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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川文库] [角川文库][太田紫织][樱子小姐的脚下埋着尸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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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10-23 21:17 编辑

      第三篇和终幕预计6月10日前完成。
      另外,这部小说虽说是推理小说,但是本格推理成分并不强,而且有相当多臆测的成分,大家看看就行了,不要深究。(・ 8 ・)      与柯南十几年讲一年的故事不一样,这部小说一个短篇就是半年。ヽ(●-`Д´-)ノ      第一卷之后的弃坑声明见25楼。对此我深感抱歉。


    书名  櫻子さんの足下には死体が埋まっている
  ----------------------------------------------------------------------
  作者:  太田紫織
  插画:  鉄雄
  扫图:  来自网络
  翻译:  牧濑克里斯
  修图:  无(本书除封面外无插图)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樱子小姐的脚下埋着尸体 1
         

      目录
      序幕
      骨其壹  美人
      骨其贰  头
      骨其叁  玫瑰树下
      终幕
      
      角色介绍
      九条樱子(くじょう さくらこ)
      喜欢玩赏精致骨头的大小姐。
      组装骨骼的标本收藏家,并非专业但是能够验尸。
      
      馆胁正太郎(たてわき しょうたろう)
      普通高中生,被喜欢骨头的樱子小姐卷入各种事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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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序幕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5-8 17:03 编辑

      我出生在一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不管是好是坏,在这个讨厌变化的城市里,凝滞的时间顽固地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平稳地流淌着,这也许可以称为平稳安宁吧。但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无法改变,而是根本就不打算改变。这份固执就像大腿骨一样坚硬笔直,长久以来笼罩着这座城市,让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喜欢这座城市。但是这股闭塞感与停滞的时间,有时候也会让我感到窒息——直到与“那位小姐”相遇为止。
      这条数百米长的街道两旁种植着枫树、春榆和水曲柳,其间坐落着大道寺、天宁寺和妙善寺。我从城市中最古老的永山神社出发,偶尔瞥一眼道路两旁从开拓时代留存下来的零星的古建筑,向前疾步而行。
      【开拓时代:1869年,北海道进入大规模的开发时代。——译者注】
      走过这条古道,一片茂密的绿色便映入眼帘。那是一棵树龄已经接近150年的枫树。旁边,几乎同样树龄的春榆和处于春季盛开期的樱花树,正随风舞动着。
      接着,巨木重重包围中的一幢白色宅邸出现在我眼前。从整体的破损情况来看,这房子足有上百年历史了。这座木制建筑透着一股殖民时期的风格。白色的木头墙壁和显眼的黑色立柱,搭配上精致的窗台,令人印象深刻。大门上镶饰着星七宝这种由圆形图案重叠组成的和风彩色玻璃,这房子在建造的时候肯定是非常时尚的。总之,这是一栋杂糅了日式与西式风格因而颇具风趣的建筑。虽然随着风吹日晒,建筑各处都逐渐斑驳老旧,但这栋房子依然透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往往是在巨木林立的深处,这白色才更引人注目,恰如“某位”屋子主人,飘散着危险的芬芳,正是这股反差吸引了我。
      我穿过绕满藤曼的拱顶走廊,踏上一条缝隙里长满了蒲公英和蘩缕的石板路,向庭院里走去。从外面看来错落有致的庭院,从里面看起来却显得十分杂乱,好像并没有人打理。我伸手拨开张满蜘蛛网的树枝,穿过庭院。透过茂密的树枝的间隙,在那绿色骤止的地方,我看到,她,就站在那里。 斑驳的阳光从枝头洒落,那一身白衬衫,显得非常耀眼。
      她背对着我,正望着一棵老樱花树的根部,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作为女性,她身材高挑,再配上她自己也感到自豪的完美的骨架,仅仅是那样站着也很引人注目,此刻的背影如画一般动人。
      “午安。”
      本想趁她注意到我之前好好欣赏一下她的翘臀,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跟她打了招呼。
      “呀,你来啦。怎么这么慢啊?”
      她回眸一笑,我很庆幸刚才跟她打了招呼。人们常用“如阳光般灿烂”和“像花朵般甜美”来形容微笑,但直到认识她我才真正理解。她的笑容总是如太阳和花朵般熠熠生辉,单纯可爱,比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身为大小姐的她,并不会飞奔过来,而是像个等不及要吃点心的小女孩,急促地轻蹬地面。所以每次都是我快步走向她。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算了,没事。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找我帮忙?”
      “嗯,光靠我一个人有点困难。”
      她说着,向地上努了努嘴。在樱花树下堆着一个大麻袋,里面好像包了一大块东西,正在向外渗出鲜红的液体。
      “这是……”
      刚踏出一步就闻到一股恶臭,让我立刻别过头去。那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蛋白质腐败的尸臭。不知何时,我竟也渐渐习惯了这股味道。
      “樱子小姐,你不会又——”
      “很棒吧?来,帮我一下。”
      樱子小姐打断了我的话,对我张开了双手,灿烂地笑了。又是一个百分满分的笑容。虽然不甘心,但我还是被那份笑容迷住,上前牵起了她的手。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骨其壹 美人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5-19 09:37 编辑

      ■壹
      那天,如往常一样,我又收到了樱子小姐发来的不讲道理毫无头绪的恶魔邮件——“回家的时候来一趟”,于是我便在放学后来到了她住着的古老的洋房。
      邮件我反复读了好几遍,也没有读出什么别的信息来。
      她发的邮件总是这么简短。我回复她“干什么?”或者“发生什么事了?”之类的邮件,她也从来不理我。要是给她打电话的话会被她怒吼一声“我很忙啊”然后被挂电话。所以只要收到了这条邮件,我就必须迅速赶到她身边。当然要拒绝的话也是可以的,不过想到之后可能会遭到报复,我觉得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比较好。
      今天我也照旧试着回复了一条“请至少把理由在邮件里写出来吧”,她也并不意外地装作没有看见。唉,常有的事,她就是那种把“别废话,照我说的做”挂在嘴边的人吧。说实话,我已经接受了自己被她任意摆布的事实,也不再挣扎了。
      我们居住的旭川市是日本北部的一个中型城市,以前是庞大的军事重镇,目前在日本北部人口数排名第三,位于仙台市之后。由于热门的旭山动物园的带来的客流,这里的观光人数排名北海道第二。不过实际上,旭川只不过是一个顺路的景点而已。动物园虽然能吸引不少游客,但他们都住在札幌、小樽、富良野和美瑛一带,可见旭川确实是个没有魅力的城镇。
      旭川四面环山,基本上没有地震。因此用美瑛软石或木头建造而成的,从开拓时代留存下来的建筑物也都还在各处保留着。可它们并没有发展得像小樽那么热闹,也没有重新设计地像函馆那般唯美,只是如鸡肋般伫立在城里。等什么时候损毁严重了,新的建筑物就会把它们替换掉。
      【美瑛软石:日本北海道美瑛町所出产的凝灰岩石材。——译者注】
      在这个城镇里,所到之处到处弥漫着颓废与停滞的凝重氛围。当然,也有不少人拼命试图打破现状,重新审视城里各种各样的观光资源来。终于,市政府也迈开沉重的脚步,重新开发城镇。不过整个城市的氛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我觉得大概是人们身上的这种旭川气质太过根深蒂固了吧。旭川人生来就讨厌变化与异端。
      九条樱子,人们常称其为大小姐。她和阿婆两个人住在一栋在旭川也数一数二的老宅里。阿婆总说“天气一凉,从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就有些刺骨啰”。樱子小姐年近三十,平时总是穿着一件男款的白衬衫,配上一条牛仔裤,打扮挺随意的。但是她确实是个美人,个子高,身材好,虽然她没有我高,但是腰的位置却与我差不多,有些令人惊讶。一头披肩的乌黑卷发,既没有烫过也没有染过,是天生的自然卷。不需要特意打扮,天生丽质,总之樱子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过她的性格相当古怪。首先,樱子小姐不太喜欢亲近别人,或者说,是她根本就不相信别人,也没兴趣与人交流。因此她也没有现代人必备的通信工具——手机。
      她最喜欢的东西是骨头,其次是骨头,其三其四其五也都是骨头。总之她就是爱骨成癖。无论种类,只要是生物的骨头,都令她爱不释手,如痴如醉。
      她的叔叔在大学的法医学教室执刀……不,执教鞭,偶尔能从各处搞来各种动物尸体。樱子小姐便用这些动物尸体自己动手制作骨骼标本,捐献给合适的单位,或者自己收藏,有时候也会拿到网上贩卖。
      这座洋房建造当时想必相当气派,四周有大片空地,不过现在院子地下已经埋了好几具大型动物的尸体了。以前有一次我来的时候,闻到厨房里飘出阵阵肉香,以为她在煮什么好吃的,没想到她却说:“没有啊,我在路边发现了一只被撞死的狸猫,现在正在取它的骨头呢。”她还高兴地带我到咕噜咕噜沸腾着的又大又深的汤锅旁边来看。如果就简单地放水煮的话,气味很大,会被阿婆说教,因此她加了些酱油之类的调味料,臭味好像确实淡多了。
      在院子的角落里还专门为樱子小姐设置了处理室,里面有火力强劲的专业灶台,要是有汤锅放不下的或者已经有些腐烂的动物的话,就拿去那边煮。我想这已经早就超出了单纯兴趣的范围了吧。
      不管是什么动物,只要落到了她手里,都会变成一堆洁白坚硬的骨头。她会小心仔细地将骨头一块块地用树脂和粘合剂拼接组装起来,收藏到玻璃柜中。相比活着的生物,她从心底更加深爱着的是玻璃柜里那些无言的白色骨头。
      我是因为一起事件才与这个性格古怪的大小姐相遇的,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反正,自从和她相遇以后,我就一直被她呼来唤去的。
      “所以,今天又有什么事了?”
      满脸皱纹的阿婆被附近的孩子们亲热地(恐惧地?)称为“撒沙婆婆”,她将我从大门带进客厅。见樱子小姐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坐在旭川家具设计师设计的(旭川是著名的家具城)奇形怪状的安乐椅中,我便问了她一句。在这个充满了历史感的古旧的洋房里放着这么一把现代感十足的椅子,让我感到有些突兀。不过我也能体会为什么樱子小姐会中意这张椅子——它设计成流线型,干净利落,简直就像一张被剥到只剩白骨的沙发。所以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骸骨椅。
      【撒沙婆婆:日本传说中的妖怪,也是漫画《鬼太郎》中的主要角色。——译者注】
      “高兴点吧,少年。我打算送你点东西。”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微微摇摆着,笑着对我说。
      “……又来了,反正就是些骨头吧。”
      “别这么说嘛。要是拿到网上卖的话还是能卖到相当高的价钱的。”樱子小姐有些闹别扭地撇撇嘴。至于从肉里把骨头拿出来有多么辛苦之类的话,我已经听到不想再听了。
      “那具体是什么骨头呢?”
      “比目鱼。”
      “比目鱼?”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实际上几周前,我陪外公去钓鱼,获得了超乎预想的大丰收,我一时兴奋,就分了几条给她。
      “……难道是我上个月钓的那些?”
      “哈哈哈哈,当然鱼肉和鱼卵都很好吃的啦!我是由衷地想向你表示感谢。”
      樱子小姐高兴地将裱着木框的雪白的骨骼标本递给我。没想到那丰腴肥美又带卵的黑色比目鱼居然完成了这么华丽的变身。
      虽然我喜欢吃鱼也经常吃,但是看到这么漂亮而纯粹的鱼骨头还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简直就像别的什么艺术品。但它终究还是一副骨头。这副鱼骨装在精美的木框里,还精心贴有一张印着学名Pleuronectes obscurus的标签,在市场上能卖到相当高的价钱,这我当然知道。
      “这……真是一件不得了的礼物……”
      这副骨骼标本对于喜欢的人来说可能是很满意的礼物,但是对我这个毫无兴趣的人而言,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置。虽说是一条食用鱼,这个样子却完全看不出来。如果不好好保存担心会遭报应,而且对制作者樱子小姐也不尊重。可如果放在屋子里作为装饰的话,又感觉有些怪怪的,不尊重死去的生物,令人不太舒服。
      “可是……这个放在房间里会吓到别人的吧?送给我感觉不太合适啊。”
      “这么美,怎么会吓到人!送你鱼骨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是不知道取鱼骨的过程有多么辛苦吧?”
      樱子小姐好像完全没意识到我是随意找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开始自顾自地讲制作鱼骨有多么复杂:其他的动物只要在土里埋起来,或者在锅里放入洗牙剂一起煮就可以了,鱼骨却不能用这些方法。
      “你得先用热水淋一下,然后用牙签或筷子仔细地将肉剥下来。”樱子小姐板着脸说。
      这么复杂繁琐的工作光是想想就让人肩膀酸麻,但是我也没请你做这些事啊……樱子小姐你倒是不要再做这些奇怪的事了,普普通通地吃鱼不行吗?
      “怎么样?很美吧?虽然生前长得扁平又滑稽,没想到内在这么纤细吧?”
      “嗯……”
      樱子小姐注视着我,兴奋地两眼发亮,好像在说“那你就高兴地收下呗”。她的性格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对我这个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她的沟通能力实在是不高,或者说,不太关心他人的想法。
      “说美倒……确实是挺美的。”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如果泼冷水的话只会变得更加麻烦。不管鱼骨漂不漂亮,她这么认真地为我做一份礼物,有这心意也确实让我挺开心的。而她说比目鱼的外形扁平又滑稽,我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平时吃比目鱼的时候倒也没太注意,但仔细一看发现它确实像一片叶子,细骨如叶脉。我盯着鱼骨,思考着它还像什么,发现那数不清的尖骨虽然没有花纹,却很像孔雀之类的羽毛。虽然我对这种纤细的美并不能产生共鸣,但即使是对骨头没兴趣的我,有时候也会觉得那确实算得上是一种美,所以我还是应该“成熟地”回应她。
      “我很开心,谢谢你。那我就拿回去摆在桌上吧。”
      我一改之前的态度,对自己钓上来的战利品又打了一次招呼,然后恭敬地把它放进包里。
      “说起鱼骨头的话,我比较喜欢鲉鱼。那骨头真是太可爱了,只可惜我还没有组装过。”樱子小姐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一脸满足地笑着对我说道。
      “鲉鱼……北海道好像没有吧?”
      “是这样吗?”
      “我记得鲉鱼好像是生活在比较温暖的地方的鱼类。”
      至少我在餐桌上没有见过鲉鱼。樱子小姐略显失望地低下头。我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那……用八角鱼来代替如何?”
      “八角鱼?”
      “味道挺不错,不过骨头很多,外观也有点奇怪,像长了翅膀一样,你可能会觉得很有意思……”
      看到樱子小姐面带疑惑,我打开了手机开始搜索“八角鱼”,接着给她看了看八角鱼的图片。她一开始还带着些诧异的神色,然后突然间兴奋了起来。
      “这长得真是太古怪了!”
      她把八角鱼的尖头部分放大,仔细地瞧着,然后绽放出了笑容。我松了口气,伸手端起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的红茶。
      被附近的孩子们当作妖怪的阿婆总是悄无声息的,有时候我也会怀疑她真的是人吗,而感到有些不安。虽然这么说她,不过她泡的红茶却总是非常好喝。我平时不太喝红茶,对茶叶品种也并不了解,但至少母亲泡的红茶从来没有这么好喝过。自从认识了樱子小姐,我才知道,原来红茶可以这么美味。
      “如果我钓上来的话就给你一条好了。”品着香醇的红茶,看着樱子小姐天真无邪的笑脸,我心情大好,不禁这么说道。
      “太好了,幸好你喜欢钓鱼。”
      看到樱子小姐忽然变得春风满面,我也变得心情愉快起来——但我也意识到好像又给自己找了麻烦。我真是个笨蛋。明明觉得很麻烦,却还是主动去接近樱子小姐。
      “正确来说钓鱼不是我的兴趣,而是我外公的兴趣。”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吞下已经来到喉咙口的叹息,挤出一丝笑容。虽然我不知道钓八角鱼的方法,但是请教外公的话他应该会告诉我的,应该也乐意跟我一起去钓。外公最喜欢我找他帮忙了,能尽孝心还能讨好樱子小姐,真是一举两得。
      樱子小姐像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天真地摆弄着手机,我看着她,将手中的红茶一饮而尽。这里只有樱子小姐和妖怪婆婆生活着,气氛显得庄严肃穆,但我还是喜欢这栋房子。虽然一开始被遍布屋中的白骨弄得心惊肉跳,但现在倒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也许是近朱者赤吧。
      在这令人愉快的沉默中,能听到樱子小姐愉快的呼吸声。忽然,她手中的手机响起了人气少女团体的新歌的旋律。
      “抱歉,好像有电话。”
      明明应该是我很喜欢的曲子,但是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感到有些刺耳的不和谐音。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樱子小姐沉默不语,好像有些不满地板着脸。我连忙拿回我的手机看了看,发现是母亲打来的。她怎么在这么糟糕的时间点打电话过来呢?我也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嘴。
      “喂——?”
      刚接通电话,听到我明显不开心的声音,妈妈也不愉快地回应道:“你干嘛啊。”
      “没什么。出什么事了?你又忘了买什么晚饭用的食材了吗?”
      “不是的啦。我想让你来帮一下忙。你快回来。”
      “诶诶……”
      我忽然想到,我能跟这么霸道的樱子小姐相处好,是不是因为习惯了母亲的霸道呢?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就病死了,母亲一个人将我和哥哥拉扯大。她以父亲的保险金为资本开始进行公寓租赁业务,现在在她名下有八间公寓。虽说是单亲家庭,但我依然能在富足的生活中长大,因此我觉得母亲很了不起,也很感谢她。我现在能读上私立高中,大学也可以任自己选择而不受经济条件限制,都多亏了母亲。
      不过她总是以“有偿帮助”为托词(劳动报酬也只是很少的一点零花钱),随意使唤我,简直把我当成了佣人。而且从去年春天开始哥哥离开家去读大学了,自那以后,母亲的各种杂务和委托自然都由我包办了。
      “帮忙……又是换密封圈吗?稍等两个小时不行吗?”我闻着厨房飘来的酱油与生姜的香气,回答道。托她的福,我现在已经成了一名熟练的装修工。今天只有上午上课,所以我还没有吃午饭。刚才进门的时候听到阿婆问我“孩子,还没吃饭吧”,不禁有些窃喜,看来今天的午饭有着落了。阿婆曾说,每次看到我瘦弱的样子都会有一种想让我吃好多好东西的冲动。
      平时阿婆总是会端来一些小点心,今天却只有红茶。因为她总是念叨“饭前不能吃甜食”,听说樱子小姐经常因此被阿婆责骂。
      本来再过一会我就能享受到阿婆准备的美餐了。我母亲不太喜欢做料理,也做得不是很好,而且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不自己做便当的话,感觉会很奇怪。因此即使现在回家,也没有现成的午饭吃。不是我不愿意自己做,而是在这里吃阿婆准备的美餐当然比回家吃泡面要好得多。所以即便是有事情要我完成,我也希望至少能吃完午饭再说……
      “这可不行,现在赶快回来吧。一点半的时候人家就要来了。”
      “一点半?这么急啊。”
      我瞟了一眼房间里历史感十足的落地钟,发现再过五分钟就一点了。
      “是啊。事情是这样的,有个房客联系不上了,她的亲属说想要把公寓的门打开。要是再出现之前那种情况我可受不了,所以至少想要你一起过来看看。”
      “诶诶……”我又发出了不满的嘟哝声。
      “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好了,你快点回来!”
      ——咔。
      她自顾自地把电话挂了,就跟樱子小姐一个德行。
      “啊,真是的……”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樱子小姐则好奇地眯起了眼睛。
      “妈妈打来的。”
      “有什么事吗?”
      “是啊。其实我家是靠租赁公寓为生的。有个房客与家人失去了联系,因此他们想要去公寓里看一看。”
      “这样啊。”
      “以前有一次类似的情况,打开门发现那个老外公死在里面了,所以我妈妈说不想一个人去……没办法,我必须马上回去了。”我双肩一沉,说道。
      但我真是不愿意去啊。忽地,樱子小姐“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我知道了,那走吧。”
      “啊?”
      “就是说暂住在公寓里的人可能死了,你是这个意思吧?这样的话我不去瞧瞧怎么行。”
      她那表情绝对是期待满满,我皱了皱眉头。
      “樱子小姐……”
      “怎么了?”
      那轻快的脚步确实让我感到相当反感。
      “这样并不好。”
      听到我这样责备她,樱子小姐闹别扭地撅起了嘴。每到这种时候,我都觉得她好像并不比我成熟。阿婆每天要照顾她真是太辛苦了。
      “像这样以他人的不幸为乐,可能会遭报应的。”
      房子里或许真的有人死掉了,这种情况下可不能带这种人过去吧。于是我像哄小孩一样说:“所以樱子小姐就留在家里。”
      “我才没有以此为乐呢。只不过是我没怎么见过人的尸体,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樱子小姐摇着头拒绝了我的提议,坚持要跟我去。这不是乐在其中又是什么呢?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会妨碍你的,我会老老实实的。”
      这绝对是骗人的。樱子小姐老老实实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想象。
      “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详细告诉你的,所以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哎呀……”
      我一边跟她说着,一边将塞进包里的围巾拉出来,没想到却将包里的黑比目鱼骨骼标本也一起带了出来。
      我赶忙抓住眼看就要落到地上的标本盒,小心翼翼地确认着是否有骨头因为冲击而损坏。这时,樱子小姐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樱子小——!?”
      “你还说那些事,你真的觉得不带我去比较好吗?如果房里死了人,几天过去了,会怎么样呢?虽说现在不是夏天,腐烂速度并没有那么快,但人只要一停止活动就会立刻开始腐烂,这你也知道的吧?”
      相比耳边气流的瘙痒感,这低语声更让我脊背发麻。
      “举个例子吧,在浴缸中洗澡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死亡。被水泡着的尸体会呈现什么状态,即使不用我具体说你也能明白吧?”
      樱子小姐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了以前我和她一起在河边发现的那具恐怖的尸体——那是被我深埋在记忆深处,不愿回忆起的场景。
      “这个季节浴室里也还是很冷的,因此开着浴缸加热进去洗澡也很正常。连续几天被滚烫的热水煮出来的尸体,想必骨头都能够很轻松地取出来。但是,那个臭味可是相当的……”
      “请你别说了!”我大吼了一声。
      樱子小姐从我手中拿回骨骼标本。
      “我只是描述了一下我能想象到的事实。如果真有这种事,就让我替你去确认尸体好了。”
      “……”
      樱子小姐把我的包从地上提起来,将里面的课本全部拿出来摊在桌上,整整齐齐地收拾好后又放进包中,最后将骨骼标本也塞了进去,缓缓地拉上了拉链。
      “好了,我们走吧?”
      我站在原地,一语不发。樱子小姐带着一丝得意,温柔地给我系上了围巾。
      “……像猫一样被害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Curiosity killed the cat——好奇害死猫。
      Curiosity killed Sakurako——好奇害死樱子。
      据说连具有九条命的猫都会因为好奇心而毁灭自身,那樱子小姐因为好奇心而丢了性命也并不奇怪。我不讨厌樱子小姐,但她对待死亡的态度却让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我咬了咬嘴唇。
      “猫吗。猫在活着的时候是非常优美的动物,它们的骨头也可以说是极具艺术性,我以前——”
      “够了,别再说了!我错了行吗!”
      砰!我用力一拍桌子。结果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出现的阿婆的一声悲鸣。
      “啊,对不起。”
      “哎没事,孩子,你就要回去了吗?”
      “对不起,突然有急事……”
      阿婆手中端着的鲜香四溢的浓汤和姜汁烧肉,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可以的话我也想留下来吃饭。阿婆,对不起了。我对阿婆低头致歉。
      “我也要出去。”
      “小姐也出去?那我现在立刻帮你准备。穿成这样出去可不太符合九条家大小姐的身份——”
      “要去的话现在必须马上出发了,一点半房客的亲属就来了。”见阿婆慌慌张张地想要给樱子小姐换衣服,我便如此说道,想要先行离开。
      “这身打扮可不行啊!”
      虽然阿婆发出悲鸣般的抱怨声,但樱子小姐只是耸了耸肩,说了声“没办法了”,拿了件衬衣就跟了上来。
      在大门处听到几近崩溃的“大~小~姐~!”的呼喊声,我心里充满的对阿婆深深的歉意,念叨了一句“实在抱歉,阿婆”,然后跟樱子小姐一起走出了房门。
      “没事啦,马上就回来了。”
      樱子小姐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依旧这么我行我素。我对阿婆感到一阵愧疚,胸口一紧。
      “我们去哪呢?”
      我们刚从林间小道走出来,樱子小姐就张开手,微笑着问道。啊对了,这个人还跟着呢。
      我再一次意识到,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都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股忧伤不由得让我一阵眩晕。虽然樱子小姐说过自己会老老实实,但她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老实”这个词。
      “啊,真是的,真希望不要跟我一起来呀……”
      我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意气风发走在前面的樱子小姐迷人的翘臀,低声诅咒着。


