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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角川文库][结城光流]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六卷 朝雪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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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帝门六花 于 2014-5-16 22:39 编辑

少年阴阳师 第三十六卷 朝雪之约

作者:结城光流
插画:浅木樱
翻译:涂愫芸
录入:junklecandy(百度贴吧) 辰空暮夜(百度贴吧)





好了,这样一来,目前为止所出版的台版少年阴阳师就全部都录入转载完成了。从最初至今,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竹笼眼篇,能够知道少年阴阳师真是太好了。就一部轻小说来讲确实很长了(另外一个大坑魔法禁书目录你们就没有什么意见吗?!)......结果到现在为止连翻译都没有人做了,只能等台版,真是可惜。其他的阴阳师类轻小说都很有人气的说(比如东京暗鸦)......
嘛不说这个了,接下来会有几个月没有台版少年阴阳师的消息,因为台版那边将要出版结城光流老师的另一部轻小说《怪物血族》,所以想要再看接下来的故事就要等一阵子了。
下一个篇章是尸樱篇,一共五卷,讲的是竹笼眼篇三年之后的故事,之后是一卷短篇集。

那么,期待接下来的再会~






阴阳寮中文官网:http://www.crown.com.tw/shounenonmyouji
结成光流脸书粉丝团:http://www.facebook.con/lovemitsuruyuki
「狭雾殿」日文官网:http://www.yuki-mitsuru.com
皇冠读乐网:http://www.crown.com.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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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出水畔 + 70 转载奖励,轻之国度论坛感谢各位的转载,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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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内容简介:



恼人的腐臭味在风雪中飘散,播磨的秘密村落竟遭到疫鬼的袭击!就在勾阵怀疑神祓众里有内奸的同时,昌浩却突然感觉呼吸困难而倒地不起……
醒来后的昌浩发觉自己进入了「梦殿」,眼前一只由数不清的恶鬼所组成的送葬队伍,正抬着一具棺木往前行进,那躺在棺木里的人究竟是谁?
为了斩断诅咒的锁链,昌浩必须独自与黄泉的送葬队伍对决。而他与彰子、萤,又将各自选择怎么样的未来?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不要走。
不要走。
至今依然在呐喊。
封闭的心依然在呐喊。



纷飞飘舞的雪,轻轻落在比雪还苍白的脸上。
冰冷的雪不断飘落。
落在如红花般洒遍白雪的血沫上、落在瘫平的手臂上、落在微张的嘴唇上、落在虚弱紧闭的眼皮上。
吐血昏倒的萤,躺在以前有水车小屋的河岸,动也不动。
吹起了风。黏稠、沉重、冰冷、连心都会被冻结的风。
那道风卷起漩涡,吞噬了躺在地上的萤,缓缓地、缓缓地,在她四周滋生出黑暗。
滋长的黑暗如双开的门扉,从中间裂开,无声无息地蔓延,许许多多披著布的黑影向萤逼近。
那是黄泉的送葬队伍。
敞开的黑暗冒著瘴气向四周扩散,就快把萤掩没了。带领送葬队伍的最前排黑影,从布的缝隙间,把枯木般的手伸向了萤。
四周瘴气弥漫。萤动也不动。
刹那间,怒吼破风而来。
「不准碰她!」
出现了金色的六芒星,将萤与黑暗隔开。黑暗被照亮、驱散,布被撞击力扯裂,布的裂缝处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著阻碍者。
踢散雪花冲过来的夕雾,挡在送葬队伍前,结起手印。

「禁!」
瞬间出现了五芒星。夕雾又朝地面画出了竹笼眼。
金色的五芒星与竹笼眼,各自烙印在空中与地面,交相辉映。
从黑暗喷出来的瘴气,瞬间被竹笼眼的光芒驱散了。五芒星的光芒把送葬队伍推回了门内。
吱吱叫声从黑暗之门漏出来。那是送葬队伍不甘心、愤怒而发出来的声音。
夕雾用两个星星,就完美保护了自己与萤。披著布的异形们瞪视著他,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他们搬运的棺木嘎哒嘎哒震动起来。同时,黑暗之门也无声地关闭了。
送葬队伍带来的风吹起漫天飞雪,宛如升腾的雾气遮蔽了夕雾的视野。
风黏腻腻地抚过肌肤,卷起了漩涡,里面的嘻嘻嗤笑声回荡不散。
笑声唤来不知吹自何处的黄泉之风,无限扩散,在地面悄悄地、沉重地降落、堆积,哪天恐怕就会像陈年积雪般凝结成块。
黄泉的祸气就这样悄然、著实地,污染了大地、污染了的空气,也逐渐污染了人们的身体与心灵。
夕雾连拍两次手。以特殊方式拍击的拍手,比平常的拍手浑厚响亮。
震响的拍手声,将沉淀在五芒星与竹笼眼防护墙外的祸气一扫而空。夕雾从丹田发声,念诵祭文。
「万恶之物、灾祸之物、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顽强抗拒的祸气,在夕雾念完驱逐恶灵的祭文后,消失殆尽。
送葬队伍的成群异形,不像恶灵那麼好对付。等它们全数降落地面,捕抓到萤,光靠这条祭文就解决不了它们了。
「萤!」
夕雾转身抱起昏倒的萤。
「萤、萤!萤,快张开眼睛!」
萤往后仰的纤细脖子,没有丝毫动静。虚弱紧闭的眼皮有点过白,微张的嘴唇被鲜血濡湿,垂落的手指好像想握住什麼。
「萤、萤!萤……!」
不管怎麼拍她的脸颊、怎麼摇晃,她都没有反应。
吓得夕雾先摸她的脖子,再把手指放到她嘴上,发现她没了气息。
「唔!」
夕雾让萤更往后仰,用嘴巴把空气送到她肺里。她单薄的胸膛开始上下起伏,但还是没有恢复呼吸。
一次又一次吹气的夕雾,尝到血腥的铁锈味。他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碰触她,没想到竟然在这种状态下碰触了她。
「萤,快呼吸!」
忽然,夕雾察觉有东西在萤的体内深处蠕动。
他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萤的胸口和喉咙微微动了起来。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从喉咙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然后开始闷咳,咳出了鲜血。
夕雾知道,萤痛苦的原因,就是在萤体内蠕动的东西。
咬住嘴唇,紧紧抱著萤纤细肢体的夕雾,在嘴里念起了咒文。那是将诅咒反弹回去的秘词。
身为现影的夕雾,可以替萤承受诅咒、法术,使那些失效。他会把躲在萤体内折磨萤的东西的咒力,吸入自己体内,再用咒文消除咒力。
然而,光这麼做也没用。萤身上的法术,必须施法的术士才能解除。
五芒星与竹笼眼的光芒逐渐消失,因为夕雾把所有力量都用来救萤了。
萤躺在夕雾怀里,急剧喘息,扭动身体,挣扎著想逃离。忽然,她屏住呼吸,用手捂住嘴,喀喀闷咳,吐出大量的鲜血。
夕雾清楚看到血中混杂著小小的黑点。
洒在白雪上的鲜血中,有几个比沙粒还小的黑点,藏在红颜色里,正要偷偷潜入雪里。
夕雾连同染红的雪,一把抓起小黑点,迅速念起神咒,从他手中出现了五芒星。
小黑点被五芒星烧成了灰,瓦解崩落,夕雾依稀听见了微弱的惨叫声。
萤挣扎得愈来愈厉害,很快就筋疲力尽了。
「萤?!」
她毫无反应,但呼吸还勉强持续著。
夕雾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仔细观察四周。
风变了。弥漫风中的气息,性质与黄泉送葬队伍散发出来的全然不同,伴随著强烈的压迫感,火辣辣地扎刺著他的皮肤,让他全身寒毛直竖。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以前有水车小屋的地方。
那是小野时守当时倒下的地方。有个幢幢摇曳的身影在那里降落。
夕雾的心跳怦怦加速。
那个透明的身影,轮廓十分模糊,但夕雾绝对不会认错人。
「……时守……」
冷酷的脸朝向夕雾。他的黑发变成透明般的白色,与白发成对比的漆黑眼睛,不带半点感情。
这个以时守的外貌出现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强烈腐臭味,让夕雾瞪大眼睛,眼皮跳个不停。
时守的视线慢慢转向躺在夕雾怀里的女孩,不带半点感情的眼眸,燃起了熊熊火焰。
他的白发倒竖,眼睛斜吊,像鬼一样龇牙咧嘴,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变成怨气冲天的可怕声响,在周遭回旋缭绕。
——萤……萤……
火辣辣地扎刺肌肤,宛如要撕裂肌肤的嘶吼,清楚叫唤著萤的名字。
夕雾把萤拥入怀中,躲开时守。袭来的怨气划伤了夕雾,似乎被他的阻拦激怒,变得更加犀利了。
「时守……!」
夕雾不由得闭上眼睛大叫:
「够了,快住手!不要再折磨萤了!」
——把萤……把萤交出来!
「禁!」
在怨气的怒吼与强烈的意念中,夕雾画出五芒星,筑起环绕他与萤的光的保护墙。正要发动攻击的时守,被保护墙阻挡,气得鬼吼鬼叫。
——把萤、把萤交出来!我不能让你活著,萤……!
躺在夕雾怀里的萤微微颤抖。她应该已经失去了意识,却吓得缩起了身体。
夕雾捂住了她的耳朵。
起码这样时守的吼叫不会影响她的心灵。
「时守,你连死后都还恨萤吗?」
全心全意守护著萤的夕雾大叫:
「为什麼这麼恨她?她那麼倾慕你,为什麼你……!」
——萤……!都是你不好!都是你……!



时间稍微往后回溯。
神祓众菅生乡的秘密村落,有结界守护著。
在最里面的小屋的木地板间蜷成一团的小怪,觉得左臂的虫子蠢蠢蠕动起来,惊愕地张大眼睛。
变成全身白毛的怪物模样,看不见像黑斑的小虫。小怪又用神气彻底遮蔽了侵蚀左臂的虫的气息,所以昌浩和萤都没发现。
唯一知道的勾阵,也是发现它的左手完全不能动才知道的。
半夜了,还没完全康复的昌浩已经鼾声大作。
靠著墙壁闭目养神的勾阵,察觉小怪的动静,张开了眼睛。
「腾蛇。」
听见轻声呼唤,小怪悄悄站起来,移到勾阵旁边。它发觉左前脚完全不能动,只能靠另外三只脚慢慢移动,真是件辛苦的事。
「怎麼了?」
小怪跳到她肩上,靠近她耳朵说:
「虫在动。」
勾阵的眼睛闪过厉光。虫有反应,表示术士就在附近。
小怪用尾巴阻止急著站起来的勾阵,跳到泥地玄关。
「昌浩拜托你了。」
「腾蛇?」
小怪把白色身体背向勾阵,忧心地说:
「我有不祥的预感。」
它觉得待在这附近,虫子很可能会危害昌浩。
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但是不管怎麼样,昌浩迟早还是会察觉这些虫子的气息,它不想让还没完全康复的昌浩太过劳累。
被虫子附身,是小怪的失误、是红莲的失误,它必须自己收拾残局。
目送小怪溜出小屋的勾阵,听见昌浩的咳嗽声,转向昌浩。
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混乱,还夹杂著喘息声。吸气时喉咙发出声响,变成有痰的重咳。
仰躺的昌浩侧向一边,缩起了身体。大概是那样比较舒服,所以无意识地改成那样的姿势。
咳了一会后,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咻咻声,昌浩张开了眼睛。
「……好难过……」
呻吟声含糊不清。
「昌浩,怎麼了?」
勾阵移到昌浩枕边,看著他的脸。额头满是汗水的昌浩,仰视勾阵,边捂著嘴巴咳嗽,边说著些什麼。
「喉咙……好痛……不能说话……」
断断续续说完后,又激烈咳嗽,停不下来。
这时候勾阵才发觉,小屋四周的空气变得黏稠又沉重。
万籁俱寂。所有声音都被积雪吸收了。但是,颤抖般波动的空气与熟悉的邪气,从缝隙渗了进来。
扑鼻的腐臭味愈来愈浓烈。空气窸窣作响,有黑影搅乱积雪,包围小屋,逐渐逼近他们。
强烈咳嗽的昌浩,在勾阵的搀扶下爬起来。
「怎麼会……这样……」
这个秘密村落有神祓众的结界守护。在越过那条河川进入竹林的地方,有道看不见的保护墙,隐藏秘密村落,阻挠入侵者。
神祓众是阴阳师家族。妖怪可以这麼轻易闯入他们布设的结界,怎麼想都很奇怪。
现在包围现场的东西,应该是某人驱使的疫鬼。连昌浩筑起的结界,都可以阻挡那种疫鬼。神祓众布设的结界又比昌浩强韧好几倍,却被入侵了。
昌浩的怀疑很正确,但勾阵无法回答。她也抱著相同的怀疑,只是她有不同的猜测。
假如推翻「神祓众是自己人」的根本理论,疫鬼就有可能闯入这里,包围小屋、包围昌浩。
咳个不停的昌浩,痛苦得表情扭曲。好像是突然察觉什麼,他环视小屋一圈说:
「小怪呢?」
勾阵看到他不安的眼神,顾不得现场气氛,苦笑起来。昌浩长高了,身体线条变粗了,声音也变得稍微低沉了,在这种时候,却还是会先寻找白色异形的身影。
「腾蛇说他有不祥的预感。」
把昌浩交给勾阵就出去了。
昌浩听完,点头表示了解。如果不只自己,连勾阵都不知道它什麼时候不见的,那事情就严重了。既然它知会过勾阵,就不用担心了。
不是小怪不在他就会不安,他是怕小怪突然不见,会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
昌浩边咳嗽,边想著这或许也是一种心灵创伤吧。
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感觉邪气与腐臭味更浓烈了。
这时候,昌浩似乎想到什麼,嘶地倒抽一口气。勾阵看到他张大眼睛、全身紧绷,也冒出了一身冷汗。
「昌浩,怎麼了?」
昌浩把到嘴边的咳嗽硬吞下去,用嘶哑的声音说:
「……这个风……」
他知道。
跟那时候一样。许许多多的记忆被唤起,转眼间席卷了脑海。
心跳怦然加速。
这是从地底下吹上来的可怕的黄泉之风。
「……为什麼……」
心脏狂跳。怦怦巨响震耳欲聋。
忽然,将近一个月前看到的步障云浮现脑中。那是代表送葬行列的两道云,夹著月亮往前延伸。
有什麼事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发生了。
这是阴阳师的直觉。无法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卷起了漩涡,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昌浩感觉血气唰地往下窜,下意识地透过衣服抓住挂在脖子上的香袋和道反的勾玉。
心脏又狂跳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喉咙紧缩,呼吸困难。昌浩不由得抓住脖子,阖上眼皮,忽然看到有人用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紧盯著自己。
看起来像是个年轻人。但是,那不是人,那是……
「昌浩!」
「唔……」
他已经听不见叫喊声,身体摇晃倾斜,就那样倒下去了。



走出小屋的小怪,觉得外面安静得出奇,它走向了不远处的老翁的平房。
道路上的积雪没有融化的迹象,上空的云也沉甸甸地低垂著,看来雪还会继续下。
这个秘密村落群山环绕,风从山上吹下来,寒气不断累积,冷得刺骨。
「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生活……」
人类无论处在任何环境,都会让自己适应,存活下来。但是在太过严寒的地方,生活一定很困难。
这里不愧是秘密村落,居住的人不多。小怪猜测,应该是为了修行而开辟的村落,所以只有最低限度的居民。这样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小怪走到平房,发现没有人在,皱起了眉头。
傍晚时,老翁和老婆婆都在。萤还把汤药端来,那应该是老婆婆熬的。
为了不打扰昌浩和萤的谈话,小怪和勾阵暂时离开了小屋。他们认为这个村落有结界保护,不会有危险,除非发生什麼大事。这些日子以来,也证实的确是这样。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巡视了村落。当他们看著提早到来的夕阳走回小屋时,雪悄悄下了起来。
从那时候到现在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山里的这座村落,阳光照耀的时间短暂,冬天的夜晚非常漫长。
村里的人不会在晚上出门。一时之间,它想可能是熟睡了,可是不该连气息都消失了。
它打从心底发毛,转过身,用仅剩的三只脚颠簸前行,绕村落一圈。
人都不见了。不知不觉中,所有村人都消失了。
「怎麼回事?」
原因不明。它只知道出现了异状。
正想折回小屋时,被更冷、更黏稠、更沉重的风缠住,它停下了脚步。
心脏狂跳起来。它知道这个风。好几个不愿想起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强烈撼动了它的心。
小怪用力甩甩头,横眉竖目地怒吼:
「为什麼现在还会……!」
而且,为什麼会在这样的播磨山间吹起这种风?
这是黄泉之风。
「是哪个笨蛋发疯凿穿了风穴吗?」
焦躁谩骂的小怪,转身走向小屋。
就在这一瞬间,它察觉村外出现了异常的祸气。
感觉像是妖怪,等级却又不像。总之就是很强、很重、很可怕的意念。
「到底是什麼?」
小怪眨眨眼,看到无数的黑影爬过雪地逼向自己。
夹杂在风中的邪气与腐臭味逐渐浓浓地飘出来,包围了小怪。
释放异常祸气的人,在村子外,离这里稍远的地方。
小怪脑里响起警钟,告诉它这件事非常危险。
正要折回昌浩那里时,它感觉到一股灵力在祸气附近爆发了。
「这是……夕雾?」
它还有印象,这是它遇过一次的男人的灵力。
这个男人是神祓众直系小野萤的现影。听说他发疯了,在杀死神祓众下任首领小野时守后逃走了。小怪推测,萤是失去了代替她承受法术和诅咒的现影,才会变得这麼虚弱。
那个夕雾就在附近。
「萤呢?」
她也跟村人一起消失了吗?他们究竟跑哪去了?
夕雾的灵力不断扩大,驱散了可怕的祸气。难道是他消灭了祸气的元凶?
可是疫鬼还是包围著小怪,邪气与腐臭味也愈来愈强。
就在这时候。
「唔……?!」
小怪屏住呼吸,表情变得扭曲。左臂的虫子暴动起来了。它们从手臂往上爬,越过手肘,爬向肩膀。大动作往上爬的虫子的蠕动,像波浪般扩散开来,恍如就要钻进全身的筋脉与神经。
连皮剥掉,也除不去这些虫子。连肉一起削掉也没用。十二神将红莲注入了神气,伤口才好得那麼快,几乎连伤痕都看不见了。但虫子还是在那里,彷佛在嘲笑它。
这些虫子硬是要把小怪拉到村子外。左前脚完全不听使唤,迳自往那里前进。力量强劲到令人惊讶,把小怪的身体和其他三只脚拖著走。
它们要去夕雾那里,因为它们是夕雾驱使的虫子。可是,小怪不懂,为什麼在自己察觉夕雾的灵力时,虫子没有马上动起来?
这些虫子和疫鬼,应该都是他驱使的吧?
想到这里时,又有其他人降落在夕雾附近。
气息、性质与刚才的异常祸气不同,但邪恶的程度差不多。
这个人悄然出现在不想被拖著走而全力抗拒的小怪面前。
身上缠绕著黄泉之风,在黑暗中出现的是白发、红眼的男人。
这个男人平静地对张大眼睛的小怪说:
「安倍晴明的手下,不,十二神将。」
小怪警戒地眯起眼睛,心想原来他都知道啊?
「你们果然名不虚传,很难应付。我起码要把你从昌浩身旁铲除。」
男人画起了竹笼眼的图腾。但出现的竹笼眼不是绽放金色光芒,而是昏暗漆黑的光芒。
黑色竹笼眼捆住小怪全身,左前脚的虫子与竹笼眼的波动相呼应,窸窸窣窣骚动起来。
「你们是一大阻碍。要是没有你们,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把事情解决了。」
小怪对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情的男人,发出杀气腾腾的怒吼。
这个男人就是驱使那个手臂、眼球,还有这些疫鬼与虫子的白发术士。
「原来是你?冰知……!」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从京城来的使者,在黄昏微暗中,拜访了斋宫中院。
猿鬼和龙鬼都很想知道他来做甚麼,在半个时辰前去了中院打探消息。
「啊……」
独角鬼稍微打开板门,走到外廊,边伸直背脊边望向中院。忽然,它眨眨眼睛,仰望天空,转头说:
「小姐,你看,下雪了。」
独角鬼指的天空,覆盖著暗灰色的厚云,白雪从那裏无声地纷飞飘落。
这是这一带第一次下雪。这些日子,不管风吹得多冷,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变成白色,也都是雨天。今晚的天空看起来也很奇怪,独角鬼还以为又会下起冷的冻人的雨,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下起了初雪。
它趴搭趴搭跑进屋内,拉扯沮丧地跪坐著的彰子的袖子。
「小姐,你看,下雪了、下雪了。」
彰子缓缓把头转向强装开朗激励自己的独角鬼。
看到彰子慢慢转过来的脸,独角鬼倒吸了一口气,那张脸憔悴的惨不忍睹,令人心痛。
修子就躺在她前面的床铺上。
几天前,斋王收到来自皇上的极机密信函。信中告知,皇上最心爱的女人,也就是内亲王修子与亲王敦康的母亲皇后定子,在上个月的满月夜晚,生下孩子就往生了。
信中并交代先不要告诉修子,没想到不巧被修子听到斋王恭子与命妇之间的谈话。
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差点被偶然出现的黄泉送葬队伍带走。
在千钧一发之际,太阴和风音赶到,及时把她从送葬队伍的群鬼手中抢了回来。
但是那之后,修子一次也没醒来过。
听到这件事赶来的晴明,看到修子,脸色发白。
她的灵魂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有她的躯壳,魂魄全都脱离了。
晴明苦恼地说,修子的心已经死了。
彰子跪坐在修子枕边,茫然地听著晴明的话。
不可思议的是,她哭不出来。但她宁可这样,她没有资格哭泣。
「呃……喂,小姐,今天是满月呢。如果放晴,就可以看到今年第一个满月了,好可惜喔。」
独角鬼拼命找话说,装得很开朗。彰子用眼睛回应它后,又把视线移回到修子的脸上。
今天不但会有今年最初的满月,还下起了冬天到春天之间第一场白雪。
黄泉送葬队伍出现的那天夜晚,下著冷得像冰冷的噢。从那天起,好些日子没有放晴了。
修子没有醒来,彰子的心也冻结了。晴明连睡觉时间都用来进行驱魔的法术,同时施行让修子的心苏醒过来的灵术。
神将们会不时来探望修子的状况,每次都沮丧地回去。听十二神将玄武说,晴明的样子很可怕,好像连命都不要了。
听说是青龙陪在晴明身旁。他不惜动用武力,也想阻止晴明那样做,但是晴明的气魄让他闭上了嘴巴。
风音脱离躯壳,跟嵬进入黄泉与人界之间的狭缝,全力搜寻修子。六合守在她的躯壳旁边。有时候,六合也会跟太阴、玄武换班,去保护晴明。不知何时被凿开的黄泉风穴,随时可能再吹起风。黄泉的送葬队伍,现在也还在找可以带走的祭品。
寒风从没有完全紧闭的板门吹进来,夹带著花瓣般淡淡的雪片。
落在彰子的衣服下摆的雪片,很快就融化了。独角鬼边用眼角余光看著雪片融化,边骨碌骨碌滚到修子旁边。
「小公主,下雪了喔。你不是一直说要玩雪吗?」
回到京城,就不能在庭院、山里自由地奔驰玩躲猫猫,也不能捡栗子了。小妖们总是尽全力想游戏,修子每次都玩得很开心,笑得跟阳光一样灿烂。
看到她的笑容,彰子就会想:
对历经种种苦难的皇后定子来说,修子的存在一定就像希望的光芒吧?
年幼的修子,为了治好母亲的病,遵从神诏来到了伊势,完美地完成了使命。她和修子都相信,定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
彰子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妈妈……死了吗……?
「……唔……」
彰子吸口气,用双手捂住嘴巴。独角鬼看著张大眼睛嘎搭嘎搭发抖的彰子,非常担心,拼命想办法安慰她。
「小姐、小姐!你放心,乌鸦和风音正在找小公主,晴明也采取了种种行动,所以一定不会有事,小公主会回来的!」
「我……我也说过这样的话……」
独角鬼倒抽了一口气。彰子瞪大眼睛,用嘶哑颤抖的声音接著说:
「我说过……皇后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公主这麼忧心,神一定会答应公主的祈祷。
那是期盼。只是期盼。没有任何保证。没有任何依据。
——你骗我!
最后听到的悲痛声音,撕裂了彰子的心,附著在耳里挥之不去。
独角鬼只能看著彰子几乎张裂的眼眸,不知道该说甚麼。她说的没错,一定不会有事,只是一种期盼、希望,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是那样。
彰子缓缓把手放下来,摆在膝盖上。
修子日益憔悴的脸庞,令人心痛。她的血色丝毫没有回复。躯体可以这样保存下来,都是靠风音和晴明全心全意地照顾。
长得像球的小妖,沮丧地垂下头。它很想帮修子和彰子做些甚麼,无奈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小妖,完全没有那种能力。
担任修子的侍女,自称云居的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据说,倒反大神是隔开黄泉与这世间的大磐石,也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天津神,连小妖都知道。
独角鬼原本以为,只要拜托那个神,就可以阻挡送葬队伍,不让它们通过。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问题。道反大神阻绝的是从黄泉出来的出口。没有人知道入口在哪里。所以一旦出现通往黄泉的道路,那裏就会成为临时入口。
交互看著修子与彰子的独角鬼,注意到彰子的左手腕。
「咦……小姐,你的手环呢?」
彰子看著自己的左手。露出袖口的手背和手腕,消瘦很多。她很久没吃东西了。勉强吃也吃不出味道,像在嚼沙子。
「那个手环……在那个时候……」
被企图带走修子的黄泉异形攻击时,那个手环的绳子应声断裂了。她想起掉落地上的红条纹玛瑙丸玉可以驱魔,立刻捡起来,奋力丢向了异形。
果然有驱魔的效用,打乱了异形们的队伍,棺木掉下来,被塞进里面的修子滚落出来。虽然只争取到短暂的时间,但也因为这样,太阴和风音才能赶上。
找到了两个白色管玉,只有丸玉不知道哪去了。她只能告诉自己,丸玉是成了修子的替身。
彰子把两个管玉用布包起来,收在怀里。她透过衣服,轻压著管玉,咬住了嘴唇。
昌浩阴阳师给了她驱魔的玛瑙,并誓言会保护她。
话语是言灵。当他说出那句话时,不知道背负了多麼沉重的包袱。
她以为她都知道,其实甚麼都不知道。说话要负责任。
嵬说的没错,自己太轻忽言灵了。「不能感情用事」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刺痛著她的心。
修子苍白的脸,让她心如刀割,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我该怎麼办……」
怎麼想也想不出答案。她不像晴明他们有特殊能力,只能这样陪在修子旁边。甚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修子的脸。
她想至少要道个歉。可是,修子会接受她的道歉吗?
自己的确说了谎话。尽管没有那个意思,但以结果来说,还是撒了谎。即使道了歉,又能怎麼样呢?想道歉是彰子自己的心情,说不定修子根本不想要她的道歉。
修子只希望定子的病痊愈,只想再被定子紧紧拥抱,只想再跟皇上父亲、母亲、弟弟、前几天刚出生的二公主,一起过著幸福平静的生活。
然而,这些都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
独角鬼不知道该说甚麼,正不知所措时,听到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同伴的开朗声音。
「我们回来了。」
是猿鬼和龙鬼从中院回来了,独角鬼松口气,转头说:
「回来了啊?京城有甚麼消息?」
想撇开话题,故意这麼问的独角鬼,看到猿鬼和龙鬼犹豫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回答的是龙鬼。
「是贺茂斋院派来的人,好像是……」
猿鬼替支支吾吾地的同伴继续说下去:
「好像是京城的皇上,透过贺茂的斋院,通知小公主和晴明,差不多可以回京城了。」
彰子的肩膀强烈颤抖起来。

