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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狂犬报社组】暗黑学校 下 [二宫敦人][尖端][简繁TXT&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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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临班男孩 于 2014-7-1 10:01 编辑


暗黑学校 下


———————————————————
狂犬报社组录入
原著:二宫敦人
翻译:徐嘉霙
图源:癫狸
录入:疯狗
http://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http://weibo.com/makeinunovel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严禁私自挪作商业用途
下载请于24小时内删除,本组不负相关责任
不可修改图片和文本,转载望务必保留信息
体谅他人劳动成果,请勿制作其他格式流通
———————————————————


  「今天起这世界只剩下我们。」
  密闭的校舍中,十名年轻男女逐渐失控……
  获救率0%!是谁放下最后一根稻草?
  窒息式校园青春残杀剧,黑暗中闪烁的绝望之光。


  黑暗的校园里照进一丝曙光。


  从现实世界被「流放」,雄太与同学陷入诅咒引发的恐慌中。
  完全封闭的压迫、接连造访的死亡蚕食着众人精神,不知不觉,目标已从「设法获救」变成「别被杀死」。
  无限扩大的不安、挣扎与猜疑,终于令脆弱的羁绊产生致命龟裂……


http://dl.vmall.com/c0ycvqcuag
http://howfile.com/file/f217e641/e1d7de99/
http://pan.baidu.com/s/1dDemw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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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作者简介
  二宫敦人 Atsuto Ninomiya
  1985年出身于东京,一桥大学经济系毕业,从事行动内容产业相关工作,并持续在网路上发表小说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译者
  徐嘉霙
  毕业于淡江应用日语系。
  现为自由译者,喜欢电影与翻译。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内文校对
  施亚蓓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登场人物》

  雄太  石岭雄太  平民
  诗织  桐生诗织  异乡人
  哲郎  西田哲郎  侦探
  班长  武田诚   大总统
  莫内  铃木美音  艺术家
  真央  田中真央  咒术师
  麻美  国井麻美  美人
  佐久  雨宫佐久  神官
  猩猩  大山卓也  战士
  瘦比  高原比吕  资本家
  洋子  高槻洋子  牺牲者
  胜   木岛胜   牺牲者
  福君  福田一树  牺牲者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 东大楼二楼•走廊包围歼灭战

  「不在这间教室。」
  班长仔细地确认某间教室,检查完桌子下面和窗帘后方之后说。
  「好,往下一间教室前进,大家不要松懈防备。」
  「好。」
  我们依序从最边间开始找下去。每次要进去教室前都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压抑紧张的情绪。
  一旦确认教室里没有人,就表示犯人躲在下一问教室的机率大增。哲郎他们从走廊另一头一间间地检查,还没有找到真央的迹象。不知道这个持刀的危险人物究竟躲藏在哪间教室,悬疑的迷雾越往走廊中央越趋浓厚。
  虽然班长叫大家不要松懈防备,但我不知道实际上该怎么做。大家努力想搜寻的「真央」。我连真央是个什么样的女孩都想不起来。应该不是个醒目的人,没有超级可爱,也没有丑到吓死人。这种女生很难让人留下印象,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种人会拿着刀攻击同学吗?
  我很难想像。不,搞不好这种型的人发飘起来更危险。
  「下一间是紧急仓库。」
  班长刻意压低声音。
  这时哲郎刚好从紧急仓库隔壁的教室走出来,班长看了哲郎一眼。哲郎摇摇头,用下巴指了指紧急仓库。
  看来,除了紧急仓库以外的教室全都检查过了。
  只剩下这里。
  紧急仓库。入口挂着「非紧急时不得进入」的牌子。非……紧急时……不得进入……我在心里默念一次,听起来像是很遥远的国度里的语言。
  真央是否已经发现我们?这么多人一间间教室找下去,一定能听见脚步声和翻东西的声音。被逼到角落的老鼠会采取什么行动?
  她可能会趁我们开门的时候冲上来攻击。我在脑中想像着,哲郎打开门之后,有个女生从里头扑过来,于是哲郎肚子上插着一把刀。惊叫声。如果是拍电视剧或电影的话,此时应该会利用有临场感的运镜手法表现这一幕,再配上恐怖的音效与配乐。不过这是现实世界,没有摄影机,也不会有特写镜头。就算哲郎被刺伤也只是一瞬间罢了,我们连那一瞬间都可能看不清楚。
  哦?真央很可能就在那里喔,在哲郎打开的门的另一头。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大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真央迅速刺杀每个人,我们很可能就这样一个个被杀死,全军覆没。我幻想着自己流着血倒在走廊上的惨状。身体渐渐变冷,内心充满后悔与绝望,还有无以名状的恐惧。
  恶心的想像。
  而这样的想像搞不好会在下一秒变成事实。我不想开门。拜托,大家都不要开。我们就这样回礼堂吧。我觉得只要不打开这仓库的门就不会发生事情,再不然,希望真央别躲在这里,只要她躲藏的地点是其他教室,就算开门也不会有事。应该不会。真央,拜托,躲在别的地方吧!
  我在心中默念着奇怪的愿望。
  「大家准备好了吗?」
  班长轻声询问大家。
  「我来开门。真央很可能会趁我开门时发动突袭。」
  班长的想法和我一样。
  「所以门打开之后,大家要退后点,不要站在门的前方。如果没有人冲出来的话,那么大家就一边前进,一边掩护拿可乐的人,让他能随时准备攻击。」
  大家点头。
  咕噜。我仿佛听见自己吞下口水的声音。
  「出发。」
  班长握着门把。
  我重新拿稳武器。
  「等一等!」
  仓库里传出说话声。
  不是女生的声音。
  「等等!不要攻击!真央不是坏人。哲郎、哲郎在吗?」
  「是雄太吗?」
  哲郎回答,仓库里传出的说话声的确是雄太。
  「是。哲郎,班长也在吗?大家冷静点,拜托听我说!」
  「雄太,怎么回事?」
  「我们都误会了,我们误会真央了!真央没有伤害我,她并不想害人。我们放下武器吧,放下武器之后好好谈一谈。」
  班长看着哲郎。
  「你觉得呢?」
  「那的确是雄太的声音。」
  旁边的莫内插嘴道:
  「还不能确定没问题。搞不好是真央拿刀子要胁雄太那样说的。我们要快点救出雄太才行!」
  仓库里的人继续说。
  「我没有被威胁!但是你们别进来,双方都拿着武器,很可能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我负责说服真央,请大家等一等。哲郎,请你答应。在这里开战的话,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真的!」
  该怎么办?班长困惑地又看了哲郎一眼。
  哲郎咬着牙,他也正在烦恼。怎么做才对?哪个决定最好?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只相隔一扇门的另一头有什么状况。状况不明朗时很难做出正确的判断。
  「雄太,你说你没有被真央威胁,那证据呢?」
  班长提高音量说道。
  「……」
  「是否提不出证据?」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一想!不是提不出,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让你们看到证据。」
  「这根本是拖延战术。」
  莫内说。
  「不论如何,我们还是得先开门。」
  「请大家等一等,拜托……」
  「班长,该怎么办?」
  班长小声地回答瘦比的疑问。
  「瘦比,把可乐瓶藏在背后。」
  「咦?为什么?」
  「逼不得已的时候才用它,先藏起来再说。」
  「好,我知道了。班长,那……」
  班长点点头,随即抓着门把。
  「雄太,总之我先开门!隔着门很难对话,先让我们面对面继续说。」
  「……」
  在雄太尚未回应之前,班长便用力拉开仓库的门。


  ■♂■ 东大楼二楼•紧急仓库

  「真央,交给我,让我来说服大家。」
  我站在真央前面说。走进仓库的班长一行人隔着几公尺的距离包围着我们。大家都进到仓库,和真央面对面了。
  「这里……怎么变成这样?」
  班长他们看见满地的黄色纸人,难掩惊讶。
  「大家看看我,我并没有被威胁。真央也没有威胁我的意思。」
  我努力地说服大家。
  只有我知道真央不是坏人。我必须要说服大家,让他们知道没有必要和真央战斗。
  「雄太,虽然你说她没有威胁你,可是她手上还拿着菜刀,不是吗?真央,如果真的不想和我们战斗的话,就放下武器。」
  班长说。
  「真央,听见了没,快放下菜刀。」
  「我不要。」
  真央一脸戒备,以颇具攻击性的眼神看着班长他们。
  「为什么?大家一定能明白真央的苦衷,不需要起冲突。所以不要再拿着菜刀了。」
  「你错了。大家才不明白我,绝对不会!」
  「他们会的!」
  「他们自己也还拿着武器!根本就想欺负我。」
  哲郎、班长还有站在他们两人后面的那些人手上都抓着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竹刀、球棒和扫把……若是真央敢轻举妄动,那些武器就会冲上前攻击真央。真央和武器只隔着几公尺的距离,她拿着菜刀摆出准备应战的姿态。
  「班长、哲郎,你们能放下武器吗?」
  「雄太,你在胡说什么啊?居然叫我们放下武器?办不到。没有人能保证真央不会趁我们放下武器时冲过来杀人。太危险了。真央才应该先放下菜刀。」
  「真央。」
  「我的想法也一样。我必须自卫,只要我手上有刀,他们就不敢攻击我。有刀才能保护自己。」
  班长他们和真央拿着武器对峙。
  气氛紧张,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演变成持械互殴的场面。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要如何才能解开双方的误会?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真央,快投降吧!」
  班长语气强硬。
  「我方人数较多,你毫无胜算。快放下武器释放雄太。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
  「你说什么?投降?」
  「没错。投降。投降的话我会把你关起来一阵子,只会这样而已。关到我们认为可以信任你的时候。同时也会分食物给你吃。」
  班长。
  尽管他很努力想说服真央,可是他的提案是最差的那种。
  「不用你多管闲事!谁想要你们的信任啊?」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的保证?在这里的每个人都亲耳听见,大家都可以作证,我……」
  「我不认为你们可以了解我!你们不要管我好吗!我没有空被你关起来!」
  真央想保护大家不被『黄色之神』吃掉,她必须一直折黄色纸人,之后将纸人放在学校的每个角落。所以她不想被抓。
  「真央,你闹够了没!」
  莫内大吼。
  叫声里有明显的怒意。
  「你就是用那把菜刀杀死同学的吧?你是杀人犯!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该杀人,你到底懂不懂啊!」
  「不是!真央没有拿刀杀人——」
  「是我杀的。」
  真央打断了我的话,她说。
  「是我杀死同学的,全都是我的错,我是罪犯!」
  「真央!」
  为什么要那样说!
  我知道真央觉得是自己的诅咒害同学跑到这个世界,也知道她认为是她害死洋子和胜。可是,莫内指的杀人并不是他们两人,而真央那样说只会让大家更误会她是杀人魔。真央明明就不是杀人魔啊……
  真央的回答让大家一阵哗然,班长和哲郎表情严肃。
  「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哲郎脸色铁青。
  「我不是说过了吗?真央为了那个诅咒想杀死大家!很危险!她是危险人物!如果我们不先动手就会被她杀死。」
  真央的承认让莫内趁机大喊。
  误会越来越深了,班长再次拿稳手中的武器。
  再这样下去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我站在大家面前说:
  「大家冷静点,真央不是那个意思。」
  「雄太,为什么你一直替真央说话?」
  「我没有,其实真央她……」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一直很担心你被杀死。我不希望你被真央杀死。可是雄太却站在真央那边。没错,你的确被真央威胁了。不用怕,雄太,我们来救你了,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不是,你错了,真央她……」
  「班长,没有时间继续说服雄太了,快发动攻击!趁真央还没有下手之前制住她!」
  莫内煽动着班长。
  「想制住我就尽管来啊!我一定能逃走,谁敢阻拦就试试看!我会不计任何代价反抗。」
  真央拿起菜刀。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莫内只是很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友情的表现。真央也一样,她对同学的友谊与责任感太强烈,反而用了很不恰当的方式表现。同样是因为友情而行动的两人却产生嫌隙。
  我该怎么办?应该怎么做才好?或许由我先抢下真央的刀,让她被关起来比较好。可能真央会从此再也不相信同学,却能够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还是说,若真央突破重围逃跑,日后再找机会跟她好好谈一次比较好?该怎么选,哪个方案好,我用混乱的脑袋拼命地思考。
  ?
  咦?班长突然向瘦比使了一个眼色。
  瘦比拿出一个东西,长筒状的东西,像是宝特瓶。然后瘦比丢了几个小球进去。会发生什么事?他们想做什么?
  「啊!」
  间隔几秒后,瘦比手上的宝特瓶突然猛力地喷出泡泡和液体。那是汽水?喷出的液体擦过真央脸上,随即喷在墙上洒在各个角落。他瞄准真央的脸,企图模糊她的视线接着趁机攻击。
  「糟糕,没打中!」
  瘦比大喊。
  「————」
  我仿佛听见真央无声的呐喊。被攻击了!他们用不知名的东西攻击我!这样的事实刺激着真央的心。同学们具体地拒绝接纳真央,我感觉真央心中的某个东西断裂了。
  「契机」。胶着状态即将结束,产生全新发展的契机。
  糟糕,要阻止她才行。然而,就在我试图抓住真央之前,她便拔足狂奔。
  她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前进,一边挥舞着刀子大喊,一边往前冲。
  「真央!」
  依她冲刺的速度,若是被她手中的刀刺伤绝对不妙,会是可怕的致命伤。真央想杀谁?离她最近的人是班长。就在大家处于震惊状态无法动弹之时,真央与班长的距离倏地缩短,就这样……
  真央就如同子弹般从班长身边飞过,冲到走廊上。
  真央。真央果然并不想攻击任何人。即使被大家逼成这样,她仍然选择逃出这里。
  「她逃了,快追!」
  班长大叫一声,这时我抛下惊慌失措的其他人,跟着追上去。
  「雄太,你干么追她啊!」
  我听见莫内的声音,但是我不能扔下真央不管,我必须抢在大家前面追到真央。
  冲到走廊时看见真央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她正朝楼梯跑去。
  「真央!」
  我喊着她的名字追上前,全身的骨头因每次的奔跑而震动。好久没像这样全力狂奔了。
  其他人拿着武器在我背后追着。

  真央的速度好快。
  那个总是坐在教室角落静静看书的真央。上体育课时并无特殊表现的真央。可是我却怎么也追不上她。真央跑过昏暗的走廊,接着爬上楼梯。我跟着她的脚步冲上楼梯。哒哒哒。从上方传来的跑步声。在上面。我跨过一个阶梯往上跑。
  「别过来!」
  「真央!」
  从声音听得出真央和我隔了一层楼的距离。
  她正爬上三楼,往四楼跑去。
  「我不是说了别过来吗!」
  「真央,就算你现在逃跑,之后大家还是会找到你。让我居中协调,和大家好好谈一谈吧,必须要解开你们之间的误会啊。」
  「已经不可能解开了。不可能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真央。」
  过了楼梯平台,转弯后就看见四楼。再几阶就会走到楼梯尽头,真央就站在四楼,拿着菜刀面对我。
  「别过来!」
  我站在楼梯上回答道:
  「真央。你不是这种会拿刀对着人的女生。你知道你不是,大家也知道你不是这种人。只要大家谈一谈,一定能和好。班长和哲郎会了解你的苦衷。」
  「太迟了。」
  「才不迟呢!」
  我跟真央隔着几阶楼梯说话。
  「雄太君,从我第一天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已经没有机会和同学们和好。不,应该说我已经决定『不跟同学和好』了。」
  「为什么?」
  「因为如果跟大家和好,会动摇我的决心。」
  真央哭着呐喊。决心?我不懂决心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想这样做,刚才我在仓库里也跟你提过。我认为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解除『黄色之神』的诅咒。没错,有个办法比黄色纸人还有用。但是我太害怕了,因为太害怕而无法执行,所以才先试试看黄色纸人有没有用。」
  她在说什么呢?其他的方法指的又是什么?我正想问清楚时,真央已经爬上楼梯的扶手。我的背脊升起一股凉意。楼梯只到四楼,无法再往上,从四楼的扶手往下跳顶多掉到三楼。
  「虽然高度只有一层楼,但是只要头部先着地还是可能会死。」
  真央拿着菜刀站上扶手。
  「真央,不要跳!」
  「别靠近我!」
  真央踩着的扶手宽度不到十公分。只要一个不小心立刻会失去平衡,若从扶手以倒栽葱的方式摔下去,大约只有四到五公尺那么高。这样的高度应该摔不死人,可是下方是坚硬的楼梯,如果落下的角度不好也很危险。学校被岩壁包围住,没有办法从窗户跳楼,所以真央才选择四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当跳楼地点。真央逃到这里不是为了躲避大家的追捕,而是为了跳楼自杀。
  「是我下了『黄色之神』的咒语,施咒的人,也就是我,只要我一死,咒语应该就能解除。我死了之后,『黄色之神』会吃掉施咒者的尸体,那么它可能会觉得诅咒都结束了。没错,我应该一开始就这样做。只要我死,一切都会完美地恢复原状,我要赌赌看这个可能性。」
  「真央,不要跳!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诅咒这种东西,也不确定学校变成这样是诅咒害的。太危险了,快下来!」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没说服力,真厌恶自己。真央一直相信咒语的存在,打从心底认为那是真的,就算我这样跟她说也没用。可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行。
  「只要头部直接落地就好……头壳破裂,或者脖子骨折的话人就会死了。不可以让脚先落地,脚落地的话顶多只会骨折。还有,手可能会忍不住想办法抓住什么,那也不行。我不能只受一点伤就了事,会更麻烦大家。对了,先把手塞到衣服里吧。」
  嘀咕嘀咕。
  真央自言自语地碎念着,然后将手收进制服。就像小学生在冬天上体育课时常有的动作,手先从体育服的袖子往内缩,接着跟身体贴在一块。虽然这样做会觉得温暖,手却不能自由行动。真央不稳地摇晃着身体,将手缩到上衣里的样子好像个木乃伊。
  她真的会跳下去。
  怎么办?
  该怎么阻止她?
  「雄太,真央呢?」
  班长他们追上来了。
  真央站在四楼的楼梯扶手上,我站在楼梯中间,而班长他们站在三楼。
  就在我转头看班长,视线从真央身上移开的那一瞬间。
  真央静静地跳了下去。
  轻如羽毛。如真央所宣言地,她头下脚上地跳出去。手上没拿菜刀,不知道把刀子放到哪里了。听不见跳下去的声音,她下坠的情景仿佛慢动作播放。
  如果现在冲下去的话或许能接住真央。没错,我可以接住她,当她的垫子。也许会因此而受伤,却能拯救一条宝贵生命。班长他们还没注意到真央已经跳下去,只有我才能救她。
  要快点跑下去,现在就冲过去,快!
  喀啦。
  我的身体竟无法立刻反应,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因为真央早已头下脚上地摔在楼梯上。
  好可怕的声音。
  好可怕的声音。
  那声音……真的好可怕。


  ■♀■ 东大楼二楼,紧急仓库

  一开始有点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我们在班长后面走上楼梯,我站在离班长最近的位置。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我猜他是最先发现的。而我不知为何没有立刻察觉。只看到旁边的人脸色铁青并开始尖叫,惊慌失措。我先看到周围的人的变化,正觉得奇怪。
  好奇怪,大家在怕什么啊?搞不懂,难道是我做了什么让他们这样害怕?这样的想法让我心脏一紧,等等,冷静点。先看看大家在看什么吧。我相信原因就在他们所注视的目标上。
  咦?
  有个女孩子倒在那里。
  她倒在我们前方的楼梯上,有如断了线的人偶。好奇特的姿势。直到刚才为止楼梯都没有其他东西,突然多了个倒卧的女孩。怎么搞的?从地底冒出来的吗?长出来的?还是……掉下来的?对了,刚才好像感觉到楼梯震动了一下,好像还听到「喀啦」的怪声音。
  是刚才那个叫真央的女生。
  黑色的头发微微晃动,她的身体抽搐着,不停抖动。自然延伸出去的手腕与双腿不规则地颤抖着。很不妙。情况很不妙。
  小学的时候曾经拿昆虫来玩,孩子纯真的残忍心态让我扭下了螳螂的头。失去头颅的螳螂身体兀自抖动着,让我突然害怕起来而将它扔在地上。这时没有头的螳螂竟开始以很怪异的姿势试图爬走。
  在组成生命的某一部分完全被破坏的状态之下,残留的部分依旧拼命地想活下去。就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想要像以前那样活着。没多久,连剩下的身体也不动了。这件事让我好难过,很痛心、也很害怕。那就是『生物』变成『东西』的过程。
  和当时一样。
  眼前又发生和当时一模一样的情景。
  内心涌出深深的恐惧,为了抒发这恐惧,我想大喊。不知道该怎么叫出声,毕竟我并不常尖叫,我咬紧牙关,紧握双手直到双手发疼,借此压抑心中的恐惧。
  「真央!」
  「振作点!」
  「不可以乱动她!」
  「我去拿急救箱。」
  说话声此起彼落。哲郎与班长冲到真央身边喊着。然而真央依旧紧闭双眼,嘴里流出口水。我真佩服在这种时候还能迅速反应的人。因为我只能呆呆地咬着牙站在原地,连开口说话都办不到。莫内和瘦比脸色铁青地跑出去,可能是要去拿担架和急救箱。麻美似乎也无所适从地跟上前去。佐久双手插进口袋,懒洋洋地站在真央旁边,装出准备照顾她的样子。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有个男生蹲在楼梯的平台上。
  是雄太。
  明明已经从真央手中逃出,看起来却不太开心。他刚才在紧急仓库里替真央说话。大家怀疑他被真央要胁才那样说,不过应该不是。如果是真的,那又是为什么?他喜欢真央?算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雄太皱着眉头,紧闭双眼。过一会儿他张开眼睛并叹了一口气。一脸伤心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真央。又是那种眼神,跟之前在餐厅看见他时一样透明的眼神。
  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眼神?我觉得好不可思议,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不知不觉间,我不再咬紧牙关。