      ■贰
      我跟母亲约在那间距离樱子小姐的宅邸大概十几分钟车程的公寓碰头。
      本来打算乘公交车的,但正好面前经过一辆空载的出租车,樱子小姐立刻就把它拦了下来。
      因此我们比约定时间要早到一些。我到附近的便利店里吃了三个饭团。鳕鱼子饭团太辣,金枪鱼的太咸,梅干饭团又一点酸味都没有。吃着这绝不算好吃的饭团,令我不禁想起了阿婆的姜汁烧肉,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虽然并不可口,但三个饭团下肚还是吃得有点撑。再喝了几口茶,母亲就出现了。虽然她穿着一件流行的蝙蝠衫,但因为旭川寒冷的天气而裹得有些严实,看起来更显胖,像个不倒翁一样。看到母亲的打扮,我略有些失望。
      “啊啦啦!”
      我和母亲对上视线,突然她有些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嘴。那是我的台词吧?我这么想着,打算向她介绍樱子小姐。
      “那个,妈,这个人是——”
      “我认识的啦!这不是九条家的大小姐嘛!”
      她好像想把我拉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偷偷地在我的腹部拍了几下。
      “诶?你认识啊?”
      “当然了!我们住的南光地区,这附近本来就是借用了九条家的土地发展起来的啊。虽然她家从战后开始逐渐将土地让了出来,但还是有名的地主呀!”
      “倒是……她家里是很大。”
      确实樱子家的房子很大。虽然只有她和阿婆住在里面,但那栋房子里有十几间屋子。不过更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广阔的庭院,据说能轻松埋下两条海豚、一头幼年小须鲸,一头棕熊以及鹿和马各三头。
      “她父亲在生前把很多土地都整理出售了,她家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声名显赫了。不过大家说起九条家的大小姐来,还是都会对她赞不绝口哦。”
      “诶……”
      “诶什么啊!你怎么把她带到这里来了啊!”
      “不是我想带她来的,是她自己要来。”
      “哈?”
      樱子小姐只是略带惊讶地瞥了一眼正在压低声音说话的我和母亲,又开始观察起周围了。
      “唉……总之,樱子小姐你不用在意。”
      “不在意……这怎么可以呢!”
      “没问题啦,不用管她。反正樱子小姐总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是……”
      “她实际上是一个像小孩一样任性的人。”
      “我听到了哟,少年。”樱子小姐神色略显愤怒,不过她并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公寓的窗。母亲管理的公寓都不是新的,是将内部翻修后租出去的。这一栋同样是没有什么缺点却也毫无个性。
      “哈哈哈哈……你听到了吗?”
      “你说得并没有错,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不过母亲却忽然变得慌张起来。
      “那、那个……虽然这样,但你看天气还是挺冷的,要不您去那边喝点茶怎么样……”
      母亲好像和樱子小姐对上了视线,慌忙指向公寓斜对面的一间咖啡屋。她弯着腰,手心向上向前伸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不要管我。”
      但樱子小姐果断拒绝了,然后无视一旁我那不知所措的母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走。
      “相比这些小事,你们打算在这等到什么时候?赶紧走吧。”
      “不行啊,不等亲属过来的话。当然不能随便用钥匙开别人的门了。”
      “真令人心急。哪一间房?”
      樱子小姐像只不开心的兔子,左脚用力地跺了两下。我连忙问母亲房间位置。
      “啊,二楼入口处的那一间。住的是一个叫水岛的年轻姑娘。”
      “——诶?”
      突然,感觉像是被什么硬物砸到了一般,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冲击。
      “水岛小姐……?”
      “是啊,因为快要结婚了,说过几天要搬走的。里面别出什么事就好了……”
      “怎么这样……”
      本以为一定又是哪个上了年纪的人出事了,没想到屋主居然是个年轻姑娘,而且还是水岛小姐。
      “因为是年轻姑娘,所以家里人可能有些过分担心了。”
      “是……是这样的……吧。”
      是啊,希望是家里人过分担心了,因为我和水岛小姐毕竟有过接触。当然不是说如果是陌生人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但是如果是认识的人出了事,受到的打击会更沉重。难道是水岛小姐碰到什么麻烦了?这种事我想都不愿想。
      “一定不是那样的……”我想起了她那孑然而立的苗条身姿,不断劝说自己。但我忽然被一股强烈的不安包围,指尖不由得颤抖起来。
      “二楼入口处——那里吗?窗帘拉着呢。”
      “是……啊。”
      “在这种时间不应该让室内保持黑暗的吧?是晚上出门现在还没有回来吗?还是说在天亮前就死了呢?”
      “请你不要根据你的兴趣来乱猜!”
      想必是被我怒气冲冲的模样吓到了,樱子小姐少见地闭上了嘴巴。
      “我说,你怎么对九条小姐说话呢……”
      母亲慌忙过来打圆场。
      “真是的。”我叹了口气,将母亲从我俩之间推了出去。
      “现在已经过了一点半了吧?她家里人呢?还没来吗?”
      “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吧……”
      “不能打电话确认一下吗!”
      “这么急着催人家有点……”
      “少年。”
      “干嘛?”
      在一旁看着我们争论的樱子小姐,向前方指了一下。沿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向我们这边走来。
      那人好像也注意到了我们,加快了步伐。这么一路小跑过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人。因为寒冷,她将双手捧在胸口。她脸上擦着流行的亮橘色腮红,给人一种华丽的感觉,头发较短,微微卷曲,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一个美女。
      “请问……您是这间房的房东是吗?”
      “是,我是房东馆胁。”
      听到这,那女人赶紧用手整了整衣领。羽绒服里面好像是一件粉红色的护士服。虽然是带长裤的护士服,但今天这天气绝不能称得上暖和,穿成那样还是有点冷吧。
      “让你们久等了,非常抱歉。”
      她走到我们面前,低头向我们道歉。在她微微摆动的羽绒服上,我看到了别在胸口写着“水岛”的名牌。她一抬头,我闻到了一股微甜的香水味。
      “呃,你是水岛小姐的家属是吗?”
      “是的,我是她的妹妹水岛好美。本来家母也要一起来的,但是昨天因为下雪在路上摔了一跤闪到腰了……”
      “啊~,昨天路上确实相当滑呢。”
      母亲一副很担心的样子,用像是有切身体会一般的略显夸张的语气说着,然后紧接着说:“等一会需要打开你姐姐的房门,所以需要先确认一下身份。”
      “用驾驶证可以吗?”
      “嗯,只要确认一下名字和照片就行。”
      好美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名牌钱包,从里面将驾驶证拿了出来。可能是因为天气冷的原因,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水岛……好美小姐,嗯……确实是本人。”
      “可以了吧?”
      “然后,能请你告诉我一下母亲的名字吗?”
      “家母吗?她叫水岛美代子……”
      “美丽的美,时代的代,孩子的子是吗?”
      “是的。”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合同担保人的名字。”
      “没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好美小姐对于我母亲认真负责的身份确认也表现出了理解与配合,但她同时也不断地将视线投向二楼的房间,一副已经等不及要进入房间查看的样子。母亲从包里拿出文件进行确认,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好美小姐的心情。她的不安我能够理解,所以在母亲一边说“那请在这个同意书上签字……”一边将文件递给好美小姐时,我也感到一些焦虑。
      “眼科吗?”
      突然,樱子小姐插话了。
      “什么?”
      好美小姐正从母亲手里接过圆珠笔,一瞬间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我说你工作的医院。”
      “……你怎么知道的?”
      “你穿着这种鞋子就过来了,说明不是离这里很远的医院吧。”樱子小姐这么一说我也向好美小姐的脚下看去,发现她穿着一双红色的鳄鱼鞋。
      虽说今天没下雪,但这并不是冬天穿的鞋子。
      “我乘出租车过来的时候,看到附近有两家医院,分别是内科儿科和眼科。粉红色的护士服在儿科医院的护士身上见得比较多,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儿科护士……”樱子小姐停了下来,用食指在自己的眼睛边上敲了两下。
      “……?”
      “你眼睛边上,留有一个圆形的印子。”
      被我母亲要求正在填写文件的好美小姐更加诧异地歪了歪头。
      “那是激光闪光细胞检测仪的痕迹吧?因为眼科护士需要经常维护仪器。这是以前去眼科工作的一个熟人偷偷告诉我的。”
      好美小姐签完了同意书,长舒一口气,挤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大概是在好奇樱子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吧。
      “诶,那你真的是眼科护士咯!”母亲真是看不懂气氛,忽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是……那里的眼科诊所的……”
      好美小姐微微点了点头。母亲好像很佩服似的,一边看着樱子小姐一边说:“诶,好厉害啊,我完全不知道呢。”可是樱子小姐却将其完全无视了。她并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赞赏才去推测这些东西的。只是因为表象下面藏着事实,她想要一窥究竟而已。
      樱子小姐曾跟我说,她唯一尊敬的叔父跟她说过一句话——“真实就像是骨头,即便在皮肤、脂肪和肌肉里藏得再好,它们也在深处好好支撑着整个身体。任何时候万事万物都是有理由和关联的,就像生物的身体里有骨头和肌肉一样。”
      所以樱子小姐会喜欢探求真相。她喜欢骨头,就像将动物的肉剥掉一样,她也非常想将世上隐藏的真相扒开来瞧瞧。
      “差不多该上去了吧?”
      我母亲对于被樱子小姐华丽地无视这一事实还是相当不快的,有些生气地涨红了脸。但是母亲还是得对樱子小姐奉承一番,便礼貌地说道:“之后我们有工作要做,九条小姐还是到咖啡厅去……”
      结果,再一次被樱子小姐无视了。
      “二楼是吧,走吧。”
      樱子小姐对我脸色铁青的母亲看都没看一眼,登上了公寓的台阶。在她之后,我、好美小姐和我母亲也跟了上去。
      “这一间吗?”
      最先到达二楼的樱子小姐站在走廊两侧两扇门的正中间,我对她点了点头。虽然门上并没有挂着姓名牌,但我们知道水岛小姐的房间是左边这一间。樱子小姐带着黑色的皮手套,自然地将手伸向了房门。
      “果然锁着。”
      她又拧了一次把手,确认门是锁着的,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旁边的好美小姐满脸讶异,像是在说,为什么会让她打头阵。
      “真的完全联系不上吗?”
      为了改变一下氛围,我连忙向好美小姐确认道。
      “是的,不回邮件,也不接电话。”
      “平时一定会联络吗?”樱子小姐立刻插嘴道。
      “是这样,至少和未婚夫是会联系的,每天都是固定的。”
      “固定的?是什么?”
      “都是些很普通的事。比如下班了啦,晚饭吃了什么啦这一类的,都是些简单的事。”
      “哈哈哈!”突然樱子小姐放声大笑起来。好美小姐吓了一跳,像是寻求说明一般望着我。樱子小姐你是想吐槽“普通”吧?我觉得如果情侣二人都有手机的话,这确实算是很普通的事。
      “樱子小姐。”
      虽然细节不明白,但樱子小姐这么明显地嘲笑着好美小姐的话,我和她都看得出来。我责备一般地拉了拉樱子小姐的袖子,她却忽然换了一副讽刺至极的表情。
      “这可真是‘春日雪消失,此心岂易消,不通音问久,心事正遥遥’啊!”
      【此诗出自《万叶集》卷九,诗名为《与妻歌一首》。——译者注】
      “诶?”
      “原来这也算是普通啊。不知不觉间,时代就从平成变成平安了呢。”樱子小姐边说边发出咕咕咕的低沉的笑声。好美小姐一头雾水,又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其实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樱子小姐又在嘲笑好美小姐的话吧。真是的,樱子小姐总是这个样子。
      【平成:日本年号,1989年至今。平安:日本的历史时期,从公元794年至1192年。——译者注】
      “……总之,先把门打开吧。”
      为了不让樱子小姐继续破坏大家的心情,还是把门打开比较好。我赶紧从母亲那里接过钥匙。
      “会不会是有些事情想要一个人考虑?也可能是这种情况啊。平时不是也经常听说吗,婚前忧郁症什么的……”
      “……”
      想起之前说道水岛小姐要结婚的事情,我便这么安慰神情忧郁的好美小姐,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说“我姐姐的事我比你了解得多”。
      但是姐妹并非一个人。我和哥哥关系虽然很好,但他的一些事情我并不清楚,想必我也有哥哥不知道的一面吧。又不是樱子小姐,虽说是亲近的人忽然联系不上了,也不一定就要想成是发生了不幸吧?
      我思考着,打开了门锁。果然我就是个代为开锁的啊……我这么抱怨着,然后把位置让给了好美小姐。好美小姐深呼吸了一口,将手放到了门把上。
      咔锵。
      伴随着一声金属音,打开的门忽然停住了。
      “——啊。”
      “门链还挂着呢……”
      樱子小姐看起来对此很感兴趣。我和好美小姐面面相觑。
      “啊,这下麻烦了。”
      母亲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道。看起来母亲好像并不知道门链挂着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还是打开来比较好吧?”刚说完,我就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拜托你了。”
      “诶?……破坏了门链,之后的修理费能请你付一下吗?”
      母亲又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我赶紧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走。
      “干嘛呀。”
      我就这样拉着不满的母亲下了楼梯。
      “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挂着门链不是说明里面还有人吗!”
      “……啊,糟了!”
      母亲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门链被挂着意味着房间是从内部反锁的,所以里面一定有人。当然不一定是水岛小姐。不过至少房间里完全没有人活动的气息。母亲急忙到车里去从后座上放着的工具箱里将铁丝剪拿了过来。
      “请你……加油吧……”母亲将工具递给我,带着既头疼又害怕的语气跟我说。这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但我早就知道这活只能我来做。
      我登上楼梯,回到樱子小姐和好美小姐的旁边,发现好美小姐因为强烈的不安而浑身发抖。大概是樱子小姐又跟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真不该让她俩单独留下的,我心里涌出一股歉意。
      但我现在先要解决的是这个门链的问题。
      “我要把这个链子剪断。”
      “拜托你了。”
      我把铁丝剪向好美小姐示意了一下,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之前对我说了好几次“拜托你了”,只有这次显得最心不在焉。
      咔嚓咔嚓,我握着把手空剪了好几次以习惯这个铁丝剪,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总感觉很紧张不安,有些虚幻的感觉,门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现在不能发愣了,即使报警,在这种情况下警察也不一定会过来。现在我只能靠自己。
      “……”
      我缓缓将门推开,房间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我强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用颤抖的指尖挑选了一个容易剪断的部分,然后用铁丝剪稳稳地夹住了那里,正要发力的时候,忽然背上传来了樱子小姐的体温。
      “樱子小姐?”
      “门开了以后,我们先进去。”她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诶?”
      “我闻到味道了。你不想后悔的话,就让我先进去。”
      “味道是……?”
      但是樱子小姐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退了一步离开了。
      被她这么一说,我忽然变得相当不安,不禁开始嗅起从门中流出的空气来。但我只是觉得门口放置的空气清新剂的薰衣草的香甜味有点太浓了。
      “……”
      但是不能再任樱子小姐摆布了,我要努力集中注意力完成眼前的任务。虽然不是什么复杂的任务,但这需要一定的力气。我深呼吸了一次调整了一下心情,然后握紧了铁丝剪的柄。
      我感觉到了身后她们三人那沉重的视线,手上渐渐发力。门链当然很坚硬,不是那么好剪断的,但也别小看我,虽然我看着不壮,却还是蛮有力气的。我咬紧牙关,利用体重进一步增加力量。伴随着突然变化的手感,门链在我的力量之下屈服了。樱子小姐看准时机迅速推门进入了房间。
      “樱子小姐!”
      虽然我想制止她,但是她完全无视我迅速地把鞋脱了。这人真是——我抑制住叹息,回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好美小姐。
      “那个……要是可以的话,我能先进去吗……?”
      “……”
      “如果发生了什么的话就麻烦了……对了,里面的东西我不会乱动的!”
      虽然我觉得我提出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建议,但没想到好美小姐却微微点头同意了。
      “拜托你了。”
      “诶?”
      她说着,又点了点头。说是点头,也许说是低头更合适。
      “但是……这样没问题吧?”
      “没为题,拜托你了。”
      “但是……”
      我表现出了明显的困惑。但是我立刻就明白她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了。而且,大概她也不想第一个看到亲人面目全非的样子……
      “……不会有事的,一定。”
      听了我的话,好美小姐突然眼眶湿润了,但她努力忍住呜咽的冲动,红着脸点了两下头。我知道自己说了句无聊的安慰的话,不过我自己是这么相信的。
      “那……失礼了,我进去了。”
      我对好美小姐鞠了一躬,转身进屋,在薰衣草的香味中脱下了鞋子。樱子小姐早已进入房间深处。门口收拾得很干净,只有我们俩的鞋子。
      “诶……”
      相比樱子小姐的行为,房间的样子更让我吃惊。透过半开的内部房门,我看见了客厅。
      “太过分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呻吟。客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电灯开着,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呈现在我眼前。
      ——一片狼藉。
      这是给我的第一印象。这当然不会是樱子小姐干的,刚才里面并没有传来声音,就算是再能搞破坏的樱子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是不可能办到的。所以肯定在我们进屋前就已经这样了。
      原本整洁的客厅,现在已完全看不出昔日的样子,各种东西四处散落。碎玻璃、倒下的观赏植物、撕破的杂志、翻倒的电视、开着的药箱——简直像是这间房里发生过一场小型龙卷风一般。
      我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不要踩到东西,走向里面去寻找失去踪迹的樱子小姐。我穿过乱七八糟的客厅,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偷窥别人的东西一样,有些不舒服,但我的目光还是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吸引住了——这个月的料理杂志,封面上写着《自制果酱实用技巧》;精致装裱的相册(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看起来是一本活页剪贴本);红茶专卖店的茶包;网购的源自英国的自然派肥皂店的空包装……水岛小姐的房里果然连这些小东西都很精致。
      “樱子小姐,不管怎么说你都有点太过分了……”
      樱子小姐好像去卧室了。沙发的套子已经被掀开了一半,我在上面看到了一套粉红色的内衣,于是慌忙将视线移开,开口说道。
      “你在哪里啊?”
      “少年,这边。”
      脸上仍有些发热,我环视了一圈,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于是就向那边走去。通过卧室半开的门缝,樱子小姐那被牛仔裤紧紧包住的翘臀时隐时现。
      “房间里的东西不能随便碰哦。”
      我走近半开着的房门,对蹲在床前的樱子小姐的背影说道。
      “樱子小姐……”
      “……”
      她没有回话,而是脱下了自己的皮手套,从口袋里拿出平时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次性丁腈手套来戴上(原文写的是PVC,但是根据后面判断可能是写错了,应该是丁腈橡胶材质的手套)。
      “樱子小……!?”
      她的动作让我怔住了,同时,我绝不想看到的一幕也进入了我的视线。
      “怎么会……”
      “为什么会这样?”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虽然早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眼前却是我完全没想到的现实。
      “骗……人……吧……”
      我的双腿忽然有些脱力,一下跪在了地板上。不一会,氨水的馊味、轻微的尸臭这些不详的气味就向我袭来。
      “房客就是这个女人吧?”
      我捂着嘴,不停地点着头。樱子小姐的脚下,水岛小姐上半身悬在床外,保持这个姿势死去了。
      “还没有那么臭呢。要不是这个小便失禁的氨水味我都不会感觉到有味。”
      “什……”
      这景象真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的舌头长长地耷拉在外面,双目圆睁,一副痛苦万分的表情。水岛小姐就以这样的姿态死去了。
      那位美丽的水岛小姐。
      那纤细柔滑的白嫩的指尖,现在已经变得乌黑,像是要表现出这份痛苦一般地歪曲着。被胡乱扯开的胸口,露出了一个乳房。那变得乌青的肤色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让我丝毫感觉不到淫乱的气息。
      “呜呜呜……”
      在悲伤的同时,我感到有一双火热的手在疯狂地撕扯着我的内心。那是夹杂着恐怖与愤怒的厌恶感。我眼中溢出了泪水,同时一股呕吐感也向我袭来。
      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每当有熟悉或亲近的人毫无征兆地死去,并以一种完全意料之外的状态出现在眼前时,伴随着悲伤同时也会有难以忍耐的恐怖和生理上的厌恶感袭来。我对自己这样的反应感到更加伤心、悔恨与郁闷,就这样捂着脸,双膝跪地,趴在地上。
      那场景太过恐怖,我根本不敢看,也完全不想留下任何印象。但是我一闭上眼睛,她那双睁圆的眼睛就清楚地浮现在脑海里——啊,以后,我一定无法忘掉这双眼睛了。
      “唔。压一下这尸斑会褪色呢。这里是向阳的房间吗?”
      “不是……这里应该不是。”
      “角膜有些浑浊,但是却没那么干燥——唷,瞳孔散大了。”
      樱子小姐那边传来“啪”的一声,大概是她把手套脱下来了。
      “尸僵还很明显,腹部也没开始变色。从这房间的温度来推测,大概是在死后二十四小时内吧。”
      我一抬头,看到樱子小姐眉飞色舞地说着。我对樱子小姐这种以他人的死为乐的行为真是由衷地感到憎恶。
      “姐姐!!”
      忽然,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
      “啊啊,怎么会这样!姐姐!啊呜!”
      我忘了……好美小姐还在后面……
      “怎么会……姐姐!前天还那么精神的,为什么!”
      水岛小姐冲到床前蹲了下来。她大概是对我们这么久都没有出去感到有些不妙才进来的。
      “这房子、太过分了、乱七八糟的……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姐姐!”
      好美小姐紧紧抱着姐姐的尸体哭成了泪人,声音颤抖着。我非常后悔,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残酷的事。如果我没有吓得说不出话的话,本可以将她姐姐的死讯更加温柔地传达给她……啊,我真是没用。
      “发生这种事……我该怎么办好呢?”
      好美小姐用手拨开披散在水岛小姐脸上的头发,带着哭腔小声呢喃着。
      “该叫警察了。”
      “诶……?”
      “尸体扔着别动。接下来是警察的工作了。”
      “居然说‘扔着’……”好美小姐的声音里带着怒气,好像在指责樱子小姐的说法。
      “樱子小姐!”
      我也同样愤怒不已,终于忍无可忍,对樱子小姐怒吼了一声。樱子小姐稍微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撅着嘴,带着一副不满的表情瞪着我们。虽然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她说话实在是太不注意了。
      “……其实我也觉得应该先叫警察。还有……水岛——清美小姐的尸体和房间里的东西最好都别动……”
      现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做的事当然是报警吧。我刚说出水岛二字,就意识到妹妹也是水岛小姐,于是我刚才第一次叫出了水岛小姐的全名。
      清秀而美丽。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禁觉得这名字和她真是太配了,但没想到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却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真是让我欲哭无泪。
      “……什么意思?”
      “那个……你看啊,房间里到处都乱七八糟。会不会,我是说可能,她是被卷入了什么犯罪中……”
      “——你是想说我姐姐是被杀害的吗?”
      “我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怎么可能!为什么?我姐姐吗?”
      清美小姐不是那种会被卷入犯罪的人,好美小姐当然会这么想,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但这个世上并不只有坏人会卷入犯罪,无论是多么洁身自好的人,都有可能毫无道理地突然被他人夺去生命。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这种毫无逻辑、看不见摸不着的飞来横祸,一直都离我们不远。
      “医生……?”
      这时,从大门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母亲和谁说话的声音。我还在想会是谁呢,突然好美小姐一下站了起来。
      “好美……到底发生什么了?”大概是看到房间里这么乱而感到有些惊讶,一个内穿白衬衣,外面套着和好美小姐一样的羽绒服的男子一边说一边向我们这边走来。
      “医生!姐姐她!”
      好美小姐冲到走到客厅中间的那个男人身边,一下扑到他怀里,开始大声哭泣。像是要将刚才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一般。那是仿佛灵魂都枯竭了一般的痛苦的哭声。
      “……到底,发生什么了……”
      “啊,这个人自称是水岛小姐的未婚夫。”我母亲站在大门处说道。
      已经下定决心不进屋的母亲,看到痛哭流涕的好美小姐好像便明白了一切,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一方面觉得好美小姐确实很可怜,另一方面大概也在烦恼这间房今后会难以租出去了吧。被好美小姐抱着的男人好像稍感困扰,但还是像是安慰一般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然后对我们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桥口,是那家医院的眼科医师,也是清美的未婚夫。”
      “你好……”
      这个自称为桥口的青年看起来比清美小姐要稍微年长一些,整个人都很整洁,应该是个好青年,不过他的白大褂下配了一条鲜艳的粉红色领带,乍看之下感觉与清美小姐不太般配。不知怎么说,如果这人和清美小姐结婚的话,总令我感到有些失望……大致就是这样的印象。我个人觉得,适合跟清美小姐结婚的应该是更加朴实沉稳的人。
      但是比起讨论未婚夫桥口是一个怎样的人,亲眼看到他们悲伤的再会更让我感到厌恶。因为我承受不了再一次看到她重要的人悲痛欲绝的样子了。
      “那个……清美呢?”
      “在那里……”
      我低下头,朝卧室指了指。
      “……怎么会、清美!”
      我低着头,与桥口和后面跟着的好美小姐擦肩而过,向门口快步走去。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清美!清美!”
      “姐姐——!”
      身后,两人悲痛的声音交织着,我也渐渐无法忍住泪水。
      “呜呜呜……”本想忍住呜咽,但一股呕吐感突然袭来。我用力捂住嘴,蜷起身子拼命抑制住哭声与翻腾的胃液。就那样看着我们三人的樱子小姐,深感无聊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看起来连内心都像是用冰冷坚硬的骨头做的。
      “樱子小姐……”
      我刚要开口对她发泄不满,她却伸手到我面前制止了我。
      “电话给我。”她将手收回,这么说着,让我把手机拿出来。
      “诶?”
      “该报警了。这样下去多久都不会有进展的。”
      “……是啊。”
      确实是这样。他们俩处在深深的悲痛之中,母亲在门口惊慌失措,这时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这么想着,正要给警察打电话,手机却被樱子小姐白嫩的手一把抢了过去。
      “那个……樱子小姐?”
      她相当熟练地操作着手机,不一会她就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声“是我”来自报家门。
      “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个高中生啊,她母亲出租的一间公寓里,发现了房客的尸体。事件性质不明,死亡大概没超过一天。正式报警比较麻烦,你那里派几个人过来吧,地址是……”
      樱子小姐迅速扫了一眼茶几上散乱的快递包裹,毫无停顿地报出了这里的地址。听口气,大概她是在给在原先生打电话吧。
      在原先生是樱子小姐的未婚夫,在警察局工作。他长相端正,思维敏捷,明明是个文武双全的优秀青年,但不知为何却在樱子小姐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和樱子小姐年龄有些差距,不过小时候一直在一起玩,两人大概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吧。
      “好了,过一会就会来人了吧。”
      她说着,将手机交还给我,然后忽然蹲下来,向茶几上散乱着的快递包裹和手提包伸出手去。
      “樱子小姐!不能碰!”
      “为什么?”
      “这有可能是他杀。”
      她无视我的制止,确认了一下清美小姐包里的东西。
      “你居然觉得是他杀?门链不是好好挂着吗?”
      “说是这么说……”
      也许是她的癖好,樱子小姐将包中的东西全部倒出来,按照一定的方向和间隔整齐地排列好。包里有一部手机、一串钥匙、三个大小和种类都不一样的小包、一包餐巾纸、一条手帕和一支圆珠笔。
      “嗯。”
      钱包还留在包里。樱子小姐顺手打开了钱包,确认了一下里面确实有钱,然后又将其合上,摆到了桌上。
      “……看来不是小偷作案。”
      “是啊。我刚才检查过所有的屋子,窗户都好好地锁着呢。”
      银行卡也都在,可以判断至少不是以金钱为目标的犯罪,我忽然感到从腹部传来一股恶寒。是仇杀吗……还是说,是为了施暴?混乱的房间清楚地显示了她抵抗的痕迹,以及,袒露出来的乳房……
      “呜……咕……”
      在她痛苦一番过后将其杀掉,那一瞬间她究竟遭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一想到这些,便渐渐忍受不了了,赶紧到附近翻到的垃圾桶旁吐了起来。还没消化完的饭团拥挤着通过了我的喉咙。
      樱子小姐什么都没说,从我的包里翻出还没喝完的茶水,递给我。我接过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喝了两口。虽然喉咙还有点痛,不过呕吐感已经消失了。我蹲着,将塑料瓶放在膝盖上,两手环绕在腿前,整个人紧紧地蜷缩着。像是要将袖口扯破一般,我死命地攥紧了衣袖。
      “到底是谁,干出这种事……”
      “谁,是指?”
      我自言自语着,樱子小姐不解地朝我眨了一下眼。倒不如说对于她的态度我反而不太理解。
      “……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所有房间的窗户都锁着呢。也就是说这里是密室。”
      “……诶?”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卧室、厕所和客厅所有的窗户都上锁了,大门也从内部好好地关上了。难道你想说这是密室杀人吗?”
      “密室……?”
      她瞥了一眼怔住的我,开始将东西重新收拾进清美小姐的包里。最后她将钥匙串“砰”地扔了进去。
      是啊,这里是密室。大门从内侧锁住了,客厅的窗子也一样。既然樱子小姐说是“全部”,那么大概其他的房间窗户也都锁着吧。
      “怎么这样……”
      我对这如悬疑小说一般的情况感到惊愕。这时从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不愧是警察,真快。”
      “在原先生是公安的人吧?公安不是相当就能当的吧?”
      “直江的父亲原来是公安的领导。与其说是靠实力,不如说他是沾了父亲的光。而且他自己也说了,公安的仕途比警务部和警备部要难走,那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正派人。”
      樱子小姐说着,站了起来,将手帕递给我然后向门口走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止流了眼泪,连鼻涕都垂下来了。我赶紧接过手帕开始擤鼻涕。那香甜的柔软剂的清香,让我感到了一股樱子小姐那栋宅子的气息,暂时冷静了下来。
      “我走了。跟警察打交道太麻烦了。”
      “嗯……给努力工作的在原先生造成麻烦也不好……”
      樱子小姐说着便开始穿鞋。我擦完鼻涕,镇定了一下,也追着她快步向门口走去。出门之前,我再一次回头看了看清美小姐所在的卧室,但是混乱的客厅和半开的房门挡住了视线,我没法看到她。不知为何,没看到她,我反而感到松了口气。
      “等一下——”
      虽然听到母亲叫我,但我只是说了句“之后就拜托你了”然后就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去追赶先走了的樱子小姐。毕竟,我们都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之后的工作都交给母亲,良心上也过得去。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随意使唤他是不行的啊,就算他是未婚夫。”
      “不是未婚夫,只是有婚约而已。他这人平时净干一些令人不爽的事情,我使唤他一下又怎么了。”
      “你在说什么啊?对外事务三科是对付国际恐怖组织的部门啊。”
      “你不是挺清楚的嘛。”
      “我之前用维基百科查过。”
      “唉,他做的只不过是跟父亲一样,对极左分子的肃清而已。”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下了楼梯,走上了公寓前的小路。话题从清美小姐身上远离了一些,我尝试着忘掉刚才看到的东西,但果然还是做不到。我深呼吸一口气,泪水又涌出来一些。
      “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就这么待在这里的话,会被盘问的,很麻烦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那要去我家喝茶吗?”
      “不,不用了。……正好,天气这么冷,我们到那家咖啡厅去吧。”
      她说着,指向了公寓前的一间咖啡厅。原来如此,在那里还能偷看到现场的情况。说来说去,她好像还是很在意这起事件的。我们像是要逃避疾驰而来的警车的红色顶灯的光芒,冲进了咖啡厅。


