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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角川文库][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四卷 破暗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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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12 16:43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四卷 破暗之明
作者:结城光流
插画:浅木樱
翻译:涂愫芸
录入: junklecandy(百度贴吧)





阴阳寮中文官网:http://www.crown.com.tw/shounenonmyouji
结成光流脸书粉丝团:http://www.facebook.con/lovemitsuruyuki
「狭雾殿」日文官网:http://www.yuki-mitsuru.com
皇冠读乐网:http://www.crow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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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嚣作客 + 5 好久没看到少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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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12 16:21 编辑

内容简介:



一连串事件的冲击,让皇上逐渐失去了对安倍家的信任,罢免安倍家的念头就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连远在伊势的晴明都感到忧心不已。
另一方面,逃亡途中的昌浩遭到不明势力的攻击,他想起播磨阴阳师夕雾说过的话:「若对萤有感情,就不要去播磨!」夕雾的用意令人不解,但昌浩仍决定前往播磨,他真正的目的是……?
杀人未遂、诅咒皇后,真相宛如沉入一片浓密的黑暗中,昌浩究竟能不能找出一线光明,证明自己的清白?





铭刻于心的是祈祷。

紧紧拥抱的是真情。

而最终,
需要的是——觉悟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着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着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着,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着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着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着。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着一件外褂的笃子,拿着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着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着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着。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着、抚摸着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在灯台之火摇曳的室内,安倍昌亲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端坐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朱雀、天一,表情也同样严峻。
安倍成亲脸色发青,虚弱地躺在他们三人前面。
摇晃的火光兹兹作响。
除了暂时不能说话的成亲外,所有人都发出夸张的叹息声。
天一缓缓伸出手,拿起对折的外褂。朱雀毫不费力地拖动躺平的成亲,把他移到原来的被褥上,天一替他盖上外褂。
被灯火照亮的面孔,已经从发青到逐渐发白。
缄默不语的昌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哥哥……」
「住口,昌亲。」
吼得很吃力的成亲,大大喘口气,活像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后,就没再出声了。
昌亲与神将们的视线交会,叹了一口气。
背向躺卧着的成亲,昌亲双臂合抱胸前说:
「没错,换作是我,处于同样的状态,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我可以理解,我都可以理解,可是……」
天一很清楚昌亲要说什么,由衷地点点头说:
「嗯,我也能理解,真的很能理解那种心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
三个人说完,一起瞥向背后的成亲。察觉到他们动静的成亲,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喉咙里被什么卡住似的微弱嘀咕声。
他似乎连张开眼睛都很困难。虽然他闭着眼睛,三人还是觉得他正狠狠瞪着他们,这不是错觉,因为他们想也知道,如果他有体力、有气力,绝对会这么做。

是小野萤以她的力量,让钻入体内的疫鬼沉睡,醒来的成亲才能勉强下床。但是没能除去疫鬼,他还是要扶着朱雀和昌亲的肩膀,才能站起来。
萤说只有操纵疫鬼的术士本人,才能彻底除去疫鬼,成亲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与疫鬼融合到这种几乎没有异物感的境界,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
他可以感觉得到,潜伏在喉咙内的东西,正在慢慢剥夺他的体力、气力以及灵力。可以说是在有自觉的状态下被蚕食着。
值得庆幸的是,还可以自在地呼吸。深呼吸是非常重要的关键。呼吸一旦混乱,视野与思考也会变得愈发狭隘。
醒来的第二天,体力还没复原,无法下床太久的成亲,知道自己这一觉竟睡过了一个晚上,内心大受打击。
再听说昌浩被当成是在阴阳寮杀害藤原公任的犯人,为避开追捕,正逃往吉野,成亲受到的打击更大,顿时头晕目眩,又躺了下去。
不只成亲,安倍家三兄弟向来健康,从未生过什么大病,也没有病到无法动弹过,这情况出乎成亲意料,却因此有种难得的新鲜感。
只有天一听到他低声咒骂,说这种新鲜感一点都不好玩。
原来受到打击这么耗体力啊?不知道想通了什么,感叹不已的成亲,又经过两个晚上才稍微恢复了体力。
半夜醒来的成亲,请神将帮他准备纸张、小刀和笔记用具。
他靠着气力坐起来,用全副精神忍住晕眩,做出人形纸偶,在上面写入五芒星、「成」字、又称为九字纹的直四横五图腾。他对纸张吹三口气,交给昌亲后就倒下去了。
昌亲知道哥哥要他做什么,立刻请车之辅载他到参议府邸。
天后正守在那里,以防成亲的家人遭遇不测。昌亲怕有万一,也拜托太裳去妻子女儿那边,悄悄保护她们。
连昌浩都被陷害,可想而知,安倍家的人都成了敌人的目标。不知道是要拥有多高的能力,说不定完全没有灵力的孩子们,也可能惨遭毒手,所以大家都提高了警觉。
昌亲是刻意与妻子女儿隔离。他自己也跟成亲一样,有被攻击的危险,又是重犯昌浩的亲人,随时有人在监视他。待在妻女身旁,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她们也会感受到局促不安的紧张氛围。妻子的身体虚弱,他不想让她承受不必要的压力。
昨天昌亲回家过一次,妻子千鹤对他露出坚强的笑容,反而更让他心疼。检非违使一定来搜查过,可能还逼问过她有没有藏匿昌浩,她却绝口不提这件事,若无其事地迎接昌亲。
准备了换洗衣物和简餐的千鹤,只对马上要离开的昌亲说了一句「我相信你」。昌亲也见到了女儿梓的睡脸。
这些事一件件累积起来,才勉强支撑住昌亲几乎快要崩溃的心。
他把人形纸偶交给参议府邸的天后,就直接回安倍家了。
注入人形纸偶里的法术启动后,纸偶就变成成亲的模样,走进了孩子们睡觉的对屋。
那时候还是黎明前,只有天将亮的气息。
成亲可以行动后,第一件事就让妻子儿女见到自己。
尽管只是一时的安慰,但他非常清楚那会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让家人知道,他可以使用这样的法术,已经没事了。
透过式的眼睛,成亲看到了孩子们的睡脸。那不是天真无邪的睡脸,散发着不安的神色,刺痛了他的心。向来有身为长兄的自觉,总是全力尽到兄长责任的国成,会哭着向他撒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很难过让国成变成那样。更心痛的是,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笃子,还逞强装出坚强的样子。
筋疲力尽瘫倒下来的成亲,在心中暗自发誓。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把地皮都掀开来,他也会揪出这个捉弄他们的人。
安倍家族流着异形之血,胆敢惹恼他们的人,将会永生永世后悔。

待在安倍家的神将们,被某人的法术困住,出不了安倍家。在安倍家外面的神将们,不但出不了京城,也进不了安倍家。先回到异界再去其他地方的方法也行不通。其余的神将,跟在奉旨前往伊势的晴明身旁。
被困住的神将们,尽可能保持冷静,与待在生人勿近的森林里的天空会合。
黎明了。
已经迈入阴历十一月了,回想起来,发生昌浩的事后,都快满四天了。
天一仰望着逐渐改变颜色的天空,抖动着眼皮,重重地叹口气说
「昌浩大人不会有事吧……」
天空和朱雀相对而视。闭着眼睛的天空,对天一说:
「有腾蛇和勾阵在,他怎么可能有事呢。」
「天空翁……您说得对,可是……」
天一愁眉不展,朱雀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说:
「不用担心,天贵。」
颜色比天空浅淡、清澄的双眸,注视着恍如用眼神将她拥入怀中的恋人。
「朱雀……」
「有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陪着他,绝不可能出事。」朱雀望向南方天际,露出不甘心的眼神说:「更何况,不只昌浩,还有萤在。」
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被诬陷杀人,难以想象昌浩有多惊恐。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三名神将心中都存在着这样的懊恼。有两名斗将跟随,为什么没能防止这种事发生呢?
昌亲在参议府邸见过昌浩他们,据他说那时候是昌浩躲开了神将们。三名神将对昌浩偏偏在那种时候躲开神将感到懊恼,同时对战友们离开昌浩身旁感到愤怒,两种情感交织错杂,又觉得这样责怪他们太残忍,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天一祈祷般双手交握。
「没错,有萤小姐在……」
这么喃喃低语的天一,忽地眯起眼睛。
她想起成亲醒来时,萤显露的神情。
「……」
天空看到天一捂住嘴巴,陷入深思的模样,开口问:
「怎么了?天一。」
天一转移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雀也讶异地看着她。
思索着该如何说明的她,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两人。
「老实说……我觉得萤的神情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天空好奇地问,朱雀也歪着头表示疑惑。那时他也在场。听天一这么说,他立刻在记忆中搜寻萤当时的模样。
成亲醒来了。吉昌安了心。松了口气后却说不出话来的昌亲也泪眼汪汪。
萤不是看着吉昌,而是看着成亲与昌亲兄弟。
当时萤那看着他们的眼神。
「…………我想起来了!」
回想起来的朱雀张大了眼睛。天一点点头说:
「好像……不带一丝丝的感情。」
成亲刚醒来时,萤的确也松了一口气,但只有一瞬间。
那之后,她面对成亲与昌亲,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感伤,那毫无感情的色彩与她清澄的双眸非常不相称。
「确实不太对劲。」
回想起来的朱雀,点点头。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神将们确实察觉到了什么。
仔细听着他们对话的天空,发出沉重的低喃。
「播磨神祓众啊……」
手中的拐杖喀地敲响地面后,天空颤抖着眼皮说:
「回想起来,萤的事全被抛到脑后了,还有与神祓众的约定等所有事。」
很多事同时发生,彷佛被设计过。
没错,被设计过。
接到有客人来自播磨的通报后,实际上是隔了一段时间萤才来访。关于这件事,她是怎么说的呢?
——我原本打算在送出通报的书信后立刻动身……
天空想起她说被某些事耽搁,所以来迟了,请大家原谅。
耽搁的理由她并未说明,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令人觉得可疑,老是想起她看着成亲与昌亲时的眼神。
听说昌浩和萤,正前往参议在吉野的山庄。
萤是希望取得天狐之血的神祓众的嫡系女儿。这个阴阳师女孩,拥有超越昌浩的力量,曾经宣示要跟昌浩在一起,她的想法应该不会改变吧?
但现在昌浩成了犯人,逃出了京城,对神祓众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吧?
目前只有表面上跟昌浩毫无关系的播磨神祓众,可以藏匿无处可去的昌浩。
小怪和勾阵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吧?现在就看昌浩的意思了。
沉默了好一会的天一,烦恼地说:
「昌浩大人和萤小姐会怎么样呢……」
朱雀叹口气,摇摇头说:
「阴阳师之间的约定,不能不履行吧?总有一天要兑现。」
然而,神将们都知道昌浩心有所属,也知道他们之间很难有结果。
朱雀摇摇头,几乎让无力与愤怒的感觉压垮了。
被困住的神将们,现在只能祈祷昌浩平安无事,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

稍微恢复体力的成亲,躺在床上盯着横梁。
「哥哥,再多休息一下吧。」
成亲只移动视线,望向担心自己的昌亲说:
「昌浩说不定不会去吉野的山庄。」
看昌亲张大了眼睛,成亲又接着说明。
追兵会先去搜索所有亲戚的山庄吧?即使刚开始是往那里去,发现有追兵追上来,应该就会想到必须改变目的地,否则会有危险。至少十二神将应该会想到。换作是成亲,也会这么判断,假装继续前往吉野,实际上改走其他路,反过来远离吉野。
成亲相信神将们。对于昌浩的生命安全,他毫不怀疑。虽然不怀疑,但还是会担心。在寒冷中,要走在看不见未来的路上,与不安缠斗,是多么惶恐的一件事。
成亲担心的是,弟弟会遭受不安的诅咒。
人觉得不安,就会被诅咒。这样的诅咒会束缚人心,将人心冻结,是非常危险的产物。被不安的诅咒困住,就会选择不该走的路、做不该做的事,坠落负面漩涡,最后被黑暗吞噬,把其他人也都卷进去。
那么,怎么样才能脱离诅咒呢?
成亲知道该怎么做,昌亲也知道。昌浩可能知道,但也可能没想到。这就是经验值的差异。
成亲闭上眼睛,叹口气。
他暗自祈祷,希望昌浩会想到。只要想到,就能打开一条活路。
萤与神将们的存在,会成为关键吗?或是只有目前不在这里的女孩,才能左右昌浩呢?
闭目沉思,过了好一阵子,成亲缓缓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有没有办法知道皇宫里的状况?」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尽管两颊消瘦凹陷,肌肤还没有丝毫血色,成亲的双眸却炯炯发亮,几乎看不出疫鬼还盘据在他体内,继续削弱他的体力。
「哥哥……」
成亲看着弟弟的目光更加激动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洗清昌浩的污名——让对方后悔莫及。」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宣战。
他说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犯下滔天大罪的安倍昌浩,已经逃亡十天了。
打雷引起的火灾,没有带来太大的灾害,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故布死亡疑阵,逃过追捕的昌浩,依然行踪不明。
阴阳寮的阴阳部、天文部、历部的三名博士,都各自有事请假缺席。
他们不在的这段期间,职务由阴阳助们兼任。但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耽误到甚么事。
听说阴阳博士安倍吉平总算醒过来了,正在慢慢好转中。对他下毒的犯人,还没查出来,但大家还是希望他可以早点复原,回到工作岗位。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因为触秽请了很长的凶日假,还不知道甚么时候能销假回来。他的儿子昌亲也一样,天文部的人都很担心他们。
在历部,经常从职场消失却还是备受历生们信任的安倍成亲,听说是得了重病,暂时不能入宫,历生们都兢兢业业完成工作。
三个部属都有共同的忧虑,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吉平、吉昌、昌亲、成亲都是昌浩的亲人。
没有人谈过他们四人会怎么样。所有人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总觉得随便提起这件事,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殿上人都窃窃私语,说当今皇上会严厉下旨,搜出安倍直丁格杀勿论,听说是与前几天搬出后宫的皇后的病因有关。
有流言说皇后的病因源自于安倍直丁,必须铲除根源,皇后才能痊愈。
这样的流言,阴阳寮也略有所闻。同时,也听说了藤原伊周请来阴阳师占卜的事。
这件事触怒了阴阳寮所有人,只是没有人公然讨论。
阴阳寮的人都是正式的宫廷阴阳师,为什么皇上不重用他们,却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术士呢?
只要皇上下令,他们就会占卜。从阴阳头到所有阴阳寮的官吏,都这么想。其中当然也有人不会占卜术,但这只是感觉的问题而已。
藤原公任还没清醒。受重伤的他,一直躺在典药寮的房间,保持绝对安静。前几天总算度过危险期,被谨慎地送回了自己家。由典药寮的药师轮流看护,有甚么状况就会立刻通报皇宫。
藤原敏次看看手上的历表,叹了一口气。
这是直丁安倍昌浩制作的历表。月底时抄写必要张数的历表,分送到各寮、各部署,是他的工作之一。
仔细看,笔迹工整多了。以前,敏次曾经送他藤原行成抄写的书,当成谢礼。他说他要把那本书当成范本,每天练字。看来,他真的兑现了他的诺言。
他知道只要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就一定会进步。
敏次看着历表上的日期。发生那件事后已经十天了,时间过得好快。
安倍昌浩真的还活着吗?随着时间流逝,阴阳寮的人们开始这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听说昌浩依然下落不明。卫兵们找到眼睛充血,还是连线索都没找到。
身为亲戚的参议藤原为则在吉野的山庄,也被搜查了。
这些消息都是敏次从藤原行成那里逐一听来的。其中有很多是他不该知道的事,但行成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人,所以相信他,统统告诉了他。
事件发生后,敏次就知道起因在于皇后的病。现在几乎所有阴阳寮的人都知道了,敏次也知道大家都认为,安倍直丁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敏次也这么想。
昌浩诅咒皇后,有甚么好处呢?他还年轻、不够成熟,若是说有人委托他做这种事,那么还不如委托他的祖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吧?这样快多了,又有保障。这种话不能明说,却是所有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敏次打算等公任醒来后,立刻取得许可,直接去问他事情经过。当公任还留在典药寮时,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与愿违,公任还没清醒就被送回家了。敏次跟公任不曾往来,没有理由特地去他家拜访。
「怎么办呢……」
敏次放下历表,边继续工作,边想着怎么样才能见到公任。
这时候,脸色苍白的阴阳生同事们跑过来找他。
「不好了,敏次……!」
看到同事们惊慌的模样,敏次感觉大事不好,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博士、博士们可能会被罢免。」
敏次也哑然失言。
「为……为……!」
他想问为什么,但把话吞下去了。
还要问为什么吗?
当然但是因为他们是昌浩的亲人。这是大家原本就担心的事。
可是从实务面来看,这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阴阳寮的最高位者,确实是阴阳头,然而,统筹阴阳部、天文部、历部,处理所有实务的人,当然是博士。
实际掌管各部属的博士,各个德高望重,又都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与生俱来的才干,远远胜过阴阳寮的其他人。
大家甚至认为,安倍吉昌将来很可能成为阴阳头。罢免他们,等于是把这样的人才一举割舍了。
「已经决定了吗?」
敏次惊讶地站来,同事们压低嗓门说:「还没,听说刚提出来而已。」
阴阳头接到皇上的旨意,大惊失色,冒死进谏表示反对。
要说连坐法,的确是该这么做,可是会使阴阳寮大受打击。阴阳寮跟其他部属不一样,虽然地位不高,却拥有政治上不可缺少的技术和知识。算起来,算是知识中枢。
这个国家的政治,掌握在皇上与殿上人手中。但皇上应该知道,阴阳寮制作的历表、观星的结果、占术,才是政治的根本。
「舍弃吉平大人,究竟要找谁当阴阳博士呢?」
「吉昌大人也是啊,除了晴明大人外,没有人有他那样的预言能力了。」
「以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争相说出自己的不安。
敏次咬住嘴唇。
这是很不好的现象。不安会招来不安、培养不安,造成更大、更沉重的不安,把怀抱这种不安的人紧紧困住。不好的想象会无限延伸,让人产生那些都是事实的错觉。不安会成为事实,通常都是被困住的心所带来的结果。
「既然还没决定,就不要想到时候该怎么办。」
敏次以僵硬的嗓音制止,所有同事都惊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有强烈的言灵。而且说到言灵,坏的言灵又比好的言灵更具影响力。
他们都是学习阴阳道的人。这种时候该怎么消除不好的言灵,他们都有这方面的本领。但还不够成熟,所以要学习。
阴阳生们露出严肃的表情,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敏次坐下来,双手紧握拳头。
这样下去不行。所有事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中。
他把手放在胸前,审慎思考。
前几天做的式盘占卜卦象,他抄在纸上,收进了怀里。他想拿给谁看,找人商量。
这个人不能是权博士或任何阴阳师。很抱歉,他不得不说,他们的力量与阴阳博士安倍吉平相比,逊色太多了。至于阴阳助或阴阳头,他也不敢随便找他们讨论。
他走到外廊,眺望东方天空。
「有没有办法见到安倍家的人呢……」
有卫兵监视着安倍晴明府邸,出入安倍家的人都会被严格盘问。他去拜访在家斋戒净身的吉昌,也不知道监视的卫兵会不会让他进去。
他必须想办法制造见面的正当理由。成亲应该也在吉昌家。行成说成亲的夫人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昌亲也在那里。
「我必须想办法,把这个卦象拿给他们三位看……」
敏次喃喃自语,咬住嘴唇。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懊恼。更有实力的话,就不必靠他们了。
发生凶杀案那天引起的火灾,情况不是很严重。烧毁的建筑就推倒重建,损害没那么严重的地方,便进行修缮。
昌浩依然行踪不明。敏次喃喃祈祷,希望他平安活在某处。
「绝对不要被抓到啊,昌浩……」

快到阴历十一月中旬了。
在家斋戒净身,一直没有入宫的安倍吉昌,现在又以其他理由缺席。
下午,直盯着历表看的吉昌,在自己房间的矮桌前坐下来,开始写字。
他在矮桌前大约坐了两个时辰,脸色凝重,嘴巴紧闭成一条线,拼命写着甚么。
「父亲,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次男昌亲。
「可以。」
吉昌在回应时,也还是继续振笔疾书。
昌亲走进房间,看到矮桌旁堆满凌乱的文件,还以为发生了甚么事,惊讶地眨了眨眼。
「父亲,这是……?」
跪坐在父亲后面的昌亲,不知道该不该看。吉昌背对着他说:
「天文部的职务交接时,可能需要这些文件。」
父亲这句话让昌亲张口结舌。
吉昌停下笔,淡定地说:
「总不能毫不负责地丢下不管吧?我想尽可能做好准备,不要给阴阳寮的人带来麻烦。」
放下笔,把写完的文件移到地上后,吉昌又准备了新的纸张。
企图杀害殿上人,成为通缉要犯的昌浩,是吉昌的儿子。所以她必定会因为连坐法被罢免、剥夺官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想必天文部的人已经陷入混乱。倘若天文博士又被罢免,即便是预料中的事,也会使部下们更加惶恐不安。
他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尽可能消除他们的不安,让他们可以像平日一样执行业务。
他认为这是身为天文博士的自己,最后该尽的义务。
他背对着儿子说:「把这些文件做完后,我打算写信给阴阳头和左大臣。」
昌亲默默地注视着父亲的背影。
「我愿意放弃我的官位和高禄,请他们放过我哥哥和你们。」
「父亲?!」
昌亲不由得大叫,吉昌没有回头看他,沉着地摇摇头说:
「甚么都不用说。我还不知道光凭我这么做,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在被罢免前,先主动奉还官位,说不定对事情有所帮助,吉昌怀抱着这么一丝希望。
「父亲,昌浩是清白的。」
「嗯。」
「他甚么都没做,皇上却……」
「话是没错。」吉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公任大人被甚么人杀伤,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昌浩当时在场,也是事实。」
昌浩甚么都没做。对这件事,吉昌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无法证明。
既然这样,他只能全力以赴,尽可能不让家人受到牵连。
「你也尽量不要外出,避免不必要的怀疑。」
「可是,父亲……」
「对不起……」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父亲的肩膀微微抖动着。
他瞥过父亲写的文件,不禁瞠目结舌。
父亲写字向来工整,文件上却处处可见潦草的字迹。仔细一看,矮桌前还散落着好几张写错的纸。
吉昌把笔搁在文件箱上,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必须尽量避免刺激到皇上。」
根据某术士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诅咒皇后定子的阴阳师,会在皇宫内犯下凶杀案。
结果昌浩就杀了藤员公任。
术士死了。诅咒就会失效。所以逃亡的昌浩被追捕。皇上深信,只要昌浩还活着,皇后就会有生命危险。
在相信昌浩的同时,吉昌也必须保护家人。
包括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家人、哥哥全家、妻子的亲族。皇上愈愤怒,受连坐法牵连的人就愈多。
昌亲摇着头说:「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昌亲,种种情感纵横交错,暴涨起来,充塞心头。
「父亲,何不征询祖父的意见呢?」
「不可以。」吉昌严厉地说:「你祖父在伊势有重要的任务。通知他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京城,那就是违背了皇上的旨意。」
他听说吉平和成亲的事,就已经唏嘘不已,感叹自己这种时候居然不在京城,感叹不能陪在家人身旁。
当时吉昌就决定,不能再让他为任何事烦心了。
告诉他,他也不能回来。就算是安倍晴明,有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既然这样,通知他只会让他痛苦而已。
「皇上现在是疑心生暗鬼……」
被感情左右,就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皇后的病才是主因。
没人来他们家拜访,他们也不能入宫,完全不清楚皇宫内的状况,也不清楚皇后的病情。
「你千万要忍住。万一不只昌浩,连你们都出了事,我会……」
面对已经说不下去了的吉昌,昌亲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在他们面前现身。
她端坐在吉昌身旁,若无其事地收拾凌乱堆叠的纸张,缓缓开口说:
「吉昌大人,你太小看晴明大人了。」
安倍父子反射般望向貌美的十二神将。比天空颜色浅浅的眼眸,平静的像清澈的水面。
「无法挽回时才被告知,是最令人难过的事。」
「可是,天一……」
神将打断吉昌说:「你想让我的主人悲叹甚么事也不能做吗?」
「这……」
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吉昌的心。
天一注视着吉昌,他的表情就像个受伤、被苛责的孩子。
「吉昌大人从小就温和善良,不想通知晴明大人,是担心他年事已高吧?」
经天一指点,昌亲才赫然惊觉,她说的没错,动不动就被他们当成最后救命绳的祖父,已经相当高龄了。
包括他在内的孙子们,从有记忆以来,对祖父给的印象就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身为儿子的吉平、吉昌,都是看着父亲随着自己的成长逐渐老去。
晴明的外貌确实已经比吉平儿时所见老了许多。不论外貌再怎么精神、健壮,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代替母职,把吉昌带大的神将,用训诫儿子般的语气接着说:
「可是你这么做,晴明会很难过,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无力。」
然后,她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甚么事都想要自己扛起来,晴明大人一直很担心你这种个性。」
失去若菜的晴明,为了忘记悲伤,每天埋首工作,不太照顾孩子。后来他非常后悔,说孩子们可能比他还难过,他却从来没替他们想过。
吉昌忍不住双手掩面说:「可以的话,我多么想替他承受……」
这就是他对昌浩的心情吧?他好想大声说,那孩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然而,这是感情。用自我的感情与激动的皇上对峙,必会招来决裂。
不能为儿子的危机采取任何行动,吉昌焦虑、悲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所以不想让父亲也尝到同样的滋味。