  「真央昏迷了。」
  瘦比拿担架回来,将真央搬到保健室之后,大家在礼堂集合。
  「她还在呼吸,脉搏也有,却昏迷不醒。」
  我们坐在礼堂的椅子上听班长说明真央的状况。
  「她的脖子有些折弯,一直口吐白沫。最好赶快送到医院……」
  瘦比不安地说着,但是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医院。现在根本没办法送医。眼前有个同学的性命垂危,而我们却不知该怎么救她。顶多只能在有伤口的地方擦消毒药,或者冷敷受伤的地方让她安静地躺着休息。接着就只能祈祷她能平安地醒过来。
  「医院」这个选项。我从来不觉得医院的存在有这么重要。朋友或家人身体不舒服就带他们到医院,医院的医生护士会帮我们治疗他们。医院带给我们的安全感竟如此大。然而,这个空间里并没有医院。身体不舒服的人找不到解决的方法。没人可以依赖,只有我们自己能替自己想办法。我们必须自己做决定。
  如果我们放着不管,真央可能会死。可是随便替她急救也会害死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也没有可供判断的东西。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有一种得替他人生命负责的沉重感觉。
  而我们的同学就在我们旁徨无措时一步步迈向死亡……
  大家都感受到同样的恐惧而陷入沉默。礼堂变得好安静。
  「还没有人来救我们吗?」
  某人担心地说着。
  「应该已经有人发现我们跟着学校一起失踪了,出门时我也跟爸妈说过我要去学校。只要继续等待,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麻美泫然欲泣地问班长:
  「可是他们根本没来啊!已经过了一整天……」
  「也许是救难队没空,或者……」
  「或者?」
  「也可能是有太多人等着他们去援救,所以没有办法立刻来救我们。」
  「……」
  「这次的灾难规模不小,连学校都被埋起来了。我相信其他地方一定也有重大灾情。」
  大地震,地层下陷。他说的没错。如果学校因大地震而沉入地底,那么外面怎么可能没事?不只是我们所在的城市,连日本各地都会发生事故,根本没空来救我们。
  「不会吧……」
  麻美诧异地说。
  「连爸爸跟妈妈都……」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汗水滴答落下。她还以为只有自己遇到意外,第一次注意到也许除了在学校的这些人,外面的人也可能遇到一样悲惨的意外。
  「呜呜……」
  麻美双手掩面,嘤嘤地啜泣起来。其他人也一样脸色惨白。
  「打起精神来。一定会没事的,有我在别怕。」
  瘦比走过去安慰麻美。温柔的瘦比与低垂着头哭泣的麻美。
  唉。
  我叹了口气。
  猩猩被关起来,麻美却还若无其事地找瘦比撒娇。她不是已经和瘦比分手,开始和猩猩交往了吗?这么做不觉得尴尬?没想到麻美这个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完全不在乎猩猩的样子。搞不懂。而瘦比也没发现麻美的变心。麻美露出那做作的装无辜眼神。快醒醒吧。男人这种生物还真迟钝,大家也真是的,好像很介意瘦比的感觉,没有人敢把麻美跟猩猩交往的事情告诉瘦比。虽然这种事情也不好直截了当地说,但是总觉得被瞒在鼓里的瘦比好可怜。
  共犯,都是共犯。
  隐瞒真相的人全都是共犯。包括我在内。主犯是麻美,最坏就是她。我们当中唯一没犯罪的只有瘦比。然而,他也是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主犯麻美赖着无辜的瘦比吸取甜美的汁液。
  若真相曝光会伤害瘦比,到那时瘦比便成了受害者。我们不想伤害瘦比所以保持沉默。但是因为大家的沉默,「谁也不想告诉瘦比真相」的时间就越拉越长。而这个期间越长,到时真相曝光,瘦比所受的伤害也就越大。
  就在这一瞬间。
  在麻美转投瘦比的空间里,瘦比头上形成一团邪恶的物体。只要谁出来说句话,这个邪恶物体就会掉在瘦比头上,砸伤瘦比。但是大家越是不说,那团邪恶物体就会更黑暗、更膨胀。我们在瘦比头上孕育着毁灭团块,我们还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物体越变越大。
  应该早点告诉瘦比真相。
  瘦比在班上没有好朋友吗?如果是好朋友更应该要告诉他真相啊。似乎不该由我开口,太奇怪了。我是最近才转来的转学生,根本没跟瘦比说过话。来人啊,快来告诉他啊。
  如果我开口,那我就变成坏人了。我偷偷接近瘦比告密,,「其实麻美之前劈腿猩猩喔。」接着麻美开始哭泣,而瘦比则陷入混乱。同学们会对我指指点点,用眼神责备我:「你太白目了吧?」若我开口就会变成这种局面。
  麻美乖乖地让瘦比擦去脸上的泪水。同学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同时暗自观察两人。非常思心的胶着状态。
  呼吸困难。
  「我去一下厕所。」
  说完,我走出礼堂。
  关上礼堂那扇沉重的门,从门缝里流泻出的光逐渐变细,成为细线之后消失。虽说只是手机的灯,但依然让礼堂光明许多。学校被岩壁包住,一楼大厅简直是黑暗的代名词,而紧急照明灯则如同漂浮在宇宙里的繁星。
  好沉闷。
  其实我根本不想上厕所,我只是想脱离那个地方单独静一静。很不习惯跟着大家一起行动。虽然很怕寂寞,但是跟大家相处时却有种疏离感。尽管大家都对我很好,把我当伙伴看待,还是没办法融入他们。
  这一定是我的问题吧。
  这一定是我的问题吧。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觉得很自在。跟大家一起的时候很安心,也满开心的,同时却很害怕。很想被世界遗弃。
  黑暗之中,我走到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一阶阶慢慢走下去。冷空气让人很舒服,这种让人心情低落的冰冷以及刺着皮肤的空气好舒服。会让我更有孤单一人的感觉。我放松地吐出一口气。
  「谁?」
  「哎呀……」
  完全处于无防备状态的我突然听到说话声。但是我并没有被吓一跳。比较惊讶的是我竟然可以冷静地回答。或许是对方的声音很温柔的缘故吧。他的声音完美地融合在冷空气中,带些哀伤。说话声自然地出现,又自然地消失。如烟雾般的嗓音。
  「你是来叫我回去的吗?」
  「不是。」
  是雄太。他背对着我坐在楼梯中间的位置。
  他没有待在礼堂,原来跑来这里了。
  「我只是想独处,所以才来这里。」
  「喔,跟我一样。我跟大家说要去厕所,之后就一直待在这里。」
  「……可以坐你旁边吗?」
  「可以啊。」
  「谢谢。」
  我也在楼梯上坐下。
  ……好奇怪喔。
  我明明是想要独处才来这里的啊,为什么我要问他「可不可以坐你旁边」,然后跟着坐下来?
  平常的我若想独处,就一定不会跟人一起。如果目的地已经有人,我一定会换个地方。但是为什么刚才没有这样做?虽然雄太也在,我却跟独处时一样感到自在,怎么会这样呢。
  我怀着很不可思议的心情看着旁边的雄太。
  雄太没有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冰冷的水面。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美丽。
  总感觉,这个人有点特别。
  我的心情不像是喜欢。当然我曾经喜欢过几个男生。只要待在对方身边就会心跳加速,手足无措。从身体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源源不绝涌出,像是作梦一样。要形容那种感觉,应该是粉红色吧?蹦蹦跳着,如酒精般溶入血液中的粉红色。
  但是对雄太的感觉并不是那样。
  这个人对我的孤僻情绪完全没有任何影响,如此而已。他的存在并不会治好我的孤僻,当然也不会让我心跳加速。就跟空气一样,让人很舒服、温度适中的空气。要形容他的感觉,就像是透明。没有颜色,无法掌握。
  对了。
  他就像是……被同化了。
  他的存在就如同这个飘着冰冷空气的楼梯、摆荡在水面上的紧急照明灯的光、封锁在黑暗之中的校园。就跟冷空气、水面、黑暗不会干扰我一样,他的存在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这种寂静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之前看到他的眼神时也有这种感觉。
  好寂静。很透明的印象。如同路边的小石子一样不具存在感,而他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类似这样的感觉。
  我坐在他旁边轻轻叹息。
  雄太听了也没有反应。我知道他也觉得我像路边的小石子一样不起眼。他说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但是他却不介意我坐在他旁边,也就是说我的存在对他想独处的计划不造成影响。或许雄太也察觉到这一点吧。
  坐在楼梯上的我们就如同并排在路上的两颗小石子。
  好奇特的感觉。
  「水位……」
  「嗯?」
  雄太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说。
  「水位好像缓缓地上升了,我一直看了很久所以知道。」
  「是喔?」
  我再次盯着眼前的水面。
  「好像是耶……」
  之前和佐久来的时候,水才涨到仓库而已,并没有到楼梯。但是现在水已经满出仓库,楼梯最下面三阶已经泡在水里。也就是说,水面至少比之前高了四十公分。尽管变化不大,但水面的确持续上升中。等等,若考量到这仓库的大小,水量增加不少。
  「如果在这里坐上好几天的话……」
  「嗯?」
  「整个人就会泡在水里。」
  「是啊。」
  「那会很冷。」
  「应该很冷喔。」
  「……」
  我们的对话还真奇怪。没有多想,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不过,这样聊天心情却很平静。
  雄太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雄太,为什么想要一个人独处?」
  我提出疑问。
  「没有特别的理由啊。只是……突然觉得很烦。不想跟大家在一起。」
  「很烦?因为刚才真央的意外吗?」
  「嗯。」
  我的连续提问似乎让雄太有些不耐烦。
  「……因为真央的动作有点吓人?」
  「不是因为那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真央不是坏人。大家都误会她了。而真央也误会了我们。我们彼此存在奇怪的误会,不停钻牛角尖,最后真央选择跳楼来结束一切。我却阻止不了她。」
  「我听不太懂,不过既然误会那么深,为什么不趁现在跟大家说明清楚?好好地说明可以解开误会,也就能够解决你的烦恼啦。」
  「嗯。可是光靠说明好像还不够。班长他们也很清楚,是他们的逼迫让真央跳楼的。或许只有莫内觉得真央真的杀了同学,事情曝光才畏罪自杀。总之目前气氛太低迷,不能挑这个时候跟大家说明。就算说了大家也不会听。这种状况根本不适合提出这种话题,我想等真央醒来,跟大家和好之后,我再补充说明就好。」
  「喔。」
  看来真央事件似乎有不少隐情。
  不过,我不打算追问下去。雄太看起来不是很想说,而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虽然有一点点想问,但只是单纯好奇。反正也不是不问清楚明天就会活不下去。
  「所以你只是后悔没办法帮真央,还有无法解开他们之间的误会罗?」
  「嗯,算是吧。而且亲眼看见同学受重伤也多少受到冲击。但那不是我来这里的主因。」
  雄太缓缓伸出脚,用鞋尖轻触水面。涟漪无声无息地漾开,画出一个个同心圆。
  「我只是受到打击而已。」
  单纯的理由。
  「不论是真央还是哲郎,班长或者莫内,甚至其他人,大家都是好人。会替朋友着想,也有责任咸,还拥有勇气。就算学校被岩石包围依然拼命地求生存。大家都想活下去。然而却发生这种悲剧,只是缺乏沟通竟导致无可挽回的决裂。就只是因为彼此完全误会对方,一百八十度地曲解对方的行为。」
  「嗯,这种事情常常发生。」
  「是啊,的确是。而我亲眼目睹一切,受到很大的冲击。」
  雄太的话语没有任何隐藏与伪装,单纯而率直。
  「……」
  「猩猩事件也一样。刚才听哲郎说,大家和猩猩大吵一架,之后将猩猩关了起来。虽然是因为猩猩本身的过分行为,大家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可是猩猩人并不坏,他只是有些任性愚蠢,也许还觉得很不安,让他做出了一连串坏事。并非无法理解他那样做的理由,我也希望能尽量多抢些食物,独占喜欢的女孩,然后想办法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大家都会这样做。大家应该要互相体谅,如果能够加强沟通,就不会演变成那种局面。然而,我们却做不到这一点。」
  他说的或许有点道理。
  猩猩太过任性是事实,却也可以理解。如果换做是我会怎么做呢?如果我是班上力量最强大的人,搞不好也会做出跟猩猩一样的行为。
  不知道。搞不好会比猩猩更恶劣地霸占食物也不一定喔。号称要公平地管理食物,其实只是想偷偷把自己的份藏起来吃。或是暗地里多拿一些给喜欢的人。大家都可能如此自私,至少我就会那样做。
  我觉得有机会的话大家都想那样做,因为每个人都想独占,所以看到有人霸占所有食物时才会那样反感。
  但是,我们却只把猩猩当成坏蛋。将自己合理化来否定猩猩。就算猩猩很任性,我们也没有否定他的权力,毕竟我们内心深处也豢养着同样的欲望。就这层意义来说,或许吵架的原因应该是出在我们身上.
  「不只是猩猩。就拿真央的诅咒对象——劈腿的胜来说,他也是个好人。虽然他处理女性关系上的确有些随便,但其实他是个温柔又亲切的男生。因为太亲切而有些优柔寡断,也许他并不是故意要劈腿,只是想要拒绝真央却又无法果决地说不。加上被洋子半推半就地要求交往,而他们之间的沟通就在此时产生问题。最后真央竟对胜下诅咒。而真央的诅咒又引发新的误会,让莫内因此对真央产生强烈戒心,同时让真央因下咒的事情背负过多的罪恶感。」
  雄太语气淡然而流畅地游说着,有如一个已经悟道的智者。
  「总觉得照你这么说,似乎所有的问题与争端都来自于误会。」
  雄太闭上眼睛,呼地一声叹息。
  「大家都是好人。有着正常人会有的优点,也具备正常人会有的缺点。想要照顾喜欢的人,也很保护自己,甚至想保护朋友。大家都不想跟朋友吵架,想要和睦相处、共同欢笑。大家一起努力生存,这个世界有的就是这样的人们。然而,这些好人们却渐渐产生误会、争吵、斗争。互相以看似正当美好的理由武装自己并否定对方。尽管大家都很努力地避免吵架,可惜误会产生的速度与随之而来的怀疑却是如此惊人。我开始觉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原来如此。」
  这也是其中一种解释。
  「这样一想就觉得很受打击。」
  「喔……」
  「每一天都有新的误会,而误会带来更多的误会。因为这样的打击让我逃出礼堂,搞不好这也会让其他人误会我。就算现在不会,将来的某一天,遇到某个事件时就会被当成怀疑的题材:『对了,那个时候你不是……』不安和恐惧孕育出怀疑的幼苗,尤其是这种状况下,怀疑增生的速度会比平时更快。我们无力阻止,深切地感受到人类的力量是多么渺小。」
  呼。
  雄太又叹息了。
  他所受的冲击还真复杂。
  我可以理解,可是不会像他那样感受细腻。就算想那么多那么深入也没用啊。人类不是那种会互相了解透彻的生物,即使和恋人裸身相拥,彼此的大脑也还是想着不一样的事情。男人沉迷于活塞运动、而底下的女人面带微笑地看着男人。男人因女人愿意为自己张开双腿的优越感而沾沾自喜,但其实女人正以演技表演高潮好呵护男人自尊。嗯……我这样的比喻可能有点奇怪。不过呢,为了这种事情一直想办法不造成误会,或者老是觉得自己很无力,会不会太伤神了点?这么一来会每天都遭受很多打击喔。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必要这么介意。」
  咦?
  「我刚才有说话吗?」
  「有啊。从和恋人裸身相拥那边开始说,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就是了。」
  「啊……」
  「不过,你的比喻还真是浅显易懂。」
  「呵呵呵。」
  没想到我不小心说出内心话了。第一次说溜嘴。不过就算听见我的心声,这个人也不会怎样。就像对着石子堆自言自语也无所谓的感觉。
  「诗织,抱歉。好像都是我不停地罗嗦。不过,我觉得很奇怪,好像在你面前就能尽情说出想说的话。其实我来这里,是因为觉得很难跟其他人说我的心情,也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没关系啦。」
  他说他能尽情地说话耶。
  雄太果然和我有一样的感觉。他像是舒服的空气,无色透明的存在。为什么会这样?不懂为何我们会让对方有这种感觉。
  我伸直腿触碰水面。
  镜子般光滑的水面立刻出现波纹,透过清澈的水面,沉在水底的书桌竟也别有一番美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让人泫然欲泣。
  「好美。不知为何,潜沉在水底的桌子看起来好哀伤。」
  「咦?我也正这么觉得。」
  「是吗?好巧。」
  「是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嗯……」
  「……」
  「……」
  令人觉得舒服的沉默,充斥在我们与冰冷的楼梯间。


  ■♂■ 东大楼一楼•礼堂

  「你们上厕所的时间也太长了点。」
  我和诗织两个人一起回到礼堂时,哲郎这么对我们说。
  「你们两个跑去做什么了?」
  「没有啊。只是刚好半途遇到就一起回来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编了个理由骗哲郎。
  「真的吗?」
  接着我们两个立刻走到不同的位置上坐下,不给哲郎继续追问的机会。
  「刚才大家一起讨论了今后的计划,对离席的两位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们已经决定了大概的方向。这个很重要,我先替你们说明一次,要听清楚喔。啊、诗织同学,请你也一起听。」
  班长说完就走到讲桌附近的白板,白板上条列式地写着一些文字。

  【基本规章】
  •议员可进行投票,以多数决裁定。
  •议员:全体同学。
  ※服刑中的人于服刑期间丧失投票权。
  •表决事项由多数赞成的那一方获胜,票数相同时须先进行讨论后再投票一次。
  ,国民义务:劳动工作。
  •国民权利:投票权、领取食物权。

  【详细规章】
  •劳动工作为左列三种。工作目标则另行规定。
  ①食物管理,分配。
  ②搜索物资。
  ③施工(男生优先)。

  •符合左列情况时必须接受刑罚。
  ①未达成工作目标(第一次提醒、第二次警告、第三次刑罚。但是有前科者在第一次未达标时就必须接受刑罚。前科累计期限为一周。)
  ②意图颠覆国家的行为。
  ③窃盗、伤害等损伤其他国民利益之行为。

  •刑罚从左列种类中选择一种施行。不服者得以投票表决。
  ①惩罚性劳动。
  ②关禁闭(监禁之刑)。
  ③流放。

  「这是什么?」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班长的笔迹写出许多艰涩字眼,整齐地排列在白板上。老实说,我的感想只有:「这什么鬼东西啊?」
  「规章啊。我替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制定的一套规章。」
  班长指着白板说。
  「让我取代猩猩成为队长很容易,但若是我又成为下一个独裁者就失去更换队长的意义了。而我也可能病倒,又或者我会在无意间做出刚愎自用的决定。所以我们不应该只听从队长的指挥,而应该遵从明文写下的规章。这些规则由大家一起讨论决定,并且同意要遵守。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
  「原来如此。」
  我还是有些似懂非懂,不过这样很像是社团去外地住宿训练时的感觉。有规定大家何时起床,何时做体操,谁负责打扫体育馆,还有迟到时该怎么处罚。而规定之前人人平等,不管是决定规定的人、社团的学长姐们或者是社长都必须遵守规定,绝对公平。
  「白板上的就是将大家决定好的规则所写下的内容。顺便一提,把我们当成一个『国家』的话会比较好理解,所以我就试着用法律条文的风格写看看。这里是一个『国家』,而我们就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国民有劳动的义务,相对的也有接受食物分配的权利。同时还有权参加决定国家政策时的多数决式投票。」
  「国家的名字已经定为『天地星』,这是我想出来的喔。」
  佐久从旁边跑出来,笑容满面地说。
  「嗯,为了方便就决定称呼我们的国家为『天地星』。我们需要一个代称,而佐久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用了。不过,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天地星』与自己视为命运共同体,认真地工作。」
  我问班长。
  「班长,请问……」
  「嗯?」
  「你说我们要工作、还有劳动,可以说说是哪些具体的事项吗?」
  「就是要工作啊,为了在『天地星』长久地生活下去就必须做许多工作。这边有写。」

  •劳动工作为左列三种。工作目标则另行规定。
  ①食物管理,分配。
  ②搜索物资。
  ③施工(男生优先)。

  「大概就是这三种工作,①食物管理与分配。精确地计算剩下的食物量并适当地分配,负责的人必须制作帐本之类的记录来进行管理。②是搜索物资。在校内进行搜索,收集各种物资。比方说罐装果汁、工具或紧急用粮食等。如果能找到防寒器材就更棒了,此外还要制作地图。③的话会有许多不同的内容,基本上就是土木相关的工作。比方说学校里不是有些地方因墙壁倒塌而无法通行?还有让经过的人可能受伤的地板破洞等。施工的人必须负责修补这些地方,真的无法通行时得制作警示标语,诸如此类的工作。目前最要紧的是厕所建设。因为停水的关系,如果继续使用厕所,久了会造成阻塞或秽物倒流。在厕所完全无法使用之前,我们必须先做好一些简易的替代用厕所。」
  「简易厕所喔,我懂了。」
  在地上挖个洞,四周围上墙壁,做出类似厕所的空间。的确有其必要。
  「我记得地下仓库那边有积水,我们可以想办法利用那边的水来冲厕所。」
  「啊、对了。关于地下仓库的水……」
  我看着大家说。
  「我刚才去过那里,发现地下仓库的水位似乎逐渐上升。」
  班长表情转为严肃。
  「雄太,你确定?」
  「嗯,我已经确认过,积水的确增加当中。现在水位大约在楼梯最下面几阶的高度,再过几天可能就会淹到一楼了。」
  「……」
  班长看着哲郎,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哲郎接着说。
  「如果水位真的持续上升将会是很严重的问题。毕竟餐厅就在一楼,若餐厅浸水,食物全都会泡汤。工务组必须先开出一条水路,让多余的水排到安全的地方。」
  「没错。」
  「请问班长,这个『工作目标则另行规定』是什么意思?」
  这时诗织提问,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班长推了推眼镜,看着白板继续说明。
  「这个啊,就是替劳动工作设定工作目标的意思。例如物资搜寻队该找出几瓶果汁,还有工务组一天要做多少进度等等。当然啦,并不是预设一定会有人偷懒,只是想说有个目标,工作起来也比较顺利。而这个目标不会随便订定,我们会慎重地考虑之后决定出合理的范围。」
  「我懂了。」
  的确,有个工作目标会比较好。能够让大家产生适度的紧张感,也方便订下执行计划。
  「如果无法达成工作目标会怎样?」
  诗织继续提出问题。
  「嗯,基本上我们针对这点也有订出处罚规章。」

  •符合左列情况时必须接受刑罚。
  ①未达成工作目标(第一次提醒、第二次警告、第三次刑罚。但是有前科者在第一次未达标时就必须接受刑罚。前科累计期限为一周。)
  ②意图颠覆国家的行为。
  ③窃盗、伤害等损伤其他国民利益之行为。

  •刑罚从左列种类中选择一种施行。不服者得以投票表决。
  ①惩罚性劳动。
  ②关禁闭(监禁之刑)。
  ③流放。

  「当然希望尽量不要动用到处罚的规章,但是既然有规章就要有相对应的罚则比较完整。如果真的无法达成目标,我们也可以多找些人分担那些比较辛苦的工作。除非是一再恶意地逃避工作的人,我们才会考虑施行监禁。」
  咻咻。
  礼堂里好似有股冰冷的空气流窜着。
  「另外这里有写颠覆国家的行为、窃盗、伤害等损伤其他国民利益之行为,也就是说,若出现有害大家安危的人,我们将考虑实施更重的刑罚。也就是将那个人从『天地星』处以流放之刑。我们将不承认那个人是伙伴。」
  班长的语气好淡然。
  刑罚。
  多么沉重的字眼。
  平常时候我们根本没想过自己会被判刑,但是在这里却变得可能了。要是达不到劳动的工作目标将成为刑罚施行的对象,被同班同学烙上罪人的印记。
  令人厌恶的紧张感逐渐攀升。
  这么规定会不会太夸张了点?
  「当然,这些只是规定。我不会订出让大家无法完成的目标。目标会在大家一起讨论过后再决定。而且,我想流放之刑应该没机会用到,我只是预想出最坏的情况才写出这些。」
  班长平静地微笑。
  「真的是在最坏的状况下才会使用喔……」

  「劳动的义务啊……」
  天地星法律实施的第一天,被分配到工务组的我还有哲郎前往地下仓库。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哲郎说。
  义务,指的是必须执行的责任。听起来就让人反感的字眼。也许我们想一起生存下去就要有这些规定,可是一旦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就会有压迫感。而且若无法达成目标还会被判刑。
  我们只是同班同学,是朋友啊。
  并不是那种可以互相替对方判刑的关系。班长判我监禁之刑?流放我?好难想像,像在开玩笑。不过,这个像开玩笑的规章已经『制定』完成。也的确通过了全体成员的同意。要是不能遵守,那我们就无法有秩序地从事团体行动。
  但是,有这些规章真的比较好吗?
  总觉得有点厌恶。
  「这里就是地下仓库?」
  哲郎站在通往地下楼层的楼梯前方,看着我这么问。
  「水量的确增加当中。」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水还没有到楼梯。」
  「现在楼梯有一半已经泡在水里。」
  哲郎说的没错。
  只要再上升几阶,水就淹到一楼地板了。水面在暗黑中诡异地晃动着。
  哲郎蹲在楼梯侧边伸手触摸水面。
  「好冰的水。这些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我不知道。或许是地下仓库的某个地方产生破洞,从破洞里流进来的吧。」
  「那么这就是地下水罗,水会持续增加,还是会停在某个水位呢?」
  「我不可能知道吧?」
  「也对。」
  哲郎叹了口气抬起头。
  「也有可能水会持续上升,直到淹没整个学校为止。」
  「不会吧……」
  那是最坏的预测。学校被岩壁所覆盖,连屋顶都是。如果水位真的一直上升,那我们将无处可逃。我们只能不停地爬上更高的楼层,最后……全部溺死。
  「不知道是否有人故意把水灌进来。」
  哲郎说。
  「怎么可能。」
  我笑了。可是看到哲郎的表情后,我赶紧闭上嘴巴。
  他的表情好认真。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学校怎么可能单纯地被岩壁包住呢?就算是地层下陷也不可能这么完整地整栋楼掉下来。还有,下陷后还这么刚好有地下水涌入,未免太过巧合。总觉得是某人故意捉弄我们,想要看我们遇到危机时惊慌失措的样子并嘲笑我们。」
  我的背脊升起一股凉意。
  总是开朗活泼的哲郎此刻竟压低了声音说话。明显地散发出怒意,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要是被他知道是谁故意捉弄我们,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这种猜测怎么想都有些夸张,毕竟这个恶作剧的规模实在惊人,而日本也不是个会允许这种恶作剧的国家。何况我想不出这样捉弄我们有什么好处,电视播出我们的惊慌实境秀能赚钱吗?偷拍我们然后拿去卖也没搞头。没错,应该没人会故意这样做。」
  哲郎用力握紧双拳。
  「可是……这一切都太假了……」
  「哪里很假?」
  「比方说,这里的食物会不会太多了点?餐厅的仓库里放了很多食物,而真央之前躲藏的紧急仓库里也有很多水和粮食。而且食物都放在很容易被找到的地方。因为那些人不希望我们饿死或渴死,太明显了。不,搞不好他们放那么多食物就是希望我们为了食物与管理权而争吵。」
  「你想太多了吧。学校的食物多只是因为防灾意识很强,所以准备了很多紧急粮食而已。」
  我一说完,哲郎便伸出食指对我说:
  「没错,就是这点。就算防灾意识很强,但是做到这种程度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学校虽然是私立学校,却不是什么名校,学费也不贵。说难听点,根本就经营困难。那为什么还有这么充足的防灾设备?紧急粮食多就算了,最扯的是连紧急照明灯也那么多。一个学校怎么可能装设那么多紧急照明灯?走廊一整排都是耶!就好像飞机内部一样多,而且每一层楼都有喔。我就读的国中只有在出入口附近设置一小盏绿色的紧急照明灯,那才正常,我们学校放的数量太多了。而且,从地层下陷后已经过了一天以上,那些灯还亮着,不知道灯还能亮多久,但是从我们学校的能力来看,根本买不起能够储存这么多电力的高档灯具。」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就是说……这些灯的存在是因为如果没有灯,会有人觉得很困扰。」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没有人想看全黑的真人实境秀吧?」
  哲郎愤恨地说着。
  「……」
  有人故意把学校弄成这个样子——我没想过这种可能性,算是全新的说法。真央说学校变成这样是因为她的诅咒。「诅咒说」。还有因为地震造成地层下陷的说法——「地层下陷说」。而诗织说佐久认为这里不是地球,是别的星球,我们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来到这颗星球——「新行星说」。
  而哲郎的推论应该算是「阴谋说」。
  我试着想像那些刻意制造出这种状态的一群人。洋子死了,胜死了,福君也死了。真央受重伤还没醒来。而我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或吵架,或制定法律,拼命挣扎着。
  假设真的有一群人以观察我们为乐。
  真是很毛骨悚然的事。好思心,为什么会有人想这样做?我绝不会原谅那些人。他们嘲笑我们、伤害我们,还有人因此送命。绝对无法原谅策划者。
  「还有一点很奇怪,学校怎么会只有我们几个人?」
  「只是因为我们刚好在礼拜六的时候来学校吧。」
  「不,不对。就算是假日,学校也会有值班的老师和工友伯伯,然而现在学校却只有我们,没有大人。太奇怪了!一定是这个真人秀不想让大人加入的关系,他们希望只让年龄相近的高中生参加。也许大人就是,主办单位。那边的人,又或者只是刻意被剔除在外。」
  「我觉得值班老师或工友伯伯只是凑巧外出所以没一起遇难,也可能是他们其实在学校里,只是还没被我们找到。」
  「怎么可能?我们已经全部搜查过一遍,不可能还有人没找到。」
  「有可能。也许被瓦砾埋住,根本找不到。」
  哲郎叹息。
  「你说的也不无可能。但是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没有大人在学校』的确不足以认定『有真人秀的主办单位』,可是,这一点又怎么说?你仔细想想,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一开始?」
  「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雄太你也说过,你昏过去,醒来时窗户另一头已经被岩壁塞满。我们也是。大家一样曾经昏迷之后才醒来。」
  「没错。」
  「这很不正常。怎么可能大家都昏倒?人类不会轻易地昏倒。虽然冲击过大足以让人晕过去,可是一定会有人不受影响。每次地震时也不会每个人都晕倒啊。这次大家同时昏迷实在太诡异,很像是……对,就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发现被运到『这里』的过程而安排的。」
  原来哲郎觉得昏迷是安排好的。
  「如果现在这个空间是刻意做出来的,那么很多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释了,雄太。」
  「就算你的假设没错,还是有很多无法解释的谜团。比方说,我们会在礼拜六到学校根本是巧合,单纯是为了决定出文化祭的班级活动主题而来学校集合。就算有人想制作真人秀节目,那他又是如何掌握我们的突发行动呢?」
  哲郎用大拇指指腹压着下巴,这是他沉思时的习惯动作。
  「这应该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
  「如我所说,这也只是算计好的罢了。我们班上一定有人参与计划,那人与主办单位密切联系,故意引导大家做出『礼拜六来学校讨论』的决定,就是为了要实行真人秀节目。我们班上出了叛徒。没错,我觉得很诡异,就算有人想观察我们遇难后的反应也很难办到,原本我猜他们在学校里放了很多针孔摄影机,不过还有更好的方法,只要让其中一个学生带着摄影机不就得了?只要把针孔摄影机放在我们其中一人的身上,就能拍到更有临场感的画面。假设我们之中有卧底,就能解开所有疑点。」
  哲郎的眼睛射出理性与智慧的光芒,同时又带有一些疯狂。
  「哲郎!」
  「那么谁是卧底呢?很简单。只要把目前为止的讨论过程稍作整理,卧底就呼之欲出了。决定礼拜六来学校讨论的人是班长,或许是其他人提出的方法,可是下决定的人是班长。莫内和麻美都抱怨过为什么礼拜六要来学校,但是班长还是一意孤行。班长很有问题。还有,佐久也是个谜样的家伙,总是兴趣盎然地观察大家。另一个嫌疑犯是转学生诗织。最可疑的就是她刚好在这个时候转学,肯定是学校的刻意安排,为了这个真人秀而故意让她转到我们班。」
  「哲郎,够了!」
  我大喊。哲郎惊讶地看着我。
  「雄太……」
  「哲郎,冷静点。不一定真的有卧底。你的推论太牵强了,没有证据支持,这样慌张一点也不像平时冷静的你。」
  哲郎有些不悦地反驳。
  「那你说啊,为什么会这样?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说中,这都是安排好的节目就糟糕了。因为状况只会越来越差,我们必须及早想出对策,锁定叛徒。只要能暴露他的身分,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越早行动对我们越有利,如果不快点想办法,还会有人受伤。」
  「难道哲郎你就不能信任同学吗?你真的觉得我们之中有叛徒?」
  「我也不愿意这样怀疑大家,只是推理过后得出这种可能性。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找出各种可能,否则若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就糟糕了。」
  我直直地望着哲郎的眼睛。
  「我们不是已经让真央变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了吗?」
  「雄太,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怀疑真央,我们怀疑同班的真央是杀人魔,而结果就是逼真央走上自杀的绝路。我问过她,她说她没有杀人。甚至因为自己下咒的行为自责不已,为了解除诅咒,她做了很多黄色纸人,最后还为解除诅咒牺牲自己,选择跳楼了结生命!那个胆小的真央不但跳楼,还故意让头着地!」
  「雄太……」
  「不要那样。千万不要再怀疑任何人。疑心生暗鬼,接着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产生误会与对立。对立的结果便是走向毁灭。真央已经受了重伤,不知何时才能苏醒。可能从此变成植物人。我不想让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所以,请不要再怀疑同学了!」
  「……」
  「为什么你还不能理解呢,哲郎!」
  我们之间充满紧张的气氛。
  我和哲郎一进高中就很亲近。不知为何就是很合得来,经常混在一起。我的朋友不多,而哲郎却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对哲郎来说,我只是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可是放学后他却经常和我一起走回家,下课也常陪我闲聊。知道什么新鲜事也总是第一个让我知道。
  我们对彼此来说是特别的朋友。
  这是我们第一次产生摩擦。
  「……」
  哲郎静静地看着我。
  这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这样争论。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畅所欲言的朋友,是共享许多快乐时光的朋友。即使处在这么紧迫的状态下,我们还是能说出真心话。
  「我知道了。雄太,抱歉。」
  「哲郎……」
  哲郎微微行礼。
  「不好意思,我说的太过分了。的确不该怀疑同学里出了叛徒。这种时候更应该同心协力,不该随口说出这样的猜测。但是,请你谅解,我只是很想找出能够逃出去的方法才想东想西。」
  「嗯,我知道。对不起……我刚才口气不好。」
  呵呵。
  哲郎笑了,露出雪白牙齿。
  啪啪。哲郎拍了拍我的背。
  哈哈。
  我也笑了。
  哲郎还是原来的哲郎。可靠而重感情,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即使在这个世界,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嫌隙误会。刚才我还觉得人类面对误会时多么渺小无力,但人还是不要轻言放弃。哲郎不会误会我,我不需要担心他,没事的。
  我们没事。
  「对不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哲郎笑着说。
  「没关系,哲郎。我明白。」
  「要找叛徒的话,我也会等到掌握充分证据之后再说,到时你一定要帮我。」
  咦?
  「糟糕,顾着说话忘了时间,再拖下去就没办法达成工作目标了。今天的进度是讨论如何将地下仓库的水运到厕所使用,以及讨论如何因应地下水继续增加的问题。快想吧!我可不想在法令施行的第一天就受罚。」
  走吧,我们先看看从这边怎么走到厕所,再来讨论水怎么运送的问题。哲郎推着我的背催促着。
  哲郎刚才说要先掌握证据。难道他打算偷偷搜集证据吗?他刚才只是顾虑我的心情而道歉,其实他还是怀疑同学,决定先找出证据再抓出叛徒,还是我想太多了?他不是那个意思。也可能是基本上他仍相信同学,如果发现哪里怪怪的会再跟我讨论的意思。哲郎,你真的了解我想说什么吗?哲郎,这样轻率的怀疑会造成新的牺牲者。
  真的没问题?
  他真的了解我想说什么吗?
  我们之间没有产生误会吧?
  「哇,这样根本没办法通到厕所,不如装水提过来比较快。没办法靠工程搞定嘛。」
  哲郎开朗地对我笑着。
  「这样一来我们算是没有达成工作目标耶,真衰,哈哈!」
  应该没事。
  我们不会有问题。
  应该。


