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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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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GAGAGA文库][雾崎雀]盛开之花,其色如血2[全文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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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5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6-1-4 17:36 编辑

书名:血潮の色に咲く花は 2
作者:霧崎 雀
插图:refeia
图源:ryuuko7
翻译:Kirisame.Marisa
轻之国度:https://obsolete.lightnovel.us/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pub也好azw3也好,在PC上浏览真是别扭……



简介:
世界上,有一种寄生在人类身上成长的妖花。以狩猎宿主为生的青年鲁卡,与头上开着鲜红的蔷薇假花的少女莉迪,为了了解莉迪的起源,一同来到了莉迪觉醒为宿主时所在的城市。据说她从一出生起便被锁链束缚,也就是说她在变成宿主之前很有可能被囚禁着。为了解开谜团,二人来到了那个地方,却看到与莉迪一样盛开着鲜红色假花的幼小宿主。为花而生的宿主少女与为宿主而生的少年的故事,迎来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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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fxl + 12 工作辛苦
化物语 + 100 终于完成了 好评
TSDM轻译组 + 100 魔理沙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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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回想 狩猎者的考察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5-5-5 15:59 编辑

“你知道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吗?”
那是鲁卡还在葛兰狩猎宿主的时候。
用石头和铁栅栏砌成的房间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在一如既往地商量有关工作的事情时,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突然如此问鲁卡。他一直以为黑衣男从来只说必要的话,所以当听到这个奇妙的问题时,鲁卡并没能马上理解黑衣男的意图。
“花”是怎样生育后代的——这种事情,还有必要问吗?
“我是说普通的花朵”
黑衣男补充说明。这下鲁卡明白了,他指的不是寄生于人类身上的“花”,而是路边开放的花朵。
“授粉吧。花粉授到雌蕊上——”
“没错……这才是普通的花”
黑衣男着重强调普通二字。
“你不觉得奇特吗?虽然那个‘花’是怪物,但也是花。然而,她们凭着一己之力让花开放,明明没有从别的地方接受什么东西,却能够生成种子”
鲁卡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花’就是那样的东西,他只是这样理解并接受了而已。
黑衣男似乎并没有期待鲁卡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只是出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并单方面讲给鲁卡听而已。
“完成雄性的任务的,是人类,还是……”
黑衣男稍微顿了顿。
“还是说,她们是依靠分裂繁殖的——你是想说这个吗?”
鲁卡接过话头。有的植物的确会通过球根(译注:原文「球根」,指植物的地下部分变态膨大形成球状或块状物)或种芋(译注:原文「種芋」,指发达的地下茎或根部,可直接作为种子发芽)的手段依靠分裂进行增殖,但黑衣男不置可否,只是长长地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嘲。
“有性生殖的生物能够通过基因融合,在一个种子里孕育出多样性。因为如果所有的个体都有相同的弱点的话,它们就很容易遭到灭亡。实际上,宿主之间也有着个人的能力差,也已确认少数的个体有着极为特异的能力”
说到这儿,黑衣男的目光变得锐利。
“……假如说,那些家伙是无性生殖的。那么,她们就一定有用来补偿生理上缺陷的某种机构……”
他皱眉盯着虚空,目光宛如瞄准猎物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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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壹 宿主们的盛宴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6-1-4 17:39 编辑

一  旅途


冬日枯萎的树木在路旁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
掉光了叶子的树将灰褐色的树枝笔直刺向天空,仿佛举枪前行的军队一般。萧瑟的寒风摇晃着树枝,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寂寞而空虚。
这里是葛兰市的东南偏东方向相当远的距离,辽阔的桑泽联邦的中西部的一个罕有人迹的老街道。两旁见不到哪怕一棵树木,甚至难以称作道路的小径上,有两个人影在行走着。
其中一个是名为莉迪的少女,是在头上开着鲜红色的寄生花的“宿主”。另一个是名为鲁卡的青年,虽是人类却与宿主一同行动着。四周除了两人走路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生物的气息。望着空旷的蓝天,鲁卡陷入了沉默。
“东张西望的话会摔倒的哦”
听到身旁莉迪的话,鲁卡将视线转回地面。
鲜红的假花下面,闪闪发光的红色眼眸正在盯着鲁卡。与虚无般的苍空不同,她的双眼中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命的颜色。
现在,两人的目的是探明因奇妙的缘由而变为宿主的莉迪作为一名宿主的身世。为此,他们正在前往莉迪变成宿主时所在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
“算是吧……莉迪,假如说,种子在无法逃出的一个封闭空间内开花——的可能性存在吗?”
“鲁卡,你这是相当于让人画饼充饥”
莉迪的目光变得险峻,似乎在责备鲁卡。在世上留下花的后代,是宿主最主要的目的。无法放飞的种子,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果然不行吗。如果可以的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了”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我在想,怎样才算是让宿主变得幸福了呢”
看到莉迪一副“你突然在说些什么啊”的表情,鲁卡继续说道。
“首先我认为,‘莉迪’是在花寄宿到原本的身体里的一瞬间,凭空产生的一个人格”
在旅途中,鲁卡一直在思考。
“人”这一定义究竟是什么。怎样算是一个人呢?记忆、人格、知识、肉体——究竟是什么把人塑造为一个“人”的呢?自古以来,无数的人都在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得出各不相同的、零星琐碎的回答,而这一思考恐怕将一直持续下去。而这,便是鲁卡所找到的答案。
莉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听着鲁卡的讲述。
“你生气了吗?”
“没有,和我想的差不多”
她露出一丝笑容。
过去,鲁卡没有认同宿主的人格。他认为宿主不过是受到花操纵的、行尸走肉般的人偶而已。然而现在,他想要正视、承认宿主这一存在,对于莉迪来说不可谓不高兴。
“有什么问题吗?”
“稍微……想起了多莉丝的事情”
听到鲁卡念出的那个名字,莉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曾经,鲁卡杀死了变成宿主的义姐——多莉丝。然后,为了逃离那罪恶的意识,认定只有死亡才是宿主的救赎,开始了杀害宿主的行动。
“我只是想让多莉丝幸福。……想要和她一起变得幸福而已”
“你是说只要外表看上去一样,里面不管是什么都好?”
“怎么会”
那种想法是对多莉丝的污蔑。
莉迪辛辣而满是嘲讽的话语中并没有任何恶意。她似乎认为,不让鲁卡再抱有天真的想法,是自己的职责。
“可是啊,正是因为有‘原来的多莉丝’,还有我,两人共同的行为导致了宿主多莉丝的产生。换句话说,宿主多莉丝是‘原来的多莉丝’的遗子。……所以,我觉得……要连‘原来的多莉丝’的份一起,让多莉丝变得幸福才行”
对于鲁卡来说,那是一种对“原来的多莉丝”的义务的延续。
盘绕在心中的那份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想法。这种失去了目标的感觉虽然暧昧,但鲁卡仍然努力将其整理成了话语。
“多莉丝只能以一个宿主的身份得到幸福。而我却只是将她杀死,甚至没有尝试去理解。仅是因为她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多莉丝这一理由,在那之后也杀害了众多的宿主。然而,我所定义的幸福和救赎的标准,并没有被宿主们接受”
幸福。
——对于宿主来说,幸福究竟是什么。
那绝不会是在死亡之后能够得到的东西——然而鲁卡花了太长的时间才理解这一点。而这仅仅是因为他并没有背负自己的罪行的觉悟这一丢脸的理由。
鲁卡不得不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因宿主而遭遇危险或死亡的威胁。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被花附身而‘消失’。但是,如果仍然有人因此而变成宿主的话,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变得幸福。连同多莉丝的份一起”
这就是鲁卡向两个多莉丝、莉迪、以及死在他手中的众多宿主给出的回答。
莉迪一副无语的样子揉了揉侧颊。
“真是无可救药的矛盾呢。宿主以宿主的身份生活并得到幸福,这本身就是会危及他人的事情啊。在最后一刻绽放花朵的话,就又会让其他人变成宿主”
“是啊。不过,我想要去寻找能够解开这个矛盾的回答”
那是自负者的妄自尊大,也是唱戏人的胡言乱语。
现在,宿主被当作活着的灾厄,只能悄然生活在社会的角落里。
而且,宿主会绽放花朵,将花寄生在人类的身上,孕育出新的宿主。
然而,鲁卡仍然想要让宿主和世界和平共处,并寻找着谁也未曾考虑过的手段。
“你认为我的想法很愚蠢吗?”
“那当然。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有价值,不是吗?虽然是比较老的说法……新的发现总是诞生于偏离常识的思考吧”
莉迪的笑容似是祝福。
“按照鲁卡帮助我的时候的约定,我会和你一起寻找答案。不过我可没打算搭上自己的命”
身为宿主、只为了自己的花而活着的她,不可能会为了其它的事情而拼上性命。而她愿意尽自己的可能陪同在鲁卡的身边,便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然后,两人便再次无言地迈开脚步。
冬日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中碰撞着枝条,发出拍手一般的声音,似是嘲笑。

过了正午,两人行走的道路上,车辆的痕迹逐渐多了起来。
当隐约能够看到郊外的农场和农田时,卡特多拉尔城也映入了眼帘。都市战争时期的城墙屹立在城市的中央,十分醒目,古老的街道从城墙中倾泻而出,向四周蜿蜒。
卡特多拉尔。
这是一个位于桑泽联邦中部偏西南的都市国家。现在虽仅是庞大联邦的一部分,但在久远的都市战争时期,其曾与邻国争夺霸权,历史悠久。
“我身为宿主最初的记忆,是自己被困在卡特多拉尔某个奇妙的建筑的地牢里。然后,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莉迪讲述的故事,对于宿主来说极为罕见。
宿主通过其它宿主开花时放飞的种子获得新的生命。
这意味着,它们通常诞生于宿主为了开花而选择的地方,即南方。
在几乎没有花开的北方,极少有宿主诞生。
而被关在牢狱中时化为宿主则更为罕见和奇妙。
为了解开这个谜团,莉迪回到了这里。
“不过,人们都说捕获宿主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啊”
莉迪一副得意的样子。
“无法捕获宿主”——这并非某种理论,而只不过是在人类之间流传的、有关宿主的类似神话一般的说法。
鲁卡同样通过手边的资料略微进行了一番调查。被抓住的宿主会用怪异的力量破坏牢笼逃脱,抑或不知何时早已化作一缕烟消失殆尽。然而就连这些失败的记录也残缺不全,虽然有许多但仍让人捉摸不透。
“莉迪是怎样逃脱的?”
“很简单。看,就这样”
莉迪略微一动头发,便缠住了鲁卡的手。
光滑的发丝似柔水般倾泻而下,然而当它缠绕住鲁卡的手腕时却带有鲜明的力量。莉迪的头发已变成了触手。
“我可以让它伸入任何一个锁孔里,就像一把万能钥匙。虽然手脚被铐住了,但我用头发开了锁,打开牢笼逃了出去。这个孩子给了我这种能力”
莉迪说的“这个孩子”,指的是寄生在她身上的花。她挺着胸膛,显得很是自豪。
在农家长大的鲁卡联想到了一种豆子。
这种豆子,如果在黑暗中栽培,它会误认为周围是土壤,从而拼命生长以求出土。说不定花也有类似的能力。
“总觉得刚才你对我做了些十分失礼的想象……”
“没、没那回事没那回事”
被敏锐的莉迪一瞪,鲁卡慌忙摇了摇头。
“不过啊,如果那个……关押过莉迪的建筑,是与宿主有关联的设施,说不定会相当难办啊”
“现在说也无济于事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为妙”
虽然心情不至于变得沉重,但确实有一件事情,让他们不得不再三提防。
卡特多拉尔是以古迹为中心形成的以旅游业为主的国家——这是绝大多数人的认知。
然而,这个国家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它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蜜虫贩卖组织“风见鸡(Four  Castar)”的据点。
如果在桑泽联邦,尤其是这个卡特多拉尔里面发生了与宿主相关的任何事情,风见鸡必然会插手其中。
千万要小心不能踩到老虎的尾巴。
反过来说,正因为这里是风见鸡这一巨大组织的据点,才有可能发生与宿主相关的一些奇闻怪事……
“嘛、这儿没有驱逐特务,这一点就已经够轻松了”
鲁卡努力试着让气氛开朗起来。
“这周围没有山地,不会被选为开花的场所的。会不会与这也有关系?”
在桑泽联邦的南部,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各国首领在应对宿主的对策上并不十分热心。
因为桑泽联邦几乎没有受到开花带来的危害。
地域气候寒冷,再加上处于广阔的平原地带,周围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山的地方。宿主选择开花的地方,通常是有着适宜的温度和一定的高度。宿主通常不愿意在平原地区开花,因为无法让种子飞得更远。
然而,地理条件并非是应对宿主的对策缺乏的唯一理由。
“这里开花的事件的确很稀少,但与风见鸡在暗处施加压力也有很大关系”
驱逐特务的动作受到束缚,也是风见鸡的影响力所赐。
为了制备蜜虫,风见鸡需要捕获大量的宿主。如果驱逐特务工作过于频繁,势力圈范围内的宿主数量减少,他们的生意就很难做。
驱逐特务鲜少动作的理由,简单来说就是这个。风见鸡的政治影响力也不容小窥。
因此,卡特多拉尔周边的驱逐特务,已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最多也只是为了消遣,而驱逐哪些没有被任何犯罪组织或当权者保护的、所谓野生的宿主。
“这倒是帮了我们大忙。不过这儿的驱逐特务还真是烂透了”
莉迪冷笑。
宿主所能依靠的,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的力量。政治压力什么的,在她眼里恐怕是可笑至极的。
“反抗风见鸡也只会吃苦头,他们也只不过是过着合理的生活而已吧”
鲁卡不由得想要为他们辩解。
不论如何,这儿是与宿主相关的特殊地域,而卡特多拉尔则是种种特异现象的源头。
——眼前,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呢。
怀着心中诸多的不安和乐观还有期待,他们沿着车辙迈开脚步。
看到目的地,长时间旅途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这么一看自己还真是势利。莉迪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丝毫的疲惫。
两人略微加快了脚步,向着褐色的街道走去。


二  起始之城


千余年前,林立的小国争夺霸位,开启了都市国家战争的时代。
即便是当年披荆斩棘获得胜利的国家,如今也已灭亡,亦或是被他国吞并,只有包围都市的石墙,仿佛还在诉说着昔日惨烈的战况。这个卡特多拉尔,正是那些国家中的一个。
与充满低俗活力的新兴都市葛兰不同,这儿是一座散发着历史格调的成熟都市。
——本来应该是这样。
“这个城市,是怎么回事……”
一入城,露卡便嘟囔道。
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宽阔的道路两旁错落有致地并列着,古老的建筑与崭新的道路形成鲜明的对比。街上有不少行人,有的衣装精致,有的则是驾着运货的马车,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然而,明明是大白天,街道却笼罩在异样的沉默下。
车轮的轧碾声,行人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几乎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仿佛是在忌讳着什么一般,所有的人都紧闭着嘴,听不到任何说话声。街旁开着好几家店铺,路边也有几个露天的摊位,但没有人发出声音招揽客人。
“这儿难道有路上不能说话的法规吗?”
“怎么会”
应该不是因为那种理由。大家都显得十分害怕,缩起身子,似乎是在躲着什么。
擦肩而过的行人朝这边瞟了几眼,然后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走路。
“噫!”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仿佛青蛙被马车辗过时发出的惨叫,鲁卡转过身去。
那里是一家干物店,门口摆着晒好的肉干和鱼干等。发出惨叫的,正是一屁股跌坐在莉迪面前的店主。
店主抬头望着莉迪,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仿佛浑身无力。
“莉迪,怎么了!?”
鲁卡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他不由得大声喝道。他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争执,但莉迪一副颇为意外的样子摇了摇头。
“只是肚子有点饿了,就想买点肉干……”
莉迪手里握着的,是主要用于旅行干粮或兵粮的肉干块。对于她来说,这个大小正好用来当作零食吃。
瘫坐在地上的店主的目光在莉迪和鲁卡还有肉干之间不停地游走。
“喂,怎么了?”
听到鲁卡的问话,他拼命张开仍然在打颤的嘴,挤出声音。
“别、别说了!拿走吧!快点走!”
声音中充满了恐慌。冷汗争先恐后地淌下来,仿佛头上被浇了一盆水一样。
鲁卡和莉迪不由得面面相觑。既然在宿主生活的城镇里做生意,与宿主打交道应该并不稀奇。为什么这个人会显得如此害怕?
“喂”
“噫、别、别过来!别让那家伙靠近!不要过来啊!”
面对鲁卡的追问,店主——仍然摊坐在地上——像蟑螂一般灵巧地向后退去。他显然是看到莉迪才吓成这样,模样十分滑稽。
鲁卡从钱包里掏出一把联邦通用的货币,硬塞进那个店主的手里。
“咦?呃、啊、唔、哈啊、感谢惠顾……咦?哎?”
店主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反复地看着手中鲁卡塞给他的钱。
“走吧,莉迪”
鲁卡迈开脚步,莉迪也一声不响地跟在了后面。
她一边疑惑地歪着头,一边将肉干块塞进嘴里。
“搞什么啊。头一次看到有人吓成那个样子”
“他的反应真是奇怪啊。难道是刚从南方搬过来,还没适应宿主吗?……不对,不光是那个大叔,周围其他的人也不太对劲”
状况有些奇怪。
行人依然在躲着鲁卡他们——或者说是莉迪。
“总觉得不受欢迎啊”
不过并没有人来赶他们走。人们只是像一群有猛兽走在身边而缩起身子的小动物一般。来到这儿之前,两人经过了数个城市,但从未遇到过如此怪异的视线。
“这儿真的是宿主能够生活的城市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里的人们似乎只是惧怕着宿主,但也只是稍微避让一下,并没有夸张地四散逃离。为了不扯上关系,也只有这样做。
“说到宿主……来到卡特多拉尔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住在这里的宿主呢”
“这么说来还真是。因为是风见鸡的总据点,还以为能看到街上有许多宿主呢”
只有刚采摘下来的假花才能作为蜜虫的材料。想要制作蜜虫, 手边就必须要准备好宿主。难道说被饲养的宿主意外地很少吗?
因为驱逐特务也不会认真工作,这儿本应是很适合宿主居住的城市。
“虽然不太清楚,但总觉得住着不会太舒服。……总之先找个宿舍吧。还是老样子,等我进去了你再从窗户翻进来”
莉迪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肉干。
还是老样子——正如鲁卡所说,这种做法已经定形了。
对于宿主来说,在城市滞留期间,选择住宿是一件非常需要注意的事情。有的旅店会因为害怕宿主而在接待后悄悄联系驱逐特务。虽然在这卡特多拉尔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但从其他人对宿主的奇妙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要让莉迪堂而皇之地住进旅店比较好。
一般在这种时候,宿主会依赖于蜜虫贩卖者,或者只好露宿街头。然而,莉迪虽然是宿主,身旁却有着鲁卡这个人类作为旅伴。
这样互相帮助的话,比起莉迪一个人旅行要轻松许多吧——鲁卡如此想到。决定去之前一直没敢去的卡特多拉尔,也是因为有了鲁卡这个擅长处理脏活的同伴。
与此相对,莉迪则是与鲁卡约定同他一起进行答案不明的“探究”。不,比起约定,说是交易或契约或许更准确一些。
露卡也察觉到,莉迪对他抱有一丝近似于好意的感情。
然而对于宿主来说,唯一重要的,只有寄生身中的花。要不是判断鲁卡能够稍微对延续花的生命帮上一点忙,莉迪恐怕早已离开了他的身旁。
莉迪的感情不会成为连系二人的锁链——鲁卡对此也十分清楚。
找好住处后,鲁卡来到莉迪所说的自己被抓住的地方进行侦查。
那里是被称为新街口(译注:原文「新市街」)的地域的一个角落,实际占地比建筑要大数倍,周围种上了树木。时值冬天,树的叶子都掉光了,然而内部的样子仍然难以窥见。从树干的缝隙中,隐约能够看到里面有一堵白色的墙壁。
而装潢华丽的正门,则是牢牢地紧闭着。
鲁卡从通路的尽头窥视内部建筑的样子。
莉迪正在宿舍内等待。虽然不知道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如果宿主接近重要的设施的话很容易受到警戒。只有鲁卡一个人的话,多少还能应付一下蒙混过去。
仿佛在考虑什么事情一般,鲁卡用手轻托着腮,慢慢悠悠地迈开步子。
——只是从门前走过而已。他不得不冒这个险。能知道些什么的话就算是赚了。
虽然也考虑过在附近打探有关这幢建筑的情报,但很快便放弃了,因为这样做很容易泄露消息。如果这儿是做某种见不得人的生意的地方,一旦得知鲁卡在打探,便很有可能采取相应的对策。
总之先从外围观察,然后再看莉迪的想法了。
鲁卡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路——然而他的目光依然锐利无比。
落叶溢至道路上,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响起沙沙的声音。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鲁卡一边走着一边透过树干的缝隙观察建筑。这样总比伸长脖子四处张望要低调一些。
走了大约二十步,前方和后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不知从何而来的人踩着落叶着地。
前面是两个宿主,一个黄花,一个白花。
她们缓缓架起剔骨刀一般的剑。
从听到的声音推测,身后也有两个人。
即,鲁卡瞬间被死命宿主包围住了。
——藏在哪里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为什么只有宿主?
鲁卡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停住了脚步,但内心却是万分惊讶。
他自认习惯于战斗,能够感受到杀气,判断战斗的走势。
然而,现在却被四名宿主接近并包围,自己却毫无察觉。
虽混乱但仍确认好短刀的位置后,鲁卡装作毫不在意地动了动身子,双脚叉开至肩宽,以便随时都可以逃跑。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个方向的视线。
她们似乎只是在观察着鲁卡。然而其中也有着“如果胆敢乱动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的意图和氛围。
“不许动”
前方白色假花的宿主锐利地喝了一声。
虽然内心仍在动摇,鲁卡依然考虑着下一步的动作。在猎花人的狩猎场上,他经历了太多意外状况。身上带有武器,他完全可以抵抗逃跑。
然而,鲁卡现在是被四个人包围。就算他再如何习惯与宿主战斗,那也是在己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最坏也是一对一。他从未同时与两名以上的宿主战斗过。
——怎么办。
鲁卡掩住嘴,说道。
“那个,我并不是可疑人物。我叫马卡贝,是旅行者。我只是路过——”
“多说无益。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等鲁卡说完,白花宿主便冷冷地打断了他。
看来想凭三寸不烂之舌逃过此劫是不可能了。她们似乎打算直接将鲁卡抓起来。
——没办法,只能硬闯了。
鲁卡气运丹田。
从对方的架势丈量距离,观察动向。
静下心思,将自己的动作在头脑中描绘。敌攻,我守,但不能反过来伤到她们。
现在宿主她们应该是想要活捉鲁卡,所以不会上来就出杀招。然而,一旦感知到危险,她们要么逃跑,要么就会不顾一切地杀死对方。鲁卡必须找到杀戮与脱逃之间的那一丝平衡。
他打开藏在手中的瓶子,将里面的蜜虫一口气咽下去。
一股灼烧感从喉咙流淌到胃里。
沸腾的血液在体内游走,象征力量的裂纹在脸颊上刻现。
“这家伙、喝了蜜虫……!”
看到鲁卡脸上浮现的红色叶脉,宿主们显得有些紧张。
趁此际,鲁卡拔出了惯用的小刀。
他压低身子,踢击地面,向前方二人之间的空隙冲去。
由于他隐约亮出了刀刃,一般来说对方是能够避开的。然而她们似乎没有料到鲁卡的动作,反应慢了一拍。
“喝!”
鲁卡越过两柄剑,从失去平衡的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衣服在风中翻动的声音。
是后面的两个宿主——她们跳过来了。
从声音判断,两人应该是料到鲁卡的这个动作,试图把他扑住。如果鲁卡继续向前冲的话,必然会被她们压倒在下面。
眨眼间如此判断的鲁卡蜷起身子,伸出手撑住地面,顺势张开双臂,四肢着地,并向左跳去。他从落地的两个宿主的身子下方轻巧地穿了出去。两人伸出来的手没能抓到鲁卡,仿佛青蛙一般落在地上。
鲁卡立刻摆好身姿,脚刚碰到地面,便立刻跑了出去。
——是手。她们用的是手。
这下就都清楚了。虽然亮出了刀刃,但那只是用于威慑。
她们的目的并非杀死鲁卡,而是活捉。
奔跑的鲁卡前方出现了一朵牵牛花一般的蓝色假花。似乎是趁鲁卡横向躲闪的时候插进来的,花瓣还在微微颤动。
她转过身,面向露卡。
“差不多给我——”
她焦虑地大叫着靠近过来,而鲁卡则瞄准其脸部,将刚才喝光了的蜜虫瓶子用力掷去。
“呜哇!?”
面对鲁卡出乎意料的举动,蓝花宿主不由得向后仰,还没来得及判断那个朝自己飞过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便用夸张的动作将其击落。
由于身体得到强化,蜜虫服用者还有宿主之间的战斗通常是电光火石,节奏极快。若不是身经百战,将战斗手法了熟于心,恐怕早就在如此的眼花缭乱中破绽百出了。
趁此际,鲁卡向一旁躲闪,同时双腿用力。
论直线奔跑,宿主和蜜虫服用者的速度不相上下。如果笔直地跑出去,应该就能逃掉了。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后背突然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不是斩击,也不是打击,而是纯粹的撞击。
即便身体经由蜜虫得到了强化,但从预料之外的方向撞过来的重量足以打破身体的平衡。
——有什么东西……扑过来了!?
鲁卡脚下一歪,不由得伸出手支撑。他立刻想要站起身来,但此时才发现扑在他身后的东西是一个宿主——然而那个宿主早已伸出手,将鲁卡的双脚牢牢地束缚住。
——又来一个吗,该死!我怎么又没注意到!
与刚才那四名宿主出现的时候一样,宿主毫无征兆、接二连三地出现,似是魔术。
凭借蜜虫的力量,鲁卡的五官也变得更加敏锐,即便是在战斗中,也理应能够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身体失去平衡的鲁卡脸朝下摔向地面,在撞击的前一刻勉强做好了防御的姿势。他想要让后背上的宿主一齐摔倒,借此摆脱束缚,但那时恐怕其他的宿主早已赶过来了。
剩下的四名宿主同时扑了过来,五朵花的芳香交织在一起。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时,鲁卡的四肢以及躯干分别被一个宿主按住。就算是服用了蜜虫,同时被五个宿主按倒在地上的话,也难以与她们匹敌力量——更不用说逃脱了。

冰凉潮湿的空气包围在身旁,一股石头的味道扑鼻而来。
地牢内昏暗的光线刚好只够照亮身体的轮廓,营造出绝妙的恐惧与不安。墙壁上靠近天花板处开有横向细长的采光孔,从中射入的光线反而凸显出了暗影。鲁卡背靠栅栏坐了下来,以减少体力的消耗。
鲁卡身处的这个地牢,建在领地内一个研究所一样的建筑旁边。
这个地牢十分奇特。偌大的房间内摆着两个铁笼子,从四周可以将笼子内部一览无余。鲁卡就在其中一个笼子里。
被带到这儿来的路上,看到走廊里还有若干个相同的门。如果说鲁卡看到的房门都是带有牢笼的房间的话,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可有不少。
不过,这儿似乎不只是用来关押人的牢房。
铁笼子异常地粗壮结实,恐怕连猛兽都难以从中脱逃。刚才趁蜜虫的药效还在,试着摇了摇栅栏,然而连咯吱的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明显是为了防止被关押者用蛮力脱逃。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阵风吹过的声音。应该是哪里有通风口。
“哈啊……我,居然搞砸了……”
鲁卡夸张地叹了口气。
这里恐怕就是莉迪曾经被关押的地牢。用于关押宿主的设施,身为人类的鲁卡根本无可奈何。
平时几乎不会群居的宿主居然会集体行动,恐怕是受雇行事。那么,指示她们抓住鲁卡的“那个人”,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总之,眼下鲁卡的问题是到底能否活着从这里出去。而这恐怕就要取决于抓捕鲁卡的那个人的考虑了。鲁卡自己倒是无所谓自己会怎样死死在何处——他把一切都认为是自作自受。但他不想半途而废地白白送死。
——莉迪应该不会来救他吧。
宿主不会为了什么事情而拼上性命。如果自己死了,花就危险了。虽然鲁卡的确是为了莉迪而前来侦察的,但她并不会因为讲义气之类的理由而来到这种地方营救鲁卡。
就算她不来,鲁卡也并不会心生怨恨,反而是因为落到了这步田地而感到愧疚。
“只能等着了”
不论是要被处刑还是拷问,他只能等待着状况发生变化。自己应该不会被丢在这里等到饿死。
开在墙壁高处的通风口细长而狭窄。那个大小恐怕连小孩子都无法通过。
——嗯?
鲁卡注意到从通风口处传来的风声中还夹杂有其它的声音。
他竖起耳朵,仔细地观察周围,似是要将黑暗看透。这时,他听到从某处传来细微的风声——不,那不是风声,而是呼吸声,十分安稳的呼吸声。
房间中另一个铁笼子的中央,有约摸一个人大小的暗影。
“有谁在吗?”
他冲暗影问道,只见安静的呼吸声止住了,接下来响起一阵锁链的摩擦声。
对面的栅栏里,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然后,那个东西慢慢地直起身来。
微弱的光照射进来,照亮了被囚禁的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幼小的少女。
比莉迪还要年幼,和刚成为宿主的多莉丝差不多大。她骨瘦如柴,两肋凸显,穿着像是医院里的检查服一样的衣物。
在光照到她的身上的一瞬,鲁卡差点以为她的头上着火了。他眨了眨眼,仔细观察轮廓,只见少女有着一头长至腰际的红色头发。
然后,在那上面。
——一朵鲜红的假花。
与莉迪相同颜色的鲜红色假花,正稳稳地开在她的头顶上。
看到她的假花,露卡心中半是惊讶,半是感动。
宿主的假花颜色各不相同,虽然其中也有比较接近的,然而如此鲜艳、甚至在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红色,鲁卡只知道莉迪一个——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相同的了。
不过,花的外形则与莉迪的不同,是一朵巨大的铃兰。射入的光线穿过蓬起的花瓣,看上去像一盏微微发亮的灯笼。
睡眼惺忪的铃兰少女正在揉着眼角。锁链则是配合着她的动作发出阵阵碰撞声。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拴住,而铁链的另一端则分别被用硕大结实的锁固定在笼子的四个角。
虽然铁链的长度略微多出一些,但也只是让宿主能够在牢笼的中央活动而已。

少女呆呆地望着鲁卡,似乎终于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被抓到了这里。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被抓到这里来了?”
她的声音是年幼的女孩特有的尖而细的音色,但话语却相当清晰而符合条理。
“我是鲁卡。在这个建筑前面散步的时候,被宿主们抓起来了。那你呢?”
听到鲁卡的反问,少女难过地摇了摇头。
“您是叫鲁卡吗。不过很遗憾,我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里”
看到悲伤地垂着头的少女,鲁卡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心中的跳动加快了少许。
“没有记忆……吗”
在变成宿主的一瞬间,就会将除了知识以外的所有个人记忆全部失去。虽仍知道不同物品的名称和道具的使用方法、包括地理以及科学的知识,但有关自身的经历还有家人的事情则会忘得一干二净。这是为了能让花更加便利地将宿主作为自己的手脚。
“是的。总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了,可又觉得不是”
恐怕,她是在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变成宿主的。
然而鲁卡还是难以拂去心中的不协调感。
花的种子若寄宿到身心健壮、不愿屈服的年轻人身上,便会立刻发芽。
如果寄宿到尚未产子的年幼女性身上,则会在经期被误导而发芽。
眼前的少女显然属于后者。但是,种子一旦寄宿到人身上,一般来说如果两个月内都没有发芽,则会失去发芽的能力。最长也只是等一年左右。
宿主会在这种地方发芽实属罕见——极少会有人接受花的种子而成为宿主。
偶然抓到的女孩子身上已寄宿有种子,在监禁期间种子发芽了……虽是巧合,但也不难想象。
比起巧合,认为她是出于某种理由而被抓获也许更为合理。
——是知道她会变成宿主才抓了她吗。不然就是……在这里被感染的。
莉迪最初的记忆,便是身处这个研究所的铁笼里。
难道说,这个少女也是出于与莉迪相同的目的,而被某人关进这里的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宿主们偶尔会来看我,但只是看一眼而已。我说请放我出去,她们也没有理会”
“……她们看到你,有没有感到吃惊?”
“我觉得她们并没有”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么就意味着来看她的宿主们早已知道她会变为宿主。
——宿主关押宿主。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当鲁卡思考之时。
“呜~”
少女突然发出一阵悲鸣——不过显然是刻意压低了音量——同时蜷起身子。铁链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
“怎么了!”
“我……”
她显得痛苦不堪。
“我肚子好饿。它说不能再继续饿着肚子了”
她缩成一团,用细弱的声音诉求着食物。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这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蹩脚的玩笑而已,然而鲁卡十分清楚她并非在演戏。
“那真是糟糕。你没有吃到足够的食物吗”
“是的。为了花,我必须吃得更多”
她说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花吃饭。让花开放——对于任何一个宿主来说,这都是最为首要的命题。无法为花摄取营养,对于宿主来说是非常严峻的问题。
“很遗憾,我身上没有吃的”
“这样啊……这个衣服,能不能吃呢”
“你还是别吃了”
少女正捏着身上穿着的受检服,认真地烦恼着。已经到了犹豫着要不要吃布的地步……如果鲁卡被和她关在了一起的话,要被吃掉的恐怕就是鲁卡了。
不过,这儿关押着宿主。这对于鲁卡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只要手里藏着花瓣,就能够抓住机会。既然如此费力地抓住了我,肯定是拿我有某种用途。那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虽然蜜虫的药效早已过去,不过如果能想办法弄到铃兰少女的花瓣,也能当作蜜虫用。
鲁卡一步一步地考虑着逃脱的计划——就在此时。
突然,响起了房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刺激着鲁卡的鼓膜。走廊里的光徐徐地灌进房间内,让刚刚习惯了黑暗的鲁卡的眼睛再次难以适应。
以为是宿主们来查看状况了的鲁卡迅速架好身姿,然而他错了。
他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见从被推开的厚重铁门背后蹦出来的,是他未曾预料的一张脸。
“啊、找到了”
“莉迪?!”
瞬间,鲁卡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眼前的人。
奇迹般地端庄的面容,妖艳的栗色卷发,鲜红而生动的假花。
不论怎么看,那都是如假包换的莉迪。
“……干什么嘛”
被鲁卡毫无顾虑的目光盯着,莉迪感到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你会来救我。而且还这么快”
身为宿主的莉迪,是绝不会跑到危险且毫无胜算的地方来的。就算来营救,也是要在调查过整个场所之后小心行动。
虽然面对好心救助的人这样说有些过分,然而莉迪还是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然后急忙地装作平静下来,掩饰刚才的笑容。
看到露卡能够理解莉迪——宿主的思考方式,她感到无比的高兴。
“我曾经被关在这里,所以知道牢房的位置,没那么危险的”
确实,如果已经知道内部的构造和目的地的方位,就相当于减少了很大一部分的危险。
“不过,还真亏你能潜入到这里来啊……不对,应该说是真亏你愿意潜入到这里来啊。弄不好会很危险的”
“稍微有点缘由呢。实际上——”
刚要讲述的莉迪的嘴突然固定住了。她的目光落在缩着身子待在牢笼中的铃兰少女。铃兰少女也望向莉迪。两名头顶鲜红色假花的宿主就这样互相对望着,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
“要救她”
莉迪轻轻嘟囔一句,仿佛发烧的病人说胡话一般。
“咦?”
鲁卡的疑问无济于事。莉迪转身背对鲁卡,向对面的牢笼冲去。
她一下子攀附在铁栅栏上,犹如磁石被铁块吸引一般。
“要救她!呐,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啊,居然瘦成这个样子!你一点东西都没吃吧!真是,太过分了……”
鲁卡发现自己难以合拢张开的下巴——甚至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对于宿主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己的花。就算其它宿主的处境再如何悲惨,最多也只是眨一下眉毛,绝不会表示出同情。这正是莉迪自己亲口讲述的,花的生活方式。
然而眼前的莉迪却显得截然相反。
她是如此地拼命,以至于将心中所想的话语全部都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如此地拼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别的宿主。
与此相对,铃兰少女也是一副感慨至极的样子,泪汪汪地看着莉迪。那目光仿佛望着母亲的女儿,又似遇到白马王子的少女。
“等一下!”
话音未落,莉迪的栗色长发开始卷曲。其中一缕发丝的尖端仿佛被搓捻一般缠绕起来。
莉迪将那一缕头发伸入了牢笼入口处的钥匙孔中。
——这就是莉迪说的“万能钥匙”吗。
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被她随心所欲地操纵着,灵巧而不失力量。
只要伸进钥匙孔,不论什么锁都能打开的万能钥匙。
不消片刻,响起了锁被打开的声音,莉迪立刻飞扑进牢笼中。
然后再次用相同的方法,转瞬间便将束缚着少女四肢的锁解开,让她重获自由。
鲁卡反复思考着刚刚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景象。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莉迪并不只是表现出了同情和关心——而是通过实际的行动救助了铃兰少女。
一般来说,宿主是绝不会自发地救助其它的宿主的——至少在鲁卡的常识中是如此。
那他刚刚看到的这一幕又该如何解释?
“啊啊……”
少女感慨着瘫坐在地上,享受着四肢重获自由的快感。而莉迪则是充满爱意地将她抱在怀里。
“谢谢您……真是……谢谢您……”
少女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语,如诉如泣。莉迪无言地轻抚她的头,仿佛在帮她整理头发。
鲁卡呆呆地望着相拥而坐的二人。终于,莉迪抬起头望向鲁卡,脸上是难堪和混乱交杂在一起的表情。
“你认识她?”
他以为莉迪是出于某种缘由救助了她,然而莉迪摇了摇头。
“……不是。……那个,鲁卡”
她似乎在拼命寻找最为恰当的表述。
莉迪的视线在虚空中游荡,搜寻着答案。
“刚才,我,救了这孩子……对吧”
“是啊”
“怎么办啊。我,感觉好幸福”
莉迪一副难以相信自己的感情的语气。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是一个宿主会做出的行动。
“可、可是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宿主,为什么,我,那个——”
“总、总之先冷静下来”
有些狼狈的莉迪仍然小心而安稳地抱着怀中的少女。
她的这副样子虽然十分新鲜,但现在可不是悠哉地观察的时候。
“总之先逃出去吧。把那个孩子也带上。所以快点把我也弄出去”
听到鲁卡如此说,莉迪似乎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把鲁卡晾在了一边。
她双臂抱着无名的宿主少女,来到了鲁卡的牢笼旁。
和刚才一样,将一缕头发伸进钥匙孔,转眼间便打开了锁。
“抱歉了”
钻出落地窗的鲁卡表示歉意。毕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连累了莉迪。
“那倒没关系,可你是怎么被抓住的?能把鲁卡抓住,还挺有本事的嘛”
“简单说来就是被偷袭了。对方是五个宿主”
“走在建筑前面的路上的时候,突然被摆了一道吧”
“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对于鲁卡遭袭的地点和方式,莉迪莫名地用充满自信的语气断定。
听到鲁卡不可思议的反问,莉迪的眼中闪现出光芒。
“鲁卡,你有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树木?其中有一半左右是樱桃树”
“樱桃?……樱桃怎么了?”