斋王恭子再三犹豫后,神情憔悴地拿起了笔。
皇上希望修子可以尽快、尽可能早点回京城。
表面上,修子是去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所以皇上先派使者去贺茂,再由知道内情的贺茂寮官,把极机密的信函送到伊势。
回去时,修子也必须先悄悄进入贺茂,再从那裏出发回到皇宫。
但是现在皇后死了,皇宫还有她容身之处吗?
定子没有有力的后盾。定子的哥哥伊周,在被称为常德之变的事件之后,也丧失了权力。而且,后宫还有个藤壶中宫,她是左大臣的大千金。
皇后留下来的孩子,对中宫来说都是不利的存在吧?
皇后定子是个苦命的女性,而修子也可说是个苦命的公主。
「斋王……该怎麼跟皇上说呢……?」
命妇胆怯地问,恭子无力地回她说:
「这件事不可能瞒的过去……只能实话实说了……」



有人在某处哭泣。哭得好伤心,哭得好悲哀。
那声音好熟悉。是小孩子在哭,哭得好凄惨,近似惨叫。
才刚这麼想,声音就停止了,周遭变得好安静。
张开眼睛一看,前面是无止境的黑暗。
「咦……」
昌浩嘟嚷著,使劲地爬起来。
他用右手摸摸喉咙。强烈的咳嗽停止了。在身体各处猖獗的成长痛也消声匿迹了。由於烧没全退,还有些微热,因而侵袭全身的倦怠感,也消失殆尽,身体很久没有这麼轻盈的感觉了。
「……唉……」
昌浩像一口咬到苦瓜似的,露出紧绷的表情。苦涩的表情与紧绷的表情居然可以同时存在呢!如果小怪在旁边看著他,一定会这样大大感叹,露出绝妙的神情。
他起身环视周遭。
这里不是现实。很久没来了。
「是梦殿吧……」
梦殿是梦的世界,周遭景色会随时改变,说变就变。有时甚麼都没有,有时会有零星散布各处的坚硬岩石。
「等等,现在不是悠悠哉哉睡大觉的时候吧?」
他想起记忆中断前的事。
小屋被黄泉之风、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与腐臭味包围,勾阵进入了备战状态。自己因为严重咳嗽,没办法说话,在阖上的眼皮底下,看到一个陌生年轻人的身影——记忆到此为止。
现在很可能是昏迷,而不是睡著。
「我要赶快醒来……」
被敌人包围,还要保护失去意识的他,会有点困难。即便勾阵是十二神将中第二强将,一只手被困住,还是会受到种种限制。
如果小怪回来了,那就还好。
「啊,说不定小怪那裏也出现了疫鬼。不过,红莲把他们烧光就行了。」
昌浩并不是说给谁听,只是自言自语。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才发现比以前低沉许多。
跟咳嗽咳到哑掉时不一样,听起来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他边搓揉喉咙边东张西望,如果这里是梦殿,大有可能见到那个人。
并不是被叫来,才能来梦殿。但是到目前为止,昌浩大多是被叫来的。
漫无目标往前走的昌浩,停下了脚步。
失去意识前见到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有著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白头发。如果是那个人把自己拖进了梦殿,那麼……
「难道是甚麼陷阱?」
他不由得提高警觉,紧绷全副精神。在梦殿的唯一优势,就是身体变得很灵活,想怎麼样都行。
营火般的小光芒,瞬间膨胀扩大。
回神时,他身在某个聚落里。
「这里是……?」
疑惑的昌浩向四周张望,听见从远处传来新生儿的哭声,有人在这里。
他往新生儿的哭声走去。沿途有间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会这麼暗,不是因为梦殿是暗的,而是因为这里是黑夜。昌浩还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深深怀疑,这里的居民说不定是人类之外的某种东西,但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很快就找到了产房。那间小屋的窗户亮著灯光,传出洪亮的哭声。
昌浩从半开的天窗偷看。里面有产婆、看似母亲的女性、看似父亲的男性,一个应该是祖父的中年男性,松口气,开心地笑著。
「是个健康的继承人。」
产婆眯起眼睛看著婴儿。婴儿的家人们也都泪光闪闪,不停地点著头。
既然是继承人,应该是男生吧?昌浩这麼想,又疑惑地偏起了头。
那个看著婴儿的父亲,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对,不是在哪见过,是长的很像他认识的某人。
昌浩正在记忆里搜寻时,有人冲进了平房。
「不好了!」脸色发白的男人,对中年男人说:「件……!」
现场所有人的脸都僵硬了。
在不寻常的气氛中,刚刚出生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往里面看的昌浩,眨眨眼睛嘀咕著:
「件……?」
瞬间,眼前的光景像泡沫破灭般消失不见,溅开残余的磷光。
「咦?」
他惊讶地环视周遭。夜的黑暗、聚落、婴儿的哭声,通通不见了。
正疑惑时,又出现新的萤火,他转移了视线。
跟刚才一样,萤火膨胀扩大。
这次也是黑夜,非常寒冷。
是跟刚才不同的聚落。不远处有栋建筑物,燃烧著篝火,感觉有很多人。他决定去那裏看看。
迈出步伐的昌浩,目光被附近的小屋吸引。里面有牛叫声,应该是牛棚。
他看到一个小孩望著牛棚。
这麼晚了,没有大人陪,只有他一个人。大约五、六岁,垂发、水干服装扮的男孩,有双聪慧的眼睛。
「……?」
瞬间,昌浩看到某人的影像与那个男孩重叠了。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男孩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偷偷溜进了牛棚。这麼晚了,他在这里做甚麼呢?
可能是大人嘱咐过不可以进去,所以他想趁晚上背著大人溜进去。
牛平时很温顺,可是万一抓狂,会变成很可怕的猛兽。就算没抓狂,太靠近不小心被踩到也会受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昌浩有点担心,绕到入口处的对面。牛棚只有三面墙,其中一面只架著横木防止牛跑走。
有头牛蹲踞在不知道为什麼看得很清楚的黑暗中。
那头牛的前面,站著一头小牛。
原以为是小牛的昌浩,很快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站在男孩前面的小牛的脸,不是牛的脸,而是有点变形的人脸。那张脸直盯著瞠目结舌、全身冻结般动也不动的男孩。
昌浩全身冒冷汗。那个诡怪的生物是甚麼?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那是名叫「件」的妖怪,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件注视著呆呆伫立的男孩,缓缓开口说: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会夺走你的一切。』
昌浩觉得心脏跳得特别快。
男孩看著件,定住不动。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件一说完,就摇晃倾斜,咚地倒下来,粉碎瓦解消失了。
男孩注视著刚才件所在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有人拿著火把走过来。
「……守……少爷……」
心脏扑通狂跳,昌浩喀喀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前方有个白发、红眼睛、年纪看起来比他小一点的少年。
少年在牛棚找到男孩,松了一口气说:
「怎麼跑来这里呢,拜托不要让我担心。」
男孩以机械般的动作转过身来,默默看著少年。少年的表情十分担忧,他似乎察觉到甚麼,对男孩点个头,抿嘴一笑。
「放心吧,刚才生下来了。因为不足月,让大家提心吊胆,不过母亲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少年在男孩前面蹲下来,笑著说:
「恭喜你,时守少爷,是妹妹。可以实现我们神拔众誓愿的女孩,终於诞生了。」
昌好一阵愕然。刚才那个少年称呼男孩甚麼?
「对了,时守少爷,您在这种地方做甚麼?」
少年用火把照亮牛棚,疑惑地问。被称为时守的男孩,缓缓开口说:
「我想看看牛……不过,不用了,我们走吧,冰知。」
「是。」被男孩催促的少年回应后,用火把替时守照亮前面的路,离开了牛棚。
昌浩的脚宛如被钉在地上,没办法动。
两人的背影与火把的亮光逐渐远去。
「啊……」
手伸出去的前方,所有景象瞬间消失,磷光四溅。
回神时,昌浩已经被梦殿的黑暗包围了。
心脏怦怦鼓动。
在冬天夜晚出生的女孩,是时守的妹妹、是背负著实现神拔众誓愿的命运的婴儿——萤。
几乎在她出生的同时,五岁的时守遇见了件,听见了可怕的话。
件是一出生就会说出预言,说完便死去的妖怪。
而那个预言,绝对会成真。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漂浮的磷光,聚集在昌浩周围,又描绘出了新的情景。
大概是在某山中吧。天空开始转为橙色,比刚才长大一点的男孩,站在俯瞰急流的坚硬岩石上,注视著河流。
时守五岁时,看起来跟十二神将玄武差不多大,或大一些。
昌浩跟时守站在同一个岩石上,注视著盯著流水的时守的背影。
独自一人的时守,望著浮现白色泡沫的水面。
昌浩很想知道,听过件的预言后,这个男孩是以怎麼样的心情活著?
出生的婴儿会夺走时守的一切。他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或是在这几年,已经忘了那件事?
昌浩也是过来人,他知道小孩子只会记得印象强烈的事,其他事很快就忘了。有时他自以为记得,跟哥哥的记忆核对,才发现跟哥哥的记忆完全不同,这种状况多不胜数。
这时候他们就会向十二神将确认,结果通常是两边都有错。
大哥成亲会搔著头说,人类的记忆真是不可靠呢。
昌浩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有重大事件时,会尽可能简单地写下来,做成书面纪录。
自己五岁时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所以时守可能也是这样。
忽然,时守抬起了头。
昌浩听见体重很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是个大约五岁的女孩,直直奔向了这里。
「萤……?」
他低声嘟嚷,目不转睛地看著女孩。年纪看起来比太阴小一点,有双令人深刻的大眼睛,皮肤白的几乎透明,长发稍微超过背部中间,完全就是小女孩的模样,但她绝对是萤。
「哥哥——!」
时守回头看著往他跑来的萤。昌浩看到他的脸,一阵心惊。时守的眼眸十分阴暗,一点都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
但是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怎麼了?萤。」
抓住想爬上岩石的萤的手,把她拉上来的背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萤被时守抱上来时,好像很开心,直接勾住哥哥的脖子,笑了起来。
「冰知说快要黄昏了,叫我来接哥哥回去,所以我来啦。」
冰知知道,萤很倾慕不能常见面的哥哥,所以有时候会刻意让他们兄妹两人独处。
「哦……冰知呢?」
时守往萤跑来的方向望去。被放到岩石上的萤,也跟时守一样往后看。
昌浩推测,神拔众居住的官生乡,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吧。那裏跟秘密村落不一样,是位於赤穗郡的乡里,首领家族、现影家族与其他神拔众都住在那裏。昌浩以前听萤说过,很靠近海。
从吉野去播磨途中,昌浩还听说管生乡在山与海之间,附近有急流。因为昌浩想知道管生乡的事,所以萤说得很详细。
她不只告诉昌浩这些事,还说了很多昌浩不知道的知识,譬如法术、神咒、祭文等等。相对的,昌浩也把自己经历过的种种战役、妖怪,说给萤听,萤也听得津津有味。
啊,对了,萤。
昌浩定睛注视著大约五岁的萤。她皮肤虽白,看起来却很机灵,充满活力。
不像十四岁的她。不对,已经过完年,她跟自己同样十五岁了。总之,完全不像现在的她,看起来那麼脆落虚幻。
「哥哥,你在做甚麼?」
「我在看河流。有时候会有鱼跳起来,我想抓给父亲。」
「鱼?」
眼睛闪闪发亮的萤,蹲在岩石边缘,把身体探出岩石外,看著急流。
「太前面很危险喔。」
「没关系。」
时守担心她,不知道害怕的她却豪不在乎。
站在她背后的时守伸出了手。
昌浩以为他是怕萤危险,想从后面撑住她。
男孩的手却不是伸向萤的手臂,而是背部。昌浩倒抽一口气,看到时守的侧面阴沉晦暗。
「住手……!」
昌浩大叫时,树丛发出嘎唦声,时守赶紧把手缩回去。
「萤、时守。」
出现的是夕雾。可能十岁、或更大一些。比现在的昌浩小几岁的模样,说他还是个小孩子也不为过。长度不到肩膀的白发,长短不齐又凌乱,很像战斗时的红莲。
跳上岩石的夕雾,很快抱起蹲在边缘的萤把她放到安全的地方。
「萤,危险。」
「放心啦,有哥哥在。」
萤鼓起了腮帮子,夕雾握起拳头,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现影虽然效忠首领家族,但好像不是绝对服从。
昌浩这麼想,但又摇了摇头。啊,不对,时守的现影冰知,在面对时守或萤时,态度、措辞都谨守侍从的分际。
虽然都是现影,但每个人的表现不尽相同,十二神将也是这样。
昌浩想起对祖父这个主人说话时,口气十分傲慢的青龙,不禁淡淡一笑。
「冰知不是叫你来接时守回去吗?你怎麼跟他玩起来了?」
「我们不是在玩,我们是想抓鱼回去给父亲,对吧?哥哥。」
听到妹妹这句话,时守的脸瞬间紧绷起来,但很快就笑著点点头说:
「对啊,可是我正在想,水流太急了,可能有点困难。万一掉下去,被水冲走就没救了……」
的确如他所说。冒著白色泡沫的水面轰隆作响,撞上岩石,溅起水花。
没错,时守都知道,刚才却……
昌浩心里发毛。刚才时守是想从背后把萤推下去吧?萤年纪还小、个子也小,不用多大力气就可以把她推下去。以十多岁男孩的臂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回去吧。」
时守催促他们两人,自己先往前走。萤要跟在他后面走,夕雾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住了。
「夕雾?……会痛耶。」
看到夕雾瞪著时守的背影,脸色发白,萤不安地偏起了头。夕雾猛然回过神来,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啊……对不起,我们走吧,萤。」
还带著些许稚气的男孩,紧紧握住了萤的小手。
昌浩只能看著他们。这是梦殿让他做的梦。
梦既是梦,也不是梦。既是现实,也不是现实。是梦,也是现实,漂浮在渺茫的黑暗中,时而如萤火般燃烧,在火中映出彼方的情境。
就在夕雾与萤跳下岩石的同时,磷光四溅,消失了。
昌浩的背脊冷汗直流。
萤火从四方慢慢飘过来。聚集的光芒大大膨胀起来,又把昌浩带进了另一个情境中。
昌浩听见某人说话的声音。
——下任首领应该是萤,不是时守……
啊,昌浩记得这件事,萤跟他说过。因为萤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且有胜任首领的气量,将来会生下天狐之血的孩子,所以有人提议是不是该由她继承首领的位子。
那裏是乡里附近的河岸。昌浩同样是在时守企图把萤推下去的那块岩石上,只是看到的情景不同。
要求立萤为下任首领的声浪愈来愈高涨。萤本身坚决反对,一再表明自己的修行是为了哥哥。时守默默听著她说的话。
哥哥、哥哥,大家都胡说八道。哥哥才是下任首领。我只想成为哥哥的左右手,帮哥哥做没办法自己去做的事,可是大家却……却……
听见她这麼说,时守的眼睛霎时变得黯淡。
可是他沉静地、温柔地回她说:
「放心吧,萤,我不会让你背负首领的重任。」
萤松口气,露出笑容。时守向她提议说:「今天太晚了,先住在这里,明天再回去。」萤就欣然答应了。
这对兄妹平常是各自生活。时守是下任首领,所以住在主宅,萤住在别宅。
风瑟瑟吹著,竹子沙沙作响,很像互相撞击的波浪声。
半夜,萤熄灯熟睡后,时守悄悄溜进了她的房间。因为这里是主宅,她完全没有戒心,没发觉有人潜入,还是睡得很熟。
时守用阴沉的眼神看著萤。
昌浩脑中响起了警钟。眼前的光景,对昌浩来说是梦境,甚麼也不能做。
时守骑坐在萤的身上,把手伸向她细瘦的脖子,用力勒住。手指被嵌入了白皙的喉咙皮肤里。
呼吸受到阻碍的萤醒过来,在黑暗中看到有人要勒死自己。她满脸惊讶地注视著那个人,蠕动嘴巴说:「哥哥,为什麼?」
昌浩忍不住大叫:「住手!」
这是梦。对昌浩来说,是绝对不能扭转、不能改变、反映现实的梦。这些昌浩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大叫。
「住手!」
有个身影跟昌浩一样大叫,冲进了房间。萤蠕动著嘴巴说:「夕雾。」
时守被夕雾推开,露出从梦中醒来般的表情。被放开的萤,强烈咳嗽,紧紧抓住夕雾就昏过去了。被抱著萤的夕雾狠狠瞪视的时守,肩膀微微颤抖,但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
「抱歉……玩笑开太大了。」
「这种玩笑太恶劣了。」
「说的也是……我不会再这麼做了。」
时守笑著这麼说,眼神黯淡。夕雾淡淡回应,但视线狠狠射穿了他。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绝不是玩笑。
隔天醒来,萤不记得半夜发生的事。只对夕雾说,作了很讨厌的梦。
夕雾回她说:「是吗?」没告诉她发生了甚麼事。
萤多麼倾慕时守,夕雾非常清楚。因为知道萤打从心底倾慕这个哥哥,所以夕雾没办法告诉她时守心中的阴郁。
既然甚麼都不能说,夕雾只能好好保护她,不让时守伤害她。
时守的那种眼神,连他的现影冰知都不知道。只有萤的现影夕雾知道,但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使大声告诉大家,时守要伤害萤,又有谁会相信呢?恐怕只会一笑置之,或是对夕雾投以异样的眼光。
除了夕雾以外,大家眼中的时守,是个拥有强劲灵力、完成严厉修行、认真学习法术,器量足以胜任下届首领的少年,而且稳重、温柔、疼爱妹妹。
夕雾与时守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夕雾知道,时守是刻意制造这样的氛围。
但夕雾不在乎,不管大家怎麼说他,萤看著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坦然。不管大家怎麼想,萤都相信他。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
萤注定将来要与安倍家的人,生下具有天狐之血的孩子。
——只要你幸福就行了。
所有景象,从看的茫茫然的昌浩眼前倏地消失了。
然后又有磷光聚集,映出新的情景。
四周明亮。是白天。时守站在管生乡附近的岩石上。
一个女孩走过来。称不上是绝世美女,但是个长相清秀的漂亮女孩。
时守把手伸向她时,眼神非常柔和。
昌浩见过那样的眼神。就是朱雀看著天一时那种眼神。
啊,她应该是时守的心灵支柱吧?昌浩这麼想。就跟自己心中的「她」是同样的存在。
眼前的情景,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情景都温馨、明亮,洋溢著温柔的光芒。
忽然,景色变了。
是夜晚的竹林。
昌浩记得这个地方,是秘密村落附近的河岸。
远处有间水车小屋。已经成长为青年的时守,在河岸附近。
水流和缓。看著水面的时守,表情看起来也很平静。
河岸的落叶树木稍微变了颜色。还没完全上色的树木,显示秋天来了。
秋天的夜晚。
昌浩的心脏跳得很不寻常。
萤是怎麼说的?她说惨剧是甚麼时候发生的?她说夕雾发疯,杀死时守和她,是甚麼时候?
很少来秘密村落的时守,最后一次是甚麼时候来到了秘密村落?还有那间水车小屋,在昌浩来到这里时,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那麼,这情景是……?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我所知道的事,就只有那样。
那件事萤不知道,只有当事者知道。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可是这里是梦殿。在这里,现实会成为梦境。
不会吧?
昌浩心头一惊,赶紧跑向时守。
在这里,他甚麼都也不能做,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赶过去。
「为什麼让我看到这些……!」
只能眼睁睁看著。令人焦躁、令人懊恼。
跑到水车小屋附近的昌浩,看到时守的眼神,猛人屏住了气息。
上次看到他留露出这麼柔和的眼神,是他跟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
时守仰头看著天空。
「萤的对象啊……是怎麼样的人呢?」
他自言自语,低声笑起来。眼中丝毫没有之前的阴郁。
萤说过,时守曾笑著说要去替她鉴定她未来的夫婿。
仰望著天空的时守,眯起眼睛喃喃自语:
「那一定是恶梦……我却认为那种恶梦,煎熬了这麼久。」
听起来像是时守在自我安慰。
或许他真的很痛苦吧。
时守五岁时,在萤出生的那天晚上,听见了件的预言。昌浩现在才知道,是那个预言束缚了他的心,长久折磨著他。
「对不起,萤,可是没事了,以后我会保护大家。」
倾吐完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心情后,时守呼地叹了口气,环视周遭。
「夕雾怎麼还不来呢?」
喃喃嘀咕后,他自嘲似地垂下了视线。
「也难怪啦……我让他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他真的很爱护萤呢……」
时守早已察觉,夕雾对萤的感情,远远超过了现影的身分。而萤对他也是相同的感情。
与安倍家生下孩子,是萤与生俱来的义务。时守这次去京城,就是为了把萤将来的丈夫,也就是安倍家的昌浩带回播磨。
时守望著河面。不可思议的是,昌浩清楚知道他在想甚麼。
与安倍家之间的孩子,只要生一个就够了。即使不结婚,也算完成了约定。
夕雾是现影,不能成为萤的丈夫。
可是,他一定可以成为拥有天狐之血的孩子的父亲。那是萤的孩子,只要是萤亲生的孩子,他就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扶养长大。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为了保护萤,他甚至不惜对身为神拔众下任首领的时守,抱持露骨的敌意。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护萤、更爱护时守心爱的妹妹了。
时守微微湿了眼眶。
「啊……我……」
刚才他的确想到萤是他心爱的妹妹,由衷地打从心底这麼想。
是「她」拯救了时守的心。
「……」
昌浩知道时守思慕的「她」,就是那个女孩。就是在比梦殿中的任何梦境都要温馨、明亮的光芒中,跟时守在一起的那个美少女。
在没有风的黑暗中,响起了拨开竹子的声音。
「是夕雾吧?」
回头看的时守,惊愕地僵住了。
心脏怦怦狂跳。
昌浩循著时守的视线转过头看。
他看见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著时守的件。