      ■叁
      靠近公寓的咖啡厅,从外面来看透出一股浓浓的普通住宅的气息,走进其中,发现确实是店主退休后将自宅改装的。虽然房子在装修后失去了生活的感觉,但依然残留着些许客厅的氛围,让人有一种到朋友家做客的感觉。
      “唉……从某种意义上说总算是可以冷静下来了……”我被店里叮铃叮铃吵个没完的门铃惊到,不禁自言自语道。
      店主夫人一定是个喜欢缝缝补补的人,从墙壁到桌面,能看见的地方都用彩色的布料装饰着。各种日用品都是具有浓浓手工风格的木制品,同时店内也摆放了各种各样的观赏植物增色添彩。无意间,我想起了清美小姐也是一个很喜欢植物的人,又要落泪了。
      “外面挺冷的吧?请随意入座。”
      白发苍苍的老店主露出一脸欢迎的微笑,指了指店内。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靠窗的座位。一落座,我便拿起了窗边放着的菜单看了起来。菜单是手写的,字写得太漂亮反而让人觉得有些难读。正在这时,疾驰而来的警车停在了公寓的门口。
      “……”
      虽然我们只是普通市民,但是如果拜托在原先生的话,多少还是能够打听到搜查状况的。不过可能的话,我们还是想自己来收集情报。尽管被警察问话会很麻烦,但果然还是应该留在现场看警察搜查啊。我突然又后悔了……不过也不一定,搜查的时候估计不会让我们旁观的。
      “要两杯热巧克力。”
      “诶?”
      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樱子小姐忽然就点单了,我抬起了头。
      “热巧克力是吧,请稍等片刻。”
      听起来那好像不是对我说的。店主记下以后,随口说着“两杯是吧”,朝我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诶诶诶……热巧克力?”
      “怎么?”
      你为什么自作主张帮我也点了啊,樱子小姐。而且还是热巧克力……虽然我这么想着,但并没有把这表示不满的话说出来。
      “……没什么……但我只要普通的咖啡就可以了。”
      我撅着嘴回答道。不料,樱子小姐却鼓起了脸。
      “我不太喜欢咖啡。闻到那种气味你不会难受吗?那种气味里含有有甲硫醇,那可是你讨厌的尸臭的主要成分哦。”
      “那也没必要两个人喝一样的吧。”
      与尸体一样的臭味……这么一说,我确实有些震惊。不过那也就是成分之一吧,饮料里还有好多别的东西呢。不管是什么,只要别给我一杯同样的热巧克力就好。我刚想反驳,樱子小姐把菜单一把拍在我面前,像是在说“你别这么说”。
      “你自己看看吧,图片里有棉花糖。
      “哈?””
      “每当我要把棉花糖放进热巧克力的时候,阿婆总会跟我抗议。”
      不就是点棉花糖吗?身为大小姐,棉花糖想买多少就能买多少吧。在超市里一包棉花糖也就一百圆左右,再高级的棉花糖也不会超过一千圆吧?
      这些疑问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已经充分传达给樱子小姐了。
      “小时候,在美国借住的家里,每次喝热巧克力都会放棉花糖。飘着的棉花糖在舌尖上溶解,那味道再美妙不过了。但自从阿婆过来以后,就总说这太甜了不允许这么吃。无论我怎么请求,她都只给我做淡淡的可可。”
      “原来是这样……不对,那你自己喝就好了为什么连我也……”
      “很好喝的啦,你也尝尝呗。”
      “……”
      好像没有什么反驳的必要了……我叹了口气,放弃抵抗。虽然又是一段自我中心式的对话,但樱子小姐其实也是好意,想要让我尝尝美味的饮料,这大概就是她的温柔吧。没办法,现在我就表现得成熟一点吧——于是我便平静了下来。反正是樱子小姐请客,我也没什么损失。
      我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情,看向窗外。在公寓楼梯下,母亲被警察围住,正在拼命说明情况。
      “来了六个人啊,看起来相当重视啊。”樱子小姐有些惊讶地说道。
      有两个警察留在母亲身边,另外四个人先上了楼梯。
      “出什么事了?”店主先端了两杯水过来,神情凝重地问我们。
      “出了什么事……大概是小偷吧……现在的社会真不太平啊。”
      我看着手工缝制的杯垫,礼貌性地糊弄了两句。
      “是啊。最近这一带有个变态,弄得人心惶惶。这大冬天的,听说有个大衣下面什么都不穿的男子经常在附近出现。我孙子上的小学对此也感到问题严重,组织了家长教师协会在路上巡逻,我女儿对此成天抱怨呢。”
      “哈……”
      “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所以也没办法。只是傍晚的时候本来就和准备晚饭的时间冲突,而且现在在外面巡逻也是挺冷的,所以我女儿总是说不方便啊麻烦啊之类的。前一段时间我的孙子发烧了,因为女儿脱不开身,最后还是婆婆赶过来的。哎呀说起来还真是kowai呀。”
      店主说的kowai不知是指“恐怖”还是指北海道方言里的“麻烦、疲惫”。虽然我分辨不出来,但好像在这个语境下哪个词都挺合适的,我也没有深究。或许是想找人聊天吧,店主一个人在那热心地说了好久,不过我并没有认真听。相比那些话,这附近存在的那个变态倒是让我的心里有些乱。
      会不会是那个变态袭击了清美小姐呢?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附近居然有这么危险的人出现。警察在干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他呢……
      我就这样默默无语,樱子小姐也端起杯子假装喝水,而对店主的话华丽地置若罔闻。终于,他说了句“水快开了吧”,然后自觉没趣地离开了。我松了口气。虽然对店主感到些许抱歉,不过再跟他说下去的话气氛会变得沉重的。
      一旁旋转的警灯,一直牵动着我的心。一闭上眼,清美小姐那凄惨的身姿又浮现在脑海里。那种苦闷的表情伴随着一股呕吐感,像是在责问我:“你为什么没有来帮我?”,让我不禁如坐针毡。
      “让你们久等了。”
      不一会,店主就端着两杯热巧克力过来了。陶制的马克杯形状有些歪歪扭扭,里面盛满了热巧克力,上面还飘着两个棉花糖。
      “请慢用。套餐里有桂皮,加点丁香、山椒或者辣椒会比较好吃哦。”
      他说完,将盛着生奶油的小碗和几只放有香料的小藤笼放在桌上,然后立刻离开了。不过他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表情,像是在好奇我们的身份。确实我和樱子小姐的组合让人感到有些怪。说是母子的话年龄太接近,说是情侣的话年龄又相差太大。而且樱子小姐是个我配不上的大美人。
      “不错,挺香的。”
      如果樱子小姐能够老老实实的话,能跟她走在一起还是挺长脸的……我如此想着,看向樱子小姐。她先尝了尝热巧克力,然后加了三勺奶油,尝了一口后又加了两勺。
      “需要加那么多奶油吗?”
      那也太甜了吧?我自己也尝了尝。热巧克力味道相当浓厚,温度也刚刚好,只是甜味显得有点淡,棉花糖的甜味甚至都尝不出来。这大概是适合搭配香料的成熟口味。虽然心智年龄已经成熟,但终究品味还是个小孩子,生奶油加两勺就足够了。虽然甜味仍稍显不足,但奶油脂特有的滑腻感确实令人相当舒服,因此我不再加别的东西就这么喝了。
      我并没有加香料。我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性格,在吃喝上都不喜欢做激进的变化。樱子小姐也没有加香料。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品味着热巧克力。我时而啜饮一口,因为并不想说话,所以也不抬头。我偷偷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了。
      “今天……”
      “嗯?”
      “今天,谢谢你陪我一起来。”
      虽然就像刚才那样不说话也挺好的,但是店主好像在偷偷地注意这边,于是我特意对樱子小姐说道。
      “你没必要向我道谢。”
      樱子小姐对我突然打破了沉默显得有些不开心,有些不满地板起了脸。不过我继续说了下去。
      “也许吧。不过,如果樱子小姐不在的话,我肯定会阵脚大乱的吧。”
      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是我一个人的话,肯定不可能像这样冷静地坐在这聊天。她的存在,对我而言必不可少——无论在好还是坏的方面。
      “……还是说我该恨你呢?”我无意识地趴在了桌上。
      “什么?”
      “因为跟你在一起就净碰到尸体啊。”
      她令我感激的同时,也是我最讨厌的一个人。
      “哈哈哈!”
      “……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樱子小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我抬头看向她。
      “想起来了。以前有个女人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同样的话?”
      “我的亲生母亲。”
      樱子小姐说着,喝了一口热巧克力。
      “……对不起,我并没有恶意。”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不,没关系的——或许,你说的没错。”
      “但是……”
      “没事啦。事实就是如此。我的脚边总是尸体云集。”
      “樱子小姐……”
      虽然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亲生母亲”是樱子小姐唯一的禁忌。我对自己又提到了个无聊的话题而感到后悔,便将自己还没怎么喝过的热巧克力默默地推到樱子小姐面前。她看着我,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虽然跟她在一起一直碰到讨厌的事情,不过我就是没办法讨厌她,一定是因为她迷人的笑容吧。说樱子小姐不善于与人打交道,倒不如说她很不会待人接物,不过我不得不承认她的笑容是相当可爱。
      “……所以说,请你别带着一次性的橡胶手套到处走了啦。”
      见樱子小姐开心地向我推给她的热巧克力里加生奶油,我觉得应该稍微反击一下,便张口吐槽。
      “为什么?这不是很方便吗?丁腈手套虽然贵一些,但是相比乳胶手套对油污和药品的耐蚀性更强,即使在不接触尸体的时候也能用。”
      她又闹别扭似的撅起了嘴,直视着我。
      “而且我又不是为了碰到尸体才带着这个手套的。在我们身边经常会出现很多骨头。我很喜欢骨头,但是又不愿意剥夺活着的生物的性命。我带着手套是为了收集动物的骨头和尸体。”
      “你这么做,阿婆会生气的吧。”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最早在路上捡到死鼬的时候才十岁呢。”
      “十岁……”
      从那么小就开始捡尸体的话,阿婆还真是挺辛苦的呢……阿婆那迅速而悄无声息的娇小身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托小姐的福,阿婆真是老了不少呢!”以前我听到这句话经常笑,但现在想想这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呢。
      在我眼里,樱子小姐虽然是个相当的怪人,但更是个令人尊敬的天才……当然我很不甘心。在樱子小姐的脑中,流淌着与常人不同的时间,也映着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一直这么觉得。人们可能将那样的人称为天才,或是怪人。但这二者的界限并不清晰。而且像我这样的凡人,被卷入他们的世界中,常会感到疲惫、焦躁、憎恶、惊讶——但有时反而会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就如同麻药一样。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然后如料想的一般在公寓前面停了下来。我经常听说已经绝无复生可能的遗体却不能运走的事。樱子小姐说,在案发现场,如果没有医生开具的死亡证明,遗体是不能随便搬动的,大概现在是医生来把遗体运走吧。
      从分配过来的急救车上下来了几个抬着担架的急救师。与楼下的警察说明完毕后,他们就上了二楼。我本来以为会更花时间的,没想到他们很快就抬着用塑料布盖好的清美小姐的遗体从房间里出来了。好美小姐抱着清美小姐的尸体哭成了泪人。之后,未婚夫桥口与警察交谈了几句。随后离开的救护车并没有开警笛——确实对于清美小姐来说,已经不用急着去做什么了。
      救护车开走以后,好美小姐像是被我母亲安慰了几句,回公寓里去了,只有桥口先生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就那样望着救护车开走的方向, 静静地,静静地,出神地望着。
      失去深爱的未婚妻,这悲伤到底有多么沉重呢。他就这么承担着我无法想象的沉重的悲痛,一个人默默地站着。仅仅是看着他,我便感到难受,于是我将视线移回店内。店主好像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一与我对上视线,忽然慌忙地将脸藏到了张开的报纸后面。
      “——她也曾是个漂亮的人啊。”
      “嗯?”
      “我说清美小姐。”
      樱子小姐喝了一大口热巧克力,带着困惑的神情望着我。
      “夏天的时候,我经常做一些割草的杂务。一般就是在母亲管理的公寓的庭院里除除草什么的,从母亲那里赚点零花钱。”
      “那还真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呢。”
      “确实,只看薪水的话确实有点少,但是顺便能赚点小钱也还不错啦。这栋公寓比较特别,附近空着的建筑用地上经常会有杂草的种子飘过来,所以这里杂草疯长。停车场啊,门口石板路的间隙里啊,连沥青路面都被蒲公英之类的杂草占领了。工作时要是实在热得不行了,我就会到这里来休息一会。”
      我指了指远处被白雪覆盖着的附近的建筑用地。那里已经被建筑公司征用了,挖土机和板房上都盖满了白雪。
      “我偶尔会碰到清美小姐……在夏天除草的时候,她有时会递给我一杯冰饮让我注意不要中暑,偶尔还会因为比较空闲而下来帮我。”
      说到这里,我回忆起了清美小姐一边说着“今天真是热呀”一边在压低的帽子下眯着眼睛遮挡强光的身影。
      “她和妹妹好美是两种人,具体来说……这个说法可能不太准确,她算是一个比较朴素的人吧。
      她总是化着淡淡的妆,配上整齐的团子头,身着简单的便服,指甲上涂着朴素的肤色指甲油。
      “我手指不够长,把指甲涂成肉色以后,手指看起来会稍微长一些吧?”
      我无意间忆起了她那有些羞涩的笑容,不知不觉就注意起了樱子小姐的手。樱子小姐的手很大,手指也很修长。指甲被仔细地修成了完美的形状,没有涂任何东西,透出一股健康的粉红色。
      “不过她并不是那种不注重打扮的人。是说她比较低调好呢,还是比较自然呢,还是说是一种不显眼的美呢……”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是什么?”
      “也就是说,她成了你自慰时的妄想对象对吧?”
      “什……!樱子小姐!”
      “不用扭扭捏捏的,这说明你很健康。我曾扫过一眼一个不知真假的统计数据,说有97%的高中生沉迷于自慰行为中。先不管比例是否真有这么高,不过至少说明自慰现象很正常。特别是你这样的少年,想象着年轻女性的阴道(cunt)射精,倒不如说作为生物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突然蹦出了一个大家不熟悉的单词。在能用英语清楚地说出女性性器官的樱子小姐面前,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或者说,是因为那露骨的说法。
      她总是平静地说着这种事。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些令人忌口的词汇,只不过是身体器官、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已。她完全没有常人那样的羞耻心。但是听到她说那些,我可受不了。
      而且,我也不想这样冒渎已经死去的清美小姐。
      “请你别再说了!”
      然而樱子小姐如往常一样不听劝阻。
      “而且我看过一篇论文,说适度射精能够预防前列腺癌,每周射精五次能够将前列腺癌的发病率降到三分之一。有的说法说自慰对身体不好,但只要不像尼采那样自慰中毒,应该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尽情地撸吧。”
      “尽情地撸……”
      我感到一阵头疼。
      “所以……我并不是那种意思。我确实对她抱有好感,但也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应该算是一种憧憬吧……而且……我拜托你了能不能对死去的人尊重一些!这才是我想说的!”
      “不管是生是死,人就是人。我怎么可能对素不相识的人抱持敬意呢。”樱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见她说得这么果断,一瞬间我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人类不是应该相互尊敬的吗?
      “总而言之!我是喜欢她的!不过不是恋爱感情的那种喜欢,而是将她作为一个人来尊敬,这样的‘喜欢’!所以请你别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樱子小姐见状,表情变得有些奇妙,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这样,反倒是我变得相当狼狈。
      “你冷静点……我并不是想要侮辱你。”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脸上流下了两行泪。认识的人的死亡带来的悲伤,这极为单纯普通的感情,樱子小姐难道就不能理解吗?樱子小姐好像这才注意到自己刺痛了我的心,换了一副充满歉意的表情,小声地说着“对不起”。
      “……发生这种事……我真的感到很震惊……我到现在还是不愿相信,清美小姐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我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调料被我震的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齐在叹气一般。
      “但这是事实。如你亲眼所见,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死去了。”
      “真的是密室吗?”
      “当然是啦。门窗的锁都锁得好好的啊。”
      “房间……被弄得乱七八糟的。”
      “看起来是个不爱打扫的女人啊。”
      “才不是这样呢。上一次我去她家的时候还整整齐齐的。那次是去她家里喝茶,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看着很舒服。”
      我回忆起了那天下午,那间跟这个咖啡厅差不多以绿色、白色和茶色为基调,充满自然气息的房间。清美小姐打开窗,因为外面正在割草,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飘了进来。她说,自然风比空调对身体有好处一些。窗帘上是由橘色、绿色和黄色组成的条纹图案,清美小姐梳理着窗帘后面的白纱帘子,微笑着问我:“你渴了吧?”
      她从冰箱里取出茶壶,向装饰着水果色圆点的玻璃杯内倒入冰凉的薄荷茶。“这茶很清凉哦,是我自己做的。”她说着,给我倒了满满一杯。确实,听说今年她在植物箱里种的薄荷获得了少见的丰收。她说虽然是第一次做,不过比预想的要好喝。
      我尝了一口。确实,这茶的清凉感渗透到了身体的每一处,让我感到很舒服。不过味道却绝对算不上美味,如果不是这么口渴的话,想必我是不会再喝了。虽然我这么想,但朝我温柔地微笑着的清美小姐美得让人感到眩目,能被她邀请喝茶令我十分高兴,于是便大口大口地将茶喝完了。我记得当时我好像确实说了“真是好喝”或者“喝茶对身体很好”这种话,清美小姐也开心地笑了,又给我倒了一杯——这是在盛夏某个再平凡不过的下午的故事。那平稳又不起眼的夏日一角。
      我和清美小姐并不是特别亲密,我也不觉得自己和她的人生有多少交点。如果她结婚之后搬走了,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了吧。
      但那就足够了。我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时,内心的某处确实是有些小小的嫉妒,但更强烈的是想她能够幸福的心情……不,是觉得这个人一定能幸福的吧。能够笑得这么温柔,涂着肤色的指甲油,招待客人喝自己做的薄荷茶的完美的人,她的丈夫不可能不珍视她吧。那时,我确信她会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由衷地对她说了句:“祝你幸福。”
      所以,她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清美小姐就这么死去,所有人都会感到惋惜。”
      所以这件事一定不是她的错,绝对。我可以肯定地断言。
      “看那一片狼藉的房间……那难道不是争斗的痕迹吗?你不觉得那个店主说的这附近的变态很可疑吗?”
      “哦?那你还是想说这是密室杀人咯?”
      樱子小姐挑了挑眉毛,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她那么惊讶。
      “……樱子小姐不这么认为吗?”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说她是病死的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着眉,樱子小姐“哈”的一声,像是在笑一般,舒了口气。
      “我告诉你一个结论吧。所谓密室杀人的诡计,都只是空谈——你还真是笨哪。”
      “什么……!”
      确实我并不聪明。跟樱子小姐在一起这么久,这我早就知道了。但是现在被她说笨的原因我却完全不清楚。
      “那樱子小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先回到基本问题。你觉得在杀人的时候,大部分人首先考虑的是什么?”
      “那……是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方法?”
      樱子小姐“啧啧啧”地咂了三下嘴——说明我答错了。
      “并不是。是要保证把对方杀死。”
      她说着,将身子深深地埋入椅子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就像在自宅的安乐椅中那样。
      “想要杀人的人,是已经到了不得不杀死对方的忍无可忍的程度了。最先考虑的是要万无一失地将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灭掉——而杀人之后该做什么则并不重要。”
      樱子小姐悄无声息地拿起了桌上的勺子。
      “明白吗?有杀人的心的话,就算是用勺子也能杀死对方。也就是说,要杀人,关键在于‘决心’与‘冲动’,而不是方法。杀人犯一般都是对受害者恨之入骨不杀不快才动手的。那是非常极限的情况。如果还留存有一些理智的话,是不会做出杀人这种愚蠢的行动的。要毁灭一个人,除了谋杀以外还有很多手段呢。”
      她说着,举起了勺子。圆弧形的银色勺面上映出窗外停着的巡逻车的警灯。看着那闪烁着的不祥的灯光,我有些惊恐地吞了吞口水。
      “换言之,只有被想杀人的‘病’附身、被其囚禁、驱使的人,才会去杀人。当然也有杀人之前准备万全的人啦。但是,单纯‘想杀人’的人呢,是不会用诡计这种不靠谱的方法的,而是会用更加简单、粗暴但能确实杀死对方的手段。懂了吗?从杀人的角度来看,如果没杀死对方就没有意义。意思就是,运用各种专业技术,模仿悬疑小说那样的奇异事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发生的。人是不会依靠赌博一样的概率去杀人的。”
      “……那,樱子小姐认为那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你又想跟我玩侦探游戏了吧?”
      “既然你说我笨,就要证明你比我聪明才行。”
      “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樱子小姐说着,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
      “诶?”
      看我跟着站了起来却一脸疑惑,她用下巴指了指窗外。我向外望去,发现警察乘上警车,从公寓离开了了。
      我急急忙忙披上外套,发现樱子小姐正向收银台悠闲地走去。
      “总共一千零六十圆。”
      店主慌慌张张叠好报纸站了起来,报出了金额。樱子小姐一边付钱,一边说“真是非常美味的热巧克力”,朝店主嫣然一笑。被樱子小姐这个大美人这么说,店主高兴得涨红了脸。
      “我选用的是法国和比利时产的Couverture chocolate,在家里调配出来的。要做出那种味道,对里面可可的含量是有要求的。此外,牛奶和巧克力也不能用火直接煮,要隔水煮那种香味才能……”
      是又想找人闲聊了吗,还是因为自己的热巧克力被夸奖了而有些激动呢,店主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但樱子小姐并不睬他,径直出了门。
      “这样啊,怪不得这么好喝。”
      我对店主充满歉意地说了句,赶紧去追已经出去的樱子小姐。回头一看,店主依然带着一副沮丧的表情。
      “请务必再次光临!”
      但在店门就要关上前,店主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喊了一句。于是我隔着玻璃对他点了点头。但是,以后大概没机会再来了吧。不管热巧克力有多好喝,特地到这边来也实在是麻烦。


      ■肆
      走上门口的马路,正好看到桥口先生和好美小姐两人也开始向前走。虽然听不到在说什么,但能看到好美小姐有些慌乱地在给谁打电话,而桥口先生就在前面几步的地方低头走着。
      “走吧。”樱子小姐说完,便跟他俩隔着马路保持一致的步调。他们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好美小姐终于打完了电话,向前小跑几步追赶桥口先生,但他并不理睬她,头都没抬一下。
      “……!”
      好美绕到了桥口面前,在大喊着什么。
      这时,正好有车经过,因此没有听见她喊了什么,她凝重的表情,像是在拼命地倾诉着什么。但桥口先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低着头。好美小姐可是刚刚失去了亲姐姐啊,你就不能对她再温柔一些吗?我对桥口稍微有些不满。
      但我忽地想起了,刚才,他久立雪中注视着离去的救护车的身影,又对自己把他想成坏人感到有些愧疚。桥口先生也是刚刚失去珍爱的未婚妻的人,所以大概没心情去安慰她。
      不只是死去的清美小姐,他们俩也失去了自己的一种“人生”。想到这里,我便不忍心再看他们。
      “樱子小姐——”
      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啊?正打算这么问她,转头一看,我惊讶地发现她却已经伸手在拦出租车了。
      “樱子小姐?”
      “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点吧。”
      “哈?要做的事……喂!”
      她说完,一下钻进了停在面前的出租车里,我也匆忙跟了进去。不知她给司机看了什么,然后说了句“请到这里去”,车子便开动了。樱子小姐“呼——”地长舒了一口气。
      “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啊?”
      “你不用管啦。我们首先来梳理一下情况吧。”
      “诶?”
      “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情,你全部说一下吧。只要是你知道的都可以说。”
      “啊……”
      “你想让我当侦探不是吗?”
      “啊啊……但是,突然让我谈谈我了解的清美小姐……”
      本来我和清美小姐也没有那么熟悉。
      “年龄?职业?”
      “这种事,我没有特地问过……”
      “随便什么都行。聊天的时候会泄露出不少信息的吧?”
      我“嗯嗯”地点着头,开始试着从和清美小姐那么多次的对话中回忆出什么来。
      在公寓前相互打招呼。一起除草。短暂的喝茶休息时间。夏夜,在神乐的河畔烟花大会上,偶尔碰到她在小吃摊上买煮玉米——那时,她穿的不是可爱的天蓝色或粉红色,而是一套全黑的和服,透着一股与以往不同的妖艳的感觉,让我心跳加速。
      “……她的年龄我不是特别清楚,大概和樱子小姐差不多,或者更大一些。去年年末时碰巧遇到时,她轻描淡写地向我宣布了结婚的消息,还笑着说‘算是赶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任务了’,所以她大概是在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之间吧。”
      和服的事情不说也没事吧。我姑且把推测出的年龄告诉了樱子小姐。
      “用现在流行的词来说,她也算是‘Around Thirty’吧。”
      “职业好像是药剂师,我似乎听她说过她在那附近公交车站前的药店工作。她还说距离近,午饭可以回家吃,真是太方便了。”我的目光飘向窗外,目送着开往旭山动物园的无障碍公交车远去,又加了一句。樱子小姐听了,点了点头。
      “药剂师啊。原来如此——其他还能想到什么吗?”
      “其他的……嗯,我们真的没有那么熟悉啊。”
      “什么都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行,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小事啊……啊对了。她好像本来是希望能开一家花店的。”
      “花店?”
      “嗯。不过她的体质不能长时间接触水,否则会脱皮。只是在自己家里种点景观植物就已经够她受的了。”
      “景观植物啊。这么说来,她房间里有好多盆栽呢。”
      “确实,我母亲曾说从她那里拿过几盆回来,那几盆都培育地很好。大概她是个真心喜欢花的人吧。”
      那天喝到的并不好喝的薄荷茶,应该也是她自己培育的。那些花花草草,在她死了以后该由谁去照顾呢?如果有人能悉心栽培让它们不枯萎就好了。如果谁都不愿意要的话,干脆搬到我家来吧。虽然我没有养过花,但在网上简单搜索一下应该就知道了,还可以向母亲和阿婆请教修剪技巧。总之,我想代替她好好照顾这些残留下来的生命。
      不过说真的,那并不美味的清美小姐自制的薄荷茶,现在我却非常想喝。
      “……”
      我假装欣赏窗外流动的景色,悄悄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看了看手机,已经下午四点了。母亲给我发了好几条邮件,不过我并不打算看。
      “未婚夫是眼科医师吧?”
      “好像是的。”
      “妹妹也在同一家的医院工作。”
      “是这样吗?……啊,对,她说过就在那边的医院工作。”
      “而且,两个人之间有不伦的恋情。不过,还没有结婚的话,这只能算是脚踏两条船吧。”
      “诶——诶?”
      眼泪还没有干,所以我的脸依然对着窗外。我随口答了一句,思维却因她这句话而突然停滞了。
      “诶!?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
      “他们不是在房间里搂在一起么?”
      “说那是搂在一起不如说是因为震惊而抱在一起好么!你说话太跳跃啦!”
      真是的,说些什么啊。我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躁,责备着樱子小姐。但她又一次嘲笑起我来。
      “一般来说,对于既是自己上司,又是未来的姐夫的男人,不管动摇地再厉害也不会就这么抱上去吧?这里可是日本,并没有像欧美那样有深厚的拥抱传统。而且男的被双手环抱后也毫不犹豫地回抱她。”
      “诶……”
      “我们两个算是关系比较好了吧。但如果我这么抱住你的话,你会也毫不犹豫地抱紧我吗?”
      被这么一问,我一时答不上来。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就算是熟人,如果要与异性有身体接触,多少会感到有些犹豫吧?就我来说,如果突然被樱子小姐抱住的话,肯定会很惊讶。实际上,刚才只是被摸了一下脸都让我感到脸红心跳。
      “但是,这也有可能是人与人有差异吧?就凭这点就说他俩又不伦关系也有点太……”
      “是这样吗?他们之间应该是有肉体关系的吧?”
      “或许只是他们比较亲近……而且,说不定成熟男人对此有抵抗力呢。”
      “男女之间,再怎么亲密也是有隔阂的吧?姐妹之间DNA有25%是相同的。每个人都有50%的DNA来自母亲,另外50%来自父亲。所以来自父母的DNA在两个人身上有25%是一样的。稍微看一下就知道,姐妹俩的体型相差很大。因为即使DNA相同也不一定会生长成相同的身体。所以姐妹俩阴道的样子也应该差别很大吧。”
      “樱子小姐……”
      “尤其是妹妹还长着一副诱惑男人的身体。而且,明明在医院工作,她却喷着香水。虽然可能在眼科管得不这么严,但她也是个为了引人注意而敢于铤而走险的人吧。”
      “香、香水,不能喷吗?”
      年轻女人喷香水应该是很正常的。
      “你碰到过浑身香水味的护士吗?”
      “啊……”
      我再一次答不上来了。说道医院,只能想起医院特有的酒精味和消毒水的味道。在那工作的人当然也是这样。这么一说我似乎记起了好美小姐身上那股甜甜的香味,于是便没有作声,只是叹了口气。
      “清美小姐与未婚夫之间邮件的内容,妹妹好像也很清楚。就算是姐妹,与未婚夫之间亲密的消息也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吗?难道不是在他发邮件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看吗?她大概在心里偷笑,结束的不是工作,而是与自己的啪啪啪吧。”
      “怎么会……”
      因清美小姐的死,心中充满悲痛的好美小姐和桥口先生孤寂的身影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不会那样的吧……”
      我不愿想象他们居然是那种关系,但与此同时,樱子小姐那生动的话语又让我不禁去妄想他们二人不诚实的一面。
      “此外,她的死亡时间也很奇怪。”
      “死亡时间?”
      “我们去的时候大概死了没过24小时——你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怪了?”
      “妹妹说的是‘明明前天还那么有精神的。’”
      “如果死了没过一天,那么前几天看到她健健康康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是一小时前见过的话,那我会觉得很奇怪。但如果是前天见到的,那时候清美小姐还活着呢,一点都不奇怪啊。
      “如果说尸体起来移动了,那倒会让我吓一跳。”
      “是你的话,你会因为姐姐顶多两天联系不上,就跑到她的公寓去,还让管理员把门链切断吗?”
      “诶……?”
      “如果是一周或者一个月联系不上倒还有可能。不过这才仅仅两天。”
      “啊……好像是啊。”
      只有两天啊。这么一想,我最后和哥哥发邮件联系是在两周以前了。男人之间可能这也挺正常,并不是说我们关系很差。一般我们联系都是因为有事情,但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的话,信息发出后等两天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两天也就是四十八小时而已。所以就算姐妹间关系再好,这么短的时间没联系上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这么说起来,确实挺奇怪的……而且……”
      “而且?”
      “我有这种感觉……好美小姐……似乎已经猜到姐姐已经死了。”
      我小声说道。樱子小姐也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恐怕,妹妹是碰到了一些事,让她对这两天没能和姐姐取得联系感到不安,预感姐姐是不是死在房间里了。”
      “那个死亡时间没弄错吧?”
      “不能说百分之百确定,不过考虑到最近的气温、她的体型和那间房的朝向,尸体的腐烂还不是特别厉害。我不是专业的验尸官,没法下结论,不过从角膜的浑浊程度、尸僵扩散至全身这些事实来看,大概在死后12~24小时吧。至少她前天还活着。尸体又不能动,如果妹妹没有说谎的话,她是不可能已经死了两天以上的吧?”
      樱子小姐最喜欢骨头。从结果上来说,虽说她与尸体变成骨头前的阶段接触比较多,但并不是要拿去做人骨标本。确实,樱子小姐经常出入她那唯一敬仰的叔父的实验室,在这方面她的知识比我这样的普通人要多得多,不过她并不是专业的。不管怎么说,这次清美小姐肯定没死多久,这件事可以确定。
      “嘛,大概是和桥口的关系被姐姐知道了吧。有可能她也接到了姐姐发来的暗示要自杀的邮件。”
      “为什么要自杀呢?!这样妹妹不是会变得很可疑吗?还是说,是未婚夫……”
      “你想说他在偷情的事情暴露后把她杀了?”
      樱子小姐做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我不觉得这毫无可能性。樱子小姐你不是也看到了那间满地狼藉的房间了吗?”
      “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难以理解的现象。”
      我并不是想怀疑好美小姐和桥口先生,但那乱成一团的房间实在是让我无法释怀。
      “那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吧。”
      “诶?”
      “妹妹或者未婚夫杀了清美小姐,这就是你设计的剧情呗。”
      “剧情……”
      被樱子小姐这么一说,我一下语塞了。但就像我的身体里有骨头一样,事件的背后一定也有真相。清美小姐的死,在这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因此我首先要再梳理一下心中模糊的想法。
      “……让人在意的首先是房间。房间里很乱,完全不像是清美小姐的房间,但是仔细看一下会发现并不是垃圾扔得到处都是这样的不整洁。换言之,我认为那是清美小姐和某人争斗留下的痕迹。我也考虑过会不会是盗窃犯的做的,但是钱包里的钱还在,这么想不合理,所以就把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嚄~”,樱子小姐的声音。不知是在嘲笑我呢,还是对我的推理表示佩服,因为在这两种语气下都挺合适的。这让我感到一点不安。
      “既然发生了争斗,说明她当时还是清醒的。所以我认为并没有使用安眠药之类的药物。身上没有流血,所以杀人方法或许是殴打或者勒死这一类的吧?”
      我想起,她漂亮的衣服在床上散乱着。她的胸口虽然被扯开了,但是并没有流血,我也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呢?我开始在记忆里搜索——对了,与房间内部的凌乱不一样,门口特别整洁。所以当时打开里面的房门的时候我会如此震惊。
      “门口很整洁。鞋子并没有乱,不像是不认识的人强行闯进去的。这样的话,犯人应该是被清美小姐请到家里去的——就是说,可能是桥口、好美,或者我们不认识的某个人。所以那附近变态作案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此外……对了,那人应该头脑很好。也有可能是对推理小说比较熟悉的人。”
      “为什么?”
      “若不是那样的话,我认为是用不出密室诡计的。”
      我断言道。这时,樱子小姐突然笑了起来。
      “你……你在笑什么!”
      虽然我大声地质问她,但樱子小姐好像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又接着笑了一会。司机不知发生了什么,通过后视镜看着我们这边。我感到相当不爽。
      “请你别再笑了。我说错什么了,有这么好笑么?”
      “听到这个怎么能不笑呢?”
      樱子小姐又“咕咕咕”地低声笑了几声,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那请你说明一下……”
      我失望地再一次要求道。樱子小姐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在位子上重新坐好。
      “你仔细考虑一下,犯人为什么要制造密室?”
      “哈?”
      “制造密室的理由。”
      “是为了……能不被逮捕?”
      “你傻么?当然是为了看起来像是事故或者自杀啊——用密室这一条件来消除第三者参与案件的事实。而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杀人的案件,制造密室有什么意义?”
      “那,那是……大概是想扰乱搜查,之类的……”
      “我真是无语了,你这笨蛋。既然知道肯定有第三者参与的话,密室就失去了意义。不管门开着还是关着,只要是杀人事件警方就会展开搜查——当然,幸运的话,也会碰到些消极怠工的人也把密室杀人当作自杀草草结案。”
      樱子小姐故意长叹一声。为什么特意说到这些东西呢?听到那明显能感觉到失望的叹息声,我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你能说说密室是怎么做出来的吗?不说钥匙,门链你怎么说明?你觉得是把门链的上的金属环先拆了一个然后又恢复原状了吗,还是把拆下来的锁扣在关门的瞬间用强力胶粘上去了呢?”
      “我不知道,应该总有办法的……吧……大概……”
      这么回答着,我也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推理”是多么地漏洞百出。
      “不知道也没关系,方法不明也没问题。但这又怎么能避免犯人被逮捕呢?难道不知道犯人的逃走方法就不能逮捕他吗?——不是这样的吧。根据遗体状态、遗留下来的物品,周边居民对于可疑人员的的证词……这些各种各样的证据都足够提起诉讼。警察有时候也会用些强硬的手段。只要收集到这些证据,根本不用管密室也能够逮捕犯人。”
      “但你看,她死的时候表情那么痛苦!”
      已经够了。樱子小姐,正如你所言,我是个笨蛋——即便如此,她死去时的面容,让我怎么都无法接受。那真的是极为痛苦的表情。已经完全看不到生前清秀的容貌了,完全是充满痛苦的表情。
      “你想说,如果不是被人杀害的话,死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吗?”
      “是的……那表情能明显感觉到懊恼与愤怒之类的情绪!所以……绝不会是自杀的。我不认为仅仅是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就会让她的尸体变成那样!”
      这就是我的结论。她死前痛苦的表情与生前美丽的容貌,这巨大的反差让我否定了她的自杀。乍看之下她的一生很短暂,但她那温柔的内心中确实具有傲骨,我能感觉到这一点。她确实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拥有不可侵犯的强硬。所以我不觉得她会因为被恋人背叛而对这个世界绝望,更不认为她会因此而放弃一切,终结自己的生命。
      “不管樱子小姐的推理怎么样……我都觉得清美小姐不会自杀,她应该是更坚强的女人——对了,能不能这样想?比如,被未婚夫或者好美杀死的清美小姐,还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她为了保护那个已经离开现场的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门链挂上伪装成了密室。一定是这样的。清美小姐就是个如此无私的人。”
      我又一次果断地下了判断。
      “接着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寝室,痛苦地死去了?”
      “恐怕是这样。就清美小姐而言,实在不能想象她会自杀。”
      “……并不只有绝望才会让人选择死亡哦。”
      樱子小姐沉默地盯了我一会儿,这么说了一句。
      “那你是说你解开了她的死亡之谜吗?”
      “那是警察的工作。有点水平的搜查员和医师,适当地做些调查的话,就能发现真相吧。我没有必要非得把真相说出来了。”
      “你别找借口了!明明很有自信的样子。”
      现在还说这种话来逃避真是太卑鄙了,我瞪了樱子小姐一眼。她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投降似的开口了。
      “首先,有没有发生过争执,通过验尸就能知道了,比如有没有争斗造成的创伤,以及抵抗的痕迹。屋子被弄得那么乱,清美小姐应该不是毫无抵抗地被杀死的吧?衣服上有可能沾有犯人的头发,死前也可能拼命地抓挠了对方,这样留下犯人的DNA的情况也是很多的。”
      “犯人的、DNA……”
      “现在是是一个连强奸犯都会使用避孕道具的时代哦——不过,用梳子梳理一下被害者的阴毛的话,经常能发现脱落下来的犯人的阴毛,因此而将犯人逮捕归案的案件也不在少数。如果你想要实施这样的犯罪的话,我劝你先把自己的阴毛剃干净了。”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啊!”
      “嘛,我也觉得并不是那么残暴的人。”
      她又开始“哈哈哈”地笑起来,令我十分不快。自己被嘲笑倒还没什么,但她这种说话不经大脑的性格却让我感到生气。不过,樱子小姐的就喜欢这样,总是说一些令人讨厌的东西。她会靠这些话语来试探对方的反应,窥视对方的内心,进而控制对方的情绪。
      “好了,请回到刚才的话题。”
      为了不落入她的陷阱,我拼命保持冷静地说道。樱子小姐感到无聊地撅起了嘴。果然我一生气,她就乖乖地打住话头。
      “好吧……”
      樱子小姐发出了一声嫌麻烦但是无可奈何的叹息,做出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她的身上没有看到血迹及显眼的外伤。”
      “是不会留下伤痕的方法吗?”
      樱子小姐缓缓地摇了摇头。
      “如果要杀死顽强抵抗的对象的话,用刀捅,殴打或者勒杀比较好不是么?但是却没有看到外伤,也没有勒痕。如果是窒息死亡的话,淤血以及眼球上的点状出血这些现象也没有出现。”
      “那,难道是病死吗……?”
      “谁知道。”
      樱子小姐耸了耸肩,特地做出了束手无策的姿势。
      “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屋子里会乱成那样呢?”
      “可能是歇斯底里吧——我们现在就是去确认这一点。”
      “确认?”
      这时,我再一次在意起出租车带着我们去往何处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我们这是去哪啊?”
      我随口一问,樱子小姐却并没有回答,而是给我看了看夹在指间的一张门票一样的东西。
      “植物园?”
      那是市里植物园门票的票根。