“没想到呢,你居然不知道?有些植物能够隐藏宿主的气息,樱桃树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它们能够将宿主的呼吸声吸收掉,让人无法听到。如果对方藏在树上,那就根本无法发现”
听到莉迪的这番说法,鲁卡想起了某个事情。
作为猎花人工作时,鲁卡曾经浏览过一些有关花的资料。当时只是为了能够更高效地杀死宿主罢了。
“啊啊……我记得以前看过相似的内容。因为看着有点可疑,就没有太在意”
“我们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生命的气味’,但普通人是很难察觉‘气息’的。不过它确实存在。不只是宿主,身经百战的人也经常能够在意识的某处感受到生命的气味”
生命的气味——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没记错的话,是多莉丝曾经说过的话。
宿主似乎能够凭借本能感知到“生命”。他们能够借此知道他人的死期,或者察觉到隐蔽起来的敌人。
如果说所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着类似的感觉能力,再加上像鲁卡这样的擅长战斗的人会无意识中使用这种能力,那么藏在樱桃树后面发动的奇袭可谓极为有效。
“可恶,如果我当初记住了,就能更小心一点——”
“没关系啦,反正平安无事就好。现在知道了,下次就没问题了吧?”
相较于悔恨的鲁卡,莉迪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与其因过去而后悔,不如现在吸取教训,以后灵活运用。正因宿主的生命苦短,他们才能够将这种思考方式贯彻到底吧——但它本身却是不容置疑的一条真理。
“也是呢。那我就这样想好了”
鲁卡叹了一口气,卸掉肩膀上的力道。
在靠近植物的地方有可能难以察觉到宿主的气息。只要好好记住这一点,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就能——
“……嗯?”
心中又出现了一丝疑问——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种那个樱桃树……是为了让看守人员抓捕通过建筑前面的人吗?”
在与宿主相关的设施前,种植与宿主相关的植物。很难想象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
“应该不是。我逃跑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看守的宿主”
“那,难道说那是用于奇袭的据点吗”
“如果是让宿主看守的话,那些树还不如没有。如果有宿主从外部接近,就能尽早察觉生命的气味了。有这么多樱桃树干扰,反而会失去先手的机会。如果只是为了看守而设置隐蔽点,只要零散地种几棵就够了,没必要种得那么密实”
“啊啊,这样啊。那就是说另有目的了……”
莉迪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被莉迪抱着的铃兰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交替望着两人的脸。
走廊里至少还有十个与这里相同的房门。如果说每个房间关押着两名宿主,那么这儿至少有二十名以上。那些樱桃树的作用恐怕是让外部无法察觉内部的情况。
“感觉不对劲啊。这个栅栏也好……有一种在管理着宿主的感觉”
“应该和你想的差不多,原本就是用宿主做人体实验之类的地方吧”
“‘原本’?”
这个说法令人在意——莉迪使用的的是过去式。
“总之,这个给你”
她把鲁卡被抓获时失去的短刀和蜜虫的小瓶递给他。
“就放在牢房外面了”
“帮大忙了。我还以为被他们拿去了”
接过武器放回衣服内原本的地方时——鲁卡感到指尖一阵轻微的麻痹。接下来的一瞬,他感到整个身体萎靡不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虚脱。全身的感官变得迟钝,有一种即将消逝的错觉——蜜虫的药效终于彻底过去了。
“……蜜虫的药效过去了。莉迪,能再给我一片花瓣吗”
鲁卡拼命忍受着眩晕说道,身上满是冷汗。最近在服用蜜虫或假花花瓣后,开始出现后遗症了。在敌方的腹地出现这种状况是极为危险的。
不用蜜虫而是莉迪的花瓣,是因为蜜虫并不是总能得到手的。只要有可能,就会尽量使用花瓣代替。
“等一下,现在还是不要这样做为好。反而会被怀疑的”
“那是什么意思?”
莉迪犹豫了片刻,似乎不知该如何说明。
“实际上,我并不是悄悄潜入这里的。我过来看一下情况,结果她们很郑重地出来接待,我是从正门进来的”
她显得有些困惑。若照她所说,整个过程就显得相当唐突而不合逻辑。
“…………搞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所以才能进来到这种地方吗。
莉迪似乎也没有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之快过来。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发生了一些意外状况”
她的语气令人不安。
正当鲁卡准备跟在莉迪后面走出房间时,突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向他袭来。
“…………!?”
鲁卡立刻伸出手,总算是避免了撞个鼻青脸肿。全身被汗浸湿,心脏似要破裂般猛烈跳动。
“你还好吗?”“请问您还好吗?”
从前方和后方分别传来了问候声。鲁卡被莉迪的头发拽住手站直了身子。
“……啊啊。还算好……”
他踉跄了几步,总算是站稳了。
——蜜虫喝太多了吗……不过,没有蜜虫就没法战斗啊……。
后遗症的出现是危险的征兆。本来应该立刻停止服用蜜虫,并控制后续的服用次数和频率,而即便是这样也难说还能撑几年。当然,鲁卡并不奢望能够长生不死,但至少希望能够把剩余的生命用在正确的地方上。


三  宴会


如果要逃跑,至少应该先确认所谓“异常情况”是什么。这样想的鲁卡跟着莉迪侵入地牢旁边挂着“研究楼”牌子的建筑物里。
只见里面挤满了宿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一向冷静的鲁卡,看到这幅异样的光景也感到了一丝恐惧。
宿主通常是藏身于社会的狭缝中生存,并且单独行动。
就算认识了其他宿主,也绝不会与他们结为伙伴。群居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负担。鲁卡干猎花人这一行工作也有很长时间了,但他从未见过在一个地方聚集有好几名宿主,然而这里——全都是宿主。
这些人中,有像莉迪一般大小的孩子,也有看起来比鲁卡年长的人,而她们全部都是女性。
在走廊中漫步,或者随意地坐在地面上,吃着东西,或者是从房间内探出头,注视着鲁卡一行人。
仅一眼扫过去就有十余人,头上的花有白色、蓝色、紫色、黄色、橙色,五彩纷呈,眼花缭乱。而根据声音判断,整个建筑内至少有数倍于眼前的宿主。
“这儿原本就是这种地方吗?”
“怎么可能。我从这儿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有其他的宿主。只有一些感觉怪异的研究员和目光凶恶的保镖而已”
莉迪悄声对鲁卡说,她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中。
“就算你开了锁,你是怎么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的?跟他们拼命吗?”
“怎么说呢,还有许多不是宿主的人也被抓起来了,我就把他们的牢房也打开,让他们逃跑,然后趁着骚乱逃出来了”
说白了,就是假装救人而趁乱逃离。
“那些人都是……被播种的人们吗”
“应该是吧。被抓的都是年轻的女性”
在某处被接种的宿主预备军——亦或是某种人工感染实验的对象。线索恐怕就藏在这个研究楼里。
刚一进入研究楼, 就只看到毫无生机的走廊和死气沉沉的门。
莉迪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面,随后是鲁卡,被囚禁的铃兰少女殿后。
而鲁卡的手腕上,则缠绕着刚才牢房里面的铁链。这是莉迪看到研究楼里面只有宿主之后的提议——这样看上去,仿佛鲁卡正在被她们带走一样。
而实际上,这个方案效果显著。三五成群的宿主在刚看到鲁卡时虽都露出了怀疑的 目光,但在看到他前后夹着的两个宿主之后便似乎理解了什么一般,然而仍然有些怀疑不过还是默默地为他们让出了道路。
宿主们对待莉迪的样子,似乎是在接待某位尊贵的大人一般。有点像在一个军队里,不论长官做了怎样奇怪的举动,区区一个士兵是无法提出任何质疑的。
“为什么她们都这么抬举你啊?”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认错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趁她们还没有发现,把该干的事都干完?”
“没错”
莉迪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同时好像是在寻找某一个房间。
而鲁卡则是一边装作盯着前面的莉迪的后背,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
宿主们似乎是生活在这个建筑内。
向敞着屋门的房间里瞟了一眼,只见长椅上搭着毛巾和晾晒的衣物,看来她们是住在这里。相当于是一个集体宿舍。
然而其中却放置有办公用的桌椅,比起宿舍更像是研究室。而坐在上面有吃有喝的宿主们看上去并不是在工作,只是随心所欲地放松着身心而已。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
鲁卡感觉自己不小心闯入了某个只有宿主存在的异世界。
“找到了”
在一楼的身处一个房间前,莉迪停下了脚步。
门上树木的纹路依然清晰,上面挂着一个“记录室”的牌子。虽然挂着两个锁,然而已经损坏,似乎是有人用力撬开过。
推开门,从里面飘出一股土壤的气味。感到疑惑的鲁卡进入房间之后立刻便明白了。
房间的入口附近的一个狭长的区域内摆着几个薄木板箱,里面装满了似乎是刚挖出来的蔬菜,上面还沾附有泥土。
摆着蔬菜的入口附近同样放置着几把椅子和桌子,房间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像是书架一样的架子。小巧的窗户紧闭着,似乎是防止书籍遭到破损,而这也间接地营造了一个适于保存食物的良好环境。
“有吃的……!”
摇摇晃晃的铃兰少女的眼中绽放出光芒,她推挤着鲁卡,不顾一切地想要进入房间。
她一下子坐到蔬菜前面,抬头望向莉迪,目光中满是期待。
“啊——,也对呢,吃了应该也没关系吧。虽然说都是生的”
“怎样都好,我好想吃!”
“那,就吃吧”
虽说莉迪并不是这些蔬菜的所有者,然而得到了许可的少女立刻便开始不顾一切地吃起了蔬菜。她以近似于吞咽的动作,将仍带有泥土的生芋头不停地填进肚子里。
转眼间一个箱子就空了,少女马不停蹄地打开第二个箱子。她吃的食物体积明显大于自身的体积,然而她的肚子却完全没有鼓起,似乎是以与摄入相同的速度进行着消化。
——可是,莉迪为什么要救这个孩子?
对于救助一事,鲁卡并不反对。
然而让他不解的是莉迪的想法。按照宿主通常的逻辑,她们并不会想要去救助其他的宿主——因为那样做只会耽误事。
“鲁卡,来这边”
解开了手上缠绕的铁链,正观察着铃兰少女的吃相的鲁卡,看到浏览着书架的莉迪向他招手,便跨过成堆的蔬菜,来到房间的深处。
这个房间乍一看上去像是个小型的藏书室,里面也确实如门口上的牌子所写,保存有许多实验记录和研究报告等资料。莉迪身边则是堆满了盖有“极密”“机密事项”等红色印记的手写资料。
“和我想的一样,这儿果然是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
她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有关宿主的代谢作用的研究总结报告。鲁卡越过莉迪的肩膀阅读其内容。虽然符合研究报告的格式,但既没有写研究机构的名称,也没有写研究人员的姓名,不能不让人起疑。
“连内部文献也没有署名呢。还真是小心行事。嘛,在这个城市里会这么做的——”
“也只有风见鸡了吧”
鲁卡断言。
他从莉迪手中接过资料,快速地翻阅,并与自己的记忆对照。
“我看过这个研究报告,是我在当‘猎花人’的时候读的。不过我看到的是活字印刷的成品……也就是说猎花人从风见鸡这里买了情报。既然原稿在这里,就说明这儿恐怕就是风见鸡的研究设施”
据说风见鸡有好几处用于研究宿主的设施。既然如此,作为总据点的卡特多拉尔里面有这么一个研究所也不足为奇。
莉迪一脸感慨地听着鲁卡的讲述,最终皱起了两片精致的眉毛。
“不过,还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宿主能够自由地在宿主研究设施里面活动呢?为什么从刚才开始除了宿主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宿主占领了这里一样。
就算没有说出来,露卡也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资料室已变为粮仓,资料上落满灰尘。
曾经,有人将这里当作资料室使用。然而,如今使用这个房间的人对资料的价值视而不见,仅仅是将这里用作放置物材的地方。如果这个研究所仍然是归风见鸡管辖,他们一定不会如此草率地对待这里的。
崇尚个人主义的宿主们会成群结队地出行,向本应处于主导地位的风见鸡举起反抗的旗帜,最终占领了研究所。这太荒唐了——虽然无法如此断定,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它的背后一定有某个非同寻常的“契机”。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总、总之……找一找有没有关于莉迪的记录。然后快点逃吧”
话音还没落,从走廊里便传来数人的慌张的脚步声。
由于声音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辩出究竟有多少人,但能够知道那些人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莉迪,给我花瓣!”
“嗯!”
鲁卡迅速拔出短刀,将莉迪递过来的花瓣放进嘴里。
喉咙传来一阵燃烧般的剧痛,手上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此即力量的证明。
在花瓣完全起效时,鲁卡已来到了窗户边。
“喝啊!”
他纵身一踢,撞向紧闭的窗户。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屋际,弯折的窗框在空中划出数个轨迹。
外面的空气霎时涌进满是泥土味的房间内。
鲁卡从被踢开的窗户跳了出去,莉迪抱起仍然忘我地吃着第四箱芋头的铃兰少女紧随其后。
调出去后,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场地,潮湿的地面上散落着树叶。透过对面稀疏的树丛,能够隐约看见邻家的住房。
刚准备跑出去的鲁卡急忙刹住了脚。
——这也是樱桃树吗!?
似是要印证他的猜测,刚停下来,从头顶上便降下三个人影,堵住了他的去路——正是刚才抓住了鲁卡的哨兵宿主。
她们只是摆出了战斗的姿势,并没有袭击过来。一开始就只是想要截住鲁卡他们。
“……到此为止了,入侵者。把那个孩子还给我们吧”
“噫!”
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凛然的声音。明白那个人所说的正是自己的铃兰少女不由得发出悲鸣,浑身僵硬起来。莉迪似要掩护她一般将其抱住。
“放心吧。只要你不乱动,我就会保护你”
莉迪在少女的耳边轻声说道,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铃兰少女则是紧紧地贴在莉迪身上。
“好的。那、那个……还请小心”
她的声音中透出不安与纤细。面对如此的状况,铃兰少女担心的不只是自己的花——还有莉迪。
看着那样的她,莉迪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
“你是在担心我呢,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和鲁卡都很厉害的”
然后,她疼爱般挠了挠少女的头。
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她们居然还会互相担心。鲁卡越来越搞不懂了。
但现在可不是悠闲地考虑这些的时候——从记录室坏掉的窗户中出现了一个宿主。
是一名女性,看上去比莉迪稍微年长一些。
身材纤细却仍凹凸有致,五官精致端庄,碧色的双眼清澈而冰凉,显得相当理智,两片厚重的嘴唇勾勒出一丝妖艳的印象。波浪般的长发在在细细的脖颈后扎成一束,自然地垂下来。
腰部挂着一柄并非装饰用——似乎是用于礼事的细剑。她全身的服装最为惹人注目——穿着一身令人感到不适的红色大衣,仿佛是将医生穿的白大褂全部染红了一般。
然后,她的头上居然是——
又是一朵鲜红色的假花!?
那颜色与莉迪和铃兰少女的花的颜色一致,是鲜艳热烈、燃烧般的红色。鲁卡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像莉迪的这般鲜艳的红花——没想到仅今天一天就又看到了两个。
她的花似是将蒲公英整个染成了红色一样,长在头的左侧部,乍一看像一个奇特的发饰。
红衣女子身后又跟着两个人。她们同样是抓捕鲁卡的宿主。
在五名宿主的环绕下,红衣女子向前迈出一步,拔出细剑。
把铃兰少女还回来——她如是说道。就算还回去,她恐怕也不会放过鲁卡他们——也就是说,这个少女还有利用价值。
看上去,这名红衣女子在指挥着其他的宿主。宿主居然会服从于其他宿主,这同样是相当奇怪的事情——说不定占领了这个研究所的就是她。
鲁卡手握短剑开始周旋,同时观察着对方。
——鲜红色的花,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莉迪得到了郑重的接待,以及,眼前这个女子统领着其他宿主。这二者之间可能有某种联系,但鲁卡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在鲁卡思考之际,红衣女子仍在一点点缩短着距离。
鲁卡以为他们会就这样进入战斗——然而她在靠近到距离细剑的有效攻击范围只有一步的时候,突然仿佛被惊雷吓到一般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
“怎么会……”
她脱口而出,目光固定在莉迪身上。
鲁卡对于这个反应并不陌生——一如莉迪在地牢中遇到铃兰少女的时候。
莉迪,以及她怀中抱着的铃兰少女,也露出和红衣女子相同的表情——仿佛受到至深的感动一般、交织着惊愕和慨叹的表情——望向她。
“鲁卡,你要和她打吗?”
莉迪问道,她依然盯着红衣女子,怀中抱着铃兰少女。
“除非她们突然抛弃对立走向友好了,不然应该免不了要打一场”
“这个红衣服的女的,能不能不要杀她?”
鲁卡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而如此说的莉迪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嘴。
“我本来就没打算杀她们。万一在这城市里面开花了的话麻烦就大了”
“这样。……太好了”
从莉迪的声音中,能够听出她一边是安心, 另一边则是困惑于自己的这份感情。不知为何,莉迪怀中的铃兰少女同样是一副安下心来的样子。
“你居然说‘太好了’……她可是敌人啊?”
莉迪是宿主——这一点毫无疑问。
对于宿主来说,最应优先考虑的,便是自己的花。
在战场上,首先需要保护的便是花。按照常理,根本无暇也无需顾及敌人的安危。
“没错,但是,那个,因为和这孩子一样”
红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动摇的神色。
总之理由暧昧不明,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她不希望那个红衣女子死。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虽然不太明白,但你是想让我绝对不能杀害她对吧。那你能和她打吗”
“不行”
既然不想让她被杀,那就你来和她打好了——鲁卡这样打算着,但即刻被否定了。
“……果然啊。那就拜托你对付其他的家伙了。最好不要杀掉,开花就麻烦了”
等这事解决了,一定要好好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铃兰少女紧紧抓住莉迪,有些担心地望着鲁卡。
虽然是在当着敌人的面交谈,鲁卡仍然摆好架势以便随时应对攻击,然而对方依然没有动静。
红衣女子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其他的宿主虽然感到困惑,但因为红衣女子没有动作,也不敢贸然行动。虽然不清楚是如何办到的,不过红衣女子的手腕可见一斑。
终于,红衣女子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
“那边的宿主一定要活捉。千万不能杀掉!”
“咦?……啊、明白”
“了……了解”
听到怪异的命令,虽然感到疑惑,然而手下(看上去如此)的宿主还是点头应允。
“她们也是一样?”
鲁卡同样感到困惑不已。莉迪和红衣女子似乎都希望对方能够生存。
“给我上!”
红衣女子一声令下,点燃了战斗的导火索。
所有的宿主一齐向鲁卡杀过来。
红衣女子恐怕无法对莉迪出手——那么她的行动就是有限的了。
其他宿主想要执行命令,首先考虑的便是解决掉次要的家伙,减少敌人数量……恐怕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眨眼间,鲁卡便解读了六个人的动向。
——棘手吗?不……
莉迪静静地望着鲁卡。她的表情仿佛在说,鲁卡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用力踢向地面。
跳到最高处时,鲁卡抓住研究楼二楼窗户向内凹陷的沟壑,攀附在上面。
她们的动作都在一个平面上,这使得鲁卡能够利用得到强化的跳跃能力向上躲避。
研究楼共有三层,跳到楼顶有些困难,但攀附在墙壁上还是比较轻松的。
“呀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鲁卡低头向下看,地面上便已传来一声惨叫。
紧随着惨叫声的,是“咯嚓”一声听着有些不安的声音。
一名宿主想要从莉迪身旁穿过,却被头发缠住了全身。妖艳的栗色长发卷住白花宿主,将其吊着送到莉迪的面前。
莉迪抱着铃兰少女,两只手都腾不出来,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结果大意了。
被缠住吊起来的宿主眼睁睁地、束手无策地看着莉迪的头发将自己的腰、肘、膝盖分别向原本不可能扭曲的方向扭曲。
看到这一幕的六个宿主难掩惊愕之色。即便对于宿主来说,莉迪的头发似乎也是一个脱离常识的武器。
紧接着,莉迪毫不留情地将弯折的关节绞断。
就算身体有着超强的回复力,也无法将被绞断的肌肉和筋骨恢复原状。无法回复的重伤——虽然还活着,但已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响起了若干个声音——那是将恐惧召唤至战场的声音。
然后,莉迪解开了束缚,将无力的宿主扔了出去,落到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关节被废掉的宿主无法动弹。虽然没有死,但已翻起白眼,吓得失禁,口吐白沫,陷入了昏迷。鲁卡避开呆愣着的宿主们,跳落到莉迪的身旁。
“我可没杀她哦?”
看到鲁卡盯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宿主,莉迪辩解般说了一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人遇到危险会本能地防御。鲁卡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这是最为快捷省事的方法。他认为莉迪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面对敌人绝不手下留情,这是宿主的特性。
但为什么莉迪无法对那个红衣女子这样下手呢。
“好厉害!好强!好帅气!”
“哎嘿嘿。是吗?”
铃兰少女天真无邪地拍着手,崇敬地望着莉迪。莉迪似乎也并不讨厌。
两人微笑着互相凝望的瞬间。
莉迪略微向红衣女子以外的四人瞥了一眼,她们便顿时作鸟兽散。
将宿主强大的身体能力全部用于逃跑,头也不回地如旋风般消失不见。
剩下的五个人如果配合得当,说不定还是能赢过莉迪的。
然而,说不定自己就会在战斗中被杀死。这令她们害怕不已。用头发把人像折纸一样折起来的怪物,自己是绝对不应该与之为敌的。——宿主的思考不过如此。
问题仅仅是谁先逃跑而已。只要有一个人逃跑,剩下的人自然便知道了自己被杀死的概率变得更高了,那么继续战斗便是相当愚蠢的选择。
留在鲁卡等人面前的,只剩下倒在地上不时抽搐的宿主,以及呆呆地站着的红衣女子。
然而,红衣女子脸上的表情并非恐怖或绝望,而是其它的什么。
“我们也要跑路了”
鲁卡和抱着铃兰少女的莉迪自然地形成背靠背的姿势开始撤退,同时警戒着退路上的樱桃树和红衣女子。只见红衣女子立刻做出了反应。
“等一下!”
她向鲁卡跃过来,趁势刺出手中的细剑,瞄准他的脚。鲁卡慌忙用短刀挑开剑峰,并踩住剑身。
“你为什么没有逃跑”
不仅没有逃跑,而且还孤身一人发动进攻。
实际上,她虽然在盯着鲁卡他们,然而早已留下冷汗,嘴角也在微微发颤。她很清楚自己和自己的花都处在死亡的边缘。
“……那个头发是怎么回事。好好给我讲一讲吧”
“咦?你是要问我吗?不是这个孩子?”
红衣女子没有回答。看来她同样十分在意莉迪的头发。
她一边抽泣般喘着气,一边将被鲁卡踩住的剑拔出来,后退半步,将持剑的右手举在面前,然后开始不停地突刺,似是要牵制鲁卡的行动。
她拖着脚,以小步伐进行突刺,闪出道道银光。鲁卡一边躲避,一边后退。
对方的攻击都没有瞄准要害部位。之前明明是不惜杀掉鲁卡也要夺回铃兰少女,但从刚才那一句“好好给我讲一讲吧”来判断,似乎是情况发生了变化——只是想让他们吃点苦头,然后进行逮捕。
然而,她并不擅长用剑。
每一次攻击都相当快,但那只是宿主得到强化的身体能力使然,两次攻击之间仍留有相当的力量,动作迟缓而不连贯。
在第七次的突刺时,鲁卡向前迈出一只脚,弯下身子躲过了攻击——并没有后退。
细剑从胸前擦过,鲁卡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刀向上击打。
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划过空中的细剑一头栽在鲁卡身后的地上。
失去了武器的她趁势转换为近身战。
她一把抓住鲁卡的胸襟,将他硬拉到自己面前,打算近距离击打脸部。
击打这一攻击基本上属于格斗术的一种,然而在蜜虫服用者和宿主之间超快节奏的战斗中,则要必须考虑清楚——因为想要给予足够力量的打击,必须要先将手臂向后挥,以获得足够的加速距离。
但在使用如此大幅度的招数时,却没有束缚住鲁卡的双臂——这是致命的错误。
鲁卡立刻将手中的短刀向上突刺两下,将红衣女子的两个手臂分别贯穿。
“呜!”
红衣女子发出短促的悲鸣。
看到她的力道放缓后,鲁卡缩起身子腾出空间,然后用肘部一口气撞过去。
肘部陷入女子的胸膛,集中释放在一点上的冲击将她的肋骨撞断数根——然而力道并未止于此,女子的整个身体都宛如被扔出去的纸团一样飞出很远,在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滚了数圈后,撞上瘫倒在地的宿主。
“……这家伙好弱啊”
这种说法或许有些过分了——她出场的架势那么大,却根本不是对手。
在一旁看着的莉迪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躲在她怀中的铃兰少女同样一脸不安。然而很遗憾,她们担心的并不是鲁卡。

“鲁卡,你没把她杀掉吧”
“放心吧。幸亏她还算有两下子”
对方受了多重的伤,通过击打的感触就能够明白。
虽然暂时无法动弹,不过既然是宿主,那种程度的伤用不了一天就会痊愈。
听到鲁卡的回答,莉迪松了一口气。
红衣女子缩着身子,抽泣般喘着粗气。虽然有些担心折断的肋骨有没有伤到内脏,但看她没有吐血,应该没问题吧。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复。
鲁卡再次打量起四周。差不多应该有人听到惨叫声而赶过来了,然而眼下仍是一片静谧。也没有人从记录室中现身。
正当他准备催促莉迪离开这里的时候——
鲁卡突然僵住了,他感觉脖子上似乎被人架了一把刀。
但他立刻明白那只是错觉。然而刀刃的锋利和冰凉似乎仍然残留在皮肤上。
令人膝盖打颤的威压感。
切身感受到的浓重杀气。
掌心已被汗液浸湿。快逃,鲁卡心想。快些逃跑,跳过那个墙壁,逃到对面的街道。
但他没能这么做。感受到气息的同时,他反射般转过身来。
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旁边,跪着一名宿主。
整齐利落地穿着一身似是参加夜会用的蓝色礼服的……一个男子。
——男性宿主!
鲁卡的大脑中闪过“糟了”“危险”等表达惊惧的单词。
男性宿主十分稀奇,因为很少有花会将男性认作宿主。只有经过一定程度锻炼的年轻男性才能够成为宿主。当然,如果女性具备相同的条件,则也不需要等到每月一度的经期便可以成为宿主。
总之眼下的问题是——男性宿主无一例外地很强,而且强得离谱。
男子肤色略黑,身形结实。鼻梁高耸的脸上留有些微的胡须,表情显得十分哀愁。发色更偏古铜,略长的头发宛如狮子的鬃毛。
而最为显著的,则是他的假花。
巨大的假花呈喇叭状,外形接近芙蓉,大小超过他的头,仿佛中世纪的骑士佩戴的花哨的头饰。花瓣的头部形成褶皱扩展开来,整体给人一种南国之花的感觉。
它的颜色是鲜红色。
这已经是第三个鲜红色的假花了——算上莉迪的话就是第四个。
男子在检查红衣女子的伤势,表现得颇为关切。
仅仅如此,却在释放着令鲁卡动弹不得的威压感。
“你还好吗,玛丽埃拉”
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被称为玛丽埃拉的红衣女子一边咳嗽着一边张开嘴又合上,似乎要说些什么。
“够了,好好休息吧”
听到男子的话,玛丽埃拉似乎安下心来,失去了意识,如同木偶断了线一般。
见此,男子抬起头,黑暗的眼眸捕捉到鲁卡的身影。
若细看的话,他的眼睛没有那么黑,然而鲁卡想不出其它的形容方式。那是常人难以看透的、深不可测的、深渊般的颜色。
“‘无花首(petalless)’的青年啊。伤害了我的姐妹般的玛丽埃拉的罪过……就用性命来偿还吧”
冷静的话语中透出明确的怒气。
四周的空气仿佛带上了电。
惹他生气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鲁卡如今已彻底明白了。他紧咬牙关,按住发抖的手。
“那是正当防卫……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吧”
鲁卡故意说得饶舌,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个男性宿主,自己感到了恐惧。
那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鲁卡本来就不怕死。这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恐惧——面对绝对强者的畏惧。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思考。
男子漫不经心地向鲁卡迈出了一步。
随和的、仿佛是散步一般的步伐,乍一看上去似乎破绽百出。
然而,在听到他脚下落叶破碎的声音时,鲁卡已经明白自己会输了。
“鲁卡!”
听到背后莉迪的叫声,他才动起来。
仿佛是以那叫声为信号,男子魁梧的身躯突然间一闪。
随着古铜色的头发飞舞,他冲向鲁卡的怀中。
男子向鲁卡伸出手——是要把他撕裂吗?还是打碎?
鲁卡用短刀砍向男子的手臂,似是要缠住一般。男子向鲁卡的侧边闪避,躲过攻击。
鲁卡的目光跟随男子的运动——的时候。
他突然感觉后背传来撞击。
刹那间,仿佛世间万物的流动都变得极其缓慢,时间似乎被无限延长。
男子早已绕到了他的背后。鲁卡的目光跟不上男子的速度。
鲁卡立刻明白撞上自己后背的是对方的鞋。背部的冲击传递至脊柱。
——糟了!
为了减轻踢击的力量,鲁卡迅速顺着被踢出去的方向跳跃。
五脏六腑在碎裂,骨骼被折断,身体飘在空中。
爆炸般的疼痛驰遍全身——

由于被踢飞的冲击,自己似乎昏迷了一会儿。
回过神来,鲁卡发现自己瘫倒在研究楼的墙边。
墙上有鼻血的痕迹,似乎是被踢出去后脸部撞到了墙上。
全身上下仿佛被铁锤打过一般剧痛,嘴中则是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刚想吸一口气,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从嘴里喷出血液,还有破碎的牙齿。
感觉被折断的后背传来热流。虽然立刻接住,但身体仍然难以承受,发出被碾压般的声音。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听到什么东西被抽出来的声音。恐怕是玛丽埃拉掉落的那柄细剑。
传来了脚步声,一步,又一步。男子正在悠然走近,准备给鲁卡最后的一击。
——可恶……身体无法动弹。
这样下去的话会变成如何,答案过于显而易见。
鲁卡一边发出不成叫声的声音,一边试图站起身来。他扭过肩膀,面向男子。
然而这已是极限。他背靠墙瘫坐下来。
男子反手持剑。硕大的假花在风中摇荡。
他静静地靠近,毫无犹豫,瞄准鲁卡,准备挥下手中的剑。
“住手吧”
但剑并没有刺下来。
“嗬……”
莉迪的头发缠住了细剑以及握着细剑的男子的手,将其按住。
然后,她插入男子和鲁卡的中间。当莉迪出现在眼前时,男子的力量明显地放缓了。不远处,铃兰少女正在一脸担心地望向这边。
“头发会动吗。原来如此……”
男子的目光转向莉迪。他的眼中似乎早已没了鲁卡。
他正在盯着莉迪——以及她的头发。
然后,他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鲁卡没有杀死那个女的——玛丽埃拉。这样就扯平了吧”
莉迪抬头瞪着男子。她在发怒,但那并不是针对敌人的怒气,更像是妈妈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被莉迪呵斥的男子眯起眼睛,露出了笑容。
“哼,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放过你吧”
他丢下手中的细剑,莉迪立刻用头发将其扔到远处。
男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面前的莉迪——尤其是她的鲜红色的假花。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是生在这里的宿主。名字是莉迪”
男子轻抚胡须,嘴里似乎在重复着“生在这里”。
“阿克。这是我的名字”
“啊,是吗”
莉迪无视阿克的自报家门,蹲在鲁卡的面前。
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阿克面前,显得极为不谨慎,但她似乎确信着阿克不会在背后突然发动攻击。不过就算被偷袭,她也可以用头发反击。
“鲁卡,能动弹吗?”
莉迪显得并不是很担心。说不定这也是出于对鲁卡的信任。
“还……好、吧,……大概……”
鲁卡用沙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挤出一句回答。
不等听到回答,莉迪的头发便开始骚动,将鲁卡的全身包裹住。
然后,他便被头发抱了起来。
身体仍然保持着平衡,没有增加负担。
“莉迪,你到底‘知道多少’?”
阿克仍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然而有些谨慎地、试探般地问道。
莉迪讽刺般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烦着呢”
她用头发抱着鲁卡,来到咽着口水紧张地望着他们的铃兰少女身边,将她抱在身体一侧。
离开前,莉迪回头看向阿克,丢下一句话。
“你虽然显得游刃有余,但如果我一开始就护着鲁卡的话,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吧?”
阿克没有回答——然而这已便是回答。
“果然呢”
莉迪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接着便跳过了墙壁。
阿克则伫立在原地,丝毫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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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贰 喧嚣的城市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6-1-4 17:44 编辑

一  温暖的幻觉


狭窄的房间内,鲁卡躺在床上,莉迪和铃兰少女则是随意地坐在地板上。从刚才开始,两人就一直在翻着莉迪的日记本。行李堆在墙边,房间内已然没有多余的地方。
鲁卡他们投宿的旅团建在小巷的深处,外形狭长,共有四层。明明是比那些大街道上的古建筑后建的,却给人一种老旧而焦黑的感觉。
建筑是由砖瓦适当地搭建而成,一楼兼作为酒店和食堂。桑泽联邦里,大多数旅店都是这个结构。
外面虽已至正午,但因光照差,房间内有些昏暗。
“呼……太好了,腿能动弹了”
鲁卡稍微动了动脚趾,低声嘟囔。
后背骨折时,脊柱受伤最为危险。一旦神经受损,很有可能导致高位截瘫。受到攻击时即刻采取了防守的姿势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脚部能活动,说明神经奇迹般没有受损,或者受的伤能够依靠身体强化得到的自我恢复力治愈。接下来只要维持身体强化直到痊愈为止便好。
“那太好了。如果受了治不了的伤的话,就只能把你扔在那里了”
莉迪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过那应该不是在开玩笑。莉迪之所以和鲁卡一起踏上旅途,并不是因为莉迪喜欢这个样子,而是因为她判断这样能够更好地保护她的花。
如果鲁卡无法继续战斗,莉迪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舍弃吧。
“还要多久才能治好?”
“蜜虫还剩一点,再过一个晚上应该就可以起身活动了吧。不过痊愈还要等一段时间……”
望着满是污渍的天花板,鲁卡叹了一口气。
“你呢,你决定好了吗?”
“嗯”
莉迪莞尔一笑,回答道。
人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会失去记忆。如果当时没有能够明白自己名字的物品的话,宿主便会自己给自己起一个适当的名字。莉迪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机会难得——莉迪说——就打算翻找记有宿主相关的事情的日记本,给铃兰少女起一个适当的名字。
“你就叫萨洁吧。这是顺利地完成了开花的准备,启程去南方的宿主的名字。……那个孩子,一定已经平安无事地开花了吧”
铃兰少女——萨洁被莉迪的话语感染,露出明媚的笑容。
她激动地抱住莉迪。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以不至于将莉迪绞死。
“谢谢您。我会努力让花开放的”
莉迪沙沙地抚摸着萨洁的头。萨洁显得十分高兴。
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会让人忘记这对于宿主来说是异常的行为一事。
“对了,莉迪,整理一下现状吧”
“也是呢……发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头都要炸了”
莉迪将日记本放到行囊里,坐在地板上转向鲁卡。
“主要的疑问有两个。一个是那个像研究所一样的建筑。那儿显然是归风见鸡所有的地方,不过……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变成了宿主的集体宿舍的研究所。
虽说最终是逃出来了,但追着他们的是听从指挥、行动统一的宿主们。
还有统率着她们的、寄生着鲜红色花的宿主。
以及不知为何被抓捕的、刚刚成为宿主的少女——萨洁。
“还有一个就是你,莉迪。你的那个行为”
被叫到名字的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被发现了的孩子一般的表情。
莉迪身为高傲的宿主,却对萨洁呵护有加。
萨洁则对莉迪十分顺从。
莉迪对鲁卡说不要杀死玛丽埃拉。
而玛丽埃拉和阿克也没能对莉迪痛下杀手。
“……心情……会变得很奇怪”
莉迪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宿主大多都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一种荣誉。莉迪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自己采取的不符合自身价值观的行动感到困惑。
“心情怎么变得奇怪了?”
“嗯……我也说不太清楚……”
莉迪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萨洁也模仿她的样子歪起头。
长时间后,莉迪不太确定地开口回答。
“硬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不想让他们死’的感觉吧。萨洁……还有玛丽埃拉他们也是一样的。所以才想去帮助萨洁,不想和玛丽埃拉战斗……吧”
宿主有着异乎寻常的力量和回复能力。然而要说哪个更强的话,则是力量。毕竟就连蜜虫服用者都能将宿主杀死,如果宿主之间战斗的话,其中一方很容易被杀死。由于稍加控制力道只让对方失去战斗能力是比较麻烦的事,所以如果绝对不能杀死对方,则会选择避开战斗。
“萨洁也是一样吗?”
听到鲁卡的提问,萨洁不住地点头。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而且,我好喜欢莉迪小姐”
“你这家伙——”
害羞的莉迪挠着萨洁的痒处,二人咯咯地笑着在地板上打滚。
“小点声,如果听到没有入住过的女孩子的声音,旅店的人会起疑的”
“啊……”
“对不起”
两人立刻老老实实地坐正。
看到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鲁卡险些笑出了声。
他重新整理一下情绪,清了清嗓子,身体的伤也跟着被牵动起来。
“这和花的颜色有关系吗?”
“不知道。……确实,大家的假花的颜色都和我一样,我也很喜欢鲜红色,但我不觉得是颜色一样的关系”
鲁卡也没有听说过颜色相同的宿主会相互合作的事情。
不过他猜想这是与宿主的本能相关的某种作用——那么它一定有着某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萨洁为什么被关在地牢里了呢?而且连吃的东西都没有”
莉迪的语气中暗含愤怒。没人不讨厌挨饿——而对于宿主来说,没有给吃的东西是比人类想象中还要严峻的事态。
如果是故意让其挨饿,这对于宿主来说是性质最为恶劣的攻击。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
话题过渡到研究所上。
很难想象萨洁被捕与阿克和玛丽埃拉毫无关系。
假设莉迪和阿克与玛丽埃拉都互相“不愿对方死去”。
如果阿克他们不愿让莉迪死,那么他们对萨洁没有这样想吗?
明明莉迪对三人都有着相同的想法——这是为什么?
“首先是在两年前,莉迪被关在那个牢笼里的理由……我觉得可能是人工感染的实验。将宿主从诞生直到死亡都置于自己的管理之下——也就是所谓宿主的‘养殖’——是所有想用宿主赚钱的人们的梦想”
给能够成为宿主的人吃下种子,在变成宿主之前严密地束缚着。
这样一来,只消等待,便可以得到一名“被控制的宿主”。
由当年的莉迪以及现在的萨洁所说“回过神来就发现已经被关起来了”这一说法,再考虑到那个研究所是与风见鸡相关的设施,上述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我逃出来了”
莉迪莞尔一笑,接过话头。让想要利用自己的人们的计划完全泡汤,想必是一件相当痛快的事情。
养殖宿主无疑是想要用宿主发财的人们的梦想,但一直以来也只是个梦想而已。虽然不知详情,但鲁卡也听说过在漫长年代中,有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这次虽然也准备好了监禁宿主的设备,以为这下就万无一失了,但没想到刚刚发了芽的莉迪居然会有能够活动头发这一异常的能力,并借此逃脱。
那么,从那之后又是怎样变成只有宿主的状况了呢。
“既然现在研究所里只剩下宿主,为什么还要对萨洁做同样的事,这既是问题,也是关键。……而且他们用的还是对付莉迪的时候失败的方法”
“不过,在找关着鲁卡的牢狱的时候,我没有看见除了鲁卡和萨洁以外的其他被囚禁的人,我也不觉得是在养殖”
推理止步于此。
虽然可以进一步展开各种想象,但没有足够的材料来得出确定的结论。
就算整理了疑问,该明白的还是没有明白。
房间内飘荡着如干沙般轻而无趣的沉默。
萨洁交替望着二人的脸,也摆出了一副犯难的表情。
“莉迪,你接下来想要怎样做?”
“等你伤好了能动弹了,就离开这个城市,把萨洁也带上”
莉迪的回答没有犹豫。
“那个研究所,还有你的身世,都不在乎了吗?”
“在乎是在乎,但活命最要紧。先不说我,如果继续留在这里,萨洁可能会遇到危险。嘛……多亏了鲁卡,现在至少知道了那个研究所是属于风见鸡的。这下子就差不多有些眉目了,应该足够了吧”
就算阿克他们又设下了什么陷阱,莉迪应该是安全的。
问题在于萨洁和鲁卡会怎么样。虽说仍心存疑虑,但莉迪恐怕判断如果继续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会很危险。
“那个叫阿克的家伙实在是太强了。如果说我的背骨骨折能和玛丽埃拉受伤一笔勾销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如果他们是出于某种目的而囚禁萨洁的话,说不定会来抢”
“那……我估计是派不上用场了”
虽然很不甘心,但对方的实力远远凌驾于鲁卡之上。之前的战斗足以说明这一点。
男性的宿主本来就有着过人的身体,再加上寄宿的花带来的身体强化,他们的实力超乎想象。身体强化只是为了将肌肉等已有的身体组织进一步强化。
而在那些宿主中,阿克尤其强大。过人的身体素质使他具备了相应的力量和速度,一举一动都透出强者的风范。
“不过,你还是想在这里再待一阵吧?”
鲜红的眼眸闪烁着看透一切的光芒。
“如果可以的话。这座城市里,发生着与宿主相关的、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就是为了寻找这样的事情才继续活下去的”
宿主与这个世界的关系。打破矛盾的回答。
鲁卡对宿主知之甚多——至少他这样认为。
然而在诸多的知识中,却没有鲁卡寻求的回答。
如果说那个未曾见过的答案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存在于发生着鲁卡所不知道的事情的事件中。
他就是为此而活着的。所以如果为了安全而现在离开卡特多拉尔,无疑是本末倒置。
——对了。要活下去。
“还没有跟你道谢呢。多亏你才捡回了一条命,谢谢了”
向虚弱的喉咙中注入力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鲁卡向莉迪道谢。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语,莉迪愣住了。她的视线对上鲁卡的目光,二人互相凝视了大概三秒。
然后,她忽然转过头去,语速飞快地说道。
“你最好小心点,别再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知道的吧?我可是绝对不会拼命救你的”
莉迪清楚地表述了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为了你,也为了自己”
鲁卡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莉迪搭救了。但,这只是因为莉迪刚好处于能够安全地搭救鲁卡的状态而已。
“道谢就不用了,你可要好好跟着我。既然在一起了,如果我遇到困难,你必须帮助我。这样就够了。……万一遇到危险,我肯定早就逃跑了。在那之前,陪你发发酒疯也无妨”
这简直是破格的待遇。
莉迪无法掩饰自己身为宿主的本能。正因如此,她的话语饱含决意,掷地有声。
在一旁听着鲁卡和莉迪的对话的萨洁不知为何,脸上像是发烧一般变得滚烫。她突然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儿?”
“我去趟厕所!”
萨洁回答的声音异常地大。
“小心点,不要被发现了”
“没关系,现在附近没有人”
莉迪替萨洁回答。
听到莉迪的话,萨洁便冲出了房间,走廊上响起了她毫无顾虑的脚步声。
对话被迫中断,狭窄的房间内再次充满了寂静。
“怎么回事?”
“可能是想去洗把脸吧”
才听这么一点就脸红了,还真是小孩子呢——莉迪如此悄声嘟囔。
莉迪朝走廊略微张望一下,之后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呐,鲁卡,还有一点有些可疑”
“是什么?”
“……那个孩子太小了”
鲁卡过了一阵才明白莉迪的意思。
“你是说……她成为宿主的年纪太小了吗”
对于身为男性的鲁卡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提及的话题。
附在女性身上的种子,是被经期误导才会寄生发芽。
在经期,生命的波动如同摇晃的弹簧秤一般激烈,种子便会误认为她是具有强大力量的人,从而将其作为宿主。
萨洁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才会变成宿主——一般来说就是这样。
“嗯。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所以我也说不出什么……但她的这个年纪,看上去有些可疑”
莉迪皱着眉头。
直到萨洁不在身旁才提及这个事情——看来她虽然十分疼爱萨洁,但心中的疑问并没有消除。
现在来不及判断这是不是可以当着本人的面谈论的事情。
“不过,她现在已经是宿主了吧?”
“这……虽然确实是这样……”
莉迪似乎仍然心存疑虑。
鲁卡也不愿毫无根据地否定莉迪的感觉。毕竟,有关萨洁的一切都太不明朗了。
究竟,——鲁卡想到。
——她的真相,会给我带来什么?
他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刺痛。