  ■♀■ 东大楼一楼•餐厅

  「诗织,牛肉罐头有十个。」
  麻美对我说。
  「知道了。」
  我回应后在笔记本的「牛肉罐头」旁边画了两个「正」字。
  「再来是四个菠萝面包,不、有五个。」
  「好。」
  我们今天分配到的工作是食物管理与分配,首先要先调查餐厅里有多少食物。我和麻美专心的整理食物,然后将数量记在帐本里。
  「巧克力脆片饼干三箱,这么看来餐厅还有不少食物呢。」
  「三箱,OK。对啊,满多的。」
  麻美看着眼前的食物山,同时指了指仓库里的架子。
  「这边是还没有记入帐本的食物,放到架子上的是已经记录过的。数量很多。卓也君之前说『还有几个礼拜分量的食物』,一点也没错。」
  卓也君。
  是猩猩吧?真不习惯「卓也君」这种叫法。
  「不只这里,紧急仓库那边也有不少紧急用粮食。食物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对不对,诗织?应该没问题吧?」
  「嗯。」
  我随口回应。
  「太棒了!大家一定能得救,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太棒了。」
  麻美好像想说服自己似的一直重复。
  呵呵呵。
  麻美愉快地哼着歌。她的态度开朗的有些不自然。怎么办,我该不该问呢?
  「那个……」
  「嗯?怎么了?」
  麻美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双目闪闪生辉,太可爱了。这个女生有种特别的艳丽,但却不是那种俗艳的感觉。也不是纯真无瑕的气质,比较像是伪装成未解人事的处女以控制男生的恶女。
  「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式和诗织说话耶。」
  「嗯、好像是。」
  其实我们在真央被逼跳楼之前在厕所说过话。
  「抱歉,你刚转学过来还没机会找你聊天。麻美应该要主动找你说话才对,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和你聊,不过我觉得很开心。以后也要请你多多指教喔。」
  「嗯。」
  麻美笑容满面,脸上的酒窝稍纵即逝。
  「那个啊。」
  「嗯?」
  「你已经跟猩猩分手了吗?」
  有点犹豫该不该直接问她,想了一想决定还是问了。算是丢出一个超级直球的问法。算了,犹豫时就该勇往直前,既然做了就别后悔。这个问题可能会让气氛很僵,但是我实在太想知道答案。
  麻美的表情转为黯淡。
  「我们……本来就没有交往。」
  「可是……」
  「麻美只喜欢比吕君一个人。」
  比吕君。啊,是瘦比吧。我现在才注意到,她用「麻美」来称呼自己,而不是用「我」这个词。总觉得有点故意撒娇,也有点讨厌。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你跟猩猩正在交往吗?」
  我继续追问。
  「那是卓也君强迫我答应的,麻美根本不想跟他交往啊……」
  麻美眼眶湿润。
  「我亲眼看到卓也君打班长耶。卓也君太强了,麻美根本无法抵抗,只能顺从他。比吕君在另一队,没有人来救我。可是,麻美相信比吕君一定会来救我。我相信他并等待着。结果比吕君真的来了,他打败卓也君,救了麻美。麻美,真的好开心喔,等待的期间很害怕,所以得救后觉得好开心。」
  「猩猩他强迫你?」
  原来是这样啊,的确有可能。原来是被猩猩胁迫,才在我和佐久面前宣布:「我决定和卓也君交往。」野蛮的猩猩单方面的强迫之下,无力抵抗的麻美只好先忍耐。她忍受一切,听从猩猩的命令,相信总有一天能得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
  「嗯。麻美已经不想再回想起被迫和卓也君在一起的事,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再问了吗?」
  「好……抱歉。」
  「没关系啦。是麻美不好,我应该先向你说明清楚。」
  麻美真是好女孩。
  听到这里,我觉得麻美算是受害者,是猩猩暴政之下的牺牲者。是我不好,我以为她是那种向当时最有权力的人献媚,当对方失势时立刻甩掉,迅速搭上其他男人的坏女人。
  等等……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没错,她的说法还是很怪。
  那时我们在厕所的对话。
  猩猩只给麻美冲马桶用的矿泉水,而麻美当时的表情。
  ——是卓也君给我的,他很温柔吧。
  毫无畏惧的笑容。
  那个笑容里满是麻美散发出的情绪。优越感。我虏获了优秀的男人,可是你没有。真可惜啊。真、可、惜……
  是我想太多了吗?不、应该不是。真的怪怪的。那绝对不是逼不得已答应交往的人会有的表情。
  然而眼前的麻美看起来却像是真心只爱瘦比的样子,一副想忘记和猩猩交往的惨痛记忆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这样。
  「对了,吃饭时间快到了,我们要快点把食物发给大家。诗织,我们来想想今天要吃什么吧。」
  麻美笑容可掬。
  她的眼神清澈得教人恶心。我想起民间故事里住着吃人怪物的美丽泉水。她让我想起那个故事,于是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各位请边吃边听,现在要进行的是进度报告会议。」
  班长出声呼吁之后,大家便抬头看着讲台。白板上写着每个人的名字。趁大家看着白板时,我和麻美将午餐发给大家。今天的午餐是一个咸面包跟一片火腿,配上一瓶养乐多。虽然班长叫我们「尽量决定出营养均衡的餐点组合」,但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怎样的组合才算是营养均衡。既然食物存量不少,那我跟麻美就从我们想吃的东西中挑选午餐。
  「请大家依序报告今天的工作进度。」
  班长打开笔盖说。
  「我先说。探索队负责取出饮料,从放置在各个楼层的自动贩卖机里拿出罐装饮料。我负责三楼休息区的自动贩卖机,拿出的饮料都放在那边。数量的话,宝特瓶装茶饮十五瓶,还有汽水……」
  报告完毕,班长便将数量记在白板上。
  「下一个。谁先报告都可以,请说出名字与进度。」
  「好,那我先来说。」
  哲郎站起身。
  「哲郎和雄太今天负责的是拟定厕所用水的工程计划,对吧?进展如何?」
  「很差。根本没进展。而且,地下仓库的水要引到厕所有一定的难度。不但有很多高低段差的地方,距离也很远,直接提水到厕所冲可能比较快。还有,地下水增加的速度满快的,我认为我们应该要先想想怎么把那些增加的水引到其他地方去。」
  「原来如此。伤脑筋,那么下午你们就先想想怎么提水,以及如何解决水增加的问题。」
  「好。」
  「那么下一个……」
  我们依序报告了自己的工作成果,全部的人都发表之后,白板上就完成了进度一览表。

  班长  探索  (茶:十五瓶、汽水三二瓶、矿泉水:六瓶)
  莫内  探索  (茶:二十瓶)
  瘦比  探索  (汽水:两瓶)
  哲郎  工程  (自来水工程无法施行,接着想办法对应地下水增加与如何运水。)
  雄太  工程  (同右)
  麻美  食物管理,分配 (食物帐本:完成七成、分配食物)
  诗织  食物管理,分配 (同右)
  佐久  看护  (负责照顾真央)
  真央  休养中
  猩猩  监禁中

  我觉得啊。这根本是成绩单。
  跟贴在布告栏公布考试结果的成绩单没两样。可以从表上看出谁比较优秀,谁比较差。谁比较努力,谁比较懒惰。透过毫无修饰、名为实绩的单位,一目了然。
  「大致上大家的工作进度都算顺利。尤其是食物管理,分配小组,谢谢你们以惊人的速度将大量食物记录下来。照这个速度,今天就可以完成帐本了吧?也许明天开始食物管理,分配小组就可以挪出一个人帮忙其他小组工作。麻美、诗织,谢谢。」
  班长看着我们说,麻美给了他一个可爱的笑容。
  「接着有点难以启齿,但是瘦比的确没有达成目标。他的工作目标是找出十罐饮料。」
  汽水两瓶。
  瘦比的名字下方确实地记载了他的工作绩效。
  「抱歉……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出饮料花了太多时间,要非常用力才能弄开饮料出口。」
  瘦比自责地低下头。
  「瘦比。」
  班长朝瘦比踏出一步。
  「我知道从自动贩卖机拿出饮料有多困难,甚至有些机器因为地震的关系出口被撞歪,可是十瓶的目标并不困难。我拿出了二十四瓶,连莫内都拿出了二十瓶。我知道你不会故意摸鱼,可是没有达标也是事实。瘦比,你没有达成目标,而且差异过大。请你下午一定要追回进度,否则我将按照我们制定的规章做出『警告』的惩处。连续三次未达成目标,你将接受劳动处罚。」
  「对、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只要想办法完成目标就好。」
  「知道了……」
  瘦比大受打击,大家看着他沮丧的背影。
  大家的眼神并非只有同情,还混杂了安心感与优越感。
  瘦比没有完成上午的目标,其他人却都达成而不必被归类到进度落后者那边,对此而感到放心,同时也觉得自己比同学优秀。大家都极力隐藏融合上述心境的自私情绪。
  「有必要那样说吗?」
  哲郎站出来说话。
  「哲郎?」
  「瘦比已经尽力。还有,不只他,我们也没有达成目标,我们没有完成自来水工程,不是吗?」
  班长冷静地回答。
  「不,你们的工作目标就是判断要进行哪些工程,以及如何进行,所以跟瘦比不同。你们判断的结果是自来水工程『滞碍难行』,算是达成了目标。工作内容不同,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是没错啦……」
  「如果我们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达成工作目标。尤其饮料会是最先耗尽的资源,整个上午才挖出两瓶,这种进度根本追不上消耗的速度。任谁见了都知道速度相差过大。」
  「即使如此,也不需要那样说。」
  「我不觉得很过分。身为统整结果的人,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不是故意刁难瘦比。至于处罚,那是大家一起订下的规章,瘦比也参与了讨论啊,怎么可以因为某人会觉得难过而想取消……」
  「不要说了!」
  瘦比站到哲郎与班长中间。
  「是我不好,没有完成目标。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我知道一定要遵守规章,如果轻易改变会让大家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我下午一定会努力,我会认真工作。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瘦比眼眶含泪,哲郎见状担心地询问:
  「可是瘦比……」
  「哲郎,谢谢。不过我没事的,班长说的没错。」
  「……」
  班长看了看手表。
  「差不多一点半了,大家开始下午的工作吧。如早上所讨论的,照顾真央的人由佐久换成麻美。佐久和诗织一起完成食物帐本的记录工作。其他人的小组分配和上午一样,继续工作,麻烦大家了。」
  大家吃完后,无精打采地回到工作岗位上。

  「诗织同学,好久不见的感觉。」
  不知何故,佐久很开心似的跟我搭讪。
  「因为种种因素我们被分到同一个小组,但是你要是敢妨碍我完成目标,小心被我踢飞。」
  「彼此彼此吧,呵呵呵。」
  我和佐久在食物仓库记录食物存量,继续上午和麻美一起做的工作。
  「帐本机乎快完成了嘛,诗织同学,上午很认真喔。」
  「对,因为我很优秀啊。你呢?负责照顾那个叫真央的女生是吗?她现在情况如何?」
  「真央啊……」
  唉。佐久突然叹气。
  「我想是没救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佐久的口吻冷静而透彻。
  「真央很快就会死。」
  ……
  「呃……真的假的?」
  我很快地回应,其实内心受到相当大的震撼。
  会死。她果然活不了。她会死。也没什么奇怪,那天她像只虫子。掉到地面之后像只虫子般扭动,她会死。
  她……会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渐渐死去。
  人轻易地死去这件事残忍地穿过我的心。
  「虽然我不是医生,做不出正确诊断,但是她一直翻白眼,怎么看都不像还有救。」
  「……」
  「『天地星』的居民减少让人难过,不过只要再制造新的居民出来就好。地球上不也是有无数的人死亡,同时新生出许多人?结果人口反而逐年增加,繁荣了人类。尽管是个不幸的消息,但是她的死在这样的真理面前并不那么重要。」
  这家伙在胡扯什么啊?
  「吵死了。什么叫做制造新的居民?指的是生小孩吗?谁要跟你生啊。」
  「哈哈哈。我才想拜托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哩。就算你不生,也还有其他人啊。而且健康的男女处在封闭的空间,就算不管他们,久了也自然会有小孩。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听了就火大。
  「那你得祈祷在生小孩之前还有人活着才行。」
  我忍不住狠狠吐槽他。
  「没错。你看见班长的做法吧?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什么?你又要发表什么屁话?」
  「拜托,比你那些像大便般没营养的话题好多了。仔细听好,我前阵子不是说班长在『天地星』实行了议会制民主主义?他真的很厉害。有看到他制定出的规章吗?那等于是日本的『宪法』和『法律』般的地位喔。首先他获得国民的同意而制定宪法,是个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接着他利用名为宪法的规章为前提,开始运作这个颇具班长风格的行政组织,将工作分配给所有人。食物也透过管理分发给每个人,同时给予一定的工作量。就民主主义的系统来说是个很理想化的做法。班长真是厉害。」
  「是吗?我觉得这种做法很拘束又让人很烦。有了工作目标就好像被人用成绩单监视着表现一样。」
  呵呵呵。佐久笑了。
  「那也无可奈何。享受权利和负担义务是一样的意思。民主主义就是这种制度。你之前不觉得受限是因为日本是个很丰饶的国家。只要付出一点点税金就能享受很多福利,有便宜的医疗服务,方便的基础建设,大家都能上学。以最差的状况来说,不工作就能过活的方法也不少,真是富裕到不行的社会。可是『天地星』绝对不是个丰饶富裕的国家,贫瘠国家里的民主主义,强加在每个国民身上的义务相对沉重。而沉重的义务让人感到束缚。穷国的民主主义对国民能力与观念的要求更高,毕竟穷国可没有资源养米虫。班长说的没错,要多惩罚那些无法完成工作目标的废物才对。」
  「你说的也有道理啦。」
  「本来就是如此。这是事实。受到富裕国家无微不至的保护的你,难以察觉这样的事实。在日本可以悠闲地过活,可是在这里不行。这里可是『天地星』喔?身为天地星的国民,不能够整天沉溺于前一个星球上的回忆里过活。这个国家需要的是能够彻底改变想法,努力尽国民义务的优秀人才。不需要没有能力的笨蛋。」
  「罗嗦。我不是达成了目标吗?不要一直针对我唠叨。」
  「喔,抱歉。我只是觉得你的长相似乎没有达到美的目标,所以才脱口而出。」
  什么「脱口而出」啊。
  小心我扁你。
  「但是……这里会产生一个问题。」
  佐久稍微停顿后说。
  「什么问题?」
  「有几种状况下民主主义会彻底瓦解。比方说,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时。有时候就算照着规章做,也还是会发生来不及商讨后再行动的状况。而那个时候会有人迅速地独断独行,引发难以预料的问题,造成管理端的困扰。」
  佐久微微扬起嘴角。
  瓦解。这个制度不是昨天才刚实行?他已经想到之后瓦解的事情罗?而且他的笑容好像很期待瓦解日到来的样子。这家伙越来越难以理解。
  但是我也没办法说些什么来反驳他。
  瓦解。
  满有可能的。
  这是我的直觉。
  比方说今天,哲郎和班长就为了瘦比没有达成工作目标的事情而小吵了一架。而且,我相信不只是我,其他人和我一样有压力。让所有人都得忍受压力的制度很难长久。就算没有立刻瓦解,继续下去一定会发生更大的问题,然后就整个被推翻……
  「名为地球的宇宙某星球的历史里,也曾经有过无数民主主义政权被推翻,独裁政权或社会主义抬头,或者直接变成无政府状态的案例。」
  话又说回来了,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啊?有够怪。怎么能用那么冷静的态度看待这一切呢?听从猩猩指挥时也一样,三不五时发表高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看起来人很聪明,可惜没什么用途。他只是把大家努力求生的种种做为余兴节目那样欣赏罢了。明明他自己也很需要努力求生,却还悠闲地观察大家。
  佐久一边翻阅着食物帐本一边说:
  「民主主义并不是完美的制度,随时都可能结束。」
  他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是想什么,又感觉到什么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发言?我默默地观察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虚无缥缈,仿佛正注视着远方般没有聚焦在某一点上。
  「喔?才这么一点点食物啊……」
  对他而雷,所有事物都只是迟早会消灭的镜花水月。
  我想从他的眼神推敲出他的内心世界。
  虚幻。全部都是镜花水月。
  没错,就是这样。任何事物都会有消灭的一天,不复存在。所以不需要计较,也不需要被影响。不管学校有没有被岩壁埋起来,过往的生活再也回不来,又或者同学死掉都无法影响他。
  因为所有的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刚好发生在今天罢了。要发生在今天或者明天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需要太钻牛角尖,要把重点放在寻找有趣的事情上。既然学校被岩壁埋起来就把这里当成全新的星球,并替它撰写史书。同学吵架、发生意外、规章被制定、规章被推翻……风波不断也是好事,这样一来能够写进史书的内容也变多了,令人兴奋。
  最棒的就是能够享受当下。
  因为,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快乐何时会消失。
  不知道何时会死。
  只要『天地星』的食物和水耗尽,我们大家都会死。这个空间的全部成员变成死尸,毫无价值地倒在地上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无计可施。就算整天担心也无济于事,若能说服自己很期待那一天来临,那么心情也会比较快乐。
  这种乐天主义就跟自暴自弃没两样……
  我从佐久的眼神可以读取到这些情绪。额头流出冷汗,我所感受到的佐久的内心世界真是可怕。
  佐久已经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他相信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天地星』会走向灭亡,然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能够那么悠闲地观察一切,还有空发表高论,因为他觉得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况,不需要认真努力。
  他的眼神清澈到让人忧伤。
  「这些食物在一个月内就会吃完了。那之后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我很期待。会有人想办法减少吃饭的人数吗?还是会演变成互相抢夺食物的激烈战况?或者……」
  佐久看完帐本之后,啪地一声阖上本子。
  我不知道我的推论究竟正不正确,我只是有这种直觉。当然,猜错的可能性颇大,我希望我猜错。
  「我们会全灭……」
  佐久不带任何情绪说完,轻轻地笑了笑。


  ■♂■ 东大楼一楼•地下仓库

  「不会吧……」
  吃完午餐回到地下仓库,我和哲郎都被眼前的景况吓傻了。
  「这水增加的速度太快了吧?」
  刚才看的时候,水才淹到往地下仓库的楼梯一半而已。之后我们去厕所查看,接着回到礼堂休息,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这段期间内水面又上涨不少。
  「照这个速度下去,地下水马上就会淹到一楼了。」
  水面现在距离一楼地板只差几公分,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增加到这个高度。就像玩『一二三木头人』游戏,才一下子没注意,很可怕的东西就迅速逼近。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办?」
  「雄太,我们只能尽力阻止。要想个办法阻挡水势升高,或者引开这些水。但是我想阻挡水势比较困难,毕竟是从地下仓库的底层开始渗进来。想要堵住地下水的源头必须潜入冰冷的水底,根本下不去,没有可供御寒的潜水衣,一泡进冰水一定会死。所以只能想办法引流了。」
  「引流?」
  「比方说挖出一个池子,让多余的水流到池子。小时候不是常会去公园沙坑玩沙?先挖个池子,然后慢慢挖出一条有坡度的河,蓄水池就这么完成了。我们现在要做的等于是沙坑蓄水池的应用版,如果真的可以将水排出去就好了,问题是每扇窗户都被岩壁塞住,没办法往外排。真糟糕,我们动作要快一点,如果无法搞定这个问题,恐怕整个一楼都会被水淹没。」
  「……」
  「可恶,该怎么做呢?混蛋……如果真的有人故意灌水进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太可恶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让步。雄太,一起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当蓄水池用?地板要比这边低,只低一点点也可以。还要够宽敞。」
  我拼命想,学校里比一楼的地板还低的地方——我看了地下仓库一眼。外面就比这边低,可是我们无法出去。黑色岩壁密不透风地包围着学校。室内有哪里会比一楼的地板低呢?有这种地方吗?我在脑海里巡视整个校园,哪边有段差,比这里低呢?快想啊!快点!
  礼堂、工友室、保健室、餐厅、社团教室、大门、福利社……
  「……体育馆?」
  哲郎猛力拍手。
  「没错!雄太,体育馆。那边的入口好像有段差,大约低了十公分左右对吧?体育馆够宽敞,最适合拿来当蓄水池使用。而且我记得体育馆的地板下面还有放椅子的空间。」
  「嗯,我也记得有,角落好像有扇小门,从那边可以进去放椅子的地方。」
  「也就是说地板下也有满大的空间可以利用。先把地板掀开,地板下也能储水。体育馆的空间够大,能够储存不少水,太棒了!」
  啪。
  哲郎拍打我的背。
  「我们要开凿一条从地下仓库楼梯通到体育馆的河。让这条河引出地下仓库的水,这条河将横跨一楼大厅,延伸到西大楼的一半走廊,会是一条很长的河。重点是我们该怎么开凿它,学校的地板是亚麻地板,而地板底下是水泥层,不太好挖。」
  「还是说我们可以让桌子倒在地上排好,做出一条水路?」
  「雄太,那样不行。水还是会从桌子与桌子间的缝隙流出来啊。」
  「不,可以用胶带封住缝隙,我记得救职员室那边有防水胶带。用胶带封住桌子间的缝隙,还能将桌子固定在地上。从仓库到体育馆的路线都排上桌子,就能简单而迅速地做出一条水路。」
  哲郎颇感赞同地点点头。
  「我懂了,用防水胶带。」
  「如果同时涌入大量的水,或许桌子造的水路就派不上用场,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同,我们只要让慢慢涌出的地下水一点一点流过去就好。桌子跟胶带也许就能解决问题。」
  「OK。好主意。只能先试试看了,我先去旁边的教室搬桌子,你去教职员室拿防水胶带。如果遇到其他小组的人,可以麻烦你跟他们谈一下吗?看能不能请他们派些人来支援。」
  「好啊,我想他们应该会帮忙。班长不也说了吗?现阶段这个工程最重要。」
  「……」
  「哲郎,怎么了?」
  哲郎的表情闪过一丝阴霾。
  「啊、没什么啦,我也觉得班长应该会让我们请求支援。」
  「嗯。」
  「好,那我们快开始行动。」
  哲郎丢给我一个微笑,随即朝走廊跑去。
  我也走上楼梯,往二楼的教职员室前进。
  咚咚咚。
  脚步声有节奏感地回荡着。
  哲郎是否开始怀疑班长,不再相信班长了?刚才吃午餐时,哲郎也因工作目标的事情和班长起了口角。
  班长的说法的确有欠考虑,可是平时的哲郎应该能好好地帮助瘦比,同时补足班长的话语,更圆滑地处理问题。班长与哲郎,在这两个整合全班的人之间产生了意见不合的状况。
  至今从未有过的摩擦。
  如果班长因此而不肯调派人手帮忙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他不认同水路工程是目前最紧急的工作该怎么办?万一两人之间的代沟越来越深又该如何是好?
  我猛然吞下一大口口水。

