四年前,伊周袭击花山院,被逐出京城后,存在感逐渐淡薄。
深得皇上宠爱的皇后定子,失去了后盾,在后宫的权势也大不如前。皇后生下的内亲王,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而后来的亲王,是在期盼中诞生的男孩,若外戚拥有力量,就可以巩固屹立不摇的地位,成为将来的皇上。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皇后的兄弟引发事件失势了,父亲又早逝,她还落发出家过,所以在后宫几乎没甚么立场。
皇上的宠爱是她唯一的依靠。
敏次在记忆中搜索资料,他记得藤原伊周跟行成差不多年纪。他没有见过身为殿上人的伊周,只能从他人的谈话中推测这个人的为人。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敏次对他既没甚么兴趣,也不讨厌他,只觉得他运气不好。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什么,只听说皇上后来再去看皇后时,显得非常煎熬。」
定子身边的侍女中,有人跟行成很熟。他说皇上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脸色十分阴沉,她很担心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听说卧病在床的皇后,看到皇上那样子,反而替他担心,喘着气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
敏次听说这件事,有点心痛。当然,他也跟皇后没甚么关系,只是皇后不顾自己身体的疼痛,反过来关心皇上,这样的体贴感动了他的心。
行成忧虑的合抱双臂说:「我从那边的侍女听说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行成点点头,压低嗓门说:「听说伊周大人的阴阳师做了占卜。」
敏次的胸口莫名地跃动起来。
占卜。阴阳师的占卜。
昨晚检非违使不是也说了类似的话吗?
「甚么样的占卜?」
这么询问的敏次,觉得喉咙发热干渴。行成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注意到这件事,便拍手叫侍女进来,吩咐她准备饮料。
没多久,侍女默默端着有脚的四方形托盘进来了,上面有茶碗和陶杯。她把东西放在行成前面,就行个礼出去了。
「敏次。」
行成把陶杯递出去,被敏次婉拒了。
「不,我不喝酒……」
「哦,是吗?」
行程苦笑,把茶碗递给敏次,当他拿起托盘上的水瓶时,敏次赶紧把茶碗端上去。
水瓶里装的是水。行过元服礼,就可以喝酒,但敏次滴酒不沾。
敏次要替行成倒酒,行成没让他倒,自己倒了酒。
行成平常不会这样。这时敏次才想到,行成说不定也很焦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敏次喝下茶碗的水,冰凉的感觉滋润了喉咙,他呼地吐口气。水的冰凉,冷却了发烧焦虑的心。阴阳师必须随时保持冷静,他却感情用事,冲动地跑来了这里。
敏次强烈感到羞耻,有失体面。
行成看着他紧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不禁抿嘴偷笑。敏次一副大人模样,其实还没完全长大。行成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
敏次双手捧着茶碗,默默看着碗里的水半晌后,抬起头回看行成。
「行成大人,您刚才说的占卜是?」
行成放下手中的陶杯,端正坐姿说:「卦象显示,有阴阳师对皇后下了诅咒。」
那个阴阳师会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只要杀了那个阴阳师,诅咒就会失效,皇后也会好起来,这就是占卜结果。
「占卜的人是伊周大人的阴阳师吗?」
「据说是,我没有直接向他确认过,所以不敢断定。」
敏次用恢复冷静的头脑思考。他总觉得心头卡着什么,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就是很不满。
伊周请来的阴阳师有多大本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皇上身旁有当代最优秀的大阴阳师。即使安倍晴明仁在伊势,皇上还是可以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他占卜。晴明接到圣旨,一定会即刻占卜。
来历不明的阴阳师占卜出来的卦象,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相比,能有多少可信度呢?为什么皇上会相信那种人,对他的占卜毫不怀疑呢?是甚么原因让皇上变成了这样?
敏次说出心中的疑惑,行成忧虑地回他说:「皇后的病情十分严重,我觉得就是这件是蒙蔽了皇上的眼睛……」
他先声明自己是臣子,与皇上相差十万八千里,然后才又淡淡接着说:「我只能大胆猜测,皇上也许背负着很重的责任。不论我们这些臣子如何裁量、禀奏,最后还是要交由皇上做决断,而最后成单结果的也是皇上。」
政治实务可以交给臣子来做,但祈求国泰民安的祭神仪式,不管哪个时代都要由皇帝亲自执行。向神明祈祷,所有灾难由自己承担,不要降临在人民身上,是皇帝必须完成的重要使命。
皇帝是国家的重镇,是掌管祭祀的王者。而无人可取代的使命,总是伴随着孤独。
所以皇帝会被当成神般敬仰,是有道理的。也因为这样,自古以来,有权势的贵族们在怎么争夺最高全为,也绝对不会想把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子。这种事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改变。
「不知道甚么叫做地位,只看的到表象的人,大概无法了解那种责任有多重或其他任何事吧。」
所以身处至高地位的人,都会希望拥有心灵相互寄托的伴侣吧?
尽管是政治婚姻,当今皇上还是这么疼爱皇后定子,就是因为他们彼此心灵相通。
行成平静地吐口气,喃喃说着:「皇上是怕皇后会不会就这样……」
敏次非常清楚,行成不敢明说的话是什么。
他的背脊掠过一阵凉意。
「皇后的病情这么……?」
行成默然点头。
皇后怀着孩子,可是一天比一天虚弱的皇后,能不能生下孩子呢?就算孩子生下来了,又能不能平安成长呢?
其实所有人都担心这件事,只是没人敢提起。
皇上比谁都忧虑,所以希望可以找出原因。只要去除病因,皇后就能得救,孩子也能平安出生。
「我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判断诅咒是不是真的。但是皇上会被逼到这种程度,我想应该就是那样吧。」
敏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皇上不是完美无缺,根据《记纪》记载,神也有缺点,也有失策的时候。没错,神并非万能。降临人世的天孙后裔,既生为人,就跟自己一样有烦恼、痛苦、迷惘的时候。
人是脆弱的。敏次了解自己的脆弱,譬如面对先天条件比自己好的人,就会羡慕、就会忌妒;遇到什么不顺遂的事,就会归咎于他人,而不会反求诸己;认为只有自己最不幸。
不管多厌恶,这样的脆弱都会潜藏在自己内心,冷不防地冒出来。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
敏次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只要比现在学会更多知识、累积更多经验、年纪愈来愈大,总有一天就会提升。所以他不懂,皇上虽然大他不多,但毕竟还是比他年长,为什么心态会跟自己差不多呢?
「事到如今,也很难确定真相是怎么样……」行成沉重地说。
敏次却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
「不,即使昌浩再也回不来了,只要查明真相,还是可以洗清他的污名。」
要不然,诅咒皇后的大罪人的烙印,会永远留在安倍家族身上。
「真要说起来,我是唆使昌浩逃亡的人,如果昌浩真的是犯人,协助他的我,也有罪吧?」
紧握双拳的敏次下定了决心。
「行成大人,我想知道实情。」
除了昌浩的事,其他事也令他感到疑惑。
太多事重叠在一起了。天文博士吉昌和天文生昌亲,都因为触秽请了凶日假。而阴阳博士吉平被下毒,他的儿子们也都因为这样请了凶日假,到现在都还查不清楚事情真相。唯一可以来工作的昌浩,又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根据占卜结果被当成了对皇后下诅咒的犯人。
为什么唯独安倍家族,在短短时间内遇到这么多的灾难?
多到令人怀疑是不是被设计了?
「要说是巧合,也未免重叠的太过分了。」
尤其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皇上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没有任何实绩的术士?
想知道皇后的病因,为什么不叫阴阳寮占卜?
「恕我大胆地说,我们也一样担心皇后的病情。他是公主和皇子的母亲,也就是将来的国母,只要皇上一下旨,从寮长到阴阳寮的所有人,都会极尽全力地占卜,找出原因……」
敏次忽然停住了,觉得自己的话值得商榷。
反复在脑中思考自己说的每个字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将来的国母——真是这样吗?
全力现在都集中在哪里呢?没有外戚的皇后,尽管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她的皇子也能被立为太子吗?
思考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不是这个疑问堵住了敏次的喉咙。
那是种奇妙的预感,沉重、冰冷、恐怖。他想厘清这种无形的情绪,直觉却不让他这么做,整理不出头绪来。
行成看他满脸疑惑,诧异地歪着头说:「敏次,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没、没甚么,不用担心。」
敏次猛眨眼睛,视线又飘忽不定,行成似乎察觉到什么,闭一下眼睛说:「敏次,你心中所想的事,也许正重了核心。」
「咦?」敏次惊讶的叫出声来。「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太荒谬了,以行成大人的身分,怎么会……」
「可是,皇上的确产生的怀疑。」
行成的表情有些阴暗。
「皇上怀疑什么……咦……?」
脸色发白惊慌失措的敏次,发现彼此之间似乎是鸡同鸭讲,讶异地问:「行成大人是说?」
行成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皇上怀疑左大臣道长……敏次,你想的不也是这件事吗?」
「啊……不,我是……」
敏次支吾其词,视线飘忽的样子,让行成的语气变得僵硬了。
「难道你有其他担忧的事?说来听听。」
被行成追问的敏次,惊慌的不知所措。
那是没有根据的预感,他也不想去确认。总觉得不可以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言灵。
「我只是在想,我们阴阳寮的人,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远不及皇上最信赖的安倍晴明。但是他们都很认真工作,也不断努力向上提升。
「嗯……身为阴阳寮的官吏,的确不太能接受。」
「我知道这么说太自不量力……」费尽心思把话粉饰过去的敏次,回想行成刚才说的话,又吓得再次脸色大变。
「您是说皇上怀疑左大臣?!」
行成点点头,敏次不由得欠身向前。
「怎么会这样?就算是皇上,也不该这么离谱……」
敏次惊愕的差点说出冒犯的话,被行成举起一只手制止了。
「刚才我也说过,皇上想找出原因,而且必须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完美原因……所以他的心很乱。」
那也不该怀疑既是国家最大权力者,又是自己叔父的左大臣吧?难道自己心慌意乱时,甚么事都可以做吗?