高悬空中的太阳不知何时已沉入地平线以下。只有一盏灯泡照明的房间内,黑夜从紧闭的窗户逐渐渗入进来。
太阳落山后,一串跑掉的乐器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进了鲁卡他们的房间。似乎是楼下的酒吧里正在演奏。声音中带着一丝空虚,仿佛在强作欢愉炒热气氛。
卡特多拉尔不如葛兰那般寒冷,因此廉价的旅店内连暖炉都没有。两名宿主似乎毫不在意,坐在床上的鲁卡只好将毛巾被裹在外套上。
三人正在吃晚饭。本来应该是由鲁卡去买食物的,但因鲁卡负伤在身,便决定吃旅途剩余的干粮。
虽说是干粮,但还包括宿主莉迪吃的份,实际上还有许多。
铺在地板上的布上面,像是烘培的零食一样的便携食品堆了一座山,切片或切丝的鱼干和肉干又堆了一座山,总之所有的食物都堆得像小山一样,还有各种水果罐头。
“还剩一天份量的干粮真是太好了”
“不过这一顿恐怕就要吃光了……”
萨洁的食量极为惊人。
小巧的嘴和双手一刻也不停歇地活动着,将食物堆成的山接二连三地夷为平地。她的吃相已经不是让人无语,而是让人看入迷的程度了。似乎是在把之前没能吃到的份都吃回来。
身为宿主的莉迪自不必说,就连鲁卡也在以相当的速度进食,一天份的食物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鲁卡的嘴里塞满了食物,但他仍细细地嚼咽,以利于消化。
身体的强化效能已过,随之而来的便是激烈的、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这不仅仅是身体强化的副作用。连自己的手臂,在眼中也仿佛是一块肥美的肉。
宿主有着超常的自愈能力。服用蜜虫,或者吃假花的花瓣,能够达到同样的效果。
然而这种能力并非魔法。修复身体需要相应的材料。
快速的恢复实际上是在短时间内再生身体组织,这需要大量的营养成分。若养分不足,宿主可以使用花蓄积的营养,但身为人类的鲁卡无法做到这一点。
若不能及时补充营养,恐怕在治愈之前就要饿死了。
万幸的是牙齿的负伤已经痊愈。虽说使用蜜虫也无法让断齿重生,但细小的孔洞可以填补,进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人都集中于眼前的食物,使得房间内异常地安静。远处人群的喧嚷和依旧聒噪的演奏仿佛穿堂风一般从三人中飘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接下来开口的是鲁卡——这时食物已经几乎被吃光了。
“‘无花首(petaless)’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那是什么?”
莉迪毫不动摇地继续吃着。一旦开始吃东西,她所有的心思便全都放在食物上了。而鲁卡则喜欢一边吃一边思考。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享受用餐的时间了。
“阿克这么叫我”
“啊——。好像的确说过呢”
莉迪全然不顾吃相,一边吃着最后的几块便携食物一边说着,姑且用手掩着嘴。
“就是字面的意思吧?头上‘没有(less)’长‘花瓣(petal)’——就是指不是宿主的人类”
“这我明白……”
不是宿主的人类——莉迪的话让鲁卡十分在意。
难道说阿克的意思是,自己也是人类吗?
“这样啊……一般‘人类’这个词是用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这确实很奇怪,在宿主看来,需要一个词来指代‘宿主以外的人类’”
这个词的意义不仅是规定了一个叫法,而是在主张人类中不仅有“无花头”,还有“宿主”。
鲁卡觉得这是一个颇含政治意味的思考方式。
他突然觉得,不把宿主看作人类,就是相当于拒绝理解宿主。
“无花头。这个单词不错。我以后也这样称呼不是宿主的人类吧”
阿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想出了这个单词呢。
“不过,那个叫玛丽埃拉的宿主的衣服,还真是有品味啊——”
莉迪有些恍惚地说出了惊人的话语,鲁卡不由得将刚喝下去的水一口气喷出来。水冲进气管,他不住地咳嗽,还没痊愈的后背一阵刺痛。
“……是吗?”
鲁卡对别人的服装没有兴趣,但他知道玛丽埃拉的那身红衣服实在算不上有什么品味。
他想象了一下穿着那身衣服的莉迪——一点也不漂亮。
“鲜红色的啊,鲜红色!是最漂亮的那种红色,不浓也不淡的鲜红色!”
“你喜欢、那身衣服吗……”
“嗯,我好想要”
莉迪如同小孩子一般,脸上的表情十分明亮。
看来宿主喜欢与自己的花的颜色相近的衣服。鲁卡和莉迪曾去过旧衣店,而当时莉迪选的衣服要么是便宜的,要么就是红色的。
“我也想要”
萨洁也立刻举手说道。
“啊,那我们就是一对了呢。哪里有卖的呢”
“不要了吧,我可想不出来”
那种东西是不会拿到街头上卖的——鲁卡如此认为。就算有卖的,又能有多少人会买来穿呢。
如果颜色真的那么重要,那就至少选像样一点的红色衣服。
“不管怎么说,萨洁的衣服肯定是要买的。她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到外面去”
现在萨洁穿着的只有又脏又薄的一件检查服,不仅看着不得体,而且十分不耐寒。虽然说萨洁身为宿主,不太可能因为天冷而冻坏身子,但这个样子走在外面的话,势必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反过来说,抛开她们作为宿主而穿衣的理由,至少要给这两个正值花季的少女配上相应的漂亮衣服才行——只要注意颜色便好。
“我的衣服里面有没有萨洁也可以穿的?最好是红色的”

“选红色是为了配头上的花吗?”
听到鲁卡的疑问,莉迪歪起头。
“应该……是那样吧?”
“虽然我只是一个外行,但如果想要让红色的花更加显眼,应该穿颜色朴素一些的衣服吧”
“嗯——,和想要显眼有些不一样呢。应该是说,想让全身都变成花的感觉?所以才想要用和花相近的颜色装扮身体。萨洁真好,连头发都是这么漂亮的红色。虽然现在沾着灰尘有些脏,但洗过之后一定会闪闪发光的”
莉迪爱抚地、同时又带有一丝嫉妒地,温柔地梳理着萨洁的头发。
不只是衣服,连身体的颜色也追求着与花相同的鲜红色。
“但莉迪小姐的眼睛也是很漂亮的鲜红色啊。头发可以染色,但眼睛的颜色可改不了啊”
“谢谢。……染发啊。我把头发也当作武器,所以很遗憾,我不想在头发上动手脚。哦,对了,刚才说要找衣服是吧”
莉迪解开背篓中的行李,从中拿出一件柔红色的上衣。衣服很厚,适合冬日保暖,袖子被分段修窄过,看起来如串珠一般。
这本来是上下一套的衣服,但因上衣有些长,考虑到萨洁和莉迪的身高差,给萨洁穿应该正好。
萨洁的眼睛睁得像盘子一样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莉迪摊开的衣服。
“虽然颜色不是很好看,不过暂且先穿着这个吧”
“这就可以了。非常感谢”
萨洁虽对颜色仍有些不满,但比起那些,她似乎更加感激莉迪帮助自己挑选衣服。
刚接过衣服,萨洁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了检查服,鲁卡慌忙移开目光。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过数次,还没等鲁卡数完天花板上斑点的个数,萨洁便已换好了衣服。
只是换了一身衣服,给人的印象却大不相同。鲜艳的颜色覆盖身上,将她的那宛如小狗的圆滚滚水汪汪的黑眼睛和洁白无暇的肌肤等原本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衣服和头发都搭配成与假花相同的颜色,仿佛连衣服也变成了花的一部分,不禁让人误以为花朵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
莉迪说过“让全身都变成花”,眼前的萨洁确实体现出了这一点。
然而衣服的下摆只到大腿的中间位置,这样还是会感到冷,而且还要准备鞋子。
“下面不穿点什么的话反而会更显眼呢。嗯……”
莉迪继续在行李中翻找,而一旁的萨洁则在抚摸着衣服。
她不停得摸着身上的衣服,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二  冬风的使者


第二天,太阳已升至半空,确认后背不再疼痛后,鲁卡出门了。
空气依旧干燥而冰冷,湛蓝的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偶有鸟儿飞过。
鲁卡从大门走出宿舍后,与带着萨洁从窗户出来的莉迪在稍远处汇合。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旅店管理员发现,而不是想要避免阿克等人发现自己的住所。宿主可以依靠“生命的气味方便地寻找其他宿主,所以藏起来也是没用——莉迪如此说。恐怕住宿的地方早就被发现了。
——虽然很麻烦,但也没有办法。但愿研究所的那些人能放我们一马。
即使有一定的危险,鲁卡还是想要看一看这个城市的样子。
鲁卡自己遇到危险也只能算自作自受,但他不能容忍莉迪也被卷入其中。根据昨天的样子看,莉迪似乎没有被盯上,真正危险的是萨洁。
——那个时候……趁我争取时间的时候,莉迪会不会带着萨洁逃跑呢?
莉迪和萨洁手牵手,其乐融融地走在街上,依然亲密无间。
虽然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但莉迪如果真的“不愿萨洁死去”,就应该会保护她。
外出的目的有三个。一个是让两个宿主吃饱肚子,另一个是给萨洁买衣服,还有一个是调查那些神秘的宿主们。
鲁卡决定和莉迪分开行动。他负责收集情报。
他来到的地方是主要贩卖干粮和帐篷布等旅行用品的杂货店。这样的店铺经常与外来的人员和街头的消息打交道,对传闻也会比较熟悉。
往小巷里一探头,便发现了一个类似的门店,鲁卡走了进去。狭窄而昏暗的店内堆着绳子和木箱,一股帆布味在空气中飘荡。
“失礼了,我是一个旅人,想打听一些事情。这个城市里有宿主——”
还没等鲁卡说完,对方便做出了极为激烈的反应。
“你啊,来得真不是时候!”
打理着店铺的老妇愤懑地说,饱经沧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她似乎相当痛恨宿主。
“……发生过什么事吗?”
对话进展得太快,鲁卡没能跟上。
“怎么,你没看到过吗?那群家伙真是无法无天”
老妇显得有些不解,但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道来。
这个城市原本便有许多宿主。这也难怪,毕竟这里是风见鸡的根据地。
然而,原本苟且偷生的宿主,突然有一天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上。据老妇说,虽然宿主一如既往地出现在街道上,但会因为非常不起眼的理由而闹出人命。
比如说肩膀撞到了。
或者说听到有人暗地里说他们的坏话。
“听说还有小孩子就因为把饮料溅到他们身上就被活活打死了。他们简直就是恶魔”
老妇的肩膀因愤怒而不住颤抖,她的声音响亮而富有穿透力。
鲁卡一言不发地听着。流言总是会被夸大扭曲,而且就算宿主的确杀了人,也难以想象他们会毫无理由地杀人。但鲁卡并不知情,他无法简单地否定。
总之,他明白了人们看向莉迪的奇妙的眼神——那是害怕和恐惧的目光。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清楚呢。应该是差不多不到两年前吧,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也就是说,莉迪逃出来的时候,这里仍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在那短暂的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驱逐特务到底在干些什么”
就算桑泽联邦里的驱逐特务不能自如地履行职责,但至少应该做一些最基本的工作吧。难以想象他们会坐视市民的死亡不管。
这个规模的城市里,一定会驻扎有驱逐特务的。
然而对于鲁卡的话,老妇嗤之以鼻。
“他们就是一群废物。有人说他们曾经潜入宿主的城堡,但逃回去了”
“宿主的城堡……”
“没错没错。我也不太清楚,但据说他们都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难得他们都在一块儿,直接用大炮什么的轰掉不就好了”
看来是对驱逐特务毫无作为感到十分不满,但这确实是没有办法。
驱逐特务和猎花人一样,都擅长于围攻一个宿主,他们的战斗方式也局限于此。他们是依靠数量取胜,绝不是说每一个人都像鲁卡这样强。
面对众多宿主,驱逐特务毫无胜算。老妇提议使用大炮轰击,但这个战术过于草率,不仅会让对方逃掉大半,还会遭到他们的反攻。
这么想着的鲁卡,突然注意到老妇话语中的奇怪之处。
“嗯?等一下,你刚才说他们都逃回来了?他们没有死吗?”
“没错,所以才说他们是一群废物。八成是害怕得不敢跟他们打了吧。真没想到,驱逐特务竟然是一群吃干饭的!”
老妇毫不客气地痛骂,但鲁卡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地方。如果说驱逐特务真的潜入了那个研究所,那么他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面对闯进来要杀死自己的敌人,宿主怎可能会手下留情。
总之,鲁卡多少知道了在这卡特多拉尔发生的事情。
——成群结队地生活,连驱逐特务也束手无策……而且还毫无惧色、旁若无人地行动?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宿主通常分散居住,他们为何突然聚群而居呢。研究所被强占的风见鸡究竟在做些什么。
“有关宿主的动向,你还知道哪些?”
“他们的坏话要多少有多少。到哪儿的店里白拿东西啦,到哪儿——”
在饭店吃饱喝足后却不付账,强行掠夺商品,用偷来的钱支付,在郊外的农场偷走家畜,如此等等。
鲁卡听老妇怒不可遏地讲述了整整二十秒。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你要想道谢就买点什么吧。走在路上可要小心宿主啊”
结果,鲁卡买了一人份的烘培食品。
走出店铺,鲁卡望向街道。
四周依然笼罩在紧张和沉默中,人们的脸色暗淡无光。
被压制的城市差不多就是这种氛围。被无形的手用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揪住脖颈的沉重感觉——这种感觉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鲁卡确实祈愿着宿主的幸福,但他也不欢喜于现在这种状况。他寻找的不是一方压制另一方的结局,而是取长补短、共同发展的道路。
正当他望着大街沉浸在思考中时,行人的步伐突然变化起来。有的停了下来,有的则是加快了脚步,焦虑的氛围笼罩在四周。
“鲁卡,你那边完事了吗?”
抱着硕大的纸袋的莉迪向他走来。纸袋中似乎是旧衣裳。萨洁也好好地穿上了鞋子,看来也是在其它地方买到了。
“啊啊,听说了一些事情”
鲁卡把在杂货店打听到的事情大致说给莉迪听,她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怪不得他们会显得那么害怕。买鞋子的时候,我付给他们钱,他们居然吓了一跳”
“果然啊。就像昨天买肉干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至少比被倒打一耙要好。反正东西也买到了。……那么,你是要继续调查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对吧?”
鲁卡点点头。
在这发生了奇妙的事件的城市里,鲁卡或许能够学到一些东西。简单地说,这里是宿主在支配人类。在宿主得以生存的前提下,如何构筑他们与人类社会的关系——鲁卡期待着能够得到一些启示。
但他不只是想要观察。既然出现了问题,他同样想去解决。不论如何,首先要做的还是四处调查。
看到鲁卡真挚的表情,莉迪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那也没关系。不过,现在先吃饭。饭可不能忘了吃”
“放心吧,我可没打算饿肚子”
“那个,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连我也一块吃没关系吗?我吃得那么多,花的钱也很多吧?”
看到萨洁显得不好意思的样子,莉迪颇为感慨地用力抱住了她,鲁卡不禁担心会不会伤到萨洁的关节或动脉。
“用不着操心那些事情!吃饱肚子最重要!”
顺带一提,钱包握在莉迪而不是鲁卡手里。
这毫不稀奇,毕竟大部分的收入都是由莉迪卖掉假花给蜜虫贩卖者而得到的。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等一下我会带你去赚钱的地方”
“莉迪,那是人贩子才会说的话”
玩笑归玩笑,但莉迪似乎打算一点点教会萨洁作为宿主而生存的手段。
获得收入的方法,从针对宿主的陷阱逃脱的方法等,这些生存的知识能够左右宿主的生死,越早掌握越有利。
然而莉迪曾明确地说过,宿主如果因没有知识和力量而死亡,与扼杀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可为什么莉迪唯独对萨洁如此百般疼爱,鲁卡同样很好奇。
“首先找一找便宜量又多的饭店吧。如果发现宿主的话,也顺便打听一下”
“哪会像你想的那么顺利啊”

“找到了啊”
“找到了呢”
没费多大功夫,鲁卡便发现了宿主。
说到底,宿主出门上街,基本上就是为了找吃的。那么他们必然会遇到同样寻找食物的鲁卡一行人。
而且,路人的行动同样有规律可循。这个城市里,人们会躲着宿主,而且会从远处盯着宿主出现的地方。注意观察行人的流动,很快便能发现宿主。
那里是位于拥挤的十字路口的一角的青空料理店。他们把烤好的食物摆在门口,油溅起的声音和炭火燃烧的味道飘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传到了鲁卡所在的位置。
店里有不少桌椅,但只有一张桌子被占用了——唯一的客人正是宿主。其他客人似乎都因此而避开了。
头戴青色假花的宿主正悠然地吃着饭,长长的金发颇为显眼。
斑驳的餐桌上,盘子摞成了一座山。看上去卖得不错——然而厨师模样的青年却因愤恨而扭曲着脸庞。他正咬牙切齿地烧着菜,显然十分不平静。
“怎么办?”
“就找那个宿主问问吧。打听完就马上走人”
对方只有一个人。人数上占优的鲁卡他们心中多少有了些底。
想打听的事有不少。宿主们在做些什么,宿主杀了人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诸如此类。虽然不知道对方了解多少,会不会老老实实告诉他们,但不问的话什么都得不到。
“鲁卡,你看”
就在鲁卡准备走过去的时候,莉迪突然叫道。
青色花的宿主站起身来。看来是吃完了。
“时候不太好啊。撤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宿主刚一站起来,青年便从厨房跳了出来。
他右手拿着菜刀,挡住了宿主的去路。
“你够了没有!”
青年大叫。手上过于用力,菜刀在微微发颤。目光中饱含愤怒,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一般。
而宿主则是一脸厌烦地看着青年。
“每天都理所当然一样到我这里白吃饭!我光是付门店的租金都很吃紧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破产了!快点付钱!”
“才不要。我又没钱”
宿主毫不在意地回答。
就连鲁卡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虽然他听说过宿主蛮横无理、罪行滔天的说法,但她的行为甚至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她的思考中没有法律也没有道德,然而她却仍然一脸泰然。
另一方面,听到宿主的回答,青年终于爆发了。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
他撕破嗓子一般大叫。
周围装作看不见的路人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然而听到他的怒吼,宿主仍不为所动。
就算他拿着利器,充其量也只是一把菜刀,而且他也不过是一个厨师,无法对宿主构成任何威胁。她还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然而,青年将藏着的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他的左手上多了一个小瓶子。瓶子的形状和大小,鲁卡再熟悉不过了。
这一瞬间,宿主的脸色明显变了。
一对一的局面,虽说是外行,但他用了蜜虫。
——这可不妙。
鲁卡弹射一般冲了出去。
“等一下,不行!住手!危险——!”
因过于焦躁,鲁卡用不输给那个青年的吼声大叫,同时奔向他的身旁。
但青年——似乎是没有听到鲁卡的声音,或者听到了但选择了无视——仍然喝下了瓶中的东西。
青年的脸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那是身体藉由蜜虫得到强化的标志。
他迅速扔掉瓶子,将菜刀举到腰间。
“去死——”
青年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被宿主一击正中脸部,仍然刻有红色叶脉纹路的头部仿佛蹴鞠一般飞了出去。
鲜血从失去了脑袋的躯干上涌出,粘稠的液体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青年的身体倾斜,向后倒去,这时围观的群众才终于想起来一般发出了尖叫与悲鸣,尖锐和粗哑的叫声此起彼伏,如波纹一般迅速扩散开来,人群仿佛潮水一般迅速退去。
一旦人群开始移动,即便是没有看到事情过程的人也被迫随之移动。鲁卡拨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向宿主和尸体靠近。
原本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转眼间变得一片空荡。
只剩下鲁卡等三人,青色假花的宿主,以及瘫坐在地上的数个路人。
也有人躲到附近的店铺里,或者逃到远处而停下来,四面八方仍然有视线向这边望过来,仿佛鲁卡他们被包围了一般。
“……你是?”
等鲁卡赶到事件发生的地点时,一切已经太晚。
看到无意逃跑的鲁卡,青花宿主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路过的旅客”
鲁卡虚弱地回答。
无力和后悔的感情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上。
他不是会对死在眼前的人表示同情的多愁善感的人。然而青年悲惨的死亡却是源于宿主和人类之间互相的不了解。目睹无谓的死亡,鲁卡不能不感到心痛。
他知道在那个时候使用蜜虫的话,青年就会被杀掉。
对于鲁卡来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失误。他总觉得蜜虫有些不太一般,有股地方的感觉。包括卡特多拉尔在内,桑泽联邦中的普通市民可以轻易地得到蜜虫。如果能够想到会使用蜜虫的话,鲁卡就能够更早一些采取行动了。
——究竟该怎样,才能避免青年无谓的死亡?
简单地看的话,错在宿主。宿主也理应被憎恨。
但,如果青年知道宿主的想法,他就不会使用蜜虫了。而且宿主一般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白吃白喝。为什么她会如此毫不在意地白吃白喝——原因在于这个城市的现状。
从某处传来脚步声,鲁卡也从思索中醒来。
远处的人墙裂开一条缝,数名男子从中奔出,发出响亮的脚步声。他们气势汹汹,似乎是服用了蜜虫。
当他们靠近时,鲁卡看到他们脸上无一例外地浮现了红色的叶脉。
在南方的各国,宿主只要一出现,驱逐特务便会毫不客气地悉数将其驱逐,然而在这里,他们已经沦落为对付宿主的警察一样的地步了。一般来说,哪里有事情,哪里就会有驱逐特务的身影,但那一套在这儿却是行不通的。
他们的服装和武器也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所有人都戴着蓝色的袖章,上面绣有风车叶一般的花纹。
“看到了,在那儿!”
听到其中一名男子的喊声,宿主弓起身子,经过短距离的助跑后身子轻轻一跃,便跳上了路旁低矮的建筑的屋顶上,然后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过来的男子们来到鲁卡和尸体前,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人背着一名年迈的妇人。在超高速的奔跑中她似乎几近失神,但她刚从男子的后背上下来,便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噫噫噫——!”
老妇人颤抖着嗓音叫喊。悲鸣声消失后,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无头尸体的旁边跪下来,将脸埋进溅有血液的胸前,开始大声号哭。
看来她是被杀害的青年的母亲。
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双手,下垂的脸颊。
岁月在她的身上无情地刻下了痕迹,而她却仿佛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啼哭不止,情感之深切甚至令鲁卡不由得为之感慨。硕大的泪珠渗入青年被染红的胸膛。
身为元凶的宿主既已逃走,周围的人们仿佛被哭声呼唤一般再次朝这边靠拢过来,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唔,你是哪位?”
跑过来的男子中的一个向鲁卡问道,他的语气虽恭敬却透出一股傲慢,仿佛一个误以为自己十分伟大的小人物一般。
他体形健硕,差不多三十岁出头,有一只手握着警棍。但那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对人用警棍,而是驱逐特务等人使用的、为了与宿主战斗而特制的打斗凶器。男子们虽然都佩戴着袖章,但只有他的袖章上面别有铆钉。
“我只是来吃饭的旅人而已,刚巧碰上发生了事件……”
面对这个男子,鲁卡总觉得撇开关系会省事一点。
正如鲁卡想的一样,他的态度变得稍微郑重了一些。
“这还真是不走运啊。很抱歉问候迟了,我们是‘冬风的使者’巡逻部队的一班”
“冬风的使者?”
听到鲁卡的反问,男子高傲地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为了保护市民的生活不受宿主的打扰而进行着活动”
——原来如此,是类似自卫队的组织啊。
就算驱逐特务无法正常活动,也不能眼睁睁地被宿主蹂躏。至于那个名字起得如何暂且先不论。
看上去,不论是熟练度还是装备,都远不如真正的驱逐特务。
即便如此也还是站了出来。看来是不愿卡特多拉尔继续这样下去。
“能不能简单给我们讲述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
像是小队的队长一样的男子向鲁卡询问,一如警察或驱逐特务通常做的那样。
就在这时。
“你们在干什么!”
匍匐在青年尸体上啼哭的母亲大叫。
巡逻队的其他人正在摊位上挑拣,主要是一些值钱的东西。她似乎是听到了硬币的碰撞声而注意到的。
母亲踉跄着脚步,想要阻止他们的掠夺。
然而队长却制止了她。
“那个,就算您这么说,我们这样活动也是需要经费的。其实本来应该是由您的儿子支付出勤费的,但既然这样了……”
依旧是那种殷勤而傲慢的态度。
他的话外音便是:我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奇怪的是你才对。
因儿子的死而脸色惨白的母亲,现在则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明明才失去了儿子,现在却要连儿子生活过的一个证据都要像秃鹫食尸般被弄得支离破碎,这无异于往伤口上洒盐。
“你们这群恶魔!混账!你们就没有一点良心吗!?”
“你说什么!”
一个受到指责的年轻队员怒气冲冲地面向母亲。
“我说啊,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你们啊!你以为我们都是活菩萨,光干活不要钱啊(译注:原文「タダ働きじゃやってられねえんだ。仕事をした分は金を払うのが常識だろ」,此处稍微意译了一些)!?”
年轻的队员凑近母亲的脸庞,唾沫横飞地大喝。
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卑微。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抢掠,而是坚信这是对于自己的劳动的正当报酬,并以此指责着母亲。
“怎么会!你们明明没能救我的儿子——”
“是你叫得太晚了!要是能早点来,我们也就有别的方法了!”
“叫、叫你们……来叫我的不是你们吗……我……呜,呜呜呜”
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鲁卡知道了呼叫冬风的使者的并不是母亲,而且母亲所指责的问题并不是那个地方。
被反过来骂了一顿的母亲因过于愤怒而说不出话,呢喃声越来越大,脸涨得通红的母亲终于经受不住怒气而突然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了下去。如果头磕在地上的话可能会当场死亡,鲁卡赶忙上前扶住。
“真是很抱歉,让你见笑了”
看到母亲倒地而纹丝不动的队长毫无诚意地向鲁卡道谢。
“我说你们啊——”
实在看不下去的鲁卡正打算斥责他们——的时候。
向鲁卡这边看着的队长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脸颊不住地抽搐。
鲁卡立刻明白了他看到了什么,迅速将手伸入怀中,握住一个蜜虫的瓶子。
“有宿主!”
队长大叫。
莉迪和萨洁一直在鲁卡的身后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啊啊,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从刚才他们的态度,鲁卡还以为他们是先付钱再干活的类型,但他们似乎没那么天真。或者说他们是出于自尊,认为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跑宿主。
正在掠夺摊位的男子们迅速来到莉迪她们的周围,把她们团团围住。
他们齐刷刷地亮出武器——这样即便对方是宿主,也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他们都服用了蜜虫,脸上十分红润。
莉迪和他们之间的隔有对于强化过身体的人而言只是轻轻一跃、而对于一般人而言还算是比较安全的一段距离。他们架着武器,一点点向前推进。
看来他们平常都是用这种方法把宿主逼回去的。
“滚回去,杀人犯!”
“没错!你这肮脏的宿主!”
与此同时,他们不听地大声叫骂。
他们应该看到杀死青年的宿主逃跑的一幕了。由于真正的敌人不见了,所以才拿莉迪充数——或者对于他们来说,宿主都是一个样而已吧。
萨洁不安地依附在莉迪身旁。
莉迪的强大源于她那变成触手的头发这一犯规的武器,以及丰富的实战经验。萨洁不具备其中的任何一个,再加上体态娇小,可谓是宿主中最为弱小的。
正因如此,莉迪才会为了保护萨洁,拼命地、恶狠狠地盯着靠近的男子们。
——这下糟了。
鲁卡不知道莉迪会为萨洁做到什么地步。说不定连莉迪自己也不清楚。她说过不想让萨洁死,那么搞不好的话,她有可能会将在场的所有冬风的使者全部杀光。
“不许再靠近过来。否则我会把你们撕得像绞好的牛肉块一样”
莉迪的头发漂浮起来,但男子们没有注意到。
再继续下去的话,他们会同时被活活绞死的。
“闭嘴,你这杀人恶魔!”
“谁会怕你啊!”
队员们继续重复着类似的喊叫。
面对多名宿主,他们本应更加小心。就算对方看上去是娇小的少女和更加幼小的女孩,她们毕竟还是宿主。
而且看到两个少女互相庇护般抱在一起的无力的场面,男子们恐怕更加大胆了,他们不停地缩短距离。
鲁卡忍着没说脏话,喝下了蜜虫。
喉咙中一阵灼烧,脖子和脸颊上传来刀刻般的疼痛。
在感到力量已经传递到脚趾时,鲁卡已经像一阵旋风般冲了出去。
他没有拿出短刀,而是插入成群的男子前,将他们的武器硬是夺了下来。
“啊”“咦?”“哇!”“什!”
不到一秒钟,他们便被解除了武装。
看到突然出现的高速移动的不明物体,他们甚至来不及喊叫。从逼近的方式能够看出,他们都是外行,不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跟不上使用蜜虫的高速战斗。
鲁卡站在呆然的众人面前。
他的指缝间夹满了大大小小各类刀具。警棍太大了不好拿,他就扔掉了。
“差不多就得了吧”
“你你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队长一样的男子代表全员惊慌地问道。
鲁卡知道自己的目光有些凶恶,再加上手上拿满了刀,心里清楚自己看上去像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实际上看上去也的确如此。
“她们是我的同伴,不会引起骚乱的,不用担心。能不能放我们一马呢……”
说着,鲁卡从侧面用力弯折手中的刀。
刀刃应声而断。
碎裂的刀片落在石板路上,发出凄惨的碰撞声。
“行不行?”
“噫!”
男子们大惊失色,发出不成样的叫声。
本来还想把对方逼到绝路上,但他们很快便理解了面对身体得到强化的人和宿主,赤手空拳的自己是多么弱小——有人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呜、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个人惨叫着逃跑了。
只要有一个逃跑,整个阵容就会崩溃——这不论是人类还是宿主都一样。他们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此处。
鲁卡目送他们消失。
“演得是不是太过头了?”
说白了——吓唬是最省事的办法。
觉得玩过头了的鲁卡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只见莉迪和萨洁望着他,双眼闪闪发光。
“好帅”
“好帅啊”
“……那真是多谢了”
听到毫不吝啬的赞誉,鲁卡反而感到有些害羞,他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脸颊。
“不过,驱逐特务真的没有来呢。那些人算是替他们来的吧”
鲁卡仍然望着冬风的使者逃走的方向。
他们说——如果我们不行动的话,谁来保护其他人。看来现在的驱逐特务是真的无法活动了。可即便如此,冬风的使者的做法也难以让人苟同。
“驱逐特务不活动,应该是因为不想杀宿主吧。因为工作的性质,他们一旦活动,就算不杀死宿主,至少也要摆出打算杀死宿主的样子,可是——”
“他们不想刺激宿主”
莉迪抢先一步说了出来,鲁卡点头同意。
不论是哪儿的驱逐特务,都有过几次让目标宿主逃掉的时候。然而被众多的宿主围攻而败退,恐怕是第一次吧。
考虑到他们的背后有那么一群人,就会难以贸然下手。
“不过,为什么桑泽联邦其他的城市没有派出驱逐特务来支援呢?”
听到莉迪指出的这一点,鲁卡顿时感觉所有的齿轮都咬合在了一起。
“原来是这样……虽然卡特多拉尔隶属于联邦,但它仍然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国家,比别的城市要更加独立。除非驱逐部队被全数歼灭,否则既然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联邦或周围的城市也没有理由介入进来”
挑选了卡特多拉尔这一具有特殊历史环境的城市国家,并且故意没有杀死驱逐特务,而只是让他们尝一点苦头——这一系列的行动绝非出于偶然。研究设施里的宿主也没有杀死鲁卡,而是将他抓捕了。
在鲁卡看来,在街上大摇大摆肆无忌惮的宿主们,真的只是毫无顾虑而已。然而这个城市的现状,恐怕是阿克等人在精密的计划和安排下营造出来的样子。
现在,鲁卡或许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陷阱上面。
这个陷阱是阿克等人为了“某种目的”而设置的,决胜的机关。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打算怎么办?
现有的材料,还不足以拼凑出最终的答案。
“不管怎样,事情闹得这么大,说不定冬风的使者会找别的借口再杀回来。趁他们来之前快点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
“哦——”
萨洁无忧无虑地响应号召。
离开之前,鲁卡瞟了一眼青年的尸体。他摸了摸因喝了蜜虫而灼烧的喉咙,心中涌起一股痛楚。
——如果从一开始就喝了蜜虫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插到青年和那个宿主之间。
他不知道是否来得及,但那个距离藉由强化的身体可以轻易地跳过去。
那只是瞬间的、无意识下做出的判断。
因为自己的身体时日不多,他尽量不使用蜜虫。为此,他在冲出去阻止青年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才喝了蜜虫。
鲁卡期望着宿主和人类的和平共处。如果想在自己短暂的余生中寻求那个答案,为了一个青年而减少自己的寿命,显然是错误的选择。
但是。
——反正要用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了……
虽然明知道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鲁卡仍然止不住内心的悔恨。
鲁卡前方的人群攒动起来,让出了一条道路。