      ■伍
      那个植物园是被称为北彩都朝日川开发项目的车站周边开发计划的一环,去年刚刚建成。园内培育着各种日本的植物,不过主要还是旭川的本土植物。
      虽然旭山动物园的大热带来了大量的观光客流,但旭川却还是老样子,车站前人流稀少。相反,周末,郊外的大型超市的停车场却一直爆满,本地居民都集中过去采购。为了打破这令人遗憾的现状,各种开发项目应运而生,但都没有明显的效果。这倒是符合讨厌变化的旭川市民的风格。同样,新建的这个美丽的植物园,也像其他项目那样完全吸引不了目光。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清美小姐的钱包里有一张日期是昨天的植物园门票。”樱子小姐泰然自若地说。
      “诶!?”
      “这样做不行吧!会妨碍搜查的!”
      “因为我对此很在意。只是拿了张票而已嘛,没事的。”
      樱子小姐又如往常一样做出了不合常理的举动,令我一时惊慌失措。确实那只是一张撕下来的纸,但那也有可能是关系到逮捕犯人的重要线索。
      “说要知道真相的不是你吗?”
      “就算是这样!”
      那也有可做和不可做的事啊!我正想立刻回去跟警察道歉,至少想让在原先生帮忙补救一下,这时,出租车正好开进了植物园的入口。
      “总之,那张票必须还回去。”
      我不想直接用手接触到门票,便将手缩进夹克的袖子里,隔着袖子从樱子小姐那里将门票拿了过来。为了不沾上指纹,我又把它用纸巾小心地包好,放进了钱包里。
      “你老是注意这些小事,真烦人呐。”
      樱子小姐烦躁地说道,开始付钱给司机。我觉得樱子小姐真是太过粗枝大叶了,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明明为了取出骨头可以持续几个小时完成精细的操作,为什么对那以外的东西就这么不认真呢。我叹了口气。
      “喂!等一下!樱子小姐!”
      我们还是先下了车。当我还在烦恼这张票该怎么处理时,樱子小姐已经快步走向了售票处。
      “马上就要闭园了啊。”
      我看了看宣传板,到闭园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如我所料,卖票的大妈也提醒说马上就要闭园了,但樱子小姐简短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后,买了两张票。
      “我们要去哪?”
      樱子小姐看了看跟票一起给过来的宣传册,又向某处迈开了脚步。路边展示的各种各样的植物她连瞧都没瞧一眼,不做任何说明地径直朝温室走去。我在后面拼命追赶着,感到相当烦躁。
      “樱子小姐!”
      “我要找不耐日光的花。”
      “不耐日光的花?”
      “啊,就是这里。”
      她刚说完,就停下了脚步,指着房屋入口处的牌子说道。
      “避光植物百科(全国)?”
      樱子小姐听我读完,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嘎吱”一声推开了通向室内的门。一阵温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将我们围住。为了模拟不受阳光照射的环境,房间里相当昏暗,各种植物的名牌上特地采用了荧光涂料。樱子小姐正在一株一株地确认盛开着的花和植物,看来她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就是这个。”
      樱子小姐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
      在她脚下,密密地生长着一种较矮的植物。卵形的叶片周围带有些锯齿,还长着不少像是黑色的蓝莓一般的果实。叶子看起来有点像紫阳花,是一种我不认识的植物。
      “走野老……?”
      说明板上写着“走野老(Scopolia japonica Maxim日本莨菪) 茄科”,在植物边上有一个警告牌,上面写着“危险,勿碰”。樱子小姐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次性的手套戴上,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组成一个类似夹子的形状,毫不犹豫地伸向了那黑色的果实。
      “这边写着不要碰诶。”
      “是啊,因为有毒。”
      “诶?”
      樱子小姐自然地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拨开叶子,仔细地确认着有没有被摘下果实的枝干。
      “你在做什么呢?”
      “我要验证我的猜想——啊,就是这个。你来看看。”
      樱子小姐示意我看她的手边。
      “这里有果实被摘掉的痕迹是吧?”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虽然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不过仔细看她的手边,确实能看到枝上留有果实被扯掉的痕迹。
      “这……表明什么呢?”
      我这么一问,樱子小姐摘下了一个可能因为过度成熟而开始枯萎,表面起皱的果实,放在掌心让我看。
      “虽然这玩意看起来像蓝莓,但它其实有剧毒。孩子吃几粒,大人吃十几粒就会死亡。”
      “十几粒……诶?”
      我不断念叨着,背上传来一阵寒意。
      “难道说……清美小姐就是因为这个?”
      “恐怕是这样。”
      樱子小姐点了点头。
      “这是颠茄。”
      “颠茄?这个?”
      这么一说,我才终于明白了这植物的真身。说起颠茄的话,是与“继母的毒乌头”齐名,在悬疑小说里经常使用的一种毒药。
      【继母的毒乌头:在古罗马,乌头有时也被成为“继母之毒”,因为这种毒草经常被继母用来杀害丈夫的亲生儿子。——译者注】
      “是的。因为这里种的是日本品种,所以花完全不一样。但毒性基本上是一样的。”
      听了她的话,我感到双腿脱力。于是我深深地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膝盖中。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清美小姐是因为这种植物而死的?”
      “在这种植物的中毒初期,会因为谵妄和幻觉而精神错乱到处乱走。‘走野老’名字里的‘走’字就是这么来的。”
      “谵妄……”
      【谵妄:是指一组综合征,又称为急性脑综合征。表现为意识障碍、行为无章、没有目的、注意力无法集中。通常起病急,病情波动明显。该综合征常见于老年患者。患者的认知功能下降,觉醒度改变、感知觉异常、日夜颠倒。谵妄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由多种原因导致的临床综合征。——译者注】
      啊,原来如此——
      “所以,那一片狼藉的房间其实不是与人争执造成的……”
      “就算是与人争执,应该也是只有她自己能看见的某人吧。”
      “那这样的话……”
      我还没说完,樱子小姐“砰”地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一抬头,发现樱子小姐蹲在我身边,与我四目相对。我迷惑地眨了眨眼,不知她为何要敲我。只见她在左眼太阳穴的位置,用手指磕了两下
      “诶?”
      “是眼睛告诉我的。”
      “眼睛?”
      “你不觉得她的瞳孔看起来有些异常吗?”
      “我没发现……”
      虽然我这么回答,但她双眼大张着,瞳孔上像是盖了层什么东西一样有些浑浊,这我确实观察到了。
      “她的瞳孔是散大的。”
      “瞳孔——?”
      “她的角膜已经开始浑浊了,这点可能难以发现,不过瞳孔确实是散大了。这是典型的颠茄中毒症状。”
      “……”
      “未婚夫是眼科医生,没错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思考着。
      “以前,有贵妇人为了让自己的双瞳看起来更漂亮,会使用颠茄。她可能在聊天时从未婚夫那里听说过这些事。她自己又是药剂师,当然很清楚阿托品的作用。说不定她也跟你一样是个喜欢推理小说的人呢。”樱子小姐向我说明着。
      【阿托品:从颠茄和其他茄科植物提取出的一种有毒的白色结晶状生物碱,主要用其硫酸盐解除痉挛,减少分泌,缓解疼痛,散大瞳孔。——译者注】
      从樱子小姐身后,传来了背景音乐一般的闭馆通知,离别的华尔兹从扩音器中缓缓流出。那悲伤的旋律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不知这是计划还是偶然。大概喜欢植物的她只是到这里来散散心,偶尔看到这种果实,然后一时冲动。也有可能是很久以前来的时候就记在了心里,或者是这植物给她带来了暗示。她的未婚夫可能也已经有所察觉——顺便说一句,这种植物的花语是‘沉默’。”
      “沉默……”
      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词语居然这么悲伤。
      “总而言之,她昨天到这里来了,然后偷偷将这种果子带回去,在房间里吞下去了吧。但是要一口气吃下致死剂量那么多也并不容易。但她是药剂师。可能是把果子放进了空胶囊里,然后服用了确保自己能死的量吧。症状在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后才发作。”
      “那……”
      “她服下了致死剂量的果实后,想必经历了相当痛苦的谵妄过程吧。胸口被抓挠成那样,那痛苦的表情也能得到解释。……不过从她几乎没有呕吐这一点来看,可能前几天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她有些小便失禁,却没有大便失禁。或许她为了让自己死得不那么难看,前几天特地将肠胃都清空了然后才自杀的。”
      砰。樱子小姐又拍了拍我的肩,我跟她一起站了起来。
      “如果自杀也算是杀人的话,这确实算是密室杀人。她为了不打扰任何人,把自己的屋子好好地锁起来了。真正想死的人都是这样的。估计,再搜查一下应该就能找到遗书了。”
      “那么……”
      果然,清美小姐还是自杀,你是这个意思吧?——但我并没有问出来。
      “……你真的觉得‘他杀’会比较好吗?”
      “毕竟,自杀……没有比这再令人伤心的事情了……”
      当然,并不是“他杀”我就会高兴。但现在的结论,太让人难受了。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捂住了脸。
      “这样吧。虽然这个假设有多少意义我并不清楚,但我问你,如果你是清美小姐,你妹妹和你的未婚夫有着异常的亲密关系,你会怎么做?”
      “我会斥责他们,然后让他们分开,这比自杀要好得多!”
      因为错在他们不是吗!我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而樱子小姐只是眯着眼看着我。
      “人类的感情,越被阻止反而会越强烈。死灰复燃也是有可能的。只靠将他们分开是不能将过去的感情抹消的。一辈子都要提防着自己的妹妹,这样的婚姻生活当然难以忍受。”
      “那分手不就好了……她明明能找到更好的人。”
      “确实是。但如果她自己不希望这样的话呢?”
      樱子小姐眨了一下眼睛。
      “知道了自己爱着的男人背叛了自己,她却依然爱着他,因此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话呢?”
      “……所以,她就抽身离开,自杀了吗?”
      “哈哈哈。”
      她又突然放声笑了出来。
      “樱子小姐……”
      我没心情去责备她,只是怔怔地听着她的笑声,呼吸着室内潮湿的空气。
      “她哪是抽身离开了,她靠这方法才终于将那个男人握在了手中啊。”
      “这是什么意思?”
      “遗书可能已经被警方发现了吧,但是那里也不一定会写自己妹妹和未婚夫的关系,不过医院的同事应该已经对他们的关系有所察觉了吧——总之,如果不是太无耻的人,为了保持作为遗属的体面,未婚夫和妹妹两人现在的关系将难以维持下去。他们也有可能有一个人或一起被开除呢。不过既然都到了要结婚的份上,未婚夫对死去的姐姐也不可能是毫无感情的。各种各样的自责与后悔,会给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断地泼凉水。实际上——你刚才也看到了吧?他们玩火玩过了,把自己都给烧到八百度了呢。”
      “……”
      火葬的温度好像是八百度。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樱子小姐又发出了咕嗤咕嗤的笑声。我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想再听了。樱子小姐看着沉默不语的我,可能觉得有趣又好奇,但也不再说话了。这之后,我们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这个温室。
      外面已经全黑了,并且开始飘雪,穿着外套还是有些冷。咕、咕、咕,我们在新铺的雪道上静静地向前走,忽然樱子小姐开口了。
      “死者不会说话,也不会找借口——正因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在辩论中赢过它。它们明明如此雄辩,却总是自作主张地不听我们生者说的任何话。”
      走出植物园,眼前的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其中一辆突然转弯,慢慢开上了一条小路。那慢慢悠悠移动着的灯光,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去奶奶家看过的放河灯——那光芒令人悲伤。
      “你觉得这结果很悲伤吗?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清美小姐是个狡猾而自私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无论在哪,都会用暴力、强硬而无理的方法掌握未婚夫的心。倒不如说她是个令人害怕的女人,她会像毒药一样,一步一步地腐蚀别人的内心。”
      樱子小姐的话从我耳旁飘过。
      “……是这样的吗。”
      我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追赶樱子小姐。
      “死亡确实是一个人的事——但这会令他人感到悲伤。”
      我仰起头,雪白轻柔的雪花,轻轻地落在我的眼皮上。很凉——但很快便融化了,像泪水一般从我脸上滑落。
      “对自己重要的人、深爱的人,我觉得她肯定是,不愿意当面去对质、去责问他们吧。”
      樱子小姐不明白也没关系。
      虽然我和清美小姐并没有那么熟悉。
      但我想,这一定是她的真实想法。
      “清美小姐一定,是一个内心也清秀美丽的人吧。”


      ■终
      那天,我在北海道本地的夜间新闻里看到了对清美小姐事件的简短报导。
      新闻里说自杀和他杀两者都有可能,但是在第二天的晨报上,在某个角落里刊登了确认她是自杀的消息。
      几天后,从消息灵通的母亲那里听说了好美小姐从医院辞职的事。
      “我真是吓了一跳呢,没想到那两个人居然有一腿!”——母亲瞪圆了眼睛跟我说,但我一点也不惊讶。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事了,也不想再去那间公寓下面除草。因为,无论多么炎热都会请我喝薄荷茶的人已经不在了。
      本来我和清美小姐的人生,就只是萍水相逢。结果,在她生前与死后,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不,变化还是有的。
      现在我的房间里,有一株叶片带斑纹的常春藤,以及一个种植薄荷的植物箱。但,只有这些。现在是这样——大概,以后也会是这样。

      之后又过了几周,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短新闻。当时我正要给塑料模型进行涂装,才发现那已经是三天前的报纸了。
      这是……

      《失去未婚妻的医师死亡,自杀的可能性极高》
      某月某日,附近居民报案说忠别川河堤附近有一台可疑车辆停在那里,在车内发现了在市内上班的桥口武义(35岁)的尸体。
      现场未发现遗书,但在车内发现了烧炭的痕迹。考虑到他的未婚妻上个月死亡的情况,警察判断自杀的可能性很高,正在谨慎调查中。

      我拿着塑料模型,双手颤抖不已,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悲伤,或者是愤怒。
      “……早知如此,为何当初不对清美小姐再珍惜一些呢。”
      脑中闪过那天在大雪中久久伫立着的桥口先生的身姿,我不禁流下了眼泪。
      如果你知道自己会后悔,知道后来无法补救,那为什么要做出那么愚蠢的举动呢?
      既然你爱着她,又为何要背叛她?
      孤身一人的好美小姐,又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情活下去呢?
      清美小姐,对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到天国里能幸福地活着,虽然我最讨厌这种虚伪的话,但我依然在心底由衷地祈祷他们两人的灵魂能够获得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骨其贰 头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5-19 09:40 编辑

      ■壹
      现在是五月的第三周。长期盘踞旭川的冬将军终于撤退了,树木都争先恐后地发出了新芽绿叶。千岛樱上开满了乳白色的花朵,预示着初夏的到来。我现在正坐在樱子小姐驾驶的雷诺新Kangoo上,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窗外流动的景色在阳光下也非常美丽。在北海道以南的地方,樱花都是在结业式或者开学典礼那段时间开花的,但在北海道却要到黄金周前后才开花。因此当人们说到“樱花开了”的时候,相比春天给人们更多的是生机勃勃的夏天的感觉,让人兴高采烈不禁想要出门踏青。
      【黄金周:日本“黄金周”从四月末到五月,依次相邻的几个节日分别是昭和之日(4月29)、宪法纪念日(5月3日)、绿化节(5月4日),和5月5日的儿童节——确切地说是男孩节,而这一天也是日本的端午节。很多公司都会在那期间暂停营业,让员工可以休足一周,很多日本人也会借此机会到海外旅行。】
      虽然在北海道数量最多的樱花是染井吉野,但原本生长在北海道的是千岛樱、虾夷山樱、霞樱和深山樱这四种。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千岛樱。千岛樱在染井吉野凋落后开花,会给人开花时间很长的印象。在花苞和刚开放的时候还是鲜艳的红色,到了凋谢的时候就变得雪白,让人感觉纯洁无暇。
      其实我对花了解得并不多,但樱花除外。我外婆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她非常喜欢樱花,所以一提起樱花,我就会想起以前外婆抱着我,指着樱花温柔地教我“这是虾夷山樱”的场景。大概我也因此才将在这种好天气出来兜风赏樱视为最好的享受——就算司机是樱子小姐。
      “……你怎么了?”
      我不自觉地看着身边握着方向盘的樱子小姐,她略带狐疑地瞟了我一眼。
      “没什么。我以为你不会开车呢。”
      “是这样吗?”
      “因为你总是叫出租车啊。”
      她是位大小姐,但并没有管家,也没有专门的司机。樱子小姐出行一直都是乘出租车。所以别说她有驾照了,连她有车我都是刚刚知道。
      “去年,我毁了一辆车。”
      “出了交通事故吗?”
      “不,是因为鹿。”
      “鹿?你撞到鹿了吗?”
      在野生动物突然冲出来的情况下,令人们最害怕的就是出现一头鹿了。不仅出现的速度快,而且体型巨大,一旦撞上,车子肯定报废……这样的事故并不少见。那可真是严重的事故啊!我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但樱子小姐无视了我的表情,耸了耸肩。
      “并不是事故。在盛夏的一天,我在路上看见了一具鹿的尸体,用车运了回来,但当时气温很高,腐烂得很快。”
      “诶……”
      之后的事情不用说也能猜得到。
      “因为是野生动物,所以身上带着的跳蚤和蜱螨之类的虫子都留在车里了。除此之外,腐烂的臭气也一直没法除掉。我倒是不介意,但是阿婆和直江总是念叨这事,没办法我只好把车扔了。”
      “那当然了,那样的车谁都会讨厌的!一般人跟樱子小姐不一样,是受不了尸体的臭味的!”
      而且居然还有跳蚤和蜱螨……听到这里我顿时感觉身上一阵瘙痒。对尸臭没有反感的樱子小姐撅起了嘴,好像对弃车感到相当不情愿。阿婆倒是没什么好担心,但我眼前浮现出了一边被樱子小姐喝斥着“尸臭有什么好怕的”一边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在原先生可怜的身影。
      “哎,冬天我也不怎么出门,所以坐出租车就好,不过坐出租车的话就不适合捡骨头了呀。即使只是一只兔子,司机也会因为有味道而拒载。”
      “那当然了。”
      “因此我买了台新车。”
      “诶~”
      但是车主是樱子小姐的话,这车总有一天会落得同样的下场的吧?我这样预想着。刚买的车坐起来非常舒适,我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合上眼。这车在市里面见得不多,确实有樱子小姐独特的气质,而且坐起来非常舒服,我非常喜欢,所以我在心底由衷的祈祷樱子小姐不要再把腐烂的动物搬上来了。
      “那今天是你一次开这辆车咯?”
      “是啊。所以如果因为开不习惯出了事故你也别恨我呀。”
      “……”
      “开个玩笑。”
      “请不要再开这种吓人的玩笑了。”
      不过樱子小姐的驾驶技术比我想象的要好。当然这也跟车子比较舒服有关,但樱子小姐本来就比较手巧,运动神经也不差。平时不为出行烦恼的樱子小姐的驾驶技术比开了十几年车的我母亲还要好,让我感到安心。
      晴朗的周日上午,我就这样在樱子小姐的爱车中度过了。
      “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呢?”
      “增毛镇。”
      “增毛啊?”
      “我想去海边。”
      “海吗……不错啊。”
      原来如此。开着刚到手的新车去海边兜风,虽然这很普通但是就樱子小姐来说倒算是个不错的选择。特别是对我们这些被山包围的旭川居民来说,嬉水都是在河里(旭川有河),海是一个特别的地方,令人雀跃不已。
      晴空、新车、樱花、大海——我被这些美妙的词语鼓舞着,心情一阵大好。但后来想想,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不禁觉得自己好粗心——坐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樱子小姐。事情怎会开开心心地圆满收场呢?
      任何时候都不该忘记这一点——樱子小姐总是将尸体呼唤而至。