怒火中烧的敏次,忽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下来。
——这么严重吗?皇后的病情这么严重吗?
想到这件事的敏次,又开始咒骂自己的敏锐。若没想到,就可以毫不负责任地发怒。
把自己的大千金嫁入宫中的藤原道长,意图十分明了。
以后盾强弱来看,不知道哪天会出生的中宫的皇子,比较可能成为太子,而不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但是,中宫的年纪还太小,目前没有怀孕的可能性。倒是皇后已经生出两个孩子,现在又怀了第三个。
如果这胎是男孩,就很难说了。而且往后皇后又健在的话,也还有可能继续怀孕生产。
敏次不是很了解左大臣的为人。他只是强烈认为,既然是这位行成大人非常崇拜的人,那么一定事一位清风俊杰的人。
想想行成的为人,他就很难相信左大臣会策划诅咒皇后的计谋。
或者,只是自己错看了人性?
皇宫是伏魔殿,在里面蠢蠢欲动的百鬼夜行,是表面绝对看不出的人类的黑暗面。
敏次自己也身陷其中。
那么,昌浩是被皇宫中的黑暗吞噬了吗?
周遭陷入难以打破的沉默。行成和敏次都只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满脑子想着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行成才平静地开口说:「公任大人还没醒过来。」
敏次屏气凝神,等着行成说下一句话。
「不过,听说已经脱离险境。」
「那.......太好了......」
机灵的右大弁对大大松口气的敏次说:「等公任大人醒了,我再去问他这件事。有了当事人的证言,就可以改变周遭人的想法。要洗刷昌浩的污名,就要从这里做起,敏次。」
「是......」
磕头回应的敏次想起一件事。
去年昌浩办元服之礼时,行成就是加冠人。行成赏识昌浩,对他有所期待。
这件事对身为辅到人的他,也会有某种程度的影响吧?说不定还会对他将来的试图造成阻碍。
但是,可以看的出来,他守护着昌浩的成长,并不是基于政治局势之类的理由,而是因为喜欢昌浩的为人。说像他儿子,年纪有点太相近,应该说像他弟弟。
想到这里,敏次又产生疑惑。
话说昌浩的另一个哥哥成亲,也很久没来工作了。总不会成亲也发生了甚么事吧?
敏次直接了当地提问,行成边叹气边点着头说:「他的夫人再三交代我不要说,其实成亲大人现在……」
听说成亲在十多天前遭到袭击,敏次惊愕的瞠目结舌。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过了辰时,总算接到了通报。所有事的元凶阴阳师,已经跳下山谷自尽了。
皇上听完检非违使的报告,又亲眼确认过直衣与乌纱帽等证据后,才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这件衣服说不定沾染着事机败露的怨恨。
皇上原本要命令检非违使立刻销毁,但很快改变了主意。人死了,诅咒就会消失。那么,何必再做鞭打死者般的事呢?再说,这种于事无补的残忍做法,很可能刺激死者,又发生将近百年前的怨灵事件。
想到这里,皇上不由得全身颤抖。
昨天傍晚,雷电落在皇宫。几栋建筑物被击毁,引发火灾。去年烧毁的皇宫,好不容易重建完工,皇上和皇后才刚刚搬回来,却又发生了这种事。
忽然,皇上脑中闪过昨日的情景,是傍晚时在藤壶发生的事。
——没有……没有,绝对、绝对没有那种事……!
不只是现在。当他睡不着,整夜没有合眼,等着去追捕的检非违使们的通报时,这件事也在脑海中浮现过好几次。
每次他都会告诉自己:不,中宫在骗我,她跟阴阳师绝对有私情。
为了忘却这个傍晚的情景,他把满肚子的怒气都发泄在周围的家具上。看到值夜班的随从、宫女们,战战兢兢生怕触怒自己,他就更不高兴。他干脆把人都赶走,交代他们等他召唤再进来。不料人走光后的寂静,反而让他更加焦虑,觉得在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疯掉。
但是,亲眼看到破损的直衣后,他终于解脱了。不用担心了,皇后的病将会痊愈。
「啊,对了,去看定子……」
皇后在皇上的要求下,一起住进了重建的皇宫。
在搬回皇宫前的早朝上,有人说皇后病重又即将临盆,让她留在宫外会对她比较好,但这样的建言被皇上否决了。
皇上挥响扇子,对召唤的宫女说:「我要见皇后,你去通报。」
宫女接到命令,默默退下。皇上压抑激动的心情,等待回报。看到带路的侍女出现,立刻兴匆匆地站起来。
卧病在床的皇后定子,听到嘈杂声,迟缓地转动脖子。
拉起的板窗与竹帘前,是暮色迟迟的无垠天空。屏风的摆设位置,经过侍女们的精心设计,让风吹不进来,但可以看得到外面。垂下来的帷幔也都是高雅的色调,迎合定子的喜好。
「会不会冷?皇后。」
十分了解定子的侍女轻声询问。肯定是她为定子拉起了板窗与竹帘,因为她知道定子喜欢流通的空气。
定子闭上眼睛回想。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唉?」浮现微笑的定子,怀念地说着:「你……拉起竹帘……让我看雪……」
侍女眯起眼睛,啊了一声,点点头说:「没错……今年还没下雪,所以没办法让您看,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
定子虚弱地摇摇头,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回想起来那是最满足幸福的时候。
「皇后?」
侍女担心地叫唤着,定子张开眼睛,想跟她说些什么。
「……」
这时候,清凉殿的人来了,严肃地传达了皇上驾临的圣旨。
来探望皇后的皇上,看到皇后的脸色那么苍白,大吃一惊。
「皇后……定子,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坐在旁边,脸上难掩慌张的神情,皇后定子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皇上的关心,臣妾不敢当……」
然后她深深吐口气,闭一下眼睛,又继续对皇上说:「皇上驾临……臣妾……很开心……」
「嗯……」
皇上行元服之礼时,是由定子侍寝。
在所有后妃当中,她跟皇上共同度过的日子最长,与皇上相爱、相知,是皇上最爱的女人。皇上无法想象拾取她的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定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
「想不想吃什么?任何东西都行,我会帮你找来。比较好吞咽的水果怎么样……」
皇上不能常来看生病的定子,所以东想西想,想展现自己最大的心意。
皇后眯起眼睛说:「那么……」
「我想……请皇上……答应一件事。」
皇上眨了眨眼睛。自从她削发出家后,从来没有这样求过自己。
暗自期待她会像以前一样向自己撒娇的皇上,听到她说出口的话,倒抽了一口气。
「请……让我……离开后宫……」
皇上一时说不出话,好几次深呼吸后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思索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你待在这里,我比较放心,最好的药师也都在这里。」
定子闭上眼睛,缓缓摇着头,皇上又继续说服这样的她。
「必要的话,我会从全国找来滋补品……对了,来举办祈求病愈的祈祷大会吧,在比睿或高野焚烧护符木,驱逐病魔……」
面如死灰的皇上,跌跌不休地说着。定子看着这样的他,强忍住泪水。
她有预感。她已经生下两个孩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新生命,但是再过不久,她势必要抛下被她当成弟弟般守护成长的皇上。现在的她,因为长期生病,两颊凹陷,很久没洗的头发也脏的不能见人,她不能忍受再让皇上看到她这幅模样。她希望某日永别时,皇上记忆中最深刻的她,是双颊丰满红润、黑发光泽亮丽、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她。
这是深爱皇上的女人的心。
穿上有熏香味、色彩鲜艳的袭衣,精心化妆、梳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迎接皇上,是皇后的义务。然而,生病的她完全做不到。
「请求皇上……答应……让我住在宫外……」
「定子……定子啊……」还年轻的皇上,用求助般的眼神看着皇后。「拜托你不要说这种话!这样子不就像是……」皇上不敢再往下说,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心想这样不就像是在暗示,今生的别离就快到了吗?
「放心,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想强挤出笑容却挤不出来的皇上,拼命接着说:「会好的。除去病因后,马上就会好了,不用担心。」
呼吸困难的定子,不断吸着气,边注视着皇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谢谢皇上……臣妾不敢当……」
「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所以……」
「求求您,皇上……请答应我……」
「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
喉咙忽然卡住,表情扭曲的皇上,沮丧地摇着头。
他不想让定子离开皇宫。他要定子住在后宫,住在他随时见得到的这座宫殿。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不需要离开,真的不需要,可是——
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呢?