三  各自的意图


略迟些吃过早餐之后,鲁卡让莉迪等人先回去,自己则去寻找贩卖蜜虫的地方。
虽然毫无头绪,但沿着街道稍微走一点便看到了蜜虫店。两边是毫无关联的店铺,通往地下的阶梯前摆着一个画有熟悉的小瓶子的看板。沿着潮湿的阶梯下去,眼前便是一道铁门,上面写着“蜜虫在售”。
鲁卡踏进店内,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三列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蜜虫的瓶子,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两百多瓶。架子上附有铁栅栏和锁——在来到桑泽联邦之前,鲁卡从未见过将这么多蜜虫公然陈列出来的场面。
瓶子的规格虽然都一样,但不同的货架上瓶塞的颜色并不相同。
蜜虫的浓度分为若干的档次。一旦身体产生耐性,低浓度的蜜虫便难以起效,这时就需要换用更高浓度的蜜虫。这里是通过瓶塞的颜色来区分不同的浓度。由于普通市民也可购买到蜜虫,这是只在桑泽联邦才能见到的包装方式。
鲁卡进来的时候,刚巧碰上一位魁梧的老汉打开货架的锁,将新的瓶子摆放在上面。看来他就是这里的店主,客人只有鲁卡一人。
看到鲁卡,他爽朗地笑了。
“哟,小鬼,来买货吗”
鲁卡认识的蜜虫贩卖人中,没有人会像他一样露出这种笑容。毕竟来他这里买东西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市民。看到店主的笑容,鲁卡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大叔,有没有五号蜜虫?”
扫了一眼货架,没有看到想要的货品。
听到鲁卡的话,店主的笑容僵住了。
他的脸上是一幅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怜悯。
“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五号蜜虫”
店主盯着鲁卡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把瓶子摆到货架上,同时有些敷衍地回答。
“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蜜虫不是说喝了浓的就会变得更强。只有当喝了淡的蜜虫不起作用的时候才——”
“我就是这个意思,没说错。四号已经不起作用了”
听了这话,店主的手停了下来,转身面向鲁卡。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鲁卡。
“你说什么……”
他叹息一般说道,然后锁上货架,进入店铺的深处。
最里面是结账台,还有调配台,上面摆放着老旧的道具。在结账台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和店内的货架上不同颜色瓶塞的蜜虫。
“小鬼,你是外地人吗?”
店主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沉稳。似乎是他身为蜜虫贩卖者的尊严,让他觉得鲁卡是个绝不可空手而归的客人。
“为什么这么想?”
“我在这儿卖了五十年的蜜虫。喝五号蜜虫的小鬼,没有我不认识的”
鲁卡只有苦笑。
他还以为在蜜虫自由流通的这个桑泽,像自已一样喝蜜虫的人不在少数——看来他想多了。
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这并不是政府响应市民的要求,而是将卡特多拉尔作为据点的一大蜜虫组织“风见鸡”向周边地区展示强大的政治影响力的后果。不只是在桑泽联邦,卡特多拉尔的周边地区,蜜虫自古便自由地流通着。(译注:原文件如此;抑或原文如此)
自然,市民手中会有蜜虫,连警察也经常借助蜜虫武装自己。不过大家都知道经常使用蜜虫对身体有害,所以没有人会毫无节制地饮用。
“嘛,以前喝的尽是‘不太好的蜜虫’呢”
“天啊……”
鲁卡之前用的都是些廉价而劣质的蜜虫。高品质的蜜虫不仅昂贵,而且在葛兰很难弄到手,所以他的身体也过早地产生了耐药性。
店主眨了眨眼,然后发出一声仿佛来自深邃洞窟中的长叹。他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鲜红色瓶塞的小瓶子。
“给我拿八个吧”
“啊啊。……小鬼,你要这样的蜜虫干什么。还打算活几年?”
“只是防身用。还能活几年……我也想知道啊”
鲁卡自嘲般回答。
估计撑不过十年了吧。鲁卡早已放弃了。到头来还是自作自受……然而如今自己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寿命的限制实在是痛心疾首。
鲁卡接过小瓶,透过光线察看内容物。
“不愧是卡特多拉尔的蜜虫,真是清澈透明。按联邦通用货币,这些要多少钱?”
“给我八千就行了”
“……多谢了,但这么便宜没关系吗?”
在桑泽联邦的入口处,同样的五号蜜虫,一瓶要一千二。
然而店主爽快地挥挥手,露齿一笑。
“没关系。反正买五号的人也不多,而且现在蜜虫剩了不少”
将宿主的假花趁新鲜的时候生吃的话,能够配合食用者的耐药性产生药效,使身体得到强化。但这要求花瓣必须是新鲜的,只有像鲁卡这样与宿主一同行动的人才可能有这种机会。
而蜜虫正是将假花进行加工,使之可以长期保存的药品。
但说是长期保存,最多也只能保存三个月左右。因此,蜜虫的价格经常上下浮动。所以像风见鸡这种垄断蜜虫交易的组织,会密切关注国际市场的动向,精确控制生产量。
蜜虫过剩,则表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然也有可能只是误判市场状况。
“蜜虫剩了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鲁卡反问,而店主则露出了有些难堪的表情,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个,有点……”
“大叔,麻烦你仔细讲一讲”
“饶了我吧。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鲁卡紧追不舍。店主没有一口回绝,说明并不是性命攸关的紧要事情。那么再逼紧一点,对方或许就会松口。
“我也不会让你白说。不然我再买一瓶——”
“啊啊知道了,真是没办法啊。反正你也是外地人,说说也无妨。不过你也别随便说出去啊”
店主意外地轻易投降了。似乎也是因为店里刚好没有别的客人。
“……你知道现在这个城市里,宿主们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吧”
“知道”
“他们啊,会来我这里卖假花”
店主表情复杂。
把卡特多拉尔市当作自己家一样在街头昂首阔步的宿主们,对于城中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可谓十分头疼的问题。有人遇害时,大家都会害怕;还有像鲁卡刚才看到的光明正大地白吃白喝的宿主,为此而苦恼的饭店也不在少数。
这种时候,还有人能够和宿主进行正常公平的交易——确实不是值得大声宣传的事情啊。
“也不光是我,也经常去以前曾经买过假花的人们的地方。还不能赶回去,万一闹事就糟了”
“他们要钱干什么?他们不是经常白吃白喝买东西不付钱——”
“那些只是在街头乱逛的家伙。还有一伙,会大批购买食材。……开饭店的会把他们当作是恶魔,但卖米卖肉的商人们却能稳定地赚到钱”
鲁卡大吃一惊。
他还以为宿主们只会白吃白喝,但研究所里确实有专门存放大量食材的房间,那么很容易推测他们曾经购买过食材。
也就是说,那个研究所里的宿主们的确是在过着正当的集体生活。卖掉假花,购买食物……只要风见鸡没有从中抽走分红,他们的生活可以过得相当滋润。
“这样啊,看来宿主也不都是罪犯呢”
从宿主的视角来看,比起正当地生活,更像是在维持着经济——鲁卡这样认为。
如果只是依靠在饭店白吃白喝而过活的话,要不了多久街上就不会再有人做生意,他们也就没有地方获得食物了。这样只会将整个城市吃穷吃空。
宿主们正在有计划地、可持续地支配着这座城市。
“然后,我们这些卖蜜虫的既然买了假花,不加工成蜜虫的话不就亏大了吗?所以产量比平常要多,当然会剩下了。差不多从一年前,宿主们开始横行霸道的时候开始,蜜虫就越来越便宜了,最近跌得更是厉害。再这么下去,可就真做不成生意了”
蜜虫组织用甜言蜜语哄骗宿主,将其收入自己囊中而控制,适量采摘假花,以此保证宿主们不被驱逐特务或猎花人侵犯。
摘取多少假花并供给为材料,完全是由蜜虫组织一手操控。
而现在,宿主们擅自聚集在一起,并自发地开展活动,则蜜虫组织的市场调控便不再起作用了。
然而,鲁卡关注的地方不只是那里。
“出口的情况呢?”
“也没有一下子增加太多。如果能卖到别的地方倒好了”
店主以为鲁卡在关注生意,但鲁卡却觉得不可思议。
蜜虫是卡特多拉尔的主要出口产品,卡特多拉尔也是向周边地区供应蜜虫的一个主要生产点。
不过蜜虫并不是只靠卡特多拉尔一个地方供给的。
这个地区的所有蜜虫供应想必是握在风见鸡手中。他们一定会使用手段抑制周边地区的生产,以增加卡特多拉尔的出口额。更何况现在卡特多拉尔也属于桑泽联邦的一部分,出口的门槛就更低了。
——如果说是风见鸡故意没有那么做,或者说没能那么做,那又是为什么?
鲁卡修正了头脑中对这座城市的现状的认识。
不只是宿主在计划着什么。
风见鸡那一边同样也发生了一些事情。
“……嗯,多谢了。真是很不错的故事”
“喔、喔……多谢惠顾”
鲁卡多给了相当于一瓶的钱充当封口费,然后走出了店门。
店主狐疑地目送他离去。
鲁卡回到宿舍时,莉迪和萨洁正在玩着类似双陆棋的游戏。
两人坐在床上,展开用厚厚的纸做成的游戏盘,正在扔着色子。游戏盘上摆着步兵和骑兵模样的小棋子。
“从哪儿弄来那种东西的”
“啊,鲁卡先生,欢迎回来”
“就在楼下的酒吧里,谁都不在就悄悄借来玩一下”
莉迪露出一副恶作剧成功了的笑容,发梢微微摆动着。
鲁卡记得旅店一楼的酒吧兼食堂的确放着几个供醉酒的客人和投宿的旅客消遣的游戏道具。但现在这个时候酒吧应该还没有开门,而且还上了锁——看来是莉迪用头发开了锁拿了出来。
“这倒无所谓,不过要在人家注意到之前还回去啊”
“知道啦。……啊,萨洁,你那么走的话,我就可以用这个骑兵杀你的弓兵了?”
“啊啊”
听到莉迪的指摘,萨洁赶忙悔棋,然后表情凝重地盯着盘面。
鲁卡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玩的游戏,但他知道了莉迪正在大放水。而且比起正在认真地思考的萨洁,放水的莉迪显得更加开心。她看着拼命想着下一步的萨洁,目光中满是温柔与慈爱。
正露出安详的笑容的莉迪,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莉迪?”
“嘘”
莉迪将手指竖在嘴边。不明状况的鲁卡和萨洁也一起屏住了呼吸。
莉迪仿佛滑行一般移动到门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将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然后,她突然把门打开。
“呜哇!?”
随着莉迪把门打开,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滚了进来,他的手伸在前面。
似乎是在打算敲门的一瞬间,莉迪打开了门。
男子扑倒在三人中间的地板上。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的体格纤细,或者说是瘦弱,皮肤惨白,看上去不像是体力劳动者。粘贴仔细的衣服和干净利落的短发,散发出一股学者的氛围。
鲁卡首先检查他的脖子和双手。
没有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看来他没有使用蜜虫。
“有客人来了哦,鲁卡”
莉迪关上门,上好锁。
“噫!”
趴在地上的男子迅速跳起来。房门上的锁可以从里面打开,但这主要是为了传达后路已断的信号。
而且房间内除了一个面目可憎的男子以外,便是两名宿主。
被困在中央的男子魂飞胆散地举起双手大叫。
“没关系的!我不打算和你们作对!请放心!我没有敌——”
“安静”
男子如同一个坏掉的录音机一般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鲁卡无奈,只好将短刀举到男子的喉咙边,让他闭嘴。鲁卡不愿惹人注意。
男子缩起身子,陷入了沉默。
看到男子安静下来,鲁卡便收回了刀。他不打算过度地威胁。
然而男子仍然像被捞到岸上的鱼一般,他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看来他完全不习惯这样粗暴的对待。
“放松一点。我们不会吃了你的”
“好的!万分感谢!”
男子依旧浑身发颤,不过他的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
过度的紧张使他难以调整自己的音量。
“那个……有水吗”
“呜嗯”
萨洁递过一个装有饮用水的细瓶子。男子交替地看着萨洁的脸和她手中的瓶子,终于下定决心,接过来一口气喝光了。
“……呼。实在是很抱歉”
“抱不抱歉那是我说了算的。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看到男子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鲁卡便开始询问。
由于对方是只身前来,而且没有服用蜜虫,所以并没有提防太多,但目前的状况依然十分可疑。鲁卡装作不经意地将手臂抱在胸前,但双手早已握住口袋里的蜜虫和短刀。
“我、我是雷欧纳多,请叫我雷欧便好。我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人之一”
雷欧略微挺胸,静静地报上家门。
他的话音刚落,莉迪便张开头发护住了萨洁,而鲁卡则从怀中拿出蜜虫瓶子,手指搭在瓶拴上。
“是来报复的吗?还是来谢罪的?”
“报、报复?谢罪?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啊!?”
雷欧显得毫不知情,这反而让鲁卡感到困惑。
“刚才被一群自称是冬风的使者的人纠缠了。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个事情来的呢”
鲁卡按照顺序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雷欧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这、这真是……万分抱歉”
“我们没有受伤还好,但你们也不能那么硬抢钱吧?我可不赞同那种带有威胁性质的工作”
“我们在金钱上很吃紧……这千真万确”
鲁卡显然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他盯着雷欧。
陷入难堪的雷欧移开目光,缩起身子。
“非、非常抱歉。我会让巡逻的人们注意的”
“既然驱逐特务无法活动,你们的工作也是必要的。那就更应该好好干,把工作持续下去不是吗”
想要保护城市的居民。这个出发点是很好的,而且这股力量能够平衡宿主的强大力量,这一点鲁卡十分欣赏。
但刚才的那一幕,根本无法说是为了城市的居民。那已经不是道德上的问题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进一步失去市民们的支持,那么他们的财政将更为吃紧。
“我会牢记于心。……不过,刚才您说到驱逐特务了吧。实际上,他们也在帮助着冬风的使者”
“那是真的吗?”
一旁的莉迪插入对话,而雷欧露出了有些嫌恶的表情。从刚才开始,雷欧就一直只在看着鲁卡讲话,根本没有朝莉迪她们看一眼。看来他的内心仍然对宿主怀有偏见——比起是厌恶,更像是恐惧。
“原来如此。虽然无法展开驱逐特务通常的活动,但仍然想尽职保护市民。于是就以个人的身份加入冬风的使者,帮助进行巡逻并驱逐宿主啊。真是了不起的公务员”
虽然鲁卡刚才见过的巡逻部队中并没有出众的人员,但看来也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存在金钱上的顾虑。
“嗯,嘛……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会帮助我们进行巡逻。我对打斗不在行,所以负责监视宿主的工作。我一直在监视宿主们的老巢,看有没有任何奇怪的动向”
看来——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就是你们逃出来的研究所。宿主们把那里称作‘温室’”
雷欧似乎看到了鲁卡被捕以及逃脱的全过程。
鲁卡认为“温室”这个名字相当讽刺——毕竟那里曾经进行过宿主的养殖实验。
“然后,想找我问话吗”
“是的。呃……你是叫鲁卡吧。你……不对”
雷欧有些犹豫地看了一旁的两名宿主,然后重新说。
“你们为什么会与温室的宿主们为敌呢?”
这个提问有些过于抽象——换句话说,就是希望鲁卡他们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我恐怕是因为被误认为是与冬风的使者,或者与驱逐特务相关的人才被抓起来的吧。他们当然会抓起来审问了”
“我是去找鲁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孩子,就把她救出来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温室的牢房里了。我猜我就是在那里变成了宿主”
“等、等一下,请一个一个说”
三人各自给出了毫无逻辑关系的陈述,男子显得有些慌乱。
于是鲁卡重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走在温室前面的路上结果被抓住,里面关着萨洁,莉迪前来营救,还有鲜红色假花的宿主在统领着温室。
……因为怕麻烦,所以莉迪同样是在温室变成宿主的事情,以及莉迪和阿克他们之间存在的不明不白的关系,就没有告诉正在与宿主战斗的雷欧。
雷欧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最后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各位和温室里的宿主没有什么关系对吧?”
“至少我们不是他们的伙伴,但也算不上是敌人。只是走到附近的时候吃了点苦头,然后逃出来了而已”
“可是,你被抓住的时候,去营救的不正是这位鲜红假花的宿主吗。我还以为是他们起内讧了呢”
雷欧似乎感到十分遗憾。虽然他对鲁卡这样说也无济于事,但似乎对于目前只能被动地对应的局面感到厌烦了。
“莉迪在和我一起旅行。之前有过一些奇特的事情”
“哈啊……”
雷欧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不过更像是对此毫无兴趣。
“没别的意思,不过你既然一直在监视那里,那至少能看出来莉迪是不是他们的同伴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们只知道,统治着温室里的宿主的,是四五名长着鲜红色假花的宿主们”
看来不只是阿克和玛丽埃拉。难道说由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系连接着的宿主还有别人吗。
“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有四五个人?”
“他们很少会出现在街头,但突然会到卡特多拉尔市的外面,很难把握动向。不过好像总会留两个人在温室里……”
听到雷欧的说明,鲁卡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如果说,聚集在温室里的宿主们也不知道领头的究竟是谁的话,莉迪很有可能是只凭借假花的颜色,而被误认为是从外面回来的宿主并被招进去。
“嗯?”
鲁卡突然发现雷欧的话中缺少一个关键点。
“对了,你们知道那个温室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根据有关部门的登记,那里是一个叫做海博制药的药品制造公司,好像是在生产胃肠药物”
听到这个天真的回答,鲁卡无语了。
“……那儿原来是风见鸡的宿主研究所”
“咦!?”
雷欧似乎真的很吃惊。
风见鸡是蜜虫组织。那里曾是风见鸡的研究所,这一点与宿主的动作可能有着紧密的关联。然而,说着与温室的宿主战斗的他们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真的吗?不过、嗯——,那就……”
——这帮家伙们没问题吗。
看着一脸狼狈的雷欧,鲁卡不禁有些担心。
“……没别的事了吧?”
“啊、不!那个,我有事相求”
雷欧一下子凑近过来。
“我一直在从稍远处的建筑里监视着那座温室。然后,我看到了鲁卡先生和数名警卫宿主一同战斗的场面。……那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别抬举我了,到头来我还不是被抓住了”
“哪里的话!”
雷欧的声音中带着热切。
“我也曾经看过来帮忙的驱逐特务们训练的样子,但没有人像您一样强。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果需要的话,以警卫人员的身份雇佣也没关系。求求您了!”
说完,雷欧便深深低下头。
鲁卡等三人一齐望着他那剃得干净利落的后脑勺。
冬风的使者从战斗力上讲几乎都是外行,只是依靠数量勉强比拼。就算有驱逐特务非正式地进行支援,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看到我与温室作对,所以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伙伴吗”
所以才来这样劝诱的。
雷欧依然在低着头,显得十分恳切。
“你们也没多少钱吧。如果因为雇了我而发生了更多掠夺的事情,我可不干”
“这……我们会想办法!为了摆脱困境,做出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求您了!如果有了像您一样的人加入的话……也许会有更多的性命可以得到拯救!”
雷欧的话语在鲁卡听起来,实在是太过于空虚了。
——嘛,也是呢。
他感到口中一股苦涩。鲁卡总觉得听腻了这样的话。
雷欧所说的“性命”,想当然只是指人类的性命。
鲁卡也认为让宿主为所欲为并不是理想的状况。他也能够理解因市民被杀,雷欧等人的生活不十分平静。
然而,他们只是在以人类的观点看待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鲁卡所追求的。如果不加思索地走上了相同的道路,恐怕只会给各自带来不幸——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想拒绝。但鲁卡再三斟酌。
“我有条件。首先要确认一下,你并不是头领吧?”
“呃、这个……是的。头领的话应该是安东尼(Anthony)”
“那么,我要和那个叫安东尼的家伙谈一谈。答应不答应,要看谈得怎么样”
“嘛,这倒无所谓……”
雷欧歪着头,显得不解。
“很好,就这么定了”
鲁卡拍了一下手,意外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雷欧吓了一跳。
“必、必须要把安东尼带到这里来吗?他也比较忙,可能要等到明天或后天才有时间——”
“能不能在今天就见到面呢?”
“如果您愿意屈尊光临我们的事务所的话,应该是可以的”
雷欧似乎因话题顺利进展而感到高兴,但同时也疑惑于鲁卡如此急切的原因。
“知道了。雷欧,你先出去一下,我马上准备好”
几乎是把雷欧赶了出去——然后便听到了有些犹豫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莉迪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那家伙完全只是想和鲁卡说话而已嘛。根本就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嘛……就算是这样吧”
“鲁卡,你真的要帮他们吗?如果这就是你的回答的话,我可就有点失望了”
“根据情况也许会提供一些帮助,但这不算是什么回答”
鲁卡并不是真的想帮助他们,而只是想和那个叫安东尼的头目交谈一下而已。
虽然雷欧说过会提醒巡逻部队的,但鲁卡想亲口告诉安东尼巡逻部队的现状。如果他愿意当场做出改正便好,否则视情况将会——嘛,见面了再说吧。
“那,就稍微帮我一下吧”
似乎是理解了鲁卡的所说一般,莉迪长吁了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深呼吸。

鲁卡他们走向卡特多拉尔的郊外。
一路上,路边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没有人打理的空地越来越多,废墟和废屋逐渐变得显眼。
“四年前,驱逐特务想要在这里处理掉他们杀死的宿主的尸体,结果没有弄好,让花开了”
雷欧擅自在一旁说明。
“由于是冬天,飞出来的种子都死了……但是居民因害怕而都逃走了,这里也就没有了人影。再加上这儿原本就离市中心比较远,人烟稀少”
“然后你们就擅自住在这里面了啊”
听到鲁卡毫不留情的话语,雷欧只得苦笑。
“把据点设在人多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一旦温室的宿主攻击过来,就会把周围的人们卷进来。……当然也无法否定与租金有关”
“到现在为止,宿主真的攻击过吗?”
听到鲁卡的这句质问,雷欧露出相当难堪的表情。
“……没有。虽然很没面子,但我认为对方甚至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不是挺好吗。如果真的被盯上了,你们就会被击溃,没有后续的故事,但现在还是能做一些驱赶宿主的活动不是吗。比起正面挑战而失败,还是更有意义的”
“哈啊……”
鲁卡的话毫无夸张,是真心实意,然而雷欧却只是暧昧地回答了一声,然后便露出沉思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难道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不过鲁卡并没有进一步追究,而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个原本似乎是廉价旅店的地方。
虽然看上去十分残破,但里面确实有人的气息。
鲁卡以为是犯罪组织的某种恐吓而警戒着,但看到从窗户里有人十分大意地探头窥向这边,便感到这里并没有那么危险。
走进门口,只见两名似乎是门卫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
剑靠墙竖立,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蜜虫。
两人将脚搭在低矮的桌子上,懒散地闲聊着,毫无紧张感。
注意到雷欧和鲁卡后,才慌忙拿起剑站起身来。
“雷欧,那家伙是谁啊”
“是我的客人”
说明十分简洁,从某种意义上也极为正确。
两名男子一边想着些什么,一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鲁卡。
“我想在短时间内雇他当作佣兵”
“所以才带来的吗”
接着,男子们不容分说地开始检查起鲁卡的身体。
“很抱歉,蜜虫就请暂时交由我们保管”
雷欧一脸歉意地说道。
与此同时,男子们正在检查衣服的各个角落,连头发也一根根分开,检查有没有切除假花的痕迹。他们在提防着宿主的入侵。
鲁卡身上只有一枚金币、一瓶蜜虫以及爱用的短刀而已。看守的男子拿走了蜜虫和短刀,放在原本似乎是收银台的桌子上。
“那个能让我拿着吗?”
鲁卡指着短刀问道,而两男子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但意外地二话不说还给了鲁卡。他们似乎判断只要拿走了蜜虫就没关系了。而且,鲁卡作为武器持有的短刀并没有太大的迫力,看上去甚至难以抵抗他们手中廉价的剑,于是便认为让他拿着也没关系。
虽然只是试探性地问了一下,然而没想到会还给他。
这时候,鲁卡便明白了冬风的使者这个组织的松散。
刚才,看门人是依据自己的判断将短刀还给鲁卡的。他没有询问上级的指示,而是独自作出了判断。随机应变只是听上去好听而已,实际执行起来也需要某种限度。
——看上去只是在毫无规划地进行着活动而已。
由于财政紧缩,便想着先加大向市民征税的力度,换句话说只想着眼前的事情。
总之,接下来就要通过雷欧见到冬风的使者的干部了。见过面再谈其它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间的话应该在里面的”
似乎是因为人手不足,就算是干部也会在一定的时间参加巡逻。
鲁卡在雷欧和一名门卫两人前后的簇拥下来到了一楼里面稍微宽敞一些的房间。
门卫敲了敲门,很快便传来了回答。
“哟—”
回答十分简短,透过门听起来有些发闷。
“雷欧带客人来了”
“客人?什么客人”
“是能与宿主战斗的人,想请他帮助我们”
雷欧插话,同时打开了门。开门的一瞬间,从屋内飘出一股浓烈的烟味。
这个房间恐怕原本是旅店的经营者居住的房间。
柜子被挤到角落里,中间则是摆着桌子和椅子。
一副精装待售的事务所的感觉。
鲁卡原本以为会是有些杂乱的房间,但意外地整理得相当干净,不搭配的桌子上堆着书籍,似乎在进行着事务性工作。
墙上挂着卡特多拉尔的地图,上面画有蓝色和红色的标记。红色的标记旁边注有日期,或许是记录了宿主杀人的事件。
房间里有两名男子。
离鲁卡比较近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正在抽着烟,身上佩剑,看上去是专门处理打斗的人。
而对于离得稍远的另外一名男子,鲁卡有着印象。
“啊!?你这家伙,是刚才那个!”
里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名看上去刚过三十岁的魁梧男子——他刚与鲁卡对上目光,便大叫着站起身来,戴上扎有钢钉的臂章,拿起警棍。
他正是想把莉迪和萨洁赶走,结果被鲁卡用非常强硬的方式说服而撤回去的,巡逻部队的那个队长。
在一个松散的组织里,处于下位的人烂掉还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没想到,这个公然进行掠夺版的征税的人,居然会是干部。
惊讶过后,屈辱和愤怒随之而来,队长一副马上就要扑上去揍的样子。而门卫和雷欧还有另一名干部则露出困惑不已的表情。
“雷欧,你说的干部就是这个人吗?”
“呃、啊,是的。前面拿着警棍的是安东尼,这边这个大块头是托马斯。这两人和我一样,都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者”
那个蛮横的像个小配角的男子,居然在率领着冬风的使者。鲁卡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看来是浪费时间了。我回去了”
“咦、请、请等一下,鲁卡先生!”
“站猪!”
鲁卡刚要甩开想留住他的雷欧,安东尼便发出高亢的尖叫。
他恶狠狠地盯着鲁卡,似乎正在想着怎样才能解心头之恨。
“抓住他!抓住那个男的!不,把他干掉!”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要杀死鲁卡先生!?鲁卡先生可是人类啊!”
听到雷欧仿佛在表示“宿主的话杀掉也没关系”的话,鲁卡感到一阵厌恶,但雷欧似乎正在竭力劝说安东尼。
然而安东尼则是唾沫横飞地怒喝。他的脸庞因正义而扭曲。
“雷欧,这个家伙可是宿主的同伴!和宿主一伙的人,都是叛徒!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伙,宿主才会一直逍遥自在的!哼,你叫鲁卡是吧!去死吧!向这座城市里所有被宿主杀死的人谢罪后去死吧!”
鲁卡想冷静地告诉他,自己刚来到这座城市,过去的事情也好温室里的宿主也好都和他无关。然而眼下并不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的时候。
安东尼憎恨着宿主。这个城市的人因宿主而被害。这些为了扫清鲁卡给他带来的个人的“屈辱”提供了借口与名分——至少安东尼是这样想的。
另一名干部托马斯则是迅速拿出了蜜虫瓶子。身后的门卫似乎也有所动作。
——可恶!
鲁卡一口咬碎含在嘴里的花瓣。这是出门前向莉迪索要的。口中传来一股发烫的热感,随着烧灼的疼痛,双手上浮现出红色的叶脉纹路。
然后他拔出短刀,一脚将桌子踢向安东尼。
“咕噫!”
桌子的一角正好撞在他的肚脐眼上,安东地不由得跪倒在地,一把抓住托马斯的双腿,托马斯手中的瓶子掉落到地上。门卫刚准备喝下蜜虫,鲁卡便用短刀的柄将瓶子击碎。
他在空中蜷起身子,仿佛子弹一般飞向一扇窗户。
玻璃应声而碎。
随着包裹全身的细碎玻璃片,鲁卡落到外面的地上。
然后借助强化的身体,沿着直线飞奔了出去。
“如果是那种男人在掌管着冬风的使者,能阻止的事情也阻止不了啊……”
鲁卡低声嘟囔着,他的心中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四  奇妙的袭击


“这还真是没有办法呢”
听鲁卡讲过来龙去脉后,莉迪干脆地说道。
鲁卡回来之后,一行人便立刻转移了住处。之前的落脚点已经被东风的使者知道了。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和之前相似的住宿费、相似的房间、相似的地理条件和相似的建筑布局,就连房间内的昏暗程度也如出一辙,位置则是在温室的另一侧。
莉迪坐在床上,纤细的胳膊在胸前交叉。只是如此一个简单的动作,由莉迪演绎,却显得如画般优美动人。
“……真是对不起,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保护我”
“这不是萨洁的错”
看到低下头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歉的萨洁,鲁卡慌忙表示否定。硬要说的话,反而是要怪鲁卡当时把巡逻人员赶走的方法太粗暴。
不过当时如果没那样做的话,恐怕冬风的使者是不会撤退的。
“哈啊。不过,莉迪说得一点不错啊。真是没办法。毕竟在这个城市里,和宿主对抗的居然是那样一群家伙”
鲁卡感到一丝虚脱。他本期待着冬风的使者是一群努力认真的人,那样或许还能期望抑制一下宿主肆无忌惮的行为,不过这下子温室的宿主也可以为所欲为了。人们恐怕无法在东风的使者的带领下变得团结。根据贩售蜜虫的老人说,即便是市民,在有关温室的宿主的问题上,立场也是各自不同的。
鲁卡回想起安东尼对自己喊出的怨恨的话语。
为什么他不能冷静地思考问题——这或许也只是鲁卡的任性。
——人,算上鲁卡在内,都是或多或少地任性的,会根据自身的便利解释现实。
鲁卡这样想着。虽说晚了许久。
取得宿主和人类社会之间的平衡与共存——这是鲁卡的理想。
那个男子也是宿主应和谐共处的人类社会中的一员。鲁卡本期待着卡特多拉尔的异常情况能够给自己的探寻带来某种回答,没想到却从一开始便遭到当头棒喝。
——在这儿灰心丧气也没用,接下来就从温室那边入手找找看吧。
他感觉被阿克踢折的背骨隐隐作痛。他咬住牙关,遏制住将要苏醒的恐惧。
“对了,鲁卡,冬风的使者还会对我们出手吗?”
莉迪松开抱在胸前的双臂,从窗户向外瞟了一眼。
问出这个问题,说明莉迪自己似乎没能整理好思绪。不过鲁卡也和她差不多。
“他们人手不足又缺钱,应该不会专盯着我们吧……不过他们看上去完全不计后果,我怕会乘兴行动”
“嘛,不管那样的家伙们来多少个,我都不怕”
客观上看,莉迪所言不假。她可是连猎花人的袭击都能够击退,区区几名服用了蜜虫的外行怎是她的对手。
真正担心的反而是攻击莉迪的人。但这种事情说了也没用。
“总之为了以防万一,轻易不要出门。饭由我买回来”
剩下的就只有祈祷他们会放鲁卡一马了。

而他很快便明白了祈祷是没什么用的。
鲁卡出来买晚饭,刚在街上走出没几步,便被八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男子团团围住。他们佩戴着相同的臂章,似乎还没有服用蜜虫,但手中都拿着拔掉瓶栓的药瓶。
这些巡逻队的男子们都摆出一副冰冷而紧张的面孔。那是进入了战斗准备的表情——他们清楚接下来要面临一场恶战。
打头阵的是一个戴有别着钢钉的臂章的彪形大汉。他是冬风的使者的干部托马斯。
严峻的面庞直勾勾地盯着鲁卡。与蛮横而卑劣的配角安东尼相比,他冷静得让人发寒。
“就是这个家伙吗,托马斯先生”
其中一名队员问道,托马斯重重地点了点头。
“啊啊,错不了。他就是想要杀了我们的温室的爪牙”
“我订正一下。我可是有小心不伤到你们的,而且我也不是和温室一伙的”
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鲁卡还是辩解了一下。只见托马斯严峻的面庞扭曲了一下,露出生硬的笑容。
“我听雷欧讲过了,你好像从那个温室里活着出来了啊”
“跟死了差不多”
“既然你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就说明你是他们的同伙”
“听人说话啊,喂”
想必雷欧已经把在温室前发生的事直到在鲁卡上一个宿舍内的事情都说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没想到他们会曲解到这个地步。
“决定性的证据,就是你和宿主勾搭在一起”
“她们可不是温室的宿主”
“你看,都听到了吧,他没有否认自己有宿主同伴”
听得懂话不代表能听明白话。既然对方已经有了结论,这些对话便都是多余的了。
感到厌倦的鲁卡忽然觉得有一丝不协调。
——空虚。
用一句话说,就是这种感觉。
安东尼虽然没出息到了极点,但也会愤怒,会主张自己的正义,会露出疯狂的决心。而在这托马斯的身上,鲁卡什么都没能感觉到。
宛如一个等身大的躯壳在说着话一样。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至少他们散发出的杀意是确实的。
——那么,但愿能够顺利脱身吧。
毫无征兆地,鲁卡的手上多了一瓶蜜虫,他眨眼间用拇指弹开瓶塞喝了下去。
看到他的动作,巡逻部队的男子们毫无惧色,同样喝下了蜜虫。
鲁卡感觉双手发热,纹路不仅出现在指甲上,还延伸到肘部附近。这是过度使用的征兆。鲁卡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
他没有拔出短刀,而是直接跳到了一旁的小路中。
“别想跑!给我包抄过去!”
双手发红的男子们追了上来。
他们可能以为鲁卡会沿着小路逃跑。但很不巧,鲁卡可没那么天真。
小路很窄,最多只能容两、三人并行。向上望去,细长的天空隔开了两边的砖墙。
鲁卡没有沿着地面跑,而是飞身蹬在侧面的砖墙上,凭借着得到强化的脚力硬是将身体支撑了起来。
还没在墙上跑几步,鲁卡便踢击墙壁,身子一转,飞扑到对面的墙壁,然后再次用力一蹬,跳回到刚才的那面墙上。
在狭窄的小巷中,鲁卡沿着锯齿形、或者说三角形的路线不断攀升。
终于,他来到一幢四层楼的房顶,伸手抓住屋檐,一口气将身子拽了上去,屋顶宽阔的世界随即展现在面前。
风毫无遮拦地吹拂,耀眼的太阳照在鲁卡身上。远方的地平线已经开始染上夕阳色了。
高低不平的荒凉屋顶向四周伸展,仿佛波浪打在沙滩上一般消失在郊外。砖瓦的荒原被通路和街道分割开来,回头望去,只见城墙壁高耸,比建筑高出一大截。
来到房顶,令他想起那时与莉迪的战斗。
身体强化使战斗突破了常识的限制,让人得以利用空间展开立体的战斗。然而若想要控制并利用好蜜虫带来的身体性能的提升,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冬风的使者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吧。所以鲁卡才选择来到这里,准备继续逃跑。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鲁卡刚上来还没过多久,巡逻队的几乎全部人员便由托马斯打着头阵登了上来。
连鲁卡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他们已经习惯了吗……?这种训练可是连驱逐特务也不会做的啊?
军队和警察会进行使用蜜虫的战斗训练,然而那只是为了提高战斗效率。会学习这种奇特的战术的,要么是军队的特种兵,要么就是以城市为战场的黑社会的蜜虫使用者。
男子们一个接一个从房檐翻了上来。从他们后面偶尔传来似乎是没有跟上来的人摔下去的惨叫声,不过也只有两三个人。
鲁卡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
呼啸的强风吹打着头发和脸颊。
他落到房顶上,踏碎瓦片,几步助跑之后,一口气跳过了大街道。有几名行人注意到了鲁卡,呆呆地抬头仰望。短暂的漂浮感过后,他落在对面的房顶上。
鲁卡立刻再次奔跑起来,一边逃一边回头看去。只见除了一个人没有跳过来,大部分人都仍追在身后。
——怎么回事。他们可不是外行。我真的是在和冬风的使者作对吗?
鲁卡狠狠地咂了一下舌头。他扫了一眼四周的地形,将道路的位置和形状瞬间记在了脑子里,然后迅速滑进其中一条道路中。
“在那儿!下去了!”
头顶的怒吼声逐渐远去。
踩着从两边的建筑中伸出来的外沿,鲁卡降到地面上。
按照头脑中的地图,他在满是灰尘的小巷中如闪电般疾驰着,时而将垃圾堆踢倒,时而将正在午睡的野狗惊醒。
从身后很快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早已习惯了追逐。
由于蜜虫的功效,虽不至于疲劳,但照这样继续跑下去的话,也只能是像刚才那样反复上房顶又下来,这样能把对方甩掉吗?
鲁卡擅长追逐,但没有多少逃脱的经验。他没有感到距离缩短了,但也不觉得能够将对方甩开。
——该怎么办?
他咬紧牙关,即将跑到小巷的拐角处。
“这边”
这时,有一只手从前方的拐角处伸了出来,向鲁卡招了招。
那声音十分低沉,在小巷中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那个人是在对鲁卡说。片刻的犹豫过后,鲁卡仍然向那个方向跳去。
只见那里有一个不逊于托马斯的魁梧身躯。
身上穿着蓝色的礼服不现丝毫破绽,而更加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上戴着的、仿佛巨大的头饰般的鲜红假花。
“什!?阿—……”
“安静”
鲁卡反射般想要拿出短刀,然而阿克却将鲁卡掩护在身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垃圾箱,似乎是让鲁卡躲进那个阴影里。
如果这次是要取他性命,鲁卡倒还能理解。可阿克为什么要救他?虽然有满肚子的疑惑,鲁卡仍顺从地躲了起来。
终于,脚步声靠近了。
听到追逐声的阿克为了不让他们来到鲁卡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到小巷的拐角处,迎接冬风的使者。
“你们好啊,亲爱的各位邻居们”
“噫!?”
听到充满了轻蔑的、令人不快的问候,一个追逐者发出一声怪叫。
鲁卡从垃圾箱的缝隙中观察着场面。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那个人显得十分困惑。而鲁卡则是感到有些奇怪。
他们认定鲁卡是温室的同伴才一路紧追不舍的,那么在这里看到阿克,正常来讲应该会理解为温室的宿主来帮助鲁卡了才对。
看到流露出恐惧的男子们,阿克轻轻一笑。
“哦呀,我走在街上,难道还需要得到你们的许可吗?”
“咕……”
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嘲讽,但因过于害怕而甚至无法表现出愤怒。看来追逐者们知道阿克的身手不凡。
“……撤退”
托马斯当机立断。仅仅是看到了阿克,便立刻决定撤军。
“咦?”
“托马斯先生?”
“重复一遍,撤退!”
听到他用依旧严峻的表情大喝,队员们便立刻掉头离开了。行动如此整齐划一,甚至令人不快。
阿克悠然目送逃走的男子们。
等到脚步声远去,鲁卡起身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
听到他的疑问,阿克那宽阔的后背掉转过来。
再次面对面,仍旧能够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力。
仅仅是被他那暗色的双眸盯着,便觉得身子被死死压在地面上,腰即将碎裂。为了不显如此失态,鲁卡气运丹田,暗中用力。
“嗯……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在没有莉迪的情况下。所以我把碍事的人都赶走了,就这么简单”
鲁卡没想进一步发问。
虽然不明所以,但阿克的说法极为符合宿主的思维,所以鲁卡想要相信他的想法。至少他不是来接着打昨天那场架的。
“明白了。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就会回答。权当作谢礼了”
“那么,我要问了。你为何要待在莉迪的身旁”
他深邃而黑暗的双眸直直地望着鲁卡,似是要将鲁卡吞噬一般。
再度相对而视,便感觉到了这个名叫阿克的男子所拥有的难以名状的深厚。这种强大绝不是能够仅凭战斗的本领和气势可以衡量的,如果不能坚定自己的内心,便会在瞬间被对方折服。
——要被吞掉了。
鲁卡用力握拳,指甲陷入肉内。
阿克的提问中没有险恶的气氛。恐怕只是因为对莉迪感兴趣,才在搜寻有关鲁卡他们的事情而已吧。该不该回答——鲁卡犹豫了一阵,虽不便被广为人知,但也不是见不得人的内容。
“我和莉迪……约定过。在他快要被猎花人的蜜虫佣人干死的时候。我会帮助莉迪……她也会帮助我”
“帮助?帮助什么?”
“我想知道宿主和这个社会——就是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究竟能不能相互理解,和平共存,有没有这个不为人知的方法……我正在寻找”
听到“无花头”这一单词,阿克露出了少许惊讶的表情。
鲁卡说完,阿克陷入了一阵沉默,但绝没有因为感慨而激动。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个疯子。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女色……只是为了献身于那疯狂的信念,而陪伴着莉迪。你是这个意思吧”
阿克的注意力只在莉迪上,并没有针对鲁卡。说不定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着莉迪,与鲁卡为什么和她在一起没有关系。
“你认为很可笑吗”
“完全没有。反倒应该说,我放心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看到他那充满威严和余裕的笑容,便总觉得被他当成了傻瓜。
然而那笑容背后,是无与伦比的强大,这令鲁卡愈发不爽。
“你想知道的就这些吗”
“没错。怎么了,你以为会被我杀掉吗?”
鲁卡没有回答。他感到很不舒服,仿佛被对方看透了一般。
而阿克则是看着那样的鲁卡,悠然地笑着。
“放心吧……我们不会再对你出手了”
“萨——那个被抓过的宿主,可是被我们带着逃跑的”
“嗯?……啊啊,这样啊,玛丽埃拉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回事”
玛丽埃拉曾想要夺回萨洁而发动了袭击,所以鲁卡考虑到了他是要把萨洁夺回去的可能性,然而阿克却显得十分意外。
“那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再找她了”
鲁卡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真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他并没有打算和阿克以及其他宿主的团体作对,毕竟他们很危险。如果他们愿意放他一马,鲁卡自然是十分高兴。反过来说,万一他们决定不惜代价,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
“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说完,阿克没有道别,便突兀地迈开了步伐。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就不再理会鲁卡了,仿佛鲁卡和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感到无力的鲁卡咬紧了牙关。
“……你为什么要把宿主集中起来”
他不知对方会不会回答,只能让话语去追逐阿克的背影。
阿克没有停下脚步,但却回答了鲁卡的问题。
“集中起来的话,就便于生活,不会被驱逐,经济上也更自由。为了让花开放,这是个很好的环境”
那语气仿佛在吟诵一首诗。
而在鲁卡听来,阿克的话政治味十足。
仿佛行政文件一般格式化的回答,但说的人也好听的人也好,都清楚那不是实话。
说完,阿克的身影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鲁卡伫立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鲁卡一边注意着不与冬风的使者打照面,一边快步走在夕阳西下的道路上。
来到住处的附近,他刻意避开道路,横穿公园。
卡特多拉尔的市区里有几处设在教堂前的小广场,供市民休息。不过由于这里靠近温室,如今连玩耍的孩子们的身影也见不到了。
空气中漂荡着一丝绿叶的气息。鲁卡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略紧张地穿过树丛。
“吓死你”
“呜哇!?”
正当鲁卡穿过干枯的灌木丛时,从旁边突然传来声音,他吓得险些飞跳起来。
只见从草草伪装的丛荫中,露出了莉迪的脸庞。
“莉……莉迪?”
“耶—,吓到你了吓到你了—”
她故意用呆板的声音取笑鲁卡。萨洁也在一旁蹲着。
“咦,鲁卡先生,你没有买晚饭回来吗?”
“等等、等一下,你们俩在这里干什么”
“待会儿再解释,你先快点过来”
说着,莉迪把鲁卡拽进树丛中。
“我们藏得好吗?”
“如果没叫出声的话我根本不会发现啊。……难道说,这也是植物的力量吗?”
“这儿的植物好像也有藏匿宿主的能力。看来成功了呢”
确如莉迪所言,他突然感到了一股从虚空中涌现出来的感觉。
看似繁茂的灌木,高度只及鲁卡的腰部,作为藏身之处有些勉强。然而当看向坐在那里的两名少女,他甚至会产生那里空无一人的错觉。
两人中间摆着某种游戏棋盘,看来她们是在这里玩耍。
“喂,我说你们不冷吗。……不,应该是不会感觉冷吧”
“我们当然会感觉到冷啊。如果感受不到气温的话,就不能知道应该在哪里开花了。不过对于宿主的身体来说,寒冷并不是致命的,也就不会觉得难受”
“不过,怎么说呢……”
萨洁的脸颊看上去有些发红。
鲁卡一手贴在萨洁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则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萨洁的额头有些发烫,似乎渗出了一层汗。
“我觉得萨洁好像在发烧啊”
“是你的错觉吧。宿主是不会感冒的,她只是因为小所以体温有些高而已”
莉迪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快,她拽过鲁卡贴在他的额头上的手,靠在自己的额头上。鲁卡不知她的这一举动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觉得她的额头传来一阵温和的暖意。
“我才不小呢!”
萨洁鼓起脸颊,宛如动物为了威慑对方而让身躯显得更大一般,冲莉迪挥起胳膊抗议。
鲁卡只得用测量过体温的手拉开两人,让她们停止嬉闹。
“那,你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捉迷藏?我什么时候就要当成鬼了。这算是欺负人吗?”
“搞什么,你有过这种经验啊?我们只是因为有奇怪的东西送到了才躲起来的”
还没等鲁卡问那是什么,莉迪便递给他一张折好的纸片。
展开折纸,只见那是一张信纸。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节气的问候,只是在正中央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不许调查多余的事情。一旦有动静,小心你的命。这是最后的警告。》