      ■贰
      增毛镇位于北海道西北部,在留萌市南方,距离旭川约两小时车程。
      镇上大约有五千人口,是有名的渔业和水果产地。
      这个镇好记的名字经常引发人们的讨论。实际上“增毛”这个名字来自于虾夷语,意为“海鸥聚集之地”。以前海上有很多海鸥,鲱鱼的捕获量也很大。但现在一说起增毛,大家都会先想到虾。据说增毛的牡丹虾捕获量是日本第一。说起弹性十足鲜嫩美味的甜虾,它们的包装袋上产地大多印着增毛。
      日本人平均每人每年吃虾三千克,但我可能吃得比那还要多。我的口味跟孩子差不多,最喜欢吃的是炸虾。只是在乌冬面或荞麦面上放上几只炸虾天妇罗就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天妇罗:天妇罗是日式料理中的油炸食品,用面粉、鸡蛋与水和成浆,将新鲜的鱼虾和时令蔬菜裹上浆放入油锅炸成金黄色。】
      说这么多,我的意思是,只因为樱子小姐一句“午饭让你吃甜虾海胆盖饭,所以午饭前的一个小时你就帮我干点事”这么一句请求,我就稀里糊涂愉快地答应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今天不是出来兜风庆祝新车到手吗?”
      “兜风不是兜过了吗,都开了两个小时了。”
      “说的没错……”
      “路边绿树成荫,广阔的大海,湛蓝的晴空……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们站在暑寒海水浴场的沙滩上。樱子小姐看着面无表情的我,皱了皱眉头。
      “我们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捡骨头。”
      “……”
      “海里有大量的骨头会漂向岸边。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鲸鱼的骨头哦。”
      “鲸鱼骨头……”
      我正在考虑捡到那么大的骨头该怎么搬回去,忽然想到骨头上面如果还有肉的话……我有些惊慌失色。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反正你是打算晚饭也在这吃的咯?现在正是增毛甜虾收获的时节,阿婆嘱咐我买好多回去呢。今晚就买很多新鲜的透明甜虾让你好好吃个够!”
      “……你的建议确实很有吸引力。”
      “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帮我的忙吧!”
      虽然这么说,但这讨厌的事我还是不想做……但我没说出口,一方面我知道“即使说了这人也不会听”,另一方面我也非常想吃美味的甜虾,心里颇为矛盾。要把腐烂中的鲸鱼搬上车,而且之后的归途还要同乘一辆车……
      “我先问一下……鲸鱼骨头出现在岸上的概率有多大?”
      “概率我不知道。我也只是见过几次,概率马马虎虎吧。”
      “这样啊……”
      也是,这么大的骨头总是出现在沙滩上的话也挺吓人的。我放心了一些,深深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呃,只有一个小时哦?”
      就这样吧,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决定吃饭前陪她做点运动。除此之外我只能期盼,不管出现什么骨头都能是干净的白骨形态。樱子小姐在前面英姿飒爽地大步走着,我赶紧断了念头向她那被牛仔裤紧紧包裹的翘臀追了上去。今天是紧身牛仔裤,大腿的线条完美地体现了出来,更加凸显了她的美腿。
      “我闻到了海的气味。”
      我深呼吸一口调整了一下心情。上一次为了钓鱼之外的目的来海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胸中吸满了海风,那股海边特有的香味让我感到有些饿了。
      “当然咯,我们就在海边。”
      “也是。”
      “这是海里的浮游生物放出的二甲硫醚的味道吧?不是跟烂掉的卷心菜与人的口臭一个味道么?”
      “口臭……”
      真是的,跟这人一起来,一点情趣都没有。
      “说起来,骨头有那么容易找到吗?”
      “骨头到处都有。只是大家平时都注意不到。”
      “哈……”
      就算你说是注意不到……如果骨头真的遍地都是的话,也是挺吓人的……
      “你看,那里也有。”
      “诶?”
      我正自言自语着,她忽然笑着指了指我的脚下。
      “这、这个吗?”
      “是啊。”
      “……”
      我看了看脚下,确实有一块已经变成褐色的“骨头状”的骨头。
      “怎么了?”
      “没什么……这是真的骨头吗?”
      “怎么会有假骨头啊?”
      樱子小姐奇怪地看着我,像是在说“别问奇怪的问题”。但我的反应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毕竟,这可是骨头啊。浑身透出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让人感觉到害怕与厌恶,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里,确实令人意想不到。
      “这、这不会是人类的骨头吧……?”
      “这个?”
      我心惊胆战地询问了一下,樱子小姐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不用笑得这么离谱吧……”
      “呐,与人类都是哺乳动物,这倒是没错”
      “哺乳动物?是海豚吗?”
      “海豚吗?如果是海豚的骨头我会很开心的,不过从大小来看,应该是狐狸的大腿骨吧。”
      “狐狸的大腿骨?”
      “是啊,就是这里。哺乳类动物身上最长最硬的骨头。”
      樱子小姐说着在自己的大腿上下比划着给我看。虽然姿势很诱人,但眼前的枯骨却让我无心欣赏。一听到骨头,马上联想起来的应该是白色的骨头形象。但这一根尽管上面没有肉,却严重泛黄,到处都是褐色的斑点,看起来让人感觉像是“活着的狐狸的骨头”。
      “诶嘿……”
      我一下子没有食欲了。狐狸活着的时候毛绒绒,那么可爱,变成骨头以后为什么让人有这么严重的生理上的厌恶感呢?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这根骨头……你要带回去吗?”
      “不。狐狸骨头我家里有好几副了,所以不用了。”
      听她这么说,我松了口气,但却依然得照她说的帮忙在沙滩上捡骨头,让我提不起劲。老实说,即使有骨头,我也不想找到它们。
      我不想直接用手碰,所以问樱子小姐要了一副丁腈手套。以前听说合成橡胶相比天然乳胶制成的手套弹性要差一些,现在戴上后发现确实手指处较难戴好。但是,稍微动了两下橡胶就紧紧贴合在手上了,感觉相当奇妙。说起来真是有意思,就是这么一层薄薄的可有可无的橡胶,让我顿时有了巨大的安全感,对于接触骨头的抵触也大大缓和了。
      樱子小姐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我一边跟着她向前走,一边将视线集中在脚下的沙子上。虽说没什么干劲,但搜寻藏起来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就像寻宝一样让人感到有趣——我这样让自己兴奋起来(或者说自我欺骗),边走边用脚顺路拨开沙子。
      沙子很粗,还有碎石混在其中,甚至还有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因此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湛蓝的天空下,海洋却显得黯淡。走着走着,打开的贝壳、玛瑙般漂亮的石头、被海浪冲蚀得浑圆的玻璃片之类的小东西,纷纷从我脚下探出头来。除了钓鱼以外我还没来过海边,上一次海水浴也是小学时的事了。虽然目的是寻找骨头,但像这样探索沙滩我也感到相当有趣——虽然脚下不会有宝石,找到的都是些没价值的东西。
      好,那我就把找到一个完好的漂亮的贝壳作为今天的目标吧——我正这么默默想着,突然脚踢到了一块白色的东西。我把它捡起来,感觉轻飘飘的,通体洁白,有些扭曲,一眼看上去像是鱼或什么小动物的骨头。或许是骨盆,或者是鱼的头骨之类的东西。
      “这是什么?是骨头残片吗?”
      我赶紧将战利品拿给樱子小姐看。
      “不是的,这个大概是贝类的壳吧。估计是螺一类的大型卷贝的内部。”
      “这样啊,真遗憾。”
      樱子小姐缓缓摇了摇头,脸上却浮现出了微笑。大概是意识到我也开始以寻骨为乐了吧。我感到有些惭愧,将贝壳用力向海中扔去。我现在肯定是一副不甘且不满的奇怪表情吧。看到我这样的表情,樱子小姐笑得更开心了。
      “少年,你知道人的身体里也有贝壳吗?”
      “贝壳?”
      “人体内有一块被称为贝壳骨的部分。当然,是俗称。”
      “贝壳骨?”
      不,我不知道——我说着,摇了摇头。她抓住了我的肩,摸着肩膀上靠近手臂的地方,笑着说:“就是这里。”
      “肩膀吗?”
      “就是肩胛骨的俗称。这块骨头整体比较扁平,前面稍微有些凹陷,曲面像是两片贝壳,所以被这么叫。”
      樱子小姐从脚下捡起一块被掰开的贝壳放到了我的手上。
      “诶……这我倒是不知道呢。”
      “但是,我今天想要的不是贝壳,而是骨头。不过如果是人的贝壳骨我也很欢迎哟。”
      她背对着我,竖起食指,左右轻轻摇晃着做出“NO”的手势,又开始搜索起骨头来。别开玩笑了樱子小姐,人的肩胛骨,我才不想捡到呢……
      我带着寻找完整的贝壳这样的目的有没有暴露呢?我感到比刚才更加不爽,将贝壳朝海里扔去。或许是用力过猛了吧,贝壳落在了比刚才更近的地方。总觉得自己被贝壳戏弄了。
      听了樱子小姐这一番骨知识讲座,总觉得贝壳也变得有些令人不悦了。我再没心情捡贝壳,早早地放弃了今天的个人目标,开始专心于她给我的任务。没事,不能吃的贝壳我最讨厌了。
      话说,骨头真的会落得到处都是吗?如果是在海水浴的时节,到沙滩上烤肉是北海道的居民的传统活动,会有排骨或者鸡骨头掉下来倒是有可能。
      唉,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我认认真真地用脚尖和脚弓一边拨着沙子一边向前走。我本来觉得今天还不算热,因此选了件长袖T恤,但这让我更加地不愉快——随着太阳升高,日光直射下的我也越来越热。
      我将额头上渐渐冒出的汗珠擦去,无意中脚尖碰到了一个硬物。
      “……啊。”
      低头一看,发现在沙子里有一个白色的东西,看起来构造颇为复杂,第一感觉不像是石头或贝壳。
      “啊啊啊!”
      我无意识地发出了兴奋的声音,赶紧蹲下身子,用手将沙子挖开来。
      “呜哇……真的能发现东西啊……”
      我喃喃自语着,进一步将沙子挖开,里面似乎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怎么了?”
      樱子小姐注意到我的动作,少见地快步向我这里走来。我尽可能地不改变骨头的位置,慎重而轻柔地将沙子拨开。
      “这真是太棒了。大收获啊。”
      樱子小姐站在我身边,轻佻的吹了声口哨。
      “这个是什么?”
      “啊,你还不知道呢。大概是海豹吧。这个保存得很好。看来你运气不错啊。”
      樱子小姐看起来相当兴奋,开心地回答道。被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心情不错。像这样被樱子小姐夸奖的机会可不多。
      我感觉自己成了考古学家,把骨头周围的沙子又刨开了一些。樱子小姐取出组装骨骼时用的数码相机,将骨头的位置拍了下来,然后从包里取出密封袋,将骨头分开装好,在袋子上用油性笔写上“头部”、“胸部”等标识。
      “这就是全部了吧?在这附近再挖一挖说不定能找到些别的呢。”
      “或许吧。”
      海豹的骨头已经挖得差不多了。我一边翻动着已经扒拉开的沙子,一边说道。听到樱子小姐的回应,我便到周围开辟新战场去了。如预想的一样,很快我又碰到了一块白中带黄的块体。
      “这个,是头吗?”
      我把周围都挖了一边,这次却只找到了这一个,我感到遗憾地将它捡了起来。这个骨头大概有拳头那么大,牙齿排列整齐,看起来像是颚骨。我把它拿给樱子小姐看,并问道:“这是海豹的吗?”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樱子小姐?”
      “……你,在哪里捡到的?”
      “诶?就在这里啊?”
      我指着发现海豹骨头的沙坑旁边,歪着脑袋说。
      “让我看看。”
      “这是什么很少见的生物吗?”
      “不……并不是这样。这是很常见的生物的骨头。”
      什么呀。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挖出了什么特别的生物的骨头呢。顿感失望。
      “呜嗯……”
      但是樱子小姐却在仔细地端详那块骨头,同时不断地点头。
      “那就是不需要的骨头咯。”
      “不,捡到这块骨头我很高兴。”
      “啊?真的吗?”
      樱子小姐露出了灿烂地笑容,令我也松了口气。本以为她说是很常见的生物所以应该有好几个了。不过她忽然把骨头举到我的脸旁仔细观察,像是在将那骨头与我进行比较。我忽然感到心里一凉。
      “怎、怎么了……”
      “是女人的……还是小孩的……”
      “诶!?”
      我有不好的预感。
      “等、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的骨头?!”
      “人啊。”
      “人……”
      “人类头骨的一部分,准确地说是上下颚骨和右颊骨。你好好看看吧。”
      “头、头骨……居然是……”
      樱子小姐用一只手拿着头骨,另一只手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倒不如说,别再用那只碰过骨头的手摸我的头了!
      “这、这样不行!赶紧!把它扔了!”
      “你在叫唤什么呀?这不就是一块骨头么。肉也都掉干净了。”
      碰到这种情况都不尖叫的樱子小姐才奇怪吧——我努力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逃也似地与樱子小姐和骨头拉开了距离。樱子小姐无视了瑟瑟发抖的我,将另一块头骨的碎片——头盖骨从沙子中挖了出来。
      “唔,唔,是遭遇海难身亡的人吗?”
      “有可能吧。但是这人生前头部受过撞击,可能有脑挫伤。”
      “——诶?”
      为什么?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樱子小姐拿着的只是一部分头骨,而且还只有头盖骨和下巴附近的一些骨头。只靠这些骨头碎片,我觉得就算是樱子小姐也没法判断出死因吧?
      “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猛击了头部。”
      但是樱子小姐带着一种奇妙的自信如此断言道。
      “怎么会……只凭头骨的一部分就能知道吗?”
      “你过来。”
      见我无法直视那个头骨,将头扭向一边,樱子小姐伸手招呼我过去。虽然我讨厌靠近它,但我拒绝的话樱子小姐会自己过来的吧。既然这样我还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过去比较好。我勉勉强强踱着步子接近了樱子小姐。樱子小姐让我再靠近一点,忽然把头骨的一部分伸到了我面前。
      “呜呜呜!”
      “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凹坑?”
      “凹坑吗……好、好像是有……”
      我因为慌张而立刻闭上了眼睛,其实并没能确认有没有凹坑,但还是立刻回答了。樱子小姐哼了一声,像是在说“你没看到吧”。但幸运的是她不再纠缠着要让我看。
      “那……凹坑表明什么?”
      “凹陷部位周围隆起来了一圈,你注意到了吗?这是被接触面积比较小的钝器——比如说棒子之类的东西用力击打造成的。打击部位会凹下去,而周围就会隆起。这恐怕是个亚洲女人的头骨吧。年龄并不太清楚,但从牙齿的损伤情况来看,应该也不是很年轻了。”
      “连这种事都能推测出来吗?”
      “能啊。”
      樱子小姐带着得意的神色嫣然一笑。
      “头骨是非常有说服力的骨头之一哦。首先是头盖骨,一般男性的头盖骨后面倾斜角度会比较大。然后再看牙齿,这种U形的牙齿排列是在黄种人里见得比较多的特征,白人多是V形。另外黄种人的上颚比较浅。牙齿状态虽然会受到经济状况和生活习惯的影响,不过也可以作为判断年龄区间的凭证。”
      樱子小姐说完,又仔细查看了一下颚骨部分,然后将密封用的塑料袋从包里取了出来。
      “诶诶!?等、等一下!”
      “干嘛?”
      “你是想把它带回去吗!?”
      “当然要带回去啦!捡到人骨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嘛。”
      “那不是肯定的嘛!居然说太少了……再说本来捡人骨就是肯定不行的吧!你把它放下,然后赶紧叫警察来吧。”
      “为什么。这是掉在这里的,现在是我的东西了!”
      “你的东西……你在说什么傻话!”
      真是的,这人怎么这样!我的声音也有些激动起来。
      “绝对不行!那是犯罪!”
      “有什么关系,不说出去的话又不会有人知道。”
      “不是这个问题!这是道德问题!而且,如果给阿婆和在原先生带来麻烦了怎么办!”
      “……”
      樱子小姐不喜欢活着的人。对于这样的她,唯一亲近的人只有青梅竹马、立下婚约的在原先生和胜似亲人的阿婆(这里如果能把我自己算进去多好啊,我偷偷想着)。
      所以,搬出在原先生和阿婆的名字是劝说樱子小姐的最后手段。我并不想这么说,也不想乱用他们的名字,但是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你说她是被殴打致死的,说明这是一副被害者的骨头。虽然我不知道把它拿回去是哪一种犯罪,但这不只是樱子小姐一个人的问题。明白了吗?而且,一旦樱子小姐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他们两个人会有多心痛吗?”
      “……”
      我毫不停歇地继续进行劝说,樱子小姐闹别扭地撅起了嘴,像是个玩具要被抢走的小孩一样,把重要的头骨抱在胸前。
      “别做出这副表情。”
      “不行,我要这个。”
      “不是说了不行吗!现在赶紧把它放到地上,否则我就给阿婆打电话!”
      “……你这人真是不懂得变通啊。”
      “随便你怎么说。快把骨头放在这里,不报警是不行的。”
      “警察太烦人了很讨厌啊!”
      “没办法,因为我们找到了这个啊!”
      我也讨厌麻烦事。但是既然捡到了就没办法了。樱子小姐好像怎么都不愿意放手,意志消沉地抱着头骨坐在了沙滩上。
      “真是的,怎么总是这样……”
      我无视她的抱怨,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我忽然想到,用这部手机拨打110,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叁
      警察令人出乎意料地只用了几分钟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在惊讶的我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叫山路的巡警。他大约三十岁,眉毛浓密,算是个“古风帅哥”。他皮肤黝黑,给人一种精干的感觉,脸上则挂着招人喜欢的微笑。
      “发现尸体的就是你们两位是吧?”
      “呃……是的。”
      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我悄悄地对樱子小姐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出声,然后回答了山路巡警的问题。
      “说是尸体,但实际上只有骨头。”
      “骨头?”
      “嗯,大概是头骨的一部分。就是这个。”
      我小心翼翼地将头骨递给山路巡警。我当然不愿意用手直接碰了,所以带上了手套,还用手帕包着。但是我还是感到有些惊恐,仿佛有像是毒药或者怨念一样本体不明的东西透过手帕和手套渗了进来。
      “……这个真的是人类的骨头吗?”
      山路巡警诧异地皱着眉头。我明明希望他赶紧接过去的,结果他并没有急着将手伸出来。我连看都不愿意看它,只是将手伸出,弯腰低头,等他接过去。
      “好像……是这样的。”
      “诶?不是狗或者海豹身上的吗?”
      确实只靠这几部分很难判断是人骨吧。我犹豫着该怎么跟他说明,樱子小姐忽然插嘴了。
      “哺乳类动物的一个特征就是牙齿固定在颚骨上。从这个圆滑的形状来看,你也能知道这不是某种长鼻子的生物吧?然后看牙齿。我们假设这是猴子的骨头吧。猴子与人类的牙齿数相同,但是牙齿的种类却不一样。从以上条件来判断,我认为这是人类头骨的一部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最近才死亡的——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您了解得真清楚呢。”
      樱子小姐如往常一样用责备一般的语气说完,山路巡警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是你太无知。”
      “樱子小姐!”
      这样下去就糟了。为了缓和这股紧张的氛围,我赶紧出来打圆场。
      “呃,樱子小姐呢,她最敬佩的叔叔的工作与验尸有些关联,所以她对人类和动物的骨头了解得都很深入。而且,她也在做一些制作骨骼标本的工作。”
      “验尸?”
      山路巡警向我们投来明显的怀疑的目光,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嗯。确切的说,他好像是大学法医学教室的老师,受警察委托解剖尸体。但现在已经因病退休了。”
      我偷偷观察着樱子小姐的表情,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说。见她已经对山路巡警失去了兴趣,充满怜爱地注视着我找到的头骨,我便提心吊胆地将她叔叔的名字告诉了山路巡警。我想警方的人说不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刚说完,山路巡警的表情突然就变了。
      “诶!?她是老师的……”
      “啊,您果然知道吗?”
      “知道……那是当然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前辈啊!”
      看来,她叔叔好像比我预想的更有影响力。山路巡警低声说了句:“这样啊,是他的侄女啊,真是出人意料。”接着对我们(其实是对樱子小姐)深深低头行礼。我倒是觉得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只希望他赶紧把头骨接过去。
      “因此,大概樱子小姐说的应该没有错。”
      “哈……既然她那么说了,确实应该交由我们处理了。只是现在这附近发生了别的案件,实在有些忙不过来呢。”
      “案件?”
      终于像是想起来要把骨头接过去的山路巡警向我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头盖骨,结果用力过猛反而没抓稳。
      “咿——”
      我和山路差不多同时发出了惨叫声,头骨像是沙包一样在我们的四只手中旋转。我们俩都想抓住它,动作像是跳阿波舞一般,结果都没成功,头骨落在了沙子上。完了,发生这种事肯定会被鬼魂缠上的……
      【阿波舞:日本舞蹈,通常有数十人组成连,以连为单位在街上跳舞,通常由男女分别组成小集团在前方踏着2拍子的节奏跳舞,伴奏的人在后方跟随,乐器基本上有三味线、太鼓、钲鼓及横笛等。——译者注】
      “你说的事件,是什么?”
      樱子小姐对我们滑稽的动作毫无兴趣,温柔地将头骨捡起来,小心地将沙子拍落,然后向山路询问道。
      “嗯,就在这附近,发现了尸体。”
      “这附近……是海里吗?”
      “是啊。距离这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发现漂在水上的尸体。”
      刚才一阵手忙脚乱惊出的冷汗还没干,在这么近的地方又……我背上传来一股寒意。要是运气再差一点,那尸体很有可能会被我们发现。
      “所以,我以为你们发现的与那边的尸体会有联系,就飞速赶了过来。不过只一晚上的时间是不会变成这么干净的白骨的呢。”
      山路巡警苦笑着,不再伸手去拿樱子小姐手中的头骨了。他装得很平静,但总觉得他也不愿意去碰这骨头。
      “所以你才这么快赶过来了啊?你来得这么快我们还吃了一惊呢。”
      “哈哈哈,如果不说的话,你们是不是会认为我很热心工作啊?早知道就不说了。”
      山路巡警爽朗地笑了。头骨就这样被樱子小姐拿在手里,他回到警车里去了一次。虽然这和之前水中发现的尸体像是不同的事件,但发现了人骨也不能就这么无视了。山路巡警用无线对讲机与同事取得了联系,然后开始了现场取证。
      我们需要去警察局做一下笔录,因此坐上了山路巡警的警车。这是我第三次坐警车了(当然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到底为何会心跳加快、感到紧张、出现一种很想道歉的心情呢?山路通过后视镜看到我僵硬的表情,扬起嘴角问:“要鸣警笛吗?”
      “不用了啦!再说,非紧急情况是不能鸣笛的吧?”
      “只要不是无意义地开着警笛超速或者闯红灯就没问题,因为开着警笛还有预防犯罪行为的作用。”
      山路说,让潜在罪犯发现警车就在附近能够具有抑制犯罪的效果。不过现在没有载着我们疾驰的必要吧。警灯在顶上来回旋转着,山路巡警静静地开着车。
      刚开始,山路巡警问了我们许多问题。虽然假装是唠家常的样子,但这是在调查我们的社会背景吧。我把这看成是协助搜查,老实地回答了问题。但樱子小姐却将提问的大部分都无视了。她全身都散发出一股“讨厌,真麻烦”的气息。
      不知山路巡警是想与不管说什么都没好气的樱子小姐搭话还是确实感兴趣,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突然说:“标本家,嗯……骨骼标本是,那个……在小学里挂起来的骨头那样的吗?”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人骨啊。不过,我也没少给学校和博物馆赠送标本。”
      樱子小姐“哼”地笑了一下。不过,提起骨头的话题的话,樱子小姐可是很能说的。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山路歪了歪嘴角,露出的得意的神色。看不出来这个山路巡警倒是个聪明人。
      “啊,对了,我在本地的资料馆里看到过狐狸的骨骼标本。”
      “大型动物必须在骨头上打孔然后再组装起来,耗时耗力,我不太喜欢。能放进锅里煮的那种大小的动物,我倒是经常做成骨头然后赠送给学校呢。有时候大学之类的地方也会委托我将骨头取出来呢。”
      “用锅!?”
      山路巡警的声音突然有些狂乱。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我也是遇到樱子小姐以后才知道用锅煮来取骨头这种操作的。
      “肉很碍事啊。用锅煮透的话,根据体型花费的时间可能不一样,但过几天基本上肉就脱落干净了。”
      “嘿……嘿,我还以为肯定是用药品溶解或者埋在土里做出来的呢。”
      “埋在土里让食腐肉的虫子把肉吃掉也是方法之一,但是很耗时。而且……就说鲣节虫吧,它们会吃肌肉但是不吃韧带,因此虽然可以制作骨骼连起来的标本,但这样骨头里的脂质就没法除去了。”
      “脂质没法除掉会有什么问题吗?”
      “首先是看起来比较难看吧,骨头还是洁白的比较好看。还有如果留有脂质的话,会有有机物特有的气味。”
      也就是说,会有腐烂的臭味吧。“诶……”山路巡警发出感叹的声音。不知是演技还是真心的,但至少樱子小姐好像心情愉快了很多。
      “虽然在制作标本的时候要加入洗牙剂等各种各样的药品,但是通常来说不会用药品将肉溶解的。而只有锅里放不下的大东西才会埋到土里。这种方法太耗时,最重要的是骨头混起来以后组装的时候挺麻烦的。所以如果是能放进锅里的大小的话,将毛皮剥掉,等脂肪适度脱离后,会将骨头分成几个部分,分别装入纱布袋中,这样煮的话不会有骨头碎片丢失,是最好的方法。”
      “分成不同的部分吗……”
      一开始也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热心倾听着的山路巡警慢慢地也闭上了嘴。但是正在兴头上的樱子小姐继续侃侃而谈,山路的表情有些难看。那也很正常,虽然已经死了,但是把动物大卸八块分别用袋子装好放在锅里煮这样的事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
      虽然我知道樱子小姐不会杀死活着的动物,但将动物的尸体切碎这种行为,我总觉得算是一种禁忌——不过,如果跟她说的话,她就会拿“跟料理没什么差别”来回应你。
      “啊,总之那个头骨就拜托你了,恐怕是被殴打致死的。”
      “殴打致死……只靠那些骨头就能推测出来吗?”
      山路巡警惊讶地提高了嗓门。于是樱子小姐将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又对他解释了一遍。听完之后,山路又发出了惊叹的“嘿……”的声音,然后像是转换话题似的指向窗外。
      “啊,就是哪里,另一个案件的现场。打捞上了一对殉情的尸体。”
      “殉情?”
      “嗯,一男一女,两人各有一只手紧紧地绑在一起。”
      山路说着,突然,樱子小姐说:“停车。”
      “哈?”
      我和山路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如果遗体还在的话,我想看看。”
      “就算你这么说……”
      “我不会妨碍你们搜查的,只是去看看。”
      樱子小姐像个孩子一样,咔嗒咔嗒地摇动着锁上的车门,请求道。
      “不行啊,樱子小姐。”
      我慌忙想要制止她。樱子小姐带着失望的表情瞪着我。
      “在这种乡下,这不会是杀人事件啦。当然调查是会进行的,但遗体一看就知道是殉情,上级好像也不觉得会是杀人事件。”
      山路接着告诉我们,本想赶紧收拾尸体的,只是鉴识人员还没到……
      “为什么一看就知道是殉情呢?”
      “是能知道的哦。因为两人的手紧紧地绑在一起呢。”
      “……原来如此。但是只要有人的地方,无论是都市还是乡下,都会发生杀人事件的吧?无论在哪,只要有两个人就可能发生杀人案。”
      “说的倒是没错……”
      “我只要看看就行了。我不会碰尸体的,也不会干扰你们。”
      “哈……”
      “真是麻烦……”山路巡警小声嘀咕了一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确实,不管怎么说,这个提案都太超出常轨了。不过让我吃惊的是,大概是被樱子小姐的热情所打动,山路巡警把车停了下来。
      “……那,只能看一分钟哦?”
      听到他带着叹息的话,樱子小姐忽然露出了笑容。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好像觉得这也未必是坏事。樱子小姐的笑容真是可爱得犯规啊。
      “这样没问题吗?”
      “也不是没问题。哎……就说是确认一下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吧……”
      山路巡警被那可爱到能杀人的笑容迷住,把车门的安全锁打开了。警察能做出这种事吗?我有些不安。可能他是觉得这里是乡下,我们也没有直接犯下罪行,所以有些大意了吧。
      虽然就我而言是绝对不想看到殉情的尸体的,但又不好意思把樱子小姐一个人仍在这荒野里,没办法我只好下车去追樱子小姐。好不容易抵达现场,发现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警官正站在黄色警戒线的外边瞪着我们。
      “出什么事了?”
      中年警官奇怪地问山路。
      “没啥~姑且可能有点关系,想让她来确认一下。”
      “另一个案件?不是说只有骨头吗?”
      “是呀,所以说‘姑且’嘛。”
      樱子小姐无视了那两人的对话,擅自进入了警戒线内。
      “啊,喂!不能进去!你们两个!”
      我本来不得不跟在樱子小姐后面进去,但幸好被中年警官及时制止。这样我就可以不用直接看到尸体了。樱子小姐低头看了看已经散发出臭味的尸体,掀开了盖在上面的蓝色塑料布,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状态不错,肿胀得不算太严重。看来没有在水里泡很长时间。”
      “九条小姐!”
      山路巡警被中年警官怒斥了一句“你干嘛带他们过来”,凄惨地呼喊着樱子小姐的名字。樱子小姐如往常一样刚戴上了橡胶手套,传来了“啪”的清脆的一声,被这么一制止,便闹别扭似的撅起了嘴。
      “不是说了不能碰的吗!够了吧!我们走吧,再怎么说这也太不合常理啦!”
      我也赶忙粗着嗓门朝她喊道。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明显很不服气。我明明拼命忍着烂鱼一般的腐臭和涌起来的胃液在喊你诶。
      “真是的,你还真是花岗岩脑袋呢。”
      “樱子小姐你太乱来了啊!”
      樱子小姐虽然仍在嘀咕着什么,但还是放弃了,带着强烈的尸臭走了过来。啊,所以我才讨厌靠近尸体啊,即使离开了尸体尸臭也会留在身上。
      山路巡警松了口气,对中年警官低头表示歉意——真是可怜,之后肯定会被责骂吧。我朝他们那瞥了一眼,重新看向樱子小姐。真是,臭气冲天。
      “真是的,这样还能不能吃午饭了!”
      我赶忙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喷雾瓶。里面是我出门必备的消臭喷剂。我对着樱子小姐从头到脚喷了好几次,她显得很不高兴。即使被讨厌了我也完全不想停下,虽然我知道这样并没有什么效果,但考虑到之后要吃饭,还要回到车子这种密闭的场所里,臭味能少一点是一点。
      “好了,上车去吧。”
      全身上下都喷了一遍,然后我看到樱子小姐“咕咻”地打了个小喷嚏,便催她上车。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吸着鼻子,说道:“对了,我能问一下么?”
      “哈?”
      中年警官带着上扬的音调回应道,听起来相当不爽。
      “他们的手里是?”
      “啊?手里?”
      “尸体的手里抓着什么?是海草还是沙子?”
      “什么都没有啊,怎么了?”
      中年警官带着北海道特有的发音回答道。
      “真的吗?”
      “你真烦呢。”
      再问下去真会给山路巡警带来麻烦的,我便在樱子小姐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樱子小姐,别太过分了。”
      “够了,基本上知道了。”
      “哈?”
      “那就走吧,早点录完口供,还想早点去吃饭呢。”
      明明是她叫山路停车的。樱子小姐在前面一个劲地走着,一个人回到了车里。我和山路巡警面面相觑,也赶紧跟了上去。


      ■肆
      “这不是殉情。”
      “诶?”
      这是坐上车的樱子小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什么意思?”
      山路巡警和互相看了一眼。樱子小姐哼了一声,又略带轻蔑地笑了,像是在说“你们怎么连这都看不出来呢?”
      “绳结系得真漂亮,而且绑得那么结实。”
      “那不是……为了让绳结解不开吗?”
      “但是那个男的左手带着手表。虽然像在原一样在惯用手上戴手表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一般都是戴在另一只手上的吧。而且从皮带扣的朝向和领带的系法来看,虽然不能肯定,但估计他应该是右撇子。可是他却把自己的右手和女人绑在了一起。这不奇怪吗?要是绑起来的话应该是让惯用手空出来才对。”
      “会不会是女人绑的呢?”
      山路巡警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说道。他刚才用右手握着圆珠笔,大概也是右撇子吧。
      “这种可能性确实不能否定。不过要把两人的手绑到拼死挣扎也解不开的程度,一般会让更有力气的男人来绑吧?在两个人都有意识的情况下,互相征得对方的同意后让更有力气的一方来绑,这样应该更加自然。”
      没错,如果想绑着两人的手一起殉情,应该绑到绝对解不开的程度。让更有力气的人来绑才合理。
      “可以认为男方没有同意吗?”
      “没有同意却不反抗,这很奇怪吧。男人身材很匀称,体重大概在85~90千克之间吧——如果说他失去了意识,让女人一个人把他搬到那里去,把手绑上然后跳进海里……这样看来,是不是太辛苦了?”
      “但是,进入海里的话不是有浮力吗?”
      我刚说完,樱子小姐就摇了摇头。
      “这边的海岸附近是浅海。”
      “确实……这里海水很浅,下面都是岩石,不适合游泳。以前有人说这里很危险,最好把海水浴场关了。但是,那样的话就会变成这里明明是海边小镇,却没法洗海水浴,实在是说不过去,所以……”
      山路巡警说道,像是在辩解什么一般。
      “更奇怪的是这个。”
      “什么?”
      “明明打的是单套结,但最后绳头却是朝上的。”
      【单套结: 从图上看最后绳尾应该是朝下的,但是请考虑面对一根柱子绑这个结的情况。——译者注】
      单套结——King of knot.绳结之王。
      虽然容易系也容易解,但是强度很高,是一种安全的结绳方法。因为系船索的时候经常使用,我和外公坐船去钓鱼的时候,我跟捕鱼为生的船主学过这种结绳方法。
      “单套结……一般来说最后绳头是向上拉的啊?”
      所以我尝试空结了一个单套结后,疑惑地挠了挠头。
      “是啊,但是你考虑一下把自己的手绑起来的情况呢?”
      “把自己的手……?”
      我说着,又一次将手抬了起来。我立刻发现单手把自己的手绑上单套结好像不太可行,这时,樱子小姐说的“这不是殉情”这句话在我的心里忽然变得现实了起来。不过,殉情对象也可能会帮忙,所以我还是先在脑海里试着往手上空结了一个单套结。
      然后,我终于意识到了。
      “……这样啊,因为手是对着自己的,所以绳结的方向会反过来……”
      与普通的绳结或蝴蝶结不同,单套结的绳子不是横向拉紧的,而是形成一个圆形后向上拉。所以绳结呈8字形,上下分得很清楚。
      “是的。绑在自己的手上的话,打好的绳结最后是向着手掌的方向收紧的。也就是说,绳头的方向和手的方向应该是一致的。”
      “确实,虽然打绳头朝向自己的结也是可以的,但是打起来很困难,而且不自然。明明不用特地打一个难打的结的……”
      “还有一点。虽然不应该轻易下判断,但是一般来说判断是不是溺死有两个关键点。其一是手里。溺死的人通常会在手中抓着草啊、沙子啊、海藻之类的东西。就算是自杀,也会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来求生。而且溺水殉情遗体有个特征,就是两人的手中经常会抓着对方的头发。”
      “对方的头发……”
      “死亡的痛苦当然是凌驾于爱之上的。虽然两人情投意合选择了死亡,但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会想让对方沉下去自己得救的。这就是求生本能啊。”
      樱子小姐强忍着咕嗤咕嗤的笑声说道。然而我和山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求生的本能确实是很强,我觉得也应该很强。但是,即使将对方压进水里也想活下来的现实,真是太过悲哀了。
      “所以你才要确认他们手里没有抓着东西吗?”
      一听我问完,樱子小姐就笑了。那笑容天真无邪,让人感觉不是在谈论尸体。
      “另一个关键点就是嘴里。”
      “嘴里?”
      “因为溺水时海水灌入造成的刺激,肺里会渗出粘液。粘液和肺里的空气,以及水混合,会变成白色的泡沫从嘴巴或者鼻子向外溢出。我刚才看的时候,两个人手里什么也没抓,口鼻附近也没有泡沫。”
      “……”
      “咚”……沉闷的一声传来,我们看向驾驶席,发现山路巡警默默地将头抵在了方向盘上。
      “正如你所说的……我也觉得没有留下那样的痕迹。”
      山路巡警深深地叹了口气,痛苦而含混不清地低语道。
      “所以应该看到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有第三者将两人杀害后,把手绑起来扔进了海里。扣子都还没脱落,好像在海里还没泡多长时间。”
      “唉——你只看了尸体几分钟,怎么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山路巡警不用樱子小姐明说也明白了自己这边殉情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挤出了一丝焦躁和惊讶的声音。
      “很简单啊。我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希望面前出现的尸体是被杀害的。”
      “樱子小姐,注意你的言辞啊。”
      她的口气就像是期待着死去人的不幸似的,于是我便劝诫她。
      “但这是事实。说是希望可能并不贴切。遗憾的是人类并不是野生动物,尸体不会随便地横尸野外。所以在外面发现尸体的话,我会觉得那很不自然。当然病死的可能性也很大,但我总是一开始就会以‘会不会与其他人相关’这样的目光来进行审视——只是你们和我的切入点不同罢了。
      “其实,只要验一下尸,通过肺部积水、尸斑情况、伤口的生理反应等信息,就能轻松得知这不是溺水吧——最近监察医比较少,再说好像本来警察就不喜欢事件呢。乍看之下像是自杀的话,你们连搜查都不进行就直接以‘自杀’结案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谁都不想找麻烦不是吗?所以只要有像是殉情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想再深入调查了。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
      【监察医:见后文。——译者注】
      “你是想说我们警察不希望发生事件吗?”
      “我只是说你们是那样的风格。当然富有猜疑心的警察也是有的。但我不是在讨论个人——你又怎么样呢?山路巡警。因为像殉情,所以连调查都不调查,你们就下了这样的结论。但你们自己不也确实在尸体上感到有些不对劲吗?所以才允许我去查看尸体的吧?”
      “……”
      山路巡警没有回应。但那沉默,感觉像是承认了。
      “呀……就算是法医学者,其实也不愿意收遗体。国家给的预算很有限,每次验尸大学都会亏钱。要正确地调查出一具尸体的死因需要花费大约二十万圆,随着情况的复杂可能还要花更多。但是国家只给七万圆。很多情况下是靠着他们心中‘想要了解真相’这样的正义感和善意才坚持下来的。”
      虽然说都统称为“遗体解剖”,但其也大致分为三类。怀疑与犯罪有关时进行的司法解剖、与犯罪无关但是死因不明时作为卫生行政的一环进行的行政解剖,以及在医院死亡时由临床医生进行的病理解剖。像现在这样的情况,是司法解剖还是行政解剖是由警方的判断来决定。不过在日本并没有“验尸官”这样职业的人存在,以行政解剖为主业的所谓“监察医”也只有在东京那样的一都一府三县才有,最后只能靠最近的大学里医学部法医学的老师来完成。也就是像樱子小姐的叔叔那样的人。
      【一都一府三县:东京都;大阪府;兵库县,神奈川县和爱知县。】
      “只有七万圆?这么少,有点过分吧?”
      “是啊。经常有媒体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警方的检举率低,说起来其实国家也并不想认真地处理案件,而且有验尸经验的医生也不多。即使面前就有死因不明的遗体,也没有必要特地去解剖开来调查。只要在诊断书里写上‘心功能不全’就结束了。就算想要将尸体伪装成不自然的殉情,警察也不会有疑问。到时候对结果有异议的就只有家属了。”
      樱子小姐说着说着高兴地发出了咕咕咕的笑声,但我和山路巡警都笑不出来。
      “——不过啊,这恐怕是他杀吧。你们应该去排查一下那些想到要固定东西时就会想到单套结的人。而且我看那结为了不被简单地解开,多打了一个进行补强。所以他应该是对这个结绳方法非常熟悉的人。一般我们会想到消防员或者渔民,不过爱好登山的人也有可能,不能一概而论。这个结只要记住方法,谁都能打。”
      确实这不是什么困难的捆绑方法,钓鱼的时候我也经常使用——但我认为这不是一般的捆绑方法。其实教会樱子小姐这种结的正是我。捆扎报纸和杂志的时候,用单套结能绑得很紧。但是在我教她之前,樱子小姐并不知道这种结绳方法。考虑擅长行船和使用绳索的人确实更自然一些。
      “仔细看看会发现两个人戴着设计得不一样的结婚戒指。恐怕他们分别有各自的家庭吧,所以如果以殉情结案,双方家属肯定会私下了结此事的。如果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的话,这抛尸方法确实还算不错,但操作手法却显得幼稚和拙劣。验尸的时候检查一下肺里有没有海水以及与之相应的生理反应,不是溺死的一下就暴露了。可见凶手狡猾不过并不聪明……这么说来这好像与我无关啊。反正哪个人的骨头都不归我。”
      说到这里,樱子小姐好像忽然满足了一般,将两只手垫在脑后,懒懒地靠在了座位上。她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对善恶没有兴趣。只要明白了事件的真相,便对犯罪的内容失去了兴趣。
      “你们要是嫌麻烦想以殉情结案的话,就这么办吧。”
      “不……小姐的话很值得参考。”
      山路巡警“砰、砰”地用头撞击着方向盘,像是在斥责自己。然后他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一般地踩下了油门。
      “你在警察里也算是比较少见的一类啊。这样的态度可是没法高升的哦。”
      “……可能是这样吧。”
      “算了。现在也不是江户时代了。现在殉情不会有人再将两个人的手绑起来,还跳进这么浅的海里了吧。像一氧化碳啊,硫化氢啊,这样简单又有效的自杀方法有好多呢。”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说不出口。没有必要进一步伤害山路巡警了。
      接下来直到到达警察局,我们都各自无言。连之前一直很和气的山路巡警,也忽然让我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完全是在机械地回应我们。我刚开始对山路巡警抱有一些好感,现在又对他的态度感到相当失望,不过这也没办法。樱子小姐很擅长让人讨厌。
      由于觉得很尴尬,我们说要乘出租车回去,但最后山路巡警还是决定把我们送到了樱子小姐的车旁。归程的车厢里十分安静,我们几乎都没说话。但是快到海水浴场的时候,山路巡警突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今天谢谢你们帮忙。”
      “不,倒不如说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我连忙低下头说。通过后视镜,我看到山路有些凄凉地笑了。一开始我以为山路是对我笑,但实际上他好像通过后视镜在看樱子小姐。
      樱子小姐无视我们,有些无聊地听着iPod的音乐。她喜欢听重金属摇滚,所以大概完全没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吧。
      “樱子小姐。”
      我越来越觉得山路可怜,就用肘顶了一下樱子小姐。
      “——干嘛?”
      “山路巡警好不容易跟我们道谢了,不好好听着真是太没礼貌了。”
      “道谢?”
      “啊,没关系!也没说什么很重要的事。”
      “……”
      我看山路好像又沉默不语,便不由得有些多心,不过好像搞得气氛有点难堪,我很后悔。之后他把车停在樱子小姐的车后面,我们下车的时候,他又一次笑着向我们道谢。
      “耽误你们到这个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还没吃午饭吧。”
      “诶……”
      我瞟了一眼手机,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了。
      “要不要去我朋友的店里吃呢?是一家寿司店。味道还凑合,不过我会让他把好东西拿出来的。”
      山路露出了相当不舍的表情,又说道:“我们能一起吃午饭的话就好了。”
      我们上车后,山路下车打算目送我们离去,我和樱子小姐便开窗向他告别。他一只手撑在驾驶席一侧的窗框上,带着比刚见面时温柔得多的表情说:“有机会的话再来玩啊!”
      “说得是啊——那,那个头骨就拜托你了。如果没人要的话,就送到我这来吧。”
      从樱子小姐的口气听不出是认真的还是玩笑话,所以山路巡警笑了出来。他好像把这当成一个玩笑了,不过大概樱子小姐是认真的。她是真的非常想要那个头骨吧。
      “今天真是受你照顾了。”
      我也道谢了一下,山路巡警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伤感,看起来像是还想说什么。所以我并没有把车窗摇上去,又用手肘顶了一下樱子小姐。“干嘛?”樱子小姐带着诧异的目光看着我。接着,山路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下了头。
      “……尽管令尊现在已经退休了,但他在北海道仍被称为法医之神……九条小姐之后不会去从事法医工作吗?”
      “我母亲不允许。”
      “也是啊。可能这么说话有些难听,不过我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要每天解剖、摆弄尸体,我自己也不舒服。”
      “是这样吗?”
      “是啊——不过……真是可惜了。”
      山路巡警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确实我也讨厌麻烦事,但如果家属们知道了他们是清白的话,也会高兴的吧。我们‘派出所的巡警’这样的小人物也许不能做什么大事,但是——这次的殉情事件,我会尽我可能诉说真相的。不管谁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他们以自杀结案的。”
      他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的这句话,却无意间打动了我,也将他那种即使顶撞上级也绝对要逮捕犯人的决心确实地传达给我了。
      “不仅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而且两人还殉情了。这对亲属而言真是巨大的丑闻呐……”
      山路小声说完,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对我们说了句“回去路上请注意安全”,便退后几步远离了车子。
      Kangoo缓慢起步。
      车刚开动,他就将右手贴到胸前向我们敬礼,然后深深鞠躬。直到我们转弯离开前,山路巡警都没有把头抬起来。