「请……让我……离开皇宫……」
皇上握着皇后的手,紧紧闭起眼睛,咬住嘴唇代替回答。

于是,皇后定子带着还年幼的皇子敦康,离开刚完工的皇宫,搬到竹三条宫的事,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皇上一回清凉殿,定子就开始准备,请侍女们把早已悄悄打包好的随身行李拿出来。在日落之前,定子和服侍她的侍女们就离开了皇宫。
皇后搭乘的牛车缓缓从皇宫离去。皇上正目送他们时,宫女急匆匆地向他通报,藤原伊周突然前来求见。
皇上心生疑惑,立刻接见了他。
伊周脸色苍白地走进清凉殿,连开场白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题。
「播磨的阴阳师又占卜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卦象。」
皇上有不详的预感,打从心底发毛。
「怎么了?我接到通报说,阴阳寮的直丁跳下山谷自尽了。」
「根据卦象……」
叩头跪拜的伊周全身发抖地说:「他只是假装自尽,其实往南逃了……」
「什么!」
皇上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
「快、快来人啊!」
皇上站起来,放声大叫,在待命区的侍从立刻上前回应。
「在!」
「马上把别当叫来!」
没多久别当就来了。
「听伊周说,那个阴阳师还活着。」
别当听到皇上这么说,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是真的吗?!」
「这是占卜出来的结果,那些检非违使都在干什么!」
冷不防受到严重谴责的别当,只能把身体缩成一团。
「这次一定要找出犯人,将他逮捕。在砍下他的头之前,不准来见我!」
「是……!」
急忙退出清凉殿的别当,立刻率领部下出发了。
藤原伊周的阴阳师说,那个犯人正摸黑往南前进。
南下的可能去处,包括吉野在内。那里有很多贵族的别墅,没记错的话,犯人的亲戚参议所拥有的山庄也在那里。很可能是往那里去。
往吉野的路不只一条,别当把部下分成好几组,严格指示他们:「尽快把犯人找出来,这次非将他砍头不可——!」



昌浩他们趁黑夜赶往吉野。
黎明时在山谷甩开了检非违使后,他们找到隐蔽的岩石地,躲在那里休息。
白天最好不要行动。这是萤深思熟虑后做的判断。昌浩原本犹豫不决,但小怪和勾阵也都赞成赶夜路,他就同意了。
冬天的风很冷,连白天都冷。岩石背后晒不到太阳,更是冷得刺骨。小怪担心烧柴生火的烟会被人发现,便用神气包围周遭,隔绝寒气。
日落后开始前进,也是尽可能选择没有人会走的险路。
勾阵走在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昌浩与萤后面,用只有小怪听得见的声音,悄悄对小怪说:「这样走下去,到吉野后要怎么办?」
小怪严肃地沉吟几声后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白天不停地释放神气,觉得有点疲惫,所以不想靠自己的脚走路。它可以坐在昌浩肩上,可是正要坐上去时,昌浩满脸严肃地对它说,像一个人静一静。
萤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他们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她来是有目的的,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做?
昌浩不能回京城。即使去了吉野,也会被当成已经死亡的人,今后该怎么做都还不清楚。而萤有她确定的目标。想必神拔众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天狐之血吧?
此时,小怪和勾阵都想到同一件事。
无处可去的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神拔众居住的播磨之乡吧?昌浩继承的天狐之血最浓厚,而神拔众想取得天狐之血,绝对会善待他。
问题是昌浩自己的意愿呢?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太多事,昌浩都没时间去想神拔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先休息,在傍晚起床,等天后出发后,只需默默移动脚步而已,所以昌浩现在正在思考神拔众的事。
不时瞥向萤的他,脸上还是挂着没找到答案的复杂表情。萤似乎也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但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漠然往前走。观察周遭状况的她,脸色十分苍白。
小怪皱起了眉头。车之辅离开前说的话,在它耳边回响。
——呃,她……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车之辅知道什么。没继续说下去,是因为萤下了封口令吗?
这个神拔众的直系,究竟隐瞒着什么?看不出她的身体哪里不好,只觉得她晶莹剔透的肌肤越来越苍白,这点让人有点担忧。
默默前进的昌浩,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周遭一圈。
「这里是哪边呢……」
以前是在白天来的。白天和晚上的景色,看起来不一样,又很久没来了。方向应该没错,但不知道详细位置。
「路对吗?」萤问。
昌浩回她说应该对吧。
幸好有星星,不会搞错方位。
稍微想一下的昌浩,满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没走错,但他也不敢确定。万一搞错,进了其他贵族的山庄,很可能被管理山庄的杂役发现。那件事应该还没传到这里,但难免还是会担心。
「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小怪看到昌浩的表情便这么提议。天就快亮了,最好在天亮之前找到休息的地方,
两人都没反对。
他们看到离山路不远的地方,有三棵大树紧紧靠在一起往上长。可以确定,从山路看不到树后的平坦空地。这种季节的这种时刻,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走这条山路。
白天昌浩和萤睡觉时,小怪和勾阵都严加戒备,没有发现追兵的动静。是不是追兵找到直衣和乌纱帽,判定犯人已经死亡了呢?
停下来,就觉得更冷。
穿着新狩衣的昌浩,不禁搓起手来,吐出白色气息。萤也一样。两人都快冷死了,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觉得冷,心就会缩起来,所有事都往坏处想。再加上,萤和昌浩都只喝了山谷里的水,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等我一下,我去找些东西来。」
丢下这句话就离开的勾阵,已经离开很久了。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最暗的时刻。
吐着白色气息,合抱双臂的萤,察觉昌浩站起来,便跟着移动视线。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萤。」昌浩制止正要站起来的萤,自己在周边走来走去,捡了一堆树枝回来。
「小怪,可以帮我点火吗?」他还记得,以前十二神将的朱雀用神气点燃过灯台。
小怪甩甩尾巴说:「等一下。」
它用前脚拨开落叶,空出一块地方,指示昌浩把树皮摆在那里。昌浩保留空气可以进入的缝隙,把树枝堆叠起来,小怪的眼睛闪烁一下,火就烧起来了。
萤看着昌浩和小怪做的事,赞叹地低喃着:「十二神将还真方便呢!」
昌浩边担心光靠这堆树枝很快就会烧完,边点着头说:「是啊,很有用,不过小怪不太做这种事。」
「是嘛?」
「还好啦。」
小怪回应后,萤好像想到什么,把手伸向了白色尾巴。
小怪察觉她的举动,疑惑地眯起眼睛。「你要干嘛?」
「看起来很暖和。」
小怪的眼睛突然变得呆滞。
「不要跟昌浩一样……」
萤讶异地看着拉长脸碎碎念的小怪,昌浩替它解释说:「去年我常把小怪缠绕在脖子上。」
「哦?好羡慕哦。」
看到萤真的很羡慕的样子,小怪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嗯,脖子附近都很暖和,不用穿太多衣服。」
昌浩这才想起来,今年冬天都没围过围巾。
想着这些是的昌浩,瞥了小怪一眼,看到它再阴沉不过的夕阳色眼睛,宛如燃烧的火焰。一屁股坐在昌浩和萤中间的小怪,无言地甩着尾巴抗议时,勾阵空着手回来了。
「有没有找到什么?」
小怪动动耳朵,勾阵摇着头说:「对不起,好像都被动物们吃光了。」
沮丧的勾阵原本以为可以找到果实之类的东西,萤抬头看着她说:
「我一、两天没吃也没关系。」
昌浩瞪目结舌。萤察觉他的视线,耸耸肩说:「我的食量本来就小,只要吸点山气,就能撑些时候……」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小怪在心中这么暗自嘀咕。不过,食量小可能是真的吧?所以才瘦成这样。
萤转向昌浩说:「可是昌浩……」
昌浩慌忙回她说:「一、两天的话,我也可以……」
就在这时候,昌浩的肚子大声叫了起来。
「唔……」
现场瞬间一片寂静。
昌浩抱着头,发出无声的呐喊:
为什么我的肚子偏偏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叫起来呢……!
觉得丢脸、窝囊而懊恼不已的昌浩,听到有人噗哧笑出来的声音。
绝对是怪物小怪。
这么断定的昌浩,抬起头正要开骂时,就看到萤一手掩住嘴巴,肩膀微微颤抖者。没多久,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昌浩……你……好好笑……」
心情很复杂的昌浩,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火焰哔哔剥剥爆开来。绯红的火焰不只温暖了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心。
笑了好一会儿的昌浩,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望着火焰。
小小的火焰摇曳、跃动着。
呆呆望着、看着,头脑就一片空白了。
摇曳的火焰,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面向火焰的身体表面热了起来,背后却还是被风吹得很冷。
昌浩稍微挪动了坐的位置。萤默默移动视线。昌浩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火焰。
小怪和勾阵都知道,他是移动到可以挡住从树干间吹来的冷风的位置。往这里吹的风,现在已经吹不到坐在昌浩斜前方的萤了。
小怪用前脚前端的爪子抓着耳朵下方。在这方面,昌浩就是这么窝心,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这么做。大概是把两个哥哥和红莲为他做的事,在无意识中回报给了他人。
而且萤是救命恩人,若没有她,昌浩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当时神将们处在动弹不得的状态下,幸好有她在。
小怪和勾阵都明白这一点。她就如同她的名字,是来替昌浩照亮前进的路。
轻轻叹口气的小怪和勾阵彼此互看了一眼。
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好呢?
与神拔众的约定,必须由生在安倍家的人做出结论。十二神将只能遵从他们的决定,没有权利决定他们该怎么走,也不想这么做。
小怪突然想到,如果在安倍晴明那一代,神拔众生下了女儿,结果会怎么样呢?
这样默默想了一会后,小怪心烦气躁地站起来。
「我去找木柴。」
没想到勾阵也跟着它走。
「勾?」
「你的手没办法抱木柴吧?」
「这不是手,是前脚。还有,抱木柴时我会恢复原貌。」
勾阵带着苦笑,对半眯起眼睛的小怪耸耸肩。
看着火焰的昌浩,边注意着逐渐远去的神将们,边想着事情。
直到现在,他都只能向自己的事,没办法想其他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有很多事必须去面对。虽然波涛汹涌的情感,让他怎么样都无法冷静思考,但总不能就这样永远不去面对。
坐在斜前方,面向火焰取暖的小野萤,是来自神拔众之乡播磨。
昌浩屈膝而坐,把头埋进搭在膝上的双手之间。
身手比他好、灵力比他强、体格比他瘦小许多的同年纪女孩,在他生死关头时赶来,跑在他前面为他突破重围,还跟着他来到这里,没有半句怨言。
车之辅打算牺牲自己冲出京城时,她也比昌浩更早察觉它的意图,试着劝阻它。她注重妖车的生命胜过自己的安危。她是非常疼惜式神的阴阳师,跟安倍家的阴阳师一样。
昌浩羡慕、嫉妒她的高强。这是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存在与他心中的情感。治好小怪的喉咙、让哥哥醒来,都是他做不到的事,所以更让他懊恼。
但是昌浩试着抛开自己本身的这些情感,改变观点来想。
她给了他很大的帮助,还救了他。值得依赖、感谢。母庸置疑,萤是个好女孩。
然而,同时又有另一个想法存在于昌浩心中。
他自认为修行到现在,已经努力尽了全力。为了提升法术的精准度、增强灵力,能做的事他全都做了。这样的自己却还是比不上萤。
这个不争的事实,对昌浩造成很大的打击。
即使不够成熟不是直接原因,还是要怪自己太过感情用事,躲着小怪他们,才会给人陷害自己的机会。若神将们像平常一样跟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被冠上杀人罪名的事,也就不必抱着空肚子在这种深山里生火取暖了。
这些因果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我到底在干什么……」
垂头丧气都发出来的声音,是无力到极点的懦弱的自言自语,
火势逐渐转弱的火焰,大大摇曳,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
肩上有沉重的压力。看不见未来。到了吉野,又该怎么做?说不定回不了京城了;说不定再也不能公然露面了;说不定必须隐姓埋名,东藏西躲,偷偷摸摸地活着。
这样简直就像……
想到这里时,有个平静的声音对他说:
「要不要我安慰你——」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右手抱满树枝回来的勾阵,在树干后面听到萤说的话,不由得屏住气息呆住了。坐在她肩上的小怪,惊讶得目瞪口呆,差点坐不稳掉下来。
在小怪摔落地面之前,勾阵及时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幸好她为了随时应付突发事件,总是会把惯用的那只手空下来。
被抓住尾巴悬吊在半空中的小怪,顺着勾阵的手臂爬到肩上。
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走过去呢?还是要在这里观察状况?