今晚是满月。
过完年,春天来了,风却还是跟冬天一样冷。风中饱含冷气,让人冷的刺骨,冷的冻入骨髓。
安倍成亲穿著一身白狩衣,蹒跚地走在这样的风中。
同样穿著白狩衣的昌亲,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十多年后,再次踏入安倍家土地内生人勿近的森林。
跟著昌亲的天一,忧心地看著走在前面的成亲。
「昌亲大人,现在阻止成亲大人还来的及……」
昌亲摇摇头,回应善良的十二神将。
「可能的话,我也想阻止他。可是,他应该不会听我的话,而且……」
欲言又止的昌亲,强忍著悲痛,抖动著眼皮说:
「我想哥哥本身……也快撑到极限了。」
走在他前面的成亲,没有戴乌纱帽,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后面。模样与使用离魂术让灵魂脱离躯壳时的晴明,及夜巡时的昌浩一样。昌亲也是,没有戴乌纱帽,头发直直披在背后,穿著白狩衣、白狩裤。这是孩童的装扮,自从元服仪式后,他们就没有这样打扮过了。
晴明与成亲长的并不像。可是打扮成这样,酝酿出来的氛围跟年轻时候的晴明十分相似,让神将们都觉得他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不靠任何人搀扶,迳自往前走的成亲,气势逼人。全身散发著锐气,恍如碰到他就会被割伤。
成亲判断,深入他体内,几乎与他半融合体内的疫鬼,应该是类似诅咒的东西。
一度差点没命的成亲,生还后,灵力有了飞跃性的成长。这是用生命换来的危险力量。
当他用绝不让家人看见的阴阳师面貌,决定这麼做时,天一就在他旁边。
——不回礼怎麼行呢。
今晚是满月。
安倍成亲将借用朗朗照亮地面的月神的咒力,以及流过安倍家地底深处的地脉力量。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疫鬼型态的诅咒反弹回去,报复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绝境的敌人。
神将们和昌亲都知道,这是个赌注。
成亲的灵力大幅增长。但是,他们不清楚敌人的咒力有多强大,很可能还是凌驾於成亲之上。
其实,他们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然而成亲还是采取了行动。
过了今天,月亮会逐渐缺损,月神的力量也会减弱。地脉的波冻不会有改变,但是时间拖得愈长,成亲的体力也消耗的更严重。
刚才,小野萤用来镇压疫鬼的力量急剧减弱,疫鬼的邪气随著减弱的比例增强,流窜到成亲全身。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在他旁边的昌亲和朱雀合力压住了疫鬼,但几乎耗尽了全力。
后来吉昌听到骚动赶来,写了灵符,才勉强压住了疫鬼夹带的邪气。所有人都知道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不禁毛骨悚然。
这样下去,萤的发束也随时可能消失。不知道她发生了甚麼事,当术士本身出现甚麼异状时,法术就会解除,解除后的法术威力,会反弹回术士身上。
在这种状况下,法术反弹回去,她恐怕很难平安无事。同时,也会危及成亲的生命。
灵力、气力、体力、胆量,都被消磨殆尽。让人不禁惊讶,他竟然还有这样的行动力。
即便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可以不靠任何人搀扶,自己走路,因为有人等著他回去。
——父亲不在……我好寂寞……
透过式,他见到、摸到了儿子。儿子把脸贴在他手心上,用颤抖的声音向他倾诉。
把嘴巴抿成一直线,默默注视著自己的妻子,眼看著就快崩溃了。
敌人用种种方式,把安倍家的人逼入绝境,在巧妙地堵住所有后路,还让弟弟背上根本没做过的诅咒罪名,成亲绝不饶恕这个敌人。
不管会不会耗损精力、缩减生命,他都要亲手杀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即使杀不死,也要报一箭之仇。最好能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被叫到床边的昌亲,心惊胆颤地听著他狠狠地、淡淡地说著这些话,内心震颤不已。
他第一次看到哥哥这麼愤怒。
当月亮快要升到天顶时,成亲装扮整齐,踏入了生人勿近的森林。没有人敢阻止他。
为了多少能帮哥哥一点忙,昌亲打算倾注全力。既然阻止不了他,就不能让他战败。
成亲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够,但是加上昌亲的力量,就能提高胜算。昌亲的生命也许会因此缩减,但总比哥哥就这样被疫鬼杀死强多了。
天一忧心忡忡地望著成亲。安倍家的次男平静地对她说:
「我很爱我的妻子和孩子。」
天一惊愕地看著他。他看著一身白衣的哥哥的背影。
「可是,我毕竟是安倍家的阴阳师。我也很想阻止哥哥,但更想歼灭对我们骴牙咧嘴的敌人。」
昌亲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充分展现出也确实存在於他体内的「阴」的一面。
天一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麼,我来保护你们吧。」
森林中断了。
出现稍微空旷的地方。
十二神将天空和朱雀,在那裏迎接安倍家的阴阳师们。
成亲抬头仰望高升的月亮,吁吁喘著气。
上个月的满月晚上,黄泉之疯狂吹京城。那道风带走了皇后定子,扰乱了京城人们的心。
但是有人恭请鸣神降临,把风驱散了。
幸好有人这麼做,否则京城人心早就涣散了。听说雷电都落在皇宫南庭、后宫的藤壶附近,还有藤原公任的府邸。
饱受疫鬼折磨的成亲,不禁赞叹,雷电都落在非常微妙的地方呢。
安倍家的人不能离开住处。敏次偶尔会假装来探望成亲,向他们报告近况,但是都没甚麼好消息。昌浩至今下落不明。皇上失去了皇后,意志消沉,派使者去贺茂,打算把内亲王修子叫回来。这麼做是对的。修子回来,多少可以安慰皇上。成亲想起自己的孩子,由衷地这麼认为。
「是时候了……」
他甩甩头,把意识拉回现实,缓缓环视周遭。
三名神将、一名阴阳师、地下的龙脉、天上的月神,是现在成亲可以使用的所有棋子。把神将当成棋子是有点不应该,但这是他现在真正的感想。
朱雀先来整理过场地,把长得很高的枯草都清除了。成亲没有拜托他这麼做,是他关心成亲,想替他连站都站不太稳的成亲减少一些负担。
「一名火将、两名土将、有点欠均衡,但也没办法了。」
今晚要将诅咒反弹回去的事,成亲没有告诉负责保护参议府的天后。她若知道,会抛下所有事赶来。成亲比较希望她守护自己的家人,而不是自己,所以没告诉她。
成亲把神将和昌亲,分配到四个方位,在围起来的四方形内描绘竹龙眼。也可以画五芒星,但是安倍家的法术几乎都被看破了。使用平时不成用的竹笼眼,说不定可以让敌人措手不及。
他不是不会用,而是不用。这是暗藏的绝招。昌浩总有一天也会拥有这些法术。现在的昌浩会输给小野萤,是因为他的灵视能力被封锁了十年。
成亲坐在竹龙眼中央,从怀里拿出勾玉、管玉、丸玉串成的项鍊,待在脖子上。这条项鍊跟用来弥补昌浩失去的灵视能力的勾玉不一样,是祭祀仪式中使用的祭祀道具。使用的勾玉有三个。
做好准备后,成亲闭上眼睛,成亲闭上眼睛,调节呼吸。
风戛然静止。
月亮就快升到顶端了。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是件。
当昌浩倒吸一口气时,在眼前展开的情景忽地消失了。
磷光四散,萤火也无声散去,现场一片漆黑。
昌浩茫然嘀咕著。
「等……等等啊……」
都看到这里了,就快全部看完了,为什麼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折磨,昌浩气得大叫:
「别开玩笑了——!」
瞬间,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哦,我在开玩笑吗?」
「唔……!」
昌浩维持大叫的姿势,身体劈唏一声僵住了。
冷汗像瀑布般流过他的背脊。
好久没听到这个傲慢、刻薄、冷酷如冰的声音了。
苛刻的言语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昌浩。
「你是个阴阳师,却为了那种小事气成这样,还大吼大叫,实在太不成熟了。这样也想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太可笑了,小鬼。你要说那种大话,还早得很呢。」
睽违这麼久,他的语气依然犀利。听的不只耳朵痛,连心都痛。
「怎麼了?小鬼,你的块头比以前成长了一些,可是内在呢?有甚麼话想说,就说吧,我也不是不能听。」
昌浩努力说服自己:「光听话中的内容,听起来也像是充满了关心嘛。」但还是说服不了自己。那个声音、那个语气,怎麼听都让他觉得,只要自己说错话就完蛋了,包准被骂到死,死后也会继续被骂。
「我想……我们还是进入主题吧……」
可能是看到昌浩全身僵硬,於心不忍,另一个声音试著居中协调,转换话题。这个很久没听见的声音,对昌浩来说简直就是天助。
「阴阳师大人!」
「很厉害呢?要说很厉害嘛。」
身穿黑衣的榎岦斋,对张大眼睛的昌浩,说了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话。昌浩心想他一点都没变呢,莫名地觉得安心。
披下来的衣服,遮住了岦斋半边的脸,昌浩只看的见他的嘴巴。
昌浩尽量不往后看,询问岦斋:
「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甚麼?这里是梦殿吧?那是梦也不是梦吧?」
岦斋的衣服被风吹的鼓涨翻腾。
拂过昌浩脸颊的风好冷,带著黏腻缠人的沉重感。
一阵寒意掠过背脊。那道风会刺激人的神经、使人胸口郁闷、心情低落。
背后响起短暂的剑鞘震荡声。金属的摩擦声,驱散了心中不平静的阴霾。
「这里既是梦殿,亦非梦殿。」
从上面传下来的朗朗声音,贯穿了瑟缩起来的昌浩的耳朵。昌浩差点冲动地转过身去,但想到那说眼睛不知道会闪烁著怎麼样的光芒射向自己,他的身体就动弹不得。
人模人样的鬼说,这里不是梦殿。
可是,这里明明是梦殿。有他在,不是梦殿是哪里?
岦斋似乎感觉到昌浩的疑惑,缓缓掀起衣服,露出了双眼。他的眼眸浮现著昌浩从未见过的紧张神色。
「简单来说,这里是梦殿的尽头——前面是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梦殿里住著死者、住著神。死者会被分为魂与魄,被负面情绪绊住的魄,总有一天会沉入黄泉。
「境界是门,由冥官看管。」
「有人凿穿了那之外的通路,成了入口,同时也是出口。那条路不只通往梦殿,也通往人界。」
「咦……?」
昌浩终於转过身去,面向背后的男人。
漆黑的短发、漆黑犀利的双眸、冰冷如月光的俊秀容貌、与最强的十二神将不分轩轾的身高、腰间的配剑、一身黑漫漫的黑衣,都是昌浩记忆中的模样。
他是冥府的官吏、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
昌浩被这个男人救过很多次,包括直接与间接。不只昌浩,还有其他很多人,也都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他救过,被他保护著。
这个男人说自己不能直接干预人界的事,所以老是把阴阳师当成式来使唤。说的好听是使唤,其实是毫不留情地操控凌虐。
风从彼方吹来。衣服下摆、袖子,都被吹得鼓涨翻腾,发出啪搭趴搭的抗议声。又强又冷的风,让人呼吸困难,带著诡谲的神秘感,恍如钻入肺里,就会把胸口冻结。
冥官的手缓缓指向了彼方。
「看,那个送葬队伍。」
昌浩的心跳加速,反射性地追寻冥官的手指,定睛凝视。
他清楚看见黑暗的彼方,有无数比黑暗还漆黑的身影钻动著。
「那是……?」
心脏彷佛被踢得高高跳起,扑通扑通急速鼓动的声音好刺耳。
冥官用光听就会迷死人的嗓音,继续说著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那是把你认识的人诱入黄泉的队伍。」
「咦……?」
昌浩愣愣地看著冥官。人模人样的鬼,冷冷地撂下话说:
「在继续往前走的领域,不要说是我们冥府的人,连住在高天原的神都不能干预,你看那个带队的人。」
被督促的昌浩,转移视线,清楚看见一个人走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前头,与队伍拉开一小段距离。
吹起了风。那是从黄泉吹上来的风,沉重的几乎把昌浩的心冻结。歌唱般的微弱声音,随风飘来。
岦斋绷紧了脸。昌浩不由德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个声音。
《一……夜……人……断……》
「女人?」
既像嗓音有点高的年轻女人,又向嘶哑的老太婆。
很不可思议的声音。
走在黄泉送葬队伍前头,披著褴褛衣服的女人,有时会像跳舞般、像做操般,边扭动身子边摇晃裙摆、甩动袖子,唱著歌。
《二……眸……频……首……》
黏答答地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唤起了昌浩体内的恐惧。
《三……人……后……徘……》
每当歌声响起,队伍里的鬼就会像跳舞般抖动全身,高高抬起棺木。
「棺木……」
昌浩的眼睛直盯著那裏。
送葬队伍的正中央,有个长方形棺木,由八只鬼扛著,前后都有数不清的鬼排列著。
《四……带……数……祸》
忽然吹起强风,袭向了昌浩和冥官。飕飕鸣响的风,吞噬了女人的歌声。
几乎要把人吹倒的强风,吹了好一阵子。昌浩举起手挡风,看著送葬队伍,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歌声。
《十……黑……之……深……》
嘻嘻喧闹的嗤笑声,随风飘来,回荡缭绕。送葬队伍的鬼们,全身颤抖嗤笑著。
《一……——……》
带头的女人又从头开始唱起了歌。
被歌中含意震慑的昌浩,全身起鸡皮疙瘩,脚像生了根,动也动不了。
冥官猛然眯起眼睛,朝他后脑勺巴下去。
「好痛!」
「小鬼,不要这麼没用!」
昌浩察觉俯视著自己的冥官,眼中怒火摇曳,赶紧站稳双脚,振作起来。
「谁躺在那裏面?」
冥官只动了动眼皮,好像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官吏大人,那裏面是谁?谁躺在里面?到底是谁?」
昌浩不断逼问,冥府官吏瞄他一眼,冷冷地说:
「知道是谁,会改变命运喔。」
「咦……?」
短短一句话,含带著可怕的意味,昌浩霎时屏住了气息。
「是我的命运吗?」
「————」
男人不回答,没有答案,表示肯定。
会时谁呢?
好几张面孔在昌浩脑中浮现又消失。
会是被疫鬼附身,痛苦不堪的哥哥吗?会是父亲或母亲吗?会是二哥或是哥哥们的妻子及家人吗?会是差点被毒死的伯父或是堂兄弟们吗?会是在皇宫里跟自己一起工作的藤原敏次等同胞们吗?啊,也可能是自己的辅佐人行成、左大成,还有、还有——
还有——
「唔……」
心跳又怦怦狂跳起来。
脑中闪过人在伊势的祖父的脸。
…最后浮现的是头发乌黑、润泽的背影——不会吧?
昌浩又用僵硬的声音问了一次:
「那个棺木里面是谁?」
然而冥官还是没有回答。
送葬队伍向前行。女人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仔细听,会听见歌声、嗤笑声,与在风中趴搭趴搭前进的无数促音。
昌浩犹豫了。
怎麼办?冥官说会改变命运。既然这个男人这麼说了,阻挡那个送葬队伍,把棺木里的某人抢回来,就一定会改变某人的命运。
冥府官吏不能干预人界的事,所以会使唤阴阳师去做。既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身为阴阳师的昌浩,就表示不能让那个送葬队伍离开。
昌浩这麼想,但也可能错了。搞不好,是昌浩自己的命运会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倾斜。
黄泉的送葬队伍正继续往前行进。
该怎麼做才对?正确答案是甚麼?
绞尽脑汁思考的昌浩,注意到岦斋直盯著送葬队伍的表情。
他的脸色苍白、激动,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紧握拳头,微微颤抖著。
昌浩推测,他是很想冲出去,但拼命忍著。他想阻止送葬队伍前进,救出被送葬队伍抓走的棺木里的某人。
既然这样——
昌浩回头对冥官说:
「棺木里的人在这时候结束生命,是冥府的决定吗?」
对於昌浩的新问题,冥官动动眉毛,浅浅一笑说:
「黄泉的送葬队伍会对冥府的决定造成威胁。」
光听到这样就够了。
昌浩转过身,全力往前冲刺。
岦斋看著他的背影,用僵直的嗓音说:
「使唤那孩子……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喔,官吏大人。」
包括昌浩的命运,以及许多与昌浩相关的人的命运。
其中某些改变,也可能带给他悲哀。
「顶多几个人而已。」
「我认为……」
「不要搞错了,阴阳师。」
冥府官吏的视线冷冷射穿语气不由德激动起来的岦斋,低声咆哮说:
「你要把人界所有子民与区区几个人,放仔天平上做比较吗?那小子要是不能夺回棺木,就会有几十万的命运倾向黑暗。」
而且夺回棺木后,昌浩也不能知道里面是谁。如果知道,会成为改变昌浩命运的主因。
「阴阳师,你就看著那小子吧。这是你种下的果。以你的亲身经验,让那小子知道凡事都有因果关系吧。」
在黑暗中奔驰,逐渐靠近,才知道形成送葬队伍的黄泉之鬼多不胜数。
原本在中央位置的棺木,从这双手传到那双手,慢慢移向在前方带路的女人。
抬棺木的鬼,随时保持八只。仔细看,棺木似乎是石头做成的,有著厚重的盖子。
昌浩吸口气,结起刀刃。这里是梦殿,即便靠近黄泉,这里还是神居住的地方,应该比人界更容易召唤神的力量。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但、显达马卡洛下达索瓦塔雅温、塔拉塔砍、漫…!」
真的很久没念诵真言了。这些日子喉咙都不舒服,没办法好好说话。即使发的出声音,也有种被卡住的感觉。
现在的自己,就像从人界的躯体脱壳而出,所以可以自在地发声。
身体变轻盈了,还充满了活力。尽管黄泉之鬼多得吓人,但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对可以应付。
他很快在空中画出五芒星,钻进正中央,在地面横画一直线,大叫:
「禁!」
后排的黄泉之鬼,被瞬间筑起的光墙挡住去路,同时发出了咆啸声。众鬼们掀开衣服,露出可怕的模样,冲向了昌浩。但是被保护墙阻挡,没办法前进。怒气冲冲邓著昌浩的众鬼们,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昌浩觉得背脊一阵寒颤,赶紧在旁边跳开,前排一拥而上的黄泉之鬼,撞上了保护墙。
很快重整态势的昌浩,在众鬼们手中钻来钻去,冲向前头。
寡不敌众,与众鬼们正面交战,对昌浩大大不利。
「我的目标是夺取棺木……!」
与鬼作战或收服送葬队伍,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要做的是,把装著他认识的某人的棺木,从黄泉之手抢过来,送回人界原来的地方。
至於是哪个地方,昌浩并不知道。他相信冥官一定会想办法处理。
应该会。
众鬼们很快包围了逃过最初攻击的昌浩。环绕四周的黄泉之鬼,个个都比昌浩高,四肢像枯木、眼睛布满血丝。
嘻嘻嗤笑的声音层层交叠回响。
吹起了强劲的风。从众鬼们前方吹来的风,蕴含著浓烈的黄泉气息。光吸一口气,就会产生体内受到侵蚀的错觉。
昌浩甩甩头,在眼前结起手印大叫:
「谨请恭迎!诸神诸真人降临!」
众鬼们畏惧地往后退。是话语中的言灵逼得他们不得不这麼做。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迸射的灵术漩涡,炸开了包围昌浩的黄泉之鬼。
他们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重重摔在地上,痛苦挣扎。昌浩踢开他们,去追棺木。尽管无数的鬼被打趴,送葬队伍还是井然有序地不断前进。
「等等……!」
扛著棺木的鬼们,配合带头女人唱的数数歌继续前行。
昌浩拍手念咒语,切断队伍。
「必神火帝、万魔拱服!」
降临的神气召来火焰之气,卷起狂烈的漩涡,吞噬了众鬼们。
被火舌缠身的黄泉之鬼,发出垂死挣扎的惨叫声,与其他继续往前走的鬼的嘻嘻嗤笑声交叠在一起。
听起来超恐怖,昌浩不禁毛骨悚然。即使同伴倒下、队伍中断,他们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配合著数数歌,迈开脚步,不断、不断向前进。
身心灵都被恐惧缠绕的昌浩,甩甩头低声念著:
「驱邪、净化……!」
光念这样的神咒,需要的气力都远超过他的想像。
这也难怪。送葬队伍前进的目标,是与黄泉相连的梦殿尽头。昌浩不知道那裏有甚麼,只知道追著他们跑,会愈追愈靠近黄泉。
「尽头到底有甚麼……?!」
在出云国道反有条坡道,名叫黄泉比良坂。那是伊奘诺命从黄泉回到人界时使用的出口。
昌浩听风音说,黄泉原本与人界相邻,伊奘诺命认为这样太危险,於是在两者之间设置了道反圣域,派道反大神封锁坡道。
黄泉比良坂是在山里。那麼,梦殿的尽头是怎麼样呢?
定睛细看的昌浩,看到唱歌的女人前进的方向,有数不清的光点闪耀著。
那是几百双、几千双的眼睛。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迎接送葬队伍,狠狠瞪著阻碍队伍的昌浩。
光点愈来愈多,凌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涌现。
昌浩察觉自己在发抖。是来自黑暗的脚步声,以及从那前方吹来的风,使他不寒而栗。
无数的脚步声确实在增加中,随著距离缩短,声音就愈响亮愈沉重。
挡在昌浩前面的黄泉之鬼愈来愈多,棺木也被愈抬愈远。
「这样下去……」
追也追不上。
绝望就快把昌浩的心捏碎了。
众鬼们发狂般嘻嘻嗤笑著表情扭曲的昌浩。
忽然,昌浩似乎听见了波浪声。
在嗤笑声前方。在女人前进的方向,很像波浪前推后涌的声音,接连不断地重复响著。
女人唱的数数歌,配合著波浪声,以美的不合现场气氛的旋律传来。

《一、一夜对人世断念》
《二、蓦然回首之眼眸》
《三、众人死后皆旁徨》
《四、为无数之祸事》
《五、诅咒憎恨虚假》
《六、终倒地成尸骸》
《七、哀叹与嘲笑》
《八、消瘦憔悴又茫然》
《九、往更黑暗之深渊》
《十、攫掠远颺而去——》
送葬队伍里的鬼们,已经把棺木抬到靠近带头的女人的后面。
女人慢慢停下来。波浪声震耳欲聋,吞噬了嘻嘻嗤笑声,以及缭绕回响的数数歌。
众鬼们声势浩大地退向两边,抬著棺木的八只鬼与女人、昌浩之间,成为净空状态。
女人畅行无阻地绕过棺木,停在昌浩前面,没掀开衣服,嗤嗤笑著。
「唔……!」
昌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女人的脸被衣服遮住了一半,昌浩却知道她正狠狠瞪视著自己。
女人缓缓张开了嘴巴。
《一……》
翩翩起舞般扭摆身体,爱抚棺木后,女人又走到前头,带领众鬼们前进。
同时,退向两边的众鬼们,目光炯炯地逼向了昌浩。
「唔……」
震耳的扑通扑通心跳声,怎麼样都停不下来。
昌浩完全被震慑了。阻碍他的众鬼们往两旁退去,女人刻意在他前面现身,他却甚麼都不能做。
女人的嗤笑,像是在嘲笑无力的孩子。
在这里,没有人能帮他。没有十二神将,也没有祖父。更没有声音会督促他不要停、动起来、看看四周。也没有声音会对他说不要怕、往那裏去,从背后推他一把。
啊,以前的自己被救过很多次呢。
被很多人、被很多心灵、被很多神救过。
「天之息、地之息——」
这是神咒。在来播磨的路上,萤教会了他,说是神拔众用的咒术。
「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在心脏紧缩,被恐惧不安迷惑煽动时,可以使用这个神咒,驱散如黑幕般扑天盖地而来的恐惧不安。
昌浩吸口气,拍两次手。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响彻云霄的驱邪声,划破了数数歌、嗤笑声、黄泉之风、浪声。
「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
神咒念到一半时,银色闪光飞进昌浩的视野。
他定睛注视,发现那是条柔弱纤细的线,从自己来的方向,往前拉到他注视的地方。
畏缩颤抖的银线,常常延伸至遥远的棺木里。
他的指间稍微碰触到在他身旁摇曳的细线。
刹那间,宛如听见微弱的悲痛哭声。
——……唔……!
是棺木里的人的声音吗?还是其他人的声音?他不知道。
然而,呆呆伫立在比黑暗更漆黑的梦殿尽头的昌浩,确实被那个声音从背后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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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守死时的意念,强烈苛责著夕雾。
「唔……!」
边踢开纷纷飘落的白雪,边大声呐喊的时守,不断把怨怼的意念投注在夕雾身上。
被攻击得喘不过气来的夕雾,更紧紧搂住了怀里的萤。
萤嘴边的血迹,让他心痛不已。萤总算恢复了气息,可是死人般的肌肤与冰般的体温,还是没有起色。
「萤……至少……」
至少要让你活下来。
只要能短暂压住时守就行了。以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封锁时守。
时守不是一般死灵。很多带著负面意念的人,变成恶灵。当初夕雾就怀疑时守也是那样。可是时守释放出来的,却不是死灵也不是恶灵之类的力量,而是遥遥凌驾在那之上的恐怖力量。
身为神拔众的夕雾,有过无数机会与那样的灵对峙。也跟萤一起净化、收服过无数这样的灵。
难道是转化成妖怪了?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大多很难应付。
可是任凭他如何集中意识探索,结论都是时守释放出来的力量并不是妖气。
而是可怕的、高深莫测的祸气。
「简直就像……」
对,就像……
夕雾不由得打个寒颤,屏住了呼吸。
漂浮在半空中的时守,从腰部以下都看不见。只有上半身保有形体,下半身朦胧溃散,是透明的。
模样像死灵、恶灵、怨灵,而且拥有更大的力量。凶残粗暴的程度胜过被称为大妖的妖怪,连大气都被震得一片混乱。
飘雪的云层逐渐增厚,原本只是纷飞飘落的白雪,变成了暴风雪。
雪云里响起笨重的轰隆巨响,暴风雪前隐约可见火花般的红色闪光。大气被怒气震荡,云间闪光化为利刃,击落竹林。
趴哩趴哩裂成两半的青竹,被烧得焦黑倒下来。打在地面上的雷电,滑过地面留下红色轨迹,袭向了夕雾。
四周布设的竹龙眼结界,勉强阻挡了攻击,但保护墙也摧毁了。
法术碎裂的反作用力,扑向夕雾,把他连同萤一起弹飞出去。
冰冷的河水竟然没有结冰,掉进河里的夕雾,抱著萤在水面上挣扎。
红色闪光刺向那裏,滑过水面,向四方扩散。
雷电以锐角曲线追击夕雾,他为了掩护萤,被刺中了背部。
「唔……!」
冲击力道从背部贯穿到胸部,吐出来的气夹杂红色雾状液体。
即使倒地不起,夕雾还是没放开萤。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减缓冲撞力对萤的伤害。
「时……守……」
这是怎麼回事?
强撑著爬起来的夕雾,猛然睁大了眼睛。
简直——就像神。
——咯……咯……咯……
时守突然发出憋住般的混浊笑声。开心地扭成一团的脸,真的很丑,完全看不出他生前的样子。
时守缓缓把手指向了夕雾。
惊愕的夕雾倒抽一口气,推开了他一直不肯放开的萤。
瘦弱的躯体倒在雪上。
夕雾看见了。
时守背后有个人。那人摆出与透明的时守同样的姿势,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圆。
是竹笼眼。
画完的六芒星,绽放黑色光芒,直直射穿了夕雾的胸膛。
「唔…………」
夕雾被冲击力压住,竹龙眼贯穿他后逐渐扩散,将他吞噬。
「萤……」
他伸向萤的手,在半空中抓摇,没多久就被吸进了竹龙眼裏面。
趴唏趴唏作响,放射红色闪光的黑色竹龙眼,在半空中滑行,降落雪地,停在昏倒的萤头顶上,开始散发祸气,逐渐扩大。
时守哈哈狂笑起来。在暴风雪中,黑色竹龙眼就快淹没萤的全身,把她吸进去了。
面无表情看著这一幕的冰知,忽然皱起了眉头。
当竹龙眼的祸气抚过脸颊时,萤轻轻抓住白雪,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藤原公任仰望著睽违已久的满月。
他的心一直很消沉,长期卧病在床。但是一个月前,落在这个庭院的雷电的冲击,似乎把蒙住他头脑的迷蒙雾气都打散了。
朦胧的记忆,一天比一天呈现更清晰的轮廓。
最先想起来的是,他想找安倍晴明商量的理由。
那是以梦的形式逐渐苏醒的。
一晚接一晚,每做一次梦,像蒙著黑色迷雾般被遗忘的事,就逐渐恢复了记忆。
明明是在睡觉,却非常疲惫,连续好几天都爬不起来。
伤势确实复原了,体力却每况愈下。御医丹波看著他愈来愈衰弱的样子,暗暗担心他会从此撒手尘寰。
幸好总算保住了性命。
为什麼每晚作梦会这麼疲惫呢?
因为忘记的事,恍如有亲身经历一次般,在梦中重演。
没错,在他决定找晴明商量之前,就是处於快崩溃的状态。
逐渐恢复的记忆,起出大量消耗了他的体力。但是过完年的五天、十天后,做梦就不再那麼疲惫了。
只要睡觉,就能想起遗忘的事。
这麼察觉后,他尽可能让自己睡觉。为了睡觉,他从全国各地买来最营养的食物,还毫不吝惜地吃了很多昂贵的药。
藤原行成和藤原敏次来问过他很多次,左大臣也私下写信来问过,那时候到底发生了甚麼事。安倍家人不能公开采取任何行动,但听说也是殷切期盼著他早一天复原。
除了这些声浪之外,公任自己也很想知道发生了甚麼事,所以告诉自己非想起来不可。
「那天傍晚……」
公任把榻榻米铺在走廊上,叫人准备好火盆与坐垫,穿著好几件缝入棉花的衣服抬头望著月亮。
伤势几乎痊愈了。再过几天,他要去向一直很担心他的皇上请安。
在那之前,他必须驱散所有的迷雾,报告事情的详细内容。
自己的一句话,将决定安倍昌浩甚至安倍家族的命运。
事关重大。
对向来不好争斗的他来说,这是很痛苦、很想抛开的重任。
万一安倍家族因为他的关系失势会怎麼样?
公任不禁哆嗦颤抖。
带著怨恨死去的人,会成为作祟的怨灵。
在他的曾祖父那一代,有个男人被冤枉,落魄而死。死后变成怨灵,把陷害自己的贵族们,一个个逼上了死路。
一个月前的冬天的暴风雨,让他想起了这件事。
公任的曾祖父没有参与那次的谋划,但也没有阻止。
他的曾祖父只是在一旁看著。只是闭上嘴巴、捂住耳朵,默默看著那个男人被放逐远地,在控诉自己的清白死去。
尽管如此,可能是因为没有参与,变成怨灵的男人,并没有对祖父作祟。
因为只是旁观,曾祖父活了下来。在有权有势的贵族们一一因怨灵作祟而死后,他掌握了政治中枢的权力。
可是现在的公任恐怕不能这样,因为他是事件的关键。
即使不说话、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时间流逝,恐怕大家也不会将它遗忘。与这件事无关的高层官员或低层官员或许会忘记,但安倍家族的人绝对不会忘记。
而且安倍家族的人,不死也能报复。
因为他们是阴阳师。
风好冷。公任抓著衣服,缩著肩膀,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想起来。不想起来的话,几代前发生在朝廷的凶事,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据说,阴阳师不会忘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仇恨,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报仇雪恨,没有任何罪恶感。报完仇后,会当成是对方罪有应得,慢慢就遗忘了。
「对了,那时候我去找昌浩大人……」
——对不起,你要找我商量甚麼事呢……?
犹豫了好几天,他终於下定决心,叫住了昌浩。为了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说话,他们进入了阴阳寮的书库。
当时是黄昏,橙色光线斜斜照进来。他记得感觉特别刺眼,看不清楚东西。
然后,他做了甚麼?昌浩又做了甚麼呢?
——是这样的……
没错,这就是公任的开场白。他的心脏跳得很快,额头直冒冷汗,眼神飘忽不定,思考著措辞,想尽可能把事情说清楚。
然后呢?
「……」
公任咬住了嘴唇。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却不知道为什麼,每次都在这个阶段冒起黑色的迷雾。
几天前作梦时,看到有甚麼东西在梦里蠕动。那东西跟昌浩有关连吗?昌浩又为什麼会刺伤自己呢?
在那之前到底发生了甚麼事,他怎麼也想不起来。
「拜托……快散去啊……」
公任抱著头呻吟,拼命发挥念力:黑色迷雾快散去!遮住那光景的黑色迷雾,快点消失不见,让我看见真相!
可是不管他怎麼发挥念力,都没办法像梦中看得那麼清楚。
人作梦,很快就会忘记。所以公任每天早上起床,会马上把作的梦记下来。
「对了……」
他想到可以叫侍女把灯台拿来,在火光下,重新阅读记下的梦。
於是他拍手叫来侍女,帮他准备所有东西。
侍女忙著移动挡风帷屏、灯台时,他仰望著月亮,等他们忙完。
月亮快升到顶端了。一个月前忽然刮起强风暴雨,无数的雷电轰隆作响,打在京都各个角落。
他正想起这件事时,突然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响起了侍女们的惨叫声。
他吓一大跳,打个哆嗦,反射性地回头看,侍女赶紧谢罪说:
「对不起,我们太不小心了!」
掉下来的灯台压在翻倒的帷屏上。仔细一看,帷屏的骨架已经被灯台的重量压断了。
这就是刚才震耳欲聋的声音的来源。
心跳还狂跳不止的公任,脑中浮现一个月前雷电打在庭院里的光景。
还有更大的冲击,震撼了公任的心脏。
「…………!」
黑色迷雾褪去了
是那天击落庭院的雷电,驱散了蒙住公任记忆的黑色迷雾。
「……天满……大……自在……天……」
那是好几代前,逞暴作祟,后来被供奉为神的男人的神名。
这个男人还活著时,名叫菅员道真。
公任双手掩面,肩膀颤抖,低声嘟嚷著:
「啊……对了……」
他想起来了,他终於想起来了。
侍女们看到他低著头发抖,都很担心,赶紧去通报夫人。
满月闪烁著皎洁的亮光,静静地俯看著这一幕。