太阳西下,夜幕覆盖了世界。
昌亲先确认四周有没有监视的卫兵,确定没有,才从大门悄悄地溜出去。
妖车停在戾桥下。
昌亲很快从河堤爬到桥底下。即使有人走过,也看不见这里。
《二哥,怎么了?》
牛车妖怪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露出惊恐的表情。
《是不是发生了甚么大事?难道是主人……?!》
昌亲边注意桥上的动静,边压低嗓门,对车辕弹跳起来、脸色发白的妖车说:
「不,不是那种事。」
车之辅松口气,把车辕放下来。
这个妖车是昌浩唯一的式。那天晚上,他协助昌浩成功逃出京城后,又悄悄回到这里。
流着泪的车之辅说他很想跟去,主人却叫他回京城,还对他说「是我的式就要听从命令」。昌亲拍拍他的轮子,安慰他。
「车之辅,我们不能自由行动,可是必须知道皇宫内的消息。」
譬如皇上的动向、皇宫内的贵族们都在谈些甚么、搜索昌浩的结果、藤原公任的状况等等。
「你可不可以去请小妖们帮忙?」
安倍家的人都没办法行动。即使可以行动,他们的身分地位也太低,很难取得皇宫内的消息。
小妖们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皇宫里的寝宫,或是更里面的后宫,他们都可以自由进出。
寝宫设有好几层的结界,用来保护皇上和皇后,可是不会网住无害的小妖们。他们没有恶意,所以不会被拦阻。
车之辅表情严肃地说:
《知道了,交给在下吧,在下一定会带回好消息!》
昌亲叫住说完就要冲出去的车之辅。
「车之辅,还有一件事。」
《甚么事?》
妖车慌忙回头。
「我还想跟待在参议家的天后,和待在我家的太裳取得联系,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们传达消息……」
昌亲还没说完,车之辅就趴沙掀起了前后车帘。
《知道了!》
冲上斜坡的车之辅,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昌亲苦笑起来。
车之辅回来后,意志消沉,看起来很可怜。他想为昌浩做些甚么,那怕是一点小事都好。昌亲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想为昌浩做些甚么。
在比上弦月稍亮的月光中,昌亲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倾斜的月光就快没入天际了。
昌浩逃离京城的那晚是在月初,也就是在新月的时候。送弟弟离开前的瞬间,将弟弟举起的重量,还残留在他的手上。
每晚看着月亮逐渐变圆,他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突破这个僵局。
「昌浩,你现在在哪里……?」
有两名神将相随,昌浩绝对不会有事。这是他唯一确信的事,也是他唯一的安慰。
如果哥哥说的没有错,昌浩他们就不是前往吉野的山庄。那么,没有地方可去的昌浩,现在昌浩在哪里呢?
同行的萤的脸闪过昌亲的脑海。
昌浩没有地方可去,最后可能会由她决定去处。
去播磨的神拔众之乡,昌浩或许可以得到保护。
但是,他将被迫做出抉择。对神拔众来说,事令人雀跃的选择,昌浩却未必会做这样的选择。
「月神请保佑他……」
昌亲虔诚地祈求高挂天空的月神,保佑弟弟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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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猛然张开眼睛,只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暗。
微弱的灰白光线,掠过视野角落。
「萤火虫……?」
他喃喃自语后,很快就发现不是。
多么幽静、祥和的黑暗。他认得这样的黑暗。
再往前走,就是边境河川。他心爱的妻子就在岸边等着他,可是除非发生甚么大事,否则他去不了那里。
要取得许可才能去。而他知道,他暂时还得不到那样的许可。
那么,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种梦与现实的狭隙间的黑暗呢?
因为这里是梦殿。
是神与魔与往生者居住的幽界。
伸手抚摸下巴时,他发现手指的皮肤充满弹性,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自己居然是年轻时的模样。明明以老年的、现在的模样出现也可以,为什么会变成年轻的模样呢?
晴明经常作梦。在梦殿会发生种种事。除非有特别需要,否则都是以现实中的老人模样出现,偶尔才会变成年轻时的模样。
这种时候,有时会出现不太想见到的冥官大人。
只有垂死的时候,才去的了边境河岸,所以晴明并不期望这种事发生。见到妻子很开心,但也很困扰,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惹哭。
「这次会遇到甚么呢……?」
晴明喃喃自语,环顾四周。灰白色的微弱光芒,到处飘舞。这是他幻想出来的光景。
那些微光莫名地扰乱着他的心。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有种直觉。
是甚么事的前兆吗?还是已经发生了甚么事?
神情凝重地盯着微光,晴明的鼓膜里听见了喀噔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灰白色的微光啪咑地散开。
失去亮光的地方,黑暗浓得化不开。定睛一看,前面有排坚硬的巨石。
晴明往那里走去。眼前的石头平淡无奇,比他高一些,表面平整光滑、冰凉。旁边的石头,稍微有点粗糙,但同样冰凉。
集中注意力的晴明,察觉有动静,皱起了眉头,双眼绽放出犀利的光芒。
他默默结起刀印,架在嘴边,酷烈的视线对准石头后方。
「——嗡……」
「等、等等!」
刚要念咒文,就从石头后面传来制止的声音。
晴明倒抽一口气。
刚才的声音是?
瞠目结舌的晴明,全身僵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是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他以为再也不可能听见,早已跟种种思绪一同放弃了。
「等等,不要动。听见了吗?绝对不要动。千万不要从石头的缝隙偷看,不然会很惨,会发生大事,知道吗?知道了就回答我啊!」
「……」
大受打击,整个人呆住的晴明,使出全力解除刀印,慢慢用手掩住眼睛。
——这里是梦殿。
自己不是知道这家伙也在梦殿里吗?
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明明存在,却从未出现过,这让他感受到近年来不曾有的惊愕。
堂堂安倍晴明居然吓成这样。
「喂,你听见了吗?喂?……晴—明—?」
「……」
这家伙在开甚么玩笑!
晴明不知道能不能召来雷神,但现在他真的很想念召唤雷神的咒文,把那堆石头全炸开。
不,等等,这里是梦殿,是神居住的幽世,应该比现实世界更容易召唤雷神吧?
可能是瞬间在脑中盘算晴明,散发出了某种气息,石头后面立刻传来紧张的声音。
「等一下,我觉得你在想甚么可怕的事,该不会是突然想召唤雷神那种可怕的事吧?哇,还真有可能啊!」
惊慌失措中,那种说话方式就像把人当成傻子,跟以前一样教人受不了。
「你在那里做甚么?」
凶巴巴的晴明,使劲扯开了喉咙叫唤。
「——岦斋。」
他想若不多使点劲儿,在叫唤这个几十年来不曾喊过的名字时,怕是会抖得很难看。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
晴明焦急地跨出脚步,想走到石头后面。岦斋察觉他的动静,立刻大叫:
「等等!站在那里不要动,不然我可是会出大事的!」
「哦?」
眼神冰冷的晴明,喃喃低吟,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双臂合抱胸前,半眯起眼睛说:
「会出甚么大事?」
岦斋大叹一声,回应他冰冷无情的语气。
「我们来谈更重要的事吧?」
「你连脸都不敢露,我干嘛听你的?」
晴明间不容发的回呛。在石头后面无言以对的岦斋,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似乎笑了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呢,好像还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都该怪谁呢?晴明在心中这么抗议,就听见带点困窘的声音说:
「都该怪我吧。」
「……」
晴明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答得太老实,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呛了?
语气突然开朗起来的岦斋,若无其事地对接不下话的晴明说:
「其实,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看着你这么做、那么做,这么说、那么说,太有趣了。」
晴明发直的双眼,变得更严峻、更冰冷了。
「你一直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吧?」
岦斋的语气听起来很满足,晴明平静地回他说:
「甚么事?」
「算了,没关系,你就维持这样吧,这样我也比较开心,愉快。」
「我问你甚么事?」
语气有些严厉的晴明,其实知道岦斋说的是甚么事。
五十多年前,面临悲惨死亡的榎岦斋,曾经试着颠覆那个预言。结果,那个预言还是成真了。而宣告这个预言的,便是妖怪——件。
件对立斋宣告的预言,是关于五十多年前在道反发生的事。
可是岦斋相信,自己能战胜件的预言,顽强地活下来。还会被一堆孩子、孙子团团围住,常受到被嫌为什么还不死,最后安详地死去。
这事早已厌倦人生的晴明,从未想过、也没有描绘过的未来蓝图。
那种渺小又厚颜无耻的人生,他不想要,也不适合他,他毫无兴趣。
「你真是个好人。」
跟当时一样的声音,也跟当时一样撩拨着晴明的心。
直到岦斋死后,晴明才知道,不论自己的态度多差劲,都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灰心丧气的岦斋,竟被可怕的预言所束缚。
「晴明……」
「干嘛?」
岦斋不再打哈哈,用沉重的声音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晴明闭上眼睛。眼睛再张开,深吸一口气。
「少来了,现在道甚么歉。」
「虽然晚了点,但是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啊,你就没有丝毫的温柔或体贴,去谅解好友的这种心情吗?」
「那些东西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你好过分!我活到现在,一直想着哪天一定、一定要向你道歉,你却说得出这么绝情的话。」
「活到现在?」
晴明怀疑地复诵着。
他的直觉反应是,能把「活到现在」这句话说得这么顺理成章,真不愧是榎岦斋。
察觉说错话的岦斋,毫不以为地更正说:
「啊,我已经死了哦?没关系,这不重要。」
死跟活明明差很多,可是榎岦斋就是这样的人,完全不在意那种细节。
晴明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只会被岦斋牵着鼻子走,逐渐远离话题核心。
「你在这里做甚么?」
风音进去天岩户洞穴里找修子时,就是遇见了这个男人。晴明想起那个坚强的女孩,惊慌地教人心疼,彷佛就要崩溃的模样。
「话说,你干嘛躲在石头后面?如果没做甚么亏心事,就出来见我。」
岦斋咿唔低吟着,好像很为难。
「岦斋?」
晴明讶异地把手伸向石头,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起来。
「呃,老实说,我根本不该来这里。被发现的话,不知道会被说甚么、会被怎么处置,很可怕呢。」
尽管岦斋省去了被谁说甚么的「谁」,晴明还是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男人吗?」
「对,就是那个男人。」
他们彼此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因为他们都深深觉得,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人就会出现。
「所以,我必须简单扼要地告诉你。」
「……」
省略之前这冗长的前言,不就可以更早进入主题吗?晴明无言地想着。可是他有预感,现在戳破这一点,恐怕会再偏离主题,只好默默听岦斋说。
「现在的确发生很多棘手的事,可是晴明,你还记得那个男人不久前跟你说过甚么吧?」
晴明眨了眨眼睛。
他在记忆中搜寻。
应该是那家伙突然在伊势出现时的事吧?那家伙就是身穿黑衣的冥官,向平常一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帅气地消失了。
「那是非常重要的话。记这了,晴明,要保持冷静,眼光放远,不要感情用事。」
好认真的语气,教人很难置若罔闻。
「甚么意思?」
听见晴明的疑问,岦斋似乎在石头后面摇着头。
「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
他是瞒着那个男人来的。话说的这么暧昧,是为了事后被追究起来,也可以搪塞过去。
「老实说,连跟你说话都不行。」
晴明感觉他似乎深深叹了一口气,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你在做甚么?」
「嗯?啊……呃,散步?」
「哦?」
更具威严的低吟声,把岦斋下的咿咿吾吾了好久。
隔着石头,叉开双腿,合抱站立的晴明,散发出无言的气势,逼的岦斋不得不支支吾吾的说:
「呃……算是在帮忙吧?」
「帮谁?」
不用确认也知道他在说谎,但谨慎的晴明还是问了。
「就是那个老跟麻烦一起出现,再把麻烦推给别人的穷凶极恶的家伙。」
是不是极恶不知道,但的确是穷凶。
「为什么帮他?」
「……」
「岦斋。」
在晴明的逼问下,岦斋硬挤出了一句话。
「因为他说可以赎罪……」
正确地说,应该是「想赎罪就得听他使唤」。那个男人的俊秀脸上挂着凄厉的笑容,在用着近似恐吓的语气对岦斋说了这句话。
还说如果哪天做得令他满意,就会让岦斋重新投胎转世到那个男人所生存的时代里。
既没有订定明确的期限,也没有清楚的成绩标准。
这种绝对不利的交易,岦斋居然答应了。
这五十多年来,他都躲着偶尔会来梦殿的晴明,绝对不跟晴明碰面。除了在冥官的指示下,完成种种工作外,他还悄悄做些可以帮助人们的事。
他在梦的世界,默默关注着晴明在现世的生活。
没多久后,岦斋就发现了一件事。
晴明编织的人生,正是他某天对晴明说过的未来图像。
他一直很后悔,让晴明背负这样的压力。
「对不起,晴明,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晴明对黯然道歉的岦斋微微一笑说:
「臭小子。」
刚开始,他的确是想尝试追逐岦斋心中描绘的未来。
岦斋输给了预言,命丧黄泉。所以晴明试着活在他眼中的世界、活在他期盼中的世界。
然而,不知不觉中,这样得生活却成了晴明自己的意愿与期望。
岦斋的确是个契机,但无庸置疑的是,晴明的意志选择了现在的自己。
「少臭美了,这是我的人生,不要以为你能随意改变。」
被晴明狠狠驳斥的岦斋,在石头后面叹了一大口气。
「你变得愈来愈讨人厌了,是不是被那个男人感化了?」
「不要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一定是。」
岦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应沉着脸的晴明。
「听着,这里是梦。在这里看见、听见的事,全都发生在梦与现世的狭缝。」
尽管如此,梦还是会描绘出真实。对身为阴阳师的他们来说,这些既是现实也是事实。
「那个男人爱捉弄人,又尖酸刻薄,个性不好,做人也很差劲,但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相较于他,晴明再怎么达观,毕竟是人类,有时还是会感情用事。
冥官和岦斋都知道,甚么事会击垮晴明的理性。
所以岦斋才会不惜触犯禁令来见晴明。
「晴明,千万不要犯错,你做甚么选择、决定怎么做,将会扭曲许多命运。」
晴明看到他在石头后面站起来的背影。
全身黑衣的他,看起来就像那个男人,若不是听见他的声音,晴明大概分不清楚是谁。
「这模样不适合你。」
晴明老实说出来的感想,停住了岦斋正要离开的脚步。
「少罗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背对着晴明,愤然拱起肩膀的岦斋,忽然全身僵硬。
晴明透过他的肩头,看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合抱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岦斋前面。
空气紧绷起来。岦斋向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凝然不动,冥官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后,猛然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中。
不只岦斋,连晴明都紧张得忘了呼吸。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冥官的地盘。
岦斋对不由得喘口气的晴明说:
「对了,有人要我转告你,不要太逞强。」
晴明赫然抬起头,看到背向他的岦斋举起一只手跟他说再见。
黑衣飘扬的身影逐渐远去,与冥官消失的方向相同。
晴明对着已经看不见的背影,用苦涩的语调喃喃自语。
是谁叫他不要太逞强呢?他不用问也知道。
啊,原来她不能见的人只有自己。
感觉有点落寞,但说真的,也松了一口气。在黑漆漆的河岸边,忍受恐惧的她,倘若能因此稍微排遣恐惧与寂寞,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你们都太会操心了……」
从以前就是这样,没有改变过。