  「雄太,你看,这里也有防水胶带。」
  莫内所指之处有三卷叠在一起的胶带。我拿起胶带,跟手上原本拿着的胶带放在一起。
  「大概只有这些了,这样够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节省点用的话应该够吧?」
  「嗯。」
  莫内和我在教职员室里找寻防水胶带,我们找到的胶带数量大约用双手合抱才拿得动。接着我们离开教职员室。
  班长很爽快地答应让我们多找些人来帮忙。
  而且搜索小组的三名成员——班长、莫内和瘦比都来支援我们。是班长主动提议要帮忙的。
  回到一楼之后,我们看到三个男生正挥汗如雨地搬运着桌子。哲郎将搬来的桌子递给班长,班长负责将桌子堆在大厅某面墙旁边。而瘦比搬起堆好的桌子,一张张排成水路。大家都很努力地通力合作,并不如我想像中那般拒绝帮忙,让我松了一口气。
  「喂、雄太!找到胶带了吗?」
  我拿起胶带亮给哲郎看。
  「找到了。莫内找到不少卷胶带,还从美术教室拿过来。这些胶带应该够用。」
  「干的好!真厉害。快没时间了,来帮忙。地下水已经漫出楼梯罗,雄太帮忙排桌子,莫内就负责把缝隙贴起来。」
  「没问题。」
  我挽起袖子,加入喘息不已的三人行列中。

  水路工程陷入困境。
  不管我们五个人多拼命地铺出水路,进度依然有限。期间还找了食物管理与分配小组帮忙,让诗织与佐久也加入。
  就在水路差不多完成一半之时,地下水就淹到一楼了。
  淹出来的水量并不多,却持续地涌出。水沿着铺设好的水路流出来,冰冷的水气飘散到一楼大厅。尚未完工的水路,我们只能在半路放上抹布和海绵之类的东西,多少吸收点水分,阻止水继续往前流,争取一点时间继续铺设工程。
  我们感觉不到疲劳,因为分秒必争的紧张让我们专注在搬桌子这件事上。这是我们和地下水之间的比赛。
  终于完成了从楼梯到体育馆的桌子水路。
  当莫内替最后一张桌子贴上防水胶带后,大家欢声雷动。
  「完成了!」
  「混蛋!我们搞定了!」
  「哲郎,你骂谁混蛋啊?」
  班长与哲郎哈哈大笑。
  我擦着身上的汗水,很自然地跟着笑了。
  太棒了。我们打败了地下水。
  在我们的注视之下,地下水慢慢地被引流至体育馆。尽管水路本身没有倾斜度,可是后面涌出的水推挤着前面的水,就这样从段差处流进体育馆内的水,平均地扩散到整座体育馆。
  「这里暂时成了蓄水池。哲郎,辛苦了。」
  「这不是我的功劳,都靠大家帮忙才达成任务。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大家一边享受着欣喜的成就感,一边看着水的流动。
  「啊。」
  哲郎突然想到了什么。
  「哲郎,怎么了?」
  「我忘了,雄太,我们还得把体育馆的地板掀起来。」
  「啊,没错!」
  若掀开体育馆的地板,水就能进入地板下面的空间,增加蓄水池的容量。
  「现在还来得及。」
  哲郎迅速脱下鞋子,跨过桌子走水路前往体育馆。
  「哇!好冰——」
  哲郎双脚踩在蔓延整片地板的地下水上,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我也脱下鞋子跟在他后面跑着。水温的确很低,冰冷刺痛脚底。好久没有赤脚踩着水前进了,而且还是在体育馆的地板上。平常这里是打篮球或桌球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我们踩水前进的道路。新鲜感让我有些雀跃。
  「哲郎,还要跑多久?」
  「到了,就是这里。只要把这块板子掀开就可以,很简单。」
  哲郎在我的前面数公尺处停下脚步并蹲下,手拉着地板的某个东西。
  「咦?这里可以打开啊?」
  「没错。」
  地板嵌着正方形的板子,被固定住的板子上有两个金属把手。哲郎拉着其中一个把手,喊了声「嘿咻」之后掀开板子。
  「我打开固定锁了,雄太,你抓着那头,只要拉起来就可以掀开这块板子。」
  「好。」
  班长他们也站在入口看着我们。
  我跟哲郎一人抓着一边把手慢慢地掀开板子,板子并不重,很容易就掀开了。板子掀开后,从地下窜出充满灰尘的空气。我们将板子推到旁边,如此一来体育馆的地板便开了一个板子大小的缺口。
  「搞定!」
  看得出来班长他们也很开心,莫内高举双手快乐地大笑。
  他们应该知道我们掀开板子的用意吧?暂时能将体育馆当蓄水池使用,难怪大家会那么兴奋。
  我缓缓地看向哲郎,工程完成,我们可以出去了。
  咚!
  好大的声音。
  「不会吧……」
  是哲郎发出来的声音。
  他还蹲在地上。
  咚!
  又一次剧烈的声响。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他脸色铁青,我随着他凝视的视线看过去。刚刚才打开的洞穴,洞穴里只有无止尽的黑暗。砰。黑暗似乎膨胀了一些。
  就在我觉得是否看错了什么时,黑暗迫不及待地弹出,瞬间淹出地面。
  是水。水从地板的洞穴中流出。
  怎么回事?很简单。原本拿来堆放椅子的洞穴早已经被水所淹没。
  不只地下仓库浸水,连这里也不知从那儿冒出水来。这些地下水已经淹没所有学校的地下室。跟我们要挖哪里、要把水路引向何方都没有关系。我们自以为只要将水引流至体育馆就好,但是我们错了。打从一开始水就无处可去。我们以为冒出地下水的地方只有地下仓库,错了。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地下水早已包围了我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楼被水淹没。
  我们大错特错。
  水路工程完全是白费力气。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开始淹水

  真的……
  好累。
  我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我大口吸气、吐气。整间教职员室到处都是疲惫的喘息声。好累,大家都累了。
  不知道大家花了多少时间在做体育馆水路工程?不停地搬了几个小时的桌子。和迅速增加的地下水搏斗。完成水路工程时,我忍不住瘫坐在地。
  可是,完成这项工程后又开始另一项作业。
  进去体育馆的哲郎不知道做了什么,返回时,他带着满脸憔悴的神情找班长说话,我用疲累而迷糊的大脑听取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也就是说体育馆下面也全都进水了。体育馆没有办法储水。这样下去一楼很快就会被水淹没,必须将所有食物搬往上面的楼层。」
  「你说什么?那这条水路不就……」
  我看见哲郎咬着下唇。
  「这条水路没有用了。」
  「……」
  哲郎咬着牙紧握双拳,正极力忍耐着。班长抓起他的衣襟:
  「什么意思?把体育馆当成蓄水池是工程小组想的办法,不是吗?现在却跟我说水路没有用?你为什么不先确认清楚!」
  班长的语气比平时激动许多。
  「……」
  雄太赶紧介入沉默不语的哲郎与班长之间。
  「水路还是有用的!」
  「什么?」
  「体育馆不能拿来当做蓄水池使用,可是它的地理位置的确是一楼的设施中比较低的,尽管只低了几公分。而水路有引流的功能也是事实,就算水位持续上升,想要全部淹过水路也还需要一点时间。还要一点时间地下水才会淹过水路的墙壁……也就是桌子的高度。」
  「那又如何?」
  「如果我们没有做出水路,那么从地下仓库涌出的水会直接进入隔壁的餐厅,立刻损毁所有食物。而体育馆所涌出来的水也会让躺在保健室的真央陷入危机之中。可是有了水路之后就暂时解除了危机。就算无法替我们争取很长的时间,也没有成功地让体育馆变成蓄水池,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班长!我们要快点撤退到二楼!我们不得不放弃一楼,而且还要将必需品先运到二楼。」
  什么?不会吧?又要搬一大堆重物跑来跑去……
  「可是……」
  「班长,雄太说的没错,我们要赶快把食物搬离涌出的地下水。」
  站在后方的莫内也赞同雄太的意见。
  「没错……已经束手无策了……」
  班长点点头,看见班长的反应后,哲郎立刻大喊。
  「快把食物仓库里的所有食物搬到二楼的教职员室!饮料也要搬,还有,瘦比去保健室传达命令,你和麻美将真央搬到二楼避难。保健室的药泡到水就不能用了,楼上没有其他药品,必须保住那些药才可以。」
  果然又要搬东西了,我就知道,唉。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班长一脸困惑,诧异自己竟然被人下命令,而哲郎丢下满脸困惑的班长径自跑了出去。雄太跟在哲郎后面,接着佐久和莫内也冲出去。瘦比在哲郎的命令下跑向保健室,我和班长也只好赶紧追上哲郎。
  我已经累到全身发软,但还是得帮忙。
  我们随手拿着食物仓库架子上的食物,从最下层开始搬起,将食物放在餐厅的托盘,一趟接着一趟。没人开口说话,大家累到没有心情聊天。不过,即使没有交谈,我们却能自然地找出最有效率的搬运方法。一开始大家各自搬着,没几分钟就演变成接力搬运的方式,再过一会儿就完美地分工合作,大家分成「将食物放在托盘上的人」、「将托盘搬出仓库的人」,还有「将托盘拿上楼的人」。
  这是我要吃的食物。
  我试图说服自己努力地搬着。水增加的速度缓慢而确实,水路内的水位逐渐增高,差不多有几十公分高。我们盖出的水路不知何时会坏掉,本来就只是桌子叠一叠再黏上胶带的阳春工程,承受不了太重的水压,不知道还能够支撑几公分的水量。
  我们一边注意着水深,一边以接力的形式搬运食物。
  不知道从何处涌出的水会胜利?还是慌张地来回搬运食物的我们会赢?黑暗的校园内掀起的战争,不知哪一方会获胜,让人心怀恐惧。

  我们架设的水路意外的耐用。
  食物大致上搬运完毕,在瘦比通知我们,他已经顺利地将真央移到二楼之后,水路才在我们眼前崩溃。距离楼梯最近的那些桌子所黏贴的胶带发出啪的声音后整个弹开,水迅速冲出推倒邻近的桌子,就这样其他地方的胶带也跟着剥离,累积到约桌子三分之二高度的水同时冲向地板。
  堤防终于溃堤。
  冷冽的空气飘散,水同时在亚麻地板上四处侵略。不一会儿,一楼的地板就全都是水,水位静静地上升。上升的速度并不快,而躲到楼梯上的我们则茫然地望着水位增加。
  大家都累坏了。
  身体与精神都很疲惫。
  搬运桌子与食物的疲劳,而且地下水猛烈地侵占我们仅存的空间,带来了深切的恐惧与绝望。
  大家维持沉默,深怕一开口就说出惹人厌烦的话语。我们用疲劳的表情凝视着黑暗的水面。

  不知道过了几十分钟。
  就在一楼的水位大约到达四十公分高的时候,雄太突然大喊。
  「我们忘了一件事——」
  「忘了什么?」
  「糟糕……」
  「什么啦?」
  哲郎惊讶地询问。
  「我们把猩猩忘了……」
  「咦?」
  「猩猩还关在一楼服刑!」
  「等等,雄太!」
  明明就已经很累了。
  但雄太依然不理会哲郎的劝阻,像箭一般往水里跑去。


  ■♂■ 东大楼一楼•淹水区

  好冰。
  像是无数细针刺在脚上。
  水淹到膝盖的位置,鞋子里残存的空气化成泡泡冒出来,轻触我的脚踝。啵啵啵。冷水跟着进入鞋子里,有一种黏答答的感觉。
  泡了水的一楼好像另一个世界,教室的入口、鞋柜、礼堂,还有贴在告示板上的海报全都泡在泥水中。室内鞋、灭火器和文具在水上载浮载沉。
  我在做什么啊?
  脑海浮现这个疑问。我不愿意多想,继续朝禁锢着猩猩的工友室前进。走在一楼有如渡河般举步维艰。
  「我并不是想逞英雄,也不是因为特别有正义感。」「猩猩是重要的同学。」「一定要救他,否则他一定会溺死。」「照水量增加的速度来看,时间还算充裕,足以到工友室救出猩猩,再一起回到二楼。」「我讨厌走在冰冷的水里,而且搬了那么多桌子快要铁腿了。真不想再跑来跑去。」「即使嘴上说着讨厌或好累,可是我都走到水里了。」「为什么我要带头冲啊?这不是我这种人该做的事。」「好冷,想回去了。」「可是都走到这里了,现在放弃不太好吧。」
  许多思绪浮现脑中又随即消失。
  怎么会这么混乱?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那么干脆地冲进水里,头一次身体先动作之后才开始思考动机。
  好可怕。
  体育馆那边涌出的地下水形成一个漩涡,水流不算强却多少干扰了行进。从来不知道黑暗中涉水前进是如此可怕的事。毕竟很少有机会在晚上跑去河边玩水,的确很难有类似的体验。
  尽管大脑混乱,身体却机敏地行动着,笔直地朝工友室前进。
  我生长的城镇里,河川在建筑物下方奔流,很少出现在地面上。从来不曾去河边玩耍。只有在远足登山时看过河川。真正的河川就和在书本与电视上所见过的一模一样,让我好感动。因为危险,我从来不曾踏入河里。我所拥有的有关河川的知识仅限于此。
  然而我现在却横跨校园形成的河川。
  好诡异的状况,好像有奇怪的笑声从心底传出来。
  终于到了。
  眼前就是工友室的门,还有铁撬。猩猩之前拿着的铁撬架在门上。先拿开铁撬打开门,然后跟猩猩说快点逃出来,一起冲到附近的楼梯到二楼就没事了。就这样办。
  我弯腰抓着铁撬,手上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心中突然产生疑问。这根铁撬和门都完好如初,看不出猩猩试图破门而出的痕迹。真意外,强壮有力的猩猩竟然没有尝试踢破这扇门逃走。工友室里应该早就进水了啊?猩猩看见水涌进来却没有想办法逃生,怎么可能呢?难道他还在睡觉?
  总觉得很怪。
  我将铁撬从旁边抽出,再也没有东西抵住门,但是门却有些拉不开。该不会是水压的影响吧。我双手一起用力拉才打开门,喀啦喀啦。工友室的门开了。
  「猩猩!」
  我一边大喊,一边涉水进入工友室。
  「猩猩!你在吗?淹水了,快点逃到楼上吧!」
  里头的水面上漂浮着面包与果汁空瓶,应该是分配给猩猩的食物吧。可是他并没有吃那些食物。
  「猩猩!回答我!」
  找到猩猩了。他那高大的身躯坐在工友室角落的椅子上,低垂着头,因在黑暗处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还在睡吗?快醒醒啊,猩猩!」
  我走过去摇晃猩猩的肩膀,然而,一触碰到他的身体我就立刻缩手。
  好奇怪的感觉。
  好冰。
  「猩猩……」
  猩猩张开双眼,眼珠表面干涸,眼神也没有聚焦。略带微笑的表情如雕像般僵硬地静止。啊……
  猩猩变成雕像了……
  远方传来啪沙啪沙的水声。我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站在原地。
  「雄太!」
  有人来了。有人跟着涉水走到了这里。
  「喂!雄太!」
  拍我肩膀的人是哲郎。
  「哲郎。」
  哲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雄太,怎么突然一个人冲出去?这个水真的有够冰,脚都麻了。快点跟猩猩一起上楼吧。」
  「猩猩……猩猩他……」
  「嗄?」
  哲郎顺着我伸出的手指看过去。
  「咦——?」
  变成雕像的猩猩此时无力地倒下,渐渐被泥水所吞没。
  「怎么会?」
  哲郎非常迷惑。我却给不了他解答。我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猩猩会……
  我们沉默不语,而眼前的猩猩如漂流木般浮在水面上。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猩猩死了。」
  毫无斩获而回来的雄太与哲郎跟大家说。
  「死了?」
  不知是谁呢喃地发问后,雄太静静地点头。
  「怎么会死?淹死的?可是水深才到膝盖而已,应该淹不死他吧?」
  班长用手比着水的高度说。
  「水才到这里,猩猩怎么可能淹死?」
  「我觉得他不是淹死的。不知道死因,但是应该在水淹进去之前就已经断气。」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猩猩会在淹水之前就死掉?」
  「我也不知道。」
  雄太的语气中混杂着叹息。
  「搞不好更早以前就死了。工友室里有没开过的果汁和面包,那些都是中午分发的食物,看不出猩猩有拿来吃的样子。」
  「没有拿来吃?等等,是谁负责拿食物给猩猩的?」
  「啊、那个……」
  「麻美是你?」
  「对。」
  麻美缓缓地举手,眼神带点妖媚的感觉。
  「你拿食物给他的时候,猩猩还活着吗?」
  麻美转动着眼珠思考着。
  「我,我不知道。因为麻美直接把食物塞进工友室门上的信箱孔,看不到里头的状况,也没有跟卓也君说话。」
  「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比方说猩猩在里头很难过什么的?」
  「没有。我怎么可能观察他嘛。而且班长不是说过,要迅速地把食物交给接受禁闭刑罚的人,尽量不要跟他交谈吗?所以我把食物塞进去之后就立刻回到礼堂啦。」
  「这样啊……」
  班长一脸尴尬。
  「这么一来我们就无法判断猩猩死亡的正确时间了。」
  「会不会是我们把他关进去没多久,他就死了吧……」
  瘦比脸色铁青地说。
  「我们跟猩猩吵架后将他打倒在地,他昏倒后我们又直接把他关进工友室……搞不好他进去没多久就死了。」
  听到瘦比的话,全体男生都缩了缩身子。
  如果是那场打架害死猩猩,那他们等于是杀人犯集团。
  虐杀。开玩笑似的虐待对方而造成过失致死。不良少年吵架时也常不小心错手杀了同伴。报纸上常报导这类悲惨的事件。而他们现在犯了一样的罪行,杀死同学。他们杀了同学,尽管并不是有意的。
  犯罪之后带来的恐惧。
  「等等瘦比!我们把猩猩关进去的时候他还活着啊,呼吸正常也有心跳。跟我们打架应该没有关系。」
  「班长,那个时候或许他还活着。可是不是常常有那种打架之后一直没苏醒,直接死掉的案例吗?就算打完架没死,也许大脑已经受伤,拖一下子就死掉了啊,搞不好猩猩也是……」
  「怎么可能……」
  班长看着自己的双手簌簌地发抖。
  他想起了当时殴打猩猩时的感觉,因为自己的暴力而让人失去性命,这样的事实让他到现在才感到恐惧。
  雄太也紧握双拳,脸色惨白。真央跳楼时雄太也受到不小打击,还说真央之所以自杀都是他的关系,自责不已。这是第二个,第二个带给他沉重打击的同学。他会因为是第二次而比较能够释怀吗?
  其他同学也多少受到些冲击。
  只有我置身事外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我才刚转过来,跟同学不太熟,对我来说每个同学都像陌生人。没有和谁拥有共同的回忆,虽然我同样因同学的死受到若干打击,可是相对于其他人,我的打击显得轻微许多。假装跟他们一样难过很奇怪,但也很难保持平静。
  我也不知道。
  很希望我可以大方地这样说出口。
  就算猩猩是因为跟大家打架而死,但是当时我们会打他也是逼不得已啊。老实说,少一个人就少一个分食物的人,而多一个则多一个能帮忙做事的人力,就是这么简单。不用再多想,快点发放晚餐吧。晚上的配给要选什么好呢?
  「不一定是打架造成的吧?」
  听见哲郎的话,大家同时转头看向他。
  「我是你们当中最常打架的人,所以我知道。那种程度的斗殴不可能打死人。至少猩猩那种体格的人不会那样就被打死。他可是柔道部的主将喔,受到的训练和一般人不同。我不认为猩猩的死因是跟我们打架的缘故。」
  「也许你说的有理。」
  瘦比反驳。
  「可是实际上的确有例子是打架后送命。我在报纸上看过。下手打人的人也觉得『才打这么几下死不了』,可是要害只要打一拳就可能致命。这跟他是不是柔道部的主将没有关系。」
  「瘦比,为什么你坚持主张他是因为打架而死的呢?」
  哲郎的发言让大家陷入紧张气氛。
  「我哪有啊!」
  「难道说让大家以为猩猩是被我们打死的,对你有什么好处?」
  「嗄?」
  哲郎咄咄逼人。
  「我说,人该不会就是你杀死的吧?」
  发现哲郎怀疑起自己,瘦比脸色苍白。
  「我为什么要杀他?」
  「哲郎,你这样说太过分了点!别说了!」
  班长插嘴说道,然而哲郎并不理会他的阻止。
  「我们之中只有你有杀猩猩的动机。」
  「什么动机?我才没有杀他的动机。」
  「你有。因为猩猩抢走了麻美,所以你很恨他吧!你这蠢蛋!」
  我觉得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哲郎的口中射出,笔直地射进瘦比的身体,同时扩散至周遭的人。瘦比一脸困惑,似乎还搞不清楚是什么射穿自己的身体,而教职员室里的其他同学则全身僵硬。说溜嘴了。大家一直隐瞒着的事实,终于有人告诉瘦比了。表情最僵硬的人是麻美。瘦比转头看着麻美,麻美眼神游移,不知怎么办才好。
  哲郎也露出「糟糕」的表情按着嘴唇。
  「咦……」
  瘦比露出困惑的笑容。
  同学们维持缄默,只有瘦比还无法搞清楚状况。
  「麻美?」
  「……」
  「啊……」
  麻美转身冲出教职员室。
  「麻美!」
  瘦比嘶哑的嗓音出现在空气中,随即消失。


  ■♂■ 束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这一天大家都很累。
  大家没有等冲出去的麻美和追上去的瘦比回来,班长简单跟大家交代明天的工作目标后下令让大家就寝。
  每个同学在教职员室找到各自睡觉的地方躺平。我裹着从紧急仓库拿来的毯子,跟莫内和哲郎一起窝在教务主任的位置附近躺着,闭上双眼。
  耳朵贴在地上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让人好害怕。楼下正在积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得放弃二楼,转而逃向三楼。不停地往上逃。被压倒性的水压追赶,我们只能不停地逃。如果水位持续上升,没有消退的迹象时我们该怎么办?
  我想像着逃到四楼之后,水位继续逼近自己的场面。无路可逃,逃到哪里都一样。水很快就会蔓延到四楼,我们拼命地将头自水面抬高好吸取空气,不知道班长或哲郎在这种时候是否还会鼓励大家不要放弃,但他们要拿什么话来鼓励我们呢?冰冷的水夺去身上的温度,离天花板越来越近。水浸至肩膀,盖住脖子,接着拍打在脸上,视线慢慢地被水淹没。就这样看着天花板沉入水底。在活着的时间内漂浮在水中,与同样漂浮在水中的哲郎与莫内交换无奈的眼神后窒息而死。
  搞什么啊。
  为什么我们会遇到这种事?
  从一开始就乱七八糟。从窗户被黑色的岩壁埋住时就开始乱七八糟。大家努力地想活下去,周遭的情势却只有更加恶化。如果命运这家伙有嘴巴的话,我想他一定在嘲笑我们吧。嘲笑被绝望的状态逼至绝境而痛苦的我们。嘲笑尽管绝望,却因一丝丝希望而不愿意放弃的我们。嘲笑在黑暗中奋勇挣扎的我们。
  唉。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张开双眼。
  睡不着。
  黑暗的教职员室内毫无动静。我前面是躺在置物柜旁睡觉的班长,躺在我身旁的莫内也已进入梦乡。能听见他们均匀的呼吸声,之前精神太过紧绷的缘故,两人都睡得很熟。
  佐久躺在沙发附近,而窝在观叶植物下睡着的人是诗织,真央则躺在隔壁的校长室。
  没看见瘦比和麻美。
  「咦?」
  不只他们两个不在,连原本躺在我身边的哲郎也不见了。他的位置只剩下折叠整齐的毯子,难道他出去找瘦比他们了?
  不会吧。
  怕吵醒大家,我蹑手蹑脚地打开教职员室的门走到走廊。