藤原道长在东三条府的寝室,藉著灯台的灯火,在纸上振笔疾书。
他把人都支开了,所以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签下最后的署名,再把文章重读一次后,他点个头,把信折起来。
那是写给还待在伊势的安倍晴明。
皇后定子去世一个月了。前几天派人送去通知晴明的信,写得太匆忙,有几件事忘了写。
一件是,一个月前,前典侍被类似怨灵的脏东西附身,他要请晴明做净化仪式。必要的话,可以在回京前先完成这个仪式。
一件是,先做好修子回京城的事前准备、确定晴明自己回京城的日期。
另外,还有一件。
他要交代晴明,在回京城后,立刻把陪同内亲王修子一起去伊势的安倍家远亲女孩,送到他备好的宅院。
以京城目前的局势来看,把那个女孩放在安倍家太危险了。万一被当成同夥,很可能被判处甚麼刑罚。
道长逼皇上徵询天意。可是那之后,发生了皇后去世的大事,一切都在慢慢地崩溃瓦解中。
大受打击的皇上,很难说不会自暴自弃。
道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从两年前的冬天,他选择欺骗皇上后,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如履薄冰。
如果能瞒天过海,一直骗下去,一切就会成真。可是,只要出现一点点破绽,整件事就会被揭穿。
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他扭曲了两个女儿的命运,但他并不后悔这麼做。
他们俩人都十四岁了。一个被册封为中宫,进入了皇上的后宫。虽然还是有名无实,但只要没甚麼意外,她的妻子地位就能屹立不摇。
问题是另一个女儿。
必须替她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个人要有相当地位、性情温和,可能的话,最好是个不会趋炎附势的年轻人。就是要家世显赫、有身分地位,但生性淡泊不会追求名利,喜爱琴棋书画胜过政治的男人,而且不能是那种想要很多妻子的滥情男人。
道长边一一列举条件,边淡淡苦笑起来。
这些条件十分严苛,真的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吗?
可是非找到这样的人不可。道长尽可能不想改变条件,但不得不改时,应该还是可以再商议。
皇上与他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在度过这次的困境后,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信中没有明确写是谁的事、甚麼事。晴明看了会知道,其他人即使不小心看见,也看不出所以然。道长煞费苦心,才完成了这麼一封信。
他喘口气,心想明天必须派人把信送到伊势去。
在呼地吐口气后,他把笔收进砚台盒,走到外廊。
今年的第一个满月,皓然高挂在晴朗的夜空里。去年最后的满月,因为那起凶事和暴风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许久不见的满月,绽放著冷冽清澈的光芒,宛如把他沉淀心底的所有忧愁都冲刷乾净了。
悄悄走过来的侍女,对沉浸在月光中好一会的道长叩头报告说:
「有人送信来。」
「甚麼?谁写来的?」
侍女压低嗓门回答主人:
「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说要私下交给您……」



发出微弱呻吟声的萤,无力地撑开眼皮。
好冷的风。原本纷飞飘落的雪,变成强劲的暴风雪,把视野染成一片斑白。
萤努力让冷的僵硬的四肢动起来,强撑著爬起来。
胸口有团热热的东西在蠕动。
带著铁味的红色液体,滴落到她无意识掩住嘴巴的手掌。
每次喀喀闷咳,红色喷雾就会洒在白雪上。瞬间,狂吹的暴风雪又往上堆积,宛如要抹消痛苦的证据。
蜷起身体狂咳得萤移动视线,像是在寻找谁。
——萤!
「夕……」
——萤、萤!快张开眼睛!
「夕……雾……」
她听见了声音。她确实听见一次又一次呼叫她名字的声音。
那双手搂著她的身躯,那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夕……你……在哪里……」
她发不出声音,咳嗽把她叫唤的声音压下去了。每咳一次,在胸口钻动的灼热感就强烈爆发,血跟著呼气一起涌出来,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
萤早已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在她胸口蠕动的是虫。栖宿在她体内,蚕食她的脏腑,不久后就会入侵心脏,终止心跳。
当那件凶事后,萤就察觉自己体内出现了异状。
当时她躺在秘密村落的老翁家,痛的醒过来。喉咙并不渴,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卡在喉咙哩,很不舒服。
她强撑著爬起来,想拿止痛符时,突然咳起来,像被锥子戳刺般的尖锐疼痛感贯穿了胸部。她狂咳了好一会,停下来后,看到手掌心上除了黏著红色喷雾外,还有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
萤瞠目而视,全身僵硬。小黑点就在她眼前,沉入了肌肤底下。
觉得一阵晕眩,快倒下去时,冰知拿著装水的容器进来了。
她看到茫然若失的萤的手,脸色苍白,转身就要出去。
萤惊慌地抓住他。
——为什麼?萤小姐,那是虫……
萤摇摇头,拜托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出生在菅生乡的人,都学过合乎自己灵力程度的法术。
其中,「虫使」是属於高难度的技术。只有少数几人学过后,可以自由自在地发挥。
萤默默掩住了脸。
在秘密村落,只有两个人会使用这个法术。那就是时守和夕雾。其他人都住在菅生乡。
下任首领被杀死,他的妹妹也被杀成重伤,濒临死亡。首领已经下令,追捕夕雾这个逆贼。
萤原本暗自相信,夕雾应该有他的难言之隐。她拼命说服自己,夕雾是因为不可抗拒的理由。才做出这种他不愿意做的事。
然而,用来判断夕雾是否想杀死自己的根据,在这一刻被摧毁了。
虫子会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削弱宿主的生命。
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行动。可以用灵术将他们冻结,但是使用其他法术时,他们就会在那瞬间暴动,破坏内脏、吃光细胞。
咳嗽时,会跟著血吐出来,一点一点排出体外,但增加的速度更快。
只要施法的术士活著,虫子就会折磨宿主,继续削弱宿主的生命。
他这麼恨我吗?这麼讨厌我吗?竟然想杀死我。
为什麼?从甚麼时候开始的?
这是萤无法问任何人,也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大叫:
「夕……雾……!夕雾……你在哪里……!」
如果你这麼想杀我,我就让你杀。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在完成神拔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前,我不能死。
等孩子生下来,我马上就死。干嘛用虫子呢,太花时间了。
那天你用来割开我背部的短刀,在我手里。刀柄上刻著竹龙眼图腾,还沾著我的血。
我甚麼都不在乎了。
只有一件事例外。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你。
你从甚麼时候开始讨厌我?从甚麼时候开始恨不得杀了我?
记得我以前做过恶梦。当时我对你说不记得内容了,其实我记得。
我梦见两只手勒住我的脖子,扯断我的喉咙、血管,要让我断气。
难道那是你吗?那麼,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吗?
不对,那并不是开端。
小时候,我就经历过好几次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甚麼也没说。
我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保持缄默。
——是的。
我的心总是蒙著黑色的迷雾。
「夕雾……!」
暴风雪逐渐增强,在萤周围翻腾打转,化成雪烟。
寒风吹得她呼吸困难,灼热的虫子扎次著冻结的肺部,难以形容的痛楚在她全身流窜。
——萤……萤……
严重闷咳的萤,听见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唤声。
张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睛,彷佛应声碎裂了。
——萤……萤……
「不……不可能……」
不全是寒冷引起的强烈颤抖,捆住了萤的全身。血滴与咳嗽,同时从她喘息的嘴唇溢出来。
「……哥……哥?」
——萤……萤……
心跳加速。胸口的虫蠕动得更厉害了,像是开心地颤抖起来。
骇人的熟悉声音,在暴风雪前回荡。
——萤……萤……萤……
「唔……」
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在刚堆积的雪上形成的脚印,很快就被在飘下来的新雪覆盖,消失了踪迹。
风向变了。袭向萤的暴风雪,很快如雪花凋落般,碎裂散去。
眼前浮现被雪覆盖成雪山般的水车小屋的遗迹。
非常熟悉的人站在那裏。
那个人有著白头发、红眼睛。变成孤独一人的他,长期以来一直支撑著同样变成孤独一人的萤。
「冰知……」
看著萤的冰知,脸上毫无表情。
叫唤萤的声音,随风断断续续飘来,低沉地、厚重地响遍四周。
冰知闭上眼睛,露出心如刀割般的神情,开口说:
「你好可怜,萤小姐……」
「冰知?」
萤脱口而出的叫唤声,竟然颤抖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眼前这个亡兄的现影,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萤觉得他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冰知甩甩头,缓缓张开眼睛,冷冷的瞥萤一眼。
「你不回来的话,就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萤的心应声碎裂了。





——……过……来……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那个声音。
唱著歌。

——一、一夜对人世断念
——二、蓦然回首之眼眸
——三、众人死后皆旁徨
——四、为无数之祸事
——五、诅咒憎恨虚假
——六、终倒地成尸骸
——七、哀叹与嘲笑
——八、消瘦憔悴又茫然
——九、往更黑暗之深渊
——十、攫掠远颺而去——

清澈的声音。
唱著歌。
嘶哑的声音。
唱著歌。
边叫唤纳入棺木内的灵魂。
边唱著歌。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唱著歌。



——来……过……来……

冰知说的话像把利刃,撕裂了萤的胸膛、萤的心,也足以撕裂她的气力及所有一切。
身为现影的年轻人,边缓缓转移视线,边对嘎搭嘎搭发抖的萤说:
「时守大人就是倒在这里。」
冰知在威力强劲的暴风雪中,单脚跪下来,轻轻摸著积雪。
「你不知道。时守大人是希望甚麼都不要告诉你,直接杀了你。」
站起来的冰知,猛然往后看。
萤循著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裏有个飘来飘去的黑影。气力、体力、灵力都被虫子侵蚀得几乎片甲不留的萤,拼命集中意识。
当她看见逐渐浮现形体的身影,不禁惨叫一声。
那是小野时守。但不是萤认识的时守。那身影缠绕著强烈的祸气、还有满满的怨怼,不应该是时守。
「可是,你甚麼都不知道,太可怜了。我请求时守大人给些宽限,於是时守大人给了我一点点的时间。」
冰知称呼他为时守。
既然唯一的现影这麼称呼他,那麼,不管他变成怎麼样、散发出多麼恐怖的氛围,无庸置疑他就是时守。
「甚麼……宽限……」
萤不想问,嘴巴却与她唱反调,动了起来。
她不想问,也不想听。问了,坚决守护的东西就会瓦解。听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夕雾!夕雾在哪里?总是守护著我,只要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掩住嘴巴,就会保护我不首任何伤害的夕雾在哪里?
萤的视线四处飘移。冰知知道她在寻找夕雾,苦笑起来。
「即使被伤的体无完肤,你还是会寻找现影呢。没错,这样才对,这样才是该有的状态。」
小野家的血脉与现影家的血脉是成对诞生,原本就该维持这种状态。
「我知道夕雾是想保护你,他放弃留在你身边保护你,选择了离开,保护你的心。」
冰知说的很淡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不断咆啸的时守,似乎很高兴看到萤大受打击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唔…………」
心脏怦怦狂跳著。
忽然有股气息降临。有东西在她背后。
吐在她脖子上的呼吸,散发著非人界的妖气。
冰知的目光跳过萤,看著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从冰知的眼睛可以知道,这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她想转过身去,却不知道为什麼动不了。
喃喃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刚才出生的孩子,将来会夺走你的一切。』
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淡淡地说著很恐怖的话。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霎那间,时守发出无法形容的恐怖叫声。
不成声的怒吼,召来暴风雪,袭向了萤。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萤,看到那个生物闪开差点倒下去的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知道那是甚麼生物。在这之前,她只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撑在雪地上的手,已经麻痹,失去了触觉,也不觉得冷了。
萤茫然低喃著:
「件……」
人面牛身的怪物,斜睨著萤,好像要对她说甚麼话。
萤凝结的双眸,映著件那张很像人工作出来的脸。
件在她眼眸中缓缓张开嘴说:
「你的……命……」
突然,件惊愕地张大眼睛,摇摇晃晃地倒下去了。
贯穿件侧腹部的金色闪光,在半空中划出竹笼眼,烟消雾散。
咚隆倒地的妖怪就那样融入空气中消失了。
强劲的暴风雪轰轰作响。件倒下去的地方,在雪地上形成很大的窟窿,但转眼间就被新雪覆盖了。
萤动作迟缓地转过头,用嘶哑的声音低喃著:
「……冰知……?」
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划出竹笼眼的冰知,摇了摇头。漂浮在他后面的时守怒气冲天,彷佛就要扑向了冰知。
——冰……知……!为什麼阻碍我……!
萤全身因为寒冷之外的理由哆嗦颤抖起来。
阻碍是甚麼意思?件到底要说甚麼?
霎时,萤屏住了气息。
她想起件的预言。诞生的件,说出预言后,就会死亡。它要对谁、说甚麼预言?
摇摇摆摆站起来的萤,边茫然听著时守的咆哮声,编在心中复诵件说到一半的话。
——你的……命……
她的心脏紧缩,盘踞在胸口的虫子,恍如与时守的咆哮相呼应,狂乱地暴动起来。一团热气从胃里涌上来,她把身体弯成ㄑ字形,不停地咳嗽,谱出了红色的喷雾。
都到这种关头了,她看到洒在白雪上的红色喷雾,竟然还觉得很美。
强烈的疼痛就快结束了,她有这样的预感。
「我不能把你交给那种预言。」
平静的低喃中,听得出对她的关心。
萤蹒跚地往前走。被她踢开的雪,如烟雾般向四方散开。
「怎麼回事……冰知……」
白发、红眼的年轻人,捏起了刚才画竹龙眼的右手。
「我一直想告诉你,时守大人为什麼这麼恨你。」
要不然,你死也不会瞑目吧?
冰知这麼说时,时守发出怪物般的吼叫声,对他放出了祸气。但是萤发觉,祸气只是在冰知的周遭卷起漩涡,把雪卷上来而已,绝对不会弄伤他或弄疼他。
萤的心狂跳不已。死亡的小野时守漂浮在半空中。失去肉体容器,散发出这麼强烈的憎恨与怨怼的意念,变成所谓的恶灵、怨灵也不奇怪。不,应该说没变成那样才奇怪。
萤却不认为时守是恶灵。这不是心烦意乱的感情用事,而是阴阳师平时以冷澈如冰的思绪来看待一切的理性这麼告诉她的。
时守不是灵,而是——
「…………!」
瞬间,一道光芒闪过萤的脑际,她心想不会吧?
「冰知……你……?!」
虫子在摇摇欲坠的萤的胸口蠕动。时守的眼睛闪闪发光,迸放出力量,让她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
萤的心脏怦怦狂跳著。
看著萤的冰知,眼眸没有任何反应。恐怕已经冷到极点的脸颊,留下一行清泪。
「我没办法让时守大人……让我的主人……变成恶灵!」
语尾与萤的惨叫声重叠了。
「你是不是把我哥哥供奉为神了?冰知……!」
阴阳道有种种法术。
例如,收服妖魔的法术、驱使神明的法术、魅惑人心的法术。还有,把死者供奉为神用来使唤的法术。
这样就说得通了。时守再怎麼生气,都不能伤害冰知。
这是戒律。当阴阳师把死者之灵供奉为神时,被供奉的人就必须听命於供奉的术士。
这是地位比高天原更高的产灵玉之神订定的神的戒律。如同人界有人界的哲理,神界也有神界的哲理。
萤怒火中烧,瞪大眼睛,竖起眉毛。
「你说你是不想让他成为恶灵?!与其这麼做,为什麼不驱散他的负面意念!你是现影,应该做的到,却没这麼做,为什麼……!」
相对於激动的萤,冰知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
「因为时守大人希望我这麼做。」
「甚麼?!」
萤哑然失言,冰知接下来的话,扎刺著萤的耳朵。
「时守大人为了杀你,临死前命令我将他供奉为神。」
萤的大脑一片混乱,觉得他的话很矛盾。
他之前是说,发生惨剧的那天晚上,他跟村里的人一起寻找时守,找到了这里,看到萤和时守都倒在地上。萤受重伤,濒临死亡,但还有气息,但是时守已经断气了。而发疯造成这场惨剧的夕雾,也已经不知去向了。
「啊,你看起来满脸疑惑呢。我想也是,因为我欺骗了大家。」
回头看时守的冰知,表情痛苦地扭曲著。
——萤…………!这都要怪你!
时守的咆哮声刺穿了萤的耳膜。听著那样的声音,萤好难过,就像心快被撕裂了。
她最爱的哥哥,温柔、聪明、干练、有足以胜任下任首领的资质。
萤真的很爱时守。不管乡里的人说出多愚蠢的话,她都认定下任首领是时守,自己会尽全力成为他的左右手。这应该是已成定局的未来。
为什麼会大大走样呢?
「冰知,为什麼……!」
为什麼时守一再重复说都要怪萤呢?为什麼时守这麼憎恨萤呢?为什麼时守……为什麼、为什麼?
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萤耳边轻轻响起。
——你不必知道。
这是夕雾最后对她说的话。这句话一定是关键。
「如我刚才所说。」
冰知在暴风雪中,冷静地走向萤。
「时守大人给了宽限。让你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死去,太可怜了……我告诉你那天发生了甚麼事吧。」
於是,他看著急骤强劲的风雪,说起了十四年前的事。
「件说了预言——」
十四年前,萤出生的那天晚上,五岁的时守遇到了件。件说了预言。
「刚才件说的就是那个预言。」
萤倒抽一口气。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来会夺走你的一切。
她的心跳加速。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还会要你的命。
不知道为什麼,她脑中浮现时守五岁时的模样。在没有灯火的牛棚哩,刚诞生的件注视著时守,肆无忌惮地说:
「刚才出生的……婴儿……」
萤的心脏快被冰冷的手捏碎了。那个出生的婴儿是谁?
是正站在这里的自己吗?
僵硬的萤移动视线,望向时守。
瞪著她的时守之神,直直对著她射出了祸神的怨念。
她缓缓地摇著头,声音颤抖地说:
「我……不会……做那种事……」
我不会夺走你的一切。我甚麼都不要。所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哥哥的。我从来没有想要过,以后也一定不会想要。
萤恐慌的说不出话来。冰知平静地接著说:
「那之后,时守大人一直很害怕。你长大后,表现得愈出类拔萃,时守大人的心就愈受到压迫,一点一点地扭曲了。」
身旁都没有人时,他的心就会被件的预言占据,希望你立刻消失。
没有了你,件的预言就不会成真。没有了你,件的预言就失去了意义。
他诅咒你会不小心掉进急流哩,或是哪天在床上变成了冰冷的死尸。
他希望在一切被夺走前,你会消失不见。
——萤!萤、萤、萤、萤……!
都怪有你、都怪有你的存在,没有你该多好。
萤颤抖地看著时守,眼睛眨也不眨。
在耳边轰轰响个不停的急速心跳声好吵。真的好吵、好吵。
害得她听不见冰知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时守的怒吼声。
「尽管这样,时守大人的心,最后还是平静下来了。因为出现了深爱时守大人的女孩,而时守大人也深爱著她。被指定为下任首领后,时守大人终於从件的预言解脱了。」
忽然,冰知自嘲似地扬起了嘴角。
「去京城前,我们不是顺道来了这个秘密村落吗?就在那时候,时守大人第一次告诉了我这件事。」
冰知的双手握起拳头,咬住嘴唇,全身颤抖。
「你能了解吗……?我是现影,一直陪在时守大人的身旁,却没察觉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支撑他的人竟然不是我。」
其实冰知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而时守比任何人都了解冰知的性情,所以冰知一直瞒著他。
冰知是现影,他的使命是担任时守的影子。时守不想让他背负件的预言。那个预言,必须由时守自己克服。
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就没有资格当神拔众的首领。
於是,那天晚上,时守把夕雾叫来。
不是为了争斗,而是为了和解。
时守被预言束缚,对萤充满了憎恨与厌恶,好几次置她於险境,几乎要了她的命。
只有夕雾隐约察觉到这件事。於是他全力保护萤,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
萤打从心底倾慕时守,如果知道她最喜欢的哥哥被可怕的预言困住,想要伤害她,夕雾怕她的心会彻底崩溃。
那麼敏锐的萤,会对冲著自己而来的恶意毫无反应,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面对那样的事实。
「…………」
萤眨也不眨的眼睛,直接跳过冰知,注视著时守。
黑色迷雾蒙蔽了她的心,把她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提的事,全都藏起来了。
她不想再听了、不想再看了、一点都不想。
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眼皮,手指宛如不是自己的,沉重的难以置信,完全不听使唤。
「那天晚上,时守大人不是说过吗?他说要去鉴定你未来的夫婿。那是时守大人第一次打从心底关心你而说的话。」
哥哥第一次真正关心妹妹而说的话、与那个笑容,没有半点虚假。
「第......一……次……?」
嘶哑、几乎不成声、又像只是喘气的低喃,从她的嘴巴溢出来。
那麼,在那之前一起度过的日子哩,她所看见的、听见的,都是甚麼?