仅此而已,没有更具体的说明,仿佛在说剩下的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一般。鲁卡将那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在刚才,从房门下面的缝隙里塞进来的”
“是谁塞进来——”
“好像是附近的小孩子。应该是给了点零花钱让孩子帮忙跑个腿而已吧”
鲁卡呻吟。这封恐吓信写得还真是不明不白的。
——调查、吗。如果是冬风的使者送来的话,应该会写“不要碍事”吧。
鲁卡正在探寻这个城市里发生着什么事,换句话说就是调查。不过这种无关痛痒的行动,究竟妨碍到了谁呢。
“不过,这上面说了最后的警告。那么上一次警告又是什么时候呢”
虽然也许只是威胁性的语句,但鲁卡仍有些在意。
“难道说是阿克写的?”
“不,应该不是吧”
听到鲁卡相当肯定的语气,莉迪也只是投来怀疑的目光。
鲁卡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被冬风的使者追杀时得到了阿克的救助的事情。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才没能买来晚饭吗?冬风的使者,真是不可原谅”
“等一下,先冷静下来。饭待会儿再买就行了”
看到萨洁因愤怒而发出悲壮的声音,鲁卡只好先安抚她。
“阿克放弃了萨洁,这是真的?”
“应该说放弃呢,还是说没了兴趣呢……”
“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呢。总之目前的问题是这个恐吓信。这应该不是阿克送来的,就算除了萨洁以外还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在见到我的时候直接说了”
“那,是冬风的使者送来的吗?”
这样说的话姑且还能讲得通。虽然理由十分牵强,但至少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仇恨。
不过很难说那究竟算不算得上是调查,而且如果是他们写恐吓信,总觉得会措辞会更加充满正义更加慷慨激昂。
如此拐弯抹角的恐吓虽然一点都不吓人,但因为不清楚对方的理由和原因,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总之,如果鲁卡没有关系的话,能不能再去买一趟晚饭?”
莉迪的提案听上去十分悠闲。就算来了不明所以的恐吓信,也不能因此而少一顿饭——这就是宿主。
“我再去一趟。小心别被冬风的使者发现了”
“你也要小心身后。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
在能够隐藏宿主的植物的环绕之下,这里对于两名宿主而言可谓绝佳的藏身之处。
“请多买些回来哦”
萨洁莞尔一笑,她的脑子里尽是对晚餐的思念。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便显得愈发无力,她的身体不住摇晃,似是贫血一般。
“喔唷……”
“萨洁,还好吗?”
看到摇摇晃晃的萨洁,莉迪担心地问道。
“没关系的。没……关……系”
随着渐弱的声音,萨洁毫无征兆地突然倒了下去。
“咦?”
站立的身躯迅速失去意识,娇小的身躯无力地坍塌。
莉迪慌忙扶住她,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用手摸了摸萨洁的额头,顿时脸色一变。
“萨洁!?”
莉迪发出几近悲鸣的尖叫。
只见萨洁的脸一片绯红,正不住地喘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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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叁 深渊之花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6-1-4 17:47 编辑

一  灯火渐暗


在廉价旅店的坚硬的床上,萨洁一直昏睡着。
她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仿佛罹患热病般的症状。然而萨洁体型虽小,但仍是宿主,按道理是不会得病的。
“莉迪,我买来吃的了”
鲁卡把晚饭买来时,莉迪正在拧干手巾,水从她雪白柔嫩的双手中不断渗出。
“谢谢,你找个地方放一下吧”
“那就放床上……”
很遗憾,这个狭窄的房间内并没有能够充当桌子的东西。
鲁卡将放在床脚处的盛有料理的大盘子暂时放到下面。床不大,但由于躺着的是萨洁,床脚处仍空着相当的地方。
他从行李中抽出一片布铺在地板上,把盘子放在上面。
把浸在酱汁里的肉烤熟得差不多的料理,虽简陋但廉价,量很多。切成比一口稍多一些的大小,盛在——倒不如说是堆在盘子里。
莉迪将手帕叠整齐放在萨洁的额头上,然后用手抓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块肉放进嘴里,眨眼间就吃了下去,速度之快不禁令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咀嚼。
第二块、第三块也在眨眼间吃了下去。
她的吃相一如既往,但不知为何给人以不同的印象,有点像在撑场,抑或说是在争取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莉迪终于说道。
“鲁卡,萨洁她……她的‘生命的气味’很弱”
她的语气有些困惑,似乎感到一丝失落。
“从一开始见到她起到现在,一直都是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我以为让她好好吃饭,就能恢复活力,但完全没有变化”
“嗯—,一两天就能发生明显变化吗?”
宿主似乎有感知他人生命的能力。
鲁卡虽然也能隐约感受到某种气息或杀意等感觉,但关于生命的气味的强弱,他毫无头绪。
莉迪瞟了一眼沉睡中的萨洁,然后回过头来。
“如果是因为肚子饿,那现在至少应该有所改善了。可是,很奇怪。虽然生命的气味很弱,可仍然有花的味道……”
“花的味道?”
“我也有点不太清楚”
莉迪似乎也感到头疼。
“宿主和花虽然长在一起,但各自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所以宿主的身上重叠着两个生命的气味。因此,一般来说在身体变得虚弱之前,花就会将自己的养分供给宿主以避免其死亡,自身则会衰弱。但萨洁似乎是身体先衰弱了”
对于花而言,宿主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道具。
然而,一旦宿主死亡,花的命运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所以基本上,如果宿主的身体因某种原因而衰弱,花便会出手相救。因此,若想要杀死宿主,就必须要抢在花的修复力起效之前,一口气将宿主完全打到。
不过现在是身体比花先衰弱——也就是说,这只可能是身体突然受到了致命的损伤。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确实有些奇怪”

“我真希望是我想多了。萨洁她那么孱弱,真是太可怜了”
莉迪低下头,手按住胸口。
——这样啊。
莉迪还没有习惯珍视自己以外的人。鲁卡从一开始便划了一条界线,时刻注意着不去侵犯身为宿主的莉迪的领域,但她与萨洁之间并存在这样的壁障。
何况,宿主与他人建立那样的关系本身便是极为稀奇的。
“为什么你会那么重视萨洁呢”
“我也不知道”
到现在,莉迪对于自己的这份感情源于何处仍说不太清楚。她似乎已经懒得去想这个问题了。
然而,鲁卡在思考萨洁与莉迪之间的关系时,脑中突然闪过阿克的面孔。
“……你还记得阿克说的话吗?那家伙好像说玛丽埃拉是‘如同姐妹’吧”
莉迪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颤。
既是姐姐,又是妹妹。
一直以为这只是一种修辞,比喻他们出于某种理由而共同行动。
可如果这真的是指他们之间存在兄弟姐妹一般的关系的话呢?
“复制体……?”
思考的碎片化作词语,从鲁卡的嘴里蹦出来。
他记得很久以前在葛兰,曾与猎花人的中介者黑衣男子有过这样的交谈。
——妖花无法交配繁殖。
如果是从种子开始以无性生殖的方式分裂生长的话,除非突然发生变异,否则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彼此没有任何区别。
莉迪猛地抬起了头。
“如果说其他某人开花……和自身开花的价值相等的话。我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下手攻击玛丽埃拉了。因为攻击她就相当于杀死自己的花。为什么会在这个城市……不对,温室里曾进行过人工感染的实验,万一他们使用了取自同一朵花的种子……”
莉迪快人快语地说出自己的推理。
仿佛浓雾散开一般,鲁卡逐渐看清了莉迪她们之间的关系。
一般来说,从同一朵花的种子诞生出来的姊妹宿主几乎不会相遇。就算是接受了相同的种子,症状发作的时间也会不尽相同,而且种子的扩散范围极为广阔。
但,若出于某种原因,种子所寄生的人们都集中到了同一个地方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血脉相连的生命,将会孕育出宿主的群体。
“不过说是复制,假花的形状却不一样呢。这又是怎么——”
“不,莉迪。假花和真花只是颜色相同而已,形状基本上是不同的。虽然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如果真正重要的只有真花的颜色和形状的话,假花的形状就只相当于‘发型’罢了”
“那么,真正的花可能与我和阿克他们的样子都完全一样?啊,想想就觉得好幸福啊”
莉迪太过兴奋,以致脸色变得通红。
解开了这个谜团,鲁卡在温室看到的玛丽埃拉统率着宿主的情形也就能够说明了——连那么多宿主都集中在一处却仍无大碍地过着集体生活这一点也有了解释。
集体行动确实会使生活更加便利,但宿主基本上是自私的生物。
他们只会效忠于自己的花。
人类雇佣宿主时,也是借助于组织的力量或金钱。若想要与宿主同生死共患难,便需要比宿主更加强大的某种力量。而阿克他们,恐怕正是通过兄弟姐妹间血浓于水的羁绊,形成了这一力量。仅论数量,只凭一名宿主也是很难与阿克“等人”作对的。
一旦这一集团膨胀到足以匹敌驱逐特务,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了。卡特多拉尔市在桑泽联邦中有着较为独立的行政地位,这一点也助长了集团的发展。
不过,阿克等人为何要执意构筑如此一个宿主集团,其理由依然是一个谜。
“这样啊……觉得奇怪,是因为这个原因啊。呐,这真是太棒了!我们的花,并不是同一个。我现在好高兴!”
兴奋的莉迪满脸笑容地一把抱住鲁卡。
在战斗时明明骁勇如虎,如此贴在一起却感觉十分柔软,鲁卡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假花散发出的柔和香气,刺激着他的鼻孔。
然而莉迪显然太过高兴了,甚至忘记了控制力度,鲁卡浑身的骨架开始呻吟。这样下去的话他就会被过于开心的莉迪绞死。鲁卡小心地从她的拥抱中脱身。
“嘛,那应该很高兴吧。我该说……祝贺你吗?”
“谢谢你。不过这只能解释到一半。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萨洁关起来,还不给吃的。要么是有什么理由,要么就是阿克他们脑子有病”
“确实如此呢。还有,莉迪,以姐妹而言,你和萨洁的年龄是不是差得有点太大了?花的种子在放飞半年后,应该就失去了感染力才对”
莉迪变成宿主是在两年前。
而萨洁则是在最近才刚刚变为宿主,以姐妹而言有些不符。
“那就不是姐妹,而是侄女?”
“确实,那样的话也会是相同的花,但总觉得有点太勉强了……”
而且这仍然不能解释阿克他们为什么把萨洁囚禁起来。
再加上今天阿克又说已经不会再找萨洁了,可谓迷雾重重。
鲁卡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念头,只好与开始用餐的莉迪面对面坐下,开始吃饭。在堆成小山的食物减少了差不多一半时,走廊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鲁卡,有人来了”
“看来是呢”
就算鲁卡无法像莉迪一般明确地读取气息,但也能听到没能彻底掩藏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间门前。紧张掠过全身。莉迪展开头发护住萨洁,准备随时都可以抱起她逃跑。鲁卡也掏出了蜜虫。
接着,便响起略显犹豫的敲门声。
鲁卡没有回应,他等待着一扇门之隔的对方的动作。
“打、打扰一下—……有人吗……?”
似是耐不住沉默,终于响起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声音。
是雷欧。
“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鲁卡压低声音,简短地发问。
在冬风的使者本部争执过后,对方仍继续满城追着鲁卡他们跑,不可能不产生警戒。
“因、因为找各位协助者收集情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啊。在闹过动静的地方,找店铺之类的打听一下鲁卡先生的事情,差不多就能知道您住在哪里了……”
鲁卡悄声咋舌。看来他是追着鲁卡出来买食物时留下的“痕迹”来到这儿的。明明看上去十足一个外行,却在奇怪的地方这么敏锐。
“请放心,我不会把这儿的情报泄露出去的……那、那个,我是一个人来的,没带别人来……”
虽然他的说法很奇怪,不过鲁卡看了莉迪一眼,她也点了点头。
门外似乎确实只有一个人。
鲁卡下定决心,打开门,只见雷欧一下子滚了进来。
莉迪为了空出地方而抱着盘子坐在床上,直接就开始吃了起来。明明没有风,头发却在飘动。若雷欧胆敢轻举妄动,她就会当场把他绞死。
雷欧看到已经睡着的萨洁,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便再也没有朝那边看一眼。
“然后呢?有什么事?”
鲁卡故意用阴险的语气说道,吓得雷欧浑身一颤。
“那、那个,真是非常对不起!安东尼和托马斯……”
雷欧匍匐在鲁卡脚边。他似乎是特地来道歉的。鲁卡从一开始就清楚,就算迁怒于他也无济于事,只有无可奈何。
“我说你啊,在这种时候突然来找我们,这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了,你知不知道?”
莉迪的态度十分尖刻。匍匐在地上的雷欧因恐惧而握紧了拳头,指甲划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真的是,很抱歉……我们冬风的使者,并不愿意和您们引发冲突。我也听说了托马斯到处追赶鲁卡先生的事情。我不是想找借口,只是确实……大家一碰到宿主的事情,就会立刻失去判断力”
“追赶”这一说法还真是轻巧。那明明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但托马斯似乎只是将其报告为小打小闹的程度的事情。雷欧虽然拼命道歉,但他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似乎不及鲁卡般深刻。
——而且……他不知道阿克说的话吗?
露卡感到有些可疑。雷欧和托马斯明明是共同创设冬风的使者的同志们,却没有共享情报。
“好了,把头抬起来吧。要怪就怪那群笨蛋吧”
比起对宿主的成见,安东尼自身的性格更有问题,但鲁卡不打算深入追究下去了,他只是把这个归结为一次糟糕的相遇。当巡逻队的队长安东尼和带领着莉迪她们的鲁卡在那里相遇的那一刻,这个结局就已经命中注定了。虽然很麻烦,但比起遇到危险还是要好得多,仅此而已。
“你们没有钱也没有人手吧?那么,比起纠结在我们身上,还不如去做你们的本职工作”
“啊,是的。我对他们也是这样讲的……他们两人好像也同意了……所以,请您们放心。我只是来说这个的”
从雷欧艰难的表情和无力的语气看,估计那两人也是很不情愿地同意的。
“我也会小心不碰到巡逻部队。所以你们也别有活不干特地来找我”
“好的……真的是,很抱歉……”
雷欧再次低下头。
虽然很靠不住,但雷欧的诚意已被鲁卡接受了。
雷欧疲惫似地叹了口气。
“鲁卡先生,以后就不能再……雇佣您,来帮助我们了吧……”
他的话语带着苦笑,毫无气力。他自己也清楚那是多么厚脸皮的请求。就算鲁卡答应了,也不知安东尼他们会作何反应。
答案十分显然,鲁卡也没有多说什么。
莉迪轻蔑地叹气。她似乎对老实乐观到如此地步的雷欧已经没辙了。
“你就是来道歉的吗。那么,我们这儿还有病人,就请你——”
“啊,不是。鲁卡先生,十分抱歉,但能否再问您一个问题?”
雷欧摆正身姿,如此说道。
他轻咳一声,然后用紧张的声音发问。
“鲁卡先生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有没有听到过有关卡特多拉尔或风见鸡的事情呢?”
他的表情非比寻常。
鲁卡他们来到这里,一路上基本靠步行。
虽然有马车或轮船等交通工具(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火车),但即便是在没有积极地驱赶宿主的国家,宿主也很难利用公共交通。当需要跨越国境的时候更是如此。
这是因为不同国家针对宿主的政策各不相同而导致的惯例。
因此,他们无法一次性移动很长距离。而且宿主在旅途中需要大量的食物,每到达一座大城市,他们都不得不停留进行食物的补充。
而且,鲁卡虽然在卡特多拉尔以西的较大的城市停留过,但他从未听说过卡特多拉尔市变成了这个样子的传闻。
“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我只是在卖蜜虫的地方打听过,所以反而没能知道吧。要说这附近卖蜜虫的,那肯定就是风见鸡的手下了,那么有关他们的消息就很难传出来。如果在稍微普通一点的地方打听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些什么了”
“我虽然也会看看报纸,但也没有看到过那样的消息。……如果早知道的话,就会更加注意一点了”
“也是呢。我还以为鲁卡先生的话会知道点什么的”
似乎预料到了鲁卡的这个回答,雷欧露出了宛如被逼至绝境的食草动物一般的悲壮表情。
“知道风见鸡和温室有某种关联之后,许多事情就都能解释了。……实际上,这个城市的情报几乎没有泄露到外面去”
雷欧负责的是包括监视温室在内的情报收集,以及其它的后方支援。
而其中一个环节,便是从外地人口中打探情况,据说偶尔还会去中央,请求联邦政府处理宿主问题。
结果雷欧发现,城外的人们完全不知道在卡特多拉尔城市发生的异常事态。
“只要封住卡特多拉尔的行政机关和主流媒体的分部的嘴,情报就几乎不会流传到其它地方。本来这座城市的里里外外,都是由风见鸡完全掌控的。我原本还奇怪宿主闹事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出去……如果温室和风见鸡有关联的话,就可以理解了”
身为卡特多拉尔市的居民,雷欧在说风见鸡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那是空气般理所当然的存在,宛如人类无法左右的天灾。而且他似乎在暗示风见鸡比宿主更难对付。鲁卡大体上同意他的意见。
“不过,风见鸡真的封住了情报吗?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对于这个问题,雷欧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反倒是曾与猎花人长期打过交道的鲁卡会更加清楚犯罪组织的思考方式。
在暗处活跃的家伙们虽然各自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但那些事情多少都能从别的地方打探到一些。
而且就算能够堵住报社和政府的嘴,也很难管住市民之间的小道消息。
世界上从来没有能够完美应对大规模事件的情报管制手段,但为了不让大多数人——大众引发骚乱,这还是必要的。
卡特多拉尔的宿主的行动如果被普通市民知晓,会对风见鸡造成何种损失呢?
雷欧带着疑虑的表情回去了。

在梦中听到动静,鲁卡睁开了眼。
狭窄的房间内依然一片漆黑,但窗外微弱的亮光似乎在暗示着黎明的到来。
由于萨洁睡在了床上,鲁卡和莉迪便钻进睡袋躺在地板上睡觉。
地板表面的空气冰凉而充满尘土味。
鲁卡在睡袋中轻轻伸了一下懒腰,然后探出上半身,寻找把自己弄醒的声音的源头。
他很快便发现了——只见床上的萨洁坐了起来。
“……嗯……”
萨洁似乎也是刚刚睁开眼,显得仍然有些困倦。
“早上好。……烧退了吗?”
听到鲁卡的问话,萨洁缓缓地将头转过来。
她用呆滞的表情望着鲁卡,过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请问,你是谁?”
“咦?”
鲁卡发出了不像是自己的、脱离而飘渺的怪声。
窗外传来了早起的鸟儿婉转的啼鸣。

“烧……好像退下来了”
莉迪把手放在萨洁的额头上测量体温。
听任摆弄的萨洁被莉迪碰触,显得有些高兴。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是的,很抱歉”
“你用不着道歉啦……”
莉迪用求救一般的目光望向鲁卡。
“鲁卡,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宿主应该只会在变成宿主的那一刻才失去记忆”
而且,一般来说宿主也不会像生病一样发烧而陷入昏迷。
萨洁身上的谜团又增加了。
“鲁卡,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我好像也在想同样的事……”
莉迪的表情略微有些紧张。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双方似乎都在等待对方先把那个事情说出口。
“萨洁有可能不是最近才成为宿主的”
听到莉迪的话,露卡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但眼前的萨洁既然是由于尚不明确的原因失忆了,那么她很有可能在之前已经数次失去记忆。
如果说上一次失忆就是在那间地牢里发生的,那就相当于是鲁卡发现了萨洁一样。
“难道说萨洁是从和你还有阿克一样的花中诞生的姐妹?”
对于这个猜测,莉迪似乎不能够简单认同。
“那样的话,她的年纪也太小了”
“现在也没差多少啊。总之有关年龄的问题先放在一边……”
阿克、玛丽埃拉、莉迪、萨洁。而且温室里似乎还有其他红花的宿主。
——或许,认为他们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别诞生的这一想法本身就有问题。
萨洁似乎仍没有明白状况,她一脸呆然地听着两人的讨论。
“现在还不清楚为什么与年龄无关。还有,为什么阿克他们不会再找萨洁,也完全不明白”
听到鲁卡的话,莉迪思考了片刻。
然后,她突然说道。
“呐,能不能直接找阿克问呢?”
听到预料之外的意见,鲁卡一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
然而莉迪似乎对自己的提议有着一定的确信。
“因为如果他们已经不在乎萨洁了的话,他们就不会因为我们把萨洁抢走了而感到不满。虽然你把玛丽埃拉打伤了,但你的后背也被打断了,这已经扯平了。而且就算他们不听你的,如果是我去拜托的话,他们也不会马上拒绝的吧?毕竟他们可能会把我当作是姐妹”
“确、确实……”
鲁卡听着她的解释,也明白了其中的逻辑。确实,比起躲在这里胡乱猜测,这是个更为直接快捷的方法。

鲁卡回到温室前面落叶纷飞的道路上,这次是和莉迪在一起。
路上没有人影。看来居民们都知道这里是宿主的根据地。
昨天莉迪她们藏身的公园里面有能够掩藏宿主的气息的树木,萨洁就被两人藏在了那棵树上。这样的话基本上就不会被发现了。虽然把眼下这种状况的萨洁孤身一人留下有些不放心,但他们认为把她带着更加危险。
阴天下,鲁卡一边仔细地看着樱树,一边缓慢而谨慎地移动着。如果这里真的藏有宿主,他只能靠视觉辨别并作出反应。虽然认为他们不会再出手了,但还是小心为妙。
“呐,鲁卡,我想现在不是看那些树的时候”
突然,莉迪拽住鲁卡的衣服,同时递给他一片假花的花瓣。
他立刻听到数个脚步声。
不是从温室传来,而是在鲁卡二人的前方和后方。
道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人影。
一眼就能看出来十分危险的男子。前面五人,后面也有五人。
仿佛把道路隔离出来一般将其封锁住。
鲁卡眯眼细瞧,他们头上都没有假花。是人类。
男子的手上都现出红色的叶脉。看来是使用了上等的蜜虫。
鲁卡将花瓣含在口中嚼碎。
口中涌起一阵沸腾的感觉,手上浮现出红色的纹路,一直延伸到肘部。
——他们是怎么回事。
鲁卡拔出短刀摆好架势,同时感到惊讶和不解。
他大概能猜到来者是何人。在这座城市里,能够一口气派出这么多的蜜虫使用者的,应该只有风见鸡了。昨天的那个恐吓信可能也是他们送来的。
可风见鸡为什么要盯上鲁卡?这才是问题。
没有任何指示,刺客们便自动散开,将鲁卡和莉迪围住。看来他们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他们很熟悉战斗。
“小心一点。他们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们”
“我也这么觉得。……真是的,现在可不是陪他们玩的时候”
摆好阵型的刺客们同时扑了过来。
对方基本上都是用剑,但鲁卡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机械弓?
有两名男子带着小型的弓附上底座和扳机的模样的武器。
那又被称作“弩”,是通过扣动扳机将安装好的箭射出去的武器。
与一般的弓不同,在瞄准的时候无需一直张开弓弦,威力也可以设计得很高,而且即便是未经训练的人也能够简单地使用,是一件相当优秀的武器。
然而眼前面临的这场战斗很有可能是一场乱战。在这种局面下居然会出现这种武器——这才是让鲁卡感到奇怪的部分。
由使用蜜虫的少数精锐战斗人员进行的快速战斗,通常是以易于使用而攻击性强的剑为主要的武器。
更何况,他们拿着的弩十分小巧,宛如玩具一般。
而且架在上面的箭也相当奇特。箭身是铁制,这很普通,但箭尖呈螺旋状,泛着异样的颜色。
用弩的男子在稍远处窥视时机。剑客们首先迎了上来。
八人均分为两伙,分别扑向背靠背站着的鲁卡和莉迪。
靠前的一人冲着鲁卡,从肩部斜向下划出一道。
攻击毫无破绽。看来他对于使用蜜虫的高速战斗了熟于心。
鲁卡向一旁跳开一小步躲过攻击,同时瞄准对方拿着剑的手刺出短刀。那人向后一仰躲开,却妨碍到了身后的同伴的动作,第二次攻击稍微延迟了一下。
趁这一瞬间,鲁卡将身体压低,几乎要贴在地上,然后用力一蹬地面向前突进,瞄向敌人的脚部砍去。
“啊!”
响起一声惨叫。
手上传来了命中的感觉。鲁卡的短刀深深刺进第一个人的跟腱,一直划开到大腿。
他跳过第二、第三个人的脚边,将短刀扎入第四个人的脚部,然后一口气向上划去。刀刃刺穿了他的下巴和舌头。
鲁卡毫无停顿地将短刀用力一拧,然后拔出来。随着一声怪叫,那人口吐鲜血地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两个人同时砍向鲁卡。
看到同伴被干掉,他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继续挥着手中的剑。
不过看到了鲁卡的身手后,他们相互配合,转入了以防御为主的战斗方式。动作的幅度很小,宛如一只猫在挥爪想要捉住蝴蝶一样。
想要趁其中一人不备攻击,另一人就会补上来招架。而且仿佛无心杀死鲁卡一般,只是轻轻地刺出剑。
两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沉下腰向鲁卡攻过来。
鲁卡用短刀抵挡他们的攻击。但五个、十个回合过后,他不禁感到疑惑。
他们似乎只是想要拖延战斗。
拖延时间的疲劳战术,在使用蜜虫的战斗中是不管用的。
当然精神上的疲劳另当别论,有可能是在等待对方的疏忽……。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
莉迪那边战斗的景象跃入鲁卡的视野中。
她已经让三个人陷入了沉默,正在与剩下的一个人以及躲在那人身后的两个用弩的人对峙。
双方都在紧张地测算着时机。突然,用剑的人以有些夸张的动作向前一冲,展开攻击。
莉迪眨眼间便伸出比手臂还要长的头发,缠住对方的手腕。本以为对方会停下,可他似乎没有在意,直接撞向莉迪。
毫无章法的攻击,甚至算不上是当身技(译注:原文「当て身」,系柔道战术的一种,指用拳、肘或脚尖冲撞或击打对方要害部位的战技。因动作危险,现已禁止在比赛中使用)。
莉迪虽然扑了一空,但她立刻用头发将毫无防备地靠近过来的男子的头全力绞住并举起来。险些被撞飞的莉迪依靠拽住男子的脑袋而大幅摇晃了一下,最终站稳了。剑客口吐泡沫,跪倒在地上。
然而对于弩箭手来说,这点空当已经足够了。
随着两声齿轮碾动的声音,铁箭从弩上发射出来。
莉迪将剩余的头发展开成网状,挡住了其中一只箭,但另一支仍然浅浅地扎进了她的侧腹。
鲁卡没有过多留意那两个弩,莉迪似乎同样如此。
因为那两个武器看上去十分缺乏攻击力。
真正的弩体积更大,也更具威力。
而这种巴掌大的弩不仅攻击力低,而且除非没有命中要害,否则最多只会留下轻伤。身体的强化同样能够使肉体变得坚固。
正当鲁卡这样想的时候,中了箭的莉迪却变了脸色。
自如地舞动的头发突然变得无力,在重力的作用下垂落。
“鲁卡,我的身体……!”
仅这一句话,露卡便明白了一切。
——是毒!
毒药解开了身体的强化作用。
宿主之所以有着如此强劲的身体,是因为花分泌出与蜜虫相同的成分,持续影响着宿主。
猎花人会配置能够抑制其分泌的药物,与麻药混合在一起,给准备杀死的宿主喝下去。
然而那种药需要口服一定的量才能起效,只靠涂在箭尖上的那一点应该是毫无作用的。虽然他惊愕于莉迪中了毒这一事实,但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
射出箭的两个刺客拔出了剑。
眼下的莉迪已与普通的柔弱少女无异,只要挨上一刀就会死去。
“莉迪,快用假花!”
鲁卡大叫。那是莉迪自己想出来的抵抗毒药的方法。
如果体内的供应遭到遏制,那么只要吃下自己的假花,从外部摄取就可以了。
然而,仅仅是这一动作的时间,在战场上也足以左右性命。
“可恶!”
鲁卡愤怒地叫着,想要突破面前两人的防壁。
他用短刀刺向架着剑的男子,硬是将他推开。
响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刺客的剑扎入鲁卡的左臂。然而鲁卡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跑,任由自己的左臂被切开。
在他眼前,莉迪正要被那两人斩杀。
莉迪的手伸向头部,一气揪下三片花瓣。
当她把花瓣送到嘴里的同时,两把剑也几乎要砍到她了。
鲁卡丝毫不减奔跑的势头,插进了莉迪和两个刺客之间。
挥下来的剑有两把。
鲁卡用短刀抵住其中一把。
然后用手臂用力抵住男子握剑的手腕。
由于遭到抵挡,剑虽然没有完全被停住,但砍下来的势头也被削弱了许多,刺进了鲁卡的左肩,刚好停在了骨头上。
在这一瞬间,砍了鲁卡肩膀的男子飞到了空中。
这攻击并非来自身后的莉迪。
从侧面遭到踢击的男子捎带上另外一个人,在空中飞了好一会儿才掉了下来。恐怕他们在掉到地上之前就已经死了。
把两个男子轻松踢飞的,是比鲁卡还要高出两个头的男子。
阴暗的天空下,一朵巨大的鲜红色假花正在低头俯视。
“呜哇”“噫!”
接连响起两声悲鸣。
鲁卡转过头去,只见剩下的两人的后背上,各自多了一支箭。
不是弩上的小箭,而是长弓射出的箭。
不知何时,玛丽埃拉已经站在了樱树上。她的手中拿着花弓。弦紧绷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见又有两支箭刺中了地上的两人。这下子两人便确实没了动静。
“……是来救莉迪的吗”
“至少这次要感谢你了,无花头的青年”
阿克低头看着鲁卡说道,依旧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态度。
“若不是你挺身而出,我们就会永远失去莉迪了”


二  扭曲


鲁卡等人在门口相对坐下。双方均已收起武器。
准确地说,坐在鲁卡和莉迪面前的是玛丽埃拉,阿克则是在稍微离开一点的地方抱着胳膊,架势相当傲慢。看来应对客人是玛丽埃拉的份内的工作。
鲁卡一边观察着局面,一边从携带的包裹中取出绷带,缠在被切伤的手臂上。
向附近的树上望去,只见树枝上有几名宿主正在望风。似乎正是他们发现了莉迪,然后通报了玛丽埃拉等人。
望风的宿主正在警戒着外围,不过一旦鲁卡轻举妄动,恐怕就会一齐把他制服吧。
“果然,你们是我的姊妹花——”
“没错。我接受了和你相同的种子,我们是姐妹。听到你是温室出身的,吓了我一跳”
莉迪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的内心应该是十分高兴的。
知道了自己的花并非只有一朵,那么对于为了开花而奉献一切的宿主来说,首先会感到安心。延续花的生命——这便是宿主的最首要的使命。
而且,他们还是利害关系一致、能够百分之百地信任的同胞。
就连人类,想要遇到能够如此信赖的同伴也是极为不易。宿主的使命注定了其孤独的一生,同胞的存在无疑是莫大的救赎与安慰。
即便如此,莉迪的表情仍不见转晴。
玛丽埃拉露出安详的微笑。
“之前多有失礼了。容我重新介绍,我是玛丽埃拉”
“我是莉迪”
“……我叫鲁卡”
鲁卡以为自己被无视了,然而听到他报出姓名,玛丽埃拉仍然冲他行了一礼。
然后,她便重新转向莉迪。
“今天你能来到这个温室里,我真的感到很高兴。还有,鲁卡先生,感谢你救了莉迪”
“上一次你可没像这样欢迎我们呢”
莉迪回敬。
她用满是嘲讽的口气说出辛辣无比的话语,然而从鲁卡看来,两人的对话却好似相声一般。
“你们来得太突然,我们也有些吃惊。今天机会难得,你们如果愿意进来坐坐,喝杯茶放松放松的话那是最好”
“有鲁卡在一起,怎么可能会那样。你就不用费心了”
“真是抱歉呢。从没有来过无花头的客人,大家应该会乱成一团吧”
莉迪和玛丽埃拉的对话,令人联想到交往多年的密友或家人。
有着同样的花,流着同样的血的姐妹。
跳过结交朋友的所有阶段,直接跳到这个局面,倒也令人不自在。
“莉迪,难道说你不知道吗?你可是我们的恩人啊”
“我?”
毫无来由地,她称莉迪为恩人。
“没错。你帮助我逃跑了——在我被花寄生之前”
“啊!”
说到这里,莉迪似乎终于想起来了。
莉迪为了从温室里逃出来,放跑了被关在里面的人,以此作为诱饵。
在人工感染的实验中,恐怕有许多人都被植入了从同一朵花采集来的种子吧。姐妹宿主自然也会一齐诞生。
恐怕莉迪是在牢狱中最先成为宿主的人,其他人则是只接种还没来得及变成宿主,所以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才没有认出来是姐妹。
“那个时候,阿克已经变成宿主了,被当作实验动物。他乘乱逃出,重获自由,然后来帮助我们……然后把那些无花头全都赶了出去”
也就是说,城市变成这个样子,归根到底是莉迪的原因。这样一来,就无法责难,也无从解决了。无可奈何的鲁卡甚至想要忘记一切,投身于葛兰的茫茫雪原中。
莉迪虽也难掩惊讶,但对于她来说,这反而应该是值得骄傲并庆贺的事情。毕竟她偶然的一个举动,却救助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让自己的花增多了。
“那就把这份人情还给我吧。今天可要让你把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
“哎呀,你想要我说什么?”
听到莉迪终于切入正题,玛丽埃拉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她一副似乎已经知道了莉迪想要说什么的表情。
“是有关萨洁的事”
“萨洁?”
“就是被你们关在牢房里的宿主”
鲁卡稍微强硬地插入到对话中。
“那家伙是你们和莉迪的姐妹吗?还是说——”

他刚想问是不是有别的关系,然而玛丽埃拉遮住了他的话头,开始说道。
“正如你想的那样,被你们叫做萨洁的那个孩子,是我和莉迪的姊妹宿主。是从同一朵花接受了种子的,宛如亲生姐妹一样的宿主”
对于莉迪的质问,玛丽埃拉十分爽快地给出了回答,似乎并没有打算保密。
虽然是不出意料的回答,但仍然令人难以简单地接受。
“我有些疑问。首先,两年前的萨洁应该还没有到足以成为宿主的年龄。其次,既然她是你们的姐妹,你们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萨洁为什么会发烧?她明明是宿主。而且那孩子,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失去了记忆……”
听到两人的质问,玛丽埃拉陷入了思考。
“既然你们都了解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我一个一个说。——这个温室里,除了给我们授种的人工感染实验之外,还有过另外一个人工感染实验。那个实验是将种子进一步加工,试图扭曲它对生命力的感知能力……以求它能够寄生在原本无法寄生的对象上”
“这种事情都能办到吗!?”
“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研究啊。而且,他们成功了,实验对象就是那个孩子。因为她正值绝对不可能成为宿主的年纪,所以才被选中的吧”
鲁卡感觉自己的后背窜起一股可怖的寒气。
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扭曲花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花是从远古流传至现在,并将永恒不变地存续下去的。
如果能够扭曲花的存在方式,那岂不就是相当于改变了世界的构造吗?
鲁卡并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是,这无疑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对种子进一步加工的这一方式,有着根本的缺陷”
玛丽埃拉的表情极为沉痛。
“花会根据宿主身体的强弱施加相应的负荷。身体越强,就会吸收更多的养分。这甚至可以理解为在宿主因故暂时无法进食时,为了不至于将宿主榨干养分致死的、花的一种自我限制的机能。这样就不会从弱小的身体中夺取太多的营养。而且,它同样也是一种探测机制,在成长过程中,若宿主死亡,就会强制触发开花”
这些内容,鲁卡多少听过一些。
宿主确实很能吃。
但是,少吃一顿也不会饿死。
花不会当场消耗由宿主进食得到的营养补充,而是将其存贮以等待开花。因此,若宿主所处环境不允许其进食,花不会也没有必要硬从宿主身体夺取养分。这是花与宿主之间本应有的关系,然而——
“扭曲它的,认识……?”
莉迪轻声道,同时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加工种子,让其对身体的强度产生错误的认识。所以才会植根寄生,所以才会……。
“她的花认为她的身体十分强壮。不论她是饱了还是饿了,都会从她那瘦弱的身体中汲取尽可能多的营养,使得体细胞甚至难以维持其形态。结果便导致大脑和内脏器官的坏死,然后再藉由花的力量使其再生……不断地如此反复”
这是何等令人绝望的事实。
玛丽埃拉用仿佛在说明一加一等于二一般平淡的语气,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从我们保护她开始,萨洁就经常会瘫倒,并失去记忆。由于脑部是坏死之后再生,所以会失去记忆。身体快速再生的时候,自然会发热”
鲁卡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他觉得萨洁和其它的宿主比起来确实比较能吃,但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理由。
莉迪说过,萨洁的身体比花先衰弱了——而这就是其背后的原因。
鲁卡的心中涌起一股怒火,然而他无从发泄。风见鸡将萨洁变为宿主,结果仍然只是想要继续生产蜜虫。至于因此而出生的宿主会处于怎样残酷的环境,他们从未关心。
“还有……呐,莉迪。你很关心那个孩子——萨洁对吧。那么,我更希望你仔细听我的话。……那个孩子,已经没救了”
玛丽埃拉静静地、然而清晰地说道。
鲁卡和莉迪的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有关萨洁的身体,玛丽埃拉刚刚已经说明过了,但鲁卡第一次听说除了杀死之外还有其它能够置宿主于如此无助的境地的方法。
玛丽埃拉似乎对此也十分清楚,不等他们发问就继续说道。
“我们也努力过了,毕竟她是和我们拥有相同的花和生命的姐妹啊。我们把宿主们集中到一起,还特地选了这么一个麻烦的地方生活,就是想着这里用于研究宿主的设备,可能会有助于拯救那个孩子。……你能明白吗?看着身旁的那个孩子,感受着她逐渐变得稀薄的‘生命的气味’的我们,心中是怎样的滋味?”
玛丽埃拉极为严肃,仿佛在说对萨洁的廉价的同情和哀叹,等于是对自己所品尝到的绝望的侮蔑。
如果真如她所说,他们冒着被风见鸡盯上的危险占据了温室的话,他们确实是下了相当的决心。
“你们只知道那个孩子现在的状况,可能不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用那边的无花头青年也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她体内各个内脏器官的机能已经显著低下了。而最致命的是,身体组织被破坏的速度变快了”
似乎是在表现出一丝轻视,亦或是在品味优越感,玛丽埃拉将已经报上姓名的鲁卡依然称为无花头。
花的再生能力也不是无限的。
身体组织的再生依然要服从物理规律,需要相应的营养成分。
如果身体频繁崩溃,那也就需要更多的养分。
“不过,那个……只要吃足够多的食物不就可以了?”
听到莉迪的反驳,玛丽埃拉的目光略微下沉。
“再生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吧?”
莉迪也没话说了。
身体逐渐崩溃,又逐渐痊愈。如果崩溃的速度快于痊愈,其后果是显然的。
更糟糕的是,花会用光全部的养分。
当宿主受伤,而体内没有足以修复身体所需的养分时,花会将蓄积的养分反向供给以促进身体再生。这是一种应急机制。
一般地,当宿主的身体停止生命活动时,花会消耗自身积蓄的养分强行开花。然而对于萨洁来说,恐怕连这一点都是不被允许的。开花至少需要生产种子并将其放飞的能量。为此,就算把刚刚变成宿主的人杀死也是不会开花的——恐怕萨洁也是如此。
莉迪浑身打颤。
也许是悲哀于萨洁的遭遇,也许是因为萨洁令人绝望的宿主态而受到了冲击。
“对了”
不容两人喘息,玛丽埃拉迅速变换话题。
“你们知不知道花所带来的‘适应’的能力呢?比如说……四肢被束缚的宿主,会将头发化为触手而逃脱……的例子”
她的语气十分神秘,但回答却再清楚不过——这个例子近在咫尺。
“那是花普遍具有的能力吗?”
“个体之间还是会有些差别。我们是看了风见鸡留下来的资料才知道这个力量的。不过由于几乎没有实例,他们一开始似乎没有相信。只会复制自身而传播的花,居然会为了适应周围环境的变化,而赋予宿主相应的力量”
鲁卡遇到过、杀死过形形色色的宿主,然而从没有遇到过像莉迪一样有着如此奇妙的能力的宿主。因为宿主极难轻易被制服而拘束,而且这样做很麻烦,还不如直接杀死更为便捷——结果适应之前就会死掉。
因为实例过于稀少而没有被发现。在科学研究的世界中,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想到莉迪的头发会化为触手,从而轻松脱逃。
“为了验证那个力量的存在……所以把萨洁拴在牢里?”
“我曾经把自己拴起来,但是毫无用处。于是我提出了假设,‘适应行为并非出于花的条件反射,而是出于宿主自身的思考’”
玛丽埃拉的碧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理性的光芒。
“这时候我就想到,用那个孩子就好了。因为只要拴上三天,她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那里了”
“从血肉相连的姐妹,一下子变成了实验动物,待遇落差还真大啊”
如果无法繁殖后代,就算是姐妹之间也无情可言。不愧是宿主的思考方式。
“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莉迪,你这个成功的例子,正好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玛丽埃拉坦然地说道。
这就是他们不会再找萨洁的原因。
然而她的态度却是那样不容置疑。
鲁卡很想抓住眼前这个家伙的胸襟痛骂一顿。然而他却不得不能够理解,这是为了花而最有效率地利用了萨洁的结果。
“萨洁答应了吗?”
“当然,我们是得到她的同意之后才把她拴起来的。不过她应该已经忘了”
想想也是。在连花都无法留下就要死去的关头听到这样的话,萨洁只会高兴地答应吧。
正因如此,鲁卡才会尤其感觉不能容忍。
莉迪眯起红宝石似的眼睛,盯着玛丽埃拉。
“玛丽埃拉,你说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但是如果你想让我抛弃萨洁,我办不到。就算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说萨洁已经没救了,那也只不过是推测而已”
听到莉迪凛然的话语,玛丽埃拉似乎大为恼怒。她也回敬一般望向莉迪。
如果真如玛丽埃拉所说,他们确实为了拯救萨洁而尽了最后一丝的努力,那么莉迪刚才说的那些诚然可笑至极。
然而,不论是莉迪还是鲁卡,都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他们无从判断那些是真是假。一味听信别人说的话,是十分愚蠢的事情。
“我是不会抛弃萨洁的。直到她真的死了为止”
“我也是这个打算。说不定她意外地能存活下来”
“那就请自便吧。总之我已经给过忠告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玛丽埃拉显得极为不快,但她很快便转移了话题,略作停顿之后向莉迪问道。
“莉迪,你要不要和我们在一起?”
虽然是十分突然的邀请,但鲁卡却不由自主地对那句话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恐惧。
阿克他们有着相同的花,并因此而共同生活着。
莉迪会不会也离开鲁卡的身边,和他们在一起呢?
他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能够换算为男女之间的恋情,但鲁卡确实对于从各种意义上都是自己的路标一般的存在的莉迪抱有好感。
如果可能的话,想和她在一起。
然而鲁卡很清楚,一旦莉迪判断离开他对花更有好处,他将无权也无力阻止她的行为。
“你和我们一样,也是身负‘原初之红’的宿主,对我来说犹如姐妹。我想……和长有同样的花的你,一同生活下去”
玛丽埃拉弯下膝盖,将目光调整到和莉迪相同的高度。
看着这样的她,
“我拒绝”
莉迪清清楚楚地回答,似是将世间所有的声音汇聚起来一般,她的话语响彻天际。
听到莉迪如此干脆地回答,玛丽埃拉和阿克显得十分意外。
鲁卡则是因过于意外而一时没能理解。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摔在地上。
“没关系、吗?”
鲁卡艰难地张开口,问出这样一句。
他本想说些更加聪明的话,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莉迪转过来看向鲁卡。
“因为就算和玛丽埃拉她们在一起,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现在也不知道啊。和你在一起的情况,我反而能更好地‘预料’。再说了,还有萨洁的事情”
莉迪略微红着脸颊微笑着,然而毫不犹豫地说道。
鲁卡只觉自己的心中充满了温暖与安详。
就算莉迪心中对鲁卡抱有怎样的感情,都不会对身为宿主的她的判断产生任何影响。
但是。
莉迪清楚鲁卡的为人,同时也知道与人类共同行动的便利之处。而且她也知道鲁卡过人的身手(虽说仍无法与阿克匹敌)。因此,比起与阿克他们共同生活,她选择了维持现状——即与鲁卡在一起。
阿克抱着双臂,朝鲁卡瞪了一眼。
鲁卡也毫不示弱地瞪过去。他总感觉对方是在试探他。
只见阿克很快便露出了无趣的表情,转身面向莉迪。
“那么作为饯别之礼,提醒你们一件事。……看这个”
他从某个地方拿出了一个弩。
那个弩和袭击鲁卡和莉迪的刺客们带着的是同一个模样,小巧玲珑,同时箭体为钢制,箭尾带有像钢笔一样的别帽。
“这就是射中我的弩吧?”
“这是发射毒箭的弩。听说是风见鸡在不久前研制出来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实际使用”
射中了莉迪的毒箭。针对花,抑制其分泌强化身体能力的成分的毒药,被放在箭的体内。
“如果那是真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刚制作不久的武器的?”
“别问没用的了。我们在温室里找到了试做品”
听他这么一说,鲁卡仔细观察他手中的箭,只见这支箭上面有着像钢笔一样的别帽,但是射中莉迪的箭则是在前端有着某种机关,安置有螺线形的沟槽。鲁卡还以为这是阿克从之前的刺客手中抢过来的,不过看来这是他原本就拿着的东西。
风见鸡在温室里进行对宿主的研究,其成果之一便是用来杀死宿主的奇怪的箭。从这里留有试做品这一点来看,那确实是由风见鸡制造出来的。
“这样的箭想必会在全世界内流传开来。你们千万要小心。还有,感谢你告诉我应对毒药的方法。之前没有想到可以使用自身的假花”
“……不客气”
莉迪中了箭之后,将假花含在了口中。阿克似乎看到了这一幕。自己的失败却让对方吸取了教训,心情想必是十分复杂的,莉迪没好气地回答了一句。
鲁卡回过神来,只见阿克重新面向了自己。
他的视线令人难以承受,像是在试探,又好像是在评判。
其中的含义,鲁卡没能明白。