麻雀的吱喳声中,参杂着乌鸦的叫声。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感觉天已经亮了,但还没全亮,空气中还残留着夜的气息。
他在睡衣上披件外挂,走出房间。打赤脚走在外廊上,脚底冰冷的超乎想象,全身瞬间冷了起来。
东边山际已经变成淡桃色,漂浮着细长的云朵。
冷冽的冬天气息包围着他。
吐气成白烟,仔细一看,外廊的地板都结冰了。
他微微一笑,心想难怪这么冷。
看着枯瘦如柴、爬满青筋的手指,他知道这里不是梦境,是现世。
晴明注视着黎明的天空,把冥官说的话从记忆深处捞起来。
「……他是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神明之类的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只有阴阳师可以同时接触神与魔。但是,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于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
冥府官吏当时浮现的嘲弄笑容,闪过晴明的脑海。
——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要违抗。
晴明听不懂话中含意,一身墨衣的男人便对他说: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啊,对了。想起来了。
当时,他判断那些话应该是对未来的警告。
究竟意味着甚么,他还不知道。但是冥官都特地来告诉他了,可见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事。
而且,在他遗忘时,岦斋又瞒着冥官来警告他。
他们都再三叮咛他,不要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就会被不安困住。
人被不安困住,就容易走错路,把无辜的人都卷进去,改变无数的命运。
尤其是安倍晴明,能影响的人数,恐怕又比一般人多很多。
这是双重的警告。
「……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于天照大神的后裔……」
晴明把手指案在嘴唇上,沉思地低喃着。
话中说的绝对是内亲王修子。
等冬至过后,伊势完全平静下来,她就要整理行装,返回京城了。不管来伊势的原因是否跟台面上的理由不同,晴明都只是陪着她来而已。晴明离开的时候时,就是修子回京城的时候。
生病的斋王恭子公主,病情时好时坏。修子早已下定了决心,在确定斋王好转之前,会待在伊势完成使命。
那么,那个冥官为什么还要这样再三叮咛呢?难道是发生了甚么事,只是自己不知道?
神情凝重的晴明,陷入了沉思。十二神将青龙在他身旁现身。
「晴明,天气这么冷,你在做甚么?」
「……」
晴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青龙是关心他,也感受的到那份心意。无奈的是,青龙的措辞总是太过刻薄。
「看就知道吧?我在提神醒脑,思考事情。」
「那也不必待在外面吧?」
伊势的天气愈来愈冷,的确对衰老的身体不好。
「在外面思绪比较清楚。」
晴明才这么反呛回去,太阴就在青龙旁边现身了。
「喂,晴明,你的脸色不太好喔,快进屋内。」
接着玄武也现身了。
「晴明,我在火盆里加了木炭,快进去取暖,你的脚指头都发紫啦。」
「没错,在京城的吉平和成亲都出了状况,吉昌他们已经够烦了,你要照顾好身体,不要让他们担心。」
「玄武说的没错。」
板着脸的太阴点头说完,青龙就狠狠瞪着晴明。
晴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还是不得不顺从他们。
「好罗嗦……」
不过嘀咕一下,三双眼睛就同时瞪着他。
自从接到京城发生大事的消息后,神将们比平常更注意晴明。
虽然魔手不太可能伸到远离京城的伊势,但还是不能疏于防备。不在这里的白虎和六合,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修子那里待命。
太阴和白虎白天大多待在修子那边,等她就寝后才回到晴明居住的地方。回来也没甚么事做,他们只是想尽可能盯着晴明。
坐在火盆前取暖的晴明,肩上披着好几件衣服。
「你们批的衣服很重唉。」
「忍耐点,晴明,谁叫你把手脚冻成这样。」
盘坐的膝盖上也披着衣服,里面塞着温石。不知道甚么时候准备好的。
太阴握住晴明在木炭上取暖的手,目光如炬。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没甚么神经,怎么会这样呢。」
「既然是从以前就这样,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太在意?」
「以前年轻没关系。」
玄武在火盆里加了新炭,边用火箸拨动木炭让火烧得更旺,边把话说破。
晴明咳声叹气。
在梦殿里的岦斋不会老,永远都是那个模样。相对之下,自己在梦中虽是年轻的模样,在现实里却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人了。就某方面来说,也难过神将们会对他过度保护。
「哈啾……」
晴明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吸鼻涕时,他发现太阴、玄武还有靠着墙壁合抱双臂的青龙,都露出可怕的表情,心想不好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
「晴明,快躺下来。」
「我就跟你说了嘛。」
「要在恶化前赶快治好。」
「我去请药师熬药,你等着。」
太阴也不管天才刚亮就要冲出去,晴明用力抓住她的手。
「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冷,不必那么做。」
缄默不语的青龙,冷冷地叫了一声:
「晴明——」
多么骇人的气势啊,晴明缩起了肩膀。
对了,与播磨神拔众的约定怎么样了?以状况及年龄来看,只有昌浩符合条件。那之后事情应该有甚么进展吧?不、不行,进展的不好就麻烦了。既然不能当作没那回事,就必须采取甚么行动吧?
晴明有任务在身,非待在伊势不可。他想吉昌他们应该也拚了命在救成亲吧?那之后没再跟他们通过话,不知道吉平和成亲是不是稍微好转了。
不能待在他们身旁,令他焦虑。不能为他们做甚么,令他懊恼。
他好想现在就飞回京城。
岦斋应该是看透晴明这样的心情才会出现。
冥官的话说的难听,却正中靶心。如果他为了父子及祖孙之情,离开了伊势,斋王和内亲王会怎么样呢?
吉平和成亲都是晴明重要的家人,可是对国家来说,还是伊势斋王、被召来当依附体的当今皇上的嫡长公主更重要。
所以必须压抑感情严格约束自己。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还是心神不宁。以前的他,还比较会自我控制。
「真的老了……」
晴明面对火盆,拱着背低声说话。神将们一反刚才的态度,用非常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站在台子上,发出吆喝声把箱子的盖子往上推的猿鬼,用力挺直背脊、踮起脚尖大叫着:
「怎、怎么样?」
「等一下……呃……啊,找到了、找到了。」
爬上来的独角鬼,栽进了箱子里,然后从里面抛出一颗球。
等在下面的龙鬼接住球后,独角鬼又沿着箱子的边缘爬出来往下跳,冒着危险跳落地面。这时已经用尽力气的猿鬼,边哀哀叫,边盖上了盖子。
「好重……」
猿鬼动着肩膀,垮下了脸。独角鬼和龙鬼在他旁边轮流拍球,叽叽喳喳的嬉闹着。
「可以跟小公主玩这颗球了。」
「小公主那颗球已经有点褪色了。」
这颗球是为修子准备的备用玩具。要从京城出发时,为了谨慎起见,特别多准备了这颗球,可是修子的箱子已经塞满了,没有地方可放,所以晴明答应风音的要求,放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全新的球裹着锦缎,弹性非常好,色泽又鲜丽。修子最近经常情绪低落,他们希望这颗球可以让她开朗起来。
「人类的小公主喜欢甚么呢?」
「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吧?」
「那种东西小公主要多少都有吧?」
可是她却不曾想过要为自己争取甚么。
小小年纪的她,似乎已经懂很多事,小妖们都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怜。
「说不定她会想要新的娃娃。」
认真思考的独角贵举起一只手发言。
龙鬼拍手说:
「啊,好主意,小女孩好像都喜欢玩娃娃。」
他们经常观察的安倍家,只有儿子,所以只能从平时伙伴说的话中,判断人类的小女孩喜欢玩甚么。
「找晴明做吧?他很会做这种东西。」
猿鬼这么提议,独角鬼和龙鬼都连声说好,表示赞同。
话说晴明的确会做人偶,不过那不是玩具,而是用来施法的道具。
可是小妖们哪管那么多,兴奋地鼓噪着。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屋内墙边的水镜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咦……?」
这种现象他们以前也见过。
晴明和神将们都不在家,去了斋王那里。必须通知他们才行。
猿鬼负责把球送去给修子,龙鬼和独角鬼骨碌骨路的翻滚,赶去斋宫寮内院的斋王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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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镜的光芒逐渐减弱,浮现在镜面上的吉昌和昌亲的脸也慢慢消失了。
晴明在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垂下头,无力地以靠着凭几。
跟儿子们交谈时,尽可能表现得很坚强的晴明,其实受到的打击很大,心情也很沉重。
「晴明……」
端坐在一旁的玄武,担心地叫唤。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的太阴,不知道该说甚么,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主人的背影。
青龙的脸色更严峻了,瞪视着半空中。
看着突然间好像老了许多的晴明,惊慌失措的玄武拼命想找话说,可是又觉得垂头丧气地靠着凭几的晴明,似乎拒绝任何人给他安慰。
不管任何人说甚么话,都只是形式上的帮助而已,不能改变当事人受到的打击或发生的事。
晴明缓缓地做了个有意识的深呼吸。用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慢慢地吐气、吸气。
就这样,他努力压抑狂跳的心脏,试着让动荡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那个男人指的就是这件事吗?警告他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要离开这里;不管多么的激动,都不能赶回京城。甚么都不知道的晴明,很可能抛开一切回去救昌浩,所以那些话是用来卡住晴明的楔子。
要洗清昌浩的嫌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有两人独处密室,醒过来时,就发现对方受了重伤。昌浩完全不记得发生甚么事了。神将们也不在现场,纵使在,他们的证言恐怕也不能推翻嫌疑。神将们是晴明的手下,近似亲人,皇上不会采用他们的证言。
昌浩目前还是行踪不明。有红莲和勾阵跟着他,相信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追兵没有断过。除非找到他,将他处决,否则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他。
哑然无言的太阴,终于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怎么会认为是昌浩对皇后下了诅咒呢……!」
受昌亲委托的车之辅,把从京城小妖探听来的消息串连起来了。
皇后的病,是被下了诅咒。那天在皇宫行凶的阴阳师,就是下诅咒的人。术士一死,诅咒就会失效,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铲除术士。
占卜出这个结果的人,是藤原伊周请来的播磨阴阳师。
晴明与播磨没甚么关联。在父亲那一代,似乎发生过种种事,可是晴明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父亲甚么都没告诉他就辞世了。
皇上相信那个播磨阴阳师占卜出来的结果,毫不怀疑。
这是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占卜出来的卦象准确,而是占卜如此显示,所以陷入那种状况的昌浩,就被当成了下诅咒的人。
昌浩被通缉,不是因为行凶。问题在于,把「占卜如此显示,所以犯人是昌浩」当成根本证据。
皇上相信这种事,可以说是盲信,因为他深爱皇后定子。
沉思中的晴明,缓缓抬起头,命令玄武从矮桌旁的箱子里拿出草秆。
那是用于天津金木占卜术的道具。把木串般的细长草秆分成几份,再由数量与摆放位置来读取种种卦象。这是古事记中也有记载的占卜术,但显示的卦象不精细。
草秆是来这里才接触的占卜道具,熟练度与平常使用的式盘差很多。要分析重大案件,最好是使用惯用的道具。
不过,晴明还是很后悔,没有把自认为不擅长的道具摸熟。
这世上,很多事无法预测。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因为修子被召来伊势这件事平安落幕,就疏于防备了。
大意必生破绽。这是晴明常对昌浩说的话,现在却报应在自己身上。
老人甩甩头。
他不能一直这样沮丧下去。现在他必须待在这里,不能离开。
据说皇后的病是被下了诅咒。真的是这样吗?在京城时,他曾被召唤入宫,为皇后进行病愈的祈祷。
那时候,并没有发现诅咒的迹象。只要铲除「皇后的病因是诅咒」这样的问题根源,皇上的心说不定就会稍微缓和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草秆的卦象显示,皇后的病就是被下了诅咒。
「唔……」
晴明咬住嘴唇,心想行不通吗?
这时候,一直瞪视着晴明的青龙,叫唤心惊肉跳地看着晴明的太阴。
「太阴。」
青龙用下巴指使转过身来的太阴说:
「去叫风音。」
「咦?」
青龙的蓝色眼睛瞥了主人一眼,用冷淡的语气粗暴地说:
「那个笨蛋,心情混乱,视野就会变的狭隘。」
听懂青龙话中意思的太阴,没有回话就冲出了房间。
没多久,听说这件事的风音与六合立刻赶来了。
风音的侍女服装有些凌乱,像是匆匆赶来的。
晴明看见她,立刻挺直了背脊,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我听说那件事了……谢谢。」
风音对拿坐垫给她的玄武简短道谢后就坐了下来,把手指按在嘴巴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晴明大人,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甚么事?」
晴明知道自己的声音没甚么活力,因为还没冷静下来。
他有意识地端正坐姿,在心里交互默念神咒与祭文,试着振作起来。
「你是不是想从这里的神将中,派一个回京城?」
留在京城的神将们,不是被某人的法术分别困在不同的地方,就是只能在一定的场所行动。晴明认为,失去自由,会使他们的思绪更加混乱。
晴明点头称是,风音显得毫不意外,瞥了神将们一眼。
太阴晚了几步回来。白虎隐身留在修子那哩,他跟太阴说好,由太阴透过风把这里的所有谈话传给他。
青龙察觉晴明的视线,紧绷着脸说:
「就算是你的命令,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晴明。」
「宵蓝?」
那句话出乎晴明意料之外。
「等等,我不是要你去昌浩、红莲那边啊,我是希望你回京城,去协助及昌他们……」
「昌亲不是说十二神将进不了京城吗?」
晴明喂然叹息。
「我知道了,我不会叫你去。」
没办法,只好找其他人。
太阴察觉晴明的视线,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
「我跟青龙一样喔,晴明。」
「我也是。」
外貌像孩子的两名神将,在晴明说话之前,就断然拒绝了。
「我担心昌浩他们……可是,现在是有人要陷害安倍家,既然这样,接下来的目标可能是你啊,晴明。」
晴明被这句话惊醒,哑然失言。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倒是想过,就是因为它不在京城,才让这样的阴谋有机可趁。
「晴明,我们是你的式,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如果不能保证敌人不会攻击你,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
青龙没说话,一副根本不用多谈的模样。
晴明只好转向六合。沉默寡言的神将看看身旁的风音,好像有话要说。
早已料到神将们会有那种反应,只是默默看着他们的风音,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对纳闷的晴明说:
「老实说,前几天公主好像见到了冥官。」
修子说她在独处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穿黑衣的男人,对她说了些甚么。
风音问她到底说了甚么,她却连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就像被施了甚么法术般,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冥官不可能没来由地出现……晴明大人,您怎么想呢?」
晴明想起今天早上作的梦。
还有以前冥官说过的话。
——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于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
老人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那个男人居然也在天照后裔修子的面前出现了。
直到现在,晴明都认为冥官和岦斋的话,指的都是昌浩那件事。
但万一不是呢?
会不会「不要感情用事」这句话,具有更深层的意义呢?
晴明的脸色发白。先入为主,错看局势,是占卜时常有的事。
显示的卦象被先入为主的想法扭曲,就会偏离应有的结果。
当今皇上不就是掉入了这样的陷阱吗?
心脏不自然地怦怦狂跳着。仔细想想,除非发生国家大事,或是与这个世界相关的大事,否则那个男人不会出现,说那些语带警告的话吧?
昌浩这件事,对安倍家来说的确是无可比拟的大事,却也还不至于像上次牵扯到龙脉那样,危害到神明的安全。
必须把冥官的话,跟昌浩的事分开来想,才不会错判。就是因为有错判的危险,岦斋才会再来叮咛自己吧?
脸色愈发苍白,几乎失去血色的晴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宵蓝——」
声音颤抖的晴明,对目光如电的神将说:
「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青龙猛然眯起眼睛,望向其他方向。
晴明叹口气,在膝上握紧了拳头。
这种时候,不管神将们说甚么,恐怕他都听不进去。青龙太了解他了,所以叫太阴去把风音找来。
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面对她,晴明再怎么样也不好坚持己见。此外,虽然她认识昌浩,但毕竟不是家人,不像晴明他们那么亲近昌浩,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事情。
连青龙都没想到,会从风音口中听到冥官这个名字。
晴明更用力握紧拳头,恢复冷静的表情。
「风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风音回应,晴明以深沉的眼神望着她说:
「不管京城发生甚么事,都不要让她知道。」
风音知道他在说谁。
「我知道了……她说最近要写信,我会想办法阻止她。」
信送出去,也到不了昌浩手上。久久没收到回信,她就会开始担心。
晴明不想让她为这件事烦恼。
更重要的是,身旁的人心神不宁,修子也会受到感染,她比同年龄的小女孩聪明、敏感许多。
彰仔如果可以像风音那样,隐瞒到底也就罢了,但她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告诉她反而是残酷的事。
「昌浩可能来伊势吗?」
无处可去的他,被迫逃亡时,大有可能逃向曾经去过的地方。
譬如出云、伊势、海津岛。如果是离京城愈远愈好,那么也可能干脆选择去道反圣域。
有神将们陪着他,所以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提议。
「是有可能,就看昌浩怎么想了……」
昌浩他们跟晴明之间,没有联络管道。有风将在的话,就能靠风互传讯息。可是太阴和白虎都在晴明这里,他们想把风传送给跟随昌浩的红莲和勾阵,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没办法传送。
因为红莲和勾阵都隐藏了神气。他们对的敌人是个术士,会布设阻挠神气的结界,所以他们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尽可能压抑力量,不要被发现。这两名神将真要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们。
敌人的身份又不可捉摸,所以他们俩人都不可能离开昌浩片刻。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昌浩。
现场弥漫着沉重的氛围。
是太阴的声音打开了这样的僵局。
「啊——」
有些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风音,你最好回去。」
太阴收到白虎送来的风,往院内方向望去。
「内亲王和小妖们……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风音眨了眨眼睛。公主跟小妖们在一起玩,有乌鸦嵬和彰子陪伴,还有隐形的神将白虎保护她。
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这里是斋寮宫,应该不至于发生危险,但也不是绝对不会发生。
「是吗?谢谢……那么,晴明大人,我走了。」
风音行礼告辞,晴明也低下头说:
「麻烦你了。」
风音摇摇头,对黯然垂下肩膀的晴明说:
「不用客气,前几天你也帮过我啊。」
晴明苦笑起来。如果告诉她,自己也梦见了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她会露出甚么表情呢?等哪天事情平息后再告诉她,说不定也能成为趣谈。

走出中院的房间,在回内院的路上,风音神情凝重,紧闭着嘴巴。
她有种预感。虽然没有清晰的轮廓,却慢慢地、确实地逼向了她。一直以来,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风音——」
六合看到她那样子,出声叫她,她停下了脚步。
「我没资格说甚么,可是……」
让当今皇上下令处决昌浩的根本原因是甚么?
依法不得介入人界纷争的冥府官吏,会出面干预,怎么想都是那个原因。
在人界,只有皇上的血脉,会对人界与神界都产生影响。
「公主非常爱慕母亲……那份感情坚定地令人惊讶。」
风音淡淡的语气中,透露着沉重。
她曾经利用过公主那样的感情。强烈到足以贯穿黄泉风穴的感情,甚至给了公主独自进入天岩户洞穴的勇气。
最怕的就是支撑那份感情的根源不见了。
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修子会留在伊势,说不定其中的涵义远超过风音和晴明的想象。
风音甩甩头说:
「其实,我不是很担心昌浩。」
意外的发言,让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
风音仰头看着高大的神将,嫣然一笑。
「长期以来,不管昌浩发生任何事,到最后关头都会有人伸出援手,帮他度过难关吧?」
因为昌浩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相信的正义,受到挫折时,也不曾见过他灰心丧志,选择逃避。
即使痛苦、即使难过,即使差点走偏,昌浩还是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大家都相信这种生存方式的昌浩,而昌浩也深深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有腾蛇陪着他,还有勾阵。神也会庇佑他。他受到这么多的保护,所以我不担心他。」
其实晴明他们也都知道不用担心他。
「该担心的是,有人采取了甚么行动。那些看似各不相关的事,说不定都有关联。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甚么结果,我觉得有点可怕。」
风音自己不做占卜。她的占卜跟阴阳师不一样,她有神明的血缘,占卜时大有改变事情发展方向的危险性。可能使该发生的事消失不见,也可能使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有人暗中谋划。不是这几天才开始,是很久以前就缜密地、逐步地、确实地,将所有的事情导入了一定的方向。
必须在某个时间点斩断这样的流向。
「晴明大人不在京城,说不定对某人来说是万幸,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
会是谁的安排吗?是冥官?还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位神明?
默默听着风音说话的六合,感叹地说:
「听起来好像某种神谕……」
「或许是吧。」
风音平淡地说:
「不过,不是令人开心的那种。」
六合听出她话中的沉重,默默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再怎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六合还是知道她背负着谁也不能帮她扛瘩重担。最令六合懊恼的是,想帮她也帮不了。
神将率性的动作,令风音苦笑。那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微乎其微的心意表现。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光这样就让她的心平复了许多。



声音逐渐靠近。
几颗星星在紧闭的眼皮下闪烁、消失。
就在五种感官慢慢变得清晰的同时,他觉得腹部像闷烧般炙热,还伴随着剧痛。
「……唔……」
他发出不成声的微弱呻吟,稍稍扭动身体。
霎时更强烈的疼痛贯穿脑勺。
他憋住气息,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试着强行伸展僵硬的四肢。
就像在沉甸甸的泥水中挣扎般,四肢几乎没有反应。全身火辣烧烫,头脑昏沉,思绪模糊。
他撑开像铅般沉重的眼皮,转动眼珠子,用力扯开喉咙。
「这……这……里……」
这里是哪里?
他想这么问,说出来的话却只有气,没有声音。
好痛。身体一动,腹部的疼痛就像波浪般扩散开来。
怎么会这样?他感到讶异,把不太能动的右手移到疼痛的地方。
才轻轻碰触,全身就略过抽筋般的尖锐疼痛。
「唔……!」
喘气中混杂着吹哨子般的咻咻呻吟声。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哩,回音从内侧敲响了耳膜。
他汗流浃背,全身异常发烫,却因为流汗的缘故,反而觉得冷。
没办法整合的思绪片段,凌乱涣散,无论他如何思考,就是会东缺西漏。
「……大……人……!」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的声音,像从水中传来般,慢慢靠近。
他缓缓望过去,看到满脸紧张的中年男人,紧紧盯着自己。
那是张熟识的脸。
他汇集不断脱落的思绪片段,拼凑起来。
「……波……大人?」
这不是典药寮的御医丹波文照吗?他可是替当今皇上把脉、开药的人呢。地位虽然比身为殿上人的自己低,却是重量级人物。在典药寮。只有典药头的地位比御医高。
仅有四名的御医之一丹波大人,为什么会在自己身旁?
像在做梦的大脑,迷迷糊糊地这么想时,忽然看到丹波旁边有张泪眼汪汪的脸。
是他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憔悴,脸色也不好,连妆都没好好化。他是个文静的女人,平日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整整齐齐。
丹波看着他茫然仰视妻子的模样,呼地喘口气,露出安心的神色。
「夫人,您可以放心了。」
「那么……」
丹波对说不出话来的夫人点点头,挤出有些疲惫的笑容。
「大人十分坚强,勇敢地捡回了一条命。」
听到丹波由衷的赞赏,夫人终于忍不住用双手掩住了脸,颤抖着肩膀,低声啜泣起来。
「公任大人,您知道这是哪里吗?」
丹波慢慢第一个字一个字分开来说,藤原公任勉强挤出声音回答他:
「……不……知……」
这是哪里呢?
自己好像是去了皇宫吧?
他想拉回记忆,可是身体又热又疼,没办法集中精神。愈来愈没有力气,感觉就快坠入沉睡的黑暗中。
丹波看到公任的视线没办法对焦,好像想到了甚么,点点头说:
「请不要太勉强,您在生死边缘排回了半个月。」
这期间,他醒来过几次,但意识模糊,不能与人对话,为他吃的药,也大半都吐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吃进去。丹波不禁暗自感叹,能活过来实在是奇迹,就那样往生也不足为奇。伤势已经够严重了,又失血过多。
「夫人,您最好稍作休息,公任大人已经稳定下来了。」
「可是……」
「再这样下去,您会倒下来,今后公任大人还要靠您照顾。」
在皇上御医温柔的劝说下,夫人才哗啦哗啦地流着泪,乖乖照他的话做。
茫然看着侍女们搀扶夫人离开的公任,大脑还模糊不清,没办法深入思考。
「派人去寝宫禀报皇上,说公任大人醒过来了。」
有人回应了丹波的指示,听起来像是公任家的总管的声音。公任心想,那么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我来写禀报皇上的奏文,你派人送寝宫。啊,麻烦给我笔墨……」
丹波站起来,走向屏风后面。
这是某间对屋。在自己家的哪里呢?帷屏的布幔好眼熟,很像是妻子喜欢的花样,才刚新做的。
发生了甚么事?为什么自己的腹部会又热又痛,痛到没办法走动,必须躺下来呢?
模糊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个男生的面孔。
「那……是……」
是阴阳寮的人吧?
对了,我有事找人商量,去了阴阳寮。可能的话,想找安倍晴明。可是晴明不在京城内,所以我叫住了那个男生,他是晴明的亲人。
记忆渐渐苏醒了。
夕阳的光线照射进来。他们进了橙色阳光斜斜洒入的书库,因为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时,发现有黑色的东西在视野角落蠕动。
他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时候,那个男生——
风声飕地吹过耳边。
周围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枯木般的黑手,沿着床缘猝然浮现。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
公任动动嘴唇。
「……啊……」
视野中浮现金色星星。
是竹笼眼的图腾。
那时候的确也看见了这个星星,还有那些黑色的东西。
就在他想起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与竹龙眼的记忆一起没入了黑暗中。

从屏风与屏风间的通道走回来的丹波,看到公任虚脱地闭上眼睛,脸色顿时发白。
他立刻确认脉搏和呼吸。
确定两边都还有反应,只是比较微弱,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睡着了……」
这也难怪,因为公任曾大失血到濒临死亡。伤势又不轻,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复原。
不,为了谨慎起见,最好再多加十天。
知道被刺杀的公任获救,皇上应该很高兴。虽然还没抓到犯人,但公任清醒过来,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希望多少可以让皇上慌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这么想的丹波,眼睛蒙上了阴影。
处决重犯,皇后的病就会痊愈。这么想的皇上,眼睛闪烁着近似疯狂的光芒,丹波战战兢兢地窥伺着这样的光景。
他奉圣旨,去替离开后宫的皇后定子诊疗过好几次。每次去,他都会仔细检查愈来愈瘦的病躯。
身为医师的他,很确定一件事,只是绝口不提。
虚弱到这种程度,即便原因真的是诅咒,恐怕也很难……
但是他不能说出他的看法。如果不小心被谁听见,又传进当今皇上耳里,恐怕会触怒龙威,断送自己的前程。更糟的话,说不定会被像当成诅咒皇后的犯人安倍直丁那样,被当成犯人治罪。
丹波害怕这种事。
皇上绝不昏庸,只是太担心皇后的病,变了一个人。原来的皇上,尽管有点软弱,却是个善解人意的温厚年轻人。
没想到被不安困住,人竟然可以变得如此盲目,甚么都看不清楚,丹波觉得很可怕,也很同情皇上。
相信皇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年轻人令人心痛的模样,闪过丹波的脑海。
然而,他还是要不客气地说,真相信皇后会好起来的话,就不会冥顽到那种程度吧?
皇后怀着孩子。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有危险。
他暗自祈祷,希望至少有一人可以得救。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下定决心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那是令人十分怀念的声音。
那是令人十分心痛的声音。
硬挤出来般,充满苦涩与悲哀。
让人痛彻心扉。