用眼神交谈的神将,听到哔哔剥剥的柴火声中,响起无精打采的声音。
「不用……」
小怪和勾阵眉头一皱,互看了一眼。
昌浩的回应听起来真的很沮丧、很无助。
肩膀下垂、弓着背的模样,简直就像是——
「……」
小怪注视着昌浩的背影,眼角余光瞄到他被火焰前端照亮的苍白的脸,心头不由得震了一下。
难以形容的某种感觉,使小怪转移了视线。
萤抱膝坐在昌浩斜前方。昌浩低着头,没注意她是什么表情。
萤偏头看着昌浩。那双眼睛就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如润泽的水晶般透明,埋藏着压抑种种情感的深邃。
小怪没办法不盯着她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多久,萤看着低下头的昌浩,微微一下。
「……」
那个有气无力的淡淡笑容,温柔、恬静得教人心疼。
——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
车之辅的话又在小怪耳边响起。
没来由的焦躁充塞它心头。
呆呆伫立好一会的神将,看到火焰前端的火势才猛然回过神来。
柴火逐渐减弱,就快熄灭了。
他们做个深呼吸,一副没事的样子走向昌浩和萤。
昌浩听到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抓抓脑袋,依然垂着头站起来,转身走开。
「昌浩?」
小怪叫住正要从它旁边走过去的昌浩。垂头丧气的昌浩虚弱地说:「我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说完就走了。小怪跳到他肩上,他就那样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目送他们离去的勾阵叹口气,转过身来。
萤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边。
勾阵单脚屈膝跪下来,把木柴放在枯叶上,低声问:
「萤……你不舒服吗?」
萤的肩膀颤动一下,轻轻摇着头说:
「我只是有点累。」
回答的声音很小,但很笃定。
勾阵说:「是嘛?」把木柴往火里加。
火势增强了。
「我来看着火,你去休息。」
「嗯,就这样吧。晚安,十二神将。」
规规矩矩地回应后,萤把身体缩得更小了。那种姿势很像在隐忍疼痛。勾阵有股冲动,想问她真的没事吗?
然而,勾阵还是把伸向萤的手缩回来了。
她想起,受伤的野兽会沉睡,等待身体复元。萤当然没有受伤,但有某种力量阻止勾阵出声叫她。
这个女孩隐瞒着什么。勾阵有这样的直觉。

摇摇晃晃走在树林里的昌浩,找到一个上空没有被树木这住的地方。
有棵大树断成两截,倒在地上。从那里延伸出来的粗树枝,高度刚刚好,昌浩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上空没有被树木遮住,特别通风。
昌浩打了个冷颤,把坐在肩上的小怪拖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放在小怪头上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
「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昌浩又抱紧了小怪。
「刚才萤……」
小怪的四肢有点僵硬。
「萤怎么了?」
「呃,她看我很沮丧的样子,就说要安慰我……」
「哦。」
它当然知道。它跟同胞都听见了,两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说不用,拒绝了她……她是关心我啊,我觉得很对不起她,现在也好后悔。」
小怪猛眨眼睛。
「哦……」
「看到有人很沮丧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担心,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却因为想太多事,把那种心思都抛到脑后了……我不只法术不行,连这方面都不行,该怎么说呢,觉得自己好没用……」
「嗯……也许……是吧……」
小怪答得支支吾吾,眉头深锁,白色尾巴砰砰拍着昌浩的手,头脑不停地思索着。
「但是呢、可是呢,你也用不着这么自责。让她安慰的话……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有点窝囊,还很那个……哎哟,既然你说不用就不用嘛,有什么关系呢,干嘛觉得自己没用,再说你也不是那么没用……」
说的暧昧不清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要继续说下去时,昌浩摇摇头说: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小怪偏着头,怎么也想不通。
昌浩仰望没有遮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慢慢由蓝色转为靛青色。
快要破晓时分了。
「她说要安慰我时……我觉得……不对。」
昌浩眺望着远处的视线,像是被朝霞灼伤了般,从天空往下移转。然后他望向树木的前方,也就是东方。
「这种时候,我只希望被某人安慰……」
心情非常低落、垂头丧气时,有双手会伸过来抚摸他的头。用纤细娇嫩的手指抚摸,动作就像在哄骗小孩子。
……你还好吧?
昌浩想起不在现场的那双手的主人。
「嗯……」
每次他都觉得好害羞,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
这只是琐碎的日常应对之一;仅仅是那样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在火边取暖时,更能温暖昌浩的心。
小怪默默看着昌浩。
它不用确认也知道,昌浩是在对谁喃喃说着「嗯」。它还知道,昌浩正望着明明晓得从这里看不见的某处。哪里要越过好几座山。每次看着往来的书信,昌浩的心就会飘向那里。
这些日子都忘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完全不得而知,就像身处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有件事是他确定想做的。
「……」
他只蠕动嘴唇,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喃喃自语。
——去看萤火虫吧。
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有实现。
仅管如此,只要有这个坚定不移的承诺,即使看不见未来,昌浩也会向前奔驰。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
划出朦胧轨迹飞翔的萤火虫微光,就像引导方向的指南。
澎湃汹涌翻腾不已的心,终于风平浪静了。
昌浩张开眼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小怪……」
「哦。」
小怪动动耳朵,扎了眨眼睛。昌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亮。
「萤好厉害,一只手就把夕雾那家伙抛出去了。」
小怪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武术,你只是不擅长,一直都没学而已。」
「她一眼就看出你的喉咙有问题。」
「是啊。」
小怪一回应,昌浩就双手抓住它的一只前脚,上上下下地移动,当成玩具玩耍。
「还马上帮你治好了。」
「嗯……没错,我也很惊讶。」
任由昌浩玩耍的小怪,想起这件事,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只小怪,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所以真的很厉害。那么精湛的本事,真想让晴明也见识一下。
「萤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昌浩放掉小怪的前脚,沉默下来,一改刚才开玩笑的语气说:「……好不甘心。」
小怪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视线还是盯着正前方,它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回头看昌浩的表情。
想也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现在的昌浩,恐怕只愿意让某人看到这样的表情,而那个某人人并不是小怪。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仰望天空的昌浩,语调有些颤抖。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给她……」
虽然目前做不到,但总有一天会做得到。
昌浩的目标是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通往那个目标的路十分遥远,途中还耸立着无法预测的种种高墙,要怎么样才能翻越,必须找出方法。
「我不想输给她,可是……」
停了半响,昌浩突然苦笑起来,又说:「萤是个好女孩。」
刚才昌浩第一次看到萤的笑容,心想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啊?平时的她总是满脸严肃,差异大到令人吃惊。
「她很会照顾人,也很关心车之辅,真看不出来是那个人的后代。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愿意陪着我,真是个好女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心想这是判定「好女孩」的标准吗?
况且,就算她是那个男人的后代,也相隔好几代了,再说光靠男方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她大有可能是遗传到女方的基因和个性。
听小怪这么说,昌浩也觉得有可能,露出理解的表情。
冥官在抛弃人类的身分之前,毕竟也是人类。既然有后代,表示也有过一、两位情投意合的女性朋友。不,说不定更多。撇开他的个性,他俊秀的外表可媲美十二神将。
不过,居然有那么伟大的女人愿意跟他结婚。何况关于「那个冥官还是人类时,跟现在不一样,个性潇洒、开朗活泼、清廉高洁又忠厚老实……」之类的传闻,听都没听说过,可见女方是欣然接受了他那样的个性。
既然是那种女性的遗传基因,会生下萤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萤很厉害吧?真的很厉害呢,啊,可是我好不甘心。」
「也是啦,不过,我在想……」
「嗯?」
昌浩猛眨眼睛,小怪口若悬河地说:「她是继承冥官血脉的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必须在她这一代实现注入天狐之血的约定。她背负这样的期待于一身,该怎么说呢……不厉害也不行吧?」
而且她还是个女生。
小怪没有瞧不起女生的意思,毕竟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就是第二强者。不过神将的根本体质与构造层次不同,不能作为比较对象。
「人类再怎么努力,男生的体力或其他条件还是比女生好。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可是萤怎么看,体格都比同龄的你娇小,也就是说天生的基本体力应该比你差。」
她却可以在同样时间内,走完跟昌浩同样的路,大气不喘一下,还夸下海口说一两天不吃都没关系,看来经过相当的锻炼。
小怪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逞强也要有个限度,她那样就像……」
闪过小怪脑海的画面,是昌浩控制不了天狐的力量,在太过强劲的力量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小怪?」
昌浩的叫唤带着好奇,小怪甩甩头说:「没……没什么。」
从昌浩膝上爬到肩上后,小怪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说:
「差不多该往回走了,你目前的状况很难恢复体力,要尽可能休息。」
昌浩乖乖听它的话站起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想起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晴明几经波折才跟若菜结了婚。
原本晴明并不想跟若菜结婚,一点都不想,可是又不想把她交给其他人。
晴明知道,自己是变形怪的孩子,娶了她一定会使她不幸,可是已经插手管她的事,又放不了手,烦恼了很久。
就这方面来看,昌浩也重蹈了覆辙。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都会在无意识中选定其中一个,其他全部舍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昌浩本身还没有这样的自觉,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小怪也无法断定。不论如何,在无法去除左大臣家第一千金的身分与家世的现况下,小怪还是希望他最好没有自觉。
它知道晴明当时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昌浩也尝到同样的痛苦。
这种想法很自私,小怪不是不知道,可是它想所有了解这件事的同胞,应该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昌浩瞥一眼沉默、脸色严肃的小怪,紧紧闭起了嘴巴。
他好不甘心、好嫉妒、好羡慕。
这是谁都不想察觉、不想面对的情感。然而,不得不承认时,只能忍受痛苦,没有任何办法。正好有小怪陪在身边,所以他就说出来了。假如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他会非常痛苦。
昌浩抚摸着白色的背部,小怪闭着一只眼随他摸。大概看出了什么,它沉默不语。
不甘心、嫉妒、羡慕,全要归咎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该怎么做呢?