——……来……

心跳不自然地怦怦鼓动著。
「没错,在那之前,时守大人都在说谎。他欺骗了你、欺骗了乡人,也欺骗了她自己。」
时守了解夕雾的感情,也了解萤的感情。萤背负著神拔众的约定,而现影也不能成为小野家族的伴侣。但是,这些事都约束不了他们的心。
萤想要的不是丈夫,而是夕雾。所以夕雾可以成为孩子的父亲。
那天晚上,时守就是想对夕雾说这件事,冰知是后来才知道的。
时守认为这是自己与夕雾之间非做个了断不可的事,所以没告诉冰知,迳自去了水车小屋。
「没想到变成那样……」
冰知无力地摇著头。那天时守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为什麼在他打算溜出去时,自己没有察觉呢?
等萤来通知,冰知才知道时守不见了。就在他遍寻不著时,忽然想到水车小屋,立刻赶去那裏。
他赶到时,萤已经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惨不忍睹。夕雾不见了,躺在水车小屋的时守,还有一丝气息。
——时守大人……?!
脸色发白的冰知,首先跑向了时守。他是时守的现影,在那一瞬间,他根本顾不到萤。
濒死的时守,紧握著刀柄刻有竹笼眼图腾的短刀,缓缓张开了眼睛。
发生甚麼事了?夕雾呢?萤怎麼了?
大惊失色的冰知这麼大叫。时守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呻吟著说:
一开口说话,就喀喀咳出血来。剧烈喘息的时守,画出小小的竹笼眼,把所有的经过显现给现影看。
画在半空中的银白色竹笼眼,映出了时守看见的所有光景。
件拨开竹林出现了。很像人工作出来的恐怖形体,直直瞪著时守,从容不迫地张开了嘴巴。
『你将失去所有、被夺走一切。』
妖怪的眼睛眨也不眨,闪闪发光。
『那个女孩会夺走你的命,也会夺走那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件说完,狰狞地笑了起来。
新的预言让时守心碎了,件很满足地看著这样的他。
——杀了她……
眼睛像件般闪闪发光的时守,用力掐住冰知的手臂,低声嘶吼著。
——杀了……萤……
只要她活著,就会夺走时守的一切。连成为时守心灵支柱的女孩、即将诞生的生命,也都会被夺走。
可是冰知违抗了时守的命令。他不能那麼做。即使是时守说的话,他也不能听从。
於是,时守又下了新的命令。
他命令冰知把死后的他供奉为神。
抱著怨怼、憎恨而死的他,将成为祸神。他要成为神,取得力量,到时非杀了萤不可。
「时守大人留下那样的遗言,就自己割断了喉咙……」

——……过……来……

时守留下的遗言,是他用最后的力气对冰知下的咒语。冰知没办法抗拒那个咒语。
他不知道时守绝望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时守痛苦到连人类的心都丧失了。
最大的原因是件。
「件的预言一定会成真……你将夺他的一切,还有即将诞生的生命。」
时守无法阻止这些事。
萤不回乡的话,命运说不定会改变。可是萤回来了,还带著安倍家的孩子。
「原谅我,萤,我是时守大人的现影。」
救不了主人的现影,选择把时守供奉为神,终生成为他的使者。他不再是效忠首领家族的现影,而是遵从神的旨意行动的式。
「………………」
萤满脸惊愕听著冰知的告白。
那表情就像小孩听到不可思议的事、听到难以理解的事,头脑一片空白。
不想看、不想听、不想说话的小孩,抱头蹲踞在黑色的迷雾中。
没办法,那个人不在了。
每次发生这种事,就会冲过来抱住她的那双手不在了。会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的声音不在了。
那声音会告诉她,不必看、不必听、不必说。
心脏跳得好快。
扭曲变形的心,藏在黑色迷雾底下。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哥哥,所以——
「……哥哥……」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颤抖的好厉害。
她用嘎搭嘎搭抖动的双手掩住嘴巴,忍受虫子在胸口激烈钻动的疼痛。
心跳急速,迷雾散去了。
她想起背部的灼热剧痛、应声滚落的短刀、夕雾沾满血的手。
红色火焰照亮四周。
大叫「住手」的是时守的声音。
住手,夕雾,住手、住手。
——不要妨碍我……
把蚕食生命的虫子植入萤体内的人是——
「哥……哥……哥哥……」
夕雾想在虫子钻进体内最深处前,把虫子挖出来,结果被时守关进了竹笼眼的笼子里。
其实,萤都看到了。她看到不知道与哪里相连的黑色竹笼眼,被红色火焰吞噬了。
时守狞笑著。看著濒死的她,狞笑著。
那张脸好像件,目光炯炯地狞笑著。
「唔……!」
时守的咆哮声说,在强劲的暴风雪中回荡。
——萤、萤、萤!萤、萤、萤!都怪你……!
都是因为我的存在、我的存在。
「……啊……」
萤的脚一软,跪了下来。她的呼吸急促,眼睛眨也不眨的抖动著。
「为……甚麼……」
我甚麼都不在乎了。
只有一件事例外。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
你从甚麼时候开始讨厌我?从甚麼时候开始恨不得杀了我?
记得以前我做过恶梦。当时我对你说不记得内容了,其实我记得。
我梦见两只手勒住我的脖子,扯断我的喉咙、血管,要让我断气。
难道那是你吗?那麼,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吗?
不对,那并不是开端。
小时候,我就经历过好几次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甚麼也没说。
我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保持缄默。
——是的。
我的心总是蒙著黑色的迷雾。
「那麼……为什麼……」
从狂乱的那天晚上起,萤的心就冻结了。原以为再也不可能解冻的心,被过於残酷的事实,一点一点地敲碎了。
泪水从她张大的眼睛涌出来,被暴风雪吹散了。
「为什麼……不告诉我……」
哥哥、哥哥!
「只要……你告诉我……」
她想帮助哥哥。她想成为哥哥的左右手。她想实现哥哥的愿望。
掩住脸哭泣的萤,在绝望中呐喊:
「只要……你叫我去死……我就会……!」
心跳扑通扑通鼓动著。
既然这麼……

——来……来啊……

既然这麼想杀了我。
我就让你杀——。





——……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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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那嘻嘻嗤笑的远方,
传来美丽、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



在左手臂钻来钻去,隐隐作痛的灼热,愈来愈猖狂,削弱了气力。
白毛里被刻划了竹笼眼的小怪,在黑暗中咬牙切齿的咒骂著。
「真是……太可恶了!」
冰知画出来的竹笼眼,瞬间缠住小怪,把它吸进了人界之外的次元。
周遭充斥著与虫子相同的邪气,这恐怕是虫使做出来的空间。
在这之前,小怪一直以为虫使是夕雾,不料判断错误。
「该死的冰知……」
小怪露出可怕的眼神,低声咒骂时,有东西啪唦掉在它旁边。
散发著血腥铁锈味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被竹笼眼困住的小怪,在全身像压著铅块般的高压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头转向东西掉下来的地方。
在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理低声呻吟的人,跟小怪一样,全身都被黑色竹笼眼覆盖了。
定睛注视的小怪,看到衬出黑色竹笼眼的白色头发,皱起了眉头。
「夕雾……?」
不知道为什麼,受了伤的夕雾被吸进了这个地方。
灼热疼痛的左前脚,完全不听小怪使唤。每次它想抓抓自己的脖子或肚子时,那只脚就会跟它做对,突然弹跳起来。
这时候,他会用右前脚压制左前脚,使出通天力量把钻动的虫子镇住,可是也快撑到极限了。
即使拥有十二神降中最强的通天力量也没用,它被迫在体内饲养了蚕食神气的虫子,现在四肢又被吸取通天力量的黑色竹笼眼五花大绑,就像走到了最后关头,正不断的与呼吸一起吸入邪气。
不赶快想办法清除虫子,从这里逃出去,就会陷入很可笑的窘境。
「……唔……萤……」
痛苦呻吟的夕雾拼命挣扎,想拨开深深嵌入他脖子的竹笼眼。
「喂,夕雾。」
听见咆哮般的叫唤,夕雾停止挣扎,找到被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笼罩,看不清的小怪。
「十二……神将……」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怎麼会变成这样?」
夕阳色的眼眸,气得闪闪发亮。
「这次你非把事情说清楚不可!那个攻击安倍家的人、操纵疫鬼的术士到底在哪里!」
小怪愤然逼问,夕雾支支吾吾的说:
「所有事的起因……是件……」
忽然,一阵寒意抚过小怪胸口。夕阳色的眼眸泛起不安的神色。
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呢?
心跳异常加速。总不会是?
看到小怪的反应,夕雾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萤出生的那天晚上,时守听到了件的预言。」
件。
惊愕的小怪哑然失言,脑中瞬间闪过五十多年前的凶事。
「预言束缚的了时守的心,在他体内慢慢种下疯狂的种子……」
直到发生惨剧那一夜,夕雾才知道这件事。
夕雾到指定场所时,时守面无表情,呆呆望著水面。没多久,发现夕雾来了,他像鬼魂般摇晃著身子,劈头就问:
——预言不能推翻吗?
夕雾听不懂他在说什麼,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接著,时守又发出开朗的很不自然的笑声,让夕雾不知所措。
到底怎麼回事?夕雾偷偷观察他。回头看著夕雾的时守,露出不像人类的表情,嗤笑著说:
——那麼,还是得杀了她。
要不然,萤会夺走我的一切。
——这是件的预言,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然后,没等夕雾开口问,时守就自顾自说起来了,说他有多恨萤、有多讨厌萤。
没有萤该有多好。都怪萤不好。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
那是精神已经错乱的人的疯狂言灵。
时守是个阴阳师。被指定为神拔众的下任首领,从小就展现出类拔萃的资质,是大家公认的优秀术士,却用那麼狠毒、不堪入耳的话来咒骂妹妹。
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
时守每叫一次萤,他周边就会出现叽叽喳喳的虫子满地爬。虫子沉入土里,扩散到整个秘密村落,结界都快要变形了。
萤。每叫一声,这个诅咒就会变成虫子,把萤引来这个地方,就像兔子跳进了陷阱里。
萤。时守反覆叫著。注入了最大极限的怨念。
两边的法术互相冲击著,萤被卷进去昏倒,时守抢先一步接近她。
他从萤脖子根部的灵力穴,把虫子打进去。虫子大举入侵到肌肤下面,朝中间偏左的心脏移动。
必须在虫子到达那里之前,把虫子清除。使用法术太花时间了。
夕雾是现影。现影可以替主人承受诅咒,使诅咒失效。但虫子的邪念太强大了。光靠白发、红眼与生俱来的力量,救不了萤,必须直接捕捉虫子。
夕雾身上只有被任命为现影时获赐的短刀。
以保护萤为己任的现影,为了保护他,割开了她的背。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思绪混乱的萤,问他为甚麼这麼做,他也没有时间回答。
而且,看到萤被这样对待,还不肯面对现实,强迫自己继续倾慕时守,他真的觉得萤好可怜,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什麼。
可是,没多久,时守放出来的竹笼眼就贯穿了夕雾的胸膛。
他的记忆就此中断了。
醒来时,就跟现在一样,他被幽禁在茧般的狭窄空间,周遭充斥著黑色迷雾与祸气。
夕雾眼中只有生命垂危的萤,对时守来说,要封锁这样的夕雾,把他送到其他次元,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时,已经是那晚的五天之后了。
正打算回乡时,才知道所以有罪行都算到了他头上,他背负了逆贼的污名。
他被陷害了,又没办法说明,只好逃开同族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想控诉,事实不是这样,所有事都是时守做的。
可是——
「我发现……萤如果知道,可能会崩溃。」
神拔众的所有人、长老们以及小野首领,说法都一样。
说萤能力强、坚韧、有耐力、有毅力。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的努力。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她的才能,还有她认真努力的模样,才会给她这样的评价。
然而,夕雾知道,她是多麼纤细、多麼专情、多麼害怕孤独。
她愈努力,与哥哥之间的距离就愈遥远。这件事天知道她有多麼挣扎。
为了协助哥哥而学习的所有东西,竟然会危及哥哥的立场,叫她如何想像的到呢?
割伤了她的背部、杀了时守,从此行踪不明的夕雾,已经成了逆贼,很难再直接保护她了。
告诉她事情真相,还不如让她把夕雾当成仇人憎恨,这样反而能成为她的精神粮食。夕雾发觉虚假的事实,比残酷的真相更能支撑她的心灵,所以决定背负那样的污名。
然而,这麼做对吗?
在远处守护著她的夕雾,在她陷入危机时,都会忍不住出手救她。每次救她,她都会呼唤夕雾的名字。从小以来,她一直是这样。不管变得多麼高强,她还是会随时搜寻夕雾的身影。
试图剥开嵌入脖子的竹笼眼的夕雾,手上也被印上了相同的图腾,他气喘吁吁的桡著。皮肤被指甲抓破,渗出血来,他还是不停的抓。
小怪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左前脚从肘部以上,微微颤抖起来。在这之前,侵犯界限一直没办法跨过肩膀的虫子,数量不断增加,开始扩大范围。
因为这个空间的祸气,会消耗小怪的体力,相反的,让虫子活跃起来。
「无论如何……要先脱离这里……」
否则会像萤那样,被体内的虫子蚕食鲸吞。
小怪是十二神将,所以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体力才会像人类那样,被消耗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神将并不是不死之身,也不能太乐观。
有没有什麼法子呢?
小怪甩甩太疲惫而思考变得迟钝的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个空间是时守的祸气制造出来的。虽然他被供奉为神,但以前毕竟是人类,使用法术的原理应该与人类相同。
是法术,就能破解、反弹回去。小怪是神将,不会使用阴阳师的法术,要破解很难。那麼,只能反弹回去。但这麼做,还是要同样使用这种法术的阴阳师才能发挥功效。
既然这样——
「就强行突破吧……」
被制造出来的空间是封闭的。祸气不断弥漫小怪他们周遭,时间愈长浓度愈高。因为没有出口,是完全密闭的空间。
法术制造出来的空间,只要使用比充斥里面的气更强、更猛的气炸开,就从内部爆裂。
小怪只要恢复原貌,使用神气炸开,就能击破时守之神制造出来的这个茧般的空间。
问题是——
它撇一眼正在抓竹笼眼图腾的夕雾,犹豫不决。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如果使出全力让神气炸开,很可能在茧爆裂的同时,这个男人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更何况——
「…………」
左前脚的虫子,也未必会乖乖听话。
怎麼办呢?
在它视野角落的夕雾,咬牙切齿的站起来。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来。满满的祸气贪婪地向血滴聚集,兴奋的颤动著。
血是精气的凝聚体,祸气会威胁里面满溢的生命,把精气夺走,转化为完全相反的东西。
左前脚剧烈颤抖。同时,黑色迷雾般的邪气,从所有毛孔喷呜癌。皮肤彷佛从里面被强行扒开,痛的小怪呱呱大叫蹲下来。左前脚突然弹跳起来,差点击溃小怪的左眼。
「哇……!」
小怪反应不及,幸好那只脚在距离眼睛一根头发的地方停下来了。
是夕雾的手抓住了小怪的脚。
肩膀上下起伏喘得很厉害的夕雾,手指用力抓住了抖个不停企图挣脱的小怪的左前脚。连他的手指都浮现了细微的竹笼眼,那些图腾不断增加,几乎快掩盖他全身了。
他盯著小怪,用低沉的嗓音说:
「是虫子吗?」
「是的。」
这麼回答的小怪,眼皮颤动了一下。像是从夕阳裁剪下来的红色眼眸,闪闪发亮。它低声询问抓住它的脚的夕雾:
「你刚才说你可以让虫子失效?」
白发红眼睛的夕雾默默点头。
在充斥著黑色祸气的空间里,只看的见红色与夕阳红的两双眼睛。
「那麼,可以清除窃据这只手臂的虫子吗?」
这不是徵询,是确认。戏务更加把劲压住那只脚,喘著气说:
「做是做得到,但是……会很痛,你忍得住吗?」
小怪傲慢的笑著说:
「神拔众的现影,你明知在你面前的异形的真正身分,还敢说这种话?」
虽是娇小的异形模样,那抹笑容却很犀利,不愧是被称为最强且最凶的十二神将腾蛇。
十二神将居众神之末。
时守被供奉为神的日子还不长。十二神将虽敬陪末座,但活过几千年的岁月,真要短兵相接,时守还是很难有胜算。
身为人类时的时守很聪明。现在变成祸神,应该还是一样聪明。
他憎恨萤、憎恨萤的一切,所以凡是跟萤相关的人,他大概都想消灭吧。
夕雾透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竹笼眼咒术,看到时守与冰知做了什麼。
发生惨剧后,好不容易才康复的萤去了京城。冰知听从时守的命令,在背后运筹帷幄。
皇上对安倍家族产生怀疑,寻求其他派别的阴阳师,对时守和冰知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偶然。
以前认识的大帅伊周来找阴阳师时,冰知推荐了自己。
然后,他把安倍家族彻底逼入了绝境。还巧妙利用了许多重叠的偶然,封锁了安倍家族的行动。
小怪忽然甩了甩耳朵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
气喘吁吁的夕雾,只能把视线转到小怪身上。白色异形严肃的说:
「你为什麼在京城攻击了昌浩?」
这个问题有点唐突,现影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带著苦笑,对疾言厉色的小怪说:
「我是想测试他有没有能力保护萤。」
还有确认神拔众想取得的天狐之血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劲。
萤将会拥有那股力量,如果太危险,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拦。遗憾的是,在昌浩启动天狐力量前,就被萤本人阻止了。
听完戏务的答案,小怪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根据同胞天一的描述,夕雾可一点都不像在测试昌浩的能,散发著强烈的杀气
「你是想杀了他也无所谓吗?」
「没错。」
回答的乾脆俐落的现影,一只手抓著小怪的脚,另一只手缓缓结起了刀印。那只手的手指也浮现出无数细微竹龙眼图腾。
小怪摇摇尾巴,对正要调节呼吸的夕雾说:
「虫子消失后,我会毫不客气地摧毁这个茧。」
「随便你。」
「我可不保证你能活著。」
言外之意在告诉夕雾,它的神气有多强。现影瞪著小怪的红色眼眸,闪烁著强烈光芒。
「别瞧不起人,十二神将。」
守护小野血脉的现影,都有一身好法术,还要承受种种诅咒。担任这个职务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白头发、红眼睛。
往往被当成异形的外貌,是现影的骄傲。保护首领血脉的特异能力,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因此,冰知杀不了时守,还听从他的要求,把他供奉为神。
同样身为现影的夕雾非常能理解,冰知只是一心想著,起码不能让被预言束缚、被憎恨困住的时守成为恶灵。
由於没有察觉时守的苦恼,冰知被夺走了其他所有的选择。
那麼,夕雾为什麼在这里?又是为了谁?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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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月光照耀著生人勿近的森林,成亲在森林里专注地激发自己所有的灵力。
侵入喉咙底部的疫鬼,已经跟成亲融合,潜藏在体内。
这是对安倍成亲下的夺命诅咒。
只要把「这是诅咒」当成言灵说出来,这件事就会变成诅咒。阴阳师的言灵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无形变有形。
成亲感觉萤用来冻结疫鬼的法术,正逐渐减弱。一定是她出了什麼事。
等等阿,萤,再等一下。法术现在解除的话,我就稳死无疑了。
这麼一来,被封锁在体内的邪气,就会失去控制,一举涌出来。
绝不能让安倍家的森林被邪气污染。
盘坐、双手合十、闭著眼睛的成亲,叫唤作镇西方位置的弟弟。
「昌亲——」
「是。」
仰望著快升到天顶的月神的昌亲,慌忙转向哥哥。他的任务是,在满月升到天顶时,把哥哥当成依附体,请神降临。
现在的成亲,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必须请神降临,借用神的力量。同时,昌亲和三名神降也会把力量注入成亲体内。
即使这样,万一这些力量集合起来,还是赢不过对方术士,诅咒的反弹就会失效,所有法术都会反弹到现场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意味著,成亲将会死亡。
「是,哥哥,什麼事?」
昌亲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僵硬、没有抑扬顿挫。成亲淡然命令弟弟:
「如果诅咒的反弹失败,在邪气喷出来之前,就把我和疫鬼一起杀了」
「这……!」
天一倒抽一口气,脸色发白,双手掩住嘴巴,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斜前方的朱雀。十二神将朱雀也大惊失色,严肃地注视著成亲。
十二神将天空望向闭著眼睛的成亲,凝然不动。他早已猜到,成亲迟早会说这句话。
毅然决定今晚一决胜负的两人,在穿上白色狩衣时,就充分展现了决心。神将们无法制止,也阻止不了他们。因为神将们知道,即使主人在场,也不会劝阻他们。
去年春天,黄泉瘴穴被凿穿时,昌浩穿上黑色狩衣,抱定必死决心前往出云,安倍晴明也没阻止他。
神将们都还记得,晴明答应昌浩悲痛的要求,默默送他出门时的背影。
昌亲默然望著哥哥的侧面,沉稳而平静地回答:
「是——」
成亲听到他的回答,闭著眼睛淡淡一笑。昌亲也微微一笑。
月亮升到正上方了。
昌亲拍两次手,闭上眼睛。
「啊,奉迎恭请月神,」他念的是请神的祭文:「降临神所在之位置。」
神的力量会降到成亲身上。但是,神可能会把寄宿在他体内的疫鬼的邪气视为污秽,不愿意降临。
昌亲继续咏诵。
「八方神息,神感息彻,长全大分之一,六可之灵结。」
全心全意咏诵的昌亲,额头冒出珠玉般的汗水。
「水者形体之始,神者气之始,水者经之本,神者生之本也。」
成亲边听著弟弟念的咒文,边探索沉入自己体内深处的疫鬼。
清除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失去这次机会,就没救了。
「五火四达长幸之坚,五木下立远年之台,三土升气风感之速,白方金光入幸之全。」
然而,成亲并不想就此结束生命。
他全神贯注,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使出全力,加上神的力量,把疫鬼、邪气、痛苦、折磨,全都反弹回去给惹火了安倍家的术士。
如果自己的力量输给那个术士,那麼,就到时候再说了。凡是该怎麼样,就会怎麼样。
在生命关头,他下定决心,计算时间、选择场地,尽全力做好了准备。
尽完人事后,只能听天命了。
「请带来金木水火土之神灵、严之御灵。」
在昌亲念完咒文的同时,成亲拍响了手掌。