      ■伍
      山路巡警推荐的这家店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味道还凑合,而是相当美味。
      海鲜盖饭上盖满了新鲜的美味:蘸了酱油的鲜活甜虾、没有用硼酸和明矾处理过的新鲜盐水海胆和富有嚼劲的活鱿鱼。樱子小姐则随便点了一份寿司。吃完本想付钱的,但好像山路巡警跟老板事先打过招呼了……被店老板拒绝收钱真是受宠若惊。早知道就该吃得客气点。
      “后来都没法找骨头了。”
      “是啊。”
      “接下来怎么办?买些甜虾就回去吗?”
      “有些扫兴呢,就这么办吧。”
      于是,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饭后,我们照着阿婆的指示在国稀酒庄附近的店里买了很多新鲜透明的甜虾,装了满满一泡沫塑料箱。一共才花了三千圆,真是太便宜了。
      【国稀酒庄:位于北海道增毛町的知名清酒酿酒厂。——译者注】
      我忍不住拿出一只宝石般漂亮的活虾,它的在我的手指上弹了一下尾巴。说实话,剥活虾的壳感觉有些残忍,而且活虾的壳与肉连接紧密,非常难剥。不过一旦将虾肉放入嘴中,就会感到世界都随之一变。不用蘸酱油,只过一下盐水都十分美味。甜虾特有的甜味虽然并不明显,但那股香味却极为诱人,那嚼劲十足的口感更是令人舒爽。
      活虾太过美味,我一连偷吃了好几只。樱子小姐有些惊讶地说:“你已经开始吃了?”接着她也加入进来,我们一口气吃了二十几只。透明的虾壳真的很难剥,一不小心就会把整只虾子扯成两半。剥坏的虾子都是我负责吃。刚吃完饭又塞了这么多甜虾,让我肚子有点撑,同时又有些疲惫,我只得瘫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的景物飞驰而去。要是没遇到之前那些麻烦事,这应该是一种幸福的饱足感,但是很遗憾,我现在感到有些痛苦。
      “对了樱子小姐,你为什么总是听这种曲子呢?”
      我想睡但是睡不着,主要原因就是连接着iPod的车载音响中正放出摇滚重金属音乐,非常刺耳。于是我便向樱子小姐讨教。
      “这有什么为什么?因为世界上没有人的歌喉比Diavel更美妙,没有乐队的音乐能超过圣鬼Mk-II了嘛。”
      “哈……”
      要说与大小姐相配的音乐不应该古典乐吗?樱子小姐那难以理解的感性世界依然无可救药,我泄气地躺在了座椅上。车在渔场镇沿着海岸线的一条风情万种的老街行驶着。说起来,这里好像确实当过电影的外景地……这时,车因为红灯停了下来,我无意识地看着窗外的公交站。
      “——啊。”
      “怎么了?”
      “等一下,在那边,屋顶上!”
      “什么?”
      “请你看一下,那个……”
      我急急忙忙地让她停车,樱子小姐有些诧异地将车停到了附近的停车场里。确认了樱子小姐在身后慢悠悠地跟上来了以后,我快步走向了公交站。
      可能是为了躲避冬日的寒冷,车站改造成了一间木制小屋。在屋顶上,有一坨白色的毛球一样的东西。走近一看,我才确认自己没看错,那不是毛球,而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尸体。
      “嚯!”
      樱子小姐一看到那东西,发出猫头鹰一般的惊呼,用手招呼我蹲下。
      “你要干嘛?”
      “肩膀借我一用。”
      “诶~”
      樱子小姐身材很好,但绝不是因为瘦才体现出来的。她的腰很细,屁股却很翘,被裤子裹得紧紧的。身材高挑的她还说过:“我的骨密度很高,骨头都非常地健康强韧。”好像她还对此相当自豪(?)。所以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她真的很重。
      “赶紧的。”
      “真拿你没辙……”
      樱子小姐完全无视我的忧虑,焦急地跺着脚。就算是内心再不纤细的樱子小姐,我也没法对女人直言不讳地说出“你太重了,我不愿意”这种话,便只好勉勉强强地单腿跪了下去。
      “那……请吧。”
      樱子小姐那长长的双腿一下就跨在了我的脖子上。
      “好,可以起来了。”
      樱子小姐果然很重。虽然你说“好”,但我这可一点都不好。但是姿势都摆好了“不行”可说不出口,我也是个男人。我单膝跪地,同时另一边的手也撑在地上,慢慢地想要直起腰,但樱子小姐好像要失去平衡了。
      “这样好危险啊。”
      头上传来有些失望的声音。虽然我想抓住她的大腿让她保持稳定,但我也因为有些害羞而犹豫不决。但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并没有什么邪念,我劝说着自己,然后抓住了樱子小姐的左腿。
      “呜咯咯咯咯……”
      我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没劲啊。”
      “能不能别这么说……”
      果然樱子小姐很重,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肩膀像是脱臼了一般。但是一想到樱子小姐的美臀正坐在我的肩膀上,我便觉得这也不错。
      “好了,可以下来了。”
      “拿到了吗?”
      “嗯,没什么问题。”
      我这里可是问题不少啊……我默默吐槽着,扶着墙让樱子小姐下来,忽然间,闻到了今天的第二股腐烂的恶臭。
      “呜……噗。”
      “是一只小狗啊。”
      樱子小姐在车子的引擎盖上将那个白色的毛球摆弄开来,满足地哼了一声。
      “果然是动物尸体啊……”
      那好像是一只马尔济斯犬的尸体。它的白毛如羊毛一般微微卷曲,被渗出的体液黏在一起。尸体已经生虫,证明它确实已经死亡,眼球完全失去了光泽,已经变色的舌头从口中无力地耷拉下来。配合着今天的好天气,小狗的尸体也迅速腐烂着。一股刺鼻的恶臭钻入鼻孔,让我差点吐出刚刚吃下去的甜虾。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后腿少了一条。”
      “是啊……啊,脖子上有项圈。”
      戴着项圈,看来应该是饲养犬。樱子小姐无视了我的话,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大号的密封袋。
      “嗯,勉强能放进去。”
      “樱子小姐!?”
      “又干嘛?你不会又想说不能占为己有吧!”
      我惊讶地看着欢欣雀跃地收拾着小狗尸体的樱子小姐,不由得“砰”地拍了一下引擎盖。
      “肯定不能啊!既然狗有主人,他们说不定在找它呢!”
      “管他呢。”
      “这是我发现的啊。”
      “你想说什么?”
      “既然是我发现的就该由我来处理它。如果你不服的话我就把你那个海豹骨头给没收了哟!”
      “……”
      樱子小姐气呼呼地别过脸去。不过被我这么神色凝重地一反驳,她最后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将装入袋中的小狗尸体伸到我面前。
      “真烦!你这家伙。”
      我无视樱子小姐喋喋不休的抱怨声,屏住呼吸将手伸向了小狗的颈部。虽然我也不想碰它但是没办法。我小心翼翼的翻开项圈,里面有“小七”两字,旁边是0164开头的十位数字。旭川市的区号是0166,增毛离旭川不远,所以区号也挺相近的吧。
      “果然啊,项圈里……这大概是电话号码。”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啊。”
      樱子小姐看起来兴趣全无,没好气地回答道。我苦笑着,在手机上拨通了对方的电话。电话正常接通了。
      小七果然是一条走失的狗。我安慰了一下不满的樱子小姐,然后我们便向狗主人家前进。


      ■陆
      狗主人的家距离那个车站大概十分钟车程。
      “啊,真的啊。这确实是小七。”
      “是小七耶,孩子他爸。”
      出来的是一对五十岁左右的夫妇,他俩看了看小狗,用毛巾将小狗已经冷掉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裹住,然后抱着痛哭起来。
      “……我们是在路边的公交车站顶上发现的。”
      “做什么会在那种地方!?”
      为什么会在那里——是这个意思吧。大叔带着海滨小镇有些难懂的口音说道。
      “不知道……”我还没说完,樱子小姐突然简短地回答了一句“是鸟”。
      “鸟?”
      “估计是乌鸦或者鸢弄的吧。”
      “哈?”
      “本来想叼走作为食物的,但是太重了不好运走,所以只叼走了一条后腿,剩下的部分就那样掉在了车站顶上了吧。”
      “乌鸦吗……”
      大叔感叹般地低声说了一句。
      “不过,除了少了一条腿以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前两天好像下过雨,出血的痕迹用肉眼没法判断,不过我认为可能是断了一条腿造成的失血休克或者是冲击时的挤压综合征造成的死亡。”
      “挤压……?”
      “我们身体的肌肉组织内有一种叫做肌红蛋白的蛋白质,它含有比体液高20倍的钾。当肌肉组织受到强烈的冲击和压迫的时候,这些钾就会流失到肌肉组织外。值得注意的是,钾具有使心脏骤停的作用。进入淋巴系统或血管的大量的钾一起流入心脏,会引起休克,这就是挤压综合征。”
      “总之……就是休克死亡对吧?”
      “是啊。例如经常有被压在瓦砾下面的人被救出来以后立刻死亡的情况,这也同样是挤压综合征。被压了两个小时以上、手脚已经失去知觉的话,最好避免直接将人救出来。应该先给他进行保温和水分补充,可能的话最好在医生的辅助下进行救援。”
      这些我明白了,不过也不用现在在这些人面前特地讲这些东西吧?小七的养主夫妇沉默不语,我慌慌张张地想找话缓和氛围,樱子小姐轻轻地吐了口气。
      “……诶,总之我的意思就是——狗的面部肌肉非常丰富,而从这只小狗的尸体来看,似乎表情并不痛苦。所以这只狗大概没有感到什么痛苦,瞬间就死亡了吧。挤压综合征发作直到死亡应该会持续一天以上,痛苦的时间也很长。因此,我推测死因应该是前者。如果是失血性休克的话,这么小的身体,立刻就死了吧。”
      樱子小姐的语调有些怪,大概是有些腼腆吧。我注意到樱子小姐罕见地安慰起了那对夫妇,我不禁松了口气。阿姨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一阵呜咽后,又紧紧地抱住了小七的躯体。
      “没有什么痛苦的经历,真是太好了……”
      “上周,我母亲去世了。葬礼啊各种事情让我忙得不可开交,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七已经不见了。哎呀~……小七最亲近的就是我母亲了,我还说它肯定是去找她了才走丢了吧。”
      “所以才被乌鸦叼走了呗。”
      阿姨接着大叔的话说道,同时用手隔着毛巾温柔地抚摸着小七的背。像是这样让小七温暖起来的话,它的灵魂就能回来一样,或者至少能将这冰冷的身体稍微暖和一点。
      “本来就是个待不住的孩子,但没想到居然会被乌鸦掳走!真是笨得可爱呀,小七。”
      阿姨像是在责备已经死去的爱犬,但那因泪水而哽咽的声音里确实充满了怜爱之情。
      “说不定是它不忍心母亲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吧……”
      从阿姨这消沉而又带着平静的话语里,我充分理解到了小七是如何被这家人深爱着,而同时小七又是如何表现出了对家人的爱的。
      “你们特地把小七送回来,实在是太感谢了。”
      “不,通知了你们这么一个悲哀的消息,我们反而深感抱歉……”
      夫妻俩对我们低头行礼,我也慌忙低下了头。
      “不,托您的福,我们可以把它和母亲一起祭奠了。”
      阿姨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了膝盖上,我看着她,不禁想到今天真是被头给折磨惨了。从头骨开始就一直跟头纠缠不清。
      一直留在人家家里也不好,我们便准备告辞。夫妇俩劝我们至少留下来喝杯茶。让人家麻烦到这个程度实在是不太好,而且樱子小姐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麻烦了。于是我们便以“我们是从旭川过来的,现在天色已晚……”拒绝了,夫妇俩也理解,便说:“那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此时已经傍晚六点。
      我们好不容易从旭川过来一次,他们说至少应该带点特产回去。和山路巡警一样,这些增毛人真是心地善良啊。
      “带鱿鱼头回去怎么样?很软很好吃哦。”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感觉这时候再客气反而令人尴尬,我便收下了对方的好意。自制的鲑鱼干、鱿鱼干以及冷冻好的熟鱿鱼,还有据说可以配三平汁的咸辣米糠腌鲱鱼……把这些带回去阿婆肯定会吓一跳的。
      【三平汁:北海道家常汤。——译者注】
      “总觉得,我们给你们添了好多麻烦。”
      “没什么没什么。”
      这句“没什么”,不仅表示“不用客气”,同时还有了“不用在意”和“没关系”之类的意思,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在其中,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那我们就收下这份厚礼了,打扰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
      “天已经黑了,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啊。”
      “好的,感谢你们的提醒。”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过来的话,请一定过来玩玩。”
      “好的,一定。”
      我低头回答道。不知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话,下次再造访的话,感觉又会让大家回忆起小七的死,气氛会变得尴尬。但老实说,我还是希望能再见那对夫妻一面的。


      ■柒
      回旭川的路上,我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奇妙的疲倦感。
      “这个鲑鱼干很好吃。”
      “嗯。”
      虽然并不饿,但是为了打发时间,我们便一边开车一边嚼起刚刚拿到的鲑鱼干。
      “今天真是预料之外的一天啊。”
      “是啊。”
      “真是累得不行了。”
      我深深地靠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沙滩上的头骨和殉情的尸体,还有小狗——这一天真是乱七八糟。一想起山路巡警和小七的养主,我的心里就有些刺痛,但意外的是并没有一丝后悔。
      “大好的一天就这么浪费掉了。”
      “别这么说嘛,不是找到了一个海豹的骨头吗?”
      “……啊,原来还有那个。”
      樱子小姐这才想起来我在海水浴场发现的那个海豹的骨头,开心的笑了。真是灿烂夺目的笑容。
      “下次你再陪我去吧。下一次我们去森林里,看来你好像被骨头青睐着。”
      “诶诶!?怎么这样!我不要!”
      “能找到状态良好的兔子之类的动物就好了。你也差不多该学学骨头的抽取和组装方法了。你的手很灵活,技术一定会很好的。”
      “不必了。”
      “什么呀,别跟我客气。”
      “才不是客气呢,我是真的讨厌啊!”
      “为什么讨厌啊!”
      “为什么……喂!开车的时候看前面啊!樱子小姐!”
      明明是在驾驶中,她却扭过头来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赶紧指向前方喊道。
      “总之,不管你怎么说,下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跟你去的!”
      被骨头青睐这种事太恐怖了。我对骨骼标本没兴趣。去森林里找动物尸体的事情想都别想。
      ——但是,最后我还是得跟她去的吧。毕竟樱子小姐总是我行我素的。

      几天后,在距离发现殉情遗体的现场几公里的地方居住的一名男性渔民被以杀人罪起诉。
      然后他被迅速逮捕了。
      证明他是嫌疑人的证据不少,比如绑手用的单套结是渔夫常用的结绳方法、遗体上残留的尸斑的形状与他的轻型卡车货物台的纹路一样,他还跟被杀害的两人有金钱纠纷等。
      之后又过了半年,在增毛镇发生的争吵与纠纷我都已经完全淡忘了的时候,巡警先生寄来的一个大快递包裹被送到了樱子小姐的宅子里。更惊讶的是,包裹里有一只海狮的完整骨骼。
      随物附上的信里写着这样几段话:

      我是山路,半年前承蒙二位大力相助。
      这么晚才向告知你们后续进展实在抱歉。可能你们已经知道了,殉情事件的犯人被顺利逮捕了。搜查能这么顺利地进行,说是全是九条小姐的功劳也不为过,我至今仍是满怀感激之情。
      换个话题。你们两人发现的头骨,经过鉴定是江户末期到明治时期的遗物。
      正如九条小姐所说,应该是女性,从头部外伤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一起案件,但很遗憾已经过了时效无法立案了(笑),我们这边也很难再逮捕犯人了。
      我想向二位道谢,碰巧有位朋友家是猎鹿世家,偶尔也会捕杀海狮(海狮在增毛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在此送上一整头海狮骨骼,不过还是幼狮,体格不大。
      增毛的海产品很丰富,盛产水果,同时还有美酒。以后有机会的话,请一定再来。
      以后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情,希望你们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真是十分感谢二位。

      山路辉彦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樱子小姐看完信,微微一笑。
      “是吗?他不是挺好的嘛。”
      “哎……不过甜虾确实很好吃。增毛是个好地方。”
      “是啊。”
      总觉得想要再会会山路巡警。不过,最想要见他的,大概是樱子小姐吧。
      “你家里有海狮的骨头吗?”
      “不,之前受委托制作过几个标本,我自己还没有呢。”
      “这样就好。”
      “……是啊。”
      樱子小姐眯起了眼睛,爱抚着那白骨圆滑的曲线,微微点了点头。
      “明年夏天的时候,一起去道个谢吧。”
      “你也真是不嫌事多呢。”
      但是她也没说不行,这样看来她肯定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结果后来我们和山路巡警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因此每年都会有几批鱿鱼、甜虾、樱桃之类美味的增毛特产寄到樱子小姐的宅子里。后来樱子小姐不愿意要了,这些东西就寄到我这里来了。
      我每年都会去找他,品尝北海道最北端酒庄用冬夏两季泉水酿造的美酒,配着美味的甜虾,笑谈着樱子小姐的“勇武传”。这又是之后另外的故事了。
      说起来,还有一次偶然碰到了小七的养主。
      “这样就不会再被乌鸦抓走啦!”阿姨说得喜笑颜开,身边是一只毛绒绒但是壮硕的萨摩耶犬,名字叫小八(看来小七应该是这家人的第七只宠物)。
      “它的生日刚好是我母亲的忌日,而且有一只脚是棕色的,总觉得像是小七投胎了呢!”
      阿姨笑呵呵地摸着身旁的大狗的头,小八也跟着咧开了嘴。那完美的笑容,让我也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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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骨其叁 玫瑰树下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6-7 18:02 编辑

      ■壹
     国道二三七号连接着沿线的旭川市与大小城镇,统合成了一个景点,被称为花人街道237。最北侧有两个景点,一个是上野农场,以知名的英式风格庭园设计师上野砂由纪小姐的作品为中心,仓本聪电视剧中令人印象深刻的庭院就是由她创作的;另一个是有着十年以上历史、作为旭川玫瑰象征的千代田玫瑰园。这两个地方一年四季都开满了艳丽的玫瑰,造福着市民与观光的游客。
     不过,我对玫瑰花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也并没有主动前去这两地欣赏过。尤其是千代田玫瑰园这边还绘声绘影地流传着“情侣一起去就会分手”的都市传说,让我敬而远之。不过,要说分手,我好歹也要先有个女朋友吧。
     所以当七月的某一天,樱子小姐邀请我说“一起去玫瑰园吧”的时候,我很惊讶,同时也感到很新鲜。上一次去玫瑰园还是幼儿园郊游的时候了。那时候附近的店里卖的都是粉红色的玫瑰冰淇淋,当时我可是想吃得不得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卖……
     当我上周陪爷爷去了今年第一次钓鱿鱼之旅后带了一点自己晒的鱿鱼干去送给樱子小姐,顺便吃了顿午餐,接着就被她的邀请惊到了。送鱿鱼干只是个借口,实际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吃阿婆做的美餐了。母亲从昨天开始就去参加三天二夜的温泉旅行了。
     如往常一样,阿婆看着我问道:“孩子你吃过饭了吗?”我便顺口答道:“从早上开始只吃了一碗泡面。”听我说完,阿婆就惊呼着“啊哟喂”冲进了厨房。一个小时后,便端出了炸鸡、醋溜甜椒煎南瓜、紫芦笋水芹沙拉、隔壁东川町豆腐店的香浓豆腐味增,还有一锅热腾腾的白米饭。
     据说北海道的粮食自给率大约有200%。旭川尤其是一个纠结于“本地产”的地方。虽然旭川人太依赖食材的优秀品质,菜单经常被认为太过保守,但总而言之,这里的人们被上天所眷顾,不用怎么处理食材就能享受到非常美味的饭菜。当然美味的不只是大米。Zangi可谓是北海道人民的精神食粮,其实就是炸鸡啦,这是本地的方言。
     我先合掌说了句:“我开动了。”接着我便大口咬起外酥内嫩、肉汁四溢的炸鸡,又塞了一大口粒粒分明的白米饭。说起北海道的梦美米,那可是号称北方越光米的高级米,跟我家吃的便宜的七星米和星梦米简直有天壤之别。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七星米和星梦米也还是不错的,只不过梦美米特别好吃罢了。
     梦美米不太甜,但香味浓厚,那口感与嚼劲更是一绝,让我忍不住多塞了几口。我哥很喜欢吃白米饭,总说:“白米是要用喉咙来品尝的!”现在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狼吞虎咽着,差点噎住,阿婆见状倒了杯茶给我端了过来,我向她微笑着表示感谢。她也开心地笑了。这时候,樱子小姐看准了我吃饱喝足的机会,邀请我隔天一起去玫瑰园。
     “可以是可以……不过没想到樱子小姐居然会去赏花。”
     煮过的紫芦笋依然看起来很新鲜,虽然不是盛产的季节但是味道非常甘甜美妙,南瓜与果醋也堪称绝配,我的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嚼一边表示不解。
     “是吗?”
     “如果玫瑰园里埋了什么动物尸体的话,那我就不感到意外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
     樱子小姐的语气忽然有些阴沉,我连忙把脸转开假装看风景,毕竟没有勇气跟她说明实情。
     “不过我确实不是去赏花的。只是我和玫瑰园的经营者——蔷子夫人以前打过一些交道。”
     樱子小姐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立刻又平心静气地给我解释道。
     “啊原来如此……那为什么找我一起去?”
     “因为现在正好是玫瑰盛开的季节啊。”
     “因为玫瑰花开得很漂亮所以想让我也去欣赏一下?”
     “不,这表示现在有很多花已经凋谢了。玫瑰开花后如果不尽快把梗摘掉它就会结果,这样花就吸收不到养分,开不漂亮的。”
     樱子小姐摇摇头对我解释,像是我说了什么蠢话。倒也是,这可是樱子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讨我开心呢?
     “……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去帮忙整理玫瑰园?”
     “差不多吧。玫瑰花盛开的季节恰好也盛产樱桃,如果你能去玩玩顺便整理一下,就肯定能分到一些蔷子夫人院子里的樱桃。只要有东西吃你不是就会充满干劲吗?”
     “……呃这我倒是不否认。”
     我胃口很好,也爱吃樱桃。
     “但是,现在樱桃不是在哪里都吃得到吗?”
     旭川市是城市,温差很大,适合种植各种水果,我家附近就有好几座果园,随便哪里都能体验采摘水果的乐趣,比如苹果、葡萄、草莓等等,但这其中收获价值最高的应该就是樱桃了。
     樱桃会从树顶开始成熟,从高处采的比较甜美,即便被不时出没的锦蛇吓到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就这样摘下比超市卖的樱桃要甜美得多的樱桃吃个痛快,比采其他的水果要更加充实与满足——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啦。
     “确实是这样,不过我还有些其他事情。后天我要去看望叔叔,想要带些好花给他。”
     “啊……原来是这样。”
     “每次去她都会分给我最好的花,不过也总是让我干这干那的。”
     “……总之你就是拉我去当苦力的咯。”
     我终于明白了。对花和人都毫无兴趣的樱子小姐,至少也还是知道看望别人要送漂亮的花让对方开心,既然如此,我馆胁正太郎自然义不容辞。
     “可以啊。反正今天也没事,正好做点饭后运动。”
     我迅速将碗里的东西吃完。不知何时阿婆又出现在了身边,对我伸出手,想要给我添饭。
     “半碗就够了。”我说道。阿婆点了点头,又给我添了满满一碗。这样的话,不是要重新调整配菜的比例吗?阿婆早已料到,笑我有点杞人忧天,又端来了一碗炸鸡。
     “你还是这么能吃啊。”樱子小姐说。
     “人家经常问我是不是胃下垂呢。”
     “哼哼,据说吃得多的人容易胃下垂,不过这完全是迷信。胃下垂的人胃功能不好,不太可能吃太多的。而且他们胃功能不好,不能充分吸收营养,很难胖起来。而你只是胃比较大,消化比较快而已吧。”
     “我正在长身体。”
     “确实是这样。啊对了,今天晚上我要和直江吃饭,正好你妈晚上也不在家吧?机会难得,你也一起来吧?”
     “诶?这就不用了吧,你们难得能约会。”
     “我倒是不介意。”
     “不……你可能并不介意,不过在原先生就不一定啦。”
     在原先生是警察,所以总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些什么,但总之他很忙。所以他难得挤出时间来跟樱子小姐约个会,我去当电灯泡可是会遭报应的。
     “我好久没去玫瑰园了,想去看看,你不用介意的。”
     我苦笑着拒绝去当电灯泡。樱子小姐看到自己好不容易提出的好点子被驳回了,好一阵子有些郁闷的默默地喝着红茶。
     “呃……我的晚餐你不用操心了,请我吃玫瑰冰淇淋吧。这样我就乐意去帮忙了。”
     一想到有人请我吃冰淇淋和樱桃,我就觉得当几个小时的苦力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过事后想想,这又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们不应该去拜访蔷子夫人的。我无意间望向窗外的天空,只见乌云密布,似乎在暗示着我的未来。
     
     ■贰
     本想立刻出门的,不过阿婆却不允许。她坚持说樱子小姐不换衣服就不能出门,所以在她做外出准备期间我等了快一个小时。我母亲出门之前也总是手忙脚乱的,所以我能理解女人出门的准备需要花一些时间。不过我好奇的是她们到底在房间里做什么。
     我吃完了饭后甜点手工布丁,冰红茶里的冰块也全都化成了水,手机也只剩下一格电了,阿婆这才放樱子小姐出来。
     “真是的,阿婆总是这么夸张。我不就是去拿几朵花么。”
     樱子小姐相当不爽地说道。她脸上化着淡妆,配了一套时下流行的白色的连衣长裙,不过颜色不是纯白而是淡淡的灰白色——也就是骨头的颜色。这是樱子小姐最喜欢的颜色。她肩上披着牛仔短外套,头上戴着白色蕾丝边的遮阳帽,脚上是一双凉鞋,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大小姐。
     “你在看什么?”
     我不由得看入了迷。樱子小姐不开心地瞪了我一眼。
     “没什么……”
     我的声调有点怪。再次认识到樱子小姐是个大美人让我不由得莫名紧张。
     “那我们出发吧。”
     樱子小姐说着就上了车。车上放的依然是她最喜欢的重金属乐队圣鬼Mk-II主唱迪亚贝尔阁下的高声喊叫“侵犯!撕裂!”让我失望透顶。樱子小姐不管打扮成什么样都还是樱子小姐。
     汽车行驶在阴暗的天色中。我以为我们肯定是直接去玫瑰园了,但樱子小姐却把车开向了神乐町幽静的高级住宅区,让我有些疑惑。
     “我们先去蔷子夫人的家里。”
     在我开口提问前樱子小姐就向我解释了一下。她轻车熟路地转动着方向盘。我担心去得太晚会不会下雨,便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外面这么暗,天气预报却说今天是多云转晴,降水概率30%,难道是说马上就会天晴吗?我又顺便去刷了下视频网站,这时,车子穿过了一扇装饰华美的大门,我有些惊讶。看来这就是蔷子夫人家。
     “就算她管理着玫瑰园,自己家也不可能盖在玫瑰园边上啊。”
     “住在玫瑰园旁边的是蔷子夫人家聘请的园丁夫妇。虽然蔷子夫人自己家的院子里也种满了玫瑰,培育得也很好,但实际上她作为老板娘是不会去亲自管理那么大的玫瑰园的。”
     “诶……也是,这么大的花园要一个人照顾真是太辛苦了。”
     尤其是玫瑰,需要特别精心的照顾,听说以前外国的贵族喜欢在庭院里种植玫瑰,如果院子里的玫瑰开得很漂亮,就说明家里聘请了厉害的园丁,这也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我来到玫瑰园老板娘千代田蔷子夫人的家门口,正门前的女佣说:“夫人正在院子里。”樱子小姐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大步地走进了院子,我也在后面紧跟着。院子里溢满了甜甜的花香,红、白、黄等各色玫瑰在争奇斗艳。我们穿过白玫瑰拱门,看到一位戴着手套拿着剪刀的妇人就站在一株开着红色花朵的玫瑰前。
     她应该有四十五、六岁了吧?她穿着塑料围裙,戴着一顶巨大到能完全遮住脸的农用大盖帽,身材修长,穿着一身料子很好的棕色连衣裙。她看到了我们,便向我们这边眨了眨眼,接着露出了优雅的笑容。樱子小姐上前问候,我也跟着行礼——这大概就是蔷子夫人吧。
     樱子小姐的笑容超可爱,这个蔷子夫人的笑容也很完美。嘴角可以看到微微浮现的酒窝,略带天真,这笑容仿佛让本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小樱!”
     蔷子夫人喊道,然后将剪刀放在地上,快步朝我们这边走来。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不打招呼就过来了!”
     她说着,用一只手握住几朵玫瑰,用另一只手与樱子小姐拥抱了一下。她优雅的行为举止与樱子小姐大不相同。
     而樱子小姐虽然不是平时那副牛仔裤与衬衫的打扮,换上了阿婆精心搭配的连衣裙,但樱子小姐还是透露出一股野性。
     而且不管是多么亲密的朋友,樱子小姐前往拜访的时候好像都不会事先联系。她完全无视茫然的我,只是淡淡地跟蔷子夫人说:“明天我要去看望叔叔。”
     蔷子夫人好像很喜欢樱子小姐,完全不介意她那没有教养的态度(可能是她个性太温柔),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是用手指温柔地整理着樱子小姐的乌黑长发。然后她温柔地点了点头说:“这样啊。”可是她又立刻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
     “不过很抱歉,我一会有客人要来。”
     “没关系啊,我们拿了花就走。”樱子小姐接着说:“替我联络一下西岛夫妇吧。”西岛夫妇应该就是管理玫瑰园的园丁夫妇吧。我并不看她们俩,而是望向了玫瑰旁边种的紫色小花,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小花周围采蜜的熊蜂。
     “你难得过来一次,我却不能负起责任地选些好花给你,实在是抱歉。”
     哪有,都是樱子小姐不打招呼就跑过来的错——我在心中嘀咕着,没有说出来。因为现在这个氛围好像轮不到我来插嘴。两个人这时一起走了出去,我连忙跟上,蔷子夫人这才注意到我。
     “你就是‘那孩子’啊。”
     “啊?”
     “阿泽经常提到你呢。”
     我连忙鞠躬行礼,蔷子夫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并不知道阿泽是谁,只能勉强回了个意义不明的微笑。她好像并没有很在意,直接就像房子走去。
     “阿泽是谁?”
     “阿婆啦。”
     我们两个在蔷子夫人的后面走着,我偷偷地问樱子小姐阿泽是谁。仔细想想,也只有阿婆会叫我‘那孩子’了。这就是贵妇圈子吗?看来蔷子夫人和樱子小姐的关系相当不错啊。
      “给西岛先生打个电话。”蔷子夫人对门口的女佣说着,费劲地脱下手套。那手套从手腕到手肘都是漂亮的花布,手腕以下则是皮革。
     “玫瑰带刺。”
     樱子小姐低声对我说。你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一瞬间有些迷糊,不过忽然明白她是在向我解释手套吧。玫瑰带刺,所以直接接触玫瑰的地方要用厚的皮革才行。
     蔷子夫人吩咐完女佣,然后开始打电话,我则正好趁机欣赏了一下豪宅。这里比樱子小姐的宅子还要大,且更气派,看起来也要新一些。樱子小姐的宅子能明显感觉到是日本人建造的洋房,而蔷子夫人家则是彻底的洋房,地板与墙壁都是光亮的木板,很有旭川“树城”的风格。正门大厅里还有一个大楼梯,确实相当奢华。
     家里挂满了中原悌二郎、砂泽比奇等当地艺术家的画作与雕像,让我很有好感。在精心装修之外的细节之处也融入了他的个人风格,让人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宅子主人的存在感。
     “这是我丈夫的兴趣爱好。”
     我出神地着砂泽比奇雕像上特有的精致几何图形,没发现蔷子夫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
     “他说能从这些作品中感受到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和热情……能让人激励自己不要认输。”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该说是生命力还是人体内的本能呢……”
     听了我的回答,蔷子夫人开心地笑了。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樱子小姐说:“对了!你们也一起来参加吧。”
     “参加什么?”
     樱子小姐有些诧异地挑眉,蔷子夫人则用手掩着嘴,恶作剧一般地偷偷笑着。
     “今天晚上,在我家的沙龙室会举办降灵会。”
     “降灵会?”
     “你也认识水木议员吧?他之前说认识一位会通灵的朋友,我就让他务必来开一场试试。玫瑰我会让西岛先生送到你家去的,怎么样?”
     蔷子夫人对樱子小姐这么说着,接着又看向我,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背。
     “你也能参加吧?只有小樱一个人,估计阿泽会担心的。”
     “哈啊……”
     降灵会……你们上流社会打发时间的方法也太高冷了。突然被人邀请参加这种奇怪的仪式,我心里颇为感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没兴趣。”
     樱子小姐还是直言不讳。
     “别这样说啊,机会难得,请一定参加!”
     “我正式拒绝。”
     “真是的,别这么不通情达理嘛!”
     蔷子夫人摘下帽子,闹别扭地撅起了嘴。她一摘下帽子,更让人看不出年龄了。与其说是漂亮,倒不如说是可爱……虽然说不上是个大美女,不过却是个开朗亲切的完美的人。
     “其实,今天的活动本来还有一位茶会上的朋友要出席的……但是他老公昨晚忽然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方便参加。另外还有一位女性要来,但跟我并不太熟……总觉得有些不安……”
     “那你把降灵会取消不就行了?”
     “别这样说啊,水木先生跟名人关系不错的,跟我也有些交情,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想小樱一样无拘无束的。”
     我听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行吗?”
     “抱歉,晚上我跟直江约好要一起吃饭的。”
     “哎呀,那我给打他个电话。我来拒绝的话,他可不敢说不吧。”
     蔷子夫人最后还是来硬的了,吩咐女佣给直江打个电话。没想到我好不容易拒绝了当电灯泡,在原先生还是命中注定没法和樱子小姐吃饭啊。
     “这么说来,她也知道在原先生的事?”我小声问道。
     “虽然他们年纪相差很大,不过蔷子夫人是直江的表姐哦。蔷子夫人没生小孩,以前很喜欢照顾直江。暑假的时候直江也经常过来。”
     “啊,原来如此……”
     总算是找到这两人的交点了。我以前听说过樱子小姐与在原先生的童年的事。
     如果在原先生会来这里过暑假的话,樱子小姐会过来玩也很正常。如果是看着长大的樱子小姐,即使有些失礼的举动,也只是会被当成顽皮的孩子吧。
     “原来是表姐啊。”
     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蔷子夫人和在原先生长得确实有点像,不过我说不出是哪里像。樱子小姐说过,表亲之间基因只有八分之一相同(作者的胡说八道又来了……),所以不会长得特别像。不过一说他们是表亲到确实能够感到有些相似。
     “真是的……降临会这种无聊的仪式……”
     但现在也多说无用了,女佣已经打电话给在原先生了,樱子小姐一边抱怨着一边无奈地叹着气。
     “没办法,你也一起来。”
     “诶~果然我也得来啊!?”
     “相应地,我下次会请你吃‘善元’寿司。”
     “咦……啊,好!”
     糟了,我又陷入了美食的圈套。我不禁感到后悔。但是这可是“善元”寿司,可不是能够简单拒绝的。
     在原先生带我去吃过一次,店铺位于旭川市闹市区的三六街的边缘,是一家有名的寿司店。上门的客人中既有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号称上帝之手的名医,也有政治家之类的,总之都是穿着高级西装的人。店里没有菜单,只是两个人去吃(其实主要是我在吃)就让在原先生花了三万多日圆,吓得我差点昏过去。
     不过,那真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寿司,太让我感动了。难怪有客人为了吃寿司专门从北海道之外的地方赶过来,也难怪它会登上某个闻名世界的美食杂志,我会抵挡不住诱惑也是理所应当的。
     “那就这么定了。”
     蔷子夫人看着我,笑着说道。
     唉,我又被美食给骗了,真是个笨蛋。
     