  哲郎坐在楼梯附近,愣愣地望着水面。
  「哲郎。」
  「是雄太啊……」
  「你在做什么?怎么跑来这里?会感冒喔。」
  「我睡不着,而且万一水位急速上升就糟糕了,所以跑来这边监视。」
  「原来如此。」
  我坐到哲郎身边,楼梯的温度很低,坐上去觉得有些冰冷。
  「雄太,瘦比回来了吗?」
  哲郎的语气有点不安。
  「还没。」
  「是喔?」
  「哲郎,不该把麻美的事情告诉瘦比,不像你的作风。你之前不是说过,千万不能把真相告诉瘦比吗?」
  「嗯……」
  哲郎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突然有点烦躁所以……」
  「为什么烦躁?」
  「这个嘛……我认为猩猩并不是跟我们打架而死的,最起码不是打架之后立刻死亡。而我会这样想是有根据的。」
  「嗯?什么意思?」
  「我曾经见过猩猩一面,就在他被关进工友室之后。」
  「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天地星的法律制定之后吧。不是有一小段休息时间吗?我趁那时去工友室跟猩猩聊了一会儿。一方面是想看看他状况怎么样,另一方面是因为有事情想问他。」
  「想问的事情?」
  「就是有关麻美的事情啊。」
  哲郎呼地吐出一口气。
  「我想问他和麻美开始交往的经过。因为这件事让我觉得很反感,无法释怀。所以才想问清楚,不是为了瘦比,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觉得我能了解哲郎的心情。
  「那时猩猩还很健康,意识也很清楚。隔着门跟他说话后,他颇有歉意地跟我说:『很抱歉一时冲动而出手打了大家』。我还以为大家那样闹翻了之后就当不成朋友了,没想到猩猩竟开口跟我道歉。所以我也跟他说,我们和好吧,继续合力想办法生存下去。」
  猩猩跟哲郎道歉啊。
  我想起在教室里和大家一起嬉笑着的猩猩。他又变回了那时的猩猩,恢复正常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
  「然后我问他关于麻美的事情。结果猩猩又道歉一次。『很抱歉让麻美留下不好的回忆。』他说。看来他很介意麻美在我们打完架之后说的那句『好可怕』。就我看来,不理会拼命求救的猩猩,麻美才应该跟猩猩道歉。不过猩猩对麻美那么死心塌地,麻美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吧。」
  哲郎再次叹息。
  「然后我不经意地问到他怎么跟麻美开始交往的经过,结果,好像是麻美主动跟猩猩告白所以才……」
  哲郎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说着。
  「麻美那女人根本是恶魔。」
  哲郎恨恨地骂完又继续说:
  「开始分小队搜索的时候,B小队在班长负伤逃出、真央跟着跑出去之后就只剩下猩猩跟麻美两个人。麻美就是在那个时候找上猩猩。她跟猩猩说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强壮的猩猩,跟猩猩在一起就觉得很有安全感。猩猩回她:『可是你不是已经有瘦比这个男朋友?』麻美听了竟然说:『我才没有跟比吕君交往呢』。」
  「什——」
  他们明明是公认的班对啊。
  「麻美跟猩猩说,因为麻美的爸爸是瘦比的爸爸的部下,两人的职位等级相差颇大。如果惹火瘦比,那么麻美爸爸很可能会被开除,所以麻美才刻意讨好瘦比。她没有跟瘦比交往,一切只是做戏。瘦比还有其他女朋友,麻美说她已经厌烦每天演戏的生活,一直偷偷喜欢着温柔的卓也君。」
  「这些都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是真的?麻美她说谎!」
  哲郎愤恨不平地说着。
  「就我所知,瘦比的爸爸自己就是贸易商,并没有隶属于任何公司或组织。虽然我不知道麻美的爸爸是什么职务,但我记得她爸爸好像是公务员。他们两人的爸爸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她的谎言也太假了,什么为了爸爸而讨好对方,像是从漫画偷来的烂梗,还真敢讲。就算麻美说的是实话,一个为了讨好对方而每天演戏的女人怎么可能把这种秘密告诉同学?不是应该要把这秘密带进棺材吗?可见麻美根本是为了能脚踏两条船而撒下漫天大谎。」
  突然觉得全身发冷。
  「可是猩猩竟然相信了。猩猩原本就很喜欢麻美才会被骗。心仪的女生陷入困境而深深痛苦着,一心只想拯救对方的他轻易就上当了。」
  真夸张。
  如果麻美这样骗我,我大概也会相信。因为我根本不觉得她会说谎。麻美,楚楚可怜的美少女。受到所有男生喜爱,也有很多女生朋友。成绩优秀,连老师也喜欢她。这样的女孩子一脸哀伤地那样倾诉,任谁都不会怀疑。就算事后觉得不对劲,当下也绝对会被她影响而相信她。
  她是恶魔没错。
  一般人说不出那样的谎言。人类害怕谎言被戳破的那天到来,只有那种当谎言被拆穿时,也有自信能靠自己的美貌蒙混过去的恶魔才说得出这种谎言。
  「猩猩完全接受了麻美的说法而答应交往的要求,猩猩为了麻美愿意赴汤蹈火。为了依靠自己的麻美而占领食物。一方面也是基于对瘦比恶行的怒气吧。在猩猩眼中,瘦比是带给麻美痛苦回忆的罪人,所以跟我们打架时才会那样逞强示威。原本和善的猩猩可能是为了在麻美面前虚张声势,而刻意摆出那样强硬又暴力的态度,虽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我觉得猩猩真的很蠢,完全被麻美玩弄于股掌间。可能他第一次交女朋友太开心了……」
  哲郎神情复杂。
  「麻美那样做可能是觉得跟猩猩交往最安全。不难想像,当她看到班长被打,真央逃出去之后,只剩她跟猩猩两个人的时候有多害怕,所以才故意那样说来讨好猩猩。可是,就算是这样,猩猩一失势她竟立刻回头找瘦比,这也太那个了……看了就让人很不舒服。」
  我能明白哲郎那种无能为力的挫折感。
  同时也明白了麻美这个人的本性。她爱说谎、功利而现实。可是就算让大家知道她的真面目又如何?在大家面前拆穿她,受伤的不只有麻美,应该说受伤的人只有瘦比或猩猩吧。
  拆穿麻美的谎言,麻美也一定会哭着说那个时候她是逼不得已的,继续说出让大家能接受的谎言。男生们看见麻美那委屈的模样大概又觉得不能责怪麻美。也许大家不一定会原谅她,但是善良的瘦比肯定会原谅。这么一来改变不了现况。
  只能让瘦比自己发现事实。
  只有让瘦比自己跟麻美说:『我讨厌像你这么任性的女人。』才是解决之道。
  快发现真相吧,瘦比。快察觉麻美的本性。你们不是常常在一起吗?不可以老是看着自己心中的幻想,而且你不也没发现麻美跟猩猩在一起的事吗?真的太迟钝了。
  哲郎不停地想着这些,让自己越来越烦躁。对瘦比的友情,同时还有对瘦比的不耐。所以才会在和瘦比争论的时候脱口而出。趁着争论时说出隐忍许久的话,像是将所有烦躁归咎在瘦比身上一样。
  而哲郎坐在这里,对此深切反省。
  「对不起。」
  哲郎突然道歉。
  「为何道歉?」
  「都怪我引起了不必要的混乱。」
  「这不能怪你,就算你不说,瘦比总有一天也会发现的。」
  没错,混乱不是哲郎造成。
  那是谁呢?麻美吗?
  我也不清楚该不该怪麻美。追根究柢,原因出在更早以前。要是我们没有遇到这个意外,麻美和瘦比还会是一对普通的情侣。没错,这个意外才是主因……
  「可恶!」
  哲郎踢着地面。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啊?」
  「……」
  「如果真的有人故意陷害我们,还在一旁偷偷嘲笑我们的话,我一定饶不了他。」
  哲郎的语气有着明显的怒意,也许还带有杀气。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哲郎这么生气反而让人觉得很可怕。
  「我也一样,如果真的有人这样整我们,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我是认真的。问题是,没有证据能证明现在这样是人为因素造成。
  「雄太……」
  「嗯?」
  「我想到一个主意。」
  「怎么突然这样说?」
  哲郎低着头静静地叙违。
  「我们该使用炸药。」
  嗄?
  「我们应该炸开那些岩壁。」
  「炸得开吗?还有,炸药从哪里来?」
  「自己做啊。」
  「自己做?」
  「对。做火药并不难喔,我在书上看过做法。材料有什么呢?呃……其中一个是叫什么钾来的?还有硫磺、木炭、黑铅。」
  「学校找不到这些材料吧?」
  我的反驳让哲郎有些不悦。
  「还没有找过怎么知道没有?不要一下子就否定嘛。那个什么钾好像是肥料里也有的成分,搞不好园艺社那边能找到。理化教室或地质学教室那边应该找得到硫磺跟木炭。至于黑铅,就用铅笔笔芯代替。你看,材料都到齐了,能做出火药!」
  「……」
  硫磺或木炭或许有,但我很怀疑我们能找到那个什么钾的物质。我们的园艺社员根本都关在社团教室里玩扑克牌,没看过他们使用肥料。
  「接下来将火药装进密闭容器里,从远处遥控点火就好了。等等。密闭容器应该也有,我们可以用学校里的水管,也可以装进空的灭火器喔。接下来就剩下遥控点火。不知道能不能利用电来点燃,紧急照明灯里还有一些电力,可以拿来用。这样的话就只要找到拿来导电用的电线跟点火用的电热线就行了。」
  「哲郎?」
  「电线跟电热线学校里应该能找到。应该有。教务主任用的电暖炉好像就是用电热线做的。只要拆开就能拿到。等等,如果有灯泡,把灯丝拆下来用的话……」
  「哲郎,这样会不会太危险?」
  哲郎看着我目瞪口呆。
  「危险?」
  「是啊,火药耶?一个不小心会炸伤人。」
  哈哈哈。哲郎笑了。
  「只要能逃出去,受点伤又算什么?」
  「可是……」
  「水位再这样上升下去,不管危不危险都必须试试。我们必须先做好准备,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
  「别担心,我来负责调配火药。做这种恶作剧似的东西我最拿手了。交给我吧。」
  「黑色火药的威力并没有很强吧?听说爆炸力没有硝化甘油那么好。用黑色火药根本炸不开岩石。」
  「这……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
  「……」
  不妙,我是不是太武断地否定他了。
  哲郎的回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觉得有点担心。
  「现在也只能试试看。与其拼命想一些安全的办法,结果什么也做不成就这样死了,我们应该要尝试各种方法,真的不行再死。不是吗?雄太!」
  「……」
  他的表情是不高兴吗?好像不太一样。
  那是哲郎下定决心的表情。
  炸药。
  尽管他知道炸药有多危险,也知道即使做出炸药也不一定能得救。
  可是他还是不放弃任何方法,奋力一搏。
  以生命下赌注。
  「是没错啦……」
  深切地感受到哲郎的决心。
  我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这是梦。
  我立刻发现自己在梦里面。
  小时候开始常常作一样的梦,每次都发现自己在梦里,可是又没办法马上醒过来。
  梦里面的我在家里,咖啡色的餐具柜,挂歪了的画。桌子上有一包用洗衣夹夹好的洋芋片,没有人在家,我不想待在家里,每次都被妈妈骂。先去其他地方吧。我打开通往客厅的门,拉上窗帘的客厅好黑、好冷。电视出现杂讯画面,遥控器随意地扔在地上。待在客厅也不妙,被爸爸看到又要被揍。我叹了口气之后从来时的门走回去。咦?怎么走到学校的厕所了?白色的便器静静地伫立在前方。好像有谁在厕所里,传来些微的流水声。窗户射进猛烈的阳光,耳朵听见蝉叫声。要是同学来了大概又会找我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我又从原来的门走回去。
  这里又是哪里?小学的体育馆吗?篮球没收好散落一地,夕阳的红色光芒从窗户照进无人的体育馆。墙壁上写着「恭喜毕业」。我想从原来的门回到原来的地方,可是梦中的我怎么走都走不回最初的地方。既然如此,干脆从另外一扇门走吧。我走进体育馆角落的仓库。结果里头却是一个大的厨房,很像是学校的营养午餐室。有很多大锅子和饭锅,像是正在煮饭的样子,然而四周却空无一人。总觉得要是有人回来我会被那人欺负,决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从这扇门到另一扇门,怎么走都回不去,也不知道打开门,另一头会出现什么地方,但我还是开了门。
  搞不好下一扇门会更好。会出现一个能让我一个人静静的好地方。我这么期待着。
  这是梦。
  我知道。
  我又打开另一扇门,敞开的门缝中照进明亮的光。
  「诗织,早上了。」
  有人摇晃我的身体叫醒我。
  「快起来。」
  是班长啊。
  我醒了之后,班长说「到那边的白板前面集合」,接着走去叫醒佐久。
  早上了。
  我看了看手表,显示是早上七点。但是周围依然一片黑暗。教职员室的窗帘并没有拉上,室内还是黑漆漆。因为窗外有着死气沉沉的黑色岩壁,这里是个分不清白昼黑夜的世界。一点都不觉得有睡饱,好像有作梦,却记不得内容。
  呼啊啊。
  我打了个呵欠。
  好累。

  集合到白板前面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
  「来决定今天的工作目标。」
  班长冷静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这次的小组分配和昨天不同,最初的计划已经无法执行,既然事发突然也没办法。请看白板。我让男生们组成了搬运小组。」

  班长  搬运  (搬运物资)
  瘦比  搬运  (搬运物资)
  哲郎  搬运  (搬运物资)
  佐久  搬运  (搬运物资)
  莫内  搜索  (搜索物资)
  诗织  搜索  (搜索物资)
  麻美  食物管理,分配 (制作食物帐本)
  雄太  看护  (负责照顾真央)
  真央  休养中
  [删除]猩猩  监禁中[/删除]

  「早上我和莫内一起测量了水位。水位的上升速度很快,再这样下去大约二十四小时,也就是一整天的时间,水就能淹没整个一楼。我们必须将搬运到二楼的物资搬到更高的楼层才行。四楼的美术室比较宽敞好用。搬运小组今天主要的工作就是将物资全数搬运至美术教室。」
  只花一天的时间水就淹没了一楼。
  也就是说几天之内水就会淹到四楼。
  「食物帐本再一下下就能完成,所以我只分配一个人到食物管理小组。麻美,麻烦你了。」
  「咦?啊、好。」
  麻美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脸上还有泪痕。平常总是黏在瘦比身边,而现在瘦比却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昨天两个人跑出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搞不好大吵一架后就分手了。班长和其他人都不敢问他们。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情很难问出口。
  我看了瘦比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白板,一点儿都不在意麻美的样子。
  「请诗织和莫内负责搜索。继续昨天收集饮料的工作,另外请你们找找看有没有电池或燃料之类的东西并收集起来。我们不知道紧急照明灯还能用多久,必须先寻找其他能够提供照明的方案。」
  「知道了。」
  莫内抢先回答了,所以我只以点头代替回答。
  「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大家。」
  班长稍作停顿后说:
  「水位依然持续上升,请大家趁工作时顺便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的话回荡在整个教职员室,透露出沉重的绝望。
  大家不发一语,班长则平静地继续说:
  「那么请大家吃完早餐后从八点开始工作。」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总觉得空气不太好,不过也难怪,学校一直没有通风嘛。」
  哲郎说道。
  学校的空气的确越来越不好。
  「而且大家没洗澡,也没刷牙。只有呼吸没有中断,这样下去,仅存的空气品质只会越来越差。」
  不只如此。大家的压力也逐渐累积,连我也不例外。放眼望去都是墙壁。不是墙壁就是天花板与地板,这些墙封闭了我们的世界。
  好想看看天空喔。窗外无限延伸的蓝天,高远而无止尽地向宇宙延伸的宽广天空。要不然看海也行。无法想像的壮阔与深度,一望无际的海水,惊人的面积。
  什么都行,就是想看一些广阔的场景。
  以前根本不知道待在封闭的世界是如此痛苦的事,也不曾觉得窗外的景色是那样地让人有开放的感觉。黑色岩壁,每次看见窗外都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被压迫着。
  「今天你没被分到其他小组,就麻烦你好好照顾真央。」
  「好。」
  照顾真央。分配到这个工作不知该开心还是觉得痛苦。佐久跟我说,真央只是不停地发出呓语,已经没救了。所谓的照顾也只能替她换放在额头上的水枕。以劳动程度来说比搬运工作轻松,但是精神上却很痛苦。佐久还开起恶劣的玩笑,他说:「我开始了解那些等人死的秃鹰是什么心情了。」
  「真央说话时偶而会提到你的名字,所以今天才找你去照顾她。」
  「是吗?」
  真央,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跟她聊聊,想替她解开大家的误会。
  「还有。」
  哲郎靠过来小声地说:
  「上次跟你讲的炸药,我等下会开始实验,结果顺利的话,我会在晚上的会议中跟大家报告。」
  「咦?你已经做出炸药了吗?」
  「是啊。昨天跟你聊过之后,我把所有材料都找齐了。等下就开始制作。就算无法完成今天的工作目标也没关系,但是一定要完成炸药的实验。搬运工作就算没有我,剩下的三个人也能轻松搞定吧。」
  「要小心点。真的很危险,我还是认为这是个很危险的赌注。」
  「别担心。交给我处理就好,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到晚上开会的时候喔。我不想让更多人担心。」
  「我知道了。」
  哲郎嘴角微扬,说了声「掰掰」之后就往三楼走去。
  教职员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真央躺在校长室的沙发上。
  她脸色苍白,双眼无力地闭着。
  「真央。」
  就算我叫也没有反应。
  呼。我先确认了水枕的温度,温度稍微升高,但是还够冰,暂时不需要更换。就算要换,也只需要走到一楼的楼梯那边就可以拿到冷水。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真央的脸。
  真央闭着眼睛静静地呼吸,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一般。仔细看,眼皮底下的眼珠正微微地动着,是不是正在作梦?而她现在又看见什么呢?
  她是不是梦见自己下的「咒语」已经解除,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永远不要醒来会比现在更幸福。
  咕噜咕噜咕噜。
  那是什么?真央的嘴边冒出泡泡,该不会是呼吸不顺吧。
  我用毛巾擦去她嘴边的泡泡。
  「咳、咳。」
  真央开始咳嗽。
  不是自己想咳才咳出来的,只是身体的反射动作。
  「啊……呜……」
  舌头无力发声之下说出的呓语。
  「『黄色之神』。住手……」
  真央都摔到昏迷了,她的世界依然存在着『黄色之神』。
  我跟真央明明活在同一个世界,看见的事物却相差甚大。真央的世界里有『黄色之神』,而我的世界却没有。
  「不要杀死大家……」
  她的世界里有不一样的东西存在,那样的世界改变了她生存的方式,也改变了能拯救她的方法与幸福的定义。甚至改变了所有的价值观。
  「雄太、快逃……」
  我和真央并不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们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只是这不同世界里的人恰巧看起来像是有部分交集。一开始假设我们活在同个世界里根本就是个错误。
  「瘦比……好可怕……」
  在真央世界里的瘦比,与我的世界里的瘦比看似同一个人,其实不然。在真央的世界中,瘦比是个会拿可乐攻击她的超级坏蛋。但是在我的世界里,瘦比是个被信任的麻美背叛的可怜而直率的男生。没错。也许名叫瘦比的人只有一个,而我眼中的瘦比和真央眼中所见的却是不一样的人。有多少人看着瘦比,就会出现多少种瘦比。不只是瘦比,麻美、猩猩、哲郎也一样如此。
  「大家都好可怕……」
  没错。例如麻美,猩猩眼中的麻美也一定和瘦比眼中的麻美不尽相同,也和我眼中的麻美不一样。这些不同的麻美各自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然后麻美眼中的猩猩也跟我眼中的猩猩不是同一个人。大家都活在各自的世界里,看着不一样的人。然后彼此伤害、哭泣、爱上某人、利用某人、害怕着某人。
  「啊、啊、啊、啊!」
  如果真是看似彼此有交集,其实却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
  我的心隐隐作痛。
  若真是如此,那么我们岂不都是孤单一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啊……」
  平时的我并不会这么想搞懂其他人。和平的日子里无法察觉这样的现实。然而当学校被黑色岩壁封住,总觉得我……好像能看见,看见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那道世界的墙。还有彼此之间那种永远无法理解的不同观念;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难用笔墨形容的孤独。
  我们都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不论是真央、班长、莫内、猩猩、瘦比、诗织、佐久、麻美,或是哲郎。还有妈妈、爸爸,与未来可能会相遇的恋人都一样:水永远远我们的世界都如平行线般无法交会,我们只能尽量去想像对方的世界是何种样貌。
  在不断交错与误解之中步向死亡。
  一生孤独。
  嚓嚓。
  我抹去无意间淌出的泪水。
  不要胡思乱想了。高中生不能有这种妄想啊,我只是变得有些怯懦,发生太多事情让我觉得好累,精神疲乏不堪。
  所以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咕噜咕噜咕噜。
  「真央……」
  我再度替她擦去泡泡。
  真央一定能了解我内心的孤单。因为你和同学分开行动,想尽办法要解开『黄色之神』的诅咒。与孤独相处、对抗的时间比我漫长许多。
  咕噜咕噜。
  一定很辛苦、很难过吧。会不会觉得厌烦呢?今后也还是会一直孤独下去喔,会因此觉得绝望吗?
  咕噜咕噜。
  我无法停止哭泣。
  即使痛苦,真央的求生意志依然强烈。她的身体挣扎着想活下去,拼命地呼吸,将氧气送至身体。真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还不愿意让你死去?不,不是吧?
  真央自己也想活下去。
  不论生存是多么孤独的事,依然想活下去。
  孤单也无所谓。只要能跟大家一起活下去就好。就算大家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也没关系,只要看见周遭还有谁活着,孤单的感觉就会消失。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自己也能活下去。
  「看、快……看……」
  真央的呓语突兀地转为开朗的语气。
  真央。
  我想跟真央说话。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将想说的话传达给她。但是,我现在终于明白。真央,即使孤独也不放弃求生的真央。即使活在其他的世界里依然希望大家活下去的真央。
  我和她一样。
  我也想活下去。
  不管对世界多么绝望,不管大家如何误解自己,也还是想活下去。明白我和真央有同样心情之后,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还有、还有—
  真央,请你不要死。
  我希望你活下来。我希望你能亲手将黄色纸人交给大家。希望你能继续为我们的生存祈福。我们也希望你活下去。没关系。就算真央的世界里有『黄色之神』,而我的世界里没有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也无所谓。就算我们并不了解彼此的心也无所谓。只要能一起活下去,这些都不重要。请你不要死。
  要是真央死了我会觉得很寂寞。这表示有一道光将自这个世界消失。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只是因为寂寞,光凭这一点我就想救活真央。
  真央。
  「大家……」
  真央!
  「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到原来的世界……」
  温柔地说完后,真央的身体轻轻痉挛,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压住她的手脚,试图止住痉挛。
  「啊、啊、是天空……」
  「空」这个字如飘上半空的泡泡般自真央口中吐出,缓缓地落下,我仿佛能看见那颗泡泡「啵」地一声破灭。
  就在想像中的泡泡破灭时,真央的身体虚脱,脸上残存的些许红润也跟着消失。真央的肺不再呼吸,心脏也不再跳动,逐渐萎缩。
  啊啊……
  校长室瞬间成了一个很寂寞的空间。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晚上的会议以默哀做为开场。
  「让我们一起为真央默哀。」
  班长一声令下,我们大家开始默哀。昏迷不醒的真央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现在只剩下八个人,人数越来越少。
  「默哀结束。」
  唉。
  无奈地叹息。
  教职员室气氛凝重。
  我和麻美一起将晚餐发放给大家。今天的菜色是半个牛肉罐头,还有吐司。
  「请大家边吃边听,我来确认一下大家的工作进度。」

  班长  搬运  (搬运物资)
  瘦比  搬运  (搬运物资)
  哲郎  搬运  (搬运物资)
  佐久  搬运  (搬运物资)
  莫内  搜索  (搜索物资)
  诗织  搜索  (搜索物资)
  麻美  食物管理•分配 (制作食物帐本)
  雄太  看护  (负责照顾真央)
  [删除]真央  休养中[/删除]
  [删除]猩猩  监禁中[/删除]