黄泉的送葬队伍扛著棺木,由唱歌的女人带头,缓缓走向昏暗的岸边。
从棺木拉出了细细的银线。昌浩紧跟著银线往前跑。
黄泉的鬼们挡住昌浩去路,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抓他。
昌浩扭动身躯,边闪躲边大叫: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出的刀印,化成白银刀刃,一刀砍向挡住去路的鬼们。
被砍断的鬼手鬼脚弹了出去,被砍断的上半身也飞了出去。
昌浩又横扫刀印。
「禁!」
这个法术禁止众鬼们伫立前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被施了法术的黄泉之鬼,从旁侧、斜侧、后侧伸出手来,企图抓住昌浩的脚。
昌浩注意群鬼的行动,小心不被抓到,跟在队伍旁边奔驰。
银线不断延伸,像是在引导昌浩。那条从棺木拉出来的线,宛如是把躺在棺木里的某人强行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望。
有人在呼唤躺在那棺木里的人,叫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
昌浩清楚听见,颤抖的线传来这样的叫声。
《一……》
女人唱著歌。令人生厌的美丽歌声,带给鬼们新的力量,更紧盯著昌浩的脚,死缠不休。
《二……》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击碎缠绕脚边的邪气后,在眼前架起刀印。
「其去处未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附近的鬼们,突然站住不动,像推骨牌般一一倒下。
这是禁咒。啊,对了,昌浩想起第一次使用禁咒,是为了追牛车妖怪。
可是法术没有遍及所有的鬼,送葬队伍还是不断往前进。响起的波浪声,听起来好遥远。
昌浩抛下倒地不起的鬼们,继续追没停下来的送葬队伍。
冒著淡绿色的鬼火,在京城大路疾驰的妖车,如果在这里该多好,转眼间就可以追上那具棺木和带头的女人了。
「可恶……!」
这麼想的昌浩,忽然听见后面有声音说:
「别忘了,这里是梦殿。」
他猛然回头,看到夏岦斋不知道什麼时候跟著他跑起来了。
夏岦斋对满脸问号的昌浩,眨个眼睛,笑著说:
「我是瞒著官吏偷偷来的。听好,这里是梦殿,梦会成为现实,想法也会成为现实。」
因为梦就是这样。
只要用力想,就会成为现实。
人不睡著,就不能来梦殿。这里是神与死者居住的地方。这里会吹起黄泉之风,偶尔还会出现妖魔鬼怪。
没错,连妖魔鬼怪都会栖宿在这里。
昌浩张大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可是……
这里是梦殿。
「车……」
梦即现实,现实即梦。在现实里看到的东西,也会在梦里出现。
「车之辅————!」
银现在如推骨牌般倒下的送葬队伍的缝隙间闪烁,微小的光芒与突然亮起来的淡绿色为光交叠。
刹那间。
在逐渐远去的后方;在鬼们如推骨牌般倒下而蠢蠢蠕动的黑暗中。
牛车突然喷著淡绿色的鬼火,踢散挣扎的众鬼们,从中间快速冲出来。
车辕比一般短的牛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穿越了送葬队伍。
浮现在大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从眼睛溅出很大粒的泪珠。
《主人——!》
「唔……!」
听见怀念的嘎啦嘎啦声响,昌浩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回头看。
《主人——!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主人的呼唤声,听得一清二楚!》
喜极而泣的车之辅,直直冲向了昌浩。
《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要主人叫唤,无论哪哩,在下都会赶到!即使不是人世!所以在下来了,来到主人身旁了!》
那个声音说,它听见呼唤,所以来了。那个声音以身为昌浩的式为傲。
「我听见了……」
与昌浩并间奔跑的岦斋,听见他颤抖的低喃声,微微眯起了眼睛。
昌浩的脚步慢了下来。以前怎麼祈祷、怎麼期盼,都听不见的声音,现在听见了。大家都听得见,只有他听不见,不知道他懊恼了多少次。
车之辅跑到速度减慢的昌浩身旁,掀开了后车帘。
《主人,请坐上来!主人?您怎麼了?主人?!》
看到昌浩眼眶湿润的车之辅,吓得差点跳起来。
昌浩急忙擦拭眼角,强装没事的样子摇摇头,绕到车之辅后面,抓住车体跳上去。岦斋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内。
昌浩掀开前车帘,抓著柱子,指著前方说:
「车之辅!绕道前头!」
《是!》
牛车在淡绿色鬼火照亮中奔驰;载著昌浩,像那次那样奔驰。
昌浩紧紧抓著柱子,后车帘高高扬起。妖车绽放的鬼火,像是最能鼓舞人心的灯火,照亮了昌浩前进的路。
车之辅时而撞开送葬队伍的鬼们,时而助跑跳过它们,或是利用柜让她们眼睛昏花,趁机穿越队伍,朝著扛棺木的那群鬼和带头的女人疾驰。
「喔,第一次坐到这麼快的牛车。」
岦斋悠哉地说著,打开小窗,观察后方状况,把刀印伸出窗外。
「禁————」
追上来的众鬼们,被施了法术,当场像推骨牌啪?啪?倒下去。这是禁止前进的法术。
牛车很快赶过那群鬼,转眼间就与前头并排了。它划出弧线,绕到队伍前方停下来,挡住队伍的去路。
昌浩和岦斋从车内跳下来,挡在女人面前。
披著衣服的女人,扬起嘴角嗤笑著。
《一……》
车之辅回头一看,黑色波浪竟不知不觉中逼近了车轮。
《咿……》
全身颤抖的牛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与女人的数数歌交叠,扛棺木的鬼们依然缓缓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黄泉之鬼们,形成扇状,包围了昌浩他们。
被波浪与送葬队伍夹在中间的昌浩,无路可走了。
岦斋在昌浩耳边低声说:
「喂,怎麼办?走投无路了。」
昌浩只转动眼睛确认状况。并排的众鬼们,加强半圆型的包围,停止所有动作,等待女人指示。
女人嗤笑著,从衣服底下看著昌浩。可以感觉她的神情充满嘲讽。
从棺木延伸的线,微微颤抖摇晃著。昌浩发觉,线变得比刚才细,好像快撑不住了。
送葬队伍再更接近黄泉,那条线一定会断掉。昌浩终於明白了,线如果断掉,棺木中的某人就会完全没入黄泉。
女人缓缓张开嘴唇,抖动喉咙唱著:
《一……》
歌声再次响起,重复再重复,现场的祸气就愈来愈浓烈,从远处召来的黄泉之风。如涨潮般拍岸而来的波浪,也逐渐增高,呈现汹涌的气势。
呼吸好困难。这离应该是快要脱离梦殿的尽头之地。
时间不多了。如何才能颠覆绝对性的人数差异,把属於黑暗的人打回黑暗?
《六……》
女人唱的是黄泉的数数歌。
这里是尽头之地,然而车之辅还是来了。
那麼,神也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
「…………」
昌浩用力深呼吸,拍响双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
既然,唱黄泉之歌,能招来黄泉之风、唤起黄泉之波,形成葬送队伍。
那麼,用与神相通的言灵,唱天之数数歌,消弭一切就行了。
「平息诸多悲哀、痛苦、恐惧、动摇之心。」
《咦……?!》
女人忽然喘不过气来,双手按住喉咙。
《……噎……噎……》
她试著从喉咙挤出声音,但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气声。
众鬼们大惊失色,骚动起来,猛然往后退,发出咆哮声,用愤怒的狰狞表情瞪著昌浩。
倘若张著眼睛,恐怕会被太过可怕的面貌吓得不能呼吸。
但昌浩闭著眼睛,在脑里描绘可能降临此地的神明的庄严光芒。
他看著闪亮的碎片,如银白色的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幸魂、奇魂、和魂、空津彦、奇光。」
光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随著昌浩的歌声缓缓落下,车之辅看得目瞪口呆。
最令车之辅惊讶的是,碰触到闪闪发亮的银白色美丽碎片的的鬼,会无声地痛苦挣扎,最后哗啦哗啦地崩溃瓦解。
打上来的波浪,濡湿了车之辅,也濡湿了岦斋、昌浩的脚。
汹涌的昏暗波浪,被银白色的碎片镇压,缓和地冲上岸来,卷走了众鬼们最后的悲惨模样。
「天之火气、地之火气、晃啊晃、摇啊摇。」
《……唔……唔!》
女人双手抓著脖子,满地打滚。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扛著棺木的鬼和女人,都僵住了。
响起了拍掌声。排成黄泉送葬队伍的所有人,彷佛以第二次拍掌声为信号似的,与银白色的雪同时崩溃瓦解,被波浪吞没了。
昌浩呼地喘口气。
车之辅默默望著张开眼睛的昌浩的背影,微侧著脸,开心地说:
《在下等您回来。》
昌浩讶异地回过头,看到飘落的银白色碎片,薄薄覆盖了车顶,车体似乎逐渐变透明了。
「车之辅。」
《在下会一直在户桥下等著您。》
「嗯……」
昌浩说不出话来,只点了个头。车之辅把脸皱成一团,笑了起来。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滚落出大颗的泪珠。
《可以蒙您召唤,在下真的很开心,主人……》
没多久,只剩下了昌浩和岦斋。
扛棺木的鬼们的视觉暂留影像消失,沉甸甸的棺木失去支撑掉下来。
溅起飞沫掉下来的棺木,发出咚隆巨响,盖子稍微滑开,露出里面的人的衣服,还有紧紧握起拳头的小手。
吃惊的昌浩反射性地转头看。岦斋倒抽一口气,立刻冲过去,抱住棺木,遮住缝隙。
「阴阳师大人?」
昌浩搞不懂岦斋在做什麼,不解地皱起眉头。
岦斋赶紧把棺木的盖子推回去,喘口气说:
「官吏严格下令,不能让你看见……」
他缩起肩膀,转头看著昌浩说:「你看见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要承担这麼大的责任。」然后,安抚昌浩说:「对吧?」笑了起来。
昌浩张大眼睛看著岦斋那张脸,觉得很像谁。
「怎麼了?」
夏岦斋疑惑地皱起眉头的模样,真的很像昌浩刚才看到的某人。
在这个梦殿最先看到的光景,是某个村落,有个孩子出生了。周围有产婆、母亲、父亲、看似祖父的老人。
那时候,有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说:
——不好了……!
昌浩注视著岦斋,半茫然地低喃著:
「……件……」
一只手摆在棺木上的岦斋,表情紧绷起来。失去血色的脸,还有些抽蓄。
没想到岦斋会是这种反应,昌浩惊慌失措。岦斋注意到他的表情,叹口气,用指尖抓著额头上的发际说:
「是不是有点像?」
他没说像谁。昌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祖父的好友岦斋,沉稳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我出生当天……件出现了,说了预言。」
那个预言是针对刚出生的婴儿。
真的是很可怕、很悲哀的预言。
听完预言后,夏的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和祖父也哑然失言。
件的预言,怎麼挣扎也躲不开。
波浪声逐渐远去。带来波浪的黄泉之风也静止了,所以波浪也退回比尽头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岦斋望著昏暗远方,像唱歌般地说:
「件的预言一定会成真……预言会束缚人的心灵、生命,没多久就会带来预言的命运。」
昌浩的胸口一阵冰冷的纷扰。
预言。
是它搅乱、扭拧事情应有的原貌,把事情引像它所说的结果吧?
「我败给了件……中间我一度以为我赢了。」
岦斋苦笑著,看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把手摆在左胸口。
昌浩知道,他的那地方,很早以前就被挖空了。因此双手沾满鲜血的十二神将,到现在都很懊悔。
「是件的预言……」
是件的预言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吗?那麼,件是不是也改变了祖父、十二神将们的命运?
岦斋似乎从昌浩严峻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麼,摇摇头说:
「件的预言,也有带来一些好事。」
「咦……」
男人竖起指头,抿嘴一笑。
「首先,我决定不输给预言,为了得到击垮预言的力量,我又决定去京城。到京城后,遇到一个很有趣的男人,他拥有很强的灵力,可是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的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
怀念似的地眯起眼睛的岦斋,说的应该是昌浩的祖父。
「我跟那个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的男人交谈过后,发现他真的比我想像中更讨厌与人接触……以下省略。不过,假如没遇见他,我就不能经历那之后种种有趣的事。」
岦斋开怀大笑,抓抓昌浩的头。
「我没能颠覆预言,度过幸福的日子,还让他为我难过到现在,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自己倒觉得这样也好。」
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不过,因为那个预言,我的确吃尽了苦头,死后也很惨,真的很惨,也不是没想过什麼时后才能脱离,总之,惨到不能再惨了,惨到我都快不行了……」
岦斋东张西望,确认没有被偷听,又接著说:
「多亏那时候遇见了那家伙和她,我现在才这样用敢地向前看,尽管对当时的事还是懊悔不已。」
因为件的预言会束缚人心,而那颗心,在死后也会遗留下来。
「我来到这里,被押解到冥官面前时,脑中一片空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麼事。」
岦斋似乎想起了当时的事,眼神茫然若失。
「你也知道,冥官那位老兄很可怕,我又不知道我什麼时后死了……思绪大乱,一度被打入境界河川,赫然觉醒后,他给我看了人界的现况。」
眼神茫然的岦斋,露出苦涩的表情。
当时看见的是绝望到几乎崩溃的好友、勉强支撑快崩溃好友的十二神将、一直倾慕著好友的女孩。
「他看起来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可是,我很开心。」
快崩溃的好友,终於因此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岦斋所说的理想人生一模一样的生活。
他们两人都不恨岦斋。把所有仇恨、愤怒,都转向了束缚岦斋的预言,以及陷害他的智辅宫司。不久后,把那些仇恨与愤怒,都埋入了心底深处。不只是埋起来,还随著时间慢慢地遗忘、抹消了。
他们没做错,绝对没做错。
不只是被预言绑住的人,连这个人周遭的人的命运,也会被预言改变。
所以件的预言是禁忌,会带来许多不幸。
「我很幸运遇见了他们。他们没有输给预言,所以我也得救了。」
好友有支撑他的人、有跟他共度人生的人,这样的结果也拯救了岦斋。
「若不是遇见他们,我败给预言死掉后,可能还会继续被预言困住,陷入仇恨、痛苦中。」
岦斋认为,预言真正恐怖的地方,应该是困住有强禁灵力的人,让那个人死后也带著一身邪念,沉入黄泉深处。
「听官吏说,送葬队伍来带走的人当中,偶尔也会有被预言困住而死的人呢,不过,我除了自己外,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麼……」
昌浩瞠目结舌。
在小野时守面前出现了第二只件。
「时守似乎一度战胜了预言,那之后又有别的预言吗?」
「这……」
岦斋刚张开嘴巴,就到抽了一口气,直冒冷汗。
昌浩循著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黑衣男人。
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麼,感觉得到到锐利的视线。
「啊……呃……我不能再说更多了,对不起。」
虽然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但是他再不满,也不能怪岦斋。
满脸不悦,抿住嘴唇的昌浩,发现冥官走向了这里。
昌浩脚下有延续的银线,冥官似乎是沿著那条银线来的。
银线延伸到紧闭的棺木里。
冥官说他不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
「呃,阴阳师大人。」
「什麼事?」
「里面的人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他想这总可以问吧?可是岦斋的表情还是很复杂,皱著眉头,没说话。
看岦斋低声嘟囔的样子,冥官怀疑的说地看著:
「你在做什麼?」
「唔……呃……」
岦斋在冥官耳边说了些什麼。冥官表情不变,瞥了昌浩一眼。
昌浩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心想那种事也不能问吗?
可是岦斋似乎觉得,虽然他藉助了车之辅的力量,但毕竟是他帮助了棺木里的人,应该有权利知道能不能回去。
「很难说——」
冥官的回答令昌浩感到意外。
「咦?」
「要不要回去,端看本人的意愿,我什麼也不能说。」
「…………」
昌浩不由得望向岦斋,他也默默点了点头。
冥府官吏望著波浪声远去的彼方,淡淡地说:
「虽然是被黄泉送葬队伍强行带走,但要不要进入棺木内,还是由那人自行决定。硬拉回来,也很难说心会不会回来。」
「什麼……!」
昌浩差点扑上去揍人。冥官用力抓住他的额头,拦住了他。
「听我把话说完嘛,小子。我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回去,但我并没有说不放那人回去。」
挣扎著想拨开冥官的手的昌浩,眨眨眼睛,疑惑的问:
「你的意思是……?」
「我总不能把那人送去黄泉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太亏待那人。」
「不会太亏待……?」
这麼喃喃反问的是,在后面苦著一张脸的岦斋。
冥官冷冷地喵了他一眼,放开了昌浩。
没想到会被抓得那麼痛,昌浩低声呻吟,狠狠瞪著冥官。冥府官吏眯起眼睛,鄙夷地看著昌浩,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他在笑。
昌浩搞不清楚那个笑容是什麼意思,提高了警觉。
面对这位老兄,警觉性愈高愈好。
「看在你为我工作的份上,就让你看看见后来对我的子孙说了什麼。」
昌浩惊愕的抬起头,冥府官吏细眯著眼睛说:
「我倒要看看,你看过后会采取什麼行动。」
言外之意就是会给他看,要求他做个妥当的完结,让他备感压力。
双手放在棺木上的岦斋,点点头示意。不管冥官怎麼做,有这个人在,事情应该就不会遭到哪去。
不知道是否看透了昌浩这样的想法,一脸酷样的冥官猛然伸出手来,用力把昌浩往后推。
失去平衡的昌浩向后仰,脚瞬间往后退,却踩不到地面。后面是个大洞。
「咦……?」
昌浩直接掉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站在洞穴边缘的岦斋,把手举到眉毛上定睛凝视,寻找来不及惨叫就掉下去的昌浩。黑不见底的深渊,把昌浩完全隐没了。
「阴阳师,你在做什麼?快来啊。」
转身边催促岦斋的冥官,表情跟刚才面对昌浩时完全不一样,非常紧张。
「啊,是、是。」
两人合力推开棺木的盖子。
里面躺著几天前虚岁才刚六岁的当今皇上的大公主。
如白纸般苍白的肌肤,冰冷得像蜡做的。身上也完全没有体温,穿著白衣的模样,看起来毫无生气。
这里是梦殿尽头。这里只住著神与死人。活人只有在做梦时,才能来到这里。自愿进入黄泉棺木里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即使硬把她送回去,她的心也不会回去。假如她没有自己回去的意愿,昌浩的奋战就白费了。
岦斋抱起了修子。冥官举起神剑,把空棺木砍成两半,让棺木不能再使用。
转身走开的冥府官吏,表情比平时严肃。岦斋在这个男人手下工作的日子并不算短,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状况应该是很危急吧。
有什麼事要发生了。修子活著会成为阻碍,所以送葬队伍来带走她。
躺在岦斋臂弯里的幼小公主,右手紧紧握著。仔细一看,从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拉出了细细的银线。
昌浩快要放弃时,碰触到那条线,就奋力往前冲了。
把修子留在这世上的东西,一定就是这条线。
女孩紧紧闭著眼睛,动也不动。岦斋轻声对她说:
「不要再犯错了……」
他自己犯了错。因为犯了错,现在必须绕一大圈子,才能回到原点。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犯错。他曾经犯过很大的错误。
所以他由衷希望,女孩不要再犯错。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张开眼睛的昌浩,一时没察觉自己是被衣服盖住了。
「哇……?」
身体没办法动,张开眼睛还是一片漆黑,都是因为他被衣服盖住了,还被紧紧压著。
他还以为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压著。那东西很细,却压得很紧。
挣扎著想脱困的昌浩,听见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昌浩……?」
声音太小,昌浩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那是勾阵的声音。
原来困住他的东西,是勾阵的手臂。昌浩掀开衣服,发现勾阵是蹲下来趴在他身上把他抱住,不禁眨了眨眼睛。
昌浩使劲从她底下爬出来,看到包围自己与勾阵的强烈邪念漩涡,还有阻绝邪念的神气之墙。
那是勾阵放出来的神气。那面保护墙离他们很近,与抱著他的勾阵的背部,几乎只有一寸的间隔。伸出手,彷佛就会摸到保护墙外的祸气漩涡,以及蠢动的疫鬼们。
保护著昌浩与勾阵的神气之墙,是直径大约三尺的半圆型状。高约一尺,站起来就会撞到。
昌浩看著勾阵。她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淡淡笑著,露出安心的表情。
「勾阵,我……」
「啊,太好了,你突然昏过去,害我不知道该怎麼办,喉咙怎麼样?」
昌浩摸摸喉咙,发现没怎麼样,声音可以跟平常没事时一样发出来了。
在耳边响起的嗓音,比他记忆中低沉,但听起来又跟咳嗽咳到嘶哑时不一样,感觉有点奇怪。
「嗯,好像好了。」
昌浩边回答,边想要不要把梦殿的事告诉勾阵。可是在梦殿发生的事太庞杂了,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没有时间慢慢说。
他回想昏倒前的事。那时他们被黄泉的邪念包围,小屋四周也被大群疫鬼包围了。
突然,他喉咙紧缩,不能呼吸,看到一个年轻人,眼睛布满血丝,凝视著自己。记忆到此中断。
醒来时,就在梦殿了。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眼睛布满血丝的年轻人,是小野时守。
「围绕秘密村落的结界里,充斥著黄泉之风,还有大群疫鬼。腾蛇也还没回来,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如她所说,充斥著黄泉邪气的小屋里,到处都看不见白色身影。
「经过多久了?」
在梦殿,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看了好几个过去的光景,还从黄泉送葬队伍抢回了棺木。
「大约两刻钟……昌浩?」勾阵说到一半,忽然疑问地问:「我好像感觉到一股妖气……不可能吧……」
「车之辅的妖气吗?」
「是的。」
「嗯,我在梦殿叫唤它,它就来了。」
昌浩显得有些开心,又对瞠目结舌的勾阵补上一句:
「我第一次听见车之辅的声音呢。」
希望回京城时也能听得见,不要只限於梦殿。
为了保护昏过去的昌浩,不受黄泉祸气的侵害,勾阵大概是顺手抓起用来当棉被的外挂披在身上,然后趴下来抱住他。仔细一看,被抛出去的麻布掉在墙边,乱成了一团。
「没想到要抱著我出去吗?」昌浩问。
勾阵摇摇头说:
「这风是黄泉祸气……疫鬼蠢蠢欲动,前面又有来路不明的力量卷起的漩涡。抱著你跟身分不明的东西对峙,不是甚麼明智之举。」
「对不起……」
勾阵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沮丧地垂下头。
「我可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等你可以行动,马上出去。」
昌浩检视身体各个地方。所有部位都能动,喉咙的状况也不错,可能是因为被勾阵的神气包住了两刻钟吧。
这麼想时,那个男人的冷笑略过了脑海。
「原来如此……」
昌浩半眯著眼睛嘟嚷。这应该可以说是冥府官吏的恩情吧。
就像是乖乖完成交代的事,所得到的奖励。
「啊——」
刹那间。
浊流般的记忆漩涡,一举灌入了昌浩脑里。
件出现在时守面前,说出了新的预言。
夕雾依约前来。被绝望困住的时守,把之前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儿抛给了夕雾。
萤赶来,被卷入了两人的战争。时守冲向萤,把由负面意念凝结成实体的虫子打入萤的体内。
为了遏阻虫子,夕雾割伤了萤,时守大叫住手。
住手,夕雾。住手、住手,不要阻饶我!
萤听见的是阻止夕雾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要屠杀她。
夕雾被黑色竹笼眼吞噬,留下了萤和时守。这时候冰知出现了。
冰知没办法杀死时守。时守自尽,成了死灵。为了不让他成为恶灵,冰知将他供奉为神。
成为时守之神手下的冰知,开始谋划策略。他设下陷阱,把安倍家步步逼入绝境。
疫鬼在伯父的杯子下毒后,一溜烟钻进地底下不见了。
袭击哥哥的大群疫鬼,钻进体内,躲在喉咙深处。
接著,那天傍晚,疫鬼刺杀了公任。
对逃亡的昌浩等人发动攻击的巨大手臂、眼珠、疫鬼群等等。
隐约露出白发,嫁祸於夕雾等等,都是冰知的策略。
听命於时守的冰知,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麼?
昌浩这麼问时,又出现了新的情景,宛如在回答他的疑问。
跟时守在一起的女人,双手摆在肚子上。
她对时守说了些甚麼。时守张大了眼睛,轻轻抚摸她放在肚子上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笑得满脸皱纹。女人也微微笑著,像是松了一口气。
昌浩清楚看见,时守注视著她时,眼角有闪烁的泪光。
「呃……呃……」
这是怎麼回事呢?昌浩有点困惑。
时守会败给件的预言,那一幕应该是主因吧?可是,意味著甚麼呢?
勾阵边观察四周状况,边对抱头苦思的昌浩说:
「昌浩,可以出去了吗?」
昌浩举起手说:
「可以。」
他从衣服上面,拍拍挂在自己胸前的倒反勾玉和香包,确认还在不在。还好,都在。
「勾阵,说来话长,等事情全部结束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甚麼事?」
正等待时机冲出去的勾阵,只把视线转移到昌浩身上。昌浩边做深呼吸调整吐纳,边告诉勾阵:
「召来这道风、我的喉咙出问题、哥哥被疫鬼操控,全都是因为被供奉为神的小野时守在背后指挥。」
昌浩说的事出乎意料之外,连勾阵都瞠目结舌。但她甚麼也没说,只是默默示意他说下去。
「时守被预言困住,败给了预言和疯狂。」
昌浩瞪著卷起漩涡的祸气宣示:
「现在我要把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连同这股祸气反弹回去给时守。」
诅咒还持续著。昌浩没有任何异状,要感谢冥府官吏所赐的恩惠。可是他暗自发誓,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十二神将,尤其是勾阵。
勾阵闭上眼睛,很快又张开来。
「我该做甚麼?」
「要反弹诅咒,光靠我的力量可能不够。」
对方原本是人类,但现在再怎麼说都是神,而且是灵力本来就很强的阴阳师变成的神,力量可能十分强大。
解放天狐的力量,可以稳操胜算。但那麼做,会缩短生命。这里不像在倒反那次,可没有风音帮他承受负担。使用天狐的力量,很可能产生剧烈疼痛,最好能避免就避免。
「我要借用你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
「了解。」
勾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昌浩松口气,点点头。
他借了一把勾阵插在腰间的笔架叉。透过这个媒介,可以把十二神将勾阵的庞大通天力量引到自己身上。
他用右手拿起沉甸甸的笔架叉,用左手做支撑,举到胸前。
在这种非常时候,他却还有心情想,笔架叉好像没有记忆中那麼重呢。以前勾阵让他拿过,感觉更重,不用两手拿还挥不动,现在单手就做得到了。
昌浩调整呼吸。十二神将土将的神气,比红莲的神气沉稳多了,很可能是最柔和的波动。
将吐气置中,是最稳固的地基。由这点来看,这个时候勾阵在这里,或许也是绝妙的机缘巧合吧。
爆发爱宕天狗事件时,昌浩第一次使用了诅咒。成亲建议昌浩那麼做,昌浩接受了建议。
大家都说他拥有最强的灵力。
其实,经验和知识比灵力的强弱更重要。灵力当然愈强愈好,可是,灵力再强,缺乏为人应有的成熟度,还是可能被趁虚而入。
预言会捆绑人心。那种痛苦、煎熬,只有被预言的人才知道。
所以岦斋出现了。让昌浩看到他的过去,听到他说的话。
还告诉昌浩该怎麼坐。
他说预言也会带来一些好事。他说因为遇见那些人,他才能得救。
可是昌浩认为,并不只是他说的那样。
是他下定决心不要输给预言,非战胜预言不可,所以替自己制造了遇见那些人的命运。
而小野时守是败给件的预言,成了祸神。
榎岦斋说过,他是被打落境界河川才觉醒的。
时守被困在怨怼里。也就是说,跟岦斋当时一样,迷失了自我。
反弹诅咒,利用那股力量消除怨怼,找回时守的人性,应该可以让他变成正神。
能用的时间不多。对身为人类的昌浩来说,勾阵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他必须在短时间内一举决定胜负。
脑中闪过为疫鬼所苦的大哥的脸庞。
在这种时候,大哥会选择怎麼样的咒文呢?
大哥的力量虽然没比他强,但是在施法的正确性与速度上,却是兄弟中最厉害的。
眼前是卷起漩涡的祸气。周遭满是阴森鬼叫的大群疫鬼。感觉连包围村子的结界都在逐渐变质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
没错,大哥会使用————。
「诚惶诚恐——」



成亲的拍手声,划破森林里的空气,酝酿出严肃的氛围。
琅琅咏诵声响彻天际。
「诚惶诚恐,伊邪那岐大神於筑紫之日向国之桥之小户之阿波岐原修拔时,於修拔处现身之大神们。」
他一口气念到这里,稍停吸气。
昌亲发觉大气被哥哥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震的霹哩劈哩颤动。
「请将所有祸害、罪行、灾难,拔除净化,给予守护带来幸福。」
三名神将都清楚感受到月神的加护降临在成亲身上。
透过周遭满满的神气,可以感觉到躲在他喉咙深处的疫鬼的邪气,开始痛苦地挣扎暴动起来。
「天津神国津神……!」



从喉咙深处、腹部丹田念出来的祝词,把充斥周遭的祸气集中到昌浩的斜上方位置,压缩成最小极限的漩涡。
「……天津神、国津神与八百万神明。」
闭著眼睛的昌浩,彷佛听见不在这里的大哥以同样的呼吸和速度咏诵祝词的声音,与自己的声音重叠了,感觉就在他身旁念著。
还有另一个声音。那是夕雾的声音。
三个人的声音交叠,融合成一个声音。
瞬间,磅礴、庄严、宏伟的神力降临昌浩体内。他感觉神力轰隆作响贯穿脑际,通过全身,穿透了地面。
「请成就诸愿——!」
念完后,昌浩拿著笔架叉击掌拍手。
万分凝重的声响划破天际,集中在上空的祸气气团,瞬间萎缩,很快就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凄厉声响爆炸了。
震波直直扑向了昌浩。站在斜后方的勾阵,立刻往前一步,挥出了手上的笔架叉。
神气炸裂,把祸气的震波连同小屋一起炸飞了。
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大群疫鬼,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被拔词与勾阵的力量弹飞出去了。
那些疫鬼以昌浩他们所在位置为起点,成波状一举散开,冲出了秘密村落。
昌浩想站起来,却一屁股跌在地上。因为透过笔架叉传来的勾阵的通天力量太过强大,那之后神气炸裂的波动,又震撼了他的身体。
连之前住的小屋,都被炸的片甲不留了。
昌浩暗忖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做得有点过分了,不知道事后要怎麼对隔壁的老翁解释。
想到老翁,昌浩不禁大惊失色,猛然想起秘密村落里的居民,在这麼浓密的神气里会不会有事?
「村里的居民……」
正要起身时,他看到通往河川的那片竹林前,祸气卷起了漩涡,像龙卷风般猖狂作乱。
雪不停下著,他心想外面甚麼时候下起了这样的大雪?
无庸置疑,那是时守的祸气。他还感觉到,黄泉之风也在那裏恣意狂吹。
「那是……?」
昌浩与勾阵一起冲像龙卷风时,就在相同的方位,空间突然扭曲变形、风力歪斜,从某个点冒出了祸气与邪气。
然后,他们看见将祸气与邪气完全包围的灼热斗气,以及边扭摆翻腾吞噬祸气边飞翔的白色火龙。
「咦,红莲?!」
昌浩眨了眨眼睛,勾阵也瞪大了眼睛。
「腾蛇?那家伙在干嘛?」
「去看看就知道了,走。」
勾阵轻轻松松扛起迈开步伐的昌浩,用神脚跑了起来。
「哇!」
速度快到几乎无法呼吸,雪又猛往他身上打,他慌忙紧紧抓住勾阵。