「唔……」
映入眼帘的是夕阳般鲜红的光辉。
白色长耳朵甩动一下,转过头时,夕阳色的眼眸画出一道光亮的轨迹。
「喂,他醒了。」
被称为小怪的异形这么叫唤着。萤往他叫唤的方向望去,看到安倍昌浩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从他的表情、语气,可以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
「怎么了?」
不明就里的萤喃喃询问,现身的十二神将勾阵回答她:
「你睡了将近二十天。」
萤惊讶地眨的眨眼睛。
昌浩爬行到萤的枕边,点点头说没错。
「你几乎都没睡、没吃,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又掉落河川,全身湿透,很难不生病。」
小怪嗯嗯点着头,在语种心长的昌浩身旁坐下来。
「就是阿,证明人类光靠意志力,没办法支撑多久。」
萤忐忑地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摸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
「嗯?」
昌浩不解地歪着头,她沉静地说:
「把我从河里拉起来的人,是你或是腾蛇吧?啊,还是勾阵?」
自己被卫兵追捕,又被来历不明的敌人攻击,从悬崖摔下去时,勉强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最后还是掉进了冰冷的河里。
那是冬天的河川,而且又是急流,自己居然还可以好端端地活着。
昌浩眨眨眼睛,露出复杂的表情说:
「唔……呃……就是你想的那样。」
萤听昌浩说的吞吞吐吐,苦笑起来。
「怎么了?是神将们的功劳吗?昌浩,阴阳师不能说谎喔。」
昌浩抓抓头,满脸都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啊,晚点再跟你说清楚,先别谈这个了,你再多睡点吧。」
粗声粗气地交代后,小怪站起来,对勾阵使了个眼色,勾阵以沉默回应。
小怪用尾巴敲敲昌浩的脚,示意他出来一下,自己先转身离开。
昌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出去。
萤苦笑着,沉重地叹口气。
沉重的不只是那口气,而是全身。她觉得体内发烫,连转动脖子都有困扰。
勾阵似乎微妙地加强了神气,让有灵视能力的萤可以看的见自己。
萤躺着观察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个四方形空间,有泥地玄关与细圆木紧密铺成的地面,是间简陋的小屋。三面围着土墙,另一面有一扇木拉门。木拉门上方是采光的格子窗,风会从那里吹进来。看似涂过油的纸,被风吹的啪啦啪啦抖动。应该只是用木制门扣把纸固定在格子窗的木框上。虽然做法不构精细,但用来挡风绰绰有余了。
萤是睡在草席上,盖着粗劣的麻布。两层的麻布中间塞着稻草,动动身体就会发出嘎唦嘎唦的声响。
勾阵看她好像在观察住处,思索着甚么,就告诉她:
「这里是进入吉野前的山间烧炭小屋。」
「炭在哪里?」
泥地玄关的角落,有个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有烧过木柴的痕迹,但是现在只剩下细树枝,完全看不到火盆使用的炭。
「烧炭是在比较上面的地方,这里是烧炭的老翁和老妪睡觉、生活的小屋,我们借住在这里。」
说的简单扼要,且正确无误。萤眨了眨眼睛。
自己昏睡期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看到萤疑惑地皱起眉头,勾阵先叹口气,才开口向她说明。

走出小屋外的昌浩,抱着小怪边走边哼哼低吟着。
「该怎么办呢……」
「你说呢?」
「唔……最好不要告诉她吧?」
小怪甩甩尾巴,夕阳色的眼睛呆滞发直。
「嗯,我想也是。」
小怪的回应很沉重,停下脚步的昌浩也面有难色地对他点点头。
从这条小路往上走,就是那对没问甚么就收留了昌浩和萤的老夫妇用来烧炭的小屋。
走没几步,就可以看到烧炭的烟。昌浩只能多少帮点其他的忙,烧炭这种工作需要技术,他就帮不上甚么忙了。
昌浩叹口气,走进森林收集煮饭和取暖用的木柴。



白发红眼的年轻男人,抓着昌浩,逼他回答。
「快选择,你要消失还是逃走?」
头脑混乱,发不出声音的昌浩,瞥了一眼全身无力躺在远处的萤。
对方问他对萤有没有感情?对萤有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肩膀被对方牢牢勒住,固定在关节还勉强可以活动的位置。对方再多使点力,肩膀就可能骨折或肌腱断裂。
最糟的是很痛。
表面上看来,夕雾并没有勒得多紧,好像没使出甚么力量,实际上应该也没花多少力气,昌浩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昌浩的手被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随时可以中断他自己的脉搏,全看夕雾怎么决定。只要夕雾使点力,就可以轻易结束昌浩的生命,让他变成没有任何外伤的尸体。
自己的手指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手指按在脉搏扑通扑通跳动的血管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明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却没办法自由使唤,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
被用力拉扯也不能抵抗,甚至连抵抗的意愿都没有了。
夕雾往后退,昌浩也只能配合他的动作往后退。
小怪和勾阵凶狠地瞪着夕雾。昌浩转动眼珠子,看到他们的模样。
「小……」
他发出含糊的声音,想叫唤小怪,但是手指按在他颈后的夕雾一使力,他的身体就缩起来了。
这不是昌浩的意志可以控制的,是肌肉自然反应产生的萎缩。
他边安抚狂跳的心,边努力思考。不冷静下来,就找不到反击的方法。
怎么办?该怎么逃脱压制?才刚决定要克服自己不拿手的事,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移动视线,看到躺着的萤,全身瘫软,动都没动一下。
「萤……」
昌浩拼命叫唤,但声音出不来。
夕雾在他耳边说:
「安倍之子,快回答我。」
「唔……」
思绪混乱的昌浩,根本没办法马上回答。
小怪摆出低姿势,从全身迸放出红色的斗气。
昌浩蠕动嘴唇说着「不可以」,但小怪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犹豫,站在他旁边的勾阵也一样。
不可以,不可以让小怪、勾阵直接攻击夕雾。
非想办法挣脱这样的束缚不可。
「……」
闭着眼睛拼命思考的昌浩,忽然觉得有水气。
刚才都没发现,夕雾的衣服在滴水。不,不只衣服,头发也是湿的,滴答滴答滴着水。
昌浩又看萤一眼,萤还是动也不动。
他想起甚么东西从水里爬上来的水痕,萤和夕雾就出现在那条水痕前。
呼吸微弱的昌浩,勉强挤出哀号般的声音说:
「是你……把萤……?」
昌浩想确认夕雾的表情,可是不能转动脖子,光移动视线,范围也有限。
压制昌浩的手似乎又冷又湿。就像刚把水甩掉的肌肤,快干还没干时那种冰冷的触感。
小怪和勾阵正数着呼吸,伺机而动。连昌浩都感觉到他们这样的动静,夕雾当然也察觉到了。
果然不出昌浩所料,夕雾用眼斜看着神将们。
「不要跟萤提起我。」
冰冷低沉的声音才刚灌入昌浩的耳中,夕雾就紧接着采取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抓起昌浩冲向河边,靠离心力将昌浩抛进冰冷的水里。
「昌浩!」
小怪大叫,勾阵蹬地跃起。站在河边的夕雾,很快以右手结起手印。
半空中出现竹笼眼的图腾。
「唔……!」
勾阵被眼前的六芒星炸飞出去。她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翻转身体着地。以反射动作遮住眼睛的手臂,皮肤绽裂,滴下鲜血。
这时候,小怪去追昌浩,跃身跳下河里。溅起飞沫沉入河里的昌浩,动作被河流湍急的速度、冷度封锁,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河川看起来像绿色,是因为深不见底。水面的河流看起来平静,沉下去才知道流速比想象中快很多。
被冲走的昌浩想着种种事。
萤也是这样被冲走的吗?
如果是,她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河岸。
全身湿透的夕雾,手冷得像冰,就跟这里的河水一样。
难道是……不,十之八九是夕雾跳进河里,把萤救起来了。
昌浩的意识逐渐模糊,四肢被冰冷与痛苦攫住,没办法挣扎。
有人抓住了他拼命伸出来的手。
强劲的力量拉着他逆流前进,把他拉的好痛。水流很强,用力拉着他的力量,好像就快把他的手臂从肩膀扯下来,让他痛的表情扭曲。
总算挣脱轰轰怒吼的水流时,昌浩吸口大气,呛的猛烈咳嗽。
他踢着水爬上岸,跪坐下来。双手按着喉咙和胸部,把流进肺里的水吐出来,强烈的咳嗽,完全控制不住。全身冷得要命,喉咙却热得发烫。流进肺里的水好像在沸腾。痛苦没有缓和的迹象,刺痛的喉咙没办法好好吸气。
在呼吸恢复正常前,昌浩甚么也听不见,清醒时抬头一看,红莲和勾阵都苍白着脸跪坐在他身旁。
好冷。
全身直打哆嗦。
「红……莲……萤…..」
「好了,不要说话。」
是勾阵制止了昌浩,红莲一只手捂住眼睛,无奈地摇着头。
「萤……」
昌浩发出嘶哑的声音,红莲回答他:
「在那里。」
昌浩往金色眼睛指的地方望去,看到萤虚弱地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嘎搭嘎搭发抖的昌浩,用手肘撑起身体。
「夕雾呢……」
「对不起,被他逃了。」
勾阵向昌浩道歉时,昌浩发现她的右手臂裂开了。血已经不流了,可是伤口好像很痛,光看就会让人不由得缩起身体。
「没、没关系……萤比较……重要……」
抖到牙齿都无法咬合的昌浩,断断续续把话说完。但是说得支离破碎,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体的颤抖也愈来愈重。
想站起来,身体也使不上力。他抓住红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撑着快弯下去的膝盖往前走。红莲看不下去,要把他抱起来,但被他推开了。
「我……没事……」
他用眼神说先看看萤吧。全身湿透的萤,躺在寒风中,从远处都看的出来她在发抖。
两名神将忽然动动肩膀,彼此使了个眼色。
臭着脸很想咂嘴的红莲,一把抱起连站都站不稳的昌浩。勾阵走向昏迷的萤,把她夹抱在腋下。
「红莲……」
「有追兵。」
短短一句话,让昌浩惊愕地四处观望。
风向似乎变了,从河川往这边吹来,风中夹杂着轻微的人声
「腾蛇。」
「快走。」
在勾阵催促下,红莲拔腿奔驰。孩子们可能是被神将们的神气包围了,感觉不到风的冷。
逆流而上,就会离吉野愈来愈远。
被红莲扛在肩上的昌浩,直盯着跟在后面的勾阵,和被她夹抱在腋下的萤的脸。
夕雾用手指按住他的喉咙时,正确掌握了他的脉搏,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赢的了那个男人?
感觉完全没有胜算。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像夕雾那么敏捷呢?
昌浩真的很后悔,老是借口说没那种才能,练都不想练。他有过太多次的后悔,这么后悔还是第一次。
很不甘心,觉得自己很没用的昌浩,咬紧嘴唇,用力闭着眼睛时,神降们已经甩开追兵,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再拉回思绪时,昌浩发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只有点湿湿的感觉。是红莲的神气把水气吹干了吧?他不禁感叹,这种时候还真有用呢。
已经不知道吉野山庄在哪个方向了。这里是哪里呢?也不是没可能又往回走向了京城。
躲在风吹不到的树荫下时,他们才发现萤不太对劲。
抖个不停的萤,身穿的水干也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微的湿气。不过,他全身湿透吹着冷风的时间比昌浩长很多,可能是这个缘故,肌肤跟刚才截然不同,烫的好像快烧起来了。
「萤?」
叫她也没有反应,呼吸异常急促。起初是小咳几声,后来愈咳愈大声,次数也逐渐增加。
「糟糕,她感冒了。」
听红莲这么说,昌浩脸都吓白了。
「要赶快帮她暖身、更换衣服……」
说到这里,才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衣服可以换,也没有药可以吃,顶多只能收集木柴生火取暖。
冷也有关系,但主要原因应该是她甚么都没吃,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虽然昌浩也一样,但这种时候男女就有性别上的差异了。
勾阵正要站起来,去找些食物的同时,神将们察觉到有人靠近。
不是追兵的脚步声。只有两个人。步伐缓慢,好像带着甚么重物。
红莲变成小怪的模样,去打探状况。没多久就回来了,简短地说:
「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翁和老妪,怎么办?」
如果是贵族,就有危险。老翁跟老妪是远离京城的村人,说不定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
但也有可能已经听检非违使和卫兵说过,有个逃亡中的犯人。
要躲开他们呢?还是出去向他们求救?
小怪不想冒这种危险。可是考虑到萤的状况,又不敢太坚持。
有危险的是昌浩,所以小怪征询昌浩的意见。
「……」
昌浩看一眼呼吸困难的萤,下定了决心。
就在他点头表示决心时,萤痛苦地咳了起来。
脚步声停下来了。昌浩走到萤身旁。勾阵隐形,小怪跳到昌浩肩膀上。
有人拨开树丛问谁在那里?是个老人的声音。
昌浩抱着咳嗽不止的萤开口说:
「对不起……」
每咳一声,萤纤细的身体就跳动一下。
「我的朋友生病了……」
树丛后面的人惊讶地跑出来。
是一对满脸皱纹的老夫妇。
昌浩看到老翁,就想到祖父。
真的跟祖父有点像。