  班长不带任何情绪地在真央的名字上画线后说。
  「搬运小组已经顺利地将物资都搬到美术教室。目标达成。但是有一个人没有参与搬运工作。」
  呵呵。
  有人在笑。
  「哲郎。」
  被班长点名后,哲郎立刻站起来。
  「为什么不一起帮忙,根本是故意跷班的吧?」
  他笑嘻嘻地走到班长面前。
  「成功了。」
  「嗄?哲郎,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成功了。」
  说完后,哲郎的左手咻地动了一下。
  碰碰!
  突然传出很剧烈的声响。
  班长坐倒在地,而瘦比则抱着头,我也连忙塞住耳朵。到底发生什么事?那个爆炸声几乎要震聋耳朵。好有震撼力,好像雷打在我们面前。除了哲郎以外的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哲郎。
  「大家看清楚了。」
  哲郎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放着一些小小的黑色固体。哲郎将那个黑色固体扔在地上。
  碰碰!
  又是一样的爆炸声,还冒出颜色诡异的烟雾。
  威力十足的声音让人说不出话。
  「这是黑色火药,我成功地调配出来了!」
  哲郎笑着说。
  站在我身边的佐久听了露出诡异的笑容。
  黑色火药?火药,带有攻击意味的单字让我忍不住发抖。
  大脑里对这个词的印象是火焰与黑烟形成的漩涡,还有爆炸引起的气波震倒岩石与树木。压倒性的「力量」,对于刚才见到的威力,只能用受到冲击来形容。
  「原谅我没帮忙搬运工作,为了做火药我到处奔波耶。黑色火药,以前的人拿来做成火绳枪或炸弹,是很强的火药。我用肥料里的钾、硫磺和木炭制作,最外层涂上黑铅,可以阻挡湿气。」
  「哲郎,我们已经很清楚它的威力,不用再拿它对着大家爆破,很危险。」
  雄太说。他的话让哲郎皱着眉头,但是哲郎继续说下去。
  「好了,大家听我说。这个黑色火药要拿来当炸弹或许爆炸力还不太够,但是若把它装进密闭容器里,一口气引爆的话或许能炸开岩石。材料我已经准备好,各位!用这个火药就能让我们逃出这里!我们可以炸开岩石离开这里!」
  这番话让教职员室里一阵骚动。
  可以逃出去了。他说我们可以逃出这里。炸开岩石,炸开那些黑色岩石离开这里……
  「真、真的可以吗?」
  第一个喊出声音的人是瘦比。
  「真的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吗?」
  「真的可以!但是火药数量有限,我们必须好好地思考要把炸弹放在哪里。不过,我相信我们很有机会能逃出去的。」
  哲郎信心十足地说。瘦比听完开心地笑了,看见瘦比的表情,哲郎也跟着笑了起来。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麻美也笑了。
  「哲郎,你好厉害。要密闭容器对吗?搞不好能以果汁的空罐代替。把火药塞进空罐后引爆的话……」
  「用喷雾罐更好吧?学校里应该找得到。」
  「如果要炸开岩石就得让很多罐炸药一起爆炸才能炸开一条路。所以我们要想想炸哪里才能做出最短的逃脱路径。」
  「从上面走最快吧?若是地层下陷的话,我们应该从屋顶炸开上方的岩石。」
  班长和莫内似乎也赞成哲郎的提案。
  「佐久,你觉得如何?」
  哲郎问道。
  佐久贼贼地笑着说。
  「太棒了。哲郎君,你带来的东西实在很惊人。『天地星』又产生全新的革命。如果用法国大革命来比喻之前推翻猩猩政权的革命,那么这次的革命就等于是工业革命。原本只有人类『力量』的世界里产生全新『力量』。而新力量的运用将完全改变这世界,在历史上颇具意义。」
  「呃……所以你也赞成使用火药罗?」
  「当然。而且如果我反对的话,不就白费了你好不容易才想出的战略。」
  「你还是一样奇怪耶。」
  哲郎被打败似的笑了笑。
  「诗织也赞成吧?」
  为什么把问题丢到我这里来啊?
  「赞成啊。虽然我并不抱持太大的希望,但是不试试看也不知道这个办法是否可行。」
  「……」
  哲郎又笑了,然后看着雄太。
  「雄太呢?」
  「我反对。」
  雄太回答。
  「反对的理由之前已经跟你说过,我觉得太危险了。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受重伤。」
  「雄太,虽然你觉得很危险,可是再这么下去大家迟早会死,受伤又有何妨。就算有一、两个人受伤也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大家逃出去。顺利的话,受伤的人就能马上接受治疗啦。」
  「那也要真的成功才行。太危险,我彻底反对。」
  雄太的语气很强硬。
  为什么那么反对呢?大家用眼神这么问着雄太。而雄太则像是回答大家的疑问般大喊。
  「我不希望再有人死掉了!」
  悲痛的哀鸣。
  听了他的话之后大家恍然大悟。的确,雄太目睹了许多同学的死。猩猩、真央、胜、福君、洋子……我们当中见过最多死亡现场的人就是雄太。几乎参与了『天地星』的所有死亡案例。因此他由衷地希望,不要再有同学死了。
  他的叫声麻痹了全体同学,大家都呆立在原地。
  「可是,雄太。」
  班长对雄太开口。
  「哲郎说的也有道理,与其这样等死,倒不如孤注一掷,尝试所有可能的方法。」
  雄太咬紧牙关低着头。
  班长与哲郎说的没错。炸药,这是少数可以让我们逃出去的方案。大家都想出去,都想活下去。在哲郎登高一呼之前,每个人心中不都充满不安?水位继续增加,我们就会淹死。而食物要是被吃光,我们就会饿死。不是现在,但迟早我们都会死。不论风险高或低,总比等死来得好。
  雄太一定很清楚这点。
  因为知道,所以才无法反驳班长。
  不希望有人死,只是单纯的情绪。说是个自私的想法也不为过的简单念头。真理与心情相互冲撞之下,雄太只能咬牙低头。
  「可是……可是……」
  雄太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我还是……还是不想再有人死了……」
  情况似乎演变成雄太在大家面前耍任性的场面。
  可是,没有人能够否定雄太的话,气氛陷入胶着状态。
  碰!
  黑色火药突然在哲郎脚边炸开。
  「哇!」
  哲郎自己也吓了一跳。
  「抱歉……火药误爆了。不过别担心,少量的火药爆炸不会怎样,抱歉。」
  哲郎呵呵笑着。
  碰!碰!
  四处飞散的黑色碎片陆续爆炸了。浓紫色的烟雾伴随着每次爆炸而冉冉升起。
  雄太看了之后说。
  「哲郎。」
  「怎样?」
  「什么误爆啊?别闹了。这么不稳定的火药根本不能用。这种大小就算了,如果做成炸岩石的炸弹时又误爆该怎么办?那个黑色的东西不小心碰到就爆炸,太危险了!」
  说完,雄太的脸蒙上一层阴影。
  「……」
  「雄太,不要担心。这只是随便做成圆形的火药,震动到就会爆炸。别担心,应该有方法能够做出更稳定的火药……」
  「好奇怪……真的好奇怪。它爆炸的样子不像是黑色火药。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黑色火药应该是火药中相对稳定的一种,必须使用导火线或者电来引爆才行。」
  「……」
  「哲郎……」
  「嗯?」
  「那个东西……真的是黑色火药吗?」
  「……」
  哲郎忍俊不住地开始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哲郎的干笑声响彻整个教职员室。
  怎么回事,哲郎在笑什么?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哲郎跟雄太。
  「被你发现了……」
  哲郎露出奸笑。
  「你说对了,这并不是黑色火药。」
  「什么?」
  班长也一脸惊讶。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看话剧一样。
  「这个黑色的物体是三碘化氮。」
  碰!
  哲郎伸出脚往地上的黑色碎块附近一踩,碎块随着爆炸声炸开,冒出紫烟。
  「是一种和黑色火药完全不同的无机化合物。」
  「三碘化氮?」
  「是做化学实验时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将碘和氨放在一起就能生成三碘化氮。它是黑色的块状物体,不太稳定。只要一点点震动就会爆炸,发出很大的声音。而冒出来的紫色烟雾就是蒸发后的碘。发现有这种东西时我就在觉得它很像火药。真的黑色火药爆炸威力更猛,不过,对于没有这方面知识的人来说很难分辨真假。所以如果有一天需要利用假火药骗人时就派得上用场了。」
  「哲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其实我没有做出黑色火药。必备材料的硫磺和木炭与那个什么钾的东西中只缺什么钾而已。对了,我到图书馆查过,那个什么钾正确的名字是硝酸钾。水耕栽培的专家培育草莓时会使用到这个,而学校的园艺部不用肥料,找不到也很正常。可是我找到了能做三碘化氮的材料。必备材料只有碘跟氨而已,医药箱里就有这两样材料。只要拿漱口药水跟蚊子药水就能做出来。」
  「这种东西能炸开岩石吗?」
  「不能。因为三碘化氮很不稳定,被风吹到都可能爆炸。根本不适合拿来当炸弹使用。要说到它的用途嘛,顶多就是吓吓人、或者是……」
  哲郎突然瞪着雄太。
  「像现在这样可以替我们找出叛徒。」
  「哲郎,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家,听我说。」
  哲郎大声喊着。
  「我也个别跟大家讲过,若要说能够解释我们面临的状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当中出了叛徒。一直亮着的紧急照明灯,还有突然涌出来的地下水,就像是在嘲笑我们的无助。还有轻松就能找到的紧急存粮与饮料,以及校园被黑色岩壁整个盖住的诡异状况。这些都不是偶然发生的,太假了。很明显所有意外的背后都有人操控着,我们被那些人当成玩具,是一出恶心的恶搞真人秀的主角!」
  哲郎激昂地喊着,雄太脸色苍白地看着哲郎。
  「我们只不过是被真人秀主办单位愚弄的棋子。就算我们拼命想逃出去也没办法离开。是他们故意不让我们逃的。但是我们不能放弃,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主办单位派来的卧底,他操控大家的意见走向,适当地运作好让真人秀能顺利进行。这个意外看起来像是发生在周六的『偶发事件』,事实上却是这个卧底的精心安排。这个叛徒让我们很难对抗主办单位,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叛徒泄漏出去了。但是,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每个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哲郎说话。
  「只要找出叛徒并抓住他,那我们就可以从他口中间出一些情报。也有了能要胁主办单位的人质。搞不好还能问出只有主办单位才知道的逃脱方法,反过来利用叛徒。各位,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我们得救!」
  「等一等,哲郎。现在就断言我们之中有叛徒太早了吧?我之前也跟你说过,这样怀疑同学不太好。你不是也答应我不会随便怀疑了吗?」
  雄太说。
  「雄太,我之前也说了,我会等到有确切证据才怀疑。」
  「什么证据?」
  「没错,就是证据。我想到找出叛徒的办法了。首先要想想叛徒的任务是什么,我认为叛徒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得想办法尽量延长这个有趣又可笑的真人秀。要让我们死命地挣扎到最后一秒钟。这就是叛徒混进来的目的。假设真是如此,那么他就会想办法阻止真人秀突然以无趣的方式结束。」
  「……」
  「所以我决定试一试大家。方法就是火药,这是一场设定大家会为了食物与地位而互相斗殴争夺的秀。而这场秀里出现了火药,一个威力完全不同的武器。我相信就连主办单位也想不到这样的发展。我原本想实际使用火药爆破,让叛徒产生动摇。不过,我后来发现应该只要提出这个提议,就会有人很不安。」
  「不安?」
  「那个人就是你,雄太。」
  哲郎威胁似的瞪着雄太。
  「你说我是叛徒?」
  「我一跟你提火药的事情你马上否决了,不是吗?我跟你说制作黑色火药所需要的材料时,你马上就说:『学校找不到这些材料吧?』还记得吗?」
  「我记得,我的确说过。」
  「就是那句话让我开始怀疑,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还没开始找,你就那么肯定我们找不到?之后我也跟其他人说我的方法,大家的反应都跟你不一样。他们说:『好,那我们来找找看吧。』或者是『理化教室好像有那些材料。』每个人都是积极地想帮忙的态度。雄太,回答我,为什么会否定我的提议?」
  被质疑的雄太开始冒出冷汗。
  「我只是很少听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钾的物质,所以才觉得学校应该没有那个东西而已。而且,我们学校的园艺社那么混,就算肥料里真的有那个什么钾,他们也不会有肥料。就只是因为这样,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啊。」
  「好烂的借口。」
  「才不是借口!真的是这样。你太疑神疑鬼了!」
  「真的吗?我不相信。雄太,其实你根本不希望我做出火药吧?因为要是我成功,这场秀就做不下去了,要是大家吵架时不小心用了火药,一瞬间就完蛋,这场秀就不好玩了。所以你才想尽办法阻止我,想要否定我的提议。是不是?」
  「不是!我根本没那样想!」
  「而且你的台词也太假了。『学校找不到这些材料吧?』而不是『我觉得学校应该找不到这些材料。』或是『会不会找不到材料呢?』你很笃定地说学校找不到这些材料,而我也真的找不到。少了硝酸钾,雄太,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学校里没有硝酸钾这样东西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或许我的语气很肯定,但是也不是故意那样肯定的,为什么你一直拿我说的那句话做文章?」
  反驳方的雄太情势不妙,很明显的不安。不知道是被人抓住把柄的不安,还是无端地被诬陷而产生的不安。
  「如果你是主办单位的人就可以解释了。你们怎么可能把硝酸钾放在学校里呢?万一被我们拿来做成火药就麻烦了。所以你们一开始就拿走了这些东西,是不是?所以,知道学校里没有硝酸钾的人就是主办单位那边派来的人。」
  「你这个推论太夸张了吧!只是凑巧没有硝酸钾而已,居然说是主办单位拿走的……很扯的推论,根本站不住脚。首先,有『主办单位』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缺乏有利的证据。就算真的有『主办单位』好了,又怎么知道他们真的派了卧底在我们之中?哲郎,你现在的说法完全是你自己的想像!根本提不出证据!」
  「我有证据。」
  「证据在哪?」
  「现在的状况就是证据。」
  「……?」
  「回想一下,我刚才故意把三碘化氮当成黑色火药秀给大家看时,其他人的反应。瘦比跟麻美都因为能逃出去而开心,班长和莫内也提出制作炸弹的意见。佐久与诗织态度有些暧昧,但是也不反对。反对的人……只有你一个人,雄太。」
  「那是因为……」
  「而且你的态度很强硬。大家不说,可是一定觉得你很奇怪。因为你的反应有点夸张。大家都发现你跟大家不同,我故意用三碘化氮找出我们之中最不一样的人,也就是和我们有着不同目的,不同价值观的人。属于『主办单位』那边的人。」
  「我只是刚好反对你的提议罢了,为什么要被你当做叛徒?难道没有表达不同意见的自由?」
  「雄太,你的借口太薄弱了。我一开始也很犹疑,毕竟雄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常在一起玩,形影不离。被关在这个『天地星』时,也因为有你一起而多少觉得安心。有熟悉而信赖的人一起,让我觉得很可靠。可是……可是——可是你竟然!」
  哲郎发出怒吼。
  「我的确想找出叛徒,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雄太!尽管还不知道谁背叛了我们,但是我相信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雄太。所以一开始发现是你的时候我也怀疑过,即使你的行为举止有些奇怪的地方,我也不会轻易地怀疑到你身上。我很慎重地思考,想说你一定是有某些原因才反对我,我一直这么相信你。」
  哲郎的眼睛闪烁着。
  「只因为我认为你绝不可能是叛徒!」
  『天地星』里一直很强,态度轻浮却很冷静的哲郎竟开始哭泣。他一边哭着一边大吼。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因亲手斩断友情而痛苦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雄太?我实在无法接受,可是我整理了许多情报,发现最可疑的人就是你。我试图找出能够替你辩护的证据,可是我找不到,怎么找也找不到!」
  哲郎生气地哭着怒吼的模样有点像是耍赖的小鬼。或许他至今能在『天地星』保持冷静,是因为有值得信赖的友情支持,而现在那份友情已经破碎,失去了足以信赖的基础。哲郎为了生存而亲手破坏了自己稳稳站立着的地面。这样的恐惧与悲痛让他发自内心地怒吼。
  「让你觉得我可疑的证据,就只有我反对你的提议这件事,为什么光凭这一点就这么怀疑我?」
  「不只那件事。除了这个之外,每次有人死亡时,你都在现场。大家也知道,你刚才说『不希望再有人死』,拿这句话当成反对使用炸弹的理由,可是你却是离死亡最近的人。真央拿刀突袭时你也在附近,她跳楼前也是跟你在一起。猩猩也一样,你是第一个发现他死掉的人。来到『天地星』之后死掉的两个人都跟你有关系,这绝对不是偶然。」
  「我并非自愿参与他们的死亡!」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猩猩被关起来之后我曾经见过他一面。猩猩的死因尚未厘清,最后我们连他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可是,我们打完架之后我还跟他说过话,怎么可能后来我们去的时候他就死了?」
  「你又知道他不是在跟你说话后伤势突然恶化而死?」
  「那是你故意要让我那样想的。还有一个可能,猩猩是『雄太打开工友室的门进去之后,到我赶到之前』的这段时间死的。」
  「嗄?」
  雄太的语气夸张且突兀,像是刻意发出来的声音。
  「也就是说,可能是你进去工友室之后被杀的。」
  「怎么可能!那种胡说八道——」
  「绝对可能。我不知道在我到达之前究竟过了多久,但是肯定有几分钟。足以让你下手杀人。」
  「几分钟?根本连五分钟都不到,我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死猩猩。」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勒死他的话就来得及。」
  「就算是勒杀,时间也不够吧!」
  「用绳子之类的东西就可以,把绳子套在猩猩脖子上,以背对背的姿势拉紧绳子,利用猩猩自己的体重扯断颈椎,类似上吊的方式。听说只要被勒住七秒钟,人就会昏迷。然后只要放着不管,以那天的状况而言,猩猩就会溺死在工友室了。」
  「你还真了解。你的情报究竟是不是真的?再说,我并没有绳子之类的物品可以杀人,也没有时间准备。」
  「雄太,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绳索使用。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可能是……咦?雄太,你口袋里的是什么东西?」
  「嗄?」
  雄太的右边口袋里露出某个东西,是一块黄色的布。雄太似乎也忘记那是什么,于是顺手抽出那块布。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团鲜艳的黄色。
  「是……女生用的围巾。」
  「啊,这是真央送给我的……」
  「雄太,为什么带着这条围巾?怎么看都不像是男生会带在身上的东西。这条围巾满长的……很适合用来代替绳子使用……」
  「不是!这是真央送我的护身符!」
  「雄太!」
  哲郎看着雄太的眼神冷酷得让人害怕。
  他已经变成鬼。深信好友是叛徒,心痛地质疑对方。然而他不能因为痛苦与悲伤而中途放弃,他坚定的决心充分显露在脸上。
  「真央已经死了,死无对证。除了真央以外还有谁能证明是她送这条围巾给你?」
  「那是……真央和我两个人单独待在仓库时她送给我的,没有证人。」
  「也就是说你无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罗?」
  「……」
  雄太摇头。
  突然觉得整间屋子都变黑,弥漫着诡异的空气,怀疑、疑惑、不安。哲郎的质问技巧十分高明,他逐一击破雄太的反驳,尽管哲郎手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是大家对雄太的怀疑却逐渐升高。
  「雄太,你真的是……」
  班长终于开口了,从他的话中能听出他对雄太的不信任。
  「我没有!」
  雄太立刻否认。
  「这些只不过是推论,再说了,我当叛徒又有什么好处?相信我!」
  「……」
  瘦比。麻美。班长。哲郎。
  怀疑的视线射向雄太。局势完全偏袒至哲郎那一边,周遭仿佛散发出雄太满可疑的、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他就是叛徒,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把他关起来比较保险的气氛。
  「雄太……」
  莫内表情复杂,一方面不相信雄太会背叛大家,另一方面又有些怀疑他。佐久自顾自地窃笑,对他来说这样的状况也只是『天地星』的其中一段历史,觉得有趣而已。而我呢?就我看来佐久还比雄太更像是背叛者。
  所以我没说话。我明白哲郎所说的理由,雄太的确有点可疑。可是我也很可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因为现在的状况就是只要认真挑毛病就人人皆可疑。既然每个人都很可疑,就没有必要怀疑每个人吧?那样有点没意义。所以我并不赞成「雄太背叛论」,也不反对,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观察。
  「呃……是不是先把雄太关起来比较好呢?」
  瘦比怯生生地开口。
  「等等!」
  雄太的喊声让瘦比有些畏缩,这时班长插嘴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雄太的确很可疑,但是还无法完全将其定罪。先关禁闭,或许过阵子就能还他清白。雄太,如果这样能让你洗清罪嫌也不错吧?」
  哲郎接着补充道:
  「雄太,禁闭之刑只是其中一个方式,而我并不赞成。我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希望你能够坦白说出实情。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选择重新回到我们的阵营。只要你将主办单位那边的情报告诉我们,我们就还有胜算。拜托,还有机会挽回我们之间的友谊,雄太,快点说出实情吧!」
  大家都怀疑地望着雄太,等候他的回答。静静地等着,无言的压力。
  雄太咬着牙低头看着地上,过了一会儿仿佛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没错,我就是主办单位派来的卧底。」
  他说。
  脸上的表情出奇地澄澈明朗。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大家开始讨论文化祭的内容时,我就已经倒戈成为主办单位那边的人。有人跑来找我谈,然后我接受了对方的提议。」
  我继续说。
  「我背后的主办单位就是政府。这次的真人秀目的并不是娱乐,而是想观察大家面对灾难时的反应。为了追求逼真,采取可能会闹出人命的危险实行方式。隶属于内政部的灾难对策委员会认为绝对有必要取得青少年面临危机时会采取何种行动的资讯。因此经过严格的筛选,选中了我们学校、我们班为实验对象。」
  没想到我竟然能说谎说得如此流畅自然。看来只要我下定决心编造谎言,也能毫不费力地说出夸张的内容。
  我的心已冷,有一种感情之火已经熄灭的感觉。
  哲郎刚开始说话时,我还多少有些感觉。因被误会而愤怒,对哲郎无止境的怀疑而感到难过。不论我怎么替自己解释,他只觉得我在找借口,那种不被理解的迷惑与焦虑。连班长和瘦比他们也被哲郎所影响,对我产生怀疑的绝望。
  最后……我终于放弃。
  在我们争论时渐渐萌芽,并茁壮的一团物体就是「放弃」。
  就跟真央的状况一样,一旦产生误会就很难不放弃。
  怎么可能真的有主办单位安排这种秀啊?做出这种秀根本没搞头。如果真有这种主办单位,我倒是很想见一见他们。可是,哲郎的心中已经认定有主办单位的存在,而我就是负责泄漏消息给对方的叛徒这一点也已经成为事实。
  我怎么可能会是叛徒?
  发生意外以来,哪个时刻我不是拼命地跟着大家行动。一起难过、一起害怕、一起感到绝望。根本没有刻意做出任何可疑的行动。结果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被怀疑的目标。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容易被人怀疑的事就算了,可是我并没有啊。然而毫无恶意之下所做的事情都被怀疑,让我成了背叛者。
  我还能怎么办?
  反正误会已经无法解开,事到如今说再多也只会增加更多的误会,结果我还是无法说服他们。完全无计可施。
  我跟大家住在不同的世界。
  每个人一开始都住在不同的世界,只是偶然之下有了交集,看起来像是住在一起而已。再次想起真央死时心里的想法。
  没办法。真央的世界里有『黄色之神』。而哲郎的世界里有『主办单位』。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无法抹杀。要想说服他们没有『黄色之神』或『主办单位』,就好像要跟普通人说『一加一等于二』这个概念并不存在一样困难。
  在哲郎眼里,不相信有『主办单位』存在的我,可能就跟固执地否认『一加一等于二』的人没两样。
  人与人之间无法彼此理解。
  不管怎么努力,只要那个人还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就不可能完全地信赖任何人。
  即使这样也没关系。
  真央事件时我也想过,就算无法互相理解也无所谓,只要……
  只要大家都能活下去就好。
  放弃了的我现在只有这个念头。只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
  「这场灾难是政府主导的实验,可是并不公开。一切都得伪装成意外。政府会跟我们的家人说我们因为参加学校活动时发生意外而失踪,让我们以为自己遇到灾难,同时收集实验的数据与资料,看我们在遇到意外时会采取什么对策。我就告诉你们最想知道的情报吧。主办单位早就安排好能让大家获救的方法。」
  我继续说出漫天大谎。
  看得出来大家都入神地听我说话。
  我已经下定决心。就算误会无法解开也没关系,这样正好。我已经不抱希望,所以我要利用大家对我的误会来骗大家。只要他们相信我就是「叛徒」,那么他们就会相信我所说的话。我就能利用「叛徒」的身分骗人。为了让大家活下去,我说出这辈子所说过的最大谎言。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获救。那就是要生存超过一定的期间。至于要生存多久他们才会放我们出去,很抱歉……他们没有跟我说。但是我知道计算的方式。就是活下来的人所生存的时数总和超过一定的数值,就算是过关,我们就能被放出去。」
  「嗄?那是什么意思?」
  瘦比听不懂。糟糕,是我的说明太差了吗?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大家要一起达成他们所设定的生存时数。」
  哲郎说。
  「比方说他们设定的是一千个小时,也就是『必须要累积到』的时间。只要我们大家生存的时间超过一千个小时就算过关。要注意的是,这个时数是以全部的人所生存的时间来『加总』的,也就是说,假设只剩下两个生存者,那么每个人就得生存五百个小时才算过关。大约是二十一天的时间。要是有十个生存者,那么每个人只要生存一百小时就可以。大约四天。如果大家互相猜疑而杀死同学,那么过关所需的时数就会增加,如果大家都没死,一起活下来,就能够以最快的时间过关了。」
  「哲郎说的没错。政府希望我们能够同心恊力,尽量一起生存下去而设计出这样的规则。而我也算在人数的计算之中,如果因为我是主办单位派来的人而伤害我,那么你们离过关就会越来越远。」
  「原来规则是这样啊……」
  班长点头。
  太好了,大家似乎相信了我的谎言。
  尽管我的语气很冷静,心脏却如警钟般剧烈地跳动。
  「嗯,顺道一提,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判断每一个人的死活并报告上去。主办单位为了计算出剩余的过关时间,必须随时掌握『现在还有几个生存者』这项资讯。他们在学校里装设了感应器来确认生存人数,可是又怕感应器故障,所以才派我当卧底,在现场帮他们确认。利用我跟感应器进行双重确认,以收集正确的情报。」
  大家都颇赞同似的点点头。
  背上冷汗直流。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撒下这么大的谎。或许是我临时想出来的内容和他们的想法颇为接近,即使我说的内容很像在哪里看过的漫画,还是很顺利地就让他们相信我了。
  只要大家能相信我就好,这么一来就不会再有人受伤、也不会有人死掉。或许大家不会再理我,但是只要他们怀疑的对象锁定我一个人那就够了。
  或许就在大家还活着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只能期待有人能够及时救我们出去。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雄太,你说你要负责确认大家的生存状况。那你要如何报告给他们?学校里是不是放了什么通讯用的机器?」
  哲郎的问题切中要点。可惜我没办法给他很好的答覆。
  「有通讯机器,但是我不能给大家看。」
  因为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你能够利用通讯机器报告一些假情报给主办单位吗?比如说骗他们我们都死光了之类的,故意造成他们的混乱。」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种假话一下子就会被拆穿。而且我不能传递假消息,那样会让我违反契约,会被他们处罚。」
  根本没有主办单位,不要再问了好吗?
  「雄太……把那个通讯机器交给我。我想亲眼看看,搞不好能够改造并用在其他用途上。比方说拿来跟其他人联络,请人来救我们。」
  「不,我不能把机器交给你。」
  伤脑筋。
  「雄太,为什么不能?你已经自首说你就是『叛徒』,从现在起跟我们一起奋斗不就得了?」
  怎么办?我想不出什么「不交出通讯机器」的好借口。如果说「通讯机器藏在某个地方」,那哲郎他们一定会要我带他们去看。如果说「通讯机器已经植入我的身体里」,听起来太假了。大脑怎么想也想不出好借口。
  「我不可能帮你们做这些一下子就会被发现的事情。如果被他们发现一切就完蛋了。这个实验将会强制结束,政府很可能为了灭口而杀死我们,太冒险了。」
  「那照你这么说,难道我们就只能继续按照主办单位的安排?没有办法报复他们?」
  「没有。我也不想听他们的话啊,可是这是让大家最快能获救的方法。」
  「我不相信!」
  我们无法达成共识。这方法终究还是失败了,我的说谎能力没有大家的脑筋转得那么快。该怎么办呢?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努力地生存下去,该怎么办……
  对了。
  还有一个办法。
  「好吧……那个通讯机器藏在某个地方。」
  「哪里?」
  「我不能说。」
  「为什么?」
  「想知道的话……」
  我瞄准某个目标之后,伸脚踢出掉在脚边的笔。那支笔撞击到掉在哲郎脚边的几颗三碘化氦。
  「就来抓我啊!」
  随着猛烈的爆炸声,三碘化氮颗粒炸开之后发出紫色烟雾。我撞开站在前面的班长,穿过处于惊吓状态的哲郎身旁,朝出口跑过去。
  「等等,雄太!」
  我怎么可能等他。
  「大家快追上去!」
  后面传来怒吼声,我依然奋力冲出去。关上门之后踹倒一旁的观叶植物。
  咚!
  门暂时被那盆植物挡住打不开,多少能替我争取一点时间。我趁机冲到走廊。我要逃。尽管一楼已经泡在水里,但学校里还有很多空教室。教室里有书架或桌子,多的是能让我躲藏的地方。如果我刻意要躲他们,他们不可能轻易地能找到我。
  这样也好。
  只要有我这个「必须抓到的对象」在,大家就能够团结起来,就像解决猩猩事件和真央事件时一样。只要我继续潜逃,那么在我还没被抓到之前,大家一定可以好好活着。
  尽管这个方法并不容易,却是目前对我们最好的方法。还好我刚才放话要我说出通讯机器的位置就先抓到我,这么一来为了从我口中间出答案,即使发现我在哪里,大家也不会出手攻击我。接下来我只要专心地躲好,让他们的搜捕工作停滞不前就可以争取不少时间。
  我一边跑,一边想着该躲到哪里。
  我真的能逃脱吗?这次的战争中我居于弱势,敌人数目众多,而我只有一个人。学校持续进水,能躲藏的地方将越来越少。狭窄的空间对逃走的一方很不利。可是……我只能逃。
  躲猫猫正式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 东大楼二楼•教职员室