昌浩早已知道这种时候该选择什么路。
负责看着柴火的勾阵,察觉昌浩他们回来的动静,默默把视线投向他们。
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的萤闭着眼睛。应该已经入睡的她,一察觉人气,立刻张开眼睛爬起来。
「是昌浩啊……」
被她的犀利视线射穿的昌浩,苦笑着耸耸肩说:「你很厉害呢,萤。」
「啊?」
萤疑惑地回应,昌浩在柴火前坐下来对她说:「呃,萤,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刚才躺着睡觉的关系,前面的刘海都乱了。正在播刘海的萤,听到他说的那么认真,把手停了下来。
「你可以教我把夕雾抛出去的那种武术吗?」
等着他要说什么的小怪和勾阵,都讶异得目瞪口呆。
在元服之礼前,昌浩挑战过种种技能,武术和剑术都被断定没有才能,从此失去了兴趣。真没想到现在他回说这种话。
原来他这么不甘心啊?小怪有了更深的感叹。
不知道昌浩与小怪之间谈了什么的勾阵,脸上露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讶异表情。
这时候,看着昌浩好一会儿的萤,终于开口回应了:「可以啊……」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萤又说:「灵术和武术应该同时学啊,安倍晴明怎么没教你?」
被质疑的昌浩,现在才知道这个震撼的事实,哑然无言。



藤原敏次今天到阴阳寮工作,才听说皇后定子在昨天傍晚搬出了寝宫。其实这个话题从昨天就传遍了皇宫,敏次为了处理前几天打雷和凶杀事件,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因为昌浩跳下山谷自杀的事,思绪一片混乱,所以没有心情听任何流言蜚语。
说是回宫外老家调养,但定子并没有那样的老家。竹三条宫只是一般贵族的宅院,由皇室提供的临时住所。
不过,敏次觉得搬到那里,应该比住在纷乱的后宫轻松多了,还比较可以休养。
为了皇上,但愿她可以早日战胜病魔,生下健康的皇子,回到宫内。
这么真心祈祷的敏次,心头又泛起难以形容的寒意。
「……」
敏次知道自己脸色发白,这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非常熟悉。心跳声震耳、心脏狂跳。或许是惊恐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手脚的指尖都又冰又冷。
现在是冬天,当然会冷,尤其是四肢末梢。但是这种冷,性质又跟那种冷不一样。
敏次尽可能放慢呼吸,甩甩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少了直丁,有空的人就要分分担。
「……」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加重了敏次的脚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出真相呢?听说公任还没醒过来。时间经过太久,人们就会彻底忘了这件事。虽然皇宫里很少发生杀人事件,但时间久了,记忆还是会逐渐谈去。能不能在大家对这件事的热度退去之前,想办法做点什么呢?
有种说不上来也不想去弄清楚的感觉,在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这、这是什么……」
他心浮气躁地低嚷,用拳头轻敲墙壁。其实是很想用力捶下去,只是看到其他寮的官吏从渡殿往这里走过来,所以在快捶到墙之前及时刹住了。
走过来的官吏,看到退到外廊边缘行礼致意的敏次,露出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压低嗓门说:「你是阴阳寮的……」
「是,我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官吏点点头,环顾周遭。
「你听说了吗?」
「啊?听说什么?」
「关于那个杀害公任大人的直丁的事。」
敏次垂下了视线。皇宫里的官吏,大多喜欢听些蜚短流长。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吧?敏次边在心中这么咒骂,边默默低下了头。
官吏合抱双臂,不胜感叹地说:「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他居然会诈死甩开追兵。」
敏次瞪目结舌。
「听说昨天确定他还活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不是被抓到了,你有听说什么吗?」
他这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上接到通报时有多么激动。随便提起这个话题,万一有人向皇上告密,恐怕会影响仕途。可见皇上的愤怒有多强烈。
「没听说吗?到底怎么样?」
被官吏再三催促的敏次,猛眨着眼睛说:「对……对不起,昨天我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听工作外的事。」
官吏立刻显露失望的神色,扫兴地挥挥手,要敏次赶快走。
敏次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掩饰的非常好。
敏次默默一鞠躬后,就离开现场。他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这不是刚才的冰冷引起的,而是压抑不住兴奋时,身体的自然反应。
安倍昌浩还活着;他还活着。起码到昨天为止都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还活着,一度逃过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敏次不由得握起拳头,心想既然还活着,就逃得远远的吧,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行成大人知不知道呢……」
敏次压抑感情,喃喃低语,偏起头思考。
听说检非违使把昌浩跳下山谷的证据都带回来了,为什么生死的判断又被推翻了?
有个历生去卫府办事,正好听说了这件事。他假装不经意地叫住敏次,把答案告诉了敏次。
历生们经常到处寻找离开座位久久不回来的历博士,他也是其中之一,好几次都看到敏次在跟历博士说话。历生说他对博士的亲弟弟昌浩,多少有些认识,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次的事件有问题。
「我们博士虽然有点不正经,但是动不动就会拿他弟弟出来炫耀,说他弟弟跟他不一样,是非常完美的人。」
历生带着几分无奈,淡淡说着,敏次不由的反问他:「动不动就会说吗?」
「是啊。」历生点点头接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每隔几天就会拿自己的孩子出来炫耀,他就是那种孩子至上、弟弟至上的人。」
直言不讳地说完后,历生喘了一口气。
「他都这么说了,即使撇去偏袒自己人的成分,我也相信他弟弟应该是个好人。我跟他弟弟不太熟,所以这是我的客观判断。」
敏次不知道为什么,被理性分析的历生的气势压倒,回应得支支吾吾,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哦、哦……」
「先不说这个了,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历生为了谨慎起见,环顾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嗓门轻声说:「有人通报皇上,安倍直丁还活着,正逃向南边的吉野。皇上大怒,严格命令别当没抓到犯人就不准回京城。」
默默听着的敏次,皱起眉头问:「到底是谁通报了皇上……?」
历生摇摇头说:「我问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卫兵,他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只听说藤原伊周晋见皇上后,别当就被皇上叫去了。」
说到这里,历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直丁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不是我这种低阶官职的人可以干预的……不过,我觉得那个直丁不太可能做出诅咒皇后的事……」
「……」
敏次没有回应。虽然他也是这么想,但理性告诉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表态。
历生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又接着往下说:「啊,没关系,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说那些也于事无补。不过,我虽然隶属于阴阳寮,对占卜术却是完全外行,所以,觉得可以占卜出安倍直丁会杀人,日期时间还算得那么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历生面向他处,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除了我们博士向来引以为傲的那位大阴阳师外,居然还有其他术士可以占卜到这么清楚,甚至分毫不差。我不禁要怀疑,占卜真的连那么重大的事情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这时候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敏次与历生视线交会,彼此行个礼,各自往相反方向交错而去。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敏次,回到阴阳部后,在脑中不断反思历生的话。
占卜连那么重大的事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
敏次的眼睛发直。
如果可以轻易占出来,就不用学得这么辛苦了。
霎时,敏次怒火中烧,愤然走向外廊,去收藏占卜器具的书库。这里离发生事情的现场有点距离,在前几天的骚动中,只有架上的道具掉下来,没有其他损害。
敏次坐在从架上拿下来的式盘前,横眉竖眼地转动式盘,边瞪着转的比平时大声的式盘,边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要保持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
敏次用听起来完全欠缺平常心的强烈语气,再三重复这句话,然后盯着终于停止转动的式盘。
真的有诅咒这件事吗?有或没有,全都要看那个来历不明的术士说的是不是真的。
占卜显示有诅咒,而且下诅咒的人会犯下凶杀案。结果果真如占卜所示,发生了凶杀案。所以犯下凶杀案的人,就被当成了下诅咒的人。
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觉得这是巧妙利用话术的诡计。
占卜没有绝对,再熟练的术士都可能解读错误。
「晴明大人也许没有读错过,但我还没听说过有其他人像他那么厉害。」
起码京城里没有。
听说是藤原伊周请来的播磨人。难道播磨有阴阳寮不知道的高人?就算有也不奇怪,可是有的话,为什么名声没有传到京城?连平时喜欢听八卦的贵族们都不知道,可见没有任何传闻。
输给这种连哪根葱哪根蒜都不知道的人,岂不是有失阴阳寮的体面?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盘踞在心中。敏次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保持平常心、平常心,嗯,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身为首席阴阳生,这模样实在见不得人。敏次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闭上眼睛,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心跳慢慢缓和下来。
「……」
敏次张开眼睛,以极慢的速度吐出气息,边看着式盘。
对于自己解读式盘的能力,敏次没什么自信,他比较擅长看面相。然而,即使是面相,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得准,所以他每天都很努力学习。
他边在脑中想着式盘的教科书,边解读盘上显示的卦象。
注视着式盘好一会儿后,他猛然张大了眼睛。
「这是……!」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跑得气喘吁吁的昌浩,差点滑下斜坡,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昌浩!」
在千钧一发之际,有双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红莲把刹那间不能呼吸而表情扭曲的昌浩拉起来,边咂舌边往后看。
无数的箭飞过来。是从后方逼近的卫兵们射的箭。
勾阵用笔架叉把箭击落,低声咒骂:「他们如果不是人类……」
有天条的束缚,她只能抵挡攻击,让昌浩们安全逃离。
红莲也咬牙切齿地说:「干脆攻击他们。」
金色双眸闪过可怕的光芒。他希望起码可以阻断阴魂不散的追捕。
「那么做有违天条,让他们脚下的路崩塌就行了。」
这么回应的勾阵,是想万一追兵运气不好,被崩塌的土石卷走,那也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被卷走,不是神将们的责任。
边跑边听他们说话的萤,皱起了眉头。
她听说过,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不可以违背天条。可是这样看来,天条的约束并不严谨。换句话说,不就是想怎么做都行吗?