老夫妇在大和与纪伊的边境山中烧炭维生。
老翁在昌浩他们前面出现时,背着装满树枝的背架。他正要把用来烧炭的木柴,运到烧柴小屋。
老翁背起萤,把她送到他们平时生活的小屋。昌浩替他背装满树枝的背架,但走得摇摇晃晃,必须老妪从后面帮他扶着。
年纪比昌浩大很多的老翁,背起来轻松自如,昌浩却背的狼狈不堪。因此深受打击的他,走到小屋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人类在的话,小怪和勾阵就可以帮他。可是现在他们不能现身,只能心疼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昌浩,不能出手相助。他们看的很难过,但说出来也没用,所以甚么都没说。
冬天前,老夫妇都在山上的小屋烧炭。用来睡觉、生活的地方,是在稍微往下走的另一间小屋。
昌浩他们就是被带到那间小屋。那里虽然简陋,但有换洗的衣服和草席,老妪在那里帮萤换了衣服。
还有点湿的衣服挂在树枝上,昌浩坐在外面吹着风等衣服晾干。
发生太多事,他的大脑一团混乱。
攻击自己的夕雾,为什么会救萤呢?又为什么临走时交代自己不要跟萤提起他呢?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说不要去播磨之乡?
夕雾说的话,在昌浩耳边萦绕不去。
「……有感情的话……」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听到他喃喃自语,甩了甩耳朵。昌浩抱着膝盖,满脸困惑。
这样待了好一会的昌浩,忽然发现老翁站在自己前面,赶紧抬起头。
有点瘦、有点驼的老翁,满头白发,下巴留着胡子。连胡子都是白的。昌浩觉得这些部分都跟爷爷很像,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老翁弯下腰,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之前,老翁甚么都没问,先把感冒的萤背去了小屋。
昌浩的眼神飘来飘去。他不能说实话,又怕胡说八道会被识破。
小怪默默注视着昌浩。
双手更用力握住膝盖的昌浩,谨慎地选择措辞。
「我们……在旅行途中,不小心滑落河里……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可是,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所以疲劳过度……」
小怪嗯嗯点着头,心想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含糊,但的确没撒谎。
老翁看昌浩说的支支吾吾,似乎猜到了甚么。
「这样啊……」
昌浩默然点头。
「原来你们是私奔?」
时间霎然静止。
昌浩不由得张大嘴巴看着老翁。不断自顾自点着头的老翁,满脸心疼的表情注视着昌浩。
「京城里的贵族通常有种种问题,譬如身分不同等等。你们是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逃出来了吧?真可怜,年纪还这么小。」
整个人呆住的昌浩,听到老翁自编自导的故事愈来愈离谱,急得大叫:
「不、不是那样!」
声音激动的连昌浩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老翁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可以跳河啊,男孩,这样没办法成佛喔,你们要好好活着追求幸福……」
「我就说不是那样嘛!您怎么会认为我们是私奔、跳河呢?」
昌浩拼命澄清,好不容易才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
刚开始老翁以为他只是害羞,看到他变脸全力否认,才相信他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我猜错了吗?对不起。」
老翁诚恳地道歉,抬头看看天空。
昌浩看到老翁背起放在旁边的背架,也赶快站起来说:
「请问您要去哪里?」
「我要在太阳下山前,把这些木柴搬到烧炭小屋,太阳下山就太晚了。」
昌浩请老翁把木柴分一半给他呗。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只会胡思乱想,而且站起来动一动也比静静待在这里暖和。
小怪听着他们一连串的对话,从头笑到尾。没想到会被误以为是私奔。不过,也猜中了很多部分,实在不能小看他。
「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与「逃出来」,实际上并没有关联,但是两件事分开来想,老翁的确都没说错。
把木柴送到烧炭小屋,再折回生活起居的小屋时,已经快入夜了,虽然他们张大眼睛小心前进,还是差点迷了路。
小屋里点着灯,从门口透出些微的亮光。看到亮光,他们就放心了。
压抑神气站在门口的勾阵,看到昌浩回来,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昌浩没说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老翁先叫门,等里面的老妪说可以进来,才跟昌浩打开门进去。
勾阵和小怪留在外面。
「萤怎么样了?」小怪轻盈地跳到勾阵肩上。
勾阵合抱双臂说:「不太好。」
老妪帮萤擦拭汗流不止的身体,又帮她换上了旧单衣。然后帮她盖上塞满稻草的麻布,再生火将屋内暖和起来。可是小屋太过简陋,风还是会从缝隙吹进来,没办法暖和多少。
有汤药之类的东西最好,可是没有,只能把浸过水的布扭干,放在她的额头上帮她退烧。
「老妪还喂意识模糊的萤喝汤汁,她好像也都没喝下去。」
小怪搔搔耳朵后方,嘟嘟嚷嚷地说:
「嗯,有点麻烦。感冒没有照顾好,也可能没命。这几天已经累过了头,在这种没体力的时候又感冒,真的很糟糕。」
「是阿。」
勾阵这么回应,小怪发现她好像还有甚么话要说,怀疑地问:
「你怎么了?」
有些忧虑地看着屋内的勾阵,压低嗓门说:
「老妪帮萤换衣服时,我看到了…..」
「看到甚么?」
萤穿的衣服晾在小屋前,啪啦啪啦飘摇着。
有水干、裤子和单衣。只是有点湿,差不多快干了。
「萤的背部有伤痕。」
小怪眨了眨眼睛。
「伤痕?」
小怪问甚么伤痕?勾阵沉下脸说:
「是刀伤,从右肩斜斜往下延伸到腰部,是很新的伤痕。」
夕阳色的眼眸惊愕地闪烁发亮。
「刀……?」
离开京城那天晚上,牛妖车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闪过小怪脑海。
——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那句话的意思,跟这个刀伤,有没有甚么关联呢?
沉默下来的勾阵和小怪,都紧锁双眉。这时候,昌浩开门出来了。
神将们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他边关上门,边压低嗓门说:
「老婆婆叫我出来看看萤的水干干了没。」
还有拜托他搬些木柴来。
昌浩边从树枝收回水干和单衣,边回答。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这样喔。」
「嗯……老爷爷说我们可以住在这里,直到萤的身体好起来。」
昌浩原本打算,等萤的状况稍微稳定下来,就马上离开这里。但是老夫妇认为,这两个孩子似乎有甚么不可告人的苦衷,太快把他们赶出去,是很残忍的事,他们不想这么做。
「怎么办……」
昌浩抱着衣服,喃喃嘀咕着,勾阵对他说:
「事实上,你们也不可能马上离开,感冒严重的话,也是会要人命的病。」
「说的也是……」昌浩叹口气说:「可是我怕连累他们……」
昌浩是被通缉的人。藏匿他,很可能被判有罪。他不想让好意协助他们的人受到牵连。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坐在勾阵的肩上说:
「除了追兵外,我还担心夕雾不知道会再采取甚么行动。」
没错,还有夕雾。
昌浩的脸紧绷起来。不过,那个男人的目标是他,不会伤害萤。
刹那间,昌浩想干脆把萤留下来,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萤只是陪他逃亡而已。被通缉的人是他,离开萤,萤会比较安全,也可以好好养病,让身体好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昌浩边捡木柴,边叹气。
「这样差不多了吧?」
他用带来的绳子,把捡满双手的木柴捆起来。
「动作利落多了。」
小怪感叹地说。昌浩苦笑起来。做了半个多月,早就习惯了。
烧炭的老夫妇,真的是大好人,没有问过昌浩详细内情。
由于他强烈辩称不是私奔,所以这方面的误会已经解开,除此之外,昌浩甚么都没说,老人还是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孙子般对待。
他们说,他们的女儿女婿就住在相隔两个山头的村子里,有个比昌好小一点的孙子。可能是见面的机会不多,所以把昌浩当成孙子来疼爱了。
「萤虽然清醒了,可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行动吧?」
小怪坐在昌浩背的木柴上,边监视后方,边回答他:
「是阿,病刚好,也不能让她太劳累。」
「嗯,那么……」
必须在周围重新布设更强劲的结界。
小怪似乎看透了昌浩的心思,开口说:
「最好尽可能争取时间,你也趁这时候好好休息。」
昌浩堆起笑容说:
「我有休息啊。」
离开京城后,一直被追着跑,没有平静的一天。
借住在老夫妇的小屋后,刚开始的两、三天,晚上睡觉时有点声音都会跳起来,怕是追兵或夕雾,神经绷得很紧。
老夫妇可能是注意到昌浩这种情形,甚么都没说,也甚么都没问。
昌浩平时就是帮老翁做点工作、关注萤的状况,没有其他事可做,只能在森林里捡木柴或打水,做些打杂的事。
都是使用劳力的工作。
这种时候很容易想些不好的事,所以昌浩的脸色愈来愈严峻、愈来愈沉重。再也看不下去的小怪,提出了一个方案。
它建议昌浩练习隐身的法术,试着在这附近布设结界。
让追兵进不来,夕雾也找不到他们的位置。昌浩有这种结界的相关知识,但没有实际使用过。
小怪说凡事都要修练,昌浩也觉得有道理。对昌浩来说,当务之急就是逃亡,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抓到。
既然这样,摸索能为逃亡做些甚么,才是比较有建设性的思考吧?
换做是晴明,应该也会选择这么做吧?
想到这里,昌浩才发现自己被逼到了多么凄惨的地步。每次遇到困难,他都会想祖父会怎么做、父亲会怎么做、哥哥们会怎么做。纵使自己想不出法子,模仿知识、经验都比自己多很多的家人,也是很好的修练。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却完全忽略了。
若是平时的他,很快就会想到这么做,可是现在心情稍微有点动荡,思考就变的狭隘了。身为阴阳师,这是很大的缺点。
要思考的事太多,难免会对看不见的未来感到不安。但是被这样的不安困住,原本看的见的道路也会沉入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迷惘、困惑、心志动荡不安时,昌浩很清楚应该怎么做,却因为发生太多事,忘记了。
萤生病不能动,反倒是让他意外地找回了根本。
继续前进的话,就没有机会回头自我反省了。
直接前往播磨,说不定昌浩的心也会蜷缩起来,得不到甚么好结果。
走到没有树木,看的见天空的地方,昌浩仰望云朵,眨了眨眼睛。
二十多天来,昌浩尽可能拨出时间进行独自的思考。在没有人的森林哩,听风声、听鸟声、听树枝摩擦声。
听着听着,就会觉得心跳缓和下来,波涛汹涌的心也逐渐风平浪静。
在京城的安倍家,总会无意识地听着自然的声响。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昌浩经常可以感觉到那些声音。
现在昌浩才深切知道日常生活的珍贵。
冬季的天空十分清澈,空气一天比一天清冽。
快下雪了,到时候老夫妇就会下山,昌浩只能祈祷萤可以在那之前康复。
她已经清醒了,所以昌浩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因为她的清醒,让昌浩想起非思考不可的事。
「小怪……」
「嗯?」
「今后该怎么办呢?」
小怪坐在木柴堆上,满脸严肃。不过,昌浩看不见他的脸。
夕雾说的话,神将们也听见了。
他们也很困惑,思索着背后到底有甚么隐情。但是在没甚么资讯来源的山哩,他们也不可能找出答案。
说幸好也许很过分,但幸好在萤康复前,他们也不能做任何事,躲在山里不要被发现,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他们就暂时先把问题抛开了。不管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总之在那个时机必须这么做,不然昌浩很可能精神衰落。
昌浩叹口气,把木材堆从背上拿下来,坐在那上面。
很快跳下来的小怪,绕到昌浩前面,抬起头。
昌浩把手肘抵在膝盖上,托着脸颊。
「……他说不要靠近播磨……」
眉头深锁的昌浩喃喃嘟嚷着。
昌浩决定去播磨的最大理由,是为了学习武术、拳法。现在的昌浩,连娇小瘦弱的萤都应付不了,令他懊恼不已。学会武术拳法后,与夕雾对峙时,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制伏了。
不能自己保护自己,让他从不甘心变成一肚子火。他承认自己还不成气候,但说到虚弱,他就不禁要生自己的气。
萤说她的祖父是高手,要学就要跟她祖父学。昌浩也认为最好是能拜最高强的人为师,所以决定去播磨乡。
原本他们是前往大嫂笃子建议的吉野山庄,但中途改变了目的地。就在那时候追兵赶到,引发了大混战。
想到这里。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双巨大的手臂,是某人的式。当时夕雾就躲在树丛后面。从一开始,夕雾就想要自己的命。
昌浩原本是这么认为。
「喂,小怪……」
「干嘛?」
昌浩抓起小怪,绕在脖子上。
「喂!」
「冬天真的很冷呢。」
小怪半眯起眼睛。昌浩的脖子温暖了,肩膀自然就放松了。人觉得冷,身体就会不自觉地缩起来,肌肉变得僵硬。
「夕雾为什么要追杀我呢?」
两眼发直的小怪,对嘟嘟嚷嚷的昌浩大吼说:
「如果跟播磨的神拔众有关,要杀你就很奇怪了。」
「嗯,我现在也这么想。」
萤是神拔众首领的嫡派子孙,也是非常重要的女孩,有她才能将传承天狐之血的安倍氏血缘注入神拔众。
与这样的萤最般配,又继承最强的天狐之血与力量的人,就是昌浩。
对神拔众而言,取得天狐之血是四代以来的壮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眼看着就要实现了。他们只可能动用武力把昌浩硬拖去播磨,不会追杀昌浩。
更奇怪的是夕雾撂下的话。
如果你对萤没有丝毫情感,就快滚。如果有感情,就带着萤逃走,不要靠近播磨。
面对拥有天狐之血的昌浩,夕雾的言行都太奇怪了。
「……如果有一丝丝的感情……」
被迫摆出怪异姿势的小怪,看着低声嘟嚷的昌浩。
他似乎遥望着不在眼前的某个地方。
小怪听勾阵说,萤发高烧时说过梦话。
她一次又一次用不成声的声音呼唤着夕雾。
不可思议的是,当老妪或昌浩在时,她绝对不会说梦话。即使发高烧,陷入昏迷,她也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说梦话。这样的意志力,连勾阵都啧啧称奇。
即便是生病的时候,她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
勾阵只是在完全隐藏神气的状态下,偶然听到她的梦呓。如果察觉勾阵在,萤就不会梦呓。勾阵可以听到她说梦话,只是因为她生病感觉迟钝了。
小怪总觉得夕雾的话和萤的梦呓,暗藏着错综复杂的秘密。
昌浩还不知道梦呓的事。现在告诉他,只会增添他的混乱,所以要看准时机再告诉他。
「我说小怪啊……」
「怎样?」
姿势怪异的小怪,皱着眉头。昌浩把下半部的脸,都埋在他的白色尾巴里。
「夕雾说的对萤的感情……是甚么呢?」
长长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怎么想都是那种感情吧?差点这么脱口而出的小怪,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昌浩的语气很认真,不是那种可以搞笑的气氛。更何况,这种事必须昌浩自己找到答案。
看小怪缄默不噢,昌好只好板着脸自己思考。
对于感情,他多少有些认知。不是指字的意思,而是指感情所带来的心情上的变化。
若要问他对萤有没有感情,他会回答有。萤是好孩子。他喜欢萤。这也是一种感情吧?
然而,直觉告诉他,夕雾说的感情,好像是另一种。
看到萤发烧痛苦的样子,他就心痛、着急,心想若不是这种季节,起码可以去帮她找点药草,焦虑得咬牙切齿。听说萤退烧了,他松口气,拍拍胸口,心想太好了。他担心甚么都不能吃的萤,也心疼双颊凹陷的萤。看到原本就娇小瘦弱的萤,好像又小了一圈,他就打从心底想为她做些甚么。
不过,这是对所有亲近的人,都会产生的感情。
想到这里,昌浩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样。如果只是认识的朋友,不会这么用心,或许应该把对象改成特别亲近的人吧?
看着某人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
以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状况。
昌浩闭上了眼睛。
萤的热度开始慢慢退去时,他也想过同样的事。
「……」
那次他不只是担心,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焦虑得想大叫。好希望能想些办法、做些甚么。可能的话,希望能代替她。
他不要看她受苦,因此他愿意做任何事。
想到这些时,他不禁愕然失色。
同样是担心,却跟这次有这么大的不同。
萤帮自己这么多忙,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
当时大受打击的昌浩,在屋外沮丧地垂着头,觉得他不对劲的勾阵,关心地走过来了。
这种时候,通常是小怪会来找他。他记得很清楚,当勾阵说小怪陪在萤的身旁时,他还觉得有点奇怪。
然而,同时也轻松不少,总觉得勾阵会比小怪更能了解他当时五味杂陈的心情。
终于把说不清楚的话、心中的忧虑都说出来后,勾阵半眯起眼睛,只悠悠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回想到这里,昌浩抬起眼皮,戳一下视线正下方的白色尾巴。
「嗯?」
听到耳边带点威吓的声音,昌浩轻轻笑了起来。
他开口说:
「小怪……」
「嗯嗯。」
仔细看,会发现小怪抓着自己尾巴的前脚有些颤抖。可见,这个姿势他撑得很辛苦。
昌浩把小怪从脖子抓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撘在他的白色头上。眼睛半张的小怪,看起来很不情愿,却还是任他摆布。
「我想去播磨乡。」
小怪的长耳朵抖动了一下,夕阳色眼睛闪过厉光。
昌浩继续对默默无言的小说:
「我要对神拔众的大人物们,郑重地道歉。」
小怪眨眨眼睛说:
「道歉?」
「嗯。」昌浩点点头,伸直了背脊。
少了昌浩头部重量的小怪,抬起头看着昌浩。
昌浩望着随风摇曳的树枝。
「我要跟他们说,我不能实现曾祖父的约定,我不能跟萤结婚。」
小怪猛眨眼睛。
虽安倍益材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并不是结婚。但不管昌浩下多大决心,小怪都不认为神拔众的大人物们有可能接受。
「我对萤是有感情的,真的有。但是没有到可以结婚的程度,只是觉得跟她很亲近。这样的关系,应该就可以说是有感情吧?」
「是吗……?」
小怪怀疑地眯起了眼睛,但昌浩毫不在意。
「曾祖父擅自做了约定,我是曾孙,我想负起责任,郑重道歉,请他们取消那个约定,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去播磨。」
呆若木鸡的小怪注视着昌浩。
「你……还真是……」
「怎样?」
小怪有点不相信地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看来你是想通了。」
陷入困境、绞尽脑汁苦思、东跑西窜的绕圈子,最后选择了谁都没想到的正面进攻法。
姑且不论神拔众会不会接受,这种结论还真像昌浩的风格。
或许真是想通了,现在的昌浩看起来神清气爽。而且让人觉得,他虽是晴明的孙子,但也确实继承了若菜的基因。
晴明没这么老实,比较会耍花样,玩弄对方,争取优势。为了达成目的,他才不管对方会怎么样,绝对贯彻到底。
在晴明的孙子中,只有成亲做得到。吉平还多少有点像晴明,吉昌就不太行了。在贵族社会求生存,要像晴明或成亲那么机灵,才能活得比较轻松,但是现在要求昌浩做到那样,似乎有点残酷。
昌浩站起来,背起木柴堆。
「心情放宽了,才能仔细思考,这都要感谢萤。」
偶尔也必须停下脚步仔细思考。要不然,更有走错方向的危险。
小怪跳到昌浩肩上,歪着头说:
「你不管夕雾说的话吗?」
昌浩露出烦闷的复杂表情。
「先保留……」
那是追杀自己的男人说的话。
「不管他是基于甚么理由,在没搞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之前,我没道理听他的话,而且……」
穿过森林,就可以看到树林前方的小屋的墙壁。
「回想起来,我们都知道萤认识夕雾,也知道夕雾认识萤,却不知道夕雾是甚么人,对吧?」
「对。」
「所以,我想等萤的状况好一些后,再问他这件事。」
夕雾是甚么人?他的目的是甚么?为什么要追杀昌浩?
「还有他攻击哥哥们的理由……不过,要看萤知不知道那么多。」
「没错。」小怪这么回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种感觉没办法明确地说出来。
勾阵说萤隐瞒了甚么事,小怪也这么觉得。
边低喃边搔着耳朵下方的小怪,看到昌浩突然停下来,讶异地问:
「怎么了?」
昌浩一手按住膝盖,把身体靠在旁边的树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昌浩?」
小怪紧张地叫唤,昌浩对他摇摇头说:
「有点……」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
「好痛……」
昌浩惨叫几声后,当场蹲了下来。
「发生太多事,都忘记了……好痛、好痛、好痛啊哇唔……!」
最后已经痛到受不了,不知道在喊甚么了。
纵身跳下来的小怪,抬头看着全身冒汗、表情痛苦的昌浩。
「啊,是不是又来一波了?」
恍然大悟的小怪,砰地拍击前脚,直盯着昌浩瞧。
他觉得昌浩全身的视线都变粗了。从借住在这里开始,个子也逐渐拉高了。
「你总不会一直忍着痛吧?」
「也不是一直……」
身体偶尔会像猛然想起来般,到处倾轧作响,把肌肉拉的阵阵闷痛。不过没痛到昏过去的程度,所以他都还能忍,可是很久没像这波这么厉害了。
小怪甩甩尾巴说:
「因为你最近睡得不错,也吃得不错。」
可能是现在比四处逃亡时平静,所以身体想在这段时间尽可能成长吧。
昌浩拉长脸,懊恼地嘀咕着:
「声音从昨天也不太出得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萤传染了感冒。」
「哦?」
我怎么没发现呢?
小怪嗯嗯地点着头,眯起了眼睛。
「这样啊、这样啊,很好、很好。」
「好甚么?」
昌浩痛得要死,小怪却好像很开心,那种悠哉的样子把昌浩惹恼了。
我痛成这样,你那是甚么态度嘛!
昌浩狠狠瞪着小怪,小怪却对他抿嘴一笑。
「看到你恢复你原来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昌浩满脸疑惑,小怪跳到他背后的木柴堆上,摇晃着尾巴。
不管甚么时候,昌浩都会在最后突破难关。
在看似走投无路时,也总会出现突破的征兆。
这次的征兆就是昌浩的成长痛。
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但压在心头的重担消失了。
可能是昌浩的心穿越了漫长的黑暗,所以他的身体对此产生了反应。
既然这样,跟随在他身旁的自己,只要尽力协助他走向他想走的路。
昌浩向来都是靠直觉来决定该怎么做、该怎么选择。
可是当情绪不稳时,就很容易丧失直觉。这就是昌浩不成熟的地方。
这次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苦难,但说不定是昌浩成长的绝佳机会。
小怪这么觉得,只是不敢告诉昌浩。
昌浩说要去播磨。这最终应该会是正确的道路吧?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出这样的判断,但既然是他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
感慨的小怪,看到昌浩低着头站在原地大半天动也不动,讶异地偏头叫他。
「昌浩?」
昌浩低吟了好几声才回答:
「我有点撑不住了……」
这副模样太丢脸,被小怪和勾阵看到也就算了,他绝对不想被萤撞见。
萤看到我这样子,一定会笑我、嘲弄我、开我玩笑。
小怪听到昌浩这样嘀嘀咕咕个不停,不禁觉得好笑。
昌浩把甚么结婚、约定,统统抛到了一旁,却还是不想让萤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
不过小怪也知道,他并不是对萤有特别的感情,而是自卑感在作祟。
平时他受伤再严重,也会靠意志力撑住,却不太能忍这种说痛不痛的苦楚。小怪边这么想,边对他说:
「太晚回去,老翁和老妪会担心。」
「唔……这……」
昌浩也不想让亲切的老夫妇担心。
他连坐几次深呼吸,挺直背脊,强忍住了疼痛。
靠近小屋,就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勾阵拉开门走出来,看到昌浩和小怪,眨了眨眼睛。
「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萤呢?」
「好像伤到喉咙了,一咳起来就咳不停。」
勾阵指指手上的水桶,说萤拜托她去提水。
「我去吧。」
水要从森林里的泉水提过来。从这里到那里有段距离,老妪曾笑着说,有昌浩在,她轻松多了。
昌浩放下木柴堆,接过水桶。勾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昌浩好奇地歪着头问。
「没甚么……只是觉得你好像豁然开朗了。」
「小怪也说了类似的话呢。」
昌浩摸着后脑勺,百思不解。小怪从木柴堆跳到他肩上,摇着尾巴说:
「不用太在意,不久你就会懂了。」
昌浩还是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被他们催说还不赶快去提水,才慌慌张张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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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现在是阴历十一月下旬,再过几天就要从满月变成下弦月了。
藤原敏次听说藤原公任终于可以起床了,就到处拜托,希望可以想办法见到藤员公任。
敏次的身分不高,即使去了几乎不认识的公任家,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他透过很多关系想办法,都去不成,最后只能去拜托藤原行成。
离开阴阳寮后,他直接去了行成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跪下来就说:
「在您百忙中来拜托您这种事,我也觉得于心不安……」
必恭必敬的敏次,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公任大人前几天醒来了,不知道您能不能安排我去见他,问他一些事?」
「……」
行成满脸惊讶,猛眨着眼睛。
久久等不到答案的敏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呃,行成大人……」
擅长书法又是能干官吏的行成,掩着嘴巴苦笑起来。
「我就想你会来拜托我这件事……」
「啊?」
「你一直没来找我谈,我还担心你怎么了……」
行成现在才知道,原来敏次是怕麻烦已经很忙碌的自己。看着他老实耿直的模样,行成莞尔一笑。
敏次听从行成的指示,缓缓抬起头来。
行成拍手叫唤侍女,吩咐她拿开水和酒来。侍女分别把酒和开水倒入陶杯后就退下了。行成叫敏次不要客气,赶快喝。
敏次行个礼,喝下陶杯的水。一阵冰凉沁入心脾,他忽地喘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如释重负。
「公任大人有几天不适合见客,所以我已经安排好三十日那天再去拜访。」
敏次瞪大了眼睛。
「三十日吗?」
还有整整五天呢。
敏次的脸上难掩焦虑,行成安抚他说:
「公任大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好不容易才脱离险境,而且,灾难是不祥之事吧?敏次。」
「啊……」
没错。
不管遇到的灾难是大是小,都是不祥之事。要驱除不祥,必须请阴阳师进行修拔仪式,由占卜决定天数,待在家里斋戒净身,尽可能连家人都不要接触。敏次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不祥是秽事,碰触秽事是禁忌。
「他请了凶日假,正在斋戒净身中。他的夫人给了我一封很诚恳的信,请我务必在凶日假结束后去探望她先生。敏次,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件事急不得。」
听完行成温和的告诫,敏次垂下头说:
「对不起……」
身为阴阳师,居然忘了这种基本中的基本,真是愧为首席阴阳师生。
行成眯起眼睛说: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了解你的心情。」
听说检非违使也去过公任家,可是公任还在凶日假中,所以也还没有直接跟公任交谈过。
「我听说公任大人醒来时,典药寮的丹波大人正好陪在他身旁。今天在宫里遇见丹波大人时,就跟他聊了一会。」
敏次屏住了气息。
「那么,丹波大人怎么说?」
行成摇摇头,对兴奋的敏次说:
「没说甚么,他只说公任大人醒了,可是他才离开一会,就又睡着了。虽然公任大人在逐渐复原中,但是他还没听说那天在书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深深叹息的行成,表情忧郁。
「都快一个月了……」
想到还会继续拖延,敏次不由得抓紧了膝盖。
昌浩还是行踪不明。检非违使的搜捕从来没有松懈过,可是自从月初追丢了后,就完全失去了他的音讯。
听说追兵们被奇妙的怪物攻击。检非违使原本认为是昌浩操纵的式,用来阻止追兵。但是据现场遭到攻击的士兵们说,好像不是那样。
那只怪物像是要攻击昌浩和他的另一个伙伴,追兵们只是受到牵连。
检非违使认为,另一个同伴应该是昌浩的共犯。
在皇宫里犯案,很难逃得出去。昌浩一定是先安排共犯躲在宫内,案发后制造骚动,两人再趁乱逃出去。
敏次不由得欠身向前说:
「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激动得差点大叫的敏次,很快平静下来,闭上了嘴巴。
检非违使的说法,乍听之下很有道哩,其实都只是加油添醋的想象。
追根究柢,昌浩根本没有理由加害公任。昌浩与公任之间,完全没有直接关联。即便是有某个第三者觉得公任碍眼,想铲除他,把这件事委托给昌浩去办,身为阴阳师的昌浩亲自下手杀人也太奇怪了。
阴阳师大可使用法术,大胆地下咒,咒杀对方。不会使用自己不熟悉的武器,在随时有人进来的阴阳寮书库杀人,这样的选择太没效率了。
尽管昌浩还只是个半吊子,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基本中的基本道理。
再说,大概也不会有殿上人委托昌浩做这种事。他们要的是万无一失。比昌浩有实绩、有经验的阴阳师多的是。除了安倍家族外,还有其他世世代代以阴阳师为业的家族。
在阴阳寮,身为藤原一门的敏次,算是非正统的存在。
所幸敏次还没有参与过这种台面下的工作,不过以后还是可能会接触到。敏次有这样的觉悟,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无法胜任。要让自己变的无情,还需要一段时间。
敏次努力不让愤怒显现在脸上,行成冷静地注视着这样的他。
长久以来,行成在皇宫里看过太多事情,自己也曾是被诅咒的对象。就某方面来说,在宫内发生甚么事都不奇怪,被陷害也是常有的事。
行成默默将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瞪着空杯发呆。
将近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跟当今皇上好好交谈过。
做政治相关的报告,是行成每天的工作。每天他都要到御前上奏,取得皇上的许可,以求顺利完成业务。可能与他的计画书向来做得十分缜密也有关系,皇上很少当场对他上奏的事提出异议。不过,做最后决定的人是皇上,所谓的上奏其实也只是一种形式。
所以这件事并没有甚么问题。皇上对上奏的事情不发表任何意见,这种态度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行成就是觉得不对劲。
年轻的当今皇上,怕怠忽国政,总是会热心倾听,因此行成上奏时也特别起劲。想到皇上对自己的信赖,就会更督促自己倾注全力完成任务。
这样的忠心,全都是为了报答皇上的信赖。说不定稀罕地位与权力是骗人的,但行成敢说自己绝对不是只为了这些。
皇后的病是一切的开端。
藤原伊周请来的阴阳师,奉皇上之命进行了占卜。听说皇上听到占卜的结果十分失望,因为这次皇上下令占卜的是重罪犯人的行踪。
从某天起,再也卜不出来昌浩的行踪了。不管怎么占卜,结果都模糊不清,没有出现过清晰的卦象。
所以皇上慌了。
搬出宫外的定子,病情一天天恶化,眼看着就快临盆了,身体却十分虚弱。
有个陪皇后搬进竹三条宫侍女,跟行成很熟。她一直装得很坚强,却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眼眶泛泪,声音哽咽。
——皇后殿下……知道自己的状况……
聪慧、才华洋溢、特别倾慕皇后定子的她,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下来,用袖子掩着脸,勉强挤出声音说下去。
——她会离开后宫……就是希望皇上只记得她以前漂亮的样子……
定子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如幻愗班远去的灿烂日子,才是真实的。那些都已成为过去的现在,是梦的边缘。
那么,她要留下的不是梦,而是真实。
这是被种种悲惨命运捉弄的皇后的最后心愿。
皇上其实应该都知道,却不想承认。
所以他紧抓着皇后,不肯放手,这样他才能勉强把持住自己。
他还太年轻、太脆弱,无法忍受与所爱的人分别。
「……」
行成自己把酒倒入陶杯,一口气喝干。
皇上不只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将近一个月来,他似乎也刻意避开与左大臣面对面。
早朝时,大家齐聚一堂,皇上总是面目狰狞,没有人敢跟他开玩笑。原本大家会说点笑话或轻松的话题,缓和现场的气氛,现在完全没有了。
早朝一结束,皇上就马上离开了。左大臣追上去要求晋见,他就说身体不好、人不舒服,用种种理由断然拒绝。
左大臣是仅次于皇上,高居国家顶端的权力人士。在他的指挥下,所有人都会动起来。
皇后是他的亲侄女,他却还是把自己的爱女送进宫中陪伴皇上。
以前,皇上会考虑他们双方的立场做事,现在完全不花这种心思了。
这是危险的征兆。即便是皇上,惹恼了左大臣,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左大臣不是没可能逼皇上退位。
行成紧紧握起了拳头。
这样下去,国家会分裂。伊周带来的阴阳师,会搅乱天下。
全身散发着严肃的氛围,沉默不语的行成,缓缓开口了。
「敏次……」
紧绷的声音让敏次觉得,胸口彷佛被甚么刺穿了。他从来没见过行成这样的表情。
「是……」
「你能不能帮我占卜,看看这件事会怎么收场?」
出乎意料的话,让敏次哑然无言,心跳加速。
行程的双眼深处,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敏次双手伏地说:
「现场没有任何道具。所以……」
「那么……」
行成想说改天也可以,但敏次紧闭起眼睛,打断他说:
「这种时候做占卜,很可能读错。安倍晴明大人或许不会,但像我这种年轻之辈,很可能会把自己的心愿反映在卦象上。这样不叫占卜,只是把自己的心愿呈现出来而已。」
而且,敏次与行成往来密切。愈密切愈容易反映出他的心愿,式盘恐怕呈现不出正确的卦象。
「这样啊……」
行成嘟嚷几声,垂下了视线,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
敏次松了一口气,深切体会到不安会招来更大的不安。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行成,忽然颤动着眼皮说:
「对了,找晴明。」
找那个驻留在伊势斋宫寮的旷世大阴阳师。
被斋宫寮的官吏大中臣春清请去伊势的晴明,因为这之外的机密任务,暂时还不能回京城。
行成知道他还不能回来,所以在思考种种事时,都下意识把他排除了,其实他即使待在伊势,有些事应该还是办的到。
能不能派使者去找他,说明事情经过,请他确认伊周手下的播磨阴阳师的占卜正不正确呢?
可以的话,皇上顽强的态度说不定会软化。
「行成大人……」
跪坐着不发一语的敏次,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叫唤,惊醒了沉思中的行成。
「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没关系,请问……您有没有听说会怎么处置阴阳寮的三位博士?」
行成马上听出他想问甚么,脸色变的阴沉。
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罢免三位博士,阴阳寮的寮长阴阳头四处奔波走动,想尽办法避免这件事发生,但皇上意志坚定,会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值得怀疑。
除此之外,道长还私下告诉了行成一件事。
安倍吉昌向左大臣报备,说他要在罢免前先奉还官位,希望皇上可以看在他这么做的份上,不要追究其他人的刑责。
左大臣没有马上给他答案,严令他不可以做出冲动的事。可是吉昌心意已决,再拖下去,他很可能跳过左大臣直接禀报皇上。
「我没资格说甚么……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敏次咬住嘴唇,感叹结果还是只能这样。
如果皇后的病可以痊愈就好了。但是说到她的病……
「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拜访安倍府?」
这句话问得太突兀,行成呆呆看着敏次。
脸色有点苍白的首席阴阳生接着说:
「昌浩大人不在京城。我听说吉昌的家人都聚集在安倍府,我有件事非见到他们不可。但是有检非违使在监视他们,未经许可不能进入。」
敏次猛然低下头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靠行成大人的关系取得许可?」
有样东西,他无论如何都想拿去给安倍家的人看。光凭他无法确定的事,需要由他们来做判断。
请他们看自己读出来的结果是否正确。
行成满脸严肃地合抱双臂。
现在贸然采取行动,会刺激皇上。行成自己也想派使者去找晴明,但即使真要这么做,他也必须小心谨慎,不要让这件事传入皇上耳里。
不过,他换个角度想。
敏次只是个首席阴阳生。撇开实力不谈,光以阴阳师来说,他还不够成熟。
虽然直属阴阳博士吉平,但也认识吉昌、成亲、昌亲,地位又不高,所以他采取行动,说不定被怀疑的可能性也很低。
监视安倍晴明和他儿子们动向的人,说不定不会对连京城都没出去过的藤原氏族的低阶官吏起疑心。
不过,贸然行事还是有危险,很可能使检非违使产生更大的怀疑。
「最好有甚么说得通的理由……」
「理由……」
绞尽脑汁思索的敏次,灵光乍现,眼睛亮了起来。
「啊,想到了!可以用向吉昌大人借晴明大人藏书的名义!」
以前他借过学阴阳道必读的《论衡》。那套书已经还了,还的时候,安倍家还跟他说想读甚么书随时可以来借。
「学习阴阳道的人都知道,晴明大人的藏书有多少。」
既然是学习上要用到那些书,想必检非违使也不会把力求进步的阴阳声轰出去吧?应该不会。
行成摸摸下颚。
「没错……好,我去拜托阴阳头,请他促成这件事。」
阴阳寮需要这些书,会比阴阳生敏次个人的理由,更具有说服力。皇上与阴阳寮之间并没有心结。