  「你不一起追吗?」
  佐久问我。
  「你呢?你怎么也不去?」
  「我不想去。」
  雄太自称是「叛徒」之后逃跑。同学们跟着追上去,在校园里到处搜寻。教职员室只剩下我跟佐久。
  「真的有『主办单位』存在啊。」
  「呵呵呵。是吗?我不相信。那只是被哲郎逼问的雄太为了逃跑而说出来的谎话。」
  「咦……真的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撒谎,但是一听就觉得破绽百出。说什么政府为了实验才故意让我们被关在这里,太假了吧?不过呢,要不要相信那是个人的自由。看来那些跟着追出去的人都深信不疑呐。」
  「是啊。」
  「诗织同学呢?你不相信雄太说的话吗?」
  「也不是,只是觉得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无所谓?」
  「我没兴趣追究。」
  哈哈哈。
  佐久笑了。
  「没想到你会回答没兴趣耶,令人意外。诗织同学,第一次觉得你很有趣。」
  「我真的就是那样想。因为我不在乎能不能回去原来的世界,所以不太懂大家为什么拼了命在想回去的方法。也不懂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绝望、难过或生气。想不透。」
  呼。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我想应该是大家有很多重要的东西留在原来的世界吧。爸妈、男女朋友、朋友等等……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回去之后会觉得有趣的事物。」
  「诗织同学,你不觉得回去很好吗?」
  「不觉得。在原来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我拥有的只有最讨厌的爸爸跟再也不想看到的妈妈。甚至没有朋友。再说了,原来的世界根本一点都不有趣。街道吵杂,到哪儿都是人,烦死了。到处都是广告,企图煽动人买更多东西。每天在学校上课,进入好的大学,接着进入好的公司。就这样一整天做着讨厌的工作,因为必须要赚钱。然后跟某人谈恋爱,还得跟某人比谁比较快升职,每天被一些奇怪的目标追赶再追赶……然后不知不觉就老化、死去。跟在地狱生活没两样。」
  「喔——你又说出了很极端的意见呢。虽然我好像能够理解你的意思。」
  「跟那里相比,这里好多了。很安静,待在这里让我觉得自在。虽然有点暗,可是比起闪亮的霓虹灯好多了。食物跟饮料也还有.饿不死。也不需要金钱,没有广告。当然啦,水位持续增加有点不太好啦,但是也只有这点让人不满。只要习惯了就会觉得住在这里很不错。」
  「哦——」
  「好吧,比较麻烦的就是有一点不方便。住这里确实不太方便,但另一边也有不方便的地方,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的缺点就只有不方便而已。」
  「我猜会这样想的人只有你。」
  「或许吧。我就是这样想。所以,就算一直都待在这里也没关系。当然,如果能逃出去也不赖。都可以。我只是没有动力跟大家一样积极寻找逃脱方法。有没有『主办单位』对我来说都没差。」
  「你已经看得很透彻了嘛。」
  「是吗?而且我觉得哲郎好像不太喜欢被『主办单位』玩弄在股掌间的感觉。我呢……其实不太懂为何要在意。毕竟原来的世界也差不多。我们一直都被权力高于我们的人操控着啊,比方说爸妈、老师、前辈、上司、政府,偶而还会被异性朋友操控。不是都一样吗?如果这里真的有『主办单位』也还好啊,反正他们也不太管我们的行动。算是很不错的『主办单位』。」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有道理。」
  佐久露出温柔的笑容看着我。
  「干么这样笑?很恶耶。不是常常拿我说的话来嘲笑我吗?怎么今天不笑了?不是很喜欢用听不太懂的理论和历史譬喻来嘲笑我?」
  「我怎么会嘲笑你?你说的太棒了,诗织同学。你刚才的话证明你已认同生活在『天地星』这件事。目前为止大家都有『总有一天要逃出这里』的想法,而你已经跳脱那个思考模式。这是多么大的进步!从伊甸园被流放的亚当和夏娃一开始也整日以泪洗面,很想回伊甸园。过不久便放弃回去的念头,决定定居在地面上。不论他们当时是放弃或者是接受现实,人类历史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这样一想,或许『天地星』的历史并不算完全开始,也许是我想错了。必须有人产生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生存的想法,历史才算有了开端。而诗织同学……」
  佐久以热情的视线看着我。
  「干么?」
  「你就是夏娃。」
  「啥?」
  「你是这个世界的夏娃,第一个女人。」
  「那又怎样?你想说你是亚当吗?可不可以不要继续说这么思心的话题?」
  「我不是亚当,我的确也是愿意生存在此的人,可是我是历史学家,我只负责记录历史而不是创造历史。亚当究竟在哪?或许已经出现在刚才冲出教职员室的人当中。」
  这家伙又进入妄想模式了。
  「我好感动。没想到我竟能拥有这么深刻的感动。我又见识到历史产生的瞬间。现在我们终于真正地与地球的历史切割了,诗织同学,你启动了『天地星』的历史啊!」
  佐久的眼睛掉落出一道光。
  不会吧。他真的哭了?
  莫名其妙。
  希望他不要再说什么能接受这个世界的我很棒之类的话,好像我只是一个无法适应原来世界的反社会分子。
  「诗织同学,你的存在很重要,你是圣洁的女性。『天地星』绝对不能失去你。诗织同学,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向我求救,我会为了你战斗。但是你不要对此太介意,因为这是为了『天地星』,不是为了你。」
  这家伙……好烦人啊!


  ■♂■ 东大楼二楼•图书准备室

  隔着墙壁,另一头传来许多人跑过去的声音。
  二定要抓住他!他逃跑表示他很可能说谎!绝对不能让他逃了!这是我们唯一能打败主办单位的机会!」
  哲郎的怒吼声逐渐远离。
  「哲郎!瘦比!我从这一头追过去,从两边包围他!」
  「好!」
  除了哲郎,还听见班长和瘦比的声音。
  「他很可能会疯狂地攻击我们,大家小心点!」
  「喔!」
  近乎吼叫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回荡在校舍里,确认追我的人都跑去不同楼层之后,我轻轻叹息。
  大家都跑去追我了。
  或许我不该逃跑的,这等于是向他们宣战一样。大家的气势好像在追真正的「敌人」,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敌意。
  我们已经无法再当回朋友了吧。
  全身冷汗直流,大家比我想像的还要生气。一个不小心可能会被他们杀死,我的心好冷,可是我不该后悔,毕竟那是我自己要欺骗他们的。
  我绝对不能被抓。
  我靠在冰冷的铁制书架上,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喀嚓。
  全身像是被雷打到一样动弹不得。
  好像听到什么声音。糟糕,有人站在我躲着的准备室外面。我还以为他们刚刚都已经通过这里去别的地方找我了。拜托不要进来搜查,拜托快去别的地方……
  可惜我的愿望落空了,眼前的那扇门缓缓打开。
  「……」
  有人静静地走了进来。
  我缩着身子躲在角落的书架旁屏住呼吸。
  要是被找到就完了。
  我闭上双眼祈祷。
  仿佛能感觉到那人就在旁边。
  「原来你在这里。」
  温柔的说话声让我不自觉睁开眼睛,麻美那对娇媚的眼睛正盯着我瞧。
  「麻——」
  在我还来不及说完之前,麻美就将她的嘴唇压在我的嘴唇上。

  「图书准备室算是一个盲点耶。」
  在狭窄而昏暗的准备室里,麻美紧靠着我说。
  「虽然图书馆就在隔壁,但是这里的大小会让大家忘了这里也是一个小空间,就这么跳过去。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间准备室的存在吧。也有人误以为这只是图书馆的其中一个入口。也难怪大家误会,毕竟这里常常都上了锁嘛。石岭君,不……雄太君。你好聪明喔,居然假装逃到上面的楼层,然后偷偷躲在这里。」
  麻美的呼吸喷向我的脖子附近,隐约飘来甘甜的香气。
  「我也常常躲在这里,所以知道这里喔。这里算是校园中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不可思议的房间。躲在这里应该很难被找到。」
  柔软的女性身体靠在我身上。
  「有很多男生会带我来这里喔。」
  她的胸口白皙而令人不敢逼视。对了,她称呼自己为「我」,跟平常不太一样。
  「有人在这里向我表白心意,也有人企图在这里非礼我。也曾经跟男生一起跷课,跑到这里睡午觉。」
  「他不在三楼!应该在四楼!」
  麻美那诱人的嗓音混杂着哲郎他们的怒吼声。
  「可是呢,雄太君。如果他们再次搜查这层楼,一定会发现你躲在这里。你根本没办法继续逃亡。」
  麻美抬眼望着我,笑着说。
  「你想叫我放弃逃亡,走出这里?」
  「怎么可能,你一出去就会被杀气腾腾的男生们杀掉吧?我想告诉你一个更适合躲藏的地方。」
  麻美抓着我的手,她的抓法就像是抓男朋友的那种方式。双手温柔地包着我的手,指尖碰触到麻美的身体,感觉到温暖的体温。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直觉告诉我不能跟着她走,脑袋里有声音这么警告着我。
  说谎。
  你是来骗我的吧。
  「我不能相信你。」
  我停下脚步拉住麻美。
  「麻美,我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才不会被你骗。
  「咦?」
  麻美的表情转为震惊,接着又变成哀伤的表情,她举起白嫩的双手捣住脸孔,从指尖流出一滴泪珠。
  搞什么啊?
  「为什么那样说……」
  「你哭什么?」
  「因为……」
  麻美抹了抹脸,红红的眼睛看着我。
  「被喜欢的人这么说当然很震惊啊。」
  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雄太君好迟钝。我一直很喜欢雄太君呀……」
  她刚说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啊,你不是跟瘦比在交往吗?」
  麻美垂下头。
  「我和比吕君分手了。」
  「分手了?」
  「昨天分的。我跟他谈,结果他说『不跟你分手我就无法整理好情绪』,所以就甩了我。」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交往就可能会有分手的一天。可是你也太奇怪了吧?一分手就立刻喜欢上其他人?」
  「才不是这样。我现在眼中只看得见雄太君,真的。」
  麻美的眼神好清澈,不像在说谎。可是她所说的内容却很夸张。看着她那对湿润的眼睛,听着她性感的嗓音真的会忍不住相信她……太危险了。我想起哲郎之前告诉我的真相,麻美很会骗人,不可以随之起舞。
  「抱歉,我真的很难相信你。」
  「……!」
  这时有人粗鲁地拉开了图书准备室的门。
  「麻美?」
  「比吕君。」
  瘦比走进图书准备室。
  「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雄太君啊。大家都跑上楼找了,我想说他会不会躲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
  「不过他不在这里,隔壁的图书馆也找不到。家政教室那边还没找过,可以帮忙找找那边吗?」
  「好啊。」
  我听见瘦比走出去的声音。我躲在麻美脚边的纸箱后面屏住呼吸。
  「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麻美拉着我的手站起来。
  「……」
  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被抓到了。心脏不停地狂跳,要是刚才麻美没有让我坐下,并巧妙地替我掩护就糟糕了。
  「我喜欢雄太君。就算你现在不愿意跟我交往也没关系,我还是会帮你。你尽管利用我的帮助。我是个自己要喜欢上你的笨女孩,想怎么利用都无所谓。」
  「麻美……」
  「但是,如果我真的帮上忙,让你觉得有我在身边也不错的话……请你也要帮帮我。雄太君是主办单位的人吧?哪天你要利用这个特权逃出去时,一定要带着我一起逃喔。」
  啊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果然心机很重。
  「麻美,刚才谢谢你。不过,我还是无法信任一个心机重到会把爱情当工具的女生。因为你会说谎,你会欺骗人的感情。」
  麻美紧蹙着眉。
  「我知道你接近猩猩跟瘦比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真没礼貌。」
  麻美那张漂亮的脸孔皱成一团。
  「竟然说我心机重,我只是选择优秀的男生谈恋爱罢了。男生不也只选那些长得可爱又聪明的女生交往吗?女生也一样啊,很容易地会喜欢当下最耀眼的对象。当那个人不再闪耀,选择另一个耀眼的对象又有什么奇怪?」
  「你说……什么……?」
  「耀眼的人都具备某些特质。比方说体力过人、特别聪明、特别温柔,或者运气特别好。被这些特质吸引很正常吧。」
  听到意想不到的回复,让我有些动摇。
  「可是怎么可能看到其他不错的人,就能够立刻改变心意?」
  「谁都会想离开那些不再努力而失去光芒的人啊。如果那个人还有机会东山再起的话,还可能继续跟他在一起。男生不也一样,我一个不注意,他们就会喜欢上其他女生。保养好肤质、每天化妆、注重体态、阅读流行杂志并采购时尚的衣服等等……如果不持续努力下去,男生很快就会爱上别人。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以成为美女为目标。这么努力的我怎么可能跟不努力而向下沉沦的男生在一起?不只是我这么残酷,不论男生或女生,一旦认真地想谈恋爱都会变得很残酷。」
  麻美。
  我一直以为这个女生只是天生丽质,有些天然傻气的小恶魔。但是我错了。麻美根本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聪明的方式跟班长和哲郎不太一样,但还是聪明。尽管我不能完全认同她的观点,但是她说的很有道理。
  「也许吧。」
  「雄太君很温柔。你的想法也不错,总之我能感觉得出来雄太君拥有某种才能。名为运气的才能。比方说在这种状况下成为主办单位那边的人,而且你的生命力似乎比其他人好。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所以我想跟雄太君在一起。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希望你不要因此说我心机重。」
  这不是心机,而是单纯的欲望。
  欲望连结了恋爱。
  搞不好麻美其实是非常诚实的女生。
  「可是你也不该欺骗猩猩和瘦比。」
  「欺骗?为什么不可以?」
  「这还用问吗……」
  「我不知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可是为了取悦喜欢的人,我什么谎都愿意说。这也是身为女人所必备的技能。为了跟喜欢的男生在一起,就必须想尽办法排除路上的障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得不择手段。」
  光芒。
  麻美那对绝美的眼睛如毒蛇般闪烁着。
  这家伙——
  难道是她……
  她的眼神散发出危险的讯息,我忍不住发问:
  「难道杀了猩猩的人是……」
  「咦?你发现啦?」
  麻美很干脆地回答。
  「是我杀的。」
  「……」
  「他是个好人,可是太爱吃醋了。他会变成我的麻烦,才决定解决掉他。」
  难以置信。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同学,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大家都喜欢她。个性开朗又温柔,每次上课被老师点到时,总是用独特的天兵回答缓和班上紧张的气氛,算是疗愈系的美女。
  她杀了同学。
  是个杀人犯。
  「哲郎君的推理实在烂透了。雄太君用围巾绞杀卓也君?这推理根本是妄想。用那种长度、那种材质的布根本杀不死人。嗯,应该说就算能够杀人,在一个泡了水的房间,还得在五分钟之内完成实在不可能。何况哲郎君就在后面,怎么可能冒险。卓也君老早就死了。大家都忘了我是食物管理小组的人,我最有机会下毒呀。而且卓也君又喜欢我,只有我才能哄他乖乖喝下毒药。」
  「下毒……」
  「我可以告诉你方法,因为我喜欢雄太君。我用的是香烟喔。校长室里有,我拿出几根,把烟泡在水里让卓也君喝下。尼古丁是一种神经毒素,只要几根香烟的量就足以致死呢。」
  「泡了烟的水很苦,他怎么可能愿意喝?喝了也会想吐吧?」
  「一般而言是那样没错,可是对方是卓也君喔。他很爱我,也很信任我。我骗他说喝下那杯水会觉得很不舒服,但是不会死。等他开始不舒服的时候我就会来救他,跟大家说他身体出状况的话,就不用服刑。会被移到保健室由我负责照顾,到时就有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了……」
  麻美好可怕。
  竟然能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说出这样的谎言。大骗子。她真的是个大骗子。
  「虽然我没喝过,不过那个水似乎很难喝下去。他喝了之后出现呕吐和头痛的现象,痛苦地喘息着。但是卓也君还是忍耐着喝完,就这样一边幻想之后能跟我过两人世界,一边陷入昏迷。」
  为什么她能够毫无悔意地说出这些话?没有半点罪恶感吗?说谎陷害别人、欺骗并伤害人。
  「雄太君,这些事情我还是第一次说喔,本来打算一辈子藏在心里的呢。毕竟说出这些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啊。可是我希望能够获得你的信任,所以选择说出实情。相信我好不好嘛?我真的很喜欢你喔。我有才能,敢杀人,也有杀人经验。我愿意为了你消灭所有碍事的家伙,只要能够爱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定是谎言。
  越来越搞不懂她。只知道她是个很诚实的人。她诚实地面对自己的黑暗欲望。别人看来或许觉得她很卑劣,可是麻美却能清楚地分清哪些是自己的欲念,甚至看起来仍带有一丝清纯。
  我好像比麻美还要卑劣。毕竟麻美会接近我是因为她相信我是『主办单位』的人,而那却是我说的谎话。
  我讨厌会说谎的麻美,而我却骗了她,并让她莫名其妙地喜欢我。
  「雄太君,不要摆出这种表情嘛。我刚才也说过,我不会逼你现在就答应跟我交往。可是我喜欢你,所以想帮你。相信我,没有我的帮助,你绝对不可能成功地逃过追捕。」
  「你说的没错。」
  但是她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躲藏?
  「嗯。雄太君你仔细听我说,我们这边人数比较多,就算你躲起来也没用,迟早会被找到。你只能躲在大家意识的盲点,也就是大家绝对不会去找的地方。」
  「有那种地方吗?」
  「有啊,就是一楼。」
  一楼?
  二楼不是已经泡在水里了?」
  「只有八成的地方浸在水里,并不是完全被淹没喔。户外活动研究会的社团教室里放着一艘橡皮艇,利用那个就能漂浮在一楼的水面上。只要远离楼梯就不会被发现。毕竟大家不可能跑进那么冰冷的水里找人,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你竟然藏在浸了水的一楼。虽然水位持续上升,一楼早晚会完全泡进水里,可是到那时候大家就会避难到三楼去,不会有人跑到二楼,所以你只要将橡皮艇划到二楼就好。这么一来能替你争取到不少时间。我会偷偷带食物和水给你,我负责管理食物,这点事情难不倒我。好了,我们快行动吧。我来替你注意外头并带路。」
  麻美。
  真叫我大开眼界。这个办法的确不错,想都没想过可以这样做。她的行动力也很惊人。抓着瘦比的手撒娇的麻美、躲在猩猩背后安静待着的麻美。眼前的麻美和之前的印象天差地别,原来之前都是她演出来的假象。
  ——为了讨好喜欢的男人,我什么都愿意做。
  麻美理直气壮地如此宣称着。
  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让我的身体轻轻颤抖。


  ■♀■ 东大楼四楼•美术教室

  「不可能找不到!」
  哲郎站在大家面前,一脸愤慨地说。
  「他已经逃亡好几天,一楼也完全被水淹没,二楼也开始进水,搜寻的范围渐渐缩小,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他?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还有我们没找过的地方?」
  班长小声地说着。
  「这样乱找有什么意思?明明不能放过每个角落,现在竟然说有地方还没找过?再这么混下去我们绝对不可能逃出这里!」
  哲郎提高音量。
  「大家并没有打混。」
  「没有打混?那为什么找不到?找不到的话混不混还有什么差!」
  自从雄太逃走之后,班长和哲郎的关系似乎完全反过来,本来是由班长领导,而哲郎从旁辅助,然而不知不觉间哲郎却成了队长,而班长则成了一旁提供意见的参谋。
  二楼开始进水后,我们把四楼的美术教室当成新的据点,现在的气氛十分紧张。
  自从找不到雄太之后,哲郎就一直很暴躁。莫内也一样,皱着眉头双手交叉在胸前。瘦比则变得更沉默,一脸不高兴。搞不清麻美在想些什么,不过她不再依偎着瘦比撒娇,或者靠近瘦比。搞不好已经分手了。麻美现在经常独来独往地行动。班长试图鼓励大家并缓和紧张气氛,但是徒劳无功,人看起来也很疲惫。而佐久依然我行我素,态度轻浮。而我呢?完全不想帮忙找雄太。我不在乎能不能找到雄太,我的无所谓态度似乎更惹恼了哲郎。
  「大家都有认真地找吗?我觉得有人一直在摸鱼。怎么想都不认为在学校里找个人会有这么困难。」
  「可是我们找遍了架子和书桌底下,也找了所有的教室。」
  「班长,食物仓库那边呢?」
  「他没来偷食物。」
  「越来越可疑。该不会他知道只有主办单位才知道的出口,已经从那边偷偷溜走了吧?」
  「怎么可能……雄太应该不会丢下我们自己溜掉吧。」
  喀喀。
  我好像能听见哲郎咬牙切齿的声音。
  「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哲郎?」
  「我们这里有叛徒……不止雄太,还有另一个叛徒。因为叛徒故意不去找人,害我们一直抓不到雄太。那人将我们的情报泄漏给雄太,让他知道我们今天要搜查哪里,还有谁负责搜查等等。那么雄太只要避开我们搜寻的地方躲好就不会被找到。叛徒还偷偷拿食物给雄太。我们之中还有一个背叛者!」
  「怎么可能……」
  「先关上门!要是想逃就表示那个人是叛徒,承认吧,谁背叛了我们?快一点自首!」
  哲郎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好像有点发疯的样子。
  凝重的沉默飘荡在美术教室中,墙上的画看起来充满诡异气氛。
  「叛徒应该是莫内吧?」
  瘦比说。
  「为什么是我!」
  莫内大叫。
  「因为莫内喜欢雄太啊。」
  「你胡说!」
  「我没有,大家都看得出来。莫内只要在雄太面前就会脸红,而雄太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
  「……」
  「自从我们被关在这里,你就很介意雄太吧?现在也一样,一直替他担心,你很有可能藏起雄太,偷偷拿食物给他。」
  「我……」
  莫内无法反驳,低垂着头。大家靠近她,像是要包围她一样。
  「莫内,真的是你?」
  莫内没有回答班长的问题。
  我听见啜泣声。
  一向强势,总是畅所欲言的莫内竟然哭了。她的沉默似乎证实了瘦比说的是真的。
  「莫内,快说。雄太究竟躲在哪里?」
  「我不知道!」
  莫内声音嘶哑地回答哲郎。
  「我就告诉你们吧。没错,我是喜欢雄太。所以我很担心他,一直很担心。他被真央掳走的时候,被大家发现是叛徒的时候、还有现在他逃亡的时候,我都很担心他!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躲在哪里。雄太根本没发现我对他的心意。老实说,如果他跑来跟我求救,我一定会帮他。也会把食物分给他吃。可是他并没有来找我,他连利用都没有来利用我!」
  莫内大喊着,好沉痛的呐喊。
  ——连利用都没有来利用我。
  无法表达的爱意与担心。自己喜欢的人被大家追捕,脑袋一片混乱,无所适从。莫内的心因此备受煎熬,现在的她如溃堤的堤防般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要说谁很可疑,我觉得麻美最可疑。一直都是她负责管理食物,最有可能偷食物给雄太的人就是她。」
  莫内冷冷地瞪着麻美。
  「为什么是麻美?」
  这次换麻美替自己辩解。
  「麻美根本没有理由帮雄太君嘛。雄太君是叛徒喔?如果能抓到他,我们就有机会得救,所以麻美不可能帮雄太君逃亡呀。」
  麻美蹙起形状优美的眉毛,颇感困扰似的说着。
  「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装傻!根本摸不清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嘛!」
  「太过分了!你就这么喜欢欺负麻美吗?莫内,不要再强词夺理了!」
  「强词夺理?我才没有。说到底,怀疑到我头上才比较像是强词夺理吧!」
  麻美和莫内开始争吵,两人的语气都歇斯底里地上扬起来。
  「大家先冷静!安静点好吗?」
  哲郎喝止她们。
  「这样怀疑下去没完没了……」
  哲郎走下讲台,静静地踱步。
  「可是,我大概知道谁才是叛徒。」
  哲郎的发言让大家不发一语。
  他口中的叛徒究竟是谁?哲郎这次又要找出叛徒?自己会不会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呢?大家心中好像都有着期待与不安。
  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叛徒?有没有叛徒都跟我无关。
  只要不来害我就行。
  大家都坐在位置上,而哲郎就在我们当中来回走着。他走过莫内身旁。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接着他走过瘦比和班长身边,步伐沉稳毫不犹疑。他走过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远方的佐久,眼睛紧盯着我瞧。
  不会吧。
  事情居然演变成最麻烦的状况。
  「转学生,你就是叛徒吧?」
  哲郎走到坐着的我面前之后说。
  「……」
  我叹了口气。
  哲郎。一直觉得他是个拥有果决的判断力,同时具备智慧与充沛体力的男生。我相信班上其他同学对他都有一样的评价。可是他还是差了点,不适合当领导者。竟然笨到推测我是叛徒。
  「搜寻雄太时最混的人就是你。另外也有很多令人怀疑的地方,根本从一开始就非常可疑……」
  我懒得去找雄太不是为了想掩护他,只是不想去而已。还有,如果我真的是叛徒,一定会装做很认真搜寻的样子吧。怎么可能这么明显地摸鱼?
  哲郎无疑是个优秀的人,可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了,连带影响到他的判断。
  他还没发现吗?真正的叛徒正窃喜着,大家怀疑别人,他可以放心了。与其花时间来质疑我,不如把心力放在找出真正的叛徒上。
  唉。
  我再次叹息。
  「总觉得很奇怪。我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为什么?太奇怪了,好像跟我们非常格格不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坐在我斜前方的佐久正捧腹大笑。
  从来没听过他笑的这么大声过,哲郎忍不住转头看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好像听到什么超好笑的事情,笑到肚子都快抽筋的笑法。
  什么啊。到底在笑什么?
  你平常可不是这么搞笑的家伙。
  「呵呵呵呵。哲郎,对不起。实在太好笑了,哈哈哈。没办法停下来。」
  「佐久……你笑什么?」
  「哈哈哈。真的抱歉,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出来,真是想不到哇。哲郎、还有各位请注意听我说。」
  佐久捧着肚子开心地说。
  「我才是叛徒!」
  哈哈哈。