     
     ■叁
     真不愧是降灵会,连参加者都要稍晚点才能到。而蔷子夫人好像误以为我喜欢吃寿司(正确地说不只是寿司,海鲜我也都喜欢),晚餐特地准备了一大堆寿司。
     “你正在长身体吧?听阿泽说你吃饭好像都吃得很香。你别客气,尽量吃吧。”
     她说着就把一桶寿司推到了我面前,里面大概有五人份,虽然没有善元那么好,但也不是我平时吃的那种便宜货。
     醋饭团松软而口感绝妙,香甜柔嫩的海胆非常好吃,让我不禁惊呼。肥美的近海比目鱼、肉质紧实香醇的鲍鱼,还有令蔷子夫人不停称赞“脂肪比大间产的要少,但是瘦肉却好吃多了”的户井产金枪鱼,真是令我大饱口福。
     虽说几个小时前才吃过阿婆做的炸鸡,但我依旧不客气地把寿司吃了个精光。蔷子夫人最近都一个人吃,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她显得相当高兴。除了房子里的两名女佣,这房子里只有蔷子夫人一个人。樱子小姐不喜欢聊天,于是我便代替她和蔷子夫人尽情地聊着。蔷子夫人喝着一杯葡萄酒,一边说今天真是很开心。
     “看男孩子吃饭真是令人心情愉快,下次有机会再来玩哪。”她这么说道,听起来不像是客套话。虽然我没有那么厚脸皮会真的跑来吃,但依然回答说:“如果有需要男人出力的工作的话,请随时来找我。”为了证明我不是在客气,我们相互交换了邮件地址。我在单亲家庭长大,很清楚一个女人持家的辛苦。
     饭后甜点是樱桃,我依然毫不客气地享用着。我想,如果吃完能回家睡个好觉真是再幸福不过了。可惜今天的“主菜”并不是晚餐,而是降灵会。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参加降灵会呢,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说实话,我一直对灵异事件很头疼,小时候看了哥哥借来的讲闹鬼的恐怖电影,吓得我好一阵子不敢吃炸鸡(里面有一幕吃炸鸡的惊悚场景)。我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不过看着蔷子夫人愉快的表情,却也不敢说要回家。
     我们来到沙龙室,庭院一览无余。天气预报果然不准,晚饭的时候下了点雨,现在一开窗就吹进来一股夹带着泥土味的冷风。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我打了个寒颤,关上窗。夏至刚过,白天的时间长,在天色亮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感觉,现在看到半个月亮在云间若隐若现,我开始感到一丝朦胧的不安与恐惧。
     “降灵会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会知道,”樱子小姐没好气地说,“我又不相信灵魂。”
     “是这样吗?”
     “当然啊,人类跟机械是一样的,都是靠电驱动的。”
     “电?”
     我不禁重复了一遍。
     “你可别说‘人没接电线’这种蠢话哦。肌肉、心脏、视网膜、胃哦、大脑……所有的器官都会发出微弱的电流。所以才能测到心电图和脑波这些数据不是吗?例如心脏,只要它在跳动,就会产生上百毫伏的电流。【(╯‵□′)╯︵┴─┴作者绝对是个文科生】其实心脏这东西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机械啊。”
     我还以为电是说什么神经突触呢,听了她的解释我有些惊讶。其实光从心电图这几个字来看,这种事情也可以理解。
     话说我小时候曾被医生在手上贴过电极,说是要做心电图检查。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检查心脏要在手上贴电极,现在看来原来手也是导体啊。
     “原来如此,是电啊……不过机械这个词听起来总是太像什么物品。”
     “只不过材料不同罢了,一个是金属,一个是肌肉。人体的每个单元构造都很简单,整体来说却非常复杂。明白吗?驱动人类的不是灵魂而是生物电,所以降灵术这种东西就是胡扯。”
     樱子小姐不耐烦地说完,端起凉了的红茶喝了一大口。我知道她不相信灵魂一类的东西,也多亏她这么有自信地否定了灵异现象,才舒缓了一些我的恐惧。于是我也深呼吸一口,喝了口红茶。这红茶来自北海道第一家红茶专卖店,老店中的老店——Life Lapsang,店里只卖地道的尼泊尔产茶叶,非常甘甜爽口,还有着巧克力般的迷人香气。
     “话说,今天参加的人阵容真是惊人呢。”
     参加者陆续进入沙龙室。在等待人到齐的过程中,壶里的红茶已经泡的有些过了,开始产生苦味。我加了些醇厚的牛奶进去。环视着沙龙室里的人物说道。不过樱子小姐兴趣全无,只是嗤之以鼻。
     “那个人是道北圈连锁量贩店‘大原野集团’的大原会长,另一位是知名剧团的老板,还有那边那个是市议员水木先生。”
     “你懂得真多。”
     “是你太遗世独立了啦。”
     其实只是巧合。我很喜欢的一位全国知名的艺人就是这个剧团的成员,而连锁量贩店的会长则是昨天晚上刚好上了当地新闻节目特辑,所以我记忆犹新。虽然我在樱子小姐面前装懂,但实际上我对财经界与上流社会的人也并不熟悉。
     为今天的降灵会牵线搭桥的水木议员,替忙着做准备的蔷子夫人招呼来宾。水木先生属于旭川的开发推进派,经常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宣传“与市民一起维护旭川,与市民一起建造旭川”,还因此上过市内的报纸。他的选举事务所正好在我上学的路上,我经常看到他从事务所里骑着车出来,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怪人,一查才知道他是个主打亲民政治的人。
     因为他,旭川才开始出现了公交车——自行车换乘停车场,在公交车站周围设置自行车停车场,让自行车→公交车的换乘变得方便,利用公交车的人数也多了起来。
     市内报纸的专访说,他本人会利用假日时间骑着登山车到市外或者郊区去锻炼,今天一看,他果然肤色黝黑、体格健壮,感觉不像个议员,反而像是个活力充沛的体育老师,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大原会长更像个政客。
     大原会长身体有些发福,身着高级西装,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引人注目。不愧是从奶制品业发家,一手打造出大事业的领袖型社长。
     Linus社团的老板小桥先生与这两人有些距离,正和我一样喝着红茶。他是今天所有参加者中最高的人,但是看起来却显得矮小,或许是因为他体型削瘦并且还驼背坐着的关系吧。之前在舞台上看见他是那么的威风凛凛,今天是紧张吗还是什么的,感觉畏畏缩缩,形象反差有点大,让我很是惊讶。只见水木先生要拿配茶的三明治时,顺手拍了拍小桥先生的背说:“不用担心啦。”也许小桥先生比我还害怕?
     听说原来今天还有三个人要来,但是都因为身体不适突然取消了。难道是怕得不敢来了?说不定只有我自己怕得不敢来吧。还是说他们都被什么灵力拦住了……我越胡思乱想就越感到恐怖,于是作罢。
     今天来参加的,最后就只有上面那三个人,还有一位看起来比大原会长更富态的妇人(我不认识她,可能是某个名人的夫人,问了姓名之后还是没什么头绪)以及我们和主办的蔷子夫人。
     我在这群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樱子小姐的心情也很不好。还是回去吧……正当我这么打算时,一名身穿斗篷,看起来就像个灵媒师的高大男子悠闲地走进了房间里。
     水木先生起身对他认识的灵媒师致意,灵媒师也开口回应。他的话中带着奇怪的口音,看起来这位灵媒师是个外国人,不过幸好日文还算流利。但是看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究竟是哪里呢?应该是他腰挺得太直,姿势太完美的关系,和之前看过的小桥先生驼背的样子形成了反差。
     我一直找不到什么机会溜走,就这样拖到了活动开始。沙龙室里的灯被关掉了,然后点起了几支蜡烛。我没想到烛光这么亮,晃动的烛火在房间里映出了数不清的黑影,让我有点心里发毛。
     “好了,开始吧。”蔷子夫人说完,大家便聚集在圆桌边。
     灵媒师青年坐在主座上,看了我们一圈,在他两侧分别坐着蔷子夫人与水木先生,接着是我与樱子小姐。
     “今天的降灵会要招来水木先生的亡妻。”灵媒师语气严肃,小声说道。
     “唉?要招水木太太啊?我还以为是千代田先生呢。”
     胖妇人这么说道。我在樱子小姐的耳边悄声问问:“千代田先生是谁?”
     “千代田明人——蔷子夫人的丈夫,半年前意外死亡了。”
     “咦……?”
     听她说千代田先生去世了,我吓了一跳。因为蔷子夫人在大厅的雕像前谈到自己的先生时,听口气像是他还活着一样。我还以为他是去远方出差,或者像在原先生一样忙得没空回家呢。
     “听说是喝醉了,然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真是让人痛心。不过对爱酒的人来说,这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愿吧。”
     樱子小姐笑着对我低语。我听了也觉得应该是要招来那位先生才对,不过转念想想,也许现在刚过世不久,见面反而会伤心吧。至少在蔷子夫人的心中,千代田先生还是活着的吧。
     “这么说来……真的会有灵魂出现吗?”
     小桥先生半信半疑地问道,听起来倒不是不信,而是感觉被戏弄而有些生气。水木先生因此皱起了眉头,而灵媒师倒是满不在乎地笑着回答:“已经来了。”
     “诶?”
     除了樱子小姐之外,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惊呼,我也不例外。
     “你们不信?”
     “是啊……抱歉。”
     蔷子夫坦率地低头道歉。
     “那么现在,灵魂将会对你来一点恶作剧。”
     “恶作剧?”
     蔷子夫人的声音里有些害怕,歪着头。
     “灵魂将会接触您的身体——不过不用担心,她是女的。”
     灵媒师温柔地说。水木先生笑了起来,而蔷子夫人则表情僵硬,笑不出来。
     “这……太吓人了。”
     “没关系,没什么恐怖的,只是会有些奇妙的感觉。”
     “奇妙的感觉是什么?”
     “能先把手伸出来吗?灵魂将会通过我的身体进入您的体内。”
     “这样做……真的不会有事吧?”
     “别担心,很快就好了,顶多在灵魂附体的时候,会觉得手有点热而已。”
     “有点热?”
     “如果灵魂带着强烈的怒气或悲伤,那么它将会十分冰冷,而善良的灵魂会带着如同柔和的阳光一般的温暖。”
     灵媒师说着伸出了手。蔷子夫人向我们这边看了看。我心想:“什么灵魂,不是你在搞鬼吗。”樱子小姐则在闭目养神。除了樱子小姐,其他人都对蔷子夫人投以期待的眼神,但她本人当然不怎么开心。
     蔷子夫人不经意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感到坐立不安,正想起身说:“虽然我也很怕,但还是让我来吧。”的时候,蔷子夫人却摇了摇头。
     她似乎下定决心,叹了口气,然后轻轻握住了灵媒师的手。这难道就是主办者的责任感吗?也可能是我听说了她先生刚刚过世,才能感到她决定中的委屈而感到生气。
     灵媒轻轻握住蔷子夫人的手,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咒语,还同时不断揉捏着,然后说:“请放松,不要用力。”蔷子夫人表情僵硬,但仍勉强挤出笑容,深呼吸了一次,照着灵媒师的话做。
     “怎么样?”灵媒师问道。
     “嗯……并没有什么感觉。”
     “应该会稍微变热。”
     灵媒师摸着蔷子夫人的手。我皱了皱眉毛,忽然,她小声惊呼了一声“啊”。
     “变热了吗?”
     “对,皮肤真的变热了。讨厌,真吓人……”
     “别害怕,会发热代表是无害的灵魂。请放松,如果用恐惧与恶意来面对灵魂,反而会让灵魂不舒服的。”
     “这样啊……灵魂和人类是一样的啊。”
     “对,完全相同。而且灵魂还摆脱了肉体的限制,感情比人类更加的丰富呢。”
     灵媒师伸手触摸蔷子夫人的额头。
     “看来灵魂已经完全进入您的身体里面。”
     “是这样吗?”
     “是的,您可能没发现,但其实灵魂正在支配着您的身体。”
     “诶?”
     “请站起来。”
     “站起来?”
     “是的,请从椅子上站起来。”
     “……”蔷子夫人露出讶异的表情,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
     “诶?”但她忽然发出了低声的悲鸣。
     “怎么样?”
     “真是奇怪啊,怎么都站不起来……”
     蔷子夫人脸色铁青地呻吟道,看起来不像是演戏。
     “这是灵魂的恶作剧。”
     “哪有啊……因为你的手压在她的额头上,当然站不起来啦。”小桥先生一脸不屑地低语道,似乎还忍着笑。
     “我并没有压住,只是用指尖碰着。”
     灵媒师立刻回答道。
     “我只是在抑制灵魂,所以用指尖碰着就足够了……你看,你还是起不来吧?”
     “啊,是的……”
     灵媒师为了证明手上没有用力,只用食指与中指碰着蔷子夫人的额头。我并不清楚他实际上有没有发力。
     “这样就够了,应该可以站起来了吧。”
     灵媒师温柔地说,接着念起了咒语,手从蔷子夫人额前移开。蔷子夫人看看我们,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起身。
     “啊……真的,现在能站起来了。”
     蔷子夫人安心地小声说了一句,这时水木先生突然大力鼓掌,我也跟着拍手。除了樱子小姐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轻轻鼓掌。掌声结束后,灵媒师满足地深深地呼了口气。
     “不过,灵魂还在您的体内,这次她说要捉弄您的手。”
     “我的手?”
     “对,手。”
     灵媒师这次握住了蔷子夫人的手肘。
     “请放松,你的手指会自己动起来。”
     这一次,蔷子夫人已经不那么害怕,深呼吸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一放松,手指便成了稍微蜷曲的形状。
     忽然,手指抽动了几下。
     “灵魂动了您的手指是吧?”
     “是的……”
     蔷子夫人惊讶地感叹道。
     “真的不是你自己动的吗?”胖胖的贵妇人问道,蔷子夫人回答不是。
     “我明明没有用力……真是不可思议……”
     手指不动以后,灵媒又念起了咒语,然后松开了手。接着他绕到蔷子夫人身后,边念咒语边用十字架在她背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样灵魂就离开了。”
     蔷子夫人总算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深呼吸。
     “……但这也可能是千代田夫人串通好的吧?”
     小桥先生低声说道。灵媒师说:“那您也来试试?”于是也对小桥先生做了一连串的恶作剧。
     小桥先生被灵魂捉弄了一番,吓坏了,似乎分泌了太多的肾上腺素,唾沫横飞地对我们描述被捉弄的体验。刚才畏畏缩缩的样子去哪里了?看来小桥先生已经完全相信了鬼魂,或许恐惧感并不来自于不相信,而是来自否定。
     我看见小桥先生的模样反而更害怕了。只有樱子小姐依然兴味索然地在四处看风景。
     
     ■肆
     “看来你和灵魂相性很好呢。机会难得,让我们用通灵板与灵魂交流吧,这样大家都比较好懂。”
     恶作剧的仪式结束后,灵媒师拿出了一块印有英文字母的薄板,外观像是某种游戏盘。
     “通灵板?”
     “日本也有啊,就像请笔仙那种骗小孩的玩意。”樱子小姐悄悄对我说。
     【请笔仙:日本的一种占卜活动,在桌子上铺上五十音图和硬币,参加占卜的人各把一根手指按在硬币上,大家齐声呼喊“コックリさん”,硬币会自己动起来,把硬币停留的假名组合起来形成句子,也就是占卜的结果了。——译者注】
     “但是刚才灵魂的恶作剧,看起来像是真的呀。”
     “看来你是真笨。”
     “那……果然还是用了什么诡计咯?”
     “当然啦,就算是蔷子夫人要我来,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参加这场闹剧。”
     “不行啦,再忍一忍吧。”
     “那男的不是剧团的老板吗?怎么证明他不是在演戏?”
     “可是,我不觉得蔷子夫人是串通好的,刚刚看起来真是……”
     “所以说你笨啊。那些都是有科学根据的正常反应。”
     “请安静。”
     灵媒师看到我们在小声交谈,严厉地提醒道。
     “一旦吵闹,灵魂就会离开。”
     “呵呵,灵魂啊。”
     “没错,灵魂已经附在他身上了。”
     “你能感觉到?”
     “能!身体从里面开始发热,太神奇了!”
     小桥先生亢奋地回答,反应简直就像演戏一样有些夸张。樱子小姐“哈”地大笑一声。灵媒师则叹了口气。
     “真是无聊。”
     “……请放心,并不是只有你这么说。世界上有很多可怜的人,连亲眼所见之事都不相信。”
     “你说我是可怜的人?”
     “是啊,只会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待事物的人实在是很可怜。”
     “……”
     樱子小姐有些恼怒地瞪着灵媒师,但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人的大脑会分泌血清素,如果分泌不足就会不能控制情绪。我可不是缺乏血清素的人,不至于被你的闹剧惹火。你想玩的话就继续玩吧,让我好好欣赏一下你滑稽的模样。”
     说完,樱子小姐轻松地在椅子上坐好。灵媒师的表情僵了一下,接着便对樱子小姐投去了怜悯的眼神,并用力点了点头。他那故弄玄虚的动作与表情令我有些不悦,我大概是在气他瞧不起樱子。
     降灵会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我夹在灵媒师和樱子小姐之间,心情很不爽。
     正如樱子小姐所说,通灵板跟请笔仙一样,只要发问,灵魂就会自动指出板子上的字母来回答。通灵板是木制的,左右两边画着骷髅形状的太阳和月亮,周围画着几个恶魔与星星的图案,中间是AZ的英文字母,YESNO,还有HelloGoodbye。用一片中央有个小口的金属片在通灵板上滑动,以此来向灵魂发问(后来我查了下,这种金属片叫planchet)。
     “开始吧。”
     灵媒师把手放在板子上,小桥先生也照做。接着灵媒师又念起了陌生的咒语。
     “……请问你是水木妙子吗?”
     两人按着的金属板一边动一边发出摩擦声,做出了回答。
     ——NO
     NO?”灵媒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真奇怪……看来是现场太吵,引来了别的灵魂呢。”
     “别的灵魂?”
     “我再问问看名字吧。请问你是?”
     金属片又在通灵板上滑动起来,显示出一个接一个的字母。
     ——A——K——I——H——I——T——O——
     AKIHITO
     “明人?”一阵沉默之后,蔷子夫人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真是乱来。他不是才刚死没多久吗!”
     大原会长一听,语调立刻变得粗暴,人也站了起来。接着他开始关心起蔷子夫人:“你别在意,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说完,他又瞪了瞪灵媒师,以及介绍灵媒师过来的水木先生。
     “……真的是……明人吗?”蔷子夫人来回看着灵媒师与通灵板,声音颤抖。
     ——YES
     金属片回答道。
     “怎么做呢……啊对了,要不你问个问题?只有你知道问题的答案。”灵媒师说道。
     “千代田夫人,你不用陪他们无理取闹的。结束吧。”
     大原会长语气中带着愤怒。我也有同感。昨天的电视节目中说,大原会长虽然是个独裁者,却很有人情味,看起来电视里说的是真的。不过蔷子夫人对会长摇了摇头,以手掩面。
     “痣……”从指缝间传来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痣?”
     “我丈夫……不,你身上有奇怪的痣对吧?”
     蔷子夫人问通灵板,金属板又慢慢地指示出了一排字母。
     ——TRIANGLE
     “三角形?”
     我不禁脱口而出。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蔷子夫人身上,她带着泪花笑了出来。
     “明人的屁股上有三颗痣,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这件事情只有我才知道。”
     “不会吧……”
     蔷子夫人轻笑了几声,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好想见你,好想跟你说话啊,明人——”
     “快住手!这是在亵渎死去的人!”大原先生突然怒吼道。
     忽然,沙龙室的一整片窗玻璃忽然落在了地上,发出巨响。
     “……”
     大家都鸦雀无声。原本被烛火烤的很暖和的沙龙室,冷风灌进来立刻就变得冷飕飕的。
     “请别大声喧哗,灵魂生气了。”灵媒师低声说道。
     “灵魂生气了?”
     “对,他好像还想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
     “没错,我们来问一下。”
     “我也想听。”
     蔷子夫人点头同意,小桥先生有些为难,但还是把手压在了金属片上。只见金属片又动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流畅。
     ——M——U——R——D——E——R——
     MURDER.
     “……被杀?杀人?”我和水木先生几乎异口同声地复述道。
     “你是说,自己被人杀了?”
     ——YES
     “怎么会……”
     “胡说八道!”大原先生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如果是真的,问题就严重了,这可不得了。”
     “蔷子夫人的丈夫……是被人杀死的?”我喃喃自语道。
     “喂,少年,怎么你也在胡说八道。”
     樱子小姐的声音有些烦躁,看来她依然不相信这场降灵会,但我越来越深信不疑。
     “不过,千代田先生是死于意外吧?”胖妇人害怕地询问蔷子夫人。
     “是啊,喝醉酒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为了办公以及独处,租了一间大楼的房子,应该是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喝酒吧。房子上下两层,里面有楼梯,他就是从那楼梯上摔下来死去的。”
     ——NO
     小桥先生看着蔷子夫人,金属片却自行动了起来,吓得他尖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这什么情况!它自己在动!!我放不开了!”
     “怎么会……”
     金属片仿佛在否认蔷子夫人的话,不断地在NO的区域上滑来滑去,小桥先生眼见自己的手不受控制,便哭喊着向灵媒师求助。但灵媒师也只是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灵魂……明人他真的来了吗……?”
     水木先生看着不断在NO上移动的金属片,喃喃自语。
     “无聊!”
     大原先生的声音回荡在沙龙室里。不说樱子小姐的话,在这沙龙室里否认灵魂存在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你是被杀的?而且是——被熟人所杀?”
     灵媒师颤抖地问道。
     ——YES
     “凶手是男人?还是女人?”
     ——MAN
     “你还恨那个人吗?”
     ——YES
     指示文字的速度逐渐加快,最后金属片不断地指着YESYES
     “请不要再继续了,我手快要断啦!”
     小桥先生看着自己失控的手指,不由得发出了惨叫。
     “你想要复仇吗?”
     YESYESYESYES——
     “你想咒杀他吗?”
     YESYESYESYES——
     “灵魂的仇恨变强了啊,这样很危险。”
     灵媒师连忙压住小桥先生的手臂,但金属片依然拼命抵抗,连灵媒师的手也被扯着乱动。
     “这、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危害小桥先生和其他人!”
     “快点!快想点办法!”小桥先生大喊,灵媒师用力点了点头。
     “杀死你的人在这里吗?”
     ——YES
     金属片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仿佛就是想说明这件事。
     “咦?”
     房间里再次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这真是……”水木先生低声说道。
     YES……?就是说这里有人杀了明人?”
     蔷子夫人茫然地呢喃道,胖妇人则忍不住起身大叫了一声,然后说:“我……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想逃?!”
     “什么意思?你真的相信这种事吗?太令人难受了。”
     “但是他说凶手在现场!”
     “你是在怀疑我吗!?得了吧,真是愚蠢。”
     胖妇人推开桌椅,冲出了沙龙室。
     “等等——啊!”
     瘦弱的蔷子夫人根本挡不住胖妇人的巨大身躯,想要去拦住她,却一下子被撞飞,跌倒在了地上。
     “没关系,不是她杀的。您先生说过,他是被男人杀死的。”
     灵媒师看蔷子夫人还想出手制止,于是上前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所以是……男人……?”
     “……”
     沙龙室里又是一片死寂,蔷子夫人吓得双唇直打哆嗦,小桥先生带着疲惫的面容直打哆嗦,水木先生则眼神诚恳,大原先生一脸愤怒,樱子小姐依然对此毫无兴趣,我则是心惊胆战。我们六人就这样面面相觑。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大原先生。
     “真是无聊,我回去了。”
     “……大原先生,你可是男人啊。”
     “你不会真的以为凶手就在现场吧?”
     “……我不知道,不过……”
     “别吵了。这就是场闹剧,我都知道。”
     蔷子夫人和大原先生就这么一问一答,樱子小姐却忽然插嘴了。
     “小樱……可是……”
     “灵魂的力量这就是个骗局。”
     “才不是呢!我真的被灵魂捉弄了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吧?灵媒师放开了我的手,真的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纵着金属片……”
     见小桥先生不断否定着,樱子小姐立刻说道:“不,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灵魂。”
     “小姐,你凭什么这么说?”
     水木先生似乎热衷于灵异话题,因此气歪了脸。
     樱子小姐也皱起眉头地回答道:“我有证据。首先是第一个把戏。一个坐着的人想要站起来,必须把重心向前移动,因此只要头部被挡住,人就无法改变重心,也就无法起身。这不需要什么力气,只要对象无法把头往前移就行了。如果蔷子夫人把头歪向一边,或者先往后退,就能轻松地站起来了。”
     “重心?”
     听她这么说,我也试着从椅子上起身,当然脚要先发力,然后重心从腰后移动到脚上,同时头也会跟着移动。我试了下让头保持不动,结果别说移动重心了,连怎么起身都搞不清楚。
     “真的……如果不把重心往前移动,就站不起来了。”
     “手自己动起来也是正常反应,灵媒师碰过你的手,你当时应该会觉得手肘有点发烫或者刺痛吧?”
     蔷子夫人听了以后,诧异地皱着眉头说道:“这么说来好像是……”
     “那应该是用了末梢神经传导。只要对手肘通电,就会刺激手指活动。我记得赌博、变魔术用的小型发电装置只有手提包大小,看灵媒师这副打扮,应该很容易藏在身上吧?”
     “赌博用的发电装置?”
     “没错,就是作弊时用的那玩意,在桌面与骰子里面埋进磁铁,就能够控制骰子的数字:只要通电,有磁铁的那一面就会朝下。去便宜的酒吧赌钱的时候最好提防着点。现在天气这么热,你戴那么厚的黑手套未免太奇怪了,我想是在手套里动了手脚吧,好接通发电机产生的电流吧。如果我说错了,请你把手套脱下来证明看看。”
     “这么说来……”蔷子夫人安心地呢喃道。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灵魂作祟,全都是正常的反应。”
     “但你怎么说明手发热的事?”
     “看来你不知道暖手膏这样方便的东西。我冬天待在寒气逼人的家里做标本,有时候手指会冻僵,所以我很爱用这玩意。暖手膏里面有辣椒成分,你舔一下被摸过的地方,应该有些辣味。”
     “……”
     “窗玻璃会破,也可能是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的什么人用石头砸碎的吧,当时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大原先生身上,自然不会有人发现。”
     “灵魂不会说谎!”
     灵媒师厉声反驳,听在我们耳中却无比空虚。
     “原来如此,好啊,灵魂不会说谎……但‘你’可以吧?”
     灵媒师瞪着樱子小姐,试图反驳什么,结果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大原先生怒斥道:“乱七八糟,我要回去了。”随即就离开了。
     “我话还没说完!”灵媒师挡在大原先生面前。
     “无聊!”大原先生一把推开灵媒师,离开了沙龙室。不愧是白手起家的成功的大人物,灵媒师碰上那不可一世的气势,也只得目送他离去。
     大原先生离开之后,灵媒师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没错,真是场无聊的降灵会。”樱子小姐喃喃自语。
     “你什么都不懂。”
     水木先生瞪着樱子小姐,怒气冲冲。
     “我不懂?我当然懂了。我知道这件事蠢到极点,你说是吧,闹剧神父?”
     樱子小姐坏笑着说。
     “神父?”我和蔷子夫人同时发话。
     “我倒想知道你这神的仆人为什么要演这出闹剧?不过,神父本来就会招魂术,由你来举行仪式还算合理。”
     我和蔷子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樱子小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内容没头没脑。不过奇怪的是,灵媒师并没有否认。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神父?”
     “脖子。”
     “脖子?”
     “你脸偏黑,脖子却很白。在日本,只有初高中生和神父才会穿这种高领的衣服,从你慌张的样子来看,我应该是说中了。”
     灵媒师低头不语。
     “所以这全是骗局?”蔷子夫人站了起来,语气相当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做?太过分了!”
     “我们不想伤害你,只是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有事情非做不可?”
     “详细情况我不能说,但是与千代田先生有关。”
     “千代田——与先生有关?”蔷子夫人问道。
     灵媒师……不,神父微微叹了口气。
     “他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真的被人杀害的。”
     “你怎么能确定?”樱子小姐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能说。”
     “我无法理解,请你解释一下。”
     “我不能继续伤害千代田夫人,也不想继续说谎了。”
     “为什么会伤害到我呢?”
     “……”
     神父没有回答蔷子夫人的问题。
     “总而言之,千代田先生死于谋杀,而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原会长。”
     “证据呢?”
     “——我看到了。”
     “看到?”
     “我亲眼看到他杀害了千代田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
     蔷子夫人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窗外忽然吹来一阵冷风,让我瑟瑟发抖。
     