第二天,行成立刻去找阴阳头,简单说明原委,请求协助。
阴阳头也觉得皇上要罢免三位博士的作法太过蛮横,所以欣然答应了。
就这样,敏次在工作结束后,就带着阴阳头的信去了安倍家。
安倍家的四周,有检非违使派去监视的卫兵在巡逻。京城的各个出入口大门,也有几个监视的卫兵长驻在那里。皇上有令,看到安倍直丁立刻逮捕。
敏次行个礼就要通过时,卫兵的长戟从旁边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去安倍家做甚么?」
被严厉的询问吓得几乎退缩的敏次,激励自己要勇敢。
「阴阳头派我来借安倍晴明的藏书。」
他把阴阳头的亲笔信拿给卫兵看,说这就是证明。
卫兵检视信中内容,确认他没有说谎,交代他不要待太久,就拿开了长戟。
穿越大门,走进里面篱笆延伸的道路,敏次就长声叹了一口气,彷佛把肺中的空气全吐光了。
幸亏有带阴阳头的信来。以这种氛围来看,敏次个人的理由恐怕进不来。
坐在屋顶上的十二神将朱雀,看到来访的人,半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爱慕天一的阴阳生吗?
他一跃而下,走到正坐在外廊眺望庭院的天一身旁。
「朱雀?」
「天贵,快躲起来。」
「咦?」
他抓住天一的手,把她拉起来,再拉向自己。
「那个说你像仙女的人类来了。」
天一歪着头表示不懂,朱雀优雅地抱着她,跳上了屋顶。
从屋顶往下看的天一,发现见过几次面的阴阳生就站在门前。
「……」
正要叫唤家仆的敏次,看到门在他出声之前就先打开了,吓得屏住气息,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出来的是昌亲。神将们告诉他有阴阳生来访,他很讶异是哪位阴阳生,就走出来看看。
见到来访的人是敏次,他细眯起眼睛说:
「呦,是敏次啊,你居然进得来。」
听昌亲的口吻,好像早就知道有人来访,敏次惊愕地回应:
「嗯……呃,是阴阳头派我来的。」
他递出手中的书信,上面的确是阴阳头的亲笔署名。
「阴阳头……?」
「是的,呃……可以进去打扰吗?」
昌亲眨了眨眼睛。
向来严守礼仪规范的敏次,居然会没先通报就登门拜访,还冒昧要求进入屋内。平常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这么想的昌亲,发现卫兵在门口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敏次显然很在意那些卫兵,神情非常紧张。
「你是来替阴阳头办事?」
昌亲再次确认,敏次有点故作姿态似的用力点着头。
「是的,阴阳头交代我,务必要见到吉昌大人。」
昌亲往后退一步,摆出请他入内的姿势。敏次行个礼,走进泥地玄关。在门静静关上前,昌亲还看到卫兵可怕的眼神。
敏次松了一口气,心脏这时才开始狂跳起来。
双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这时他才体会到一件事。
尽管自己没做过甚么亏心事,被卫兵怀疑的锐利眼神一瞪,还是吓得缩起了身子。被瞪视、被注视时,会感觉到背后那股视线,怎么样也摆脱不了,必须清助全副精神才能维持自然的行动。
可想而知,被指控「人是你杀的」、「是你下的诅咒」,不管怎么辩解都没人肯听,还被粗暴地强行拖走,是多么可怕的事。
那时候,昌浩看起来很害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惊慌失措。
敏次用左手抓住颤抖的臂膀,强打起精神。
不知道昌浩现在是不是还怀着那样的心情,在寒空下逃亡呢?如果是,未免太残酷了。
「敏次大人?」
昌亲担心地叫唤,敏次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说:
「唉……我今天才知道,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没胆呢……」
他自以为挤出了笑容,其实表情僵硬又奇怪。昌亲知道他是强装坚强,对他微微一笑,默默点着头。
他们直接穿过吉昌的房间。
「昌亲大人,请问……」
「甚么事?」
敏次注意到屏风后没甚么人的动静,似乎有点诧异,支支吾吾地问:
「令堂不在吗?」
以前来拜访时,是吉昌的夫人出来迎接他。
「是啊。」昌亲回说:「最近有点混乱,对她来说不是很好的环境,所以先让她回娘家了。」
敏次目瞪口呆,昌亲却一副没事的样子,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放心,她毕竟是阴阳师的妻子。」
昌亲在木拉门前停下来,出声叫门,等里面有回应才拉开门。

还靠着快撑到极限的体力保持清醒的成亲,跟父亲促膝而坐,表情严峻。
看到呆呆站立的敏次,吉昌和成亲都瞪大了眼睛。
「敏次大人,你怎么来了?」
开口问的是成亲,吉昌只是讶异地看着他。
敏次慌忙跪下来,在走廊上伏地跪拜。
「我没有通报就前来拜访,请原谅我的无礼……」
「啊,行了行了,不要这么拘束,这样磨磨蹭蹭地会把我累死。」
成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敏次惶恐地抬起头。
他从来没看过表情这么严肃的成亲,好像在生甚么气。
昌亲拿出坐垫,摆在吉昌和成亲之间。敏次听从指示,点头哈腰地走向坐垫坐下来。
「你居然进得来。」
吉昌赞叹地说,敏次赶紧把信递给他,说是靠行成和阴阳头的协助。
信上写着,阴阳生要用到晴明的藏书,请把书交给敏次带回来。
「……没写要甚么书啊……」吉昌皱起了眉头。
成亲猛然从父亲手中抽走那封信,大略看过后,抛出一句话说:
「甚么书都行吧?拿书只是借口,对吧?敏次大人。」
哑口无言的敏次慌忙回应说:
「是、是的,您说的没错,其实我是有样东西想请各位过目……」
他抽出藏在怀里的纸张摊开来。
看起来像是甚么图面。
吉昌才暼一眼,就露出了严谨的眼神。
「是式盘……?」
纸上画的是六壬式盘,只是记载的名称、位置,都很草率粗略。
分散各处的文字凌乱不堪,但还看得懂。
起初,安倍家的三名阴阳师都疑惑地盯着那张纸。没多久,他们的眼神就变了,表情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张纸。
敏次看到他们那种表情,就知道他们已经读出那个卦象代表着甚么,再次对他们的能力佩服不已。
看过式盘的卦象抬起头的昌亲,用带点颤抖的声音问:
「敏次大人,这是……」
面无血色的敏次,吞了口唾液。
「这是我前几天随手占卜的结果。」
他稍作停顿,调整呼吸说:
「我只是想知道……皇后被下诅咒的事是不是真的……」
阴阳师们都无言地看着那张纸。
式盘给了明确的指示。
真的有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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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皇后被下了诅咒。
吉昌倒抽一口气,默默站起来,走到放在墙边的式盘前坐下来。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过要占卜。
他们认为昌浩的嫌疑,根本是被冤枉的。昌浩怎么可能做那种事?皇后的确是生病了,跟这件事无关。
昌浩没做那种事,所以没有诅咒。
这是他们先入为主的想法。
然而,敏次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有诅咒这件事。
正要进行占卜的吉昌,背影紧绷的教人不寒而栗。
「呃,这真的只是我随手占卜的结果,所以想请各位再看看……」
敏次惊慌失措,急着想说些甚么,被成亲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敏次被他的气势压住,闭上了嘴巴。
响起了式盘转动的声音。
静止后,吉昌观看卦象好一会,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没错,有诅咒。」
成亲和昌亲的眼睛,都浮现严峻的色彩。偏头往后看的吉昌,大惊失色,面如白纸。
「皇后殿下的病是诅咒引起的,却没人发现,这是阴阳寮的一大失误。」
吉昌诅咒自己的大意,懊恼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周遭人来泄愤,好不容易才压住这样的冲动。
他一直认为,以皇后定子的处境与立场来看,生病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怀孕的身体是积忧成疾,渐渐变得虚弱。
安倍晴明去伊势前,曾奉皇上的命令,替皇后进行病愈的祈祷仪式,但终究还是有大阴阳师也办不到的事。
那是天命。
阴阳师们都认为,若要占卜皇后的病会怎么样,结论肯定只有一个,不管谁占卜都一样,只是大家都绝口不提。
然而,皇上并没有命令阴阳寮占卜皇后的病能不能治疗。
只要皇上想知道,他们就必须正确传达卦象的结果。
皇上不想知道,很可能是因为他有某种预感。
但是敏次占卜出来的,是命运之外的结果。
皇后确实被下了诅咒。是诅咒让她的病情逐渐恶化,饱受折磨。
面无血色的吉昌,接着占卜诅咒的来源。
但是卦象只显示有人下了诅咒,至于这个人是哪里的谁,总是模糊不清,彷佛被甚么东西遮蔽了。
敏次满脸苍白,缄默不语。
自己在愤怒下做的占卜,居然呈现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他在式盘前坐下来,只是想证明没有那回事、昌浩不会做那种事,没想到害昌浩更洗不清冤屈了。
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恐怕皇上的态度会更加顽固。
所以敏次才想把占卜的结果,拿给实力比自己坚强许多的安倍家的人看,希望他尊敬的吉昌等人,会否决这样的结果,说他的占卜错误,或是看错了。
全身僵硬的敏次,难过地说:
「看、看我……做的好事……」
他一心想找出拯救昌浩的方法,却把昌浩逼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候,成亲的一句嘀喃,传入了垂头丧气的敏次耳里。
「不……」
敏次抬起了头。成亲摸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吉昌和昌亲都盯着他看。
「大哥?」
成亲看一眼眉头深锁满脸疑惑的昌亲,再转向敏次说:
「你做得很好,敏次大人。」
双颊凹陷的精悍脸庞,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敏锐。敏次就像被他严厉的眼神射穿般,缩起了身子。
「啊……?」
成亲看到反应不过来的敏次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原来真的有诅咒。不过,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
听成亲这么说,吉昌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就想到成亲这句话的意思,倒抽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
没隔多久,昌亲似乎也想通了,张大眼睛,胀红着脸说:
「啊,没错……!」
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敏次,与心领神会的安倍家人成对比,焦躁得浑身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藤原伊周从播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显示,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的人,就是下诅咒的人。伊周把这个结果禀报了皇上,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皇上一口咬定,跟受伤昏迷的公任一起待在书库的昌浩就是犯人。
「呃,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成亲大人的意思……」
敏次不怕羞耻,老实请教。成亲眨眨眼,眯起眼睛说:
「啊,抱歉,听我说,敏次……」
「是。」
正襟危坐的敏次,露出专注的表情。
「昌浩还是个半吊子。」
「……哦……」
敏次不知道该不该表示同意,只能虚应一声。
成亲回给他鬼黠的笑容。
「我那个还是半吊子但志向远大的弟弟,在关键时刻还是会犹豫不决,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人下诅咒。」
「……!」
这是个盲点。
哑然失言的敏次,与昌亲、吉昌彼此对看,脸色沉重。
身为阴阳师,总有一天要走上这条路,但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下不了诅咒。所以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这样的论调,等于是认同「以阴阳师来说昌浩还是个半吊子」的评价。
从半吊子这件事,分析出洗脱罪嫌的可能性,对看着昌浩为了成为顶尖阴阳师努力至今的家人来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心情非常复杂。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昌浩的清白。
「我们可以透过阴阳头禀报皇上,就说昌浩还没办法处理那种高级技术。他虽然是安倍家的一份子,但是在一般人眼中,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吊子。就算他是甚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接班人,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成亲合抱双臂,滔滔不绝地说。在一旁听他说的昌亲,有点同情不在现场的昌浩。
尽管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清白,被尊敬的哥哥说成那样,即便不是事实,昌浩还是会很受伤吧?
昌浩不在现场,昌亲由衷感到庆幸。
父亲吉昌的心情,似乎也跟昌亲一样。他拉长脸看着长子,但没有开口制止他的意思。
敏次半茫然地听着成亲说的话,最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说:
「呃,可是,成亲大人……」
「嗯?」
「昌浩大人工作时很认真,学习阴阳道的态度也充满热忱,我觉得他比一年前成长了许多。说他是半吊子,好像有点……」
说着说着,敏次忽然发现不对劲。
成亲的眼睛带着笑意,他绝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那么,这样拼命反驳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滑稽呢?
觉得很丢脸的敏次,闭上了嘴巴。
「既然在同一个部门看着他工作的敏次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成亲笑颜逐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昌亲惊慌地说:
「大哥,你差不多该躺下了。」
成亲默默举起了一只手。他是想表示不用担心,脸色却违背他的意愿,变得很难看。
敏次这才想起,成亲的身体也出了问题。听他这样说话,只会觉得他双颊凹陷,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好。
现在的成亲只是强撑着,不想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对不起,我待得太久了,该告辞了……」
「别这么说,让你为这件事操心,我们才不好意思。」
「哪里……」
敏次摇摇头。一直摆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事,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他的心情轻松多了,
诅咒的事,他连行成都不敢说。
对象必须是像安倍家族这样以阴阳道维生的人们,否则很难传达不能靠语言传达的部分。
敏次若空手离开,监视的卫兵会产生怀疑,所以吉昌指示昌亲,从晴明的书库拿出几本藏书。
昌亲拿来的书,是晴明汇整的关于占卜的笔记。
「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很有说服力,你觉得呢?」
成亲看看昌亲手里的书,装模作样地说:
「这个嘛……我记得有一本是爷爷把完成的祝词随手记下来,在大致装订成册的书,何不把那本也拿来?」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堆在爷爷的房间里。」
爷爷说哪天有空时,要重新抄写,依用途做整理。题外话,听说装订成册的人,是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据爷爷透漏,他正在装订时,他们在一旁看,觉得很新奇,爷爷就拜托他们,没事的话帮他装订,他们一口就答应了,但是从完成品可以清楚看出他们各自的性格。
「还有,小时候好像听爷爷说过,有本书是把以前的阴阳师找来,记下他们说的种种事,那本书大概没人知道吧?」
「啊,那很贵重呢,我去找找看。」
趴搭趴搭跑出去的昌亲,没多久后全身沾满灰尘回来了。
「找到了,应该是这本吧。」
「很好很好,居然找的到,不愧是我弟弟。」
成亲满意地点着头,昌亲不以为然的说:
「跟是不是你弟弟没关系吧?」
听着兄弟两人对话的父亲,板起脸说:
「你们两个……趁爷爷不在时,把他还来不及誊写汇整的书借出去,他会很错愕,不要这么做。」
吉昌训诫两个玩笑开得太过火的儿子,把经过筛选的书用布包起来。
「那么,这些书……敏次?」
茫然听着父子对话的敏次,张大眼睛,呆呆看着吉昌手中的布包。
对学习阴阳道、以阴阳道维生的人来说,安倍晴明记载的关于占卜的事,可以说是价值千金的瑰宝。
看到敏次的反应,成亲和昌亲都感同身受。
也难怪敏次会这样。连他们都常觉得祖父很伟大,虽然是亲祖父,却不太敢随便靠近。
以阴阳道为志向的其他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定会把祖父亲亲笔写的研究书籍奉为圭臬。
敏次呆呆看着包着书的布包,定住不动。成亲吃力地移动到矮桌旁,很快写了一封信交给他。
「把这封信交给阴阳头。」
猛然回过神来的敏次,拼命道歉,然后把布包当成宝物般捧在怀里。
「那么,我告辞了。」
昌亲和吉昌送他到门口,他在卫兵的监视下离开了安倍家。
满心牵挂的他频频回头,看到他们还在门口送他。
想到他们还处于艰难时刻,还这样对待他,他不禁大受感动。