或者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们是人类思想的具体呈现。那么,是现在这个瞬间,待在他们身边的自己和昌浩,让他们变成了这样吗?
不论如何、不管怎么做,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惜割舍其他一切。
萤把嘴唇紧闭成一直线。
就在这时候。
昌浩和萤都察觉有股扎刺脖子的犀利视线,两人同时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比卫兵们聚集处高出很多的地方,有白色的东西在竹丛缝隙里晃动。
昌浩瞪大了眼睛。白色东西的下面,不就是那件像黑夜般深色的水干吗?是他第一次见到萤的那一晚,对他发动攻击的年轻人。
「红……」
就在昌浩正要呼叫离他有段距离的神将时,遭到强烈攻击。
他和萤都惨叫一声,被弹飞出去。地上的枯叶和沙土猛地往上冲,从土里窜出巨大的手,抓住翻滚的昌浩。
「那是什么?!」
红莲和勾阵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巨大右手,都倒抽了一口气。
「人的……手?」
瞪目而视的勾阵,听到后面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红莲转过身去,看到卫兵们也被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巨大左手攻击,纷纷像皮球般弹飞起来。
「这是……!」
低吼的红莲瞥见有东西在动。即使冬天也不会变色的竹丛的缝隙间,有个白色的东西快速闪过。可是他再仔细看时,那东西已经不在了。
「刚才那是……」
某种不能忽略不管的东西,在红莲脑中敲响了警钟。
「……呃……!」
有呻吟声从上面传来,红莲转身抬头看。
昌浩被比他身体还要粗的手指抓住,奋力抵抗试图挣脱。可是勒住他的力气十分强劲,任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受到压迫的肺部膨胀不起来,即使拼命大口喘气,氧气也进不了体内。
「昌浩!」
红莲大叫一声,召唤火蛇攻击手冒出来的地方。火焰啪地燃烧起来,缠住那双手狂烧,手却没被烧焦也没被烧毁,还把昌浩勒得更紧了。
风飕飕吹起。
把所有追兵打得七零八落的左手,辟出一条路,卷起漫天沙土,像在土里游泳般冲过来了。
勾阵挡在它面前。
不管它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怎么看都不是人类。
勾阵全身迸发出了强烈的斗气。
她奋力挥出手中的笔架叉,迸射的神气冲向那只左手,以斜十字刀法砍断了手掌。像圆木般粗大的拇指,以及根部相连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都被看飞出去,沾满沙土滚落斜坡。
只剩下一点掌心,模样变得惨不忍睹的手,有用剩下的手腕部分劈向他们。
勾阵往后跃起闪开,一落地就往前冲。她把神气传到左边的笔架叉,就出现了比刀身还长的刀刃。
那双手连肘部都伸出来了,勾阵对准关节的地方砍下去。沿着刀身传到手掌、手臂的撞击力道,就像奋力砍向巨大岩石的感觉。
肘部以上被砍断的手沉入土中,段落的部分滑下斜坡,瞬间瓦解消失了。
喘口气转过身来的勾阵,看到红莲用红色火焰的剑狠狠砍向右手的手腕。
在飞起来的拳头里,被手指紧紧勒住的昌浩,气若游丝地喊着:「裂破……!」
勾阵蹴地跃起,在半空中抱住了逃出束缚的昌浩。那双右手等着她落地,准备突击。红莲赶紧冲到那双手前面,召唤白色火焰龙,把它瞬间烧毁了。
昌浩跪坐在地上,咳得很厉害。红莲在火势蔓延之前将火熄灭,跪在昌浩身旁说:「你还好吧?」
咳不停的昌浩没办法说话,只能点头回应。可能是被勒得太紧,肋骨一带有点问题,一吸气就刺痛,很可能是骨头裂了。
可是昌浩没说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刚才那是……」
眼睛微眯环顾四周的昌浩,看到被勾阵砍断的左手腕消失的地方,有白色的东西掉在土里。
他把土拨开,拿起来看,是一张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肮脏纸片。
注入纸片的力量残渣,沿着指尖爬上昌浩的手,令人不寒而栗。
「唔……」
昌浩猛然甩掉纸片。
仔细一看,被红莲摧毁的那只手一样变成破烂的纸片和烧成灰的纸屑,散落一地。
「是式……」
昌浩的视线迅速转向白色东西闪过的竹丛。
红莲循着昌浩的视线,冲到那个地方,已经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是白头发的……夕雾?」
拨开竹丛的红莲喃喃自语。只有昌浩、天一和萤,见过这个攻击昌浩的男人。
红莲忽然皱起了眉头。
萤和夕雾是知己。那么,萤应该知道夕雾为什么要攻击昌浩。
红莲想质问她,正要找她时,听到无数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从后面很远的地方逐渐逼近。
红莲砸咂舌,回到昌浩身旁。
他想检非违使看到这样的惨状,一定会认为是昌浩的恶行。跟他们说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相信。
昌浩懊恼地咬着嘴唇。
已经出现了伤亡者。被攻击的是自己,却把卫兵们也卷进来了。夕雾为什么这么执拗地追杀自己呢?
「又有人追上来了,快走,不要被发现。」
昌浩正要应和红莲的催促时,忽然眨一下眼睛,环顾四周。
「等等,萤不见了。」
到处都找不到萤。
检视周遭状况的勾阵,发现斜坡有个塌陷的地方。
「她从这里掉下去了!」
昌浩大惊失色。那个地方被竹丛和树木遮住,底下是险峻的悬崖。刚才被式扫下去的卫兵们,恐怕都死了。
「我们要去找她,有没有路可以下去……」
搜索四周的昌浩,听到微弱的怒吼声。他惊讶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有卫兵指着他们,向后喊着什么。
「先逃离这里吧,昌浩,甩开检非违使后再下去找她。」
昌浩不肯走,勾阵治好抓起他的手。红莲放出斗气,炸毁斜坡,阻断道路。
「……」
昌浩看着斜坡塌陷处,在神将的催促下把腿往前跑。

检非违使们赶到路被截断的地方,看出发生过什么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
满目疮痍的斜坡上,到处都是卫兵的尸体。被炸出一个深洞的斜坡,若强行通过,恐怕会塌陷的更严重。
「可恶的阴阳师……!」
气得咬牙切齿的检非违使,收到通报说悬崖下还有卫兵活着,正抓着突出的岩石、树木。这些死里逃生的卫兵,攀着同伴丢下来的绳子,费力地爬上了悬崖。
他们说有几名卫兵直接摔落悬崖,可能都死了。
「那个犯人是阴阳师,是不是他用什么可怕的法术攻击你们?」
检非违使这么断定,被救上来的卫兵们困惑地彼此对看。
「怎么了?」
觉得奇怪的检非违使问他们,其中一个人畏畏缩缩地开口说:「呃……有双手从土里冒出来,像那颗大树那么大。」
刚开始他们也以为是身为阴阳师的犯人,放式出来阻断他们的追捕。可是他们都亲眼目睹,那双巨大的手的首要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阴阳师本身。
检非违使听完报告,诧异地反问:「你们说什么?真的是这样?」
卫兵们不知所措地点着头。
目光严肃的检非违使思考了一会儿:「抓到他以后,在斩首前先弄清楚这件事。」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立刻斩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检非违使就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反正已经决定处死了,纵使时间稍微挪后一点,只要最后确实执行死刑就行了。
但是检非违使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怪物还是大有可能是受犯人控制。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怪物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攻击他们。
「先治疗受伤的人,其他人去找其他的路。」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还在逃亡的犯人。
在检非违使的命令下,卫兵们又回头走向刚才来的路。总算找到勉强可以走的羊肠小径,再回到原处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滑下斜坡的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树枝。手臂瞬间承受了多出体重好几倍的重量,骨头嘎嘎作响,肌肉剧烈疼痛。
「好险……」
萤喘口气,仰望滑下来的斜坡。看来滑得很下面,听不见昌浩他们的声音,神将们的神气也只有微量程度的感觉。
往下看,陡峭的悬崖下是绿色的流水。水声轰轰作响,却几乎看不到泡沫。可能是岩石多,河流又不宽,产生回音,所以听起来比较响亮。
「好像很深……」
上上下下观察了好几次后,萤判断要爬上斜坡不是不可能,但非常困难。说不定直接跳下去会比较好,离水面大约八丈。萤曾经从差不多高度的悬崖跳下海里,只要深度够就行了。
想到这里,萤忽然屏住气息,按住了嘴巴。
「唔……!」
铁腥味涌上来,她觉得胸口热得像火烧。咳到一半时,忽然血压下降,头晕目眩,手臂也失去力量。
回神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半空中坠落。
从她按住嘴巴的手指间,滴下红色液体。她觉得好热、好痛苦。
第一次这么严重。
「咯……」
闷咳几声后,按住嘴巴那双手的掌心就被染成了红色。
萤闭上眼睛,在咽下唾沫前,把手伸向了虚空。
「唔……」
救命啊——
冰冷的流水溅起水花,吞噬了她的身体。轰轰作响的水流,把她拖下深处。
突出悬崖的竹子突然猛烈摇动,紧接着,穿着黑夜般的深色水干,留着一头白发的男人冲出来,毫不迟疑地跳下了河流。

睡啪嗒啪嗒滴落。
冬天的水很冷,吹过水面的风更冷。