  ■♂■ 东大楼二楼•漂浮在成为水路的走廊的橡皮艇

  到现在还有点不习惯走廊飘散着水的臭味这件事,多么不可思议的感觉。在橡皮艇上生活了大约十天。但是到这间学校上学的几百天里的记忆依旧干扰着我,让我产生奇特的感觉。
  我坐着小小的橡皮艇漂过一年级时的教室。水面平静无波,只有船桨划在水上产生的涟漪静静地扩散出去。地下水飘散出冰冷的空气,慢慢地上升,而橡皮艇则无奈地随之漂流。
  好安静。
  像这样漂浮在水面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窗外依然是黑色的岩壁,看不见外面。教室里的桌椅也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总觉得划进去一定很有趣,又怕橡皮艇卡在里头只好作罢。
  水面上还漂着铅笔、笔记本和装饰在教室里的花之类的物品。仔细一看,紧急照明灯在水里发出微弱的光,像是一朵开在被水淹没的走廊上的花。它的轮廓随着水波流动而模糊蠢动。居然还有电啊,真佩服。我突然了解哲郎那样说的理由了。这些紧急照明灯真不是盖的,能够维持这么久,浸泡在水里也持续发光。
  我划着小艇在走廊上前进。狭窄的水路让我联想到游乐园的游乐设施。积到二楼的水距离地面约有两公尺半,所以我漂浮在比平常的视线还要高的地方。平常我们走着的地方是现在水底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学校,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还真新鲜。
  家政教室门口浮着一片泡泡,从几天前开始这里就出现泡泡。从开始有泡泡到现在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泡泡却未消失。看上去很诡异。这些泡泡是洗碗精冒出来的吗?毕竟这里是家政教室,很可能是放在里头的洗碗精跑进水里打出泡泡。泡泡的数量还不少,大约有两公尺宽的正方形大小。小小的泡泡在紧急照明灯的照射下闪出七彩光芒。用船桨轻轻一碰,泡泡就飘到半空中,在我身边飞舞。
  好美。
  美到不可思议。
  这里像是异世界。
  飘散的泡泡飞到只露出一点点的自动贩卖机后掉落水面。
  看习惯了的校园现在成了充满幻想的空间。我一边注意不要太靠近楼梯,一边前进。
  我每天都像这样划着橡皮艇绕行学校好几圈,找寻漂浮在水面上的塑胶袋。不过这几天都没有塑胶袋的踪影。
  「我会定时将食物和水放在塑胶袋里,让袋子漂浮在水上,你要去找来吃喔。」
  麻美说完,朝划着橡皮艇的我挥手。
  接着便如她所说,一天大概会找到两个塑胶袋。她让袋子充满空气并打结封紧,如气球般鼓起的塑胶袋就这么浮在水面上。找到后我便划着橡皮艇过去捞起袋子。
  吃着装在袋子里的零食或面包,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麻美守住了我藏在这里的秘密,没有人跑来抓我。有时能听见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却没有人跑来我躲藏的水上世界找我。我一个人体会着孤独的感觉,继续度过漂浮在水上的日子。
  这阵子我想了很多。
  麻美。
  也许她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也不算好,她的确具备邪恶的特质。有着深不可测的可怕潜能。但是,今天要是没有她的帮忙,我绝对不可能逃亡这么久。她是个可靠的伙伴。害我有点不懂该把谁当伙伴,又该把谁当敌人了。
  哲郎。
  他应该是我的敌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误会越结越深,终于爆发出来。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从前那样友好的关系。正义感强烈、冷静又有行动力的哲郎,从来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让我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有安全感。可是,现在他却是最恐怖的敌人。
  猩猩、真央、福君。他们的尸体现在也正漂浮在某处吧。还是已经沉入水中了呢?诗织、佐久、瘦比、莫内。大家都还好吗?是否还在楼上殷切地找寻着我?
  这个世界里没有日夜之分。没有会升起的太阳,也没有会发光的星星。之前手机有电时还能知道时间,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使用。肚子饿了要吃饭,吃了饭就能利用吃饭的次数来统计过了几天。吃了三次饭就差不多过了一天,只能用这么简陋的方式计算。
  好冷……
  已经少了十一次的食物补给,麻美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最近听不到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好安静,真的好安静……啪沙。打在橡皮艇旁的水声显得格外清晰。
  这样的安静让人有点担心。
  要不要走上去看看呢?
  虽然我很节省地吃麻美给的食物,所以小艇里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吃,还不到必须要上去的时候。
  「除非我来叫你,否则你绝对不能自己上楼喔。你要一直躲着。不用担心,躲在这里就没问题。如果有人发现你躲在这里,我会替你杀掉那个人。雄太君尽管安心地躲着,想找我的话就在某个楼梯旁做记号。这样好了,你可以拿粉笔或其他笔在楼梯那边写一个小小的『A』。只要他们不注意看就不容易被发现,知道了吗?」
  麻美是这样说的。
  我遵照她的指示,一直躲藏在楼下。
  从装着食物的塑胶袋不再出现,大约过了八次吃饭时间之后,我在楼梯旁用粉笔做记号。我一边注意着周遭,一边偷偷登上往上的楼梯,在中途写下小小的『A』。接着等待麻美的回应,可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有动静的只有悄悄摇晃着的水面。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大家都病倒而沉睡不起?还是说真正的救难队找到这里,把大家都救出去了?再不然就是我对时间的感觉错乱,实际上根本没有经过那么久的时间?
  想不透。
  我伸出手指摸着水面。水好冰。
  涟漪自手指扩散出去,画出一个个同心圆。
  我出神地凝望着水面,同心圆远远地往外扩散。
  没多久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镜面。
  「还是去陆地上看一看吧。」
  我喃喃地自言自语,但是没有人回应。没有人出来阻止我上去。当然,也没有人同意我。
  「就算……继续待在这里也找不出答案。」
  我试着说服自己。
  然后,我朝着楼梯缓缓地滑动小艇。

  去看一下就好。
  如果察觉到危险就立刻回到小艇。
  我将小艇划到二楼连接到三楼的楼梯旁。楼梯仿佛从前曾在港口见过的那种从海里长出来的楼梯。
  用绳索将小艇固定在扶手上,这样一来小艇就不会漂走。
  搞定。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我踏出一步。久久未踏上的地面比记忆中还坚硬。
  一阶、两阶。
  我谨慎地踩出每个步伐,尽量不发出声音,却还是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所发出的声响。呼吸声、衣服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心脏跳动的声音。四周太安静了,仿佛这世界中会发出声音的物体只剩下我一人。
  空无一人。
  三楼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就好像晚上的校园,当所有学生和老师都回家后,只剩下紧急照明灯的世界。
  大家在哪里?我猜现在应该是以四楼的美术教室为根据地,难道都聚集在那边开会?还是都在睡觉?
  去四楼看看吧。
  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四楼的楼梯,探头往下看还看得见漂在水面上的橡皮艇。楼梯旁竟有一艘小艇,真是奇异的景象。盯着小艇看了一会儿,我继续往上走。

  ……四楼跟三楼一样。
  安静到有点诡异。
  虽然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还不错,但这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麻美会不会从哪里冒出来?或者能看到佐久或诗织也好。莫内、班长、瘦比、哲郎。大家都在吗?
  眼前就是美术教室,门敞开着。
  但是没听到声音。我小心翼翼地前进,打算迅速地瞄一眼就好。若有危险就立刻逃跑,奋力冲到小艇就没事了。我一边在脑海中推演着,一边靠近美术教室。
  看见某个人影了。
  是谁呢?那人靠在墙上坐着,头低低的仿佛正在睡觉。可是他的睡姿实在不太对劲,全身无力,手脚呈大字垂下来。怎么能用那种怪异的姿势睡觉?我仔细地观察——
  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啊……
  那人是哲郎。
  他安静地张开双眼,脖子与胸口都有很深的伤口。地上有一片黑色的污渍,干涸的血迹与黑暗融合,蔓延在美术教室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就跟平常专心听我说话时一样,而哲郎就是以这样的表情死去。一动也不动,双瞳失去光芒,和一旁放置的石膏像一样静止。而班长就倒在他旁边。破碎的眼镜掉在地上,头上流着血瘫倒在地。
  对他们的死我并不感到太惊讶。
  或许我隐约能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已经看过太多死亡而麻痹。他们死了,都死了啊……这句话不停在脑中播放着,我很希望大家都活着,很希望大家都能活着的啊……
  美术教室里总共有三具尸体。哲郎、班长、瘦比。一把染血的刀掉在瘦比的手附近。是他杀死了大家?可是瘦比自己的胸口也有刀伤,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桌椅都倒下,似乎有过一场激烈的争斗,而且到处染满血迹。血已经干掉变黑,走在血迹上能感觉到鞋底传来粗糙的触感。
  教室的角落堆着食物,存量还不少。也许是因为吃的人减少的缘故吧。
  其他人在哪里?
  「有人在吗?」
  石膏像跟尸体都没有回答我。

  我不再蹑手蹑脚地前进。
  假设大家都死了……这里没有其他人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的选项也不多。顶多就是吃掉食物,喝掉水,然后找个地方睡觉。就这样不停地循环,有时在校园里散步,或者坐上橡皮艇划划船。
  这样的生活也算安稳。
  为什么我能这么冷静?该不会是太过震惊,心已经有些麻木了吧。
  咦?
  有一些血迹自美术教室一路延伸出去,或许还有人倒在血迹的尽头处。我沿着血迹走过去,好多血。这个人流了不少血,而这些血迹也差不多干了,不知道这些血的主人是否还活着。
  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慢慢向前走,想像着某人就倒在前方不远处让人心惊胆跳,但是我只能尽量冷静下来,继续走下去。
  啊……原来是佐久。
  他坐在往屋顶的楼梯半途,双手搭在一起,其中一只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若非自他体内流出的大量鲜血染黑了楼梯,会让人以为他随时会动起来。尽管受了重伤,他还是挣扎着走到这里并坐下,就这么安静地失去所有力气。
  我看着他,默默地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安抚亡灵的方法。
  「……」
  一睁开眼,佐久身后那道通往屋顶的门打开了。
  奇怪?我记得刚才门是关着的啊。怎么打开了?我看着门外的黑暗,接着黑暗竟蠢动起来成了一个人形。
  「早安……」
  那个人形看见是我之后,面无表情地打招呼。

  「诗织。」
  「是雄太吧?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诗织见了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而我也不觉得她的出现让我吃惊。
  「好安静喔。」
  我说,诗织慢慢地走下楼梯并回答我。
  「因为大家都死了啊。」
  「大家都死了?」
  「嗯。你去美术教室看过了吗?」
  「去过了。我看见哲郎他们的尸体。」
  「是啊。莫内跟麻美大概也死了。」
  「真的吗?」
  「雄太竟然还活着,真让人意外,还以为你也死了呢。」
  诗织面无表情地说完,便在佐久身旁坐下。
  「毕竟连这个历史阿宅都死了,还以为这家伙杀也杀不死呢。」
  诗织把手里抓着的某个东西放在佐久面前。那是个小小的四角形方块,表面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黄铁矿。」
  诗织凝视那块黄铁矿与佐久好一会儿,不经意地发出叹息。
  「这样做好像有点愚蠢。但是他说过很喜欢这种矿物,所以就拿了一块给他。这种矿物会发光,很漂亮。没办法替他献上花束,只好拿黄铁矿代替。」
  「你从屋顶那边的岩石上拿到的吗?」
  「嗯,一点一点地刮才拿到一小块。」
  「你也拿去供给其他人吗?」
  「怎么可能?」
  诗织站了起来。
  「只给他而已,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他替我牺牲生命,我也是懂得感激的。」
  「保护?」
  「没错。自从你逃走之后,事情的变化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
  诗织叹了口气,似乎不太愿意说明。但是又觉得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所以她还是说了。
  「大家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哲郎很生气,怀疑是不是有人暗地里帮你。他说我们之中一定还有另一个叛徒。」
  哲郎。
  他的观察力真不是盖的,实际上麻美就是那个叛徒。这么说来,他怀疑麻美罗?我背上开始发凉。
  「大家开始争论起来,最后竟怀疑到我头上。他说我最不认真搜寻你的行踪,接着就走到我面前,一副想揍我的样子。我也觉得很麻烦,想说如果他要打就让他打吧。」
  没想到被怀疑的人竟是诗织。
  「然后,佐久这大笨蛋竟然说谎,说自己才是『叛徒』。」
  「什么……佐久他这么说了?」
  「是啊。他真的很笨。对了,他还说过我是夏娃之类的奇怪的话,还说如果有人想害我,他一定会救我。所以他才挺身而出,为了洗刷大家对我的怀疑,开心地自称是叛徒……」
  诗织看起来不太开心,她皱起眉头、晈着牙。
  「根本是多管闲事……帮人帮到自己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这个白目又让人火大的家伙,超级奇怪的怪咖竟然为了保护我而战斗。他……根本不适合当英雄啊……而且还是为了我……」
  「……」
  「大家的情绪都已经濒临爆炸边缘,既烦躁又疲惫,所以立刻被佐久给煽动,一下子就打起来了。佐久出乎意料的强,好像有练过合气道还怎样。我看到他摆出跟猩猩打架时完全不同的奇怪姿势,一个接一个地把哲郎、班长和瘦比甩出去。还一边笑着。」
  「这么厉害啊。」
  「可惜他还是没能打败大家。哲郎拿起椅子反击,而瘦比竟拿出刀子。接下来的场面成了可怕的战争。佐久抢下瘦比手中的刀并刺进瘦比的胸口,哲郎拿着椅子击中佐久的左手,接着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子刺向佐久。班长本想介入他们之间劝架,却被哲郎手中的刀刺伤,教室里到处都是血。」
  诗织流畅地说着。
  好像正一一地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样。
  「我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莫内和麻美却在另一头开始吵了起来,不知在争论些什么。没多久就开始扭打,期间还听见她们说了你的名字,她们的争吵应该和你有关。」
  「莫内跟麻美打架?」
  「不知她们究竟吵些什么。不过莫内说她喜欢你。」
  莫内?
  然后因为这样跟麻美吵了起来吗?
  难以理解也无法置信,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是什么状况。
  「女生打起架来可是很惨烈的。扭打在一起,不但拉扯对方的头发还用嘴咬,看起来像是两头打架中的狼。然后她们双双跌倒,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她们打架,接着莫内就站起来往外跑。麻美则目露凶光地追了上去,手里还拿着菜刀。不愧是食物管理小组的人。她们两人冲出教室之后往楼梯的方向跑过去,我跟着追出去却没找到她们,只看见楼梯附近出现大量血迹。」
  楼梯附近……难道她们跑来泡了水的二楼?
  「她们两人大概在楼梯附近互相砍杀吧?虽然我没找到尸体,不过应该凶多吉少。搞不好两个人抓着对方一起沉入水中了。」
  ——不用担心,躲在这里就没问题。如果有人发现你躲在这里,我会替你杀掉那个人。
  麻美的话在我脑海中响起。
  她的确这么说过。
  难道莫内已经发现我躲在哪里?所以麻美为了我杀死莫内,但莫内并没有乖乖就范,拉着麻美一起死了。她们两人就这样一边扭打,一边沉入冰冷的水中。
  「虽然不知道她们究竟为了什么要打架,结果最后的生还者只有我。」
  我脑中想像着两人打架的样子。从美术教室冲出来的,所以距离最近的下楼阶梯就是特殊教室旁边的楼梯。那座楼梯通到二楼家政教室,假设她们就是在那边互殴的话……
  难道那天我在家政教室附近看到的大量泡泡是她们引起的?
  「我什么都没做。没有加入并攻击某人,也没有被谁攻击。就这样活了下来。大家为了求生存而拼命战斗,没想到却是最没有斗志的我活下来。」
  「……」
  「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要把心里的怒意发泄在别人身上?大家都太可怕了。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悲哀吗?」
  诗织那冷静的表情有一些扭曲。
  「大家一定很想很想回去吧?所以才会那样害怕、恐惧、不安而痛苦,最后变得无法相信别人。都只是因为太想回去原来的世界,所以才会死。我却不同,我跟大家不一样所以才活了下来。」
  「不一样?」
  「嗯。」
  诗织定定地看着我。
  「我并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
  她的眼神如此清澄。
  她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这里很好,待在这里比较好。从她那静谧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以平静的心默默接受了这个世界。她的眼神仿佛能将注视她的人吸进眼里……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种清爽的感觉注入心中。
  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有道光照进心里,赶走所有阴霾。我忍不住按着头,这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好像有一种长久以来的想法终于能转换成语言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
  「我也一样。」
  「咦?」
  「我也一样……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小心地说出每一个字眼,想要很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再说出口。
  没错,真的不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应该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刚开始时也觉得恐惧不安,一直想着逃出去的办法。可是、可是我想起来了。内心的某个角落觉得很平静,很不可思议的是,对这个黑暗的世界我竟感到一股兴奋。就好像台风来临前的那种亢奋的心情。
  不只如此。同学也死了。同学的死让我很难过,同时恐惧。后来猩猩制定了蛮横的规定,而麻美改投猩猩怀抱。接着被真央挟持,简直是一连串的打击。
  真央和同学们的误会与自我牺牲的举动。班长制定的严格的法律。将男生玩弄于股掌间的麻美。毫不掩饰自己欲望的聪明演技派,必要时变身成坏人的麻美。还有哲郎,我可靠的好友,也是怀疑我并逼迫我的男人。让无辜的我成为百分之百嫌疑者的男人。
  这些都让人厌烦。
  接连产生的误会让我厌烦。结果,人类还是无法信任他人。每个人从一开始就生活在完全没有交集的世界里,这就是所有事物的本质。
  在那间阳光普照的教室里,我们乍看之下是一群感情很好的同学,其实我们只在生活优渥而正常的时候才能相处融洽。一旦遇到这种意外,就能看出每个人的本性。就算是好朋友也无法互相信任。就算是情侣,也会因个人利益而背叛对方。甚至演变成互相残杀的结局。
  我已有深刻的体会。
  在人类那和平的笑容背后潜藏着可怕的本性。
  我也深刻地感觉到一点。
  那个可怕的本性才是人类的真面目。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所以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世界里有很多人会用笑脸温柔地对待我。但是,我却已经无法率直地接受人们对我的善意回应。搞不好他们的笑脸还会让我很害怕,忍不住揣测,在那些笑容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黑暗面?我可能会害怕到转身就逃。
  光想就开始害怕了。
  一想到回去原来的世界之后会看见那些人的笑容,就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
  忍不住发抖。
  满脸堆笑的人们隐藏了内心的黑暗,表面上装作感情融洽的那个世界。不论是学校、公司、邻居或者情侣,只要遇到突发状况就可能开始互相残杀。
  这样的世界好可怕。
  我不想回去那里。
  我想逃出这样的世界。
  所以,我想要被关在这里。在这个『天地星』,乘坐橡皮艇悠闲地生活,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比较轻松,也比较幸福。
  「你也不想回去原来的世界吧?」
  「嗯。」
  诗织微笑地点头。
  「呵呵。」
  「笑什么?」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你是能够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人。」
  「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这么想。你好像和这个世界同化了喔。」
  「同化……」
  「没错。你的存在如同这些黑色岩壁、冰冷的水和停滞的空气,和这里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这种感觉。有一点像路边常见的小石子,不引人注意的存在。我知道你也不介意我们被关在这里的事情。一开始你就给我这种印象,后来这种印象越趋强烈,说好听一点,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说难听一点嘛,你从一开始就不想融入大家。」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变成石头了。
  诗织的「石头」理论让我懂了。
  所有的人类都是基于「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伙伴」这一点而试图互相了解,这也是生为群体中一分子的人类所必须做的事。人与人互相往来、共同合作,以同一个目标努力,就这样不停地进步。想要互相了解的是人类,相信人人能够互相了解的也是人类。
  而我已经放弃了解别人。
  结果人类还是只能一知半解地了解他人,因此产生误会与争端。所以,最好不要试图「互相了解」。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尝试比较好。因为我们不需要「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伙伴」这种前提设定。
  反正我们就是生活在各自世界里的人。
  没错。就是小石子。
  我和其他人就像是掉落在路旁的小石子与走在小石子旁的人。把我们的关系想得这么毫不相干就对了。石头和人类「并不生活在同样的世界」,小石子是从岩石生出,随着风化耗损而磨成细沙。小石子的一生和人类的一生绝对没有交集,也无法互相了解。我们无法将各自的情绪与生活态度传达给对方,因此无法一起过完这辈子。从一开始就不该尝试共同生活,只需要知道对方的存在,保持这样清淡的关系就好。
  从一开始就不试图了解谁,我们是不同的个体,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中。小石子会接受这样的事实并孤身一人,不和谁一起,只是孤单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在这个『天地星』由人类进化成一颗小石子。
  「我喜欢你的气质。和你在一起会觉得很平静。你拒绝我的方式让我觉得很自在,就如同黑色岩壁、冰冷的水或者停滞的空气一样。你们从未试图闯入我的内心世界,而我也不打算那样做。你和一般人不同这一点让我很轻松。我讨厌那些总是想要进入他人内心的人,也讨厌那种一定得了解某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原则。你是个人类,却像颗石子。而我也是一颗小石子喔,未来也是。」
  诗织的想法似乎和我很接近。我们怀抱着类似的心情而不想回去。一定是这样,我感觉诗织散发出相同的气息,一种小石子的气息。
  那种很想了解对方的人所没有的气息。
  我们就像是两颗小石子,静静地生存着,只感受对方的气息。
  诗织和我,两颗小石子。也许我们会比之前更寂寞地生存着,但是我们也因此获得一些东西。从今以后我们将脱离人类所有坏的本性,不再有怀疑,也不会再有欺骗和误会。
  人类心中最可怕的部分,以及被邪恶本质所威胁的恐惧已经消失。
  为什么呢?
  大家都死了,为什么我会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我现在的心情……
  好平静。
  我要在这里生活,一直待在这里。
  我终于找到能安身立命的地方,有一种从地狱逃出后发现新世界的感觉。
  好不可思议的感觉。校园莫名其妙被封锁起来,同时失去了许多同学,而这样的地方竟然成了我的「栖身之所」。
  我打从心里觉得这里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居处,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幸福。我全身都有这种强烈而肯定的感觉。
  「如果佐久还活着,一定会说:『雄太是亚当,诗织是夏娃。天地星的历史总算开始运作。』之类的话。虽然我不太喜欢那家伙诡异的比喻,但是从乐园被流放的亚当和夏娃已经决定要在这个崭新的世界生存下去。历史已经翻开新的一页,在这里产生了和地球完全不一样的历史。」
  她的比喻的确奇怪,不过好像还满贴切的。我静静地点头。
  静得有些诡异的校舍,从乐园被流放的亚当和夏娃见到荒芜的大地时,是否有着同样的感受?和之前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一片可怕的土地,同时也是具有无限可能的土地。
  「我是这样想的。你已经厌恶了人与人之前不断误会的情况,而我也讨厌原来的世界。回不去原来世界的我们失去身为人类的资格,像两颗小石子那样……而这个『天地星』就是为了我们量身打造的世界,让我们活下去的空间。就这样想吧,因为是我们的星球,所以其他人无法适应这里而陆续死亡,只有我们活下来。没错……是『天地星』让我们活下来的喔,它说我们两个可以在这里住下来。」
  这里是为了我们量身打造的空间?
  「而我和你都选择了在这里生存下去。『住处』和『居民』互相选择了对方。这么一想,『地球』真的很过分,我们一生下来就被迫生活在地球上,没问过我们愿不愿意。所以地球上有太多人事物让我们感到疲乏,觉得痛苦,是个很讨厌的地方。但是这里,这里才是我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我们能够真诚面对彼此,不再受到伤害。」
  诗织看着我。
  「有没有这种感觉?不,你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她愉快地笑了。
  「嗯……」
  没错,这样想就对了。
  这里并不是因意外而被封闭起来的校园,这是为了我们而特地准备的新世界。
  来到这里我知道了人类的真面目,受到伤害而难过之后进化成全新的人类。而我眼前就是这个世界,我们并不是从乐园被流放到这里。
  这里就是我们的乐园。
  呵呵呵。
  我与诗织相视而笑。
  黑暗的校园里照进一丝曙光。
  全身仿佛被灿烂的光给包围住了。


  ■?■ 地球

  「你看报纸了吗?」
  「没有。有什么特别的报导吗?」
  「报上说私立樫之丘学园高中的挖掘作业已经完成。」
  「那是什么?」
  「就是那个啊?地层下陷的那个。」
  「喔喔,是不是因为某某现象而造成地层下陷,整个被埋进很深的地下的学校?」
  「就是那个某某现象。」
  「发生意外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里头的人都死了吧?」
  「好像是。遗体也都已经找到。」
  「果然都死了。」
  「这些死者当中,有一对男女表情安详地躺在一起。」
  「喔?」
  「搞不好是一对情侣喔。」
  「应该是,他们真可怜。」
  「不知道他们最后想些什么?」
  「不知道。不过,应该一直等着别人去救他们吧?」
  「其实在这种状况下,搞不好能保持很单纯的幸福。」
  「单纯的幸福?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啦。你看,被关在地底下生活,精神上的压力应该不小。他们等于是到了一个我们这辈子永远无法达到的境界喔。」
  「是吗?」
  「是啊。」
  「……」
  「……」
 楼主| 发表于 2014-7-1 1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部分章节需要审核,请等待通过……
发表于 2014-7-1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前排,相较同题材的这部的恶意还算收敛
发表于 2014-7-2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还是全灭啊。。这样的啊
发表于 2014-7-2 10:11 | 显示全部楼层
ACE 团灭
我也是新人我为自己带盐
发表于 2014-7-5 16:08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就像游戏实况只玩出了bad(dead) end后就停更了一样,虎头蛇尾的。GE呢?HE呢?NE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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