没有去送客,先上床休息的成亲,没有躺下来,盘坐在床上。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现身了。
「成亲大人,您再不休息……」
成亲敷衍地应付一下担心的神将,就陷入了沉思中。
半眯起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沉默着好一阵子,他喃喃说了一句话。
「诅咒也是个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可怕,天一颤动着眼皮说:
「成亲大人,您是不是在打甚么主意?」
天一询问的语调有些僵硬,安倍家的长子对她摇摇头说:
「对我来说是好主意,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坏主意。」
「成亲大人。」
「不要跟我父亲或昌亲说。」
被这么叮咛的天一皱起了眉头,成亲苦笑着说:
「害你露出这种表情,会被朱雀骂,很可怕。」
天一默默眨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问成亲到底想做甚么。
比天空颜色还要淡的眼眸,乍看之下很梦幻,但成亲知道她其实很坚强。被她的外表迷惑,就会误判她的内在。
她是把身上流着异形之血的父亲和伯父抚养长大的神将。柔和的外表下,有着类似人类女性特有的柔和与强韧的母性。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成亲叹口气说:
「我最怕天一的眼眸……」
他苦笑着垂下视线。
「既然对方是术士,我们就该礼尚往来,不是吗?」
天一的眼睛浮现厉色,但成亲还是老神在在。
「疫鬼是敌人的式。既然这样,反弹回去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成亲大人。」
天一正要逼向前时,成亲拦住她,低声说:
「我知道。」
对方不是半吊子的术士。可以钻到体内那么深的地方,甚至跟身体完全融合的疫鬼,不但是式,还是会削弱成亲生命的东西。
不要把他当成疫鬼,而是当成诅咒,就会有其他因应的对策。
问题是要做到这件事,成亲恐怕力有未逮。
「老实说,能不能反弹回去是个赌注。力量不够的话,会加重身体的负担,使状况更加恶化。」
不过,成亲也确定了一件事。
被疫鬼迫害的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渡过三途川,挣扎着回到现世后,别看他现在这么虚弱,灵力可是有飞跃性的成长。
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生物,跨越死亡就会更加茁壮。
「以前不能使用的法术,今后或许可以使用了,这都要归功于灾难。」
天一沉下脸,盯着一派轻松的成亲。那股视线比千言万语更沉重,也更具有说服力。
「我说过我都知道,不会轻举妄动。」
笃子和孩子们都等着他,为了他们,他非活着回去不可。
把手按在额头上的成亲,呼地吁了一口气。这口气远比他想象中沉重、深刻。
「灵力成长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那是用生命换来的。跨越死线回来,寿命会缩短许多。灵力的成长是用生换来的危险的对价报酬。
这股力量比平时修行所得到的更强劲。也有不少人为了得到这股力量,不惜残酷地对待自己。但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双面刃。
即便是这样,得到了,还是应该使用。毕竟在身、心上,成亲都受到了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双眼绽放亮光。
「不回礼怎么行呢……」
这是阴阳师的言灵。
神将们是听命于阴阳师的式神,对于同样是主人的阴阳师说的话,他们不能反驳,天一只能露出苛责的眼神,表达最起码的抗议,成亲以沉默回应她。
十二神将朱雀在天一背后现身。
可能是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与成亲的决定,朱雀满脸不悦地瞪着成亲,但也没说甚么。
成亲有他冷酷的一面,这超过两个弟弟。那是身为阴阳师的另一张脸,只会成现在式神与敌人眼前。
晴明和吉昌当然也有这一面。成亲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绝对有。神将们都见过,但成亲问起的话,他们也不会回答,因为没必要回答,说了也没甚么意义。
成亲认为昌浩还不能对人类下诅咒,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的觉悟。
这样的判断是事实,也是他个人的期盼。
昌浩对异形下过诅咒。既然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彻底觉悟。不管他愿不愿意,光就做不做得到来说,昌浩确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沉浸在沉思中许久的成亲,察觉神将们的眼神愈来愈可怕,才赶快躺下来。
他把外挂拉到脖子,悄悄叹了一口气。
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昌浩在哪里做甚么,他深信昌浩不会有生命危险,有腾蛇和勾阵在,绝不可能有事。
那么,是不是还被困在不安里呢?不,昌浩不会原地踏步。
昌浩是跟着安倍晴明学习阴阳道的孩子,也是最后出生的接班人。他不是靠言语学习,而是把那些重要的知识直接烙印在躯体上,烙印在心底深处。
成亲这么深信,所以才能不担心他,把思绪转移到如何对敌人展开反击这件事上。
闭上眼睛的成亲,很快发出了不太舒服的鼾声。
疫鬼还躲在他的喉头。神拔众的女孩莹,用她的力量封住了疫鬼,但成亲还是很痛苦,只是靠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
神将们都知道,成亲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哥哥,从小他的耐力就是常人的一倍。然而,他们也知道,他只是在强忍。
天一和朱雀默默看着昏睡的成亲,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
第二天敏次把安倍晴明的书和历博士写的信交给了阴阳头。
傍晚时,他又带着「确实收到」的信函去了安倍家。监视的卫兵的眼神比昨天更严厉,吓得他不敢再进入屋内,只是把信函交给了来应门的昌亲。
那之后的几天,表面上都很平静,甚么事也没发生。
昌浩依然杳无音讯,罢免三名博士的事也毫无动静。
敏次多么希望,事情可以就这样平息,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
宫内盛传,搬到竹三条宫的皇后,病情愈来愈严重了。
因为是诅咒,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说不定活不久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从「说不定活不久」,变成「肯定活不久」。
倘若皇后的病情能稍微有点起色,说不定就能平息皇上的怒气。
再加上,倘若可以从公任口中,得到昌浩没有伤害他的证词,事情就一定会好转。
等待三十日到来的敏次,每天都悄悄进行病愈祈祷,祈求皇后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阴历十一月的三十日,藤原行成与敏次在傍晚拜访了藤原公任的府邸。
公任的脸色比他们想象中好多了,躺在床上,倚靠着凭几迎接他们。
说完公式化的探病问候语后,行成直接切入了话题核心。
「公任大人,杀伤你的人,真的是安倍直丁吗?」
公任眨眨眼睛看着行成。
「啊,我知道了……」过了好一阵子,公任颇能理解似的喃喃说道:「行成大人是那位直丁的受冠人吧?原来如此……」
公任想到身为殿上人的右大臣,这么关心被通缉的阴阳寮直丁的理由,不由得面露愁色,垂下了头。
看到他那样子,行成和站在后面的敏次,都有不好的预感。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无法言喻的不安在胸口蔓延扩散。
紧张地吞下口水的敏次,听到公任虚弱地说:
「对不起,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行成瞠目而视,逼问垂头丧气的公任。
「你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任大人。」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看不清楚书库里的状况。你也知道吧?黄昏时,东西怎么样都看不清楚。」
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人会被不同于的某种氛围困住,感觉错乱,原本轮廓清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了。
他说的这些话都可以理解。黄昏时,视线的确会变得不清楚。
「可是,应该知道直丁昌浩有没有袭击公任大人吧?」
「不知道。」公任无力地摇着头,脸部表情纠结。
「可能是失血过多……我想不起来当时的事了。」
他们的确待在书库里。他记得他有话要跟昌浩说,但不记得那之后的事了。
意识茫然,模糊不清。
就像是被黄昏魅惑了般,应该看的见的东西也看不见了。记忆蒙上一层雾气,偏偏就只有那一块朦胧不清。
「有东西……撞击我这边……」
公任按着受伤的地方,试着唤醒自己的记忆。
「从下面……咚地撞过来,起初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
说到一半,面无血色的公任抱住头,低声嘟嚷起来,额头直冒冷汗。看起来不像是痛,而是用脑过度。
「对不起,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哀痛的话语,证明他绝对不是在说谎。
敏次在膝上紧紧握住双拳,茫然若失。
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以为,等公任醒来,真相就会大白。只要公任说明当时发生了甚么事,就能证明昌浩没有杀人。
他这么深信不疑。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胸有成竹的公任的证言上,现在全都破灭了。
没有取得证言,万一皇后出甚么状况,就不能证明昌浩的清白了。
行成扭头往后看一眼面如白纸的敏次,他自己也被无计可施的绝望击垮了。
「真的……很抱歉……」
公任的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
敏次茫然想着,公任不记得当时的事,却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昌浩,可见昌浩应该没有加害于他吧?
但这只是敏次的期望,不能成为铁证。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安倍家的人呢?敏次的心情十分低落,只能行礼致意,完全说不出任何慰问公任的话。
行成确定再也问不出甚么,便起身告辞。
公认谢谢他来探病,也为自己不能送行道歉。
临走时,敏次突然问公任一件事。
「公任大人,请问您怎么会想找昌浩谈事情呢?」
公任似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稍微思考一下后,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说: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想起来后可以告诉我吗?」
公任欣然答应了敏次的要求。
在牛车摇晃前进中,行成疑惑地问:
「敏次,你为什么问公任那种事?」
眉头深锁的敏次,喃喃说道:
「没甚么特别的理由……」
真的只是突然想到,没有任何用意。
敏次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此而已。」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进入十二月的几天后。
去竹三条宫探病的藤原伊周,回到家立刻往西对屋走去。
播磨派来的阴阳师就住在那个房间。
播磨神拔众的男人,决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名字是咒语,所以他们不随便透漏名字,这是伊周滞留在播磨时知道的事。
他把男人的出生地播磨,当成假名叫唤,男人也会回应。在宫内工作的侍女们,也经常使用类似这样的假名。对阴阳师来说,名字的重要性似乎超越伊周这种普通人的想象。
名字代表一个人的生存方式和命运,具有掌控、引导的作用。父母替孩子取名字时,会注入满心的期待。倘若生为公主,就只有家人和未来的丈夫会知道她的名字。
伊周想起妹妹的名字——定子。
他还以为妹妹一生都会幸福。
「播磨。」
男人端坐在对屋的主屋哩,缓缓转过头来。
那头白色的头发,怎么看都很怪异。鲜红般的红眼睛,也会把人瞪的打从心底发冷。
「大帅,你回来了?」
「我妹妹的病,怎么样才能痊愈?」
伊周没说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在播磨前单膝跪坐下来。
不带丝毫感情的红色双眸仰视着伊周。
「怎么样才能解除诅咒?安倍直丁在哪里?」
一连串的逼问,显现伊周的不安。
动作要快,否则定子会出事。这样的焦虑把伊周逼急了。
「你的占卜为什么突然找不到他的行踪了?」
被称为播磨的男人摇摇头,对语气粗暴的伊周说:
「对方也是阴阳师,可能使用了隐身术,所以占卜不出来。」
「那么,不能把诅咒反弹回去吗?你是阴阳师,应该做的到吧!」
「你妹妹被下的诅咒,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是非常可怕的诅咒。只要下诅咒的术士还活着,即使反弹回去,也会再被反弹回来。」
伊周勃然色变。
「你是说非杀了他不可……」
「我说过很多次了。」
播磨再次声明没有其他办法了,伊周沮丧地叹口气说: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播磨,你既然可以看透诅咒、准确算出凶杀案,应该也可以做到晴明做不到的事……!」
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晴明,也治不好定子的病。
他念的咒语,只能让定子微笑着说身体舒服多了。想起那些日子,伊周不禁红了眼眶。
应该比谁都幸福的妹妹,在父亲死后,命运开始蒙上阴霾。伊周的失势,更决定了她的不幸。
然而,皇上依然把爱情投注在定子身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定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还怀着另一个。
一天比一天虚弱的定子,总是说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一定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每次伊周都会斥责她,叫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贵为皇后的她,搬到竹三条宫后,他们又可以跟以前一样,以兄妹的关系轻松交谈了。
生病很痛苦,又充满不安,但两颊凹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定子,微笑着说可以这样谈话就很开心了。
那样的笑容愈发刺痛了伊周的心。
播磨似乎被他的真情打动了,露出了思虑的表情。
在伊周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神拔众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
「待在京城,怎么做都有极限,大帅。」
占卜很难看透远处的状况。要想追到术士,斩草除根,最有效办法就是自己去追杀他。
播磨说得很淡定,伊周却明显慌了起来。
现在这个男人离开京城的话,定子会怎么样?
播磨一直在这里,为住在竹三条宫的定子做病愈的祈祷。
伊周原本要求他住进定子那里,成天为定子祈祷,但他说他不想曝露自己与他人不同的外貌,断然拒绝了。
神拔众不是伊周的部下。伊周只能请求他,不能命令他,更不敢勉强他,生怕他会回去播磨。
伊周知道,占卜不是绝对的,连安倍晴明都有可能读错。可是他觉得播磨的精准度超越晴明,现在听他的绝对不会错。
播磨警告他,这么做很危险。但是他的心太乱,听不进去。
「面对安倍这样的敌手,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会危及自身。他血脉中的灵力,远远超越一般人。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我做的话,我就做。」
播磨说到这里为止,红色眼睛十分宁静。
伊周必须做最后的决定。占卜只是指南针,被告知方向后,决定怎么做是伊周的责任。
双手紧握起拳头的伊周,咬住嘴唇,闭上眼睛。
「……」
伊周垂头丧气地坐下后,缓缓地说:
「去追犯人吧。」
追到后就下诅咒。
「遵命。」
播磨默默行了个礼。



回想起来,每晚都是雷声大作。
当今皇上注意到这件事,是在进入阴历十二月的七天后。
没有下雨,可是快黄昏时,天空就会满布乌云,雷电亮晃晃地打下来。
十一月初,发生那起凶杀案时,也有雷电击落皇宫。
右大臣上奏,当时火灾烧掉的几栋建筑物,已经开始重建。
说到火灾,就会让人想起去年那场大火。皇宫被烧毁大半,不得不搬迁到一条的临时寝宫。
那之后过了一年多,很多事都跟当时不一样了。
最大的改变是,中宫搬进新建的藤壶,而皇后搬出了宫外。
皇上每天都派人去竹三条宫,确认定子的状况,也每天都悲痛地听着皇后的病情愈来愈严重的讯息。
偏偏在这种时候,伊周又向他禀报,播磨的阴阳师离开了京城。
伊周说播磨要去找下落不明的犯人,破除诅咒。可是,离开京城前,播磨说对方是安倍家的血脉,非常难对付。
说不定他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伊周这么说,皇上脸色铁青。
播磨的阴阳师走了,该怎么办?当今皇上没有其他可以仰赖的术士了。
没有可以保护定子生命的阴阳师;没有支撑自己心灵的阴阳师。
就像被孤独地抛在黑暗的大海中,深不见底的恐惧袭向了皇上。
他压抑想大叫的冲动,掩住了脸。
在一旁待命的侍女、侍从们,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都很替他担心,但也只能默默守护着他。
直到快午时,才有宫女从屏风后面走过来,向在清凉殿沉思的皇上禀报。
「启禀皇上。」
「我说过谁都不准过来。」
语气十分焦躁的皇上,隔着屏风也知道宫女吓得伏地叩拜。她用紧张的声音接着说:
「左大臣大人求见,已经来到南厢房。」
皇上大惊失色。
自从知道中宫与左大臣欺骗了他,他就不再与舅舅左大臣单独见面了。
早朝是政务,避不开,所幸有其他高官在场,彼此间的交谈可以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结束后,他就立刻离席,只要以身体不是为借口,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就没有人敢违逆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他。
今天他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这个宫女却刻意来向他禀报这么不愉快的事。
他气的正要破口大骂时,宫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左大臣大人说他是替女院送卷轴来……」
皇上目瞪口呆,没想到左大臣会用这一招。
当今皇上的生母诠子,是左大臣道长的姊姊。出家后被封为女院,住在东三条府,生活上处处仰赖左大臣。这几年来,可能是心灵脆弱,宗教信仰愈来愈虔诚,经常去各寺庙膜拜。
前几天她去膜拜的寺庙,有僧都送给她卷轴,她要左大臣转送给皇上。
既然把母亲搬出来了,就不得不见他。
气得咬牙切齿的皇上走向主殿。
在御前等候的道长,神情平静的可怕。
静静叩头的他,似乎在等着皇上先开口。就是放在他旁边的螺细盒,逼的皇上不得不来这里。
既然是母亲送的礼物,皇上在不甘愿也不能置之不理。左大臣非常清楚皇上的弱点,让皇上恨的牙痒痒。
年轻的皇上握着扇子,咬住嘴唇。从他懂事以前,就是这样。身为舅舅的左大臣,在他被立为东宫天子前,就把他摸的一清二楚,对他大献殷勤。
耐不住沉默的皇上不得不开口,道长抬起头,定睛凝视着他,然后沉稳地眯起眼睛说:
「听说皇上这个月来,龙体欠安,女院非常心疼,也非常担心,特地去清水的寺庙膜拜,为皇上祈求身、心灵的平静。」
皇上无言地点点头。
左大臣脸上堆着笑容,皇上却觉得他眼底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强装若无其事的皇上,眼神四处飘移,避开道长的视线。
道长拿起身旁的盒子说:
「这是僧都抄写的经书,女院要我交给皇上。」
道长毕恭毕敬的献上盒子。皇上对在旁边待命的适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跪下来,膝行向前,接过左大臣手中的盒子,再退下。
抬起头的左大臣,瞄了侍从和宫女一眼,再把视线拉回到皇上身上,以目光示意,要皇上把人都支开。
皇上皱起眉头表示抗议,但最后还是被道长的气势压下去了。
他敲敲扇子,侍从和宫女就行个礼退下了。
现在除了皇上和左大臣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放下板窗的主殿,白天也有点昏暗。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袭向了皇上。他的心纷扰不已,忐忑不安。
是左大臣点燃了导火线。
「前几天,我去见过中宫殿下。」
皇上的肩膀有些颤动。
「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的脸十分憔悴……好像失去了活力和所有一切。全身虚弱无力,看起来很沮丧。」
皇上不停地眨着眼睛,视线飘忽不定。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中宫了。
给人秀丽、婉约印象的脸庞,闪过皇上脑海。在雷光中,一脸茫然的女孩,甚么话都没说,只是摇着头,泪如泉涌。
皇上的心忽然一阵刺痛。
想起她,居然会心痛,皇上自己都觉得惊讶。
可是中宫欺骗了他。
他原本以为,中宫很倾慕自己,心思也很细腻,总是悄悄地体贴他、关心卧病在床的皇后,祈祷皇后早日康复。
在他眼中,中宫就是这样,他也深信中宫是真的有心,没有怀疑过。
如今事机败露,卦象显示中宫一直在欺骗他。
跟父亲左大臣一起欺骗他。
所以皇上不能原谅他们,也不想见到他们,甚至想过干脆罢免左大臣的职务,撤除他殿上人的身分。
但是他怕母亲不会允许。
皇上的母亲诠子,非常疼爱弟弟。前任关白病死,皇上不知道该下旨由道长还是伊周接任关白,面临抉择时,诠子连日来见皇上,游说他说选择舅舅道长才合乎道理。
原本想推荐伊周的皇上,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
这次也一样。皇上如果除去左大臣的职务,母亲肯定会怒气冲冲地闯进宫里来。
身居至高的皇上,在母亲面前也抬不起头。对他来说,亲生母亲是唯一不能违抗的存在。
道长平静地询问缄默的皇上:
「皇上是不是对中宫殿下说了甚么?」
眼尖的道长,看出皇上的脸有些颤动。
「中宫殿下甚么都没说……皇上。」
平静的语调中,带着抗争的意味。
紧握扇子的皇上,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想人都被支开了,不管他说甚么,也没有会看到他被欺骗的落魄模样。
现场只有欺骗皇上的罪人。
「左大臣,我知道我被你骗了。」
出乎意料的话,让道长张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甚么……?」
那种表情好像很困惑,听不懂皇上在胡说甚么,更激怒了皇上。
「不要装了,否认也没用。我已经知道,我已经知道你和中宫两人欺骗了我。」
道长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皇上看到他的反应,有种奇妙的振奋感。
想装傻?看吧,直捣核心,你的假面具就剥落下来了。
乘胜追击的皇上,又口沫横飞地接着说:
「阴阳师的占卜显示,中宫在入宫前就有了心上人。搬进藤壶后,她的心还是没变,跟那个人私通。」
道长惊愕过度,说不出话来,连眼睛都忘了眨。
「左大臣,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瞒着我,把女儿嫁入了宫中……」
皇上用扇子拍打膝盖,说得慷慨激昂。
「我连中宫跟谁私通都知道,就是前几天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的直丁。那小子竟然企图诅杀皇后、诅杀怀着我的孩子的定子!」
皇上不由得站起来,用扇子指着道长的眉间。
「你这么想得到权力吗?不惜欺骗我,也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生下皇子吗?居然把跟阴阳师私通的女儿嫁给了我……!」
道长瞪着指向自己的扇子,满脸严肃地开口了。
「臣惶恐……」
看起来一点都不惶恐的道长,装出恭敬的样子,毫不客气地说:
「是哪个卑鄙之徒,对皇上这样胡说八道?」
左大臣的双眸闪烁着厉光。
「中宫殿下跟阴阳师私通?臣真的万分惶恐……太可笑了。」
冷冷地撇清后,道长又加强语气说:
「皇上刚才提到了阴阳师,说是阴阳师占卜的卦象。把谎言、荒诞无稽的事,说的跟真的一样,这种阴阳师怎么能信!」
皇上又被左大臣的气势震慑住了。
道长傲慢地瞪着蜷缩起来、哑口无言的年轻皇上,面目十分狰狞。
「皇上是不是听信那样的谗言,对善良的中宫殿下说了甚么残忍的话?」
看到皇上避开他锐利的视线,道长忿忿地嘟嚷:
「怎么可以这样……」
他低下头,抓着膝盖的手指颤抖起来。
「你说的阴阳师是甚么来历?」
皇上没有回答,道长不理他,又继续说:
「那个阴阳师的能力,如果不输给我们所信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那也就算了,如果是摸不清底细的可疑术士,恕臣直言,皇上真的相信那种术士说的话吗?」
「呃……!」
皇上想反驳,声音却跟他作对,发不出来。
他猛摇着头,硬是从喉咙挤出声音,大叫说:
「你敢说那个晴明没有帮着你们欺骗我吗!」
「——」
左大臣藤原道长颤动着眼皮,凝视着皇上。稍微撑开抓住膝盖的手指后,他猛然叩头说:
「那么,皇上……」
刚才画中蕴涵的激情,突然从他的语气中消失了。
道长用平静到令人害怕的声音淡淡地说:
「如果您已经不再相信我的心意、不再相信中宫的感情、不再相信晴明……」
皇上用全力深吸一口气。是的,全都不相信了。
不相信道长、不相信中宫,也不相信晴明。
他们伙同一气,讨厌皇后,把她视为眼中钉。对她生下的孩子,也一样厌恶吧?
啊,如果真是这样……
皇上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实。
把年幼的女儿送到遥远的伊势,还让晴明陪在她身旁,是不是错了?
「啊……」
全身颤抖、眼中散发出近似疯狂的危险光芒的皇上,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怀疑深渊。
该怎么办才好?他甚么都不知道、甚么都不相信了。
皇后命在旦夕,自己选择的路是不是全都通往错误的方向呢?如果是,怎么做才能走回对的路呢?
深信可以得救,铭刻于心的祈祷呢?
深信确实存在,紧紧拥抱的真情呢?
在哪里?
或者那些全都是飘渺的幻觉,像梦般虚无呢?
无论谁都好,他希望有人能为他指出一条路、一条正确的路,现在就在他眼前立下明确的路标。
陷入恐慌的皇上,听到刺耳的声音说:
「那么,就看天意吧。」
几乎把年轻人的心,沉沉地、漆黑地掩盖住的猜疑黑幕,就这样被那句话尖锐地划破了。
皇上哑然无言,视线飘忽不定。
这句话出自他眼前的舅舅、中宫的父亲、掌控国家政治的左大臣。
也是他懂事前,就经常陪在他身旁的藤原氏族的首领。
藤原氏族的权力屹立不摇。除非发生甚么意外,否则高居藤原氏族顶点的男人,绝对不会犯下撼动权力的错误。
可是占卜的卦象不是那样。
这两种对立的思想,在皇上脑中相互拉锯。
道长又对这样的皇上说:
「我是不是如那个阴阳师所说,欺骗了皇上?」
他的心比平放在地上的手指还要冰冷。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得很平静。
「中宫殿下是不是有其他心上人?」
他闭上眼睛,喘口气。
「安倍晴明是不是值得信任?」
阴阳师的占卜,迷惑、搅乱了皇上的心。皇上对安倍晴明的信赖产生动摇,还对道长、中宫起了疑心。
现在很难抚平皇上的心。不管哪个阴阳师再占卜给他看,不管再出现怎么样的卦象,都无法消除他已经萌生的疑虑。
雷电轰隆作响,恍如贯穿了腹部。
紧闭的眼底,好像闪过撕裂天空的光芒。
震响的雷声是神的呐喊、是神的怒吼。撕裂黑暗的闪电,是斩断不安、恐惧、疑虑的神刀。
「我们有没有说谎、有没有欺瞒谎上、有没有蒙骗皇上,就由神来裁决吧,不要靠占卜或是人。」
道长知道。
有谎言、有欺瞒、有蒙骗。
占卜的卦像是真的。
自从将两个女儿互换,让其中一个入宫后,他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
他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这是自己种下的因。
「请问天吧,用您自己的耳朵倾听天意。」
藤原道长下定了决心。
如果他们的选择是对的,那么,在那个时间点,虚假也会变成真实。
当时晴明说,星星出现了异动。
彰子的星座有了变动。章子的星座也有了变动。交集的轨迹究竟会延伸到哪里?
道长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这件事上。
「天……意?」
皇上茫然地自言自语着。
忽然,很久以前,年幼时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仰赖占卜没有关系。
当时已经是老人的大阴阳师,在他被立为东宫太子前,还只是个亲王时,这么对他说过。
——但是,亲王殿下,绝对不要受占卜摆布。
当他产生恐惧、忐忑不安时,都会请求老人占卜。老人总是听从他的指示旋转式盘,帮他观看星象。
即使重复占卜都是同样的结果,他还是会想下次说不定会出现别的卦象,怎么样都不放心,老人沉着地对他说:
——占卜只能当成指南针,受摆布的话,总有一天会误入歧途。
所以仰赖占卜,也绝不能尽信占卜。
皇上摇摇晃晃地跌坐下来。
道长凝然不动。
盯着他瞧的皇上,颤动着眼皮说:
「好……就看天意吧……」
道长的肩膀抖动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了皇上。
问天。道长也想问。
问中宫的命运。
问自己的命运。
想着身在遥远伊势的晴明,心中已经有所觉悟的左大臣,向皇上叩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把我的命运交给你的观星结果了,晴明——。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雷声轰然作响。
中宫章子呆呆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那天也是雷电交加,皇宫乱成一团。
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那之后,章子几乎没吃甚么东西,晚上也睡不好,心脏总是砰砰狂跳。
泪水早就流干了。
消瘦的双颊让人心痛,凌乱的头发再怎么梳也无法恢复光泽。
侍女问他与皇上之间发生了甚么事,她只是默默摇头,甚么也没说。
怎么可能说呢,不管说甚么,都会使事情败露。
值得庆幸的是,皇上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人,不然事情传开来,自己和父亲恐怕早已因为欺君罔上,被定罪了。
想到这里,章子不由得抿嘴一笑。
要说定罪,自己不是早已被定罪了?
还受到了惩罚。长期以来,她都处在恐惧中,心被无数的锁链捆绑住。
活得战战兢兢、魂不守舍。
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望着雷电闪光的章子这么想。
她多么希望雷电的天剑,干脆打在自己身上,贯穿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烧成灰烬,这样或许就可以赎罪了。
欺君罔上是事实。从一开始,所有一切都是谎言。她的名字、身分、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呢?
眼前只有漫无止境的痛苦。除此之外,甚么都没有。这就是惩罚。
「中宫殿下……」
从屏风后面传来叫唤声。她没有回应,侍女战战兢兢地告诉她:
「皇上驾临。」
章子的眼皮微微颤抖起来。她慢慢转过头,看到屏风与屏风间待命的侍女忧心忡忡的脸。
「皇上……?」
她的声音沙哑。
「是的,就快到了……啊!」
视线从章子身上移开的侍女张大了眼睛。
有人趴搭趴搭走过来,侍女手忙脚乱地做好了准备。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绷紧了神经。察觉外面动静时,她不由得全身发抖。
有人在屏风前坐了下来。原本在周边待命的侍女们,都匆匆离开藤壶。
跟那时候一样,飞香舍只剩下章子和皇上两人。
轰隆巨响恍如在苛责章子。
嘎搭嘎搭发抖,连呼吸都很困难的章子,只能缩着身子,等待暴风雨过去。
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
就在雷光把飞香舍涂成纯白时,屏风前响起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
「左大臣来找过我。」
章子抖得更厉害了,胸口像被紧紧揪住般,痛苦不堪。
而皇上却是自言自语般淡然地接着说:
「有没有谎言、有没有欺瞒……有没有蒙骗……」
章子披着鲜艳外挂的纤细肩膀,大大颤动起来。
「他要我请示天意……」
「——」
章子张开紧闭的眼睛,在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话。
请示天意?
她缓缓扭头往后看。
雷光闪过。
瞬间照亮了屏风前那张脸的轮廓。
「他要我请示上天的神,不要靠占卜,也不要靠人。」
皇上稍作停顿,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决定这么做。」
原本很遥远的皇上的声音,感觉比较亲近了。
章子察觉在屏风前背对着她的皇上,扭头往后看了她一眼。
「既然左大臣都那么说了,我就请示看看。」
摇摇晃晃转过身的章子,轻轻触摸布幔。
看到不是被风吹动的布幔轻轻摇曳,皇上倒抽了一口气。
雷电的轰隆巨响震耳欲聋,闪过的银色光芒把张子的身影映在布幔上。
「……」
从她的嘴型可以看出她叫唤着皇上,却听不见声音。
「我想问上苍,你那时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章子失去光辉已久的眼眸,激动地荡漾起来。
原本以为已经干枯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知道通通是假的。她接收了不属于她的名字和身分。
「我请示上天可以吧?章子……」
「……」
闭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
全都是假的。但她想起也有真实的部分。
「是……」
铭刻于心的是祈祷。
——我想叫你章子。
她希望皇上呼唤她的名字。
—不……不,绝对、绝对没有那种事……!
她拼命回应有没有欺骗皇上的冰冷质问。
当时最悲哀、最难过的,不是被怀疑,也不是被苛责。
她紧紧拥抱的是真情。
在满是虚假中,她是真心爱恋着唤她章子的声音。
而最终,她需要的是觉悟。
能不能把虚假变成真实?能不能改变星座命运,把原本彰子该走的路,都变成自己的路?
能不能背负起彰子的命运,一路走到底?
不是当彰子的替身,也不是扮演彰子的角色。
而是以章子的身分度过这一生。
可不可以这么做,就问上苍吧。
「臣妾遵旨……」
跟那天一样,雷声轰隆作响。
皇上站起来,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章子悄然目送他离去。