萤跪在雪上,垂著头,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看著任何地方。
时守摆出用双手接过她被击碎的心的姿势,随即将双手高高举起,哈哈大笑起来。
——萤、萤、萤……
以透明的身影移动到萤头上的时守,把身体倒立,看著萤空虚的脸。
——你好可怜啊……萤、萤、萤……
叫唤声跟刚才大不相同,像哽在喉咙般低沉平稳。萤没有半点反应。
时守的表情因喜悦而扭曲变形。
嘻嘻嗤笑的祸神,缓缓把手伸向萤的脖子。
——你……再也……不用看到……不开心的事了……
女孩失去光彩的眼眸,像被吸引般缓缓跟著祸神移动。
不用再看了。
萤轻轻垂下了眼睛。
冰知不由得撇开了视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是眼睁睁看著以前的主人亲手杀死妹妹,还是太痛苦了。
冰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都怪自己没察觉时守的苦恼、没察觉预言带给他的沉重压力。
为什麼没察觉呢?自己比谁都接近他,与他相处的时间也比谁都长。
他为什麼不告诉自己?因为他无法把那种心情,告诉根本没察觉的自己。
即使知道是这样,冰知还是很难过。
等一切结束,时守平静下来,自己该怎麼做,冰知心中早有觉悟了。
不能把变成祸神的时守丢著不管。
自己是现影。承接时守身上的诅咒与法术,是自己的使命。不能完成使命的现影,只有一条路可走。
——…………唔?!
时守突然用力扭动身体,表情惊愕,接著变成愤怒,然后从嘴巴迸出垂死般的凄厉惨叫声。
——…………唔?!
冰知也跟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时守一样,心脏被踢了一下,剧烈疼痛贯穿全身。从地面喷出来的漩涡波动,把冰知抛在空中,又重重摔到雪上。几乎无法喘息的难以形容的冲击流过全身,最后在喉头形成灼热感,逐渐沉淀。
「这……是……」
这是疫鬼的邪气。在体内突然产生的邪气,才刚贯穿冰知,就被拉向了时守。
冰知奋力爬起来。
祸气卷起漩涡,从三面扑来。所有力量穿越他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刺进了时守体内。
红眼男人发出嘶哑的叫喊声。
「诅咒……反弹……?!」
而且是不同的术士、使用相同的法术,把他施放的诅咒,同时从三个方向反弹回来。
「有人……对时守大人……!」
冰知倒抽一口气,拚著命站起来。可是,脚完全动不了。突然,胸口涌现灼热感,血腥味扑鼻,热热的东西从嘴巴溢出来。
「虫、虫……」
喀喀咳出来的雾状鲜血中,散布著无数的黑点。红与黑同时洒落在白雪上,只有黑点瞬间钻入雪中消失了。
不只没办法呼吸,在体内肆虐的邪气,还会逐渐剥夺灵力。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施放的诅咒没错。
冰知的身体弯成ㄑ字型,喉咙发出吹笛子般的咻咻声,只有眼珠子勉强可以移动。
时守呢?
颤动的视线捕捉到跪在地上的萤,还有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悲惨祸神。
为什麼会变成这样呢?
件的预言是一切的开端。
出现在萤面前的件,还没说出预言,就被冰知杀了。
件啊,为什麼不来找我?为什麼不给我毁灭的预言?
应该被预言的人是我,而不是萤,为什麼不来找我?
这麼想的现影,同时承受来自三方的诅咒反弹,已经奄奄一息了。
做好万全的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他以为诅咒不可能反弹回到已经死亡,变成神的时守身上,这样的想法害了他。
——萤、萤、萤、萤……!
时守咆哮著。
他把最后的期望、最后的心愿,都托付给了冰知。
萤会夺走他的一切,还有即将诞生的生命。
他要斩断这样的命运。所以要杀了萤。他恨萤。他厌恶萤。
「……时……守……大人……」
扒著雪,拼命想站起来的冰知,感觉有风吹过脸颊。
是灼热的风。
好热。才刚这麼觉得,身旁就出现了白色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时守散发出来的祸气漩涡,紧紧缠住后飞向天空。
火焰有净化作用。冰知只知道一个人可以操纵这样的火焰。
原来在体内侵蚀灵气与精气的虫子,是被十二神将腾蛇反弹回来的?
缠绕著灼热斗气的十二神将,以及白发、红眼的同胞,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十二神将勾阵也扛著昌浩,如疾风般从河川下游冲出来。
昌浩从勾阵肩上翻跳下来,有点站不稳,双手抵在雪上,重整姿势。
在逐渐增强的暴风雪中,他看到茫然若失地跪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萤,还有残暴疯狂的祸神。
遍体麟伤的夕雾,要越过喃喃叫著萤的昌浩身旁时,被狂乱疯狂的祸神的强烈祸气弹飞出去。
「唔……!」
夕雾摔落在积雪的河岸上,下半身沉入了竟然没冻结的冰冷河川里。
红莲啧啧舌,走下河川,把夕雾拖上来。
「腾蛇,发生了甚麼事?」
「等一下再告诉你。」
「好。」
勾阵带著叹息,简短回应。红莲把夕雾抛在雪地上,横眉竖目地高高举起手,召唤白色火龙。
「烧光。」
神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何况,时守原本是人。把他身为人时滋生出来的邪念通通烧光,说不定可以让他重生成为正神。
然而,时守环视所有人一遍,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萤……萤……
飕飕吹起了风。是黄泉之风。
在萧萧风声中,昌浩听见那个既美丽又恐怖的歌声。
《……一……》
从河川上游吹过来的风,混杂著黄泉的腐臭味。暴风雪中隐约可见幢幢摇曳的黑影。
披著衣服,在河面上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来带某人走。
——萤、萤、萤、萤……
时守看著呆若木鸡的萤的脸,嗤嗤笑著说:
——来接你啦……
女人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唱著歌。
《……二……》
昌浩看到送葬队伍,视线很快扫过时守与他周围的人。
「红莲、勾阵。」
被点名的神将们转过身来。
昌浩背对河川,瞪著时守,指著送葬队伍说:
「在我设法处理祸神时,帮我挡住他们。」
「怎麼挡?」
红莲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昌浩一时答不上来。
这时候,全身湿透冷得快冻僵的夕雾插嘴说:
「我有办法。」
嘎搭嘎搭发抖的夕雾,体力上的消耗似乎比看起来严重许多。昌浩很好奇他发生甚麼事,但现在有更重大的事要办。
「甚麼办法?」
「把送葬队伍引入竹笼眼的牢笼。」
不过,关不了多久,因为夕雾的力气剩没多少了。
在这期间,可以驱除祸神时守的怨怼,挽回他身为人类的心吗?
成为神的时守,受到攻击,会立刻逃离现场吧?
暴风雪的威力逐渐增强。萤快被积雪完全掩盖了,当她的身体也连同她的心被冻结时,她很快就会停止呼吸了。
时守嗤嗤笑著。他知道不需要自己动手,没多久萤就会死了。
「我会挡住送葬队伍,所以……」
夕雾蠕动的嘴唇说著「请救救萤。」
最想救萤的人,非夕雾莫属了。他选择比自己亲自救萤还要妥当的方法。
想必至今以来,他都是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做法。
红莲看看四周,在勾阵耳边说了些话。勾阵点点头。红莲立刻弯下腰,低声对昌浩说:
「我跟勾阵会阻断他的退路。」
红莲瞥祸神一眼,这麼说完便与勾阵一起离开了昌浩与夕雾身旁。
灼热的斗气卷起漩涡,放出无数的白色火龙,席卷天空。
祸神冷笑著掀起白雪,准备钻入地底下。这个地方完全充斥著他的怨怼。
但是祸神被弹开了。
一只手摆在雪地上的十二神将勾阵,迸放出来的神气如钢铁席子般,完全覆盖了被埋藏在雪下的地面。
——甚……麼……?!
上、下的退路都被阻断了,该怎麼办?
环视周遭的祸神,看到四方呈现的金色五芒星,惊愕不已,心想甚麼时候冒出来的?
红莲的斗气遮蔽了刮著暴风雪的天空,埋藏在雪下的地面也流窜著勾阵的斗气。昌浩趁这两道斗气分散祸神的注意力时,在四方画下五芒星,彻底阻断了祸神的逃亡路线。
然而,祸神哈哈大笑,钻进了另一条路。
「唔……!」
垂头丧气的萤,受到冲击,整个人往后仰。祸神从她脖子下面的灵力穴道钻了进去。
附在萤身上的祸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目丑陋地嗤笑著。
筑起竹笼眼之茧,困住送葬队伍的夕雾,难过的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唱著数数歌的女人,与扛著棺木的鬼、队伍中的鬼,都逐一被夕雾筑起来的茧吸进去了。
昌浩面对附在萤身上的祸神,击掌拍手。
乾涩的声音,撕裂了呼啸的风,狂吹不停的暴风雪戛然而止。
拍手声阻断了吹往这里的黄泉之风。
滑出去的刀印,画出了六芒星——竹笼眼。
在前往播磨的途中,萤教过他怎麼画。形成竹笼眼的两个三角形,一个代表「KA」,一个代表「MI」。
所以竹笼眼是代表神〈KAMI〉,竹笼眼之印可以捕捉所有邪恶的东西。
把萤连同祸神一起封住的竹笼眼,闪烁著金色光芒。
但是,光这样不行。这麼做,只会让时守成为永远折磨萤的祸神。
成为神的他,忘了产灵玉之神的戒律。那就是有谁咏诵将他供奉为神的秘词,他就没办法伤害那个人,还必须协助那个人。
昌浩知道那首秘词。萤教过他。
他们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昌浩无声地拍手,唤起记忆。萤咏诵的词,在他心中回响。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被竹笼眼困住的萤,双手像被钉住般直直摊开,眼睛瞪得斗大,从嘴巴溢出祸神的苦闷呻吟。
「往来天之幽界、日之幽界、月之幽界之三津之魂。」
祸神扭动身体。萤的表情很痛苦。
「请遵守大小产灵玉之神之戒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平息空津彦、空津火气、奇三津之光。」
萤往后仰,定住不动,翻出白眼。
「晃啊晃、摇啊摇。」
绑住萤的头发的绳子,啪啦断裂,她的长发哗啦哗啦摇曳散开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红莲、勾阵从夕雾旁边绕道竹笼眼之茧前面,往最后被吸进去的鬼的背后,同时挥出白色火焰与笔架叉。
送葬队伍的鬼们,惨叫著摔进底部,茧立即封闭,消失在雪中。
夕雾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被钉在竹笼眼上的萤,身体瘫软地滑下来,往地上倾倒。就在快倒地前,夕雾接住了她。
时守跟刚才的萤一样,被钉在竹笼眼上。
还在挣扎的时守,已经不能攻击咏诵秘词的昌浩。
昌浩继续对惨叫的时守咏诵驱除恶灵的秘词。
「诚惶诚恐谨请天地之始。」
祈求天神带走时守体内怨怼之心,让他成为正神。
「现身高天原之三津大神们。」
拳打脚踢的时守,脸部扭曲变形,突然疑惑地盯著昌浩。
「名为天御中主之大神、名为高御产灵玉之大神、名为神产灵之大神们。」
周遭的声音随著秘词的咏诵消失了。
昌浩清楚感觉到,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神,就快降临现场了。
盯著昌浩的时守,猛然抬头往上看。
红莲放出来的白色火龙,不知何时消失了。从没有的云间,无声无息地飘落银白色的碎片。
昌浩知道,片片都是神威的显现。
「恭请天津神国津神、八百万倾听种种事——!」
击掌拍手。
下不停的雪纷飞飘落,覆盖竹笼眼,金色与银色的光芒碎片,闪闪发亮地粉碎消逝。
被解放的时守,茫然地看著这一幕。
没多久,他发现像坏掉的人偶般躺在夕雾怀里的萤,僵硬地张开了嘴。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
瞪著时守的夕雾,更用力抱紧萤。
时守摇摇欲坠地走过来盯著萤,把透明白皙的手伸向萤的脸。
像是看不见严密防备的夕雾似的,时守轻轻抚摸虚弱地闭著眼睛的萤脸上的泪痕,蠕动著嘴唇。
——……可怜的……萤……
昌浩看到从时守脸颊滑下来的泪水,倒抽了一口气。
时守俯视萤好一会儿后,缓缓弯下身体,遮住了脸。
——呜呜呜呜呜……!
那是声嘶力竭的働哭。
夕雾张大眼睛注视著时守。时守蹲在地上蜷曲著身子,不停哭泣,肩膀颤抖的很厉害。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可怜的萤。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会因为预言的束缚,命运大乱。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必承受这种痛苦。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一定可以像一般女孩,过著幸福的生活。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
被憎恨与怨怼困住,心一天一天瓦解崩溃的时守,瞒过了所有人。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把持住了自我。
——哥哥。
因为他不想做出对不起那双倾慕自己的眼眸的事。
就只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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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风恢复原状了。
暴风雪刮得比刚才更猛烈,强劲的让人呼吸困难。
举起手挡住雪,护著眼睛的勾阵,发现蹲在地上的冰知,手上握著闪亮的东西。
在他割断自己的喉咙前,勾阵及时以神脚冲过去,夺走他手上的短刀,再把雪块塞进他的嘴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冰知甩甩头,把雪吐出来,喃喃说著:
「为什麼……阻止我……」
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他就低声哭了起来。
不能完成主人心愿的现影,没有生存的意义。
大步走过来的红莲,高高举起左手挥向冰知的脸,在快打到时猛然停下来。
他低声咒骂: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吗?这样岂不是重蹈时守的覆辙?笨蛋。」
被扭住手臂的冰知没有抵抗。
昌浩跑过来,单脚蹲下来说:
「冰知,村里的人在那样的祸气中……」
白头发的现影摇摇头说:
「傍晚时我通知他们首领下令召集,他们都离开村落了。」
昌浩与勾阵互看一眼,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们都没事。
「萤……萤!」
夕雾在暴风雪中拼命叫著萤。
昌浩知道她在哪里。
但那不是昌浩该做的事。
昌浩注视著夕雾。
把她带回来,是夕雾的使命。从以前到现在,保护她都是夕雾的使命,将来也是。



念完拔词的成亲,精疲力尽的倒下来。
「成亲大人!」
天一欠身向前,但是待在原地没动。因为她是维持四方均衡的力量之一,必须把请来的神送走,才能结束法术。
昌亲击掌拍手,念完送神的祭文。
天一赶紧冲出去,跪下来要抱起成亲,被成亲委婉拒绝了。
「现在……先不要移动我……勉强移动……我会吐……」
成亲脸色发白的说完后,就再也不能动了。
让人痛苦不堪的疫鬼、邪气、萤施加的法术,全都消失不见了。
看来是成功把诅咒反弹回去了。
担心的天一从屋内拿外挂来,披在成亲身上,以免他著凉。
其实周围有天空、朱雀的神气,根本不需要担心成亲会冷。
他只觉得身体好重,不像是自己的。不知道多久没有这麼疲惫过了。
结婚离开安倍家后,再也没有机会把自己锻鍊到快累死的地步,所以应该是从那之后就没这麼疲惫过了。
「哥哥,你还好吧?」
手是有感觉,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成亲还是确认一下才回说没事。
「昌亲,你察觉了吗?」
虚弱地闭著眼睛的哥哥说的话,昌亲完全能够会意,用力点点头。
然后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笑著说:
「看来他努力熬过来了。」
听见弟弟微微颤抖地回答,成亲苦笑著说:
「你也是……帮了我大忙。」
自己很幸运拥有这两个弟弟。
听著兄弟对话的朱雀,叹口气蹲下来,把手伸进成亲肩膀下面。
「差不多可以把你移到屋内了吧?进去后再好好休息。」
朱雀很小心地把成亲拉起来,可是他比成亲高,攀在他肩上的成亲像是被拖著走,觉得头昏脑转,恶心想吐,捂住了嘴巴。
「不行……我还……」
「忍耐一下。」朱雀断然回他,转向天一说:「走啦,天贵。」
昌亲吐口常气,宛如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
胸口还是冷的。虽然早有觉悟,但想到万一,他还是害怕得全身冰冷僵硬。
天空缓缓张开眼睛,对这样的昌亲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做得很好。」
昌亲整个人呆住,直盯著天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张开的眼睛。他心想这应该是哥哥也没有过的经验吧?
兴匆匆看著眯起眼睛的老人好一会后,昌亲苦笑著说:
「我是不是小小赚到了?」
「你说呢……」
天空一如往常闭上眼睛,呵呵浅笑著。
昌亲也跟著笑起来,抬头望著天空。
从天顶稍微往西移的月亮,光明皎洁,也像是在微笑。



「太过偏执的想法,会形成一股力量。误入歧途,心就会被那股力量摧毁。」

不。不。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麼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不。不。

「你有双看透真相的眼睛、分辨真假的耳朵,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不。不。

我不知道这些事。
我不想听这些事。
我要把这些事都忘了。

我非去不可。
我非去不可。
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啊,对了,我做了可怕的梦。
因为太可怕了,所以我想确认妈妈会不会好起来。
我非去不可。
去妈妈那里。
我听见了可怕的事。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却听见了,太可怕了。
所以我必须去确认。
所以我要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我必须去妈妈现在所在的地方——。

——可是。
那是哪里——?

回过神来的内亲王修子,发现自己坐在全白的地方。
「…………?」
那裏甚麼都没有。白色无限延伸,甚麼也看不见。
她站起来,环视周遭。稍微走了几步,还是甚麼都没有。
「这里是……」
不由得把右手伸到嘴巴时,她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著拳头。
仔细一看,从紧握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形成漩涡的地方,拉出银色的细线。
她循著线望过去,好像一直延伸到海角天涯,没有止境。
「…………」
这条线的终点是不是有甚麼呢?
正要跨出脚步的她,不知道为什麼停住了。
「我非去不可……」
她喃喃念著,猛然转过身去。
彷佛听见有歌声传来。美丽的声音悠然诱惑著修子。
她心想往那裏走,一定可以……
「……妈妈……」
可以到达妈妈所在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却莫名觉得往歌声的方向走,就能到达妈妈所在的地方。
礼物也准备好了。
修子把自己捡回来的红叶,贴在白纸上,在绑上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伊势线绳,做成了书签。
母亲喜欢看书,也很会写歌。侍女把那些歌都记下来了。修仔知道那些记下来的歌,都汇集成书了。
书签可以夹在那本书里。老实说,她自己也偷偷完成了同样的书。
婴儿快出生了。弟弟敦康也还小。她是姊姊,要做个好孩子,让母亲放心才行。
所以她决定了,回去后要向母亲提出要求。
希望母亲哪天可以把那本书给她。
到那时候,她一定也做了很多很多的歌,多到跟母亲一样可以汇集成书。
她想把自己那本送给母亲,然后收下母亲那本歌集。
所以她要私下把书签交给母亲,让母亲夹在书哩,当成约定。母亲有许多烦恼,生病也很痛苦,所以她决定绝不向母亲要求这之外的事。
她会祈祷,所以母亲的病一定会好。只要她完成任务,神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唱著歌的某人。
穿著白衣服的她,几乎跟全白的空间融为一体。
歌声逐渐增强,断断续续可以听见歌词。
《……六……》
修子歪著头想:
「是谁在唱呢……?」
忽然,右手被甚麼拉住了。被拉住的修子转身一看,抓在手里的线被拉的又直又紧实。
好像不能拉得更长了,怎麼拉都不会松动。
修子望著歌声传来的地方。
断断续续传来的歌声,还离这里很远,她必须再往前走。
不往前走,就见不到母亲。
「妈妈……」
对了。修子想到甚麼,眨了眨眼睛。
把这条线放掉就行了啊,怎麼没想到呢?
她的右手紧握著拳头,紧到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扯扯那条线,想把线从拳头拉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麼拉不动。
「……咦……?」
修子使劲地啦。要赶快拉掉,拉掉这条没用的线。
「我......非去不可……」
忽然背后浮现一团黑暗。
「你要去哪?」
修子惊愕地倒抽一口气。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她记得这个声音。她想起来了。
那是非常可怕的声音;那是她想遗忘的声音;那是她忘不了声音。
她慢慢回头看。
穿著黑衣服的大个头男人,伫立在全白的背景里。
四周白得太过头,看不清楚男人的脸。
俯视著她的高大男人,缓缓张开嘴说:
「不可以再往前走。」
修子竖起了眉毛。心想这件事应该由自己决定,那个男人不能决定。
她决定要去。她要去找母亲。她要去母亲那里。去母亲那里。去母亲那里。
「我非去妈妈那里不可……」
男人只是冷冷地回答拼命争辩的修子:
「嚄,原来你是要去……不是要回去啊?」
「咦……?」
她想回答「是啊,我要去」,喉咙却像卡住般,动也不能动。
其他人都是怎麼说的呢?
——小公主,你甚麼时候回去呢?
——喂、喂,小公主,你很想回京城吧?
——小公主,回去后,你最想做甚麼?
——……我们期盼公主回来……
心脏像是被甚麼踹了一下,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可是……京城……」
怦怦。
心跳声震耳欲聋,遮断了某人说到一半的话。
「我……非去不可……」
修子用不带感情、轻飘飘的声音,重复著这句话。
「我非去不可......非去不可……去妈妈那里……我非去不可……」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在修子耳边更清晰地响起。
《……五……诅咒……憎恨……》
修子蹒跚地往前走。
紧紧握住的绳子拉住了她的手,恍如在告诉她不可以去。
「……讨厌的线……!」
修子用力拉扯那条线,黑衣男子抓住了她的手。
看到抬起头的修子泪水盈眶,男人也不为所动。
修子摇著头说:
「……不……不……」
心脏怦怦鼓动。啊,在耳边扑通扑通响,吵死人了。
会遮蔽那个声音。就快遮蔽那个声音了。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麼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扑通。心脏被踹了一下,耳朵被捂住了。
看见的景象,彷佛遥远的梦境。啊,那是谁?为什麼在哭?
她不知道。她听不见。她没看见。她想不起来。
「……不……不……」
「你有双看透真相的眼睛、分辨真假的耳朵,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不……不……」
修子不停地甩头,最后蹲了下来。
「妈妈……妈妈……妈妈……」
她用颤抖的声音呼唤母亲,强忍著不让积满眼眶的泪水掉下来。
她绝对不能在这麼残酷的男人面前哭泣!
不管男人说甚麼,她都要去母亲那里。不是回去,对,不是。
她要去母亲那里。她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想知道。
心脏怦怦狂跳。
没多久,她听见男人的叹息声。
「想见你母亲吗?」
修子猛然抬起头,毫不迟疑地回答:
「想。」
男人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那麼,就让你见她。」
男人举起右手。
甚麼都没有的全白空间,突然出现巨大的门。
修子目瞪口呆,门发出沉稳、笨重的声响,缓缓打开。
门后面是漫无止境的黑暗。
看起来很可怕的黑暗。
修子不由得往后退。这片黑暗很像天岩户洞穴里的黑暗。
「想见她就进去。一个人进去。没有人会帮你,你必须一个人走到那裏。」
修子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她很害怕,可是她想见母亲。
她握起了左手的拳头。右手也还紧握著。
忽然,她想起那条线已经紧绷到极限。
「这条线……」
修子说到一半,线突然松了。她眨眨眼睛,试著轻轻拉扯那条线,竟然一拉就动了。
她吸气再吸气,把身体的发抖压下来,钻过门,走进了黑暗里。
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把衣服披在头上,一直躲在门内侧的男人,探出脸来点个头,便转身追上了修子。
门发出声响关上后,跟出现时一样,无声地消失了。
歌声从远处传来。男人敏锐地察觉,那个地方飘散著淡淡的懊悔。
穿著黑衣的冥府官吏,望向远方。
原本白的刺眼的空间,逐渐转为灰色,颜色愈来愈浓烈,最后变成黑漆漆的黑暗。
送葬队伍在遥远的地方等待著。
等待修子到来的送葬队伍,狠狠瞪视冥官好一会,不甘心地扬起尘土,在一阵谩骂叫嚣后,抬起空荡荡的棺木,从尽头消失了。