三  挣扎


狭窄而脏乱的房间中,漂荡着干枯的空气。
“鲁卡先生,请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了”
坐在床上的萨洁听到了全部的故事,反而露出了笑容。
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心头,鲁卡呆呆地站着,感觉四肢发麻。
萨洁伸出手,抚摸一动不动的鲁卡的脸庞。她的体温仍然有些高。
“就算我不能让花开放,还有与我有着同样的花的莉迪小姐会替我完成的。只要知道了这一点,我就能够安心地死去了。……只是很遗憾不能为莉迪小姐留下任何东西罢了”
对于萨洁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开花。
自己的花,或者是与自己有着相同的花的某个人。就算自己死了,只要有人能够代替自己让花开放的话,反而就会坦然地迎接死亡了吧。她感到遗憾的,并非自己无法避免的死亡之命运,而是无法为开花做出任何事情的自身的无力。
她看上去并没有强作欢颜。
仅仅是宿主的思考方式如此而已。
“会不会死还不一定呢,现在放弃可就太早了”
莉迪的声音坚强有力。
鲁卡拼命咬紧牙关。他绝不能露出动摇的神色。
那一定是对萨洁的冒渎。
对于宿主来说,活着只是为了延续花的生存。
她说能够安心地死去的话,应该并非虚假。
只是鲁卡从感情上无法接受罢了。
再也无法忍受的鲁卡转身走出房间。
“鲁卡”
“抱歉,我出去吹吹风”
鲁卡头也不回地答道。他现在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表情。
“应该很幸福吧。我也能明白的”
他粗暴地丢下这样一句,然后便出去了。
“混账……”
不是已经发过誓要为花而生存吗。
居然会为这点小事而感到烦闷——他不禁怨恨起自己狭小的器量。

卡特多拉尔城中,主要的交通工具是公交马车,其能够到达城市中的几乎每一个角落,相较之下出租马车则要少得多。
公交马车是牵引可供十人以上乘坐的客车,沿着固定线路运行的马车,客人按照乘车的距离支付相应的车费。
鲁卡坐上一辆公交马车,正去往市中心。缓缓摇动的客车透出木材古朴的气质。坐在对面的是油漆工打扮的男子,正在坐着熟睡。
在茫然地眺望着周围流逝的景色的时候,马车终于穿过了城门。
卡特多拉尔市中仍然残留着都市国家战争年代的城墙,其内部的街区尤其有着悠久的历史,议会和大型企业的事务所等也都设立在这里。
待马车继续向内部走了一会儿,鲁卡便付了车钱下了车。掀开布帐,只觉外面的光芒异常刺眼。
明明是在同一座城市里,这儿的景色却是别具一番风味。
有许多将门面装饰得极为豪华的建筑。虽然恐怕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古建筑了,但这儿的建筑均在外观上极力模仿着当时的样式,硕大的石块上错落有致地涂满了颜色。
看到眼前仿佛从画本中蹦出来的街景,鲁卡感到些许不快。总感觉这个地方与自己合不来。
——不过,没想到还挺热闹的。
在来到卡特多拉尔之前,鲁卡所见到的尽是些因宿主而困惑、表情黯淡的人们。然而在这里,行人谈笑风生,整座城市都在散发着活力。
卡特多拉尔是一个庞大的城市。从住宿处乘坐马车来到这里,也花了近一个小时。
在如此宽阔的城市里,宿主们却集中在一个地方生活着。
如果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们没有必要特地出远门。
——难道说,温室的宿主成为一个威胁,只不过是局部的事件而已吗?
就算驱逐特务不能正常地履行职务,如果宿主不来到这里,这儿的人也难以真正体验到不安的感觉吧。或许正是因为宿主集中在了一个地方,其它的地方才得以保持安稳。
几乎所有的人,比起异常的事态,都更能够适应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和自己没有关系,就仍然会努力过着不变的每一天。这一点宿主也不例外。而且如果真如雷欧所说,相关的报道被刻意掩盖了的话,这里欢愉的气氛也就不难理解了。
虽然难以断言这对于宿主和人类双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但这毫无疑问应该是冬风的使者陷入穷困的原因之一。一边在脑中想着这些,鲁卡一边在街上走着。
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小巷里,便来到了目的地。在两个楼的缝隙间,仿佛要尽力隐藏一般,Hyper制药——一个小小的事务所的看板挂在上面。
小规模的制药公司,却没有实际上的业务。
这是研究所的所有者为了登记在册而开设的马甲公司——同时也是那间温室的主人。
与风见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就是本体。
一般来说,去寻找这类团体的事务所的话,都只能找到一个毫无关系人去楼空的地方,但是这里似乎安排有一些人。
换句话说,不论是在这个城市的明处还是暗处,都有风见鸡的势力。
这么看来,他们应该有着无数张用于对外的面孔吧。
鲁卡轻叩木制的大门。门上雕有古朴的花纹,声音清脆悦耳。
“请进”
里面传出男子的声音,鲁卡推门而进。
一阵书香扑面而来。
里面意外地相当宽敞,摆有好几张办公桌。整体泛白而明亮的室内,有十余名男女职员正在工作,一副小规模事务所的风范。
但鲁卡立刻注意到,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有着独特的令人胆寒的氛围。这并不是说这些人都是战斗要员,而是说他们有着能够在暗处工作而脸不变色的人们独有的气氛。
工作的人们看起来虽都在忙于各自手头的事务,但鲁卡能够痛彻地感受到盯向他的视线。他正在被观察。
“不好意思,请问您有预约过吗?”
一名年轻男子向鲁卡示意,同时来到门口迎接。这也是为了不让来客进入到内部而先手封住进路。
鲁卡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发现装有蜜虫的小瓶放在能够立刻拿出来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彼此彼此。鲁卡一脸坦然地开了口。
“前几天在与这儿的人会面的时候,对方遗落了某件东西,我想交还给那个人”
男子的表情微微一皱,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是在樱桃路上的研究所前面和那个人会面的。只要说一声‘鲁卡来了’就应该能明白了”
自然,那个研究所座落的那条道路并不是樱桃路,他只是想通过“樱桃”和“研究所”这两个单词,明确告诉对方是有关那个研究所的事情。
瞬间,男子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虽然是极为细微的变化,但并没能逃过鲁卡的眼睛。男子立刻反应过来,露出清爽得令人厌恶的笑容。
“那么就请交给我们来保管吧”
“不,我想直接交给本人”
鲁卡能够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
——好啊,那就给我听清楚了。至少应该有一个家伙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好像是和那个研究所有关的一些东西。我需要确认一下内容物,所以希望研究人员也能够一同到场”
事务所里面掀起了一阵无言的骚动。鲁卡虽然注意到了,但仍然保持着坦然的表情。现在是在交涉,只要自己不露出嫌麻烦的样子,对方应该会把话听完的。
来应对鲁卡的男子同样是一脸笑容,但似乎正在思考。
“请问您希望在哪里会面呢?”
“也是呢。很抱歉提出如此唐突的请求,不过我想在今晚圆月至顶之时,在东城墙头上见面”
如此邀请在制药公司的事务所中提出来不免显得奇怪, 但男子则是深深地行了一礼。
“……明白了。待当事人安排好行程,天亮前就会赶到”
像他这样年轻的下属,应该是无权作出决断吧。所以才这样拐弯抹角地表示要征得上级的同意。
“感激不尽。那么就失礼了”
牌已经打出去了,就看对方怎么出招了。
鲁卡微微欠身,便转身走出事务所。
不,准确的说,是在刚想要走出去的时候。
一名男子进入事务所,与鲁卡擦肩而过。那人身形魁梧,将帽子压得很低,似是要掩藏面孔。
当他看到鲁卡的瞬间,他似乎想要停下脚步,但旋即便若无其事般继续朝里面走去。
个子相对矮小的鲁卡,要略微抬头才能看清楚对方的样貌。
于是趁相错的瞬间,鲁卡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扫了一眼那个人压在帽子下的面庞。
瞬间,他感到一股贯穿胸膛般的冲击。
——为什么。
鲁卡拼尽全力维持平静的姿态。
在瞬间瞥见的男子的面庞。不会错,那正是冬风的使者的干部之一——托马斯。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难想象冬风的使者那样的一个粗枝大叶的组织会精明到在暗地里与风见鸡接触交易。从托马斯看到鲁卡后露出的反应,也能明白对方也觉得可能暴露了。
焦急的鲁卡汗流浃背。
根据雷欧所说,托马斯是冬风的使者的创立人之一。
——真是可怕。从一开始就插手了吗。
还以为只是半吊子的自卫团,没想到居然是一个魔窟。
袭击鲁卡的巡逻部队似乎对战斗十分熟悉,而且率领他们的人正是托马斯。
那不是来自冬风的使者的袭击,而是风见鸡派出的刺客。恐怕那个自卫团中,除了托马斯以外还有其他隶属风见鸡的蜜虫使用者潜伏在里面。
随着一连串的事件衔接起来,整个布局也逐渐水落石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盯上了,但总之鲁卡对于风见鸡来说可谓眼中钉肉中刺。趁鲁卡和安东尼之间发生争执,风见鸡便打算借用冬风的使者之名来除掉鲁卡。
黑社会中似乎有着各种常人难以想象的事物,例如各种不成文的规则,以及组织之间政治关系的角逐。风见鸡应该是不会随意杀死对幕后的关系不甚明了的鲁卡,而是尽可能给其安置一个罪名,以备无患。
托马斯没有对前来迎接的男子说任何话,但男子立刻心领神会一般让他通过进入里面了。
虽然十分在意,但现在无法贸然跟进,只有趁他们尚未起疑早早离开事务所。
来到外面,鲁卡便被旧街区的繁华与喧闹所包围。走在五颜六色的石砖上面,鲁卡陷入思考。
——风见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是因为温室被抢占,为了泄愤而与冬风的使者联手了吗?
应该不是。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对温室里的宿主动手的话,应该早就直接下手了。对于他们来说,有的是不合法的、或者合法但惨无人道的手段。而且他们的确具备将其实现的财力和政治力。
总之,眼下的重点是,在今晚的会谈中能够从他们嘴中钓出多少东西。
仰望着湛蓝而旷阔的天空,鲁卡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吹拂过城墙。
宛如黑幕一般的夜空上,被薄云掩盖的月影发出暗淡的光辉。
染黑的云层隐约现出凹凸,无声无息地乘风流淌。
城墙有一部分已然坍塌,损毁的区域虽禁止进入,但其它完好的部分仍可以随意登顶。鲁卡守候在城墙东侧一个垛口下。
藉由城墙守护城市是在都市国家战争年代,宿主尚未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候。虽然鲁卡有些怀疑那样的时代是否真的存在过,但既然没有宿主,也就不会有蜜虫。
若身体能够得到强化,这样的城墙便极易攀登。在蜜虫出现之后,具有综合性防御设施、可作为迎击据点的小型要塞便快速崛起。
——这个城墙会不会也在怀念着没有宿主的那个年代呢。
毫无来由地,鲁卡的脑中浮现如此般诗意的遐想。
向下看去,沉入黑夜的繁华街区中,仍随处可见灯光。
看到如今宿主飞扬跋扈的卡特多拉尔城市,这个城墙又会作何感想呢。
——没有宿主的那个年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没有宿主,也就不会有与之相关的烦恼。
然而现今,宿主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个世间。
每当其存在成为妨害时,便不停地杀戮,直到回到一开始没有宿主存在的、只由人类组成的世界中——鲁卡认为,这种做法多少有些奇怪。
——同为无花头的人类,也会互相背叛、残杀,但有时也会彼此信赖,共同生存。没有任何理由只将宿主排除在世界之外。
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人类被花凭依而“消失”——同时也是宿主诞生中不可避免的过程——的肯定。
听到夹杂在风中的脚步声,鲁卡暂停了思虑。
一群散发着危险气息的人正在向这边靠近。
佩剑且身形壮硕的男子簇拥着某人走来。
——负责战斗的家伙有八……不,七个人。他们应该都是护卫,保护着中间的人。
既然有非战斗人员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对方至少还有交涉的打算。
一群人来到有砖垛的地方,在离鲁卡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
被护卫包围着的有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衣着考究,一副实业家的风范,头发掺白,戴着一脸狡诈的笑容。
另一人则是举止看起来有些可疑的、学者一般的男子,年龄似乎四十上下。他显得十分紧张,好像并不习惯这种场面。
可以判断,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应该是风见鸡的成员,负责这个城市内的部分事务。
而如果鲁卡的要求得到了相应,那个学者模样的男子就应该是曾在温室里工作过的人员。
两人死死地盯着鲁卡,快速交换了一下视线。
“你看上去不像是这儿的人,没想到居然能知道这个地方啊”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省略了问候,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嗯?你不知道吗”
他回望四周说道。
“这儿视野开阔,难以藏匿伏兵,躲进观察口里还能抵御花弓的狙击。虽然比较显眼,不适合密会,却能够确保双方的安全。不过对于你来说似乎有些夸张了”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一副最为令人厌恶的不可一世的表情说道。
那个态度反而透露出他底气不足。和鲁卡想得一样,他应该不是上层的人。从这家伙的嘴里又能套出多少内容呢。
“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我在房顶上和宿主玩命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个地方好哪个地方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冷冷地盯着男子看,对方只有憨笑,似乎不敢正视鲁卡的目光,只有周围的护卫仍一丝不苟地提防着鲁卡。
和这家伙耍嘴皮子也没什么用。
“废话少讲,说正事吧。……为什么盯上我们”
鲁卡用尽可能严苛而尖锐的语气问道。
而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则装作思考以掩饰内心的动摇,少顷,他如此回答。
“哎呀,我是不太希望你们接近温室啊”
看来风见鸡方面也把那个地方叫做温室。说不定是风见鸡他们先这么叫的。
——果然是和温室有关吗。
对方的回答十分巧妙,没有回答鲁卡的问题,而只是传达了自己的要求。
虽胆小如鼠,却狡猾如狐。
看来是鲁卡在调查有关温室的事情的时候,因某种理由而妨碍了风见鸡。
鲁卡虽也许不够狡猾,但好歹也算是曾经多次出生入死,相应的胆量还是有的。
——是顺从,还是反抗?
“虽然你说不准我们接近温室,但我们本来就是和温室里的宿主一伙儿的”
“嗯……?”
听到鲁卡的话,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的眉头一阵痉挛。看来他们完全没有料到。
鲁卡乘胜追击,进一步说。
“估计你们也不想和那么多宿主同时为敌吧?至少现在不是。嘛,我们也不想挑起无谓的争端。不过如果总被小瞧的话,我们也不会坐着干等的”
说白了,鲁卡的意思就是,如果想避免和温室宿主之间的全面战争,就要针对莉迪遇袭一事作出补偿。
其中的关键,便是遇到阿克时托马斯的态度。
温室的宿主们过着平和的生活。也就是说眼下不只是驱逐特务 ,连风见鸡也无法对宿主动手——鲁卡甚至认为,他们是不想插手。
究竟是否如此呢?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看了一眼鲁卡,然后抬头看看月亮,又看了一眼鲁卡,然后慢悠悠地开了口。
“原来如此啊。你是想让我们赔偿啊。不过我觉得啊,你们应该和温室没关系吧?”
虽然他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仍然能够听出内心的困惑。恐怕虽然认为莉迪不是温室的宿主,但似乎无法断定。
男子的话语透露出两条信息。
他知道莉迪不是温室里的宿主,而是外来的力量。
然而,他并不知道莉迪与阿克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应该是以雷欧的情报为根据,由托马斯传达的吧。
鲁卡慎重地、简练而着重地说道。
“跟我在一起的宿主,可是如假包换、温室里开有红花的宿主的姐妹”
最高明的谎话,往往都掺杂有一定的事实。
“你说什么!?”
听到鲁卡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学者模样的男子突然发出惊叫。
似乎是因过于惊讶而没能掩饰。他被旁边的男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立刻便安静了下来。
上钩了——鲁卡心中如此想。
看来确实是带了一个和温室有关的家伙来了啊。
这个人是从温室逃出来的,而且知道长有鲜红假花的宿主。
这一声插入的时机真是绝妙,鲁卡的话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不耐烦地说道。
似乎并不是真的不耐烦,而可能是觉得火大。
鲁卡没有在意,继续说出要求。
“在温室里,你们曾经进行过把人强行变成宿主的研究吧。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那样诞生的宿主变回正常”
听到这个,两人都不由得显出惊讶的样子。
“你说正常是指?”
“花在过多地吸收身体的生命。有什么办法阻止?”
他们应该并不知道鲁卡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听上去似乎与利益毫无关联。
他们陷入无言的思虑,时而眨眼,表情显得复杂。应该是正在仔细分析鲁卡的话中是否有猫腻。
但过了一会儿,学者模样的男子冲另一人耳语了几句,然后向前跨出一步。
“没有办法”
这句话仿佛一根冰锥,贯穿了鲁卡的脑髓。
他拼尽全力支撑即将崩塌的骨架。
“你说……没有办法?”
“当然没有。倒是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研究那样的失败作品?我们的研究已经转到别的方向上了”
“少说两句”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在一旁提醒。
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十分讲得通。既然认为失败了,就没有理由将研究继续下去。如果真如那个学者模样的男子所说,在其它方向上存在可能性,那就更应如此。
鲁卡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无底洞中。
不知什么时候会撞到洞底摔得粉身碎骨,只是一味地朝下落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确实真的没有办法。不过就算有,他们恐怕也不会告诉鲁卡。而且他并不认为那个学者模样的男子在说谎。
“好了,这下你满足了吧?”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眯起眼睛,露出狡诈的笑容。
鲁卡可不打算就这样无功而返,他重新振作起来。还有一个必须要问的事情。
“还没完。有个叫托马斯的——”
“嗯哼!”
实业家模样的男子故意用力一咳,声震天宇。
鲁卡的话还没说完一半就被他打断了。这明显是拒绝的意思。那人一改刚才的小人物举止,拒绝得迅速而彻底。
“啊、啊—。刚才的话就当作没有听到吧。我们是来讨论有关研究的问题的,并没有义务回答除此之外的问题。如果放过随便乱问的无礼之徒,可、可是有损我们的名誉的。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呢”
鲁卡握紧了拳头。
夜风拂过,空气中似乎充满了电火花。
——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护卫应该不会保持沉默。
现在说出托马斯的名字,相当于违反绅士协定的行为,而且鲁卡也能理解风见鸡方面不愿谈论有关冬风的使者的事情。关于托马斯的内容,恐怕不是面前这个男子,而是上层的人禁止提及的。
继续深入打听是不可能的了。风见鸡这一组织过于庞大,只身一人实难相敌。鲁卡如此判断,同时悔恨地咬紧牙关。
“够了”
“是吗。那,我们就回去了”
最后,实业家模样的男子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仿佛在嘲笑一个愚笨的变戏法的人。


四  谎花(译注:原文「徒花」,指不结果的花)


鲁卡与风见鸡接触后回到住处时,已是天亮。
“你去哪儿了?”
“……有点事情”
鲁卡不想说明,但莉迪也没有多问。
莉迪已经醒来了,或者是听到鲁卡回来的动静而被吵醒。在床上蜷成一团的萨洁也睁开了眼,不过似乎也已醒来。
“欢迎回来,鲁卡先生”
萨洁的声音缓慢而拖沓,听起来软弱无力。
“嗯……”
鲁卡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将后背靠在墙上,缓缓瘫坐在地。
冰冷的石壁一点一点地夺取身体的热量,后背逐渐变凉。
——已经,毫无办法了吗……
鲁卡的挣扎完全是徒劳,连一条性命都无法拯救。
说实话,拯救萨洁的性命或许超出了鲁卡原本的宗旨。
比起想办法救助情况特殊的萨洁,拯救大多数宿主中的几人想必更为简单。
只是因为萨洁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因为她明明近在咫尺,自己却无能为力。
只是因为无法忍受自己的这份无力,才想要去救她。
正当他盯着那朵铃兰状的假花时,突然,萨洁的肚子发出惊人的鸣叫。
萨洁的脸红了。
“真、真是抱歉,我肚子饿了”
“没关系,别在意。你也不是故意的”
寄宿在她身上的花,不论她自身多么衰弱、多么饥饿,都会不停地从她身体中吸取营养。
而吸取的养分恐怕会被用来再生成因过度吸收而衰竭坏死的器官。如此循环往复,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啊、对了。抱歉,莉迪,你们吃饭了吗?”
出去买饭主要是鲁卡的任务。
然而昨天的午饭和晚饭的时间,鲁卡却擅自外出了。
“我随便买了一点。在蜜虫店卖了假花”
“对不住了”
如今驱逐特务已无力尽到职责,莉迪独自一人外出应该也无大碍。如果雷欧已经提醒过了,那么冬风的使者也不会主动追赶驱逐。只要注意不与对方遭遇就可以了。
“还不是怪某个人突然没了踪影,虽然有点麻烦,不过也算是解决了”
鲁卡感到自己被充满责备的视线贯穿。莉迪看上去似乎在生气。但鲁卡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莉迪并不是因为外出采购遇到麻烦而生气,而是因为鲁卡一声招呼都不打便不见人影这一点而感到不满。
带莉迪去与风见鸡交涉的场所实在是过于危险。
莉迪虽决意救助萨洁,但并不会因此而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不仅是出于宿主的本能,也同样是为了萨洁的愿望。
然而,鲁卡却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曾经说过要救助萨洁的莉迪亲口道出这个事实。明明有着能够拯救萨洁的方法,却选择视而不见,这恐怕决非易事。
不打招呼就孤身一人出门,完全是凭借鲁卡自身的意志。
“对了,鲁卡,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让你把萨洁的假花摘下来,最好是整个儿地”
莉迪的提案令他始料不及。
假花并非凭空生出,而是藉由为开花而积蓄的营养诞生出来的。
宿主们之所以能够卖掉自己的假花换得生活费和路费,是因为可以得到比消耗的营养更多的东西,他们并不会随便摘取假花。更何况,对于萨洁来说,不论是身体还是假花都面临严重的营养不足的问题。
“这,还是不要这样为好——”
“……是萨洁自己提出来的”
莉迪说着移开视线,显得有些难过。
鲁卡惊讶地望向萨洁,只见她的表情极为认真。
“假花就算摘掉也会很快再长出来,但因为我的身体虚弱,完全再生需要一定的时间。……请测量一下假花完全再生出来需要的时间。这样的话,就应该能明白我的身体的状况了”
萨洁一字一句地说,似乎容不得任何反驳。
旋即,她露出了苦笑,好像刚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一般。
“而且,一直总是受到照顾,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顺便请帮我卖掉假花。一整个假花应该能值许多钱吧?求求您了,莉迪小姐因为有着同样的花,很难……把我的花摘下来”
萨洁饱含痛楚的笑容是那般摄人心魄。
莉迪只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萨洁想要让她放弃救助自己吗……?
仿佛在说:不要管我,为了花而活下去。
通过展示给莉迪看自己究竟有多么贫弱,从而使她放弃救助自己。
——不,说不定这只是顺便虚晃一枪,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卖掉假花。
想到这儿的瞬间,鲁卡便突然感觉浑身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激愤。
宿主确实很能吃,花在食物上的钱多得惊人。
也许她认为不能为了生死不明的自己,而继续压榨莉迪的钱包。
莉迪为了不让萨洁看到自己的表情——忍耐着烧灼内心的自责的表情——而拼命咬紧牙关。
恐怕她很难否认萨洁过度的担心。
就算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萨洁,但那与为了花而作出的合理思考完全是两回事。
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救助萨洁,那么趁她还活着的时候,从她的身上尽可能获取最大限度的利益才是最佳方案,根本不应在她身上继续花钱。
虽然无法原谅如此思考的自己,但却无法违背身为宿主的本能。
“……没关系吗,莉迪?”
不由自主地问出这样一句话之后,鲁卡旋即便后悔了。
他很清楚莉迪会给出怎样的回答。然而这样一问,就相当于将摘下萨洁的假花这一判断的责任和重担全部交给了莉迪。
“摘了、不就好了。她自己都那么说了”
莉迪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摇摇欲坠。
萨洁只是静静地盯着鲁卡。她的目光是那么澄澈,仿佛要将鲁卡心中的犹豫一扫而光。
“明白了。我来摘”
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但他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听到鲁卡的回答,萨洁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然而看到她的那个表情,鲁卡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悲痛。
而莉迪则是直接钻进了睡袋。
铃兰这种花原本是许多形似铃铛的小花开在一起的。然而萨洁的头上只有一朵比鲁卡的拳头还要大的假花。
鲁卡轻轻触碰萨洁的假花。
假花外形轮廓鲜明,然而却是那样飘渺而柔软,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破碎,有着不可思议的质感。
铃兰形的假花难以区分花瓣,只能整个摘下。花的个头略嫌大,如果硬拔的话难以保持完整,鲁卡便拿出了短刀。
他将花稍向上提,把刀插入假花与头之间的缝隙中,在从头皮上露出的茎秆上划出细长的切口。
“噫呀”
在完整地摘出的过程中,萨洁紧闭双眼忍耐着,身体一直在微微颤动。终于,她放松般长吁一口气,松开紧紧抓住被子一角的手。
鲁卡将摘下的假花直接放入皮袋中。
看着袋中的假花,鲁卡多少明白了做出敲诈勒索等事情的冬风的使者的心情。
——到头来,我还是一个小鬼啊。
但愿萨洁对金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但不管怎么说,为了继续活在世上做出一番事情,有些东西还是必要的。
不论是为了拯救他人,还是为了喂饱自己。
比起所用的方法如何,他更不能原谅将那些事情抛在脑后思考的自己。

天亮尚早,卡特多拉尔市的街道一片静谧。不论是人的热意还是太阳的光芒,都还未来得及填充城市,冬日清晨的空气寒冷彻骨,却又澄澈透明。
慢吞吞地爬升的朝阳吊在半空中,正毫无诚意地试图驱赶夜晚残留下来的冰冷与黑暗。
不过街头上仍然能看到零散的行人,以及打扫着店铺前面的人影。
鲁卡快步走过街道,他的目的地是一家蜜虫店。
是前些日子去过的店铺。
他本打算如果店主没有起来的话就硬把他叫醒,但形容硬朗的老人正在擦拭着店牌,动作干净利落。
注意到脚步声响亮地接近的鲁卡,店主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鲁卡没有在意,走到他的身边。
“不好意思这么早来打扰。能不能再卖我点蜜虫”
“哦、哦。怎么了,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是啊,和风见鸡的家伙们稍微闹了点事”
鲁卡静静地盯着店主的眼睛说道,只见对方停下了动作。
据说遇到熊的时候只要装死就不会被袭击。恐怕是出于同样的心理,他才为了不刺激到鲁卡,本能般停止了活动。
来到这座城市以来,鲁卡接触到的人并不多。
而在其中,从立场上讲离风见鸡最为接近的,除了托马斯便是这个店主了。
只要在这个城市里从事蜜虫的贩卖,就不可避免地要和风见鸡扯上关系。店主恐怕受了风见鸡不少照顾。即便是知道了风见鸡的真实面目,也只有硬着头皮和对方打交道了。
正是因为风见鸡如此般与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它才能在这个卡特多拉尔市中飞扬跋扈。
虽说他们是毫无后顾之忧的一般居民,但仍旧是风见鸡的同伴。
而鲁卡则是探查温室和蜜虫交易的举止可疑的外来人员。恐怕店主甚至没有想到要去举报,而只是理所当然地不得不与风见鸡商量罢了。
露卡没想过只凭他对雷欧说的那些话就让风见鸡采取行动,不过没想到下一个嫌疑人就在如此意外的地方。
鲁卡进一步缩短距离,站到对方身旁,然后仿佛要贯穿对方的鼓膜一般悄声但锐利地说道。
“……你也有你的苦衷吧。我能理解”
听到这一句话,老人终于略微放松了下来。
鲁卡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追究卖蜜虫的老人。只要能确认情报泄露的地方就足够了。
老人满头大汗,光秃秃的头顶上似是在冒着热气。他用手安抚左胸口。
“稍微吓唬一下而已,没想到招得这么快”
“小子,年纪轻轻的,到底过了怎样的人生啊”
“随你想象好了。不过估计会比任何一个想象都要残酷”
也不知是在说发生在鲁卡身上的事情残酷,还是说鲁卡所做出的事情残酷。
“今天只是来买蜜虫的。还有,想让你买下假花”
“假花?”
“这个,手里的。抱歉来得这么早,不过我有些急”
鲁卡把皮袋递给店主,老人朝里面看了一眼,便急忙钻进地下的店铺。
假花能否作为制药的材料,必须尽快检查。
老人走得慌忙,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鲁卡也紧随其后进入店内。
店内尚显昏暗,只有柜台的周围亮着灯光。排列整齐的蜜虫小瓶反射着虚弱的光芒,营造出诡异的气氛。
店主将铃兰形状的假花切出一小块,浸入药剂内。如此一来,便可知道原料可供制作蜜虫的时限。
少顷,得出了结果的店主打开了柜台的金库。
“再给我拿两瓶上次的那个”
“钱从这个的里面扣就行了吗?”
“不,最好是另算……”
鲁卡打算将卖掉假花所得的钱用于给萨洁买食物。
虽然总账是一样的,但他还是想区分清楚。
店主将假花的钱和鲁卡要的蜜虫一并递了过来。
“抱歉,价格突然涨了,现在要一千五一瓶”
记得上次好像是一千一瓶。
虽然那次的价格低得离奇,但这涨得还真快。
“……出了什么事吗?”
“嗯,这个么……”
店主陷入沉默,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说,但似乎是考虑到欠了鲁卡一个人情,很快便开了口。
“突然就开始卖得好了。有人在炒货,大部分都已经被订购了。……看来最近确实有什么事,不然不可能一下子这么火起来”
炒货——这个词含义颇深。
每家蜜虫店与多少特定的组织有着关联,不同国家、不同城市间都不尽相同。但在这个卡特多拉尔市,很容易想到风见鸡掌握着一切交易。
例如说,如果有一大批假花被集中地卖到了一家店里,那么风见鸡便会趁着材料新鲜大量收购,并分配到自家旗下的蜜虫店里。
商品的流通也是如此。风见鸡参与了从制售蜜虫的店里购买蜜虫到倒卖给其它小商店、军队、甚至驱逐特务的几乎所有过程。虽然形式上仍然是流通,但说白了它们就是批发商。
实际上,不论是货量、价格还是销售对象,基本上都是风见鸡一手操纵的。
而且通常来说,这样的组织会在市场需求高峰来临之前便收购囤积,抬高价格。
蜜虫的价格,正如所谓的“矿井中的金丝雀”。
——果然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但鲁卡隐约觉得,即将发生的事情可能与眼下正在这座城市中上演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同。
若想要通过操纵蜜虫的流通来生财,一座城市的市场规模是微不足道的。
抑或是对方主动出击,要将鲁卡卷进其中。
“然后呢?我来这儿打听过的事情,也要给风见鸡告密吗?”
店主仿佛喉咙被卡住一般陷入了沉默。
“不……已经没必要了吧”
或许还是觉得有恩于鲁卡——倒不如说是知道了鲁卡已经和风见鸡有过接触之后,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多做什么了,只能任由鲁卡所好。
又或者,是看到鲁卡仍然能够安然自若地走在街道上,便认为就算鲁卡和风见鸡有过争执,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总之,他恐怕永远不会想到,鲁卡居然会站在宿主一边,而且已经斩掉了十个来自风见鸡的蜜虫使用者。
一大清早便开始营业的店并不多,但在稍微大一点的城市,一个人在去工作之前若想要找个地方吃早饭的话,可供选择的饭店还是有不少的。
鲁卡转了三家店,总共买了差不多二十人份的食物。其中有一半是用卖掉萨洁的假花得到的钱买的,剩下的则是莉迪和鲁卡的份。
回到住处,不见莉迪的身影,似乎是出门了。只有萨洁孤独地坐在床上,忍耐着饥饿。
她那摘掉了假花的头顶上,长出了嫩芽般的叶子。
——再生的速度太慢了。
鲁卡脸色阴沉,但仍拼命挤出笑容。
“萨洁,我买回来吃的了”
“哇、谢谢您!”
萨洁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
她露出笑容的样子,果然和普通的小孩子没有区别。
鲁卡买来的食物主要是米制品。桑泽联邦的南部盛产水稻,供应给卡特多拉尔市的量也相当多。这里主要以米为食。
萨洁拿起硕大的饭团,张开小巧的嘴咬了上去。
仿佛将纸糊的玩具折成一团塞进嘴里一般,饭团转眼间便消失在萨洁的嘴里。
她毫无顾虑地吃完了三个饭团之后,突然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
鲁卡问道,然而萨洁只是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饭团。
终于她开了口,声音中带着颤抖。
“真是对不起。我虽然吃东西就能够继续活下去,但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非常抱歉,您这么辛苦地买回来,我却……”
萨洁悲叹。
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不知道自己在悲叹什么吧。
萨洁有些自暴自弃一般继续开始吃,似是要用食物堵住自己涌出悲叹的嘴。
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大滴大滴流下来。她呜咽着努力啃食。
“鲁卡先生。您能不能……杀死我呢?”
“不行”
鲁卡反射般拒绝,但他多少也能理解萨洁的意思。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似乎被铁链紧紧绞住。萨洁或许认为自己是个累赘,只会拖莉迪的后腿吧。
“鲁卡先生”
突然,萨洁握住了鲁卡的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巧的手掌带有惊人的热度。
“我从莉迪小姐那里听说了有关鲁卡先生的事情。……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还请您不要总是做危险的事情,求您了”
“咦?”
不明就里的鲁卡交替地看着萨洁和自己被握住的手。
身为宿主的萨洁居然会担心鲁卡的安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莉迪小姐说了,鲁卡先生在外面做着某种危险的事情。……而且,是为了我”
萨洁的表情十分严肃,幼犬一般黑亮的双瞳反射出光泽。
鲁卡有些尴尬。自己明明没打任何招呼,莉迪却早已看透。
“请不要那样做了。鲁卡先生应该做一些为了莉迪小姐的事情,而不是为了我”
“啊啊……这样啊”
只要莉迪和萨洁二人中有一人的花能够开放,萨洁都能够满意。所以比起希望渺茫的萨洁的花,为莉迪的花尽力方为上策——她是这个意思。
萨洁的表情极为真挚。她拼命地诉求。
“求求您了。就算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要莉迪小姐能够……让花,平安地……平平安安地,开放,的……话……”
萨洁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握住鲁卡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燃烧般炽热的雨滴恣意地洒落在鲁卡的手上。
萨洁无声地哭了有一会儿。
——她的身体,究竟能挺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明天醒来时,发现萨洁已经死了的话就好了。
鲁卡慌忙打消了脑中如此的念头。

鲁卡继续滞留在这座城市里,是为了弄清楚温室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这一目标在表面上至少是达成了。
然后,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去一趟温室。
虽然不知道去拜托他们会不会得到同意,但他想读一读遗留在那里的相关资料。
反正真正重要的资料应该早已在风见鸡撤出温室时就被带走,不过说不定那里仍然有一些鲁卡尚不得而知的东西。
再然后,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尽量掌握一些风见鸡可疑的动向。
接下来。
再然后。
再然后——就没有了。
鲁卡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在这座城市里了。
然而在那前方的未来,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萨洁牵着手走在一起的画面。
——连我也悲观起来怎么行。说不定还有救呢。
鲁卡在心中斥责自己。
可是。
——万一、真的没有办法呢。
他握紧了衣服下面的短刀。
——应该……由我来结束这一切吗?
至少,这是萨洁眼下的愿望。
但鲁卡并不想给出这样的答案。
当到了真正需要下决断的时候,也许鲁卡的心中也会做好相应的觉悟吧。
一想到如此千方百计地逃避的自己,他就觉得想吐。
不知何时,莉迪已坐在紧闭的窗外,表情像石板一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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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肆 宴会的终结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6-1-4 17:50 编辑