过了午夜,雷电交加的天空才逐渐平静下来。
在老旧小屋跟老夫妇、萤挤在一起睡的昌浩,眼皮突然抖动起来,从梦中惊醒。
背脊一阵凉意。他摸摸脖子,皱起眉头,爬起来悄悄走出小屋,没吵醒老夫妇和萤。
在屋顶上待命的勾阵和小怪,已经跳下来了。
小怪看到昌浩出来,甩甩尾巴说:
「你发现了?」
「嗯。」昌浩点点头,望向小屋说:
「她还好吧?」
勾阵看昌浩这么担心,就对他说:
「我留下来吧。」
「也好。」
小怪抖抖耳朵,从勾阵肩上跳到昌浩肩上。
「没察觉这样的动静,可见身体相当衰落。」
「就是啊。」
他们俩人说的是萤。
小屋四周有范围稍大的结界,那是他们到这里时立刻布置的防护墙。
每隔几天就会重新布设,增加强度。为了安全起见,又筑起了第二层防护墙包围这道结界。
平常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现在是因为萤不能动,绝对不能让追兵或夕雾发现他们的行踪。
追兵总是能正确掌握昌浩的下落,最先对这件事起疑的是小怪。
也因为这样,才会筑起复合的多重结界,彻底逃开追捕。
不但隐藏了昌浩、萤、神将的神气,还做了只有老夫妇可以自由进出的特殊设计。身为术士的昌浩当然也可以进出,但是结界的范围非常大,所以还没有从结界走出去过。
这么大的结界,要耗费很大的体力维持。
但这也是一种修行。
萤的实力凌驾昌浩。要超越她,给自己稍微超出能力范围的难题,是不错的方式,昌浩这么想。
小怪对知难而行的昌浩说:「很像你的作风。」
他们在烧炭小屋借住将近一个半月。
萤的身体因此逐渐复原,更值得感谢的是,昌浩的心终于静下来了。
四处逃亡是很大的负担,很难疗愈受伤的心。
人被逼上绝路会怎么样,有过经验的昌浩非常清楚。当时真的很痛苦、很郁闷,成天都灰心丧气。但是熬过去后,倒是很好的经验。
就是因为曾经坠入人生谷底,现在才可以在陷入那种绝境之前,正确分析自己的状态,察觉情势危急,就把自己拉住。
冥官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就是因为曾经沦落为鬼,又从那里爬起来,变回了人类吗?
对于昌浩这样的感叹,小怪和勾阵颇不以为然。
勾阵在小屋外留守,昌浩和小怪起步向前跑。
「数量不少呢。」
小怪警戒地眯起眼睛。昌浩以右手结印,点着头回他说:
「但还应付的了。」

数不清的黑色物体包围着结界,蠢蠢欲动。
是与钻进成亲喉咙里的疫鬼同类的妖怪,昌浩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
「这些家伙……」
朦胧的部分记忆,变得清晰了。
他想起在眼前闪烁的竹笼眼的图腾。
还有昏迷前,在藤原公任背后看到的东西。
疫鬼从格子窗户爬进来,手中握着短刀。
接下来就是他的想象了。
大群疫鬼袭向公任,把短刀刺进他的肚子里翻搅。
公任倒下来,血从他的伤口流出来,变成一摊血。
意识不清的昌浩,靠着墙壁摊坐下来。疫鬼把短刀塞到他手上。
喀喀嗤笑的疫鬼们,捞起从公任身上流出来血,泼在昌浩的脸上、胸口上、手上。
没有亲眼看见的光景,无比鲜明地浮现脑海。
觉得很恶心的昌浩,吞下一口唾沫,甩甩头,想甩去沾黏的触感。
「昌浩?」
「我没事。」
面对讶异的小怪,昌浩露出苦涩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疫鬼们若穿越结界,就会一举扑向他们。
「小怪,你能不能把他们全烧死,但不要烧到森林?」
短暂沉默后,小怪大叫:
「不要强人所难!」
昌浩抓住他的尾巴,顺势把他用力抛出去。
「加油罗!」
「喂!」
成抛物线飞出去的小怪,才越过结界就被邪气缠住,厌烦地扭动身体。
着地前,他变回原貌,爆裂的红色斗气把现场的无数疫鬼都卷了进去。
「好麻烦……」
嘟嚷埋怨的红莲,召唤了火蛇。
幸好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常绿树木。
红莲瞪着钻动的大群疫鬼,用鲜红的火焰攻击他们。
疫鬼们的黑色身体瞬间被火焰包住,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像火球般在地上滚动。
四周弥漫着肉烧焦般的恶臭。
「疫鬼也敢来惹我。」
红莲半眯着眼睛咆哮,穿过防护墙的昌浩,拉长着脸站在他旁边。
「唔……」
昌浩用袖子捂住鼻子。好恶心的味道,不只是烧焦的臭味,疫鬼散发出的邪气也飘荡着腐臭味。
昌浩击掌拍手。
啪的清澈声音震响,瞬间淡化了腐臭味,但很快又冒出浓烈的臭气。
单一只的邪气并不严重,是数量太过庞大才会这么臭。
「同时操纵那么多只?」
有些毛骨悚然的昌浩,环视周遭。
那双巨大的手再出现就麻烦了。
幸好目前没有那样的迹象。
「把他们一举歼灭吧。」
昌浩结手印,念诵咒文。
「嗡齐力齐力巴查拉……」
喉咙突然卡住,昌浩难过地咳了起来。
知道昌浩要发动攻击,原本打算要撤退的疫鬼们,察觉昌浩出现异状,立刻扑了上来。
昌浩按着喉咙高举刀印,红莲冲到他前面。
红色火焰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在疫鬼间延烧。
「咳、咳咳、咳咳。」
向呛到般咳得很厉害的昌浩,不断呻吟,试着把卡住的东西吐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
「咿……」
在他干咳时,红莲的火焰乱舞,把疫鬼们烧成了灰烬。
黑色妖怪的数量逐渐减少,腐臭味也逐渐淡去。同时,昌浩也觉得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慢慢消失了。
「敌人好像是想让我不能出声……」
要念咒文才能启动法术。当语言的音律和言灵,与灵力产生共鸣,就能激发出庞大的力量。
包围结界的疫鬼,全被歼灭了。大半都是靠红莲的火焰。
结界稳如泰山。昌浩检查过后,松了一口气。那些疫鬼只要钻进一、两只,就能轻易依附在无力的人类身上。
可不能造成老夫妇的困扰。
小心观察四周的昌浩,觉得地面有一些摇晃。红莲抓住了昌浩的手。
没多久就从地底下冒出巨大的手臂,把红莲和昌浩弹飞出去。
幸好红莲被弹飞出去前就已经发现那只手臂,及时把昌浩往上抛,并且挥下化为实体的深红之剑。
一剑砍断原木搬出大的手指后,红莲又收回剑,再往掌底砍下去。
剩下的手指蠕动着,妄想抓住红莲。
落地的昌浩击掌拍手。
「天之五行、地之五行、人之五行!」
以刀印迅速画出来的三个五芒星,绽放着光芒往三方奔去,把手臂困在中央,形成光的三角柱。
「南无马库桑曼达八色拉但、显达马卡洛下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慢!」
在昌浩念真言时,三角柱里的手臂开始痛苦挣扎,暴跳如雷。
但是五芒星的结界彻底封住了巨大的手臂。
昌浩提高了警觉。上次还出现了另一只手臂。
瞪着被困住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的昌浩,又轻咳了几声。
「万、万魔拱服——!」
挥出去的刀印将五芒星的结界剖成两半,响起水晶碎裂般的清澈声音,三角柱与手臂同时炸裂四溅。
剩下的疫鬼也全都被红莲歼灭了。
疫鬼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昌浩的呼吸总算恢复正常。
他拍拍喉咙和胸口,确定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刚才有东西卡在喉咙的感觉不见了。
沉默下来的昌浩表情严峻。
「……咒文……」
咒文差点就被封住了。
不能使用言灵,法术的威力连一半都无法发挥,所以不管声音多小,都必须要发出来。
背后的结界震动起来,好像跟甚么产生了共鸣。
昌浩和红莲同时转过身去。这是双层结界,震动表示中间有状况。
勾阵站在包围小屋的结界的外侧,拔出笔架叉,进入了备战状态。
不是疫鬼。感觉不到气息。
散发出来的斗气如刀刃般锋利的勾阵,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天空。
昌浩和小怪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大约一丈长的巨大眼球飘浮在空中。
昌浩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气。红莲临危不乱,召唤火蛇,全力攻击眼球。
扭摆的鲜红火蛇,以螺旋形状往前冲,冒着白烟包住了眼球。
被火焰包住的眼球,转动眼珠子,交互看着小屋与昌浩。
再深红火蛇的攻击下,眼珠子瞬间变的灰白混浊,然后整个眼睛像垂死挣扎般扭动起来,很快就从内侧爆开了。
黏稠的飞沫掉下来,还没沾到身上,就全被勾阵的神气弹走了。
趴搭掉在地上的飞沫,黏答答地流动,到处淤积。
沾黏在包围小屋的结界上的飞沫,像糨糊般滴落,沾到哪里,哪里的灵力护墙就变得薄弱。
昌浩边闪躲飞沫,边凝聚灵力,寻找变出眼睛的人。
非生物体的眼球浮现在他紧闭的眼底,没有亮光,像混浊的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珠子,隐隐约约显现出人的身影。
「白……头发……」
昌浩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脑中浮现用可怕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夕雾的脸。红色眼睛杀气腾腾。
猛然张开眼睛的昌浩,下意识地往后退。
就在这时候,淤积的飞沫鼓胀起来,扑向了昌浩。
「唔哇!」
红莲赶紧把受到惊吓的昌浩往后拉,用自己的左手臂去挡飞沫。
手臂一阵火辣辣的麻刺感,沾黏的飞沫好像要钻进皮肤哩,红莲皱起眉头,用召唤来的火焰烧自己的手。
被烧得滋滋作响掉下来的飞沫,变的干巴巴,碎裂成粉末。
四处飞散的飞沫摊,就像收到发动攻击的信号般,同时蠕动起来,步步逼向昌浩与神将们。
昌浩苍白着脸说:
「这些要怎么处理呢……」
勾阵用笔架叉拦截飞扑上来的飞沫,再把飞沫抛到很远的地方。
她大声说:
「这是你该想的事。」
「说的也是……」
红莲边用火焰燃烧飞沫,边懊恼地看着无力下垂的手臂。勾阵察觉不对,正要说甚么时,红莲用眼神制止了她,转身对昌浩说:
「用刚才结界的诀窍,把他们封锁击溃。」
「啊,对喔。」
那些黏答答的东西会移动,还真有点麻烦。
昌浩击掌拍手。

白头发的男人躲在结界外,偷偷看着昌浩他们。
没多久,看到事情解决了,他便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不可以去。



觉得有点冷,萤缓缓张开了眼睛。
外面传来鸟叫声。
天好像才刚亮。
她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喘了一口气,有点倦意。
感冒已经好了。现在身体的沉重感,不是感冒引起的。
她自己知道,身体状况比刚离开播磨乡时更糟了。
她翻个身,把身体蜷曲起来。
胸口很闷,总像有块冰冷的东西压在那里。当由冷转热,膨胀起来时,就会往上推挤,涌出一股铁锈味。
她闭上眼睛,回想刚才做的梦。
在掉落河川时,她本能地寻找夕雾的手。
明明知道把手伸出去,那只手也不可能拉住她,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寻找那只手。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既滑稽又可悲。
模模糊糊记得,有人把她从水里捞上来。那只大手感觉很像她下意识寻找的那只手。即使那只是梦,她也欣喜若狂。
不可能是昌浩。绝对不会是个子跟自己差不多的昌浩。
那也不是女人的手,怎么想都应该是十二神将腾蛇恢复了原貌。
腾蛇的原貌跟白色怪物的模样相差太远,到现在她都还不太能接受,很佩服昌浩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他。
胸口热了起来。
萤靠着意志力,把涌上来的气味压下去,轻咳了几声。
那对烧炭维生的夫妇还在睡觉。她不忍吵醒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状况不好。
病情发作,强忍着熬过去的萤,喘口气,微微一笑。
那对老夫妇不知道怎么想的,刚开始还以为她跟昌浩是私奔,从京城逃出来的情侣。
没错,是从京城逃出来的,但是昌浩拼命否认前半部分私奔的说法。
萤偷偷笑起来,心想的确不能承认。
后来老妪还私下问过她,是不是跟哥哥一起出外旅行?
她看起来比较娇小,所以老妪认为她是妹妹。
「我们才不是兄妹呢……」
这么喃喃自语的萤,挥去了浮现眼底的身影。
背部的伤,好像诉说着早已消失的疼痛,她不由得动了动身体。
——萤……
在背部受伤时,已经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是梦。
萤对自己施咒,让自己不要再作这样的梦。
甚么都不想,暂时让大脑放空的萤,忽然察觉外面纷乱嘈杂。
不是声音嘈杂,而是空气骚动不安。
她讶异地爬起来,发现应该跟老夫妇一起睡在她旁边的昌浩不见了,他的草席是空的。
她担心地爬来,悄悄走出去,没有吵醒老夫妇。
出去一看,不禁倒抽口气。
是结界。她一直没察觉,有结界围绕着小屋,昌浩和神将们站在结界外。
环绕着他们的空气,显然出现了异状。
她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结界。
「咦,萤?」
穿越时,保护墙产生微微的震动。昌浩察觉震动,回过头看。
萤默默环视周遭。
除了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残渣外,还有非生物体的灵力波动,跟那只巨大的手臂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
还咳个不停的昌浩,对沉默的萤说:
「我尽可能不吵醒你,还是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萤眨眨眼睛,摇摇头。边走动,边观察周遭状况的她,在口中念念有词。
「没想到你还满行的嘛……」
这时候她才稍微觉得,安倍晴明的小孙子,也就是继承最多天狐之血的昌浩,实力好像还不错。

天一亮,昌浩和萤就对烧炭的老夫妇说,他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他们感谢老夫妇的照顾,对不能给予任何回报表示歉意。老妪笑呵呵地摇着头。老翁只交代他们要好好照顾身体,就跟老妪去了烧炭小屋,说要完成最后一次的工作。
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会给老夫妇带来危险。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他们大早就离开了小屋,前往播磨。
有时他们会绕大圈子前进,以防追兵。
幸好都没遇到追兵,也没被夕雾攻击。
神将们都注意到一件事,但没告诉他们。
那就是老夫妇早已完成今年的烧炭工作,只是假装还在工作,等萤复原。
其实他们离开没多久后,老夫妇就回去山下的村子了。
神将们决定不告诉他们,因为老夫妇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们白天行动,晚上休息。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
昌浩和萤走在前面,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偶尔会听到他们之间的闲聊,觉得很欣慰。
他们聊武术、灵术;聊至今遇过的妖怪;聊甚么神会以甚么模样与他们接触等等。
昌浩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对萤来说都是令人惊叹的经验,而萤度过的修行生活,也是昌浩人生中没有过的经历。
总而言之,两人看起来就是很开心。
若不是背负杀人污名的逃亡旅行,这将是多么祥和、温暖人心的光景啊。
勾阵瞧一眼抖动耳朵的小怪,低声问他:
「左手还好吧?」
夕阳色的眼睛泛起厉色。他抖抖耳朵,简短地回应:
「不太好……」
他一时大意,忘了对方事可以布设结界封锁神将行动的术士。
「可能不能动了……」
「你振作点嘛,最强的斗将。」
「万一发生甚么事,就拜托你啦,第二强的斗将。」
对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其实暗藏着忧虑。
没在听神将们交谈的昌浩,看看四周,眨了眨眼睛。
他发现这里的树木,跟京城周遭不一样。当然也有同样的种类,不过茂密程度、排列方式好像不一样。
有颗特别大的树木,吸引了他的目光。是梅树吗?树干和树枝都非常粗壮。
仔细看,会发现到处都是梅树。颗颗雄伟挺拔,看起来相当长的树龄。
萤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周遭。
「萤?」
正觉得诧异时,有人从梅树后面走出来。
昌浩屏住了气息。
这个人总不会是……?
穿着黑色水干服的人,从林立的树木间窜出来。
严阵以待的昌浩瞠目结舌。
萤却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萤小姐,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对着萤笑的男人,把头转向昌浩说:
「他就是安倍益材的……?」
心开始狂跳。
夕雾的话在昌浩耳边响起。
——不要靠近播磨,就这样带着萤逃走……!
看到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红色双眼和白色头发,昌浩哑然无言。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张开惺忪睡眼的她,拼命想那是谁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试着爬起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身体比平时僵硬,肌肉还发出声响。
「呦,你醒了?」
乌鸦眨眨眼睛,飞到修子膝上。
「咦,内亲王,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呢。」
乌鸦伸出一只翅膀,摸摸修子的额头。
「嗯,没有发烧……是不是做了甚么恶梦?」
修子眨眨眼睛,歪着头思索。结果还是想不起来,苦着脸摇摇头。
乌鸦也学她歪着头说:
「忘记吧、忘记吧。放心,今天晚上是今年最后一个满月,有月神保佑,再可怕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
乌鸦点头点得那么得意,是因为身为天津神的月神,跟他侍奉的神的女儿也有亲戚关系。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有值得骄傲的天津神保护。
那么,在她保护下的内亲王,也会受到保护。更重要的是,修子本身就是高天元最高神明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
把乌鸦拥在怀里的修子,打了个哆嗦。
她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内亲王,你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刚起床,却开始害怕天黑、害怕明天的到来了。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她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个确切的预感,诉说着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个时刻就快来临了。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么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那是已经遗忘的声音。
也是无法遗忘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14-5-12 16:4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那家伙就快来了。没错,就是那家伙。话说,好像已经来了。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时恭候大驾啦!
夏天!

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结城光流。大家最近好不好呢?
这次的后记篇幅不多,所以加快速度进行吧。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 安倍昌浩
第二名 十二神将腾蛇
第三名 怪物小怪
以下依序是藤原敏次、勾阵、玄武、小野萤、结城、六合、风音、朱雀、太裳、车之辅、彰子、太阴、青龙、成亲、天一、冥官(小野篁)、章子、千岁、昌亲、汐。
我个人对这次的排名,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TOSSHI有了卓越的成长呢……!记得刚开始时,他几乎被嫌到爆,现在竟然可以爬到这个名次。如果红莲跟小怪算成同一个角色,他就挤进前三名了。那个TOSSHI、那个代表普通人的TOSSHI耶!感谢所有支持他的人,谢谢你们。太好了,敏次!今后也要继续加油哦,TOSSHI。
说到昌浩,他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还是半吊子的他,随着自身的成长,也逐渐巩固了身为主角的人气,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我也有很深的感慨。
小野家的千金大小姐,也很受欢迎呢。不过,千岁会进入排行榜,我倒是有点惊讶。也许有人会问千岁是谁?请看《少年阴阳师》画集。现在还有人记得汐,我真的很开心。
下次的排行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有趣。参加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下「我投○○一票」,拜托了。

我本来就爱用方巾跟手帕,现在更卯起劲来,决定办个「尽量选日本制、在能力范围内爱用的日本货」的个人宣传活动。
只要用心,就会发现有很多日本货,像是日常使用的小东西等等,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我最近新订做的钱包,就是甲州印传的长皮夹。帆布背袋向来也是我的最爱。
另外,我个人也很喜欢可以拗来拗去的锡制餐具、火箸风铃、南部铁器。
选用日本制品这种小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我认为一定会逐渐产生某些连环作用。所以不要只是一时,要长期选用日本制品,长期维持下去。
我还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天孙降临的地方,非去一次不可,以后有可能把这个地方当成故事的舞台。日本三景中,已经去过天桥立与安艺的宫岛,还剩一个地方没去,希望可以早日成行。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的新作差不多要慢慢开始写了。《PremiumThe Beans》预计七月底发行,我会在那里发表Monster Clan与少年阴阳师的短篇故事。
角川文库版<异邦的妖影>、<黑暗的咒缚>、<镜子的牢笼>的「穷奇篇」三卷也全都出版了。封面的意境迥然不同,洋溢着平安时代的味道,看起来很不错呢……听说蛮受欢迎的,我真的很开心。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了,我会努力捱过去,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不过,威力最好还是不要太猛烈……希望不会。
那么,各位,期待在下一次的作品里再见了。
发表于 2014-5-13 01:25 | 显示全部楼层
這東西何時才完......
我看到25卷就沒看了
发表于 2014-5-22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等錄入等很久了,感謝樓主的幫忙,真是一個長壽的系列呢
发表于 2014-5-22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想不到这书出到三十四卷了还没完。作者自己写着都不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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