修子鼓起勇气,走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右手的线一点都不紧绷,很难相信刚才拉也拉不动。
线绽放著银色光芒,所以不是完全的黑暗。
究竟要走多远呢?
就在她愈来愈不安时,耳朵掠过微弱的吵嚷声。
「……?」
跟刚才的歌声不一样,是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她听出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数不清的多重声音混在一起。
「甚……麼……?」
修子害怕地停下来,身体开始发抖。
这样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她听出很多声音哩,夹杂著几个女人的惨叫声。
其中一人叫著:
「……后……殿……」
修子张大眼睛,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刚开始缓缓跨出去的步伐,没多久变成快步走,最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响起无数的声音。黑暗破开一个大洞,燃起无数的篝火。
那是僧都的诵经声、阴阳师的祈祷声。
那是府邸。怀念的竹三条宫。
很多人来来往往。那是舅舅。那是侍女们。
不知道为什麼,没人注意到横冲直撞的修子。
但是修子管不了这麼多了。
这里是竹三条宫。敦康出生时,修子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前面就是母亲的房间。周围好多人。她听见侍女们的声音。
修子的表情亮了起来,直直冲向房间。
「妈妈!」
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修子环视屋内。
「怎麼会这样?」
突然从其他栋传来尖叫声。
「要生了……」
那麼,母亲应该在产房。那栋有敦康出生时用来布置产房的对屋。大家一定都在那裏。
既然都没人发现她,那溜进产房应该也不会被拦住盘问。
修子莫名地觉得开心,尽可能避开所有人,匆匆赶去产房。
果不其然,有间以白色为基调的产房,穿著白色衣服的侍女们忙碌地跑来跑去。
修子从屏风与屏风之间的缝隙偷看产房。
就在这时候,侍女们哇地喧嚷起来。
「生了……!」
「皇后殿下,是位公主!」
兴奋的侍女们发出了欢呼声。修子从中得知,生下来的是妹妹。
「妈妈。」
修子正要冲向气喘吁吁的母亲,忽然察觉侍女们的反应有异状。
抱著婴儿的侍女,把婴儿倒过来抓著,拍打她的屁股。
「你在做甚麼!」
想上前制止的修子,听见侍女的叫喊,愣住了。
「快哭啊,公主,快……!」
侍女连拍婴儿的屁股好几下,修子慢慢靠近她,跪下来。
「咦……?为什麼……?」
「快哭啊!请你快哭啊,公主……!」
定子听见侍女的叫声,缓缓地转过头来。
修子转向母亲,爬到她身旁。
「妈妈!妈妈!妹妹她……!怎麼办……!」
定子望著侍女怀里的孩子,强撑著把她的脸庞烙印在脑海里,就再也张不开眼睛了。
忽然,她看见了修子的脸。
修子在哭。
「妈妈,我向神祈祷了,祈求她让妈妈的病好起来。我只向神祈祷了这件事……」
没想到妹妹生出来居然不会哭。
修子知道,婴儿都会哭得很大声。不会哭的婴儿,就是没有呼吸。没有呼吸,就活不下去。
「妈妈、妈妈!我、我……」
定子把手伸向泣不成声的修子。修子边呜咽哭著,边抓住母亲的手,颤抖不已。
流下大颗泪珠的修子,忽然眨眨眼睛,盯著母亲。
透过母亲触摸她的手,她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妈妈……?」
——请……请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修子用左手握住母亲的手,把握著没张开的右手放在左手上。
「……嗯……」
修子忍住泪水点点头。
泪水从定子眼角滑落下来。
「……哇……」
动也不动的婴儿,猛然吸口气,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这时候,母亲的手从修子手中滑落下来,宛如以此换来了婴儿的哭声。
「……妈……妈……?」
不管修子怎麼呼唤,闭上的眼睛都不再张开了。
「妈妈……妈妈……妈妈……!」
就在她要抱住妈妈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了,萤火般的磷光四方散开。
泪水从修子脸上扑簌扑簌掉下来。
把衣服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蹲在她身旁说:
「妈妈很努力想治好自己的病。」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修子抬起头,茫然看著他,隐约想起:啊,我见过这个男人。
「妈妈很努力、很努力,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快死了。」
男人看著修子,悲伤地皱起眉头。
「为了救孩子,她用自己替换。」
修子眨了眨眼睛,流下泪来。
「替换……?」
「替换孩子……就是用自己换来了公主。」
惊人的话语,让修子倒抽一口气。
「为了公主,妈妈很努力要把病治好……可是,为了救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再努力下去。这些日子,她一直很后悔。」
后悔为什麼让女儿离开。
修子摇著头说:
「不、不,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是我为了让妈妈的病好起来,自己决定要去的。」
说著这些话的修子,皱紧眉头,苦著脸儿。
「可是……我却没有让妈妈的病好起来……」
修子沮丧地垂著头,泪如泉涌,肩膀颤抖。
「所以那是谎言吗?」
「那不是谎言!是真的……」
修子立刻反驳大叫,男人点点头说:
「应该都是真的吧。所以,我认为谁都没有错。」
男人平静地看著修子。萤火在他背后聚集,形成跟他差不多高的丸玉。
安倍晴明在玉中不断念著甚麼。不知道为什麼,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精神很不好,围绕著他的神将们的表情也很可怕。
萤火散去。散去的萤火又轻飘飘地聚集,形成新的丸玉。
风音穿著轻便的衣服,在黑暗中奔驰。乌鸦嵬飞在她身旁,她的速度愈来愈缓慢,最后停住不动了。乌鸦在双手掩面的风音四周飞来飞去,显得很惊慌、很困惑。
萤火啪地散去。第三次聚集,形成光的丸玉。
小妖们蹲在外廊上,不知道为什麼表情都很悲伤。
萤火散去。这次向四方散开,就那样消失了。
「……」
应该还有一个人,为什麼没有出现呢?
修子疑惑地看著男人,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应该都是真的。
——是的,一定会。
那时候。
——皇后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她说的是真的。
她那麼说,是因为她真的那麼期望。
新的泪水从修子眼睛流下来。
藤花说的话,就跟自己对母亲说的话一样。
然而,自己却对她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修子默默流著泪。男人摸摸她的头安抚她,把她抱起来。
「接下来要去哪呢?」
修子的右手一直握著那条线。
那个可怕的男人说过。
——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
修子默默把线拿给男人看。男人露出笑容,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中途一定会有人来接你,我送你到那裏。」
修子轻轻点头后,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好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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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作了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非常可怕的梦。
非常难过的梦。
非常悲伤的梦。

耀眼的光线斜照著,把世界染成了橙色。
对恍惚睁开的眼睛来说,那道橙色光芒真的很刺眼。
修子缓缓眯起眼睛,移动视线。
看见有人端坐在她身旁。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轻声叫唤:
「……妈妈……」
端坐的母亲,正好背著阳光,脸形成阴影。太阳再往下沉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修子面向母亲,带著半梦半醒的感觉,开始说话。
「……我作了梦……梦见了甚麼……」
她沉默半晌,想了一下。
「可是……忘记了……啊,对了。」
她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想不通眼角为什麼热了起来。
「是很悲伤的梦……然后……对了。」
原本记得的梦,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其中一件事。
「我……我对藤花……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感觉母亲倒抽了一口气。
啊,黄昏的光线还是太强,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要向她道歉才行。」
不知道该怎麼办的心情不断扩大,膨胀到极限,修子畏怯地闭上了眼睛。
「藤花……会不会……原谅我呢?」
修子悄悄张开眼睛,求助似地看著母亲。
「会不会呢?妈妈……」
她停顿下来。
仰望著那个人,缄默不语。
夕阳整个沉没,被阴影遮蔽的脸终於看得清楚了。
修子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
眼睛睁的斗大,连眨都忘了眨的修子,落下泪来。
为什麼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呢?
体型、相貌、氛围。
都那麼神似。
像极了去世的母亲。像极了再也见不到面的心爱的母亲。
像到几乎会认错。
修子边哭得唏哩哗啦,边把紧握的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伸向了她,闪闪发亮的银线还在手里。
紧握的手指,忽然放松了。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藤花……」
修子张开右手,把手伸向名叫藤花的侍女。
被称为藤花的彰子,在修子把手伸向自己张开的瞬间,看到啪啦掉下来的东西,不禁屏住了气息。
那是她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红色条纹玛瑙丸玉。而且,霎那间,她好像看到上面缠绕著银光闪烁的线。
彰子握起修子的手,强烈颤抖著肩膀说:
「公主……殿下……!」
只说出这几个字,彰子就放声大哭了。
坐在外廊意志消沉的小妖们,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赶紧冲进来。知道修子醒了,高兴得跳起来,又冲出去到处报讯了。
彰子握著修子的手、握著丸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她一直在心中暗暗呐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昌浩—————!

明明知道他不在这里,听不见她的叫唤。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呼喊。
两人相隔如此遥远,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呼喊。
然而,昌浩却……
——我会……保护你。
那天隔著竹帘,昌浩许下了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昌浩却信守那个约定,保护了彰子心爱的人。
彰子这时候才知道。
即使相隔两地,他的心还是在这里,而且存在的如此清晰明确。



阴历一月下旬。
在神拔众管生乡的首领府邸居住作客的昌浩,接到通知说,京城派使者来到了郡司。
听到这个消息,昌浩歪斜著头疑惑说:
「是使者?不是追兵?」
「怎麼回事?」
坐在肩上的小怪,也跟昌浩依样大大歪著头。
「总之……」萤从床上爬起来,苦笑著对疑惑的两人说:「先去看看吧?有我爷爷在,他们应该不敢随便动武。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去探个究竟。」
昌浩觉得萤这番话颇有道理,站起来说:
「我等一下再过来。」
「慢走喔。」
挥手道别的萤,是五天前才醒过来的。
直到满月那天起,直到醒来这天,她都在作梦。
把她从梦里拉回来的人是夕雾。
「感觉怎麼样?萤。」
夕雾走进来,在床边蹲下来。
萤苦笑著耸耸肩说:
「每个人进来都问同样的话。我没事了,所以爬起来啦,你们都很爱操心。」
夕雾没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样子,是有自己很爱操心的自觉。
冰知供出了所有真相,洗清了夕雾的嫌疑。
秘密村落的居民,到了管生乡后,发现冰知说的话疑点重重,於是在首领的命令下,派了探子去村落。
探子看到逆贼夕雾在村里,立刻拔剑相对,被冰知制止了。
然后,他们一起把濒死的萤和昌浩等人带回管生乡。
回到乡里,冰知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首领,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静候首领制裁。
首领把这件事交给下任首领萤作裁决。
醒过来的萤,原谅了冰知,但有附带条件。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死亡了。
「大嫂怎麼样了?」
萤向夕雾询问的人,是曾经支撑时守心灵的女性。
事实上,只有首领知道她的存在。时守原本打算从京城回来,就打算把她介绍给家人,举行婚礼。
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时守的遗腹子。
「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现在慢慢可以进食了。」
听到夕雾这麼说,萤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那孩子才是下任首领。」
夕雾面不改色。萤好奇地问:
「你不惊讶吗?」
「我早猜到你会这麼说。」
「是吗?」
萤点点头,呼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我跟昌浩说过了……」

在管生乡入口处附近的要塞公馆,昌浩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行成大人、敏次大人?!」
昌浩只认识它们两人,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排排站著。
不对,应该见过。因为没有武装,所以没认出来,他们都是追兵。
昌浩浑身不自在地坐下来。
行成小心翼翼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昌浩大人,你的罪嫌洗清了。」
昌浩、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站在旁边的勾阵,异口同声大叫:
「嘎?」
行成把手上的信递给昌浩。
「这是你父亲……吉昌大人写的信。」
「咦,父亲写的?」
上面写的字,的确是父亲令人怀念的笔迹。昌浩接过父亲写的信,急匆匆把信摊开。
信上详细写著,昌浩不在期间的精诚发生了甚麼事。

满月的隔天,很久没进宫的藤原公任,要求进宫谒见皇上。
皇上听说公任复原了,龙心大悦,立刻召他来清凉殿。
不知道为什麼,藤原道长与藤原行成也跟他一起来了。在主殿召见他们的皇上,显然提高了警觉。
公任深深叩头跪拜,诚惶诚恐地说:
「皇上龙体安康,可喜可贺……」
皇上摇响扇子。
「公任,我知道你很久没进宫了,但也不必这麼拘礼请安。你的身体怎麼样了?我已经叫丹波尽全力医治你了……」
「是……蒙皇上隆恩,臣公任今天才能进宫谒见皇上。」
「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快抬起头来。」
「是……」
公任抬起头,做个深呼吸,不慌不忙地改变了话题。
「臣惶恐,皇上,臣想谈谈关於昌浩大人的事。」
话才说完,皇上便沉下脸,瞥了道长一眼。
前几天,有快马从贺茂出发送信来。皇上写信给恭子公主,请她尽快把修子从伊势送回京城,没想到快马送来了出乎意料的回函。
信上说修子意外知道定子去世的事,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一直没醒来。
这封信昨天刚收到,皇上就像被冰刃刺穿般,痛彻心扉。
上天是不是透过他所爱的人,而不是他本身,让他明白上天的意思呢?
要揣测正确的天意,必须在某寺院请神降临。他一直没办法决定,要在哪里做这件事。正想下令由修子所在的伊势的斋王负责,就接到了这样的通报。
皇上的心跳速度快的异常。
「安倍直丁怎麼了?」
公任对强装镇定的皇上娓娓道来。
说明那场凶杀案,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那时候,每天、每天晚上,都有怨灵般的东西在我身旁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又以行成听得最专注。
「可是我不可能知道那个怨灵想跟我说甚麼……只觉得愈来愈害怕。」
他希望晴明可以帮他解决这件事。
可是晴明去了伊势,不在京城。公任思索著该怎麼办时,想到了晴明的小孙子昌浩。
说不定昌浩可以帮他把这件事转达给晴明。
他这麼想,叫住了昌浩。因为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就进了书库。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太害怕,所以黑雾般的东西在我心中扩散弥漫。恐惧、不想看见的想法,把我的心遮蔽了。」
公任闭上眼睛,羞愧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接著说下去。
「书库里只有我跟昌浩,没有其他人。可是,有人类之外的怪物!」
在场所有人一阵骚然。公任低下头,颤抖著肩膀。
「就是每天晚上出现的那个灵……那绝对是怪物。那个怪物可能是附在昌浩身上,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地上了。」
公任重重叹口气,双手伏地跪拜。
「是怪物刺伤了我,皇上,昌浩大人绝对没有犯甚麼错,请尽快让昌浩大人回来京城。」
深深叩头的公任,全身颤抖。
昌浩是阴阳师,而且是安倍家族的一份子。公任非常清楚,与阴阳师结仇会落得甚麼下场。
听的茫茫然的皇上,赫然回过神来,挥响扇子说:
「可、可是,不能洗清他诅咒皇后的罪名!即便他没有犯下杀害公任的罪行,诅咒皇后还是罪不可赦!」
「恕臣斗胆,皇上。」
这时候,藤原道长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皇上有些畏怯,但还是叫道长把话说完。
道长拿出身上的信说:
「请过目。」
皇上看完交由侍从呈上来的信,瞠目结舌,开始哆嗦发抖。
「这……这是真的?」
道长叩头行礼。
皇上不由得捏住手中的信,无力地垂下头,掩住脸。
默默垂著头好一会儿后,皇上才用阴沉的声音说:
「不可以处决安倍昌浩。」
行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又接著说:
「命令追兵继续搜寻他的下落,尽快把他找出来。」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起身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藤壶。
接到通报,匆匆忙忙梳妆打扮的中宫,在屏风后面迎接皇上。
隔著屏风坐下来的皇上,结结巴巴地说:
「……安倍直丁没有下诅咒……」
中宫在屏风后面倒抽了一口气。
皇上命令侍女,把被他捏的皱巴巴的信交给中宫。
小心把信摊开的中宫,看完信中内容,差点叫出声来。
这封信不是写给皇上,而是写给左大臣道长。
信中叙述了吉昌自行占卜的结果。是有诅咒,有折磨皇后的诅咒但诅咒不是针对皇后,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依吉昌判断,术士不是人,而是古老神治时代的怨怼。
除此之外,还叙述了占卜的危险。
坐占卜时,假如术士强烈希望出现怎麼样的结果,就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委托占卜的人,假如希望会占卜出某种结果,不是那种结果就无法接受,这种想法愈强烈,就愈有可能出现反映想法的卦象。
皇上命令阴阳师坐的占卜,很可能是强烈反映了那样的思想。而占卜的术士,可能把那样的结果当真了。
吉昌说很遗憾,自己的不肖儿子,还没有下诅咒的实力。也看不出儿子有任何理由要杀害藤员公任大人。
不论如何,身为父亲,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他愿意奉还地位与俸禄,在奉上自己的生命,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这是写给左大臣的信。左大臣斗胆把这封信拿给皇上看。不用逼问他怎麼回事,皇上看也知道。
天意在哪里?天意——不在皇上这边。
吉昌还说,是一心想救皇后的人们,心被黑雾蒙蔽,扭曲了占卜的结果。
应该是吧。为了想救定子,皇上自己也差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献出去了。
神绝不允许这种事。
现在他才明白,那天的雷电是在告诫他。
皇上沮丧地垂著头,请求中宫原谅。
「我错了……原谅我。」
隔著屏风听皇上说话的章子,看著信流下泪来。
泪水滴在信上,她赶紧擦拭脸庞。
皇上使个眼色,侍女们就默默抬走了屏风。
抬走屏风的侍女们,也很识趣地离开了。皇上悄然抬起了头。
他看到比以前憔悴许多、楚楚可怜的身影,心想她以前就这麼瘦弱吗?
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就是皇上自己。
皇上握起她的手,又低下头说:
「对不起……原谅我,彰子。」 
被称为彰子的中宫,含著眼泪微微笑著。
阖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中宫轻轻地点著头。



「通告全国的国司、郡司改为搜索后,没多久就接到播磨国司的消息了。」
於是,行成和敏次拜托士兵让他们同行。
事情的变化快得叫人头昏眼花,昌浩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住。
小怪和勾阵也跟他差不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顺利解决了,他们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没办法很乾脆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既然无罪赦免了,当然没必要颠覆这样的结果。
行成严肃地说:
「出发前,我去拜访过安倍家,见到了你的家人。」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我哥哥……成亲大哥怎麼样了?」
他也担心伯父,在他把诅咒反弹回去后,不知道他们怎麼样了。他一直很在意,原本想等事情稍微平静后,再请小怪或勾阵回去看看。
行成展开笑容说:
「他看起来还有点疲惫,可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我告诉他杀害藤完公任的凶手是怪物,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回了我一些话。」
——的确有怪物跟在那小子身旁,那只怪物可厉害了。
「连成亲都说那只怪物厉害,可见是相当厉害的怪物,对吧?敏次。」
行成扭头望向旁边的敏次。他也严肃地点著头说:
「是的,能依附在昌浩大人身上,杀害公任大人,绝对不是一般怪物,实在太可怕了。」
昌浩注视著脸色发青频频点头的敏次。
「太好了,昌浩大人,你被怪物附身,却没有精神异常或寿命缩短的后遗症,真的太好了。」
敏次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昌浩愣愣地点著头说:
「是、是啊……」
他瞄了肩上一眼。
成亲说的那只很厉害的怪物,半眯著眼睛,板起了脸。
行成端正坐姿说:
「皇上不只赦免了昌浩大人,也撤回了对安倍家的所有处置。更令人惶恐的是,皇上请求昌浩大人的原谅。」
昌浩惊愕地差点不能呼吸。
很可能连昌浩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请求身分卑微、官职又低的阴阳寮直丁这种小人物的原谅。
昌浩呆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行礼说:
「这……这怎麼敢当……」
既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又是国家最高地位的人,竟然请求昌浩的原谅。
从那天跟在萤后面冲出京城的傍晚到现在,经过漫长的时间,环绕著他的状况大大转变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
那时候面目狰狞地围捕昌浩的人们,也都一脸祥和。
他真的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行成瞄了敏次一眼。敏次张大眼睛猛摇头,行成笑著做出催促他的样子。
敏次端正姿势,哼哼地清清喉咙,调整嗓音说:
「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
「甚麼?」
「皇上特别恩赐,命你回京后,立刻以阴阳生的身分进宫谒见。」
不只昌浩,连小怪、勾阵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傍晚下起了雪。
行成等人决定在要塞住一晚,等雪停再回京成。
据管生乡的探子说,黎明时应该会停。不过,只能维持到明天傍晚,之后可能又会刮起几天的暴风雪。
昌浩回到首领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萤。
萤像自己的事般,非常开心。
「太好了,恭喜你,昌浩。」
跟萤结婚的事,萤也依照约定,说服了首领和所有长老。
长老们非常失望,还有人因此卧病不起。
昌浩听说后,非常自责,可是不能退让的事,怎麼样都不能退让。
两人聊到这里,昌浩忽然静默下来,思索著甚麼。
过了好一会,他才呼地吐口气,对萤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晨,果然如探子所说,雪在黎明时停了。朝阳照耀著堆积的雪,一整片的银色世界闪闪发光。
从管生乡出发的一行人,怕被雪绊住,小心翼翼地走在银色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习惯在雪中骑马,全副精神都放在马韁的操控上,气氛安静的可怕。
周遭堆积的白雪,光看很漂亮,实际上是很麻烦的东西。
行成和敏次拉住马,回头看要塞。
决定留在管生乡的昌浩,在那裏目送他们。
昨天晚上,昌浩很晚时来要塞找他们,行成看到他,就知道他要说甚麼。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他不回京城。
敏次哑然失言,一直逼问他为什麼。
好不容易洗刷了罪名,皇上也请求他的原谅,他却说不回去,为什麼?
昌浩平静地做了说明。
他说经过这几个月,他发觉自己有多麼不成熟。就这样回去,还是一样不成熟。所以他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播磨乡,重新锻鍊自己。他不是不回去。等哪天,觉得自己比现在强一些、进步一些,他就会抬头挺胸地回到京城,回到家人的怀抱。等哪天,可以为皇上效力时,他一定会回去。
敏次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想法,行成却对他说:
「我会帮你转告皇上。」
昌浩对行成他们用力挥著手。行成和敏次挥手回应后,调转马头离去。
与行成并肩骑著马的敏次,喃喃地说:
「昌浩大人成长了呢……」
不只身高,好像在做人方面,也成长了一倍、两倍。
敏次露出严肃的表情,仰头仰望著蓝天说:
「我也不能输给他。」
既然昌浩留在播磨修行,他就在京城修行。
等昌浩回来时,他也是阴阳生了。第一名的宝座,他绝不会让给昌浩。
听完年轻人的决心,行成眯起眼睛,点点头。
发生过很多不堪的事、很多难过的事、很多痛苦的事。
不知道有多少次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气得全身发抖。
然而,还是熬过来了,现在心中宁静无波,就像蓝天下这片无垠的白雪。
行成拉起了马韁。
他要赶著回去。在京城,有很多人等著昌浩回去。
他要告诉他们,昌浩会晚点回去。还要告诉他们,原来是个孩子的昌浩,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

目送行成一行人离开的昌浩,呼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在他旁边现身。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看到他叹气,甩甩尾巴说:
「怎麼了、怎麼了,开始想家了吗?」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瞅著他看的小怪说:
「才不是呢。」
昨天晚上,他拜托萤让他留下来,他说他想留下来修行。
萤听完他的心愿,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肌肤比昌浩刚见到她时还要苍白,躺在床上时,身体看起来更是单薄的令人惊悸。
昌浩察觉她状况不好,整张脸紧绷起来,她却露出了清澈晶莹的淡淡笑容。
——我恐怕活不长了。
她的身体被虫子侵蚀了大半,消耗了太多体力。死里逃生后,她的力量有飞跃性的成长,生命却逐渐缩短。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哥哥的孩子明年夏天就出生了。大嫂、我和夕雾,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下任首领扶养长大。
看起来虚无飘渺的她,笑著说这是她由衷的期盼。
飘落的雪,总有一天会融化消失。
她的生命恰似她的名字,如萤光般微弱、如雪般虚幻。
然而,有确定目标的她,或许认为自己比谁都幸福吧。
昌浩想变的跟她一样坚强;希望可以变得那麼坚强。
即使不在身旁,也能相信对方。无所求,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但愿将来可以把守护对方的幸福,由衷当成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甚麼时候才能回去呢。」
「就是啊。」
小怪和勾阵互相点著头,昌浩仰头看著他们说:
「没关系,小怪、勾阵,你们可以先回去。」
出乎意料的两人张口结舌,直盯著昌浩。
昌浩遥望辽阔的雪地,觉得刺眼,眯起了眼睛。
「夕雾说会彻底锻鍊我。听说,他才是管生乡里最厉害的高手,所以冰知才想把他赶出去。」
这件事神将们倒是没听说过。
两人都发出惊叹声,显得很惊讶。
萤命令冰知,一辈子保护时守的孩子。她说这是没有好好保护时守的现影,一辈子该赎的罪。
昌浩觉得那根本不叫惩罚。或许,这就是萤的坚强吧。
注视著昌浩的小怪,夕阳色眼眸百感交集。
回想不久前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嗯,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昌浩瞬间拉下脸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怪物。」
被反呛的小怪,抿嘴一笑,甩甩耳朵。
勾阵看著他们之间的应对,微微笑著。
气嘟嘟的昌浩,也很快就笑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恰如这片无声无息飘落堆积的白雪。
某种情感也在胸口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面色凝重的安倍晴明,镇定地说:
「真的要这麼做吗?」
彰子闭上眼睛,点点头。
「是的。」
她的双手合握在膝上,左手腕带著用找来的绳子重新串起来的手环。
「回京城后……」她张开眼睛,直直看著晴明,淡淡地说:
「我不会回安倍家。」

没关系。即使相隔两地,心还是在这里,情感还是在这里。
她相信,无论离多远都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光流:「今年的年底年初,只有稿子要校对吧?」
K藤:「是的,只有那样。你好好休息,迎接明年吧。」
光:「好耶——」
几天后。
K:「呃,结城,是这样的,年底年初多了XY和△△……」
光:「你说过没有……」
K:「啊!」
光:「你说过没有的,你骗我!」
K:「对、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
就先不谈这段对话了。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满十周年了。可以持续到现在,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以及竹笼眼篇,七个篇章都顺利结束了。当然,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我脑中描绘的道路上稳健地前进着。
有不少人等不及想知道,昌浩什么时候会长大、什么时候会升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稍微安心了?
从这个篇章的最后一集,到下个篇章的第一集,预计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我与少年阴阳师第一位责任编辑N崎小姐讨论过,究竟「少年」是到几岁为止?N崎小姐毫不迟疑地说:
「少年是到十九岁位置。」
以法律来说,的确是这样……对了,那是与篁破幻草子相关的讨论,不过,用在少年阴阳师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答案。现在,那句话成了最好的靠山(笑)。

谢谢大家经常写信来告诉我感想。直接接触到这么多传达给我的心声,也是这十年来,我可以持续写到现在的动力。有快乐、有喜悦、有欢乐、有感动,有时也有哀伤、难过的悲痛倾诉。有些人会写私密的事,说看完后自己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或是这个故事拯救了自己等等。有些人会说希望自己是这样、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每位读者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但是,从大家的来信,我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这个故事带来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许多结果,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么多注入种种言灵的来信,以及偶尔举办签名会时见到面的读者们的热情,是我的最大支柱。
我没办法逐一回信,但全都看过了,谢谢大家。

Beans文库接下来的新书,是《怪物血族》的续集。另外,角川文库的《少年阴阳师黄泉之风》预定在二月十五日出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正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中(目前二零一二年二月一日)。其他还有很多想写的故事,无奈我只有一个身体,没办法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真的很不甘心。
为了写得长长久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太过度,只要比以前更认真地逐一完成每个作品就好了。
大家觉得竹笼眼篇的最后一集如何呢?请写信告诉我感想。
希望能在大家来信的鼓励下,写出故事人物都得到幸福的未来。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发表于 2014-5-17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还以为三十六卷是完结篇呢。。。结果还不是,挺喜欢这部作品不过一部作品写这么多集真的挺少见
发表于 2014-5-17 2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大人录入辛苦了!!!
昌彰这一对真是。。。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话说到底真能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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