一  播种者


在因驱逐特务没能完成任务而致使宿主开花,结果不得不放弃撤离的城市一角。如今走在这条渺无人烟的道路上的,只有冬风的使者的众人而已。
被夕阳染红的毫无生气的街道上,一队武装精良的人正在行走。
他们是冬风的使者的一支巡逻部队,正有说有笑,似乎刚刚完成了一件工作,只有领头的巨汉托马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周围,给人一种机械般冰冷的印象。
他们不是袭击鲁卡的那群人。不知是他们的成员时有更换,还是说今天这一班人马是托马斯对外显露的明面部队。
鲁卡藏身在已化为废墟的店铺入口处的石柱后面,等到他们靠近,便悠然现身,双手背在后面拖着脚步向他们走来。
“哟、托马斯”
鲁卡招呼道,仿佛是见到了亲密的朋友一般,一派轻松的样子。
托马斯坚固而无表情的面部有一瞬显得十分难看。跟在他后面的队员们一开始显得有些疑惑,但终于有一个人叫起来。
“这个家伙 ,是鲁卡!”
惊讶的队员们慌忙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是通缉令的画像。
全队立刻紧张起来,各自取出了武器和蜜虫。
托马斯慢慢向后退去,似是要藏到部下的后面。他是打算让无辜的部下们上前厮杀,自己则趁机逃走。
鲁卡吸了一口气,然后气运丹田,大声怒吼。
“别想逃!你这风见鸡的间谍!”
巨大的声响使周围建筑残破的玻璃微微颤动。
托马斯的面庞扭曲了。
刚进入战斗状态的队员们一开始被鲁卡的怒吼吓到而停下动作,继而理解了鲁卡所说的话,惊讶地回头望向托马斯。
虽然并不是完全相信鲁卡,但听到预料之外的事情,也免不得产生怀疑。
“你、你在说些什么……”
托马斯装作不知情,他的嘴角在不停抽动。
看到对方的样子,鲁卡内心中的一角燃起了愤怒和激情的火焰。
——这只是发泄。
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
居然把萨洁弄成了那个样子,而且还潜入了冬风的使者,一定是在打着其它算盘。
“在Hyper制药公司的事务所见过一面对吧。不过你当时很快就跑了。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在与风见鸡相关的地方?而且他们接待你的样子好像很亲切嘛”
不等鲁卡说完,托马斯便已拿出蜜虫瓶子一饮而尽,同时用另一只手拔出长剑。
鲁卡在冬风的使者的队员面前说了些多余的话。所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要杀掉鲁卡,总会有办法蒙混过去的。
托马斯拿着蜜虫瓶子的手上浮现了红色的叶脉纹路。
而这时候,事前服下了蜜虫的鲁卡已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缩起身子,仿佛弹丸一般贴着地面向前突进,同时将同样浮现出红色叶脉纹路的手直接插进了托马斯的腹部。
他只觉手上传来了贯穿五脏六腑的触感。
“咕呜!”
托马斯发出了低沉的叫声,同时力量从他的身体中流失。
鲁卡维持着突进的势头不减,抓住塌落的巨大躯体的脖颈冲了出去。他拽着托马斯全速奔跑。
如果说鲁卡直接展开攻击的话,说不定周围的队员们还能反应过来,然而谁也没料到他会直接拎着托马斯逃走,这令他们的反应晚了那么一两秒。
然而对于鲁卡逃跑来说,这点时间已经足够。

虽然街区已化为废墟,但进入其中之后,很快便发现了曾经“在使用”的建筑。
房子的喷漆早已脱落,瓦片从中露出,昏暗的室内没有剩下像样的家具,很难想象这儿原本是个什么地方。堆了厚厚一层的灰尘散发出废墟独有的颓废的气味。
而在其中,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夹杂在了尘埃的气味中。黄昏时分的阳光照射进来,映在地板上流淌的暗红色液体上。
鲁卡的脚边躺着托马斯,他的手脚不仅被紧紧绑住,而且腿上的筋肉已被彻底隔断,他已无法恢复行走的能力。
而且,手脚的指尖以及嘴唇等神经富集的部位已被切割得破烂,渗出的血液的味道时不时地刺激着鲁卡的鼻腔,似是在提醒。
鲁卡亮出满是血迹的短刀,说着不知已重复了多少遍的问题。
“差不过该招了吧。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咳咳”
托马斯咳出嘴中的血,露出无畏的笑容。
鲁卡感到焦虑。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托马斯吃点苦头,他就会从实招来,一五一十地交代。然而没想到,托马斯的忍耐力意外地很强,不论怎样折磨,他都一声不吭地咬牙坚挺。
这么下去的话,在撬开他的嘴巴之前,刚才的那些队员有可能找到这里来。那样的话事情就可能会变得很麻烦了。
——不,比起那些……很有可能直到把他折磨致死也打探不出有用的情报。
鲁卡只得承认自己一开始想得太简单了。
在愤怒的驱使下,鲁卡一口气切下了托马斯的一根手指头。
“噫!咕、啊、啊啊啊啊……”
托马斯扭曲着硕大的身体,但仍在忍耐着苦痛。
切割的截面上,血继续流了出来。
在拷问的鲁卡反而变得焦急了。据说人失去一半的血液就会死亡。在他死之前,还能承受多少的苦痛,到底能不能把他的嘴撬开?
突然,鲁卡注意到,托马斯并不是因痛苦而抽搐,他是在笑——拼命压下声音,如同抽泣一般。
“有什么好笑的”
鲁卡以为托马斯是受了什么刺激,但他的笑很明显是针对鲁卡的。
“嘻、嘻嘻嘻嘻……我……在笑……你,那么……拼命。我,除了……风见鸡以外,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怕”
满是血迹的嘴唇扭曲成月牙形。托马斯确是在笑。
受到嘲笑的鲁卡终于理解了。
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怖与忠诚,源于绝对信念的盲目。
对于他来说,风见鸡便是他世界的全部,永远不可能离开那个世界。恐怕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风见鸡才会把他打入冬风的使者内部的吧。
“我说、你啊……知道,这种,事情……又有,什么用。跟风见鸡,对着干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托马斯的声音很微弱,但从中能够听出他内心中的不理解和嘲笑,这让鲁卡尤其愤怒难忍。
“如果你们那些无聊的把戏,搅乱了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的关系,我可不会放着不管”
“无花……什么?”
“无花头。指那些不是宿主的人类”
鲁卡回答。他的语气极为尖锐,仿佛是用刀刺出去一般。
然而听到他的回答,托马斯仍然在笑。
“嘻、嘻嘻……真是、蠢货……居然、会、帮助、那种……怪、怪物……嘻嘻嘻……她、们,不是……人类”
“闭嘴!”
愤怒从体内涌出,手臂随之而动,鲁卡将短刀插入托马斯的身体内。
刀刃切开肉层,潜入壮硕的身体里。
在这一瞬,鲁卡感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体内的血液似乎冻结起来了。
对于刺伤托马斯这一行为,他感到了强烈的不协调和不适感。
鲁卡维持着把刀刺进去的姿势,动弹不得。
他曾经无数次用这把刀将人刺死,可为什么偏偏这次。
——偏偏这次?
不对。
曾经的鲁卡坚信着死亡才是对宿主的拯救,为此杀死了许多宿主。对于濒死的宿主,他总是会讲出自己的理论,然而却每每遭到否定。
过去的错误已如水渠里的淤泥一般沉静在鲁卡的心底,而就像水流卷起水底的淤泥一般,此时此刻这些记忆苏醒过来,缓缓在脑中映射出来。
——因为不能互相理解,就要杀害吗?
不知何时,鲁卡已咬紧牙关。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以此掩饰不住颤动的身体。
鲁卡杀死了宿主。而眼下他就要杀死托马斯。不论是事情的缘由还是环境,都有天壤之别。
然而,若鲁卡要杀死托马斯,那么其理由将与杀死宿主的理由无异。
他的手在颤抖。
颤抖的手无法用力,既不能把刀刺进去,也无法将其拔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账!”
鲁卡发出咆哮,站起身来冲托马斯的头侧部踢了一脚。
蜜虫仍然在发挥着功效,但他抑制了力道,挨了一脚的托马斯只是昏了过去,被束缚的身躯松弛下来。
鲁卡不断喘着粗气,仿佛被绞住脖子一般。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止住出血,然后拔出短刀。托马斯应该也用了蜜虫,虽然身体不会恢复如初,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做完不致让他死掉的处理,鲁卡便在他的身旁蹲下来。
流淌在地上的血液,有一部分早已氧化变黑。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虽然理性及时叫停了动作,然而鲁卡还是险些跨越了那条禁忌的底线。
这副模样,实在难以说自己想要调和宿主和人类之间的矛盾。
——不能被愤怒吞噬掉。
鲁卡无法嘲笑把他当作是人类之敌而想要杀死的安东尼。不论是怎样的正义,一旦其行为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便会失去其原本的意义。
——嗯?
垂着脑袋的鲁卡发现,托马斯衣服的袖子里有一个地方鼓胀着,好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可能是蜜虫,或者是短刀,但形状有些奇特。
鲁卡用刀划开托马斯的上衣。
浑身肌肉的身体上缠着皮带,上面挂着宛如玩具般小巧的机械弓。
弓上的弦已断掉,可能是在挣扎的时候被破坏了。然而根据其特殊的箭,可以断定这是风见鸡开发的用于对付宿主的机械弓。
托马斯应该是风见鸡的成员,那么他有着这个东西也不足为奇。然而现在他同样作为冬风的使者中的一员进行着活动。他会拿着这样的极易暴露身份的物品,堂而皇之地打入组织内部吗?
鲁卡的内心在骚动。
——难道说,这是冬风的使者的东西吗?
这个机械弓应该是风见鸡刚制造出来没多久。
那么,他为什么会拿着这个?——或者说,他是如何拿到这个的?
从远处传来说话声,可能是寻找托马斯的巡逻部队的队员来到了附近。
“唔……”
鲁卡拿起坏掉的机械弓,鞭策自己的身体站起来。蜜虫仍在起效,明明不应感到疲劳,可鲁卡却觉得极为倦怠。他不知道这是蜜虫服用过多带来的副作用,还是精神层面上的劳累。
他拖着脚步,离开了临时的刑讯室。

当天晚上,鲁卡一边避开冬风的使者的巡逻部队,一边采购晚饭。
把二十人份的食物分开装到六个袋子里,回到住宿处的鲁卡发现一楼的酒吧里有客人在等候。
是雷欧。
他背着硕大的包,戴着硕大的帽子,以此遮盖面孔,平时的袖章也没有戴上,看来是悄悄来会面的。
“啊啊,鲁卡先生,您终于来了”
“来了啊。……看来同伙没有一起来呢”
考虑到冬风的使者有可能已经侵入宿舍,鲁卡姑且这样说道,但雷欧似乎是从另外的层面理解了这句话。
“是的……总觉得有些尴尬”
雷欧显得十分疲惫。
虽然他没有多说,但鲁卡能够明白。自己把鲁卡带回来,可鲁卡却大闹了一番,雷欧被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可想而知。
鲁卡不知自己是否应该道歉。从结果上看,是鲁卡的举止让事态变得麻烦,从而连累了雷欧的立场和地位。
但如果鲁卡为此道歉,雷欧会不会反过来因此而自责?
心中犹豫不决的鲁卡只觉坐立难安。
“稍微等一下,我先把这个放到屋里”
他逃一般回到屋里,把晚饭给莉迪她们,在楼梯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下楼来到酒吧。
酒吧今晚依然热闹,一群普普通通的客人正在喧哗。也许比起那些堂皇的饭店,这种不起眼的地方更不易招来宿主,因而更容易安心地开怀畅饮。
鲁卡来到最深处,雷欧正坐在那里等着,他看上去憔悴不堪。
“……你还好吧?”
“是的……嘛……还凑合吧”
雷欧的回答有气无力。
“我听巡逻部队的人说……您说,托马斯先生是,那个……”
“不会有错。我亲眼看到他和风见鸡有接触”
雷欧欲言又止,似乎不愿说出风见鸡这个词——抑或是不愿相信风见鸡的人就在身旁。他虽是表面世界的居民,但作为在卡特多拉尔市出生并长大的人,他很清楚风见鸡的强大及可怕之处。
“冬风的使者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不过大家只是因为碰到始料不及的事情而混乱着,行动倒是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可能是鲁卡先生说出风见鸡的名字起效了吧,毕竟他们可以说比宿主还要危险”
安东尼等人恐怕是绝对不会相信鲁卡的话,但万一风见鸡真的与此有关联,应该也有不少成员不愿再扯上关系。
“对了,雷欧,我想问你一个事”
说着,鲁卡拿出从托马斯身上找到的机械弓,放到桌子上。
只见雷欧睁圆了眼睛。
“这、是从哪里……?”
看来他知道这个机械弓的事情。
“是托马斯带着的。喂,这个机械弓是冬风的使者那里的吗?”
“嗯,是的。是前几天托马斯先生卖给大家的。他说自己认识一个东方的商人,从那里购入的武器”
鲁卡不知不觉中已皱起眉头。托马斯果然是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这是风见鸡最近制造出来的武器”
听到这话,雷欧的反应十分激烈。他瞪圆了眼睛,眼珠子仿佛要从中掉出来。
“真的吗!?”
“是真的。不过我也没有办法证明……对了,你有没有看到我在温室门口被袭击?那个时候,袭击的一方是风见鸡,他们用了机械弓”
雷欧歉疚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并不知情。自从我把鲁卡先生带到总部之后,安东尼就对我说‘虽然不是不相信你,不过你暂时先去处理暗面的事情吧’……不过,如果托马斯先生真的是风见鸡的手下,那他为什么要卖那样的东西给大伙儿呢”
雷欧仍没有释然。他并不是在怀疑鲁卡的话,而是觉得眼下的状况仍有诸多疑点。
鲁卡也是如此。
——因为温室被宿主抢走了,所以支援同样与之为敌的冬风的使者。
这么想的话,能够解释一部分,但绝非全部。对于风见鸡来说,这个举动看上去实在是过于善良亲切了。
“买完那个以后,冬风的使者有什么变化吗?还有,托马斯他说了别的什么事吗?”
雷欧沉思片刻,回答。
“嗯,因为有了能够对抗宿主的手段,大家的士气上涨了。托马斯先生说,毫无计划地杀害只会进一步刺激温室,命令大家不到万不得已禁止使用。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雷欧才想起来似地向四周张望。
周围尽是些酩酊大醉却又逞能狂饮的酒客。跑调的演奏仿佛要将白天积聚的怨气吹散一般劲头不减。
进食的声音,喧杂的说话声,以及乐器的演奏。
虽然有不少人,但似乎不必担心会被他人听到。
雷欧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说道。
“最近打算向温室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攻击,想要把他们一举击溃。这么说来,这个计划好像是托马斯先生提出来的……”
听闻此言,鲁卡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有多少机械弓?还有,冬风的使者里面有多少人具有战斗力?”
“机械弓总共有二十个。具有战斗力的……呃,巡逻部队的话大概有二百人左右吧。不过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参加”
“那点人根本不够”
不是胜算多少的问题,而是毫无疑问会出现成堆的尸体。
他们也许过于相信机械弓的力量了。然而只要对方使用假花,就足以抵消其威力。而且,阿克他们早已知道这个对策。
“我们……知道形式不利,但这已经是极限了。最多也只能是把宿主赶走,而且财政状况也相当严峻,大家都有些焦躁。就是这个时候,托马斯先生给大家带来了那个机械弓”
听着雷欧辩解般的说明,鲁卡觉得冬风的使者并没有认识到真正的危险。长年与宿主战斗的他认为,这不是形式不利,而是完全没有胜算。
“等一下。难道说,你们是因为这个行动才想要雇我当帮手吗?”
雷欧的表情仿佛如鲠在喉。
“……很抱歉一直瞒着您。毕竟我们也很难从一开始就说要和温室开战”
“那个……已经没关系了……”
鲁卡想到的是蜜虫的价格上涨的原因。
把机械弓卖给冬风的使者,煽风点火,让蜜虫的价格上涨,再进行贩卖?
——不对。仅凭冬风的使者的规模,既无法大量获利,也难以使价格快速上涨。
但他总觉得这背后有着某种关联。
鲁卡苦苦思索着,而雷欧则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那个,鲁卡先生。有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想让您看一下……不,是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
说着,他从包中拽出某个东西。
那是灰色的纸张,质地似乎有些差,上面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印着文字。
“这是两天前在中央发售的桑泽明星报”
桑泽明星报——鲁卡在头脑中快速回忆——似乎是在桑泽联邦全域内发行的报纸,内容不是大众娱乐,而是更加核心的一类。
不过,桑泽联邦地势广袤,各地发行的报纸内容并不完全一致。在卡特多拉尔市周边发行的报纸,会标注有“卡特多拉尔版”的字样以示区分。
“这儿能买到中央的报纸吗”
一般来说,发生在中央的事件或政府推行的政策,要过一两天才会登载到地方的报纸上。在这个地方,想要直接看到中央的报纸并不容易。
雷欧有些害羞似地露出笑容。
“我是负责收集情报的,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每周会去中央一次,购买一个星期内的报纸。毕竟中央的报纸上面,有关政治的内容更多一些……”
例如说,若中央政府决定对卡特多拉尔市推行某个新的政策,这必然会反映在新闻上。除此之外,中央的报纸集中了国内发生的主要事件。
“先不说那个!快请看看这篇新闻”
雷欧将报纸摊开。
是有关卡特多拉尔市的重大报道,占据了整整一面的篇幅。
《被宿主占领的城市》《驱逐特务瓦解》《市民受到威胁》
报道的语言极富煽动性。
“这是……”
“很明显不对劲。如果这是风见鸡的伎俩,那他们打算现在让卡特多拉尔市成为关注的焦点”
对于情报被管控的卡特多拉尔市来说,这些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
“支持?……应该不是吧。为了袭击温室而让装备流通,煽动冬风的使者,同时解除情报管制,让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卡特多拉尔市上。风见鸡这样做——”
机械弓,涨价的蜜虫。奇怪的报道,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鲁卡的头脑,他只觉眼前发白。
“……糟了。他们真能干得出来”
“怎么了?”
“你认为,什么时候蜜虫组织最容易赚到钱?”
“还能是什么时候,当然是战争——”
话说到一半,雷欧也注意到了,不禁瞪圆了眼睛。
“没错。他们打算把发生在这里的事件说成是战争。宿主结为帮派,占领了整座城市,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大事件。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然后关键的是,‘在大家感到厌倦之前’引发一场志愿军惨烈牺牲的事件,那么全国上下就会一片骚乱”
宿主与人类敌对——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件。但这充其量只能是桑泽联邦众多小城中发生的一个地方异闻而已。
而风见鸡正是要将这一个地方新闻扩展成轰动全国的大事件。
所谓政治,虽然容易解决不起眼却重要的问题,但难以应对影响全国的骚乱,很容易不顾后果地行动。迎合大众是政治的常态。
而且,风见鸡正是有着能够推动其发展的力量。
“毫无疑问,会倾国之力编成庞大的讨伐军。就算不会变成真正的战争,蜜虫也会因为变成军需品而销量大涨。因为那个东西无法长期保存”
散落在城市中的零星线索逐渐编织成一块巨大而丑陋的画布。
“天啊……”
“不止这些。如果战争真的开始,或者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那么就算在限制蜜虫流通的国家的普通民众也会开始想方设法购买蜜虫,更不要说在这个允许蜜虫公开贩售的桑泽联邦里了。如果趁这个时候抬高蜜虫的价格,那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我们完全变成了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啊!”
雷欧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绝望,大声吼道。
“不是变成了,应该说是……”
“从一开始就被他们用作棋子”——露卡本想这么说,然而难以说出口。毕竟自己本有机会阻止他们,却没有那样做。
“要去,阻止大家”
雷欧的脸色发绿,像是一颗未熟的蔬菜。他尖声叫着,站起身来。


二  愿望


“要尽快告诉阿克和玛丽埃拉,让他们快点逃”
吃着晚饭,从鲁卡那里了解了风见鸡真正的目的之后,莉迪如此低吟。萨洁虽然已经忘记了阿克和玛丽埃拉,但从对话中似乎也明白了他们是自己的姐妹花,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莉迪担心的只有阿克和玛丽埃拉的安危。就算冬风的使者发动总攻,他们应该也会依靠其他宿主作为盾牌而残存;但如果连联邦政府也出动的话,还是走为上计。
而且,鲁卡也期待着阿克他们能够出逃。
一旦身为统帅的他们失去踪影,集中在温室里的其他宿主就会溃不成军。如果冬风的使者攻打过来,她们恐怕也不会选择抵抗,而是乖乖地让出温室吧。
不论宿主还是人类,都不会出现伤亡。这是最为理想的结局。
“如果莉迪能转告他们的话,我也省事多了”
“问题是他们会不会老老实实地离开呢”
莉迪点出了关键的担忧,然后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面对如此危急关头,鲁卡认为阿克他们理应选择逃亡,但这最终还是要取决于他们的想法。如果他们在暗地里有着别的打算,那就天知道结果会怎样了。
“如果他们说不打算逃的话,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顺便也问一下他们把宿主集中起来的理由”
莉迪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痛快地点头允诺。然后她便以平常吃东西速度的两倍,宛如旋风般将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便旋即从窗户跳了出去。
那天晚上,莉迪没有回来。鲁卡陪在因不安而难以入睡的萨洁的身旁,一直等到半夜,但仍不见莉迪归还。终于,萨洁开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鲁卡也耐不住地钻进了睡袋。

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鲁卡惊醒了。只见莉迪敏捷地从窗户跳了进来。
朝窗外一看,朝阳已经露出了半边脸。清晨冰凉的空气从窗户泻进来,睡袋中的鲁卡躺在地板上,不禁缩起了脖子。
“阿克和玛丽埃拉的情况呢?”
鲁卡询问,莉迪摇了摇头。
“他们说不打算逃。而且也没有说理由”
“你说什么?连对你也没有说吗?”
“可能是认为这样对双方而言都是最好吧。不过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不打算逃跑”
鲁卡用刚睡醒仍有些迷糊的大脑开始思考。身为有着相同的花的伙伴,虽不至于欺骗,但为了各自真正的利益,可能还是会有所隐瞒。
“还有,我们这边的情况倒是被打听了不少。像在葛兰城的事情,萨洁目前的情况之类的……我告诉他们了,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应该没什么事,不过他们问那些干什么”
莉迪因为担心阿克他们而前去发出警告,那么阿克那一边会不会也在担心着莉迪呢。鲁卡想起了阿克那似在估量的眼神。
“那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战斗不久就要发生的话,我想在那之前先看看样子。如果有什么万一……阿克应该不用担心,我想去帮帮玛丽埃拉”
莉迪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思考。
“不过这样的话,我一个人在一旁观战也是个不错的策略呢”
原来如此,并不是只有集中起来协同战斗这一个方法。各自分散同样也是延续花的生命的战略选项。莉迪拒绝玛丽埃拉的邀请,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不管怎样,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我至少会去看看情况的。剩下的就到时候再说吧”
莉迪以此作为总结。
就这样,温室的宿主和冬风的使者发生冲突,风见鸡从中攫取庞大的利益——这种事情,鲁卡绝不能放着不管。
——雷欧说过要阻止他们,可他究竟打算怎么做呢。
鲁卡回想起昨晚分别时,雷欧那深刻的表情。
他该不会是心急而过早动手了吧。
——难道说……算了,还是别想那么糟的事情了。
他害怕自己的猜想变成现实。
“不过莉迪,你回来得够晚的啊。我还以为你午夜之前就能回来呢”
“有点事情,我去查了查留在温室里的记录。虽然没有任何有关我的资料,但找到了几个值得记在日记本上的故事,算是有了收获吧”
莉迪似乎是想从温室里的资料中寻找有关“变成宿主之前的莉迪”的内容。然而风见鸡似乎对被害人的个人情报十分不重视,结果莉迪只找到了一些有关宿主的事件和可能有趣的故事。
“那么,我先睡了。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就叫醒我”
说完,莉迪便钻进睡袋,不出数秒,便沉入了睡眠。看来通宵带来的疲劳非同一般。
鲁卡正呆望着,这时床上的萨洁轻声叫道。
“鲁卡先生”
“萨洁。……吵醒你了吗”
萨洁紧紧握住盖到鼻子上的被子的边角。
“要开始战斗了呢”
“还不太清楚……”
“莉迪小姐没问题吗?还有据说在温室里照顾过我的哥哥和姐姐也是”
她的声音中比起不安,更多的是担忧与寂寥。
自己既已无法延续花的生命,心中只剩下对健在的兄弟姐妹的思虑。
“如果发生战斗了,我能不能至少成为抵挡的盾牌呢”
“萨洁!不要——”
那么说。
然而,鲁卡无法说出这句话。他紧咬牙关,拼命忍住。
因为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花能否开放。
为此,她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她面对的未来只有死亡,那么至少,她想要把所剩无几的生命献给开花。
而鲁卡也只能,
“没关系的。有阿克,玛丽埃拉,莉迪……还有我呢”
如此避开问题,说出毫无根据的安慰。
莉迪的呼吸声似乎停滞了短暂的一会儿,但很快便再次响起来了。

当天中午,人们发现了雷欧惨不忍睹的尸骸。
听到消息的鲁卡立刻前往。当他赶到时,看见小巷的入口处,有几名警官正在盯着什么东西看,旁边则是一群看热闹的人。
靠近前面看的人中,似乎有呕吐的,还有昏倒的。
鲁卡拨开人群上前,只见一大坨血淋林的肉堆在墙角处。
尸体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不知是在死之前受到的折磨,还是在死之后被大卸八块。四肢上的肉被层层割下,脸上则被开了好几个血洞。
不过,从服装和臂章仍能够判断出那人是雷欧。蓝色的臂章和脏兮兮的衣服上,都溅上了暗红色的斑点。
人群和警官都在说着有关宿主和冬风的使者的事情。
为与宿主对抗而奔走活动的雷欧,被宿主盯上而遭到杀害。这是自然的猜测。
然而真相恐怕并非如此。宿主是不会弄出这些多余的伤口的。
这是人类所为——或因愤怒,或因愉悦。
因鲁卡而遭到怀疑的雷欧,控诉了风见鸡的阴谋,提出中止扫荡宿主的计划。这恐怕是让雷欧的立场彻底变得不利的直接原因吧。
安东尼疑神疑鬼,其他人也可能有相同的意见,不难想象雷欧被这些人当作发泄正义的借口。而且除了托马斯之外,可能还有其他来自风见鸡的潜伏者。
——都到这个时候了,同为无花头,居然还在互相杀戮。
鲁卡一边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一边死死盯着尸体。
如果当初鲁卡的行动略有不同,或许雷欧就不会遭到怀疑,一切的事情也许都能够得到顺利解决。
——虽然不是很喜欢讨伐敌人,或者是继承遗志之类的想法……啊啊,真是的。说白了不就是只能由我来干吗。
鲁卡只觉自己的腹部冰冷而沉重,似是吞下了一块石头。
他挤出人群,在街道上迎着太阳奔跑起来。

午饭时分,有一个人影靠近从温室里外出的宿主们,悄声嘀咕些什么。
比如说,冬风的使者最近打算攻入温室。
比如说,冬风的使者有着能够杀死宿主的武器。
绝大多数的宿主都是半信半疑,不过其中也有宿主感到不安,表示要离开温室。
鲁卡一边观望着冬风的使者的动向,一边对宿主散布着传闻。他认为事到如今,让温室里的宿主们散落在四处,才是将损失降到最少的方法。
宿主们之所以集中在温室里,是因为她们觉得共同生活对自己有利。一旦认为可能遇到生命危险,她们想必会放弃抵抗,直接逃离吧。
这段期间,鲁卡一直留意着身边的迹象,然而风见鸡一直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也许是在那次见面时,鲁卡自称是温室一边的说法凑效了。或者是看到活下来的托马斯并没有泄露秘密,认为没有必要铲除而放松下来了。
鲁卡瞅准中午时分宿主们离开温室外出觅食的时机,尽可能地搜寻着宿主。

从鲁卡开始向宿主们散布传闻的那天起,已经过了两天。
这一天从早上起,天气便糟糕得要命。
冬天,卡特多拉尔通常不会下雨,可偏偏这一天,厚厚的云层把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鲁卡一如既往地在温室的周围寻觅着饭馆。
昨天见到的宿主们已经从其他宿主那里听到了鲁卡散布的消息,也知道了冬风的使者的动向。
而且有几名按捺不住的宿主似乎已经逃离了。
温室里的宿主总共不过百名。鲁卡已经感觉到消息传开了。
——只要再推一把。
只要再推一把,这个建立在岌岌可危的平衡上的、被称为宿主共同体的城堡就会像沙砾一般坍塌消融。
就算不立刻逃离,至少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希望有更多的宿主选择撤退逃跑。一旦有一定数量的宿主逃离,剩下的宿主也会不战自溃。
晌头过了二十分钟,鲁卡已经跑遍了温室南边的区域,接下来是北边。
正当抄近路穿过小巷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天空中窜起了一柱黑烟。
——失火了吗?
鲁卡目测黑烟的位置,将其与头脑中的地图对照重合。登时,他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里正是温室所在的地方。
“已经开始了吗!?”
鲁卡飞奔起来。或许只是温室附近的建筑起火了,或许只是厨师不小心烧焦了什么东西——如果真是那样,他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现在只有不停奔跑。
穿过小巷,穿过街道,鲁卡沿着最短路线向着温室疾驰。
随着越来越靠近温室,只见路人的神色愈发不安。
有的人正焦虑地谈论着什么,还有的人背对着温室逃离。鲁卡在逆流的人群中奋力穿过,继续靠近温室。
“鲁卡!”
鲁卡听到莉迪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下一瞬间她便落到了鲁卡身边。
看到她急切的表情,鲁卡明白了自己没有猜错。
“是温室吗?”
“嗯!”
简短的问答便足以说明一切。两人朝着同样的方向奔驰。
不过鲁卡并没有服用蜜虫,很快莉迪便已不见了踪影。
鲁卡绝不容许宿主们和冬风的使者被卷入风见鸡疯狂的敛财计划中。
他也无法容忍宿主们因与冬风的使者战斗而悲惨牺牲。
浓烟下,鲁卡拼尽全力奔跑着。
终于,一粒冰凉的雨滴落到鲁卡的脸上。开始下雨了。

***

萨洁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饥饿难耐,似要将胃融化。吃进去的食物,肉体,内脏,感觉一切都在逐渐被溶解,变成无底的空洞。
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叫声。
萨洁浑身无力,忍耐着饥饿。
“啊啊……”
她发出一声叹息。甚至没有力气爬起身来。
饿肚子是非常难受的感觉。
然而萨洁的饥饿是永远无法填饱的。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对于空腹也没有多少危机感。
一旦用尽气力,萨洁就会死去。
一般来说,即使宿主负了重伤,也仍会开花。
然而对于萨洁来说并非如此。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若身体内的养分不足以修复肉体的损伤,那么花便会将自身蓄积的营养供给给身体,帮助其恢复。
但当治疗的速度跟不上损伤的速度,则为了维持身体机能,花的生命最终便会耗尽——这就是萨洁眼下的状况。
——死亡,倒也……不是那么讨厌。
开花的时候,宿主终究还是会死去。在成为宿主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无法避免死亡,所以事到如今,他们也不会对死亡感到恐惧。
只是。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诞生的啊……”
萨洁用微弱的声音叹息。
她有着能够代替她开花的可靠的兄弟姐妹。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莉迪有着相当可靠的伙伴。
不成为他们的累赘,帮助他们扫清障碍,是自己能做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事情。
可那样的话,与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
为什么,花赋予了我如此悲惨的命运。我只能怀抱着无法开放的花,迎来最终的死亡而已。
一滴泪水划过脸颊,落了下来。
——啊啊,还不如让莉迪小姐把我吃掉呢。
萨洁无声地哭泣着。沉寂中,只有泪水不停地涌出又滴落。
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残酷无情。
“……你在哭吗”
听到了一个深沉的、悦耳的男声,从近处传来。
被泪水扭曲的视界里,跃动着一抹鲜艳而美丽的红色。
她眨了眨眼,拭去了泪水。只见一个陌生的人正坐在打开着的窗户上。
然而面对突然闯入的客人,萨洁并没有感到惊讶。
一眼就能够知道,这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仅仅是有他在身边,心中就能感到一片温暖,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
鲜红色花的宿主动作轻缓地来到床边,略微粗暴地摸了摸萨洁的头发。
肌肤接触的一刹那,萨洁再也无法止住眼泪。
——我到底,是否值得得到你的温柔呢。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
“真是可怜……”
男子的声音里有着深沉的慈悲。
他那毫无半点虚假的感叹,如同甘霖一般沁入萨洁的心田。
带着如同骑士的盔甲般硕大的假花的男子,将一个奇怪的东西对准萨洁。
小巧的弓上,安装着某种机械器件。
“就由我来告诉你,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钢笔一般的箭笔直地朝萨洁射去。