抱着萤的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走上河岸,一步一步小心移动冷得像冰柱般的脚。
河水是因为持续流动才没有冻结。年轻人跳进了冰里面,跟萤一样冷得侵肌透骨,还能活命就是奇迹了。
年轻人走到吹不到风的树阴下,用冻得硬邦邦的手指,试着替萤脱去身上的水干,萤的白皙肌肤,因为失去体温变得更加惨白了。
不替萤脱去湿漉漉的衣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手指冻得不听使唤。
意识模糊,嘎达嘎达发抖的萤,梦呓般说着什么。
「……」
年轻人将耳朵凑近发白的嘴唇仔细听,赫然张大了眼睛,像血色般红通通的眼眸,蕴含着激情震荡着。
「唔……」
表情扭曲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爆发的情绪,紧紧抱住了萤。
「萤……!」
萤伸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年轻人察觉了,悄悄把萤放下。
他触摸着萤冰冷的肌肤,低下头说:
「原谅我……我已经……」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几道气息,从树木的缝隙间滑下来。

昌浩横过茂密的竹丛,连滚带爬地往下滑,在勾阵的协助下,总算完全地到达山谷底下。这地方的河川宽度狭窄,到处都是岩石。他们是绕了一大圈来到这里,比萤掉落的地点更下游。
拨开竹丛就到了河滩,昌浩走在崎岖难行的河滩上,向河川移动。
「萤!」
即使在落崖的中途抓住了什么,想从那里爬上原来的地方,还不如往下移动到倾斜度缓和的地方比较安全。
如果是昌浩,为了躲开追兵,也会这么做。
变成怪物模样的小怪和勾阵,都赞成他的想法,找出可以往下走的路,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
「萤,听见就回答我!」
昌浩大声叫,小怪劝阻他说:「昌浩,叫太大声会被检非违使们听见。」
「对、对不起。」
昌浩立刻道歉,三人分三路搜索周边。在这附近找不到的话,他们就要分成两路去找上游、下游。
昌浩在离小怪和勾阵稍远的地方,发现岩石后面有什么东西从河川爬上来的水痕。
「这是……」
水滴落的延伸痕迹,像是有人走过的足迹,昌浩环顾四周。
「……」
他整个人呆住了。
一头白发、穿着深色水干的男人,用血般的红色眼睛瞪视着他。
屏住气息的昌浩,看到躺在男人脚下的人,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萤……」
勾阵和小怪听到昌浩紧张的声音,都转过身来。
两名神将最先看到的是昌浩眼前的白发男人。
那就是夕雾。
「昌浩!」
小怪和勾阵同时蹬地跃起。然而,男人还是抢先一步,像疾风般在转眼间滑进了他们与昌浩之间。
「唔……」
昌浩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已经被彻底制伏了。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的,让他用自己的手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小怪和勾阵都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昌浩的死穴全被压制住了。如果他们贸然采取行动,很可能还来不及把男人拉开,昌浩就先断气了。
男人边斜睨着咬住嘴唇的神将们,边平静地开口:「拥有天狐之血的人呐——」
昌浩全身的关节都有种其妙的压迫感,被按住的地方闷闷痛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心脏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紧紧闭上了眼睛。
呼吸好困难,他不知道该怎么挣脱。
「……」
跟那时候一样。跟第一次遭到攻击的时候一样。
那时要不是萤救了他,现在他已经……
这时候他才想到躺在地上的萤。
昌浩拼命撑开眼睛,观察虚弱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她。
她没事吧?
昌浩的心脏不寻常地狂跳起来。
以自己现在的力量,绝对赢不了这个男人,该怎么办才好?
萤救过他,他也非救她不可。
缠绕昌浩的氛围,开始悉悉索索地出现变化。警觉这件事的小怪,倒抽了一口气。
「昌浩,不可以……」
急迫的制止声破风而来。
男人瞪着神将们,又重复了一次。
「拥有天狐之血的安倍之子啊!」
他边加重抓住昌浩的力量,使昌浩的疼痛逐渐加剧,边喃喃说着:
「如果你对萤没有丝毫情感,就快滚,爱去哪就去哪!」
「……」
越来越痛苦、几乎不能呼吸的昌浩,听到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不由地张大了眼睛。小怪和勾阵也是满脸惊讶,哑然无言。
男人瞥萤一眼,表情扭曲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你对萤有感情……」
颤抖的白色嘴唇,像梦呓般喃喃说着话。
——夕……雾……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就这样带着萤逃走,不要接近播磨。」
播磨之乡是神拔众聚集的地方。
昌浩和萤刚刚才决定要去那里。
萤对他说,真要锻炼的话,最好去跟她武艺高强的爷爷学习。
——而且待在播磨之乡,就不怕追兵追来。
萤的确这么说了。
那么为什么……
昌浩的思绪陷入混乱,微微颤抖的低喃声扎刺着他的耳朵。
「如果你对萤又感情……」
——萤是个好女孩呢。
他的确这么想,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这算感情,那就是有。然而,这种感情……
「如果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情。」
何只一丝丝,但是……
「不要靠近播磨,就这样带着萤逃走!」



——萤

恍如置身梦中。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K藤(以下称K):「欸,结成,关于这次的后记。」
光流(以下称光):「是、是,要几页?」
K:「几页比较好呢?」
光:「……听你的语气,总不会是……」
K:「喔,猜对了。很多读者来信说『上一集的后记太少,看起来很不过瘾,请多写一点。』所以我们打算大量增加后记的页数,来感谢读者对竹笼眼篇的热烈回响。」
光:「哦,是吗?要写什么呢……」
K:「如果可以写些关于阴阳师的小知识的话,那就太好了。正好是播磨阴阳师出场的竹笼眼篇,就比平常多写点阴阳师的东西吧。」
要大量增加页数,又要有阴阳师味道的后记,该怎么写呢……

这本离上一集有五个月,离Monster Clan第一集也有四个月了。
诚如我的预告,相隔了一段时间。大家还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先来发表暌违已久的排行榜。
第一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中最强也最凶狠的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土将勾阵。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这之后的票数就有明显差距了,依序是敏次、太裳、冥官、小野萤、风音、天一、茂由良、飘舞、爷爷、成亲、青龙、结城、年轻晴明、小妖们、太阴、飒峰、ASAGI老师、年轻时的晴明、若菜、天后、岦斎、脩子、比古、高淤神、嵬。
单行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出版后,除了「爷爷」、「年轻晴明」外,又多了「年轻时的晴明」这个参赛者。
这次票数增加最多的人,是在上一集结尾时,大大展现男子气概的藤原敏次。想起他刚出场时被讨厌的情形,不禁感慨良多。
萤的受欢迎程度远超过我的预期,既高兴也松了一口气。她跟她的祖先票数差不多,也颇耐人寻味。好像很多人喜欢功夫高强的女生,风音就是其中之一,谢谢大家。
最近收到不少读者来信说才刚开始看少年阴阳师,所以珂神篇与风音篇的人物上榜,我也不惊讶。
开票没多久时,红莲一直遥遥领先,到后半时就被昌浩追过去了。勾阵的票很稳定,坚守第三名。今后的人物投票,也值得关注,好期待看到下一集的变动。
关于投票,每封信只能投一票(如果是哥哥投○○一票、朋友投○○一票、我投○○一票的方式就OK)。「第一名投给○○、第二名投给○○、第三名投给○○」的写法,就会变成无效票,所以请参加投票的读者,在可以清楚看见的地方写明「投给○○一票」。

人不能忘记初衷。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种事。
找到机会,我就去了好久没去的伊势。那是在出版《神威之舞》之后,所以是夏天吧。住在伊势的朋友开车送我去,凌晨三点半出发,天亮时到达外宫。我从外宫走到内宫,浸淫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身心都振奋了起来。
伊势是好地方;还是伊势最好。
我满怀这样的感慨参拜,结束时还不到中午。朋友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就请她带我去好久没去的二见与玉神社。
最近,收集印章成了结城的兴趣。在外宫、内宫、猿田彦神社、椿大神社,都盖了印章,只有二见与玉神社还没盖过章。
我拿着封面是西阵锦缎、上面有五芒星的晴明神社的印章收集簿,立刻去参拜。
好久没来的二见与玉神社在海边,吹着海风很舒服。我在正殿行两次礼、拍两次手,难得许了很多愿望。然后再去抽签,向神明征询这些愿望的答案。
签的内容如下:
「你好像处处逢源春风得意呢,不会忘了初衷吧?」
……咦?处处逢源,春风得意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这样啊。呃,神啊,对于我的愿望,祢没有任何答案吗?为何,为什么?
无数的问号在我脑中乱舞。很多人在抽签后,注意力都放在「大吉、中吉、小吉、吉、末吉、凶」上面,几人欢喜几人忧。重要的不是这个部分。
重要的是「和歌」。通常会附上译文。我想应该也有人知道,和歌才是神在那一瞬间显示的神意。所以我奉劝大家,抽签时最好重视神意。
言归正传。
我看不懂签的意思,再怎么思考都想不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通常都会得到非常清楚的答案,这次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我就去了附属于二见与玉神社的龙宫社参拜。在这里也盖了章,再走回原来的路,经过二见与玉神社前、眺望夫妇岩,眼睛边瞄过旁边很多很多的青蛙,边钻过第一座鸟居,走出了神域。
刚好是午餐时间,所以我走进鸟居前面的店,点了乌龙面。
就在跟朋友们聊起看不懂签的意思这件事时……
突然灵光乍现。
「……唔、啊!」
全身血液刷地往下降,发现我脸色不对的朋友,讶异地问:「妳怎么了?」
「我……我可能得再去参拜一次……我去一下。」
我叫朋友们先吃,匆匆忙忙折回神社,气喘吁吁地双手合十。
——神啊,猿田彦大神啊,我在《神威之舞》中,把这里的神社当成舞台,却没有事先向祢报备,事后也没有征询祢的意见,还这么晚才来参拜,甚至在走出鸟居后才领悟祢苦口婆心的教诲,真的很对不起……!
我念诵祝词,不停地道歉,再战战兢兢地抽第二次签。
「人只有在遇到困难时才倚赖神。但是别忘了,神时时刻刻都守护着你。」
「……」
为什么体感温度与实际温度相差这么远呢~~~~(泣)?
「对不起……请千万、千万原谅我……(泣)!」
我差点像昌浩在高淤神前面伏地膜拜那样,当场跪下来求饶。
拼命道歉后,我摇摇晃晃走向参道,钻过鸟居回到店里时,我点的乌龙面正冒着袅袅蒸汽。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正在等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大惊失色。
「居然有这种事……」
是啊,当然有,刚才那一瞬间就发生了。
不管工作进度排得有多紧凑,忘了我向来牢记在心的根本,毕竟是不争的事实。还恬不知耻地许下愿望,被当场轰出去也无话可说。最丢脸的是,收到神的指点也没当场醒悟。挨骂也是理所当然。传说中脾气暴躁的国津神,只这样训我一顿,可以说是非常仁慈了。
在作家生活的第十年,因为这件事,我找回了初衷。
光:「我遇过这种事呢,神果然都会一一回应。」
K:「有这种事啊……」哟,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畏怯哦。
听说K藤小姐原本不怎么相信这种事,最近好像渐渐改变了想法。唉,写了这么一长串,总而言之,就是没去问候猿田彦大神,被训了一顿。
K: 「我抽签都只看是不是大吉,原来是要那样看啊。」
光:「是啊,不过,有时候也未必。」
K:「咦?」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啦。
去京都时,我都会去爷爷神社祭拜,再抽只签。藉由抽签取得发问的答案,感觉就像在跟神说话。
我会从和歌的意思,自己做种种解读,譬如「啊,的确是这样」、「要绷紧神经才行」、「哦,现在好像是事事顺遂的阶段呢」等等,也可以说是透过和歌来面对自己。
之后还有点时间的话,我就会到处走走,也去其他神社祭拜。京都值得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对喜欢神社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通常,我去爷爷神社前,会先去贵船。这里离京都有点远,所以我喜欢一大早出发,在没什么人的后殿发呆放空。从树木缝隙间看到的天空、流动的云,都会让我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有时会下雨,但那里是供奉龙神,所以是吉兆。有一次下起倾盆大雨,很难行动,但当成是盛大欢迎,也是另一种乐趣。正殿院内有涌出来的神水,我曾经装进宝特瓶里带回家,非常甘甜。
从正殿拜到后殿,如果行程有多余的时间,我也会吃顿午餐。在贵船用餐时,我都会去特定的一家店,顺便休息一下。夏天时,把脚泡在贵船河的清流里,很快就能解除疲劳,推荐给大家。在神域用餐,会觉得连神气都一起吃下去了。
光:「那里的香鱼很好吃,夏天的海鳗也是绝品……」
K:「结城,抽签的事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糟糕、糟糕,离题了。
拜完贵船、爷爷神社后,我还常去其他神社,有一间是祗园的八坂。
在其他神社抽过签后,再来这间八坂神社祭拜、抽签,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抽到「凶」。不在其他神社抽签,只在八坂抽,就会是「大吉」或「中吉」。可是先在其他地方抽过签,再来这里抽,百分之百就会是「凶」。
K:「怎么会这样……」
光:「我觉得,是神在训诫我们,一天只能抽一次签。所以除非有什么大事,我再也不会一天抽好几次签了。」
觉得很可能不是被八坂训诫,而是被素戋鸣尊训诫了。
可是呢、可是呢。
抽到大吉,表示当下是最高峰的时期,就要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太兴奋,被冲昏了头。抽到凶(有些神社是大凶),表示当下是谷底时期,之后就会渐渐好转了。
所以「大吉、中吉、小吉、吉、末吉、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即使明白这样的道理,还是会想「哇,是凶,怎么办」,心情沮丧到极点。如果又面临重要考试或人生分歧点,就更难不在意了。甚至会在意到做恶梦。这时候,不管神传达了什么话,都不会记得吧?毕竟坏事对人产生的压力,总是大过好事。
尤其是春天,经常会面临人生的歧路。为了消除不安去抽签,万一签上写的字让你无法坦然接受的话,该怎么办呢?对自己说「没关系」、「不用在意」,说再多次都没用,接下来还是会想「可是」、「但是」吧?
不是这样吗?该怎么办才好呢?爷爷!
对了,说好听的话、漂亮的话,应该比较受神青睐吧?受到青睐的人,就会得到神的庇护、神的帮助吧?
我觉得爷爷会这么回答。可是,爷爷,我们只是一般人,不是阴阳师,所以拜托你说得更清楚一点。
昌浩等阴阳师,经常使用言灵,所以他们一定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或是知道很多各种场合该念的灵验咒语吧?当觉得不好的事会持续发生,或怎么样都会往坏处想时,有没有什么灵验的咒语可以念呢?
「有啊。」
……有?居然回答得这么干脆,那么,我这么烦恼是在烦恼什么呢?
「哎呀哎呀,思考是很好的事啊。基本上就是不要说坏话,多说好话。好的言灵会招来好运。念诵好的言灵,可能会发生好事,不念诵的话,可能不会有任何改变。总之,念诵好的言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既然这样,最好还是念诵好的言灵吧?」
没错,连人类都喜欢漂亮的话、好听的话,更何况是神呢!
为了提升记忆力,我把昌浩常用的祓词都背起来了。既然都背了,去神社参拜时,我会双手合十祈祷,边在心中念诵。据说好话比较容易传达给神,而神最喜欢的好话就是祝词。
啊,这样好像阴阳师。没关系,反正我是写《少年阴阳师》的人,实践阴阳师的精神有什么不可以呢(强力主张)?我写到哪去了……
言归正传。据活字典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念祝词的祓词就对了。可是昌浩念的祝词或祓词都很长,很难背。有没有再短一点,但效果拔群的咒语呢?
「那就重复念『kakemakumo kakemakumo。』去神社祭拜时,也可以双手合十念诵这段话。这是祓词的简略型,所以神会收得到。」
哦~那么顺便问一下,做噩梦时怎么办?
「做恶梦就念『梦都被貘吃掉,心情愉悦,迎接黎明,驱邪净化』。但效率更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做噩梦,所以在睡觉前可以重复念『驱逐邪恶,经常做对的事』直到睡着。睡前想不好的事,就会做噩梦,所以要把意识集中到其他事情上。」
被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睡前的确很容易思考不好的事。
我试着这么做,果然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事,不好的想法一扫而空,说得很有道理。
想挑战的人,可以背诵「kakemakumo」开头的祓词,试着像阴阳师那样念诵看看!去神社祭拜时,在心中流畅地默念,会觉得很舒服哦。
不过,说到咒语,以《少年阴阳师》来解释,就是「爷爷的绝招(请参照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吧?一定是。
以上算不算是有阴阳师味道的后记呢?这次真的是高难度。
竹笼眼篇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
下一本将是Monster Clan第二集。如果大家希望的话,我也想尽可能提早阴阳师的续集……可是Monster Clan也是我的孩子,跟阴阳师一样可爱,所以恳请各位也同样支持Monster Clan。
啊,对了,要通知大家。
重新包装成角川文库版的《少年阴阳师——异邦的妖影》,将在二月底出版。三月底会出版《少年阴阳师——黑暗的咒缚》。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不同于之前的阅读层购买这套书吧。
二零一一年,少年阴阳师也会更、更加快速度。除了阴阳师外,还有Monster Clan,晴明篇说不定也会有新的发展。我的工作进度总是这么紧凑。这种时候,替我充满电的是各位的来信。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该都发出来了啊!还在审核吗?!如果明天还不出来的话就重新弄一遍吧...
 楼主| 发表于 2014-5-9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帝门六花 发表于 2014-5-9 20:56
应该都发出来了啊!还在审核吗?!如果明天还不出来的话就重新弄一遍吧... ...

啊啊啊!总算都出来了!实在是太吓人了啊......如果不出来的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真是太好了...
发表于 2014-5-10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一个,表示少年阴阳师是当初最少看的小说之一,因为动画,不过到20卷左右没了以后就一直没关注了,话说现在都36了啊……………反正楼主辛苦了。
发表于 2014-5-10 0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这小说这么厉害,第一次见这么长的 轻 小说。看动画的时候觉得好像没那么特别……
发表于 2014-5-10 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LZ搬运辛苦了
估计少年阴阳师是卷数最多的轻小说了,好像40本来着,目前比河马史诗都长...当初有看的意思来着但看介绍比较黑暗加上这数量就...
发表于 2014-5-10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话说少年阴阳师真的好长,都三十多倦了,咱还记得妖精伯爵也是这种情况吧,总之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4-5-10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真长,以为早都完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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