***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战斗已经开始了。
雨滴打在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其中夹杂着剑与剑碰撞的金属音。宿主一侧,徒手战斗和使用剑的人各占了一半左右。
总共近80人的人群正交错在一起战斗着。凭借着蜜虫和花赋予的力量,在雨中疯狂地厮杀,这幅场面宛如焚烧的烈火一般毫无秩序可言。
人类和宿主的数量几近相同。
宿主的单位战斗力要更胜一筹,但人类这边有着机械弓这种东西。
被击中的宿主暂时先退下,吃下自己的假花,然后再次冲到前线。对于团体战来说,机械弓的效果不及预料,但只要能够击中,就至少能减少参加战斗的宿主的数量。
各自的优势和劣势相互抵消,战况陷入胶着。
驱逐特务想要斩杀被击倒的宿主,却被其他宿主从背后刺中。
冬风的使者中的一名男子发狂般地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正好刺穿其中一名宿主的手臂。
倒在地上的男子拽住宿主的腿,两人纠缠在一起,想要将手中的武器刺入对方的身体。
弥漫的雨雾中,隐约可见血液飞溅。
虽然战斗区域只有一条街道,但在这个区域内,已与战争无异。
起火的是温室空地里的屏风,以及路旁的一颗樱树。尽管在下着雨,可火仍然没有熄灭,火焰在挣扎般摇曳着。
战场的一端有一辆二轮车,上面堆放着若干个木桶。恐怕其中一个已经被用来引火了吧。
驱逐特务在与宿主战斗时,通常会携带油,以焚烧尸体。
这次他们带了大量的油,似乎是为了应对数量众多的宿主。但不知为何,其中有一桶已经被点燃了。说不定是冬风的使者里面的人因过于兴奋而放了火吧。
“鲁卡,来这边”
听到先一步赶到的莉迪的声音,鲁卡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
明明在下着雨,可莉迪的头发并没有沾在脸上或身体上,而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形态。恐怕是因为能够自如地活动,所以不怕被淋湿吧。
“我还以为你已经冲进去了”
“那个……阿克和玛丽埃拉都不在里面”
“什么?”
鲁卡透过雨帘,仔细观察战斗中的人们。
假花的颜色各异,然而当中却没有那个令人不快的红衣男子。阿克的假花体积硕大,理应在远处也能够看见,但鲁卡并没有发现。
不仅如此,人群中没有任何一名宿主的假花是鲜红色的。
“怪了,没想到没有他们,剩下的宿主居然还能够有着战斗的士气……”
且不论有着相同的花的阿克他们,普通的宿主都必须自己保护自己的花。因此,她们本不会为了集体而参加战斗。战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生存而已。
不仅如此,若没有上层的监视,她们很有可能消极战斗。她们只是为了得到在温室内安逸的生存,才愿意为此付出假花的力量。若无人看管,再怎么努力也是没有用的,很难保住战斗的士气。
——阿克到底想不想赢?
若他真有什么别的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其他宿主的性命吧。难道说他借助其他宿主的掩护,先行逃脱了吗。
战况依然僵持不下,但那是因为双方都陷入了消耗战,战斗人数正在逐步减少。虽然宿主一方并没有出现死者,但一些受伤较重的宿主早已撤离了战斗,似乎士气并不高涨。
双方的战斗减员大致持平,宿主并没有陷入不利,而是继续僵持着。也许是因为尚未出现死者,没有太多的危机感吧。
再这样下去,双方的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这可以说是最坏的一种状况。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鲁卡拼命思考,寻找着切入点。
最为粗鲁的手段,那便是自己跳入战场,杀死宿主,以此造势。这样,宿主便会彻底被击溃,战斗也会结束。
以一个宿主的性命,换取其他宿主的安全,以及剩余参战人类的生还。而且鲁卡有着使用这个手段的能力。
但是。
这是最后的方法,也可以说是禁手。
——让战斗结束……还是让宿主退散逃离……不……。
一个念头如闪电一般,照亮了雨中鲁卡的脑海。
“莉迪!你绕到温室那边去,发出撤退的命令!”
“哈?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不能分辨出你和阿克他们的区别!如果是你下的命令,她们可能会听,至少也会动摇的。只要让她们的一半撤退,剩下的一半就无法继续战斗了!”
“咦……啊啊,原来是这样!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
只要宿主溃散分离,双方便都不会继续增加伤亡。
失去了温室这一安乐之地的宿主们恐怕会为了寻找下一个落脚点而历经磨难,但至少比死在这里,或者卷入风见鸡无聊的圈钱计划中要强。
冬风的使者也能够重新掌控城市。虽然之后有可能因过于强硬的做法而遭到报复,可也比在这里丧命要好。
“穿过战场太困难了,还是绕到背后翻墙进去吧”
鲁卡转身准备离开这里。他也准备好了蜜虫,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鲁卡看到了一个人影忽然显现在战场上。
那与混乱厮杀的任何一方都不同,正若无其事一般在充斥着血液、钢铁和尸体的恶臭的战场上摇摇晃晃地行走着。
鲜红的假花,酷似铃兰。
红色的头发被雨淋湿,贴在脸颊上。
瘦弱纤小的身体上已沾满了水珠,上面穿着莉迪赠予的红色衣服。
本应在旅馆的房间内安睡着的萨洁,居然出现在了战场的正中央。
鲁卡的额头上渗出冷汗。
萨洁没有表现出躲避的意愿,而是在厮杀的中心处,宛如一片落在水面上的叶子一般,随着风浪一摇一摆。
人类一方似乎是根据头上花的有无来判断是否为敌人。
一个让对手逃脱的驱逐特务看到了萨洁的身影。
“萨洁!”
来不及多想,鲁卡便将蜜虫喝下。
炽热的力量在手背上刻出条条纹路。
他奋力踢击脚下被雨淋湿的石砖,如离弦之箭一般吹开雨滴,向前飞驰。
“混账!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明可以再多活一段时间的萨洁,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鲁卡不停地奔跑着,心中满是焦虑、苛责,以及担忧。
他纵身一跃,跳入乱斗的漩涡边缘。
感觉浑身都被一股不寻常的热气包围。明明在下着雨,却觉得四周很热。
不论是宿主还是人类,都从目光所及的敌人开始发起攻击。他们已无暇考虑战术,只是一味地想要击倒面前的敌人。
鲁卡依靠着在混乱中依然醒目的红色头发,赶到萨洁的身旁。
他插入萨洁和驱逐特务中间,用短刀挡住挥下来的雪白的刀刃。溅到突然出现在面前掩护宿主的鲁卡,驱逐特务虽显得惊讶,但很快便再次发动攻击。
这时,鲁卡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拂过自己的后颈。
那是刀锋划过空气造成的气流。有人从背后向鲁卡砍过来。
鲁卡抱起萨洁娇小的躯体,纵身向一旁跳去,在湿漉漉的石砖上滑行,卷起地上的落叶。
躲开了——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一个人影落在汤倒在地上的鲁卡上面。
“危险!”
莉迪的叫声穿过一片嘈杂抵达鲁卡的耳边,鲁卡立刻翻了个身。
下一瞬间,一柄剑以惊人的气势狠狠劈在地上,鲁卡险些被切成两半。
为了能够抵御冲击,鲁卡保持着躺倒在地的姿势,拔出短刀用双手握持。
刀与刀激烈碰撞,手腕、臂肘、肩膀、骨骼、关节,到处都传来被挤压的声音。
攻击鲁卡的男子凭借着蜜虫带来的蛮力,像在打年糕一样反复不停地挥下手中的剑。躺倒在地上的鲁卡无法反击,只能咬着牙挺着,正面扛下所有的攻击力量。只要没能扛住一下,他和怀中的萨洁便都会被劈成两半。
在对方蛮力的攻击下,鲁卡的身体承受能力终于到极限了。就在这时。
突如其来地,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鲁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站起身一看,只见戴着蓝色臂章的男子已被莉迪的头发缠住,漂到了半空中。
然后,莉迪便直接把男子扔了出去。男子撞到樱树上,撞断了几根树枝后,便笔直地掉落到地上。既然服用了蜜虫,他应该不至于丧命。
莉迪奔到鲁卡身边,鲜红的双眸中燃烧着愤怒。
“鲁卡你这笨蛋!你在干什么!?萨洁说过,比起她的性命,更希望你保护自己的性命,你忘了!?不管有任何理由,你牺牲自己保护萨洁,那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呃、唔……”
面对莉迪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鲁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话完全正确,容不得一丝反驳。
鲁卡下意识采取的行动甚至不是为了宿主,而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他并不是为了萨洁的幸福,而只是面对她即将被杀死的状况,条件反射般上前救助而已。这其中也包含着那时因犹豫着没有使用蜜虫,而眼睁睁地看到摆摊的青年被杀死的那一幕的悔恨。他被激情吞噬,险些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若不是因为现在身处战场,他恐怕会直接瘫坐在地上吧。
——现在还不能消沉下去。现在不是去想那些的时候!
鲁卡咬紧牙关,重新振作起来。他站起身,准备把萨洁也扶起来。
“抱歉,你说得一点没错”
“鲁卡,总之先逃吧。这样下去——”
“肚子……饿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萨洁突然开口说道。
她用茫然的、似乎因发烧而飘忽不定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饥饿。
鲁卡和莉迪一时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说饿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随着一阵吼声,附近的一名男子冲这边砍了过来。
不,准确地说不是砍过来,而是用针对宿主作战而定制的打击警棍挥了过来。男子三十出头,体格健硕。他正是冬风的使者的头目安东尼。
他似乎是瞄准了莉迪,不过莉迪轻而易举地避开,并反过来用头发将安东尼的身体缠住举了起来。安东尼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马上就要像刚才那个男子一样被扔出去了。
正当鲁卡这样想的时候。
萨洁突然用力挣脱了鲁卡的手臂。
“呜喔!”
鲁卡险些以为胳膊会被拽断,慌忙松开了手。
不受束缚的萨洁走到莉迪身旁,冲着被缠在头发中的安东尼的头伸出双手。
她将双手轻轻放在安东尼的脸颊上。
下一瞬间,萨洁便把他的头拧了下来。
面对这一幕,连莉迪也愣住了。
被头发缠住的无首尸体逐渐失去力气。
“萨……洁?”
鲁卡呼叫,然而她毫无反应。
萨洁定定地望着手中淌着血的头颅,突然,她张口咬了上去。
传来了头盖骨碎裂的声音。
表情苦闷的尸首上,少了萨洁的嘴巴大小的一块。
萨洁将头盖骨连同脑浆一块咀嚼着,发出响亮的声音。
她很快便咽了下去,然后又吃了一口,又吃了一口。
“……肚子……饿了……”
“噫”
听到她机械般重复的声音,鲁卡不由得缩起身子。
萨洁的眼中一片空虚,仿佛爬虫的眼睛一样,似乎没有在看着任何东西,没有对上焦点,一片模糊。
回过神来时,鲁卡发现战斗已经停止了。
看到萨洁过于脱离常识的行为,不论是人类还是宿主,都只能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萨洁小巧的嘴中发出的头盖骨碎裂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响亮。鲜血从她那干瘦的嘴角流出来,淌到她的身上、衣服上,以及地面上。
“杀、杀了她!怪物!杀了她——!”
冬风的使者中的一个人发出惊骇的叫声。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除了鲁卡以外所有人的心声。
听到叫声,有几名驱逐特务总算回过神来,挥起剑朝萨洁砍过来。
剑刃刺进萨洁娇小而纤瘦的身体里,穿透了胸膛,割裂了腹腔。
鲜血从被剑刺中的伤口处伸了出来。
萨洁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那不是抽搐。
随着身体的颤动,她的骨肉以伤口为中心开始摇晃,并以极高的速度再生,似要将插入其中的剑也一块吞噬。
然后,萨洁朝着刺中自己的男子伸出了颤抖着的右手。
萨洁的右臂抽动着,仿佛跳动的心脏一般,愈发鼓胀,直至失去手臂的形状,宛如被火炙烤的气球一般逐渐膨大,变得无比巨大。
胀至萨洁的躯体一般大的右臂抓住了持剑男子的肩膀。
下一瞬间,男子的肩膀便被曾经是萨洁的生物的右手咬碎撕裂。
不是掰也不是扭,而是咬碎撕裂。变大的手掌的中央裂开一个口子,变成了另一个嘴。异常伸长的手指如同牙齿一般将男子的肩膀连同衣服一块啃了下来,响起了肌肉组织被撕裂的瘆人的声音。
伤口处肌肉和骨骼的横截面清晰可见,血液不停地从中涌出。男子的手臂与身体只剩下一层皮相连,终于因抵不住重力的拖拽,啪嗒一声掉在湿漉漉的地上。
曾经是萨洁的生物——异形的“尸骸”的右臂中间仿佛形成了一个空洞,被咬下来的男子的骨肉正一点一点被吞咽下去。微微鼓胀的手臂形状的变化能够验证这一点。
早已失去了意识的男子无力地躺倒在地。
但现在,昏厥过去的他已经变成了“尸骸”的食物。
“尸骸”蹲在地上,正在用两张嘴啃食着男子。
“噫唧呀啊啊啊啊啊啊!”
冬风的使者的一人一边呕吐着,一边砍了过来。
也许他是看到“尸骸”的背部毫无防备,想趁此杀掉她吧。
然而挥下的剑刺入了“尸骸”的背部,没能贯穿,也没能被拔出来。
“尸骸”依然蹲在地上,只是回头朝攻向自己的男子瞟了一眼。
被剑刺中的后背开始蠢蠢欲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尸骸”的后背喷了出来,将男子推倒在地。
那个东西又白又柔嫩,与“尸骸”的右臂别无二致。从她的背后,长出了第三条手臂。
刚刚出生的手臂一边挥洒着粘稠的体液,一边牢牢抓住了男子的胸膛。肉体被无情地扭断,血液喷涌四溅,被雨水冲淡,沿着石板的缝隙流淌。
随着不停的啃食,“尸骸”的下半部开始逐渐膨大,仿佛是将吃掉的肉直接贴在了上面一样,双腿越来越粗,直至难以辨认原来的形状,从中又生出了手臂、嘴、长有嘴的手臂。
“肚子饿了”“吃饭”“食物”“肉”“饿了”
无数张嘴一边流着不知是口水还是消化液的液体,一边不停诉说着饥饿的痛苦。声带似乎尚未发育完全,以致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想要表达的意思一目了然。
庞大的肉块折叠起来,像是弯下了膝盖的样子。
下一瞬间,“尸骸”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张开数张嘴,朝几个人拥抱一般飞扑过去。
这时,鲁卡终于行动了起来。
“萨洁!”
他插进“尸骸”和即将被当作食物的人们之间。
——这是……萨洁吗。
在极近的距离看着肉块随着心跳有规律地抖动的样子,鲁卡拼命忍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他见惯了伤口和尸体和被切开的骨肉,但这种东西他还是头一次见。
砍是没有用的。他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鲁卡朝长在“尸骸”腰际的带有嘴的手臂踢了过去。他的脚陷进了浮现有血管的柔软的肉堆里,被踢中的手臂剧烈地摇晃着向上挥起。
然而,鲁卡却因此失去了平衡。
过于柔软的手臂令人不禁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长着骨骼,势头过猛的鲁卡踉跄着站稳脚跟。当他暗叫不妙时,最大的一条右臂上的嘴已经咬住了鲁卡的左臂。
一阵尖锐而剧烈的疼痛传来——然而比起疼痛的感觉,更多的是热意。
“尸骸”挥动手臂,宛如咬住猎物的野兽想要撕扯下一块肉一样。
正疼痛难忍的鲁卡转眼间便感受到了强大的惯性力。
“呜喔!?”
眼前的景色朝着后方迅速流去。
被巨大无比的力量扔出去的鲁卡摔在潮湿的石板上,以惊人的速度滑行着,沿途溅起无数水花。他一直滑到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处,才终于停下。
左臂和左肩仿佛被尖刀剜过一般疼痛。
鲁卡检查了一下身体上的伤口,结果只有被咬过的伤痕、被甩出去导致的脱臼以及在地面上滑行造成的擦伤,并没有被咬掉一块肉。
他首先把脱臼的胳膊自行复位。肩膀处传来爆炸一般的剧痛,鲁卡大吼一声,硬是挺了过来。
然后,他检查了一下左臂上的伤口。
“这……还真是惊人啊”
手臂的正反两面有若干处仿佛是被枪刺过一样的伤口。
伤口不算小,似乎是被犬牙咬的,形状错乱,显得尤为触目惊心。随着脉搏的跳动,从刺穿的伤口处,血液一下一下地喷出来,钻心的疼痛似要麻痹脑髓。
好在这不是无法痊愈的伤口。借助蜜虫的效力,过一会儿应该就能自行止血吧。不过在那之前,就只能使用剩下的一只手臂了。
不论如何,该做的应急处理还是要做。鲁卡刚想要缠上绷带,便只觉有人从远处朝这边飞跳过来。
——是莉迪。
刚刚还在一脸惊骇地疾驰的她,看到鲁卡站起身来安然无恙的样子,便立刻回到了往常平静的表情。
“看来没什么事呢”
“算是吧”
鲁卡拿出随身的绷带缠在左臂上,用牙咬住一端,用力系紧。
已经喝过蜜虫了,对于止血来说便已足够。只要静候半个钟头,伤口就会痊愈,只是现在可不是悠然疗伤的时候。
“莉迪……那个,是什么?萨洁到底怎么了?”
“我只能说说自己的推测”
莉迪开了个头,然后望向温室的方向。隔着烟幕和雨帘的对面,能够隐约看到活动的影子。
“那是一种适应,让宿主的身体发生变异以适应环境,就像手脚被绑住的我变得能够使用头发一样”
“那,如果宿主一直饿着肚子的话,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吗?”
“应该,不会变成那样的……”
她似乎在犹豫着该如何告诉鲁卡。
“现在‘尸骸’上并没有‘生命的气味’。她变得那么大了,这一点很容易知道”
察觉到鲁卡仍然疑惑的视线,莉迪紧紧盯着“尸骸”说道。
“那个孩子已经不再活着了。活着的只剩下花了”
简洁的说法中,承载着事实的沉重。
“尸骸”一边游动一边啃食。但一般来说,宿主死去的时候,花便会强行开放。如果没有积蓄足够开放的养分,就会直接死去。
不祥的预感令鲁卡浑身发寒。
“萨洁的花,是不是不知道宿主已经死了?”
她的花无法正确认知生命力。
那正是花用以检测宿主是否死亡,以及为此考虑对策的能力。
然而现在,花不知道宿主已经死了,它只是在一味地再生着肉体,将其强化,为了适应饥饿而让肉体依从本能不停进食。
也许,当萨洁死亡时,肉体自身的代谢能力也随之停止,结果让花更容易操控肉体的变化了。不过,就算身体再如何强大,失去智慧和人类的模样——对于宿主来说最为强大的武器——恐怕不会是花原本的意图。
鲁卡感到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不只是因为身体淋湿了。
他已经体会到了花这种生物的可怕的执念。虽然制造出契机的是设计了强制感染实验的人类,但没想到竟会诞生出如此可怖的怪物……。
——要冷静。
鲁卡硬是抑制住了内心的情感。
——我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给更多的宿主带来幸福。让宿主和人类和谐共存。找到解开矛盾的答案。
如果放着那个“尸骸”不管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长得依稀像宿主的怪物们出现在街头,啃食着人类。这会带来多么巨大的恐慌情绪。当人类面临如此恐慌时,又会怎样做?
广袤的桑泽之地,将不再会是宿主能够生存的场所。
鲁卡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将力量积蓄至腹部。
“我去把它停下来”
看着带着崭新的决意这样说的鲁卡,莉迪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打算在这个时候拼命啊。嘛,随你喜欢吧。你决定的事情,我不会阻止的”
“……没你说得那么好听”
内心只是想要赎罪的情感。
结果,鲁卡既没能拯救,也没能杀死萨洁。他总觉得是自己的优柔寡断,导致了那种怪物的诞生。
有时会过于天真,有时信念会动摇,有时会迷失方向。
回想起来,自从来到这个卡特多拉尔,短短的数日间,自己出了多少洋相。
嘴上说着宿主如何如何之类的豪言壮语,到头来还是这幅悲惨的模样。
至少,现在能够做到的,就是阻止“尸骸”。


三  落幕


等鲁卡和莉迪回来时,温室的前面已经回归了寂静,只有不停落下来的雨滴打在石板上弹跳的声音充斥着周围。
在温室前面的道路上战斗的宿主和人类似乎早已逃走,只有吃剩的尸体和武器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数量惊人的机械弓的箭尤其引人注目。似乎是把所有的箭都用光了,但依然没有起效。
“到哪儿去了……”
“莉迪,你看这个”
鲁卡发现了地面上像是鼻涕虫爬过一样的痕迹。
石板的积水上,形成了层状的油。油的痕迹一直通向温室里的建筑,仿佛一块肉被拖在地上前行一般。
这恐怕是“尸骸”走过的痕迹。
“为什么要去温室?”
“可能是还记得温室里面有食物吧”
在脱离了困境之后,“尸骸”首先便将温室的食物保管库一扫而空。
鲁卡不知道它在变成那样的状态之后是否还记得食物保管库的事情,而且它在生前已数次经历了失忆。难道说它不是把这个作为经历而是知识来记住的吗。
“不管怎样,如果它往这边来了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至少不会不加区别地去啃食普通市民”
那才是鲁卡最为惧怕的事态。
他首先寻找的便是油。既然用剑砍不死,那就只能用火烧了。
他记得驱逐特务带来的用于焚烧尸体的油放在道路的一端,然而到那里一看,只见所有的木桶都已破损,像是被某种东西压碎了一样。
那个奇怪的足迹原来是因为这个。油溢到道路上,将积水染得五彩缤纷。
然而,流出的油的量和木桶的容积比起来,显得少了许多。
“……是把油喝掉了吗”
虽然不知道这个油可否食用,但总之“尸骸”似乎是把这个当作了食物。
这下子就派不上用场了。
——如果温室里面有燃油的话就好了。
鲁卡暂且放弃了这边,捡起了驱逐特务使用的点火器。点火器有手掌般大小,将打火石和钢块组合在一起,用发条驱动点火。像机械弓一样,扣动扳机,石头和钢块便会碰撞产生火花。驱逐特务一旦杀死了宿主,便必须尽快将尸体烧净,然而因为火种不便携带,所以会经常使用这种点火器。它最大的好处是,即便在下雨天依然能够正常工作。
接下来,鲁卡便开始追踪“尸骸”的去向。
拖在地上的油迹一直通到研究楼的入口,接近研究楼时,还听到了从那边传来动静——玻璃被打破的声音,撞击的声音,女性尖叫的声音,以及像是怒吼的声音。
似乎是没有参加战斗的宿主和因负伤而退出战斗的宿主遭到了袭击。
——要快点。
在焦虑的内心催促下,鲁卡迅速穿过玄关。嘈杂的下雨声似乎远去了。
进入了没有雨淋的室内,鲁卡简单地拧了拧衣摆。衣服过重会不便于行动。虽然没能拧出多少水,但也比湿透了强。莉迪也用头发将衣服拧干。
室内,“尸骸”通行的痕迹更加明显。不是因为油反光,而是因为轨迹上沾有泥土。
以及,鲁卡又明白了一件令他更加不安的事情。
“尸骸”通过的痕迹异常地宽阔,鲁卡甚至无法一步跨过。
痕迹一边时而出入着沿途的房间,一边朝走廊深处延伸。
每当靠近门被破坏的房间,朝里面看时,鲁卡都会因血腥的恶臭而皱起眉头。
看了几个房间,但凡是“尸骸”踏足过的,里面都被毁得惨不忍睹。家具全部被扫倒在地,床也被破坏殆尽。随处可见斑斑血迹,以及被吃剩下的宿主的尸体。“尸骸”似乎喜欢从头部开始进食,就算有残余的尸体,也早已无法再开花了。
从建筑物的上层仍在不断传来声音。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几声像是某种小东西掉落到庭院里的声音。但愿那是宿主成功逃脱的信号。
“走吧,先去找油”
在“尸骸”对温室失去兴趣,转而跑到外面之前的这段时间,是胜负的关键。

“唔……”
从厨房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那恐怕是“尸骸”在啃食的时候流出的消化液的气味。
“尸骸”似乎吃掉了正好放在那里的料理和食材,各种液体和材料的碎片飞溅到墙壁和地板上。
“但愿还能剩一些食用油”
鲁卡小心翼翼地进入厨房,迅速调查被破坏的壁橱和容器中残余的物品。很快,他便有了发现。
“莉迪,我找到好东西了”
在厨房的角落里堆着的箱子中,发现了近一百瓶酒。酒的种类各式各样,葡萄酒,苹果酒,甚至还有米酒。虽不知是用来制作料理还是饮用,但除了少数几瓶被打破以外,绝大部分都封装完好。
“看来它没把这个当成是食物啊”
“啊—。毕竟还是孩子呢”
多数国家禁止孩童饮酒。这是出于宗教上的规范。
如果说那个怪物仍在用“尸骸”的大脑进行着思考的话,它没有将酒当作食物这一点就可以理解了。
“用这个就能生火了吧”
“没错,尤其是烈酒……比如说这个,这瓶蒸馏酒甚至可以用来点烟呢”
鲁卡挑了几瓶能派上用场的酒。
然后,他在手边寻找抹布。虽然大部分都被奇怪的液体浸染了,但还是找到了几条干净的。
拔掉瓶栓,将布搓成条塞进瓶口,头部留出一些,然后用包装用的绳子系紧。
虽然仍只能用单手操作,但没花多少工夫,便做好了一件武器。
“燃烧瓶啊”
“没错没错。这个东西烧起来可旺了呢”
就算能够把酒泼到它的身上,但想让其着火恐怕没那么容易。
那么,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先点着火再扔出去。
“但愿这招能管用……”
短暂的平静过后,骚动声再次响起。
从楼上传来物品被破坏的声音。
“走吧”
鲁卡抱起燃烧瓶迈开了脚步。形式已不容许他喘息片刻。

来到二楼,鲁卡惊愕得停下了脚步。
在地面上拖拽的痕迹已经拓宽到和走廊一样宽了。这意味着“尸骸”已经膨胀到了如此的程度。
似乎是察觉到了鲁卡的脚步声,从拐角的阴影处现出了某个东西的轮廓。
肥大的肉块像一只鼻涕虫一样扭动着,它的表面长着数张嘴,嘴中长有锋利交错的牙齿。酸臭的像是消化液一样的液体正从嘴里淌出来。
身体的下部长出了数条胳膊,来帮助将食物运送到嘴中。再稍微往上一点的地方则是长出了数条用于捕食的长有牙齿的嘴,像章鱼的脚一样耷拉着。
萨洁的上半身安然端坐在这只怪物的头上。鲁卡要略微抬头才能看到她的头部,双眼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仿佛肮脏破碎的宝石一般,令人联想到爬虫的眼睛。鲜红色的头发上到处都沾上了血浆,已变得漆黑。
而她的身体中最先发生变异的右臂,现在则已经长成一个肥壮的肉鞭,一直垂到脚边。
——这恐怕是……将本应该供给花的养分全部用来生成了肉体。
她吃下的“肉”本是应该成为花的营养,但事与愿违,这些养分却全部只被用来扩张身体,这实在是过于悲伤的事实。
“我可不会干那些危险的事情哦?和那种东西打有点太……”
“我知道。你就帮我拿着这些瓶子吧”
鲁卡将燃烧瓶交给了莉迪,自己手中只留下了两个。       
“尸骸”扭动着庞大的肉躯,缓缓向这边靠近。
“……肚子,饿了……”
剩下的唯一一个没有变形的脸庞,正一边流淌着唾液,一边发出空洞的呢喃。
——要盯着她的眼睛。
鲁卡如此告诫着自己,在“尸骸”的面前站定。
“啊啊……知道了。现在就让你解脱”
鲁卡按动点火器,点燃引线。渗入布团中的酒精燃烧着,火焰缓缓晃动。若瓶被打碎,其中的液体便会立即被引燃着火,发生爆炸。
他朝着缓慢靠近的“尸骸”的脚边,迅速扔出一个瓶子。
瓶子没能命中目标,而是砸到地板上,应声而碎。溅出的液体被点燃,灼热的冲击波席卷着鲁卡,而“尸骸”则没有表现出任何躲避的举动。
硕大躯体的一部分着火了,散发出肉被烤焦的异味。烧灼的皮肤脱落,将地板熏黑。
然而,“尸骸”丝毫不显慌张,而是静静地低头看着自身燃烧的样子。面对负伤却依然保持平静,意味着这点程度的伤痛完全无关痛痒,或者意味着作为生物的本能已经丧失殆尽——不论如何,这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场景。
静静地低头看着的“尸骸”突然歪起身子。它向前倾斜,似是要将着火的部位卷起来。然后,硕大的躯体开始晃动,时而撞到墙壁上,整个建筑也随之晃动,走廊的窗户接连破碎。下半身虽然是一团肉,让人无法判断上下前后,但借助依稀残留着形状的上半身,多少也能看出其中的动作。
当“尸骸”再度起身时,身上的火已被扑灭。
她撞到的墙上,粘着被烧焦而剥离的肉块。
伤口处淌着鲜血,但转眼间便被堵住,像是魔术一般。
——看来没有想的那样简单。
鲁卡引燃了另外一个燃烧瓶,将其拿在右手上。他这次瞄准的是天花板。既然下面不行,那就攻击上面。虽是单纯的思考,但只要攻击得当,就能让它沐浴在火焰当中。
他压低了身子,以求让燃烧瓶撞到天花板上破碎。鲁卡维持着这个姿势,逐渐向“尸骸”逼近。
准确地说,是他准备这样做的时候。
“……碍……事…………”
在鲁卡跳起身的同时,异形的右臂以惊人的速度挥了过来。
鲁卡急忙停下动作,但“尸骸”的右臂依然在朝他扫过来。
虽然身体十分钝重,然而手臂却异常敏捷。
——不好,躲不开了!
鲁卡的手中正拿着燃烧瓶。如果现在被击中,手中的瓶子就会破碎而爆炸,自己也性命难保。
“呜!”
鲁卡来不及瞄准,将瓶子扔了出去,双臂交叉在身前以抵御攻击。
肉鞭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
攻击中没有锐利的感觉,只有沉甸甸的质量。柔软而硕大的手臂的打击有着奇妙的质感和实在的重量。左臂的伤口处传来剧痛,绷带上再次渗出血液。
冲击从交叠的手臂传到身体上,直达后背。肺中的空气也被挤了出来鲁卡仿佛一只被拍飞的虫子一般飞到了半空中,翻着跟头飞到后方。
一阵眩晕袭来,地板和天花板映入了眼帘。
地板,天花板,地板,天花板。三半规管依然没有准确地把握上下的方位,他只觉得天花板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天花板逼近至面前,鲁卡才将其一脚踢开。借助这一脚,身体停止了回旋,然后他以跪着的姿势落到地板上。
刚才扔出去的燃烧瓶落在了“尸骸”后方的远处,破碎后爆炸起火。
“尸骸”没有回头看向那边,而是瞪着浑浊的双眼看着鲁卡。
莉迪也在盯着“尸骸”看。
“鲁卡,还没有……被吃掉……对吧?我也……”
她自言自语,说着令人费解的话,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莉迪,下一个!”
“啊、嗯,知道了。……最好还是注意一点,不要死了”
这自然不用莉迪多言。因为那也是萨洁的愿望。
鲁卡接过一个硕大的瓶子,点燃引线。
“尸骸”缓缓转过身子朝向这边。下半身的肉块笨拙地移动着,在长在下部的手臂的辅助下,沿着走廊前进着,仿佛液体在缓慢流动一般。
不知它是打算攻击鲁卡,还是想要去鲁卡身后的楼梯。
如果它是想要到外面去的话,那就更不能退让了。
仅仅将瓶子命中是不够的。
——如果说要瞄准什么地方的话……果然,是头部吗。
据说,寄生于宿主的花的本体,藏在宿主的头中。
花赋予的力量,不论是适应能力,还是身体的强化和再生,只要把根部拔除掉,就无法维持了。
而且,这一大块肥硕的肉团上面,要说有哪个地方能够把东西撞碎,那就只有坚硬的头盖骨了。
鲁卡手持燃烧瓶,一点点拉近与“尸骸”的距离。手中燃烧的火苗舔到了他的后颈。
“尸骸”用它那无法读取思考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燃烧瓶的火焰。
虽然已经丧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但似乎凭借本能察觉到了,这个武器对于自己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不管对方是否进入了自己右臂的攻击范围,“尸骸”便挥起了右臂。
然而,鲁卡已有所准备,便得以预判出它的动作。
他向斜前方跳去,躲过笔直地挥过来的手臂,然后他再次用力一跳。
鲁卡越过几乎填满了走廊的肉块,从“尸骸”上半身的旁边穿了过去。
他落在“尸骸”的身后,然后迅速转身,瞄准了它空荡荡的背后。
然而“尸骸”将下半身的肉块扭动,仿佛拧弹簧一样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子。虽然不及人类般迅速,但膨大的右臂已经挥起,似是要补足运动缓慢的缺陷。
——再来一次!
转过身来的鲁卡再一次纵身一跃,跨过了“尸骸”的身体和挥过来的手臂。他跳得极高,头险些擦到天花板。
“尸骸”的面孔正在逼近。
鲁卡在空中扭过身子,与它的上半身擦肩而过,与此同时扔出了手中的燃烧瓶。
身体经过强化的鲁卡扔出的瓶子高速撞到“尸骸”。
在鲁卡落地的同时,残留着萨洁的模样的上半身轰然起火。
猛烈的火焰舔舐着“尸骸”纤瘦的上半部。
下半身开始左右扭动,想要扑灭上面的火焰。连带着的上半身撞到墙壁和天花板上,脸的形状逐渐被毁坏。然而火依然没有熄灭,“尸骸”便向前弓起身子,将上半身卷进了肉块的下面。
肉块里面的部分,相当于腿的地方显露出来。内部正渗出血液,可能是在移动中与地板摩擦而受了伤。
着了火的上半身被肉块完全覆盖。没有了氧气,火很快便会熄灭。
“莉迪,给我燃烧瓶!”
“给”
鲁卡接过燃烧瓶,迅速将其点燃。他的手中亮起了火苗。

就算撞到那堆松软的肉,瓶子也不会破碎——如此判断的鲁卡让瓶子擦着地面快速滑出,进入肉块和地板之间。
随着一阵闪光,火焰爆炸般扩散开来,肉块被包围在其中。
鲁卡紧接着又扔出一个,瓶子装在墙上破裂。喷出的液体立刻化为火之雨,浇在“尸骸”的下半身上,肉体几乎完全被火焰吞噬。整个走廊在左右和上下方向都被烈火填充,就连鲁卡额头上冒出的汗也很快被烈焰蒸干。
墙壁上的涂漆在火中融化脱落,释放出黑烟和恶臭。熊熊大火中,“尸骸”痛苦地挣扎扭动,在狭窄的走廊里用全身疯狂地冲撞着墙壁。
随着身体的摆动,右臂打在墙上,变得扭曲。庞大的躯体一边燃烧着,一边如舞蹈般拼命扭动。
——还不够吗……!?
苦苦挣扎的“尸骸”仍然没有停止动作。不仅如此,它仿佛刹不住脚步一般,整个身子朝前飞扑过来。
不,不是飞扑过来,而恐怕是摔倒了。不论如何,它如果再这样挣扎下去,鲁卡就要被它压扁了。
长在下半身的手臂像划桨一般摆动,帮助躯体前进。它迅速缩短着与鲁卡之间的距离,同时冲鲁卡挥出了长长的右臂。
从根部发力的手臂迅速飞来。就在这时,
“住手吧”
莉迪命令道。
她的声音清澈通透,娇小的身躯散发出不可违抗的威严。她开口的一瞬,时间似乎冻结住了。
然后,莉迪向前踏出一步,站到了“尸骸”右臂挥击的轨道上,似是要护住鲁卡。
“尸骸”立刻做出了反应。
在即将碰触到莉迪之前的一瞬,它硬是改变了手臂摆动的轨道。手臂用力打在天花板上,被撞得扭曲,鲜红的花在空中朵朵绽放。
因强行错开攻击的“尸骸”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倒在地,整个研究楼随之猛地一颤。它趴在地板上,上半身仍在燃烧着。
“莉迪,快退下!”
莉迪立刻向后跳跃,鲁卡将最后一个燃烧瓶扔了出去。瓶子打在离“尸骸”上半身的附近,爆炸起火,将它的整个身体全部包围在了烈火之中。
鲜红的假花寄宿在她的身上,引导着她的成长,如今又让她化为怪物。被同样鲜红的火焰吞噬的“尸骸”痛苦地扭动着矮小的上半身。
然而,熊熊大火没有因它的动作而减弱。它不停扭摆,力气也逐渐消耗殆尽。
“尸骸”再次倒伏在地上。烈焰缓缓地将她的身体融化,而“尸骸”早已无力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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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55 | 显示全部楼层

伍 梦的余烬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5-12-30 17:40 编辑

一  火种


从研究楼的二层冒出滚滚黑烟,在雨中袅袅上升。
除了留在温室里得以生还的部分宿主偶尔会带着小行李逃走以外,没有人进出这个地方。在这儿发生的一切,逐渐趋于终结。
“呐”
阿克和玛丽埃拉一直在正对着温室的楼房的屋顶看着下面的情况。
玛丽埃拉依旧穿着红色的衣服,打着一柄相当惹人注目的鲜红色的伞。阿克没有打伞,也许是因为那朵硕大的假花无法被伞完全遮住吧。
最近这段时间,在这个温室里的红花宿主除了萨洁,便只有阿克和玛丽埃拉两人。其他的宿主全都走了。
玛丽埃拉自从变成宿主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管理着集中于此的宿主。这不仅是因为玛丽埃拉在除了萨洁以外的兄弟姐妹中是最为弱小的,还因为她有着医学和宿主生态的有关知识,这对于救助萨洁是必要的。
在其他兄弟姐妹在世界各地周游时,玛丽埃拉一直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虽然与寂寞的感觉稍有不同,但如此离开温室,总让她觉得感慨万千。
“阿克,为什么最后一定要弄出这么一场骚乱呢?”
阿克十指交叉,掌中暗暗发力。
“温室残余的人们随随便便集结起来会不好办……那样的话,宿主就有栖身之地了。而且,也不能让冬风的使者打赢……不能给无花头们留下战胜了结伙的宿主的经验”
阿克的头脑中,浮现出一张地图。
整个世界跃然其上,里面有活动的人,有时代和历史的流动,以及引起这些变化的人物和力量……。
这场战斗中,不论是留在温室里的宿主打赢,还是冬风的使者获胜,都会打乱阿克设想的局势发展的路线,就像落下累积的淤泥堵塞河流,让河床变窄一样。
这或许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影响,可以不去理会,但也有可能发展成巨大的灾难。
所以,要事先将其排除。
重点并不是在战场上杀死多少人。
要让宿主们四散分离,又要让人类感到恐慌。
只要让这样的事件发生就可以了。
“所以,需要一个能够将一切平息下来的灾厄。为此,那个女孩——萨洁,才奉献出了自己。这是我向她的饯别。虽然也有其它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那个孩子,也会高兴的吧”
玛丽埃拉仰望雨中的天空。她表情沉痛,但想到萨洁的幸福,心中也释然了。
明明是骨肉相连的姐妹,萨洁却无法做任何事情,只能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就算同花宿主之间没有亲情,也仍会为她感到悲哀。
所以,才为她准备了最后的任务。
这是对萨洁唯一的、也是最为崇高的凭吊。
淅淅沥沥的雨中,二人静静地祷告。终于,阿克抬起了头。
“走吧,玛丽埃拉。在这个城市里看到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没有兄弟姐妹的宿主只能依靠自己生存。相同的宿主如果想要使唤、利用这样的宿主,该怎样做?
而听命于他人的宿主,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只有宿主的战场上,她们会如何行动?
若战局发生变化,又会有多少宿主逃离?
能够发挥出的武力与人数的关系又如何?
不过预料之外的收获是,知道了因传言而在战斗之前逃跑的宿主有多少这个事情。
——多亏了那个叫鲁卡的无花头四处活动,才得以看到了有趣的现象。
阿克早就注意到了鲁卡在散布一些奇怪的传言,但他并没有加以阻止。他觉得这样能够观察到宿主更多的反应。
将宿主集中到温室里的大型实验,让阿克了解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那些无花头,仅仅是通过建立国家共同生活,便能够支配他人。我们做不到这一点。
阿克松开胸前的双臂,似是要把雨滴赶走一般,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温室。
他在温室召集了大量的宿主,带领着持续了近两年的集体生活,经济来源便是宿主们的花瓣。虽然有半数以上用在了维持温室的正常运转,不过阿克也借此聚敛了极为充足的资金。
“属于我们的世界马上就会到来。……其名为,‘原初之红’”


二  种火(译注:原文「火種」,意同火种)


雨滴不停地拍打在污迹斑斑的窗户上。在旅店宿舍的房间内,鲁卡坐在窗台上,看着正在拼命要将数量惊人的干粮塞进背篓里的莉迪。
“……你注意到萨洁动作有些奇怪吗?”
“最后注意到了。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想吃掉我。虽然没有手下留情,不过应该只是没能控制力度,并没有想要杀死我”
鲁卡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上正在努力织网筑巢的蜘蛛。
虽然不知道那个怪物还剩下多少思考的能力,但至少它懂得到温室里面寻找食物。那么,它恐怕也沿袭了萨洁的为了莉迪而不让鲁卡丧命的思考。由于是继承了花的意志,为了花而行动,所以它绝对不会攻击莉迪,甚至为了不伤及站出来的莉迪而不惜摔倒在地。
“……萨洁到底幸不幸福呢”
鲁卡轻声嘟囔,然后两人一齐望向同一个方向。
床上放着一个机械弓的箭,外形酷似一支钢笔。箭头沾满了血液。
——这不是风见鸡的,也不是冬风的使者的东西。
鲁卡在温室见过和这个相同的箭。
这是风见鸡制作的对宿主兵器的试验品,将与猎花人使用的毒药相同的成分射入宿主的体内,阻止花强化身体的能力。他还记得当时阿克相当自豪地将此展示给他的样子。
很明显,有人在这儿使用了这个东西。
对方特地把箭留在了这里,以便让鲁卡能够明白。真是够亲切的。
——如果对萨洁射出这个箭的话,会怎么样?
她一直在借助身体强化的再生能力治疗着逐步崩坏的身体。若非如此,她很快就会死去。
而这支箭只会杀死宿主的身体,而不损耗花。若宿主的身体负伤,花便会想方设法将其恢复。不过,这支箭能够封住再生能力,令身体死亡,这样就必然能够留存花的力量。
然后,由于没有烧却尸体,花自然还活着。
而萨洁的花无法认识到她的生命已经凋亡……。
鲁卡默默地拾起那支箭。
究竟是谁使用了这样的东西——回答不言自明。
——为什么要把这个留在这里。
而且放在了如此明显的地方,让回到房间的鲁卡能够一眼看到。
这支故意留下来的箭,是阿克向鲁卡发出的一封挑战状。

——“无花头的青年啊。你是否确有背负宿主这一物种之未来的觉悟?”

恍惚间,鲁卡似乎听到了阿克的声音。

——“这就是我们的诞生,我们的死亡。与宿主共生,便意味着接纳这一切”

那个惨剧一定是不知为何藏起身的阿克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设计出来的。
阿克在扣动扳机时,在思考些什么?鲁卡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适应反射是无法只在饥饿的状况下发生的。其必然与宿主自身的愿望有关。
鲁卡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钢箭。
莉迪只是无言地望着他。
无休止的雨声充斥着耳中。一声惊雷响起,似是要将天空炸裂。附近似乎有落雷。
鲁卡从行李中拿出一根带子,将箭绑在了背篓的支架上。
“要带着它吗?”
“……啊啊”
这是一种警戒。这样一来,每当看到这支箭的时候,他就能够回想起来。
如果当初遵照萨洁的愿望将她杀死了的话,又会怎样?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类和宿主丧命了。或许,萨洁也不会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而是期盼着更加安详的终焉。
将宿主的一切思考方式囫囵吞枣一般全盘接纳——鲁卡绝不认为这是对于宿主和人类世界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至少,对于宿主来说什么才是绝对的幸福——这一点不能够弄错。
不是为了某个人,更不是为了自己。
不论鲁卡自己有多么难以接受那个答案。
——否则,我将永远对不起我夺走的所有生命。
鲁卡抚摸着被萨洁咬过的左臂。
“……阿克,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低声嘟囔。
听到鲁卡的话,莉迪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绑在背篓上的箭,然后转身面对鲁卡。
“抱歉,实际上我在告诉阿克他们有关袭击的事情的时候,听说了她的打算”
“什……”
还没等鲁卡表现出惊讶,莉迪便简短地道了歉,然后仿佛受到了神旨的巫女一般,说出不带感情却令人惊骇的话语。
“他说那是实验,宿主管理宿主,管理人类的实验。不过他也没想到最后要让萨洁做那些事情”
面对莉迪的话,鲁卡只有发愣的份。
随心所欲的宿主。被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抵抗运动。结成兵团作战的宿主。如果说这些都是借助宿主进行的管理控制的社会实验,的确能够说得通。
而为了这些所谓的实验,又有多少人牺牲了性命,有多少生灵流下了血泪。
“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宿主只会考虑一件事”
“没错。宿主只会考虑如何更加有效地延续自己的基因,并且让后代也能够如此。阿克他们的目的说白了,就是要打造一个宿主的国度,并且在那里称王,构造能够一直保留自己的花种的环境”
对于宿主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庞大得可笑的野心。然而鲁卡已经见识过阿克的战斗力、统率能力和政治手段,他不得不认为阿克的确有可能将其变为现实。
既然能够留下与自己相同的花的基因,莉迪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鲁卡察觉到她的视线,但他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
“不能放着不管啊。虽然我不愿意宿主受到无花头的威胁,但反过来也不愿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莉迪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那么,就请你仔细考虑,能够挫败阿克的野心,实现宿主和无花头之间的调和,同时还要让我留下尽可能多的后代的方法。不然的话,我随时都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去投奔阿克”
她的话语相当严厉,但表情却是无比柔和。
若鲁卡不能解决这个难题,莉迪便没有理由继续待在鲁卡的身旁。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她认为鲁卡能够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答案,才会跟在他的身边。
“当然。我一定会找到让莉迪——不,让所有宿主幸福生活,与无花头和谐共存的方法”
短短的一句话,承载了鲁卡所有的决意。
 楼主| 发表于 2015-5-5 1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本帖最后由 Kirisame.Marisa 于 2015-12-30 17:40 编辑

应该是许久不见——或者说是初次见面。
我是雾崎雀。

在各位的支持下,本作迎来了第二卷。由于第一卷是我的出道作,写第二卷对于我来说自然也是头一次。回过头来才发现,整个结构和最初的大纲几乎完全不同。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力在故事中写进了自己喜欢的和想写的东西。比如“冬风的使者”便是个人趣味的产物。写起来意外地很轻松……

当我在写第一卷——也就是投稿作品的时候,我还只是个“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然而,这样的一部作品,竟然获得了小学馆轻小说大奖中的审查委员特别奖,并且有幸得以与各位作家前辈和编辑会面,被人用笔名称呼,能够挺起胸膛在名片上印上“轻小说作家”的字样。
而且经历了地狱般的……不,令我受益良多的第一卷的修稿工作,最终得以出版,然后让同样身为作家的奶奶阅读寄送到家里的试阅品,本来想要将获奖的喜讯告诉我的恩师却没能如愿。
如此等等,发生了诸多的事情,以至于在开始着手第二卷的初稿时,我已然变成了一个“好像姑且算是轻小说作家的奇怪家伙”。
在波澜壮阔的数个月里,恐怕自己的意识也发生了变化……吧。
那又能怎么样——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抱怨,但如果这些事情能够转化为自己的经验,让自己更进一步,继续写出有趣的作品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谢这次同样献上精美插画的refeia老师,还有提供了诸多指导意见的江桥编辑,以及所有参与到出版工作中的各位工作人员。
最后,要感谢选择了这本书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我以后也会更加努力的,还请多多关照。



雾崎雀(Kirisaki Suzume)

现在的我算是一名学生作家。学生作家这种说法听上去有些帅气,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太大变化。啊,倒是变得忙碌一些了。
发表于 2015-5-5 16: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开坑好快啊 这作的风格我还挺喜欢的 插画也很赞啊 LZ加油了!
发表于 2015-5-5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來了....超虐的一卷.....胃藥準備QAQ
发表于 2015-5-6 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哦哦哦哦哦刚看完第一卷,感谢大大翻译!
发表于 2015-5-6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主这个人奸,真希望这货尽早被寄生,然后他就能以宿主的身份和女主相互理解了这样的剧情才更合理好吧?第一卷再怎么给男主洗地,本质上这货也只是因为无法再忍受战斗带来的心理压力所以才给自己找理由放弃战斗,甚至成为人奸。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当然了,女主还是相当可爱的不然的话第二卷也就不用出了
发表于 2015-5-6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麼快就出2啦。。。第一部感覺不錯呢
发表于 2015-5-6 1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第一卷过来支持第二卷翻译,很期待后续发展
发表于 2015-5-6 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即使虐,也会追。胃药什么的,。。。反正追番存了很多
发表于 2015-5-7 00:0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都看过第二卷了吗  在哪看的
发表于 2015-5-14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翻译~~~
哦哦,第二卷好快~
男主加油,三观什么的不重要,保住你的妹子啊
(女主如果哪一天真的去了男主又要180°大转变了。。。
(human hunter 2333
发表于 2015-5-25 07:20 | 显示全部楼层
風吹雨 发表于 2015-5-25 07:16
感谢:)
看封面要开后宫吗?还是虐萝莉。。。。

顺便请问封面的图能提供一下高清版吗?想用nz做头像
发表于 2015-6-4 0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剛看完低捲不久,還停好看的~
发表于 2015-6-4 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类书感觉还是养肥了再看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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