     ■伍
     “如果先生真的死于他杀,请你告诉我真相,我有权利……不,我必须知道真相才行。”蔷子夫人上前一步,逼问神父,“什么真相我都接受,请说吧。”
     “不能说。”神父低头拒绝。
     “为什么!”
     “原因也不能说。”
     “为什么……”蔷子夫人在胸前紧握双拳,喃喃自语。
     即使听到那抽泣般的声音,神父依然坚决不说。
     “请等一下。如果大原先生真的是凶手,那你就犯了窝藏、藏……”
     “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
     “啊,对,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这可是重罪哦。”
     我忍不住插嘴,途中忽然语塞了,幸好樱子小姐帮我圆场。藏匿犯人及湮灭证据罪,就是明知人犯却不通报,并加以窝藏隐匿,或者破坏证据的罪。
     “你是神职人员,居然敢帮助犯罪?”
     “我绝对不是在包庇罪犯!”
     我忍不住加重口气,神父却更大声地反驳道。
     “那为什么不肯说?去报警不就好了!”
     “如果能报警,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没想到答话的竟然不是神父,而是水木先生。
     “咦?”
     “就是不能报警,我们才会伤脑筋。”
     “‘我们’?这究竟是……”
     神父看了看怔住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后悔吗?”
     “嗯,不会。就算后悔了,也不会怪你的。”
     “我不怕被怪罪,只是不想看到您受苦。”
     刚开始坚决不说的神父,在蔷子夫人的逼问下,只能无可奈何地抬起头,坐到了原本大原会长的位子上。
     “您听了以后将再也得不到救赎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听吗?”
     “如果不清不楚的,我会更加痛苦。”
     “希望您能够理解,我并不打算骗您,只是为了您着想才保持沉默的。”
     灵媒师……不,神父脱下身上的斗篷,看来更像个诚恳的神职人员了。不过对樱子小姐来说,宗教与诈骗只有一线之隔。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先生应该死在了出租屋处。你当时也在现场吗?”
     “不,我不在现场。”神父似乎下定了决心,深深叹了口气,“但是有录像。”
     “录像?”
     “录下杀人经过的视频。”
     “那为什么不公开?”我忍不住脱口大叫。
     “因为公开这份视频,并不能说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做是为了包庇杀害先生的人吗?”
     “不,当然不是,但这影片仍然不应该公开。”
     “对不起,我不太懂……”蔷子夫人按着额头,似乎感到头痛难忍。
     “约克神父……”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也叹了口气,水木先生还拍肩安抚了一下神父。
     “别管那么多了,请你全部说出来,光听这些我无法接受!”
     “但您不会想听这段话的。”水木先生代替神父回答。
     “为什么?”
     “因为明人先生不希望您知道,这是他一直瞒着你的秘密。”
     “是啊,这也是为了明人先生好。”神父的语气沉痛而嘶哑。
     “原来是玫瑰花下啊。”
     樱子小姐忽然沉吟道,还吹了个口哨。
     “这下我懂了。总而言之,就是场难看的复仇剧嘛。”
     “樱子小姐?”
     “神父、水木还有小桥,你们三位都是共犯吧?今天晚上这场闹剧,是为了向那个男人复仇?”
     “不是,是为了让他自首。”神父怒气冲冲地否定。
     “真的?”
     “我才不会复仇呢!”
     “够了吧。”
     原本默不作声的小桥先生忽然开口。他在舞台上锻炼出来的嗓音既低沉又洪亮,传遍了整个沙龙室,所有人都不禁住嘴。
     “全部说出来不就好了?我想千代田先生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蔷子夫人有权利知道一切。”
     当所有人都盯着小桥先生时,他又怕得低下了头去,声音变得有些有气无力,水木先生与神父相互看了一眼。我这才发现,小桥先生的真面目应该就是这么安静的,一上台却会变一个人,真是天生的演员。
     “就算没有照剧本演出,戏也得落幕。你们俩太死板了啦。现在不说,千代田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先和盘托出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
     小桥先生的声音细微而清楚,水木先生与神父依然面面相觑,最后神父无奈地开口了:“我第一次见到明人先生,是在教会的忏悔室里。当时他有点醉,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在忏悔室里跟我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烦恼。”
     神父说到这里,一旁的水木先生低头掩面。
     “教会?”
     “后来他就经常来教会,而我们两个也熟悉了起来。接着我开始拜访他投资的店铺,以及他住的大楼。我想神职也算是博得他信任的一个原因,让他对我说出了许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隐藏摄像机。”
     “摄像机?”
     “没错。他的兴趣就是……怎么说呢,偷拍自己租屋处的访客。因此他也拜托我,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就替他把影片销毁掉。”
     “先生怎么可能喜欢偷拍……”
     “蔷子夫人,您先生的真面目,其实和您的印象有些落差。”水木先生沉痛地低语道。
     “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的神话。”樱子小姐突然开口道。
     “你在说什么?”
     “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是锻造之神的妻子,却背着丈夫与战神偷情。后来,她儿子艾洛斯发现了偷情的事情,她便要求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封住儿子的嘴,并赠送了玫瑰给他作为礼物。于是玫瑰才有了‘秘密’的意思。”
     蔷子夫人听着樱子小姐的说明,歪着头表示困惑。
     “我听说罗马人有个习俗,在玫瑰树下说的话绝对不能外泄,但是这跟先生有什么关系?”
     “大楼租屋处,就是他的玫瑰树。”
     蔷子夫人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是说,明人他另有女人?”
     “不,我想可能不是女的。”
     “……”
     神父与水木先生默默地低下了头。
     “既然有案发现场的视频,拿去报警就能解决问题,他们却要如此地拐弯抹角,特地登上降灵会这样愚蠢的舞台,企图逼迫凶手自首,刚开始我也想不通。”
     樱子小姐一边说一边咯咯地冷笑。
     “他身为豪门的一家之主,又是在财经界具有影响力的绅士,竟然和神父关系密切,还经常去夜店,说明情人不只是神父一个人,肯定还有一大波。而且,他习惯偷拍租屋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比这更大的丑闻了。”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密切……?情人……?神父?”
     “其中恐怕还隐藏了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内情。你们之所以会互相帮忙,是因为了解彼此的性倾向……不,搞不好你们自己也出现在了影片里?”
     他们没有否认,蔷子夫人这才了解到其中的意思,羞红脸捂住了嘴。
     “总之,你们希望可以不靠这段视频就让大原去自首,一旦交出视频,警方肯定会询问视频的来源,就算剪辑也会留下痕迹,惊动警方。所以你们不想使用影片。但你们却又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好假装在这里招来明人的亡魂,打算逼他坦白认罪。”
     “是啊,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早就成功了。”水木先生瞪了樱子小姐一眼。
     “完全是结果论。”
     “不!如果没有你乱说话,我们就能把那家伙交给警察了!”
     “停!”
     水木先生怒火中烧,樱子小姐也很不悦,这时候,蔷子夫人突然开口了。
     “所以说先生他其实……喜欢男人?”
     “……”
     没有人回答。
     最后,是神父对蔷子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该像这样出现在您的面前,真是非常抱歉,但我还是希望能将大原他……”
     “我……以前还以为先生讨厌我呢。”
     “咦?”
     蔷子夫人无视赔罪的神父,只是望着窗外轻轻一笑。
     “我们本来就是相亲结婚的。先生知道我无法生育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我,我一直以为他并不爱我。”
     蔷子夫人慢慢离席,走向窗边,捡起了一片碎玻璃。
     “他很贴心,很珍惜我。我们的日子虽然很辛苦,但从来没有吵过架,过得很平静……但我心里总觉得,他很讨厌我。”
     “绝对不是。”水木先生坚决否认道,“千代田先生原本就不爱女人,您对他来说,却是唯一能算得上家人的女性。他还说过,之所以不肯离婚让您自由,全是基于他的私心。千代田先生确实很爱您,以及您栽培的所有玫瑰。”
     “是这样吗……?”
     玻璃碎片闪过一道烛光,看来仿佛是蔷子夫人的泪水。
     “他的爱与您的期望有所出入,令他感到惭愧,但依然不想失去您。请你相信我,您是他此生唯一需要的女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很开心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刚才骗了您,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件事绝对……”
     小桥先生开口附和,蔷子夫人则缓缓点头,就这么低头望着窗外。夜已深,沙龙室里的光线穿透黑夜,朦胧映出庭院里的玫瑰。
     “我也最喜欢趁着下雨的假日午后,和先生一起在屋里摆满玫瑰,边喝茶边闲话家常了。下雨天不能打高尔夫球对吧?我原本是非常讨厌雨天的,但和他结婚之后,一看到假日下雨就很开心呢。”
     蔷子夫人手里还握着玻璃碎片,那手势令我很担心。樱子小姐忍不住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蔷子夫人的手。
     “我真的很高兴和他作伴,真的……”
     蔷子夫人说着,放开了玻璃碎片,然后靠在樱子小姐肩膀上。
     “我一直很后悔没能让他幸福,害得他勉强陪着握着讨厌鬼。尤其是他过世以后,我更是每天后悔不已。如果说事实其实并非如此,他实际上很幸福,那就够了。”
     “怎么可能不幸福!千代田先生与您结婚就是幸福。或许他偶尔痛苦到必须求助于神明,但那也是因为爱您啊。是他没能让您幸福,如果讨厌您,又怎么会这么想呢?”水木先生有力地说道。
     “真是,太好了……”
     蔷子夫人哭了,声音有些哽咽。
     
     ■陆
     当我们吹熄蜡烛,打开电灯,收拾了玻璃碎片,魔法仿佛烟消云散,沙龙室和我们都回到了正常世界。
     “所以呢?他是怎么被杀的?我不觉得他会与人结仇啊。”
     听樱子小姐这么问,神父摇摇头。
     “不知道……只听说大原会长曾经与千代田先生有亲密关系。”
     “大原先生是我们夫妻俩的恩人。”
     蔷子夫人立刻解释道,神父不由得低下了头。
     “影片没有声音,听不到对话内容。只知道两人刚开始交谈还算和气,后来演变成了争执,最后成为扭打……千代田先生就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
     “当时,千代田先生刚好膝盖也受了伤,无法控制姿势,也没能及时护住身子,就这么滚下去了……而大原先生也没有去救助明人,逃出了房子。明人先生没有当场死亡,而是痛苦挣扎了一会,最后才一动不动地死去的。”
     神父的口气因愤怒与悲伤而颤抖,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却无能为力,想必悔恨交加,蔷子夫人听了也落下一行泪。
     “如果大原先生马上叫救护车,明人先生或许就不会死了!是他,是他杀了明人先生!”
     神父怒吼之后,忍不住掩面痛哭,水木先生轻拍他的肩膀说:”接下来让我来说吧。”然后靠在桌子边上,先轻轻拭去眼角泪水,深呼吸一口气。
     “说来听听吧。神父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们也帮他搞这出愚蠢的闹剧?”
     樱子小姐问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水木先生苦笑一声。
     “是啊,或许很蠢,但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水木先生自嘲之后,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下定决心开始说明:
     “千代田先生投资的夜店在圈子里很有名,我也是常客之一。我和千代田先生并不算熟,只有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我挺欣赏他的为人,听说他过世的时候真是晴天霹雳,所以在他葬礼的几天之后,我去拜访约克神父。我知道他和千代田先生关系匪浅,心想也没有别人能和他一起分担这份悲伤了。”
     水木先生说到这里,从口袋中掏出手帕递给神父,但神父没有接过去,他只好拿手帕擦额头上的汗水,又苦着脸收回去。
     “当时……神父告诉我有关视频录像的事情。千代田先生在那里工作,我因为工作去过那里,所以里面也有对我不利的影片,详情我不能说。偷拍视频里面可不只是一些色情录像,千代田先生是个好人,也是个优秀的经营人,在这个世界上只会做好事可成不了大事。”
     “原来如此,所以是你提议要把视频藏起来啊。”
     樱子小姐问道,水木先生苦笑之后摇摇头。
     “并不是。当然,约克神父也很清楚影片里面的事情不好对他人说,但他还是把真相告诉我,希望我能逼大原老实认罪,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水木先生长叹一口气,闭上双眼,似乎在强忍泪水,接着叹了一大口气,调整呼吸,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影片原本就不该存在,所以我们两人绞尽脑汁,发现自己能力不足,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找小桥先生来当共犯。他的演技真的帮了不少忙,开假的通灵会也是他的点子。”
     小桥先生听到自己突然被拱出来,吓得瞪大眼睛,犹豫片刻之后,对蔷子夫人低头道歉:
     “是这样没错……千代田先生从我年轻的时候就很照顾我,他一直赞助我的剧团,直到过世为止。现在剧团里的年轻人能走出北海道打天下,全多亏了千代田先生的帮忙。”
     “我知道,先生每次见到小桥先生或剧团里的人有出名机会,都非常开心呢……”
     蔷子夫人答道,语气显得无精打采,应该还在努力接受神父的解释吧。接着,她紧咬下唇,低头不语,沙龙室又是一片死寂,我忍不住清清喉咙发问:
     “请问一下,真的是大原先生把千代田先生推下楼梯吗?”
     神父听我这么问,才发现还有我这个人存在,瞪了我一眼;小桥先生和水木先生看了我一眼然后面面相觑。
     最后是水木先生沉痛地开口:
     “千代田先生跌下楼梯的画面,我们三个看了又看……”
     水木先生说着便捂住脸,那句”看了又看”满是深深的悲伤。
     “事情刚好发生在摄影机死角,老实说,不确定是不是大原推的。千代田先生跌落之后,似乎晕了过去,大原应该是误认为他死了,才会急忙逃出屋子吧。”
     我注视着这三个人。就算是为了探索真相,要一遍又一遍看自己喜爱之人丧命的瞬间,肯定相当痛苦,他们这么做的动力是正义感?还是报仇雪恨的冲动?
     “当时明人先生还没死,如果那家伙没有逃走,而是叫来救护车……或许他就能得救了。”
     神父说得哽咽起来,小桥先生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不断点头。
     “真是这样吗?”没想到竟然是蔷子夫人否定了他们。
     “什么?”
     “这……不也是结果论吗?”
     “啊?”
     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如果他当时有好好处理,我先生或许就不会死,但这毕竟只是假设,我先生可能是自己跌落楼梯,也可能就算叫了救护车也回天乏术,不是吗?”
     “您到底在说什么?”
     蔷子夫人静静地对着三人长叹一口气。
     “至少大原先生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吧?”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再说那些影片,里面拍到了其他不能公诸于世的事情,所以你们才无法走正常途径报警。”
     “没错,可是既然走到这一步,我决定去报警!”神父坚决地说,吓得水木先生和小桥先生抬起头来。
     “约克神父,如果你这么做,事情就严重了。”
     “就算事情严重,也不能原谅他!”
     “原谅?由谁来原谅?神?或者是神父你?先生他……真的希望大原先生被捕吗?”
     “咦?”
     “不可能啦。”樱子小姐低声嘲讽。
     “你这什么语气?自以为懂吗?”水木先生气得满脸通红。
     “我当然懂,至少比你们都懂。死者没有任何愿望,更不可能亲口要你们帮忙报仇,因为他已经成了沉默的尸体,而现在,大概只剩下烧过的骨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水木先生吼得唾沫横飞。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樱子小姐淡淡回应,没想到蔷子夫人听了只是落寞地、浅浅地一笑。
     “是啊……我本来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对,他已经长眠地下了,无论我去拜他几次,对墓碑说多少话,他也不会回答了。”
     “难、难道……您想原谅大原吗?”
     “没什么原不原谅,她说得很对,死人不会说话,只有生前的名声、事迹,还有在世亲友的人生会延续下来。”
     “千代田夫人?”
     “所以,我决定当沉默之神。”
     蔷子夫人先低下头,离开樱子小姐的肩膀,平淡而坚决地这么说。
     “这里是玫瑰之家,在玫瑰树下说过的话不可外传。你们眼前不正摆着玫瑰吗?所以……希望神父也能忘记一切,我们就遵照老规矩,保持沉默吧。”
     “这怎么行!”
     “再说,这件事情也难保不是意外,大原先生会聘来优秀的律师,就算被捕了,也不保证会被判刑。可是,一旦他身败名裂,有很多人会因此受害。大原先生的大原野集团是道北圈经济的支柱,集团出了事不仅影响旭川经济,更会严重影响整个北海道经济啊。”
     “所以您打算为了钱,掩盖明人先生的死?”神父对着蔷子夫人怒吼,语气充满愤怒与憎恨。
     “不是,但报仇绝非先生所愿,他生前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为了保护众人的生活,也会选择这么做。”
     蔷子夫人的口气坚定稳重。
     “再说,大原会长在不景气的时候,曾对我们施以大恩。当时明人事业失败,负债累累,连银行都不肯帮忙,大原先生却二话不说,贷款给我们。我原本想不通,为什么他愿意吃这样的大亏却不求回报?还以为是外子的人品好……现在才知道,那一定是爱的力量。如果明人真的显灵说话,肯定不希望报仇,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大原可是罪犯,是杀人犯啊!我非常理解神父提倡正义的正当性,老实说,我也不觉得蔷子夫人的决定是首选,但她坚定地摇摇头。
     “就算报了仇,他也不会复生,这件事情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为爱复仇的一段‘佳话’,但对我来说都过去了。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我能做且该做的,就是全力保护先生留下的一切。”
     蔷子夫人在我们面前说的铿锵有力,配上纤瘦的身形与无邪的笑容,散发出难以想像的威严与气魄。
     “看来原谅不是你们神职人员的专利。”
     樱子小姐轻叹一口气,神父往桌上狠狠一拍,把通灵板砸在地上。
     “所以你们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吗?没想过要做对的事情吗?”
     神父的呼喊如洪钟般响彻沙龙室,但厅内已然光明,他也失去了灵媒师的神力,没有人附和他。
     “为什么……水木先生,你不是站在我这边吗?”
     “不,我是站在过世的千代田先生那边的。”
     水木先生说了,小桥先生也对茫然的神父微微点头。
     “很抱歉,但是那些影片千万不能公开,或许这么做能毁掉大原,但同时也会伤害千代田先生的过往。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重新安排一次这样的闹剧,还是照千代田夫人说的做最好。”
     水木先生对着神父鞠躬道歉,眼见这一群爱乡人之中,只有神父是外国人。
     “不可能……神不会原谅这种事……”
     “错了,该原谅人的不是神,而是你。就好比这骗人的板子,你只是从神自己都不做解释的圣经里面,挑选你想见到的句子。日本有句谚语说,谎言不长脚,意思是你不能靠谎言逃脱,更别提靠神、死人,还有这颗‘心脏’,这些都是没意义的。”
     樱子小姐说完放声大笑,从地上捡起通灵板,在神父面前摆好;接着又捡起掉在桌下的金属片,从中央的小圆孔看着神父,那块心形的金属片有点脆,中央出现一条黑色裂缝。
     “不!我不是!”
     “不用说了,我懂。你并不是想为我先生报仇,而是因为嫉妒才想举发大原先生。你的目的……并非只是要让他害怕鬼神,找警方自首赎罪,而是要让他相信明人的灵魂恨他、要他的命,是吧?可见你,真的很爱明人。”
     蔷子夫人眼神黯淡地说,神父又再次哽咽起来。
     “你想让他余生不得安宁,孤独恐惧到死为止吧。你要向杀死爱人的凶手报仇——这是因为满心嫉妒,才想毁掉大原先生;不是为了明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蔷子夫人的手缓缓搭上神父的肩,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然后凑上他耳边低语。
     “但别忘了,明人的妻子是我,不是你。”
     “什……!”
     不等神父回话,蔷子夫人便抬起头,她紧闭双唇,走向圆桌的主位看着我们所有人,以严肃的口吻说:
     “我以千代田之名宣布,这件事要藏在玫瑰树下。他是意外身亡,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影片,可以吗?”
     “啊,是!”
     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都点头,我也一样。这是支配者的宣言,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反驳。
     “也请你忘记一切,回到神的怀抱里。他一定希望你放弃复仇,过着快乐的日子。”
     蔷子夫人语气坚定。神父低着头,脸色铁青,发出沉吟:
     “为什么……?”
     一道泪水从他脸颊滑落。
     “明人先生生前总是聊到您……您应该是位尊贵的夫人,为什么说出这种话?别人也就算了,为什么会是您包庇杀死明人先生的凶手?”
     “人的主观不过如此。”
     神父死命挤出嘶哑的问句,樱子小姐却抢在蔷子夫人之前冷冷地回应,神父见她又来搅局,不悦且不耐烦地咂嘴。
     “讲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我当然懂,你才不懂夫人吧?我反问你,你怎么能断定大原杀了千代田?”
     “他逃走了!如果不是他杀的,为什么要逃?”
     神父气鼓鼓地回答,语气很不耐烦,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然而樱子小姐扬起嘴角,发出更讨人厌的冷笑声。
     “真是这样吗?他有他的立场,就算不是他的错,肯定也怕受到牵连,会逃并不奇怪。”
     “可是,如果他真的无罪……”
     “你想清楚,人犯罪就会留下证据,但要是无罪呢?你如何证明某人没有做过某件事?因为没有做,所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如果有方法能证明某人无罪,世界上就不会有冤案了。”
     这次神父无话可说,双唇震颤不止。
     “我猜他也不知道有影片,只觉得情况不利吧。”
     “这、这也是你的主观想法!”
     “你反驳得很正确。不过,既然千代田跟大原都不在这里,最后还是没人知道事实,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樱子小姐说完,又被神父瞪了一眼,只见他眼中充满怒火,我抱着挨揍的心理准备迅速挡在两人之间,神父却突然露出难过痛苦的表情,或许他透过我的眼睛,或者窗玻璃,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但他马上又气得浑身发抖。
     “我早有心理准备,就算自己下地狱,也要惩罚大原的罪过!无论你们怎么说,事实就是,如果没有大原的话,明人先生也不会死!根本就不该听从千代田夫人的决定!”
     神父紧握双拳,握得皮手套嘎嘎作响,狠狠瞪着蔷子夫人。蔷子夫人先是颤了一下,随即正面回瞪神父,最后是神父先移开视线。
     “隐瞒一切?你怎么可以故做清高,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看来……你不过是个挂名的妻子,把金钱看得比丈夫更重要,根本就是罪不可赦的野兽!”
     听神父这么喊道,蔷子夫人举起一只手,但是并没有挥下去。
     “窗玻璃的修理费就免了。神父,回去的路上请保重。”
     说完,她微微一笑,悠然地离开沙龙室,剩下神父的哭喊声回荡着。
     
     ■柒
     
     西岛夫妻送来了半开的玫瑰,花香满溢在Kangoo的车厢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发一语。
     “怎么,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在想,这样算不算是好结局。”
     “你指什么呢?”
     “全部啊!”
     “全部?”
     “就是全部!大原先生做的事、你搞砸的降灵会、神父变成坏人,以及蔷子夫人决定忘记一切!还有,我们明知道夫人受了伤,却束手无策!”
     我恼怒地说个不停,樱子小姐却放声大笑。
     “这又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我们都是局外人啊。”
     “话是没错……但我觉得神父的报仇举动并没有错,尽管神职人员跟有妇之夫有那样的关系,感觉并不是很好,可是大原先生难道就不用接受惩罚吗?”
     樱子小姐听了不以为然。
     “哼,小弟,谁规定事情只能有一个结论?”
     “可是……”
     “连肋骨都有二十四根,为什么事情只能随便下一个结论?”
     “脊椎就只有一根啊!一定有正确答案才对!”
     “正确来说,脊椎骨不是一根,而是由七块颈椎、十二块胸椎、五块腰椎、五块骶椎和五块尾椎等三十三块椎骨所组成。”
     樱子小姐得意洋洋地反驳,我想顶嘴,却无言以对,只好硬把车内音响从音乐转到收音机。当时音响正好播到她最爱的乐团”圣鬼Mk-Ⅱ”的名曲〈开膛手杰克〉,气氛高昂,她不禁哀号:”你做什么!”而我假装四处看风景。
     “请别把所有事物都当成骨头来看……”
     “都一样,骨头就好比人生呀。”
     “那是你叔叔的名言?”
     “不,是新西兰礼品店的一个老伯说的。”
     “什么东西啊?”
     “听说那位老伯是毛利族传统骨雕师傅,得了白内障才退休,他们对骨头的看法是……”
     “够了!”
     感觉樱子小姐又要开办骨头讲座,我连忙把收音机转回音响,刚好唱到她最爱的副歌”开!膛!剖!肚!”,将她拉回歌曲之中。
     “小弟,你是右撇子?”
     “什么?”
     “你惯用哪只手?”
     “右手啊……”
     “是喔,直江是左撇子。”
     “咦?”
     在换歌的空档,樱子小姐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心想,在原哥是左撇子又怎么样?
     “他小时候常常被大人教训不可以用左手,只要他用左手拿筷子,那餐饭就没得吃。所以到了初中的时候,他左右两手都很厉害了。懂吗?在他小的时候,左撇子是错的。而直江的外甥今年八岁,好像也是左撇子,用左手拿筷子、剪刀,但没有人责怪他,这就是现在的趋势。”
     “毕竟左撇子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没错,但二十年前可不是这样。”
     我发现到她的企图,再次怒火中烧。
     “你是想说,只要再过几年,连杀人都不算坏事了?”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想问你,善恶要如何定义罢了。”
     “是吗?”
     我认为对的事情就是对,这难道表示我很幼稚?我觉得蔷子夫人的决定很伟大,却忍不住暗自批评它不正确。
     “再说,要是真的逮捕大原,事情就严重了。蔷子夫人很重感情,目的就是不希望大原被捕,这有什么不好?既然她本人都接受了,我们就不该多嘴,快忘了这件事吧。”
     说得倒轻松,我还是无法接受,只能靠在窗边叹气。现在还是夏天,今晚的风却格外地冷,我叹的气在车窗上结出白雾,维持了好一阵子。
     “听说直江明天也有空,我们三个一起去吃寿司吧。”
     她看我不开心,试图为我打气,好像真以为我只要有得吃就会破涕为笑,真拿她没办法。
     “没想到你光看领口就发现他是神父了。”
     “这个嘛……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他了。”
     “诶?难道不是因为过人的观察力?”
     我不禁大叫,樱子小姐则是哈哈大笑。
     “应该是去年吧?那天我和直江有约,却在车站前被讨厌的人缠上了,正觉得伤脑筋,那个神父就来了。我猜他肯定忘记我了。当时,他也是靠着话术把那个人赶走的。”
     “话不是这么说,他也帮了你呀,我想他不是坏人。”
     “是吗?”
     “他只是谨守着自己重视的事物。你不懂爱、正义、信念这些东西,应该不会明白吧。”
     樱子小姐依然完全不把我的讽刺当一回事,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确实是这样。”然后又给了我一个超可爱的坏坏的微笑。
     “这或许不该由我来说,不过啊,会过度沉迷某件事的人肯定不是正常人。旁人或许会因为利害关系,误以为那些人很了不起,其实是他们的人格有所缺陷。打个比方,鼻骨的下面三分之二部分是软骨,不容易骨折,鼻梁硬邦邦的却容易断,硬邦邦的人生,要特别当心骨折呢。”
     我当下只觉得,这种话凭你也敢讲?但却找不到一句话反驳她。
     
     ■终
     
     数天后,大原先生被起诉的消息震撼了北海道。
     看来约克神父最后还是拿了影片去报警,同时还先下手为强,把影片送交各大媒体,这想必是为了不让大原先生动用财力压下消息、逃脱刑事责任吧。结果不仅八卦杂志争相报导,连北海道的经济杂志都拿来当封面故事,事情愈闹愈大,严重打击了经济圈,连带又抓了几个人,几家公司也倒闭了。水木先生说得没错,那些影片里面有许多不能公开的违法证据,去世的千代田先生确实不算坏人,但社会上本来就有许多灰色地带,约克神父的选择亦是如此。
     检方无法证实大原先生有杀人动机,所以免去了杀人罪,但实际上他没有及时叫救护车,还是被检方以遗弃致死罪起诉,因而辞职。独裁而强硬的大原先生,曾一肩扛起道北圈的经济重任,如今地位一落千丈,数十年家业毁于一旦,在到案的前一天在自己家里自杀,听说遗书上都是道歉的句子。
     约克神父成功报仇了。
     但失去的实在太多。
     水木先生辞去市议员,小桥先生的剧团虽然没解散,但实际上也无法再站上幕前,下一次演出的舞台导演已经换了名字。每次我在电视上或街坊间听到他们的名字,就感到一阵心痛。以往爽朗地骑着自行车奔走的水木先生,也关闭了自己的服务处,原址成了一家不太正派的健康食品店。
     蔷子夫人受不了媒体连日采访,弄坏了身子,也关了玫瑰园。结果我还没吃到玫瑰冰淇淋,它就永远消失了。玫瑰树下说的话,果然非得守口如瓶?
     听说后来约克神父离开日本,前往海外生活,他失去了祭司职位,被逐出天主教会。他的举报究竟是源于正义感,无法忍受千代田先生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如蔷子夫人所说,单纯源自于嫉妒?
     这我就不清楚了。
     总之,千代田明人的死真相大白,同时造成了许多人的不幸。连自己都赔下去的约克神父,现在又有什么想法呢?
     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就是是蔷子夫人出乎意料地开朗。一进病房,她便用第一次见面时的天真笑容欢迎我们。
     “出院安顿好之后,我打算多挑战一些事情。第一个是登山,明人曾经对我说,退休之后要一起去登山,他大学还加入过登山社呢。”
     蔷子夫人羞赧地笑着,像孩子一般可爱。
     “他常说,要让我见识大雪山连峰的美丽景色,我每次都说登山好累,算了算了……现在觉得,那些景色也是他留给我的珍宝之一,我必须要去。”
     “听起来真棒,我常陪爷爷去爬山,如果是去黑岳,可以搭缆车通过山腰。没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装备齐全就没问题,只要你一句话,我绝对会来帮你!”
     我拍着胸脯保证,蔷子夫人也开心地笑了
     “真的?我这把年纪才要当登山女孩,会不会太晚啦?”
     “别担心,现代登山客里,多的是比您更资深的登山女孩。”
     说完,我们都笑了。病床边摆的玫瑰像是被逗乐了,花瓣晃了晃,落下了几片花瓣。
     樱子小姐一定会笑着说,世上没有灵魂。
     但当下真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见到明人先生在蔷子夫人身边微笑。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17:0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幕

本帖最后由 牧濑克里斯 于 2015-6-7 18:04 编辑

  “我从机场回来的时候,碰巧在路边发现了它,当时看起来还死不到一小时,就当场把它解体,勉强装上车带回来了。但要我自己一个人把它放进铁桶里,也太折腾我这把骨头了。啊,折腾骨头只是惯用语,实际上我的骨头……”
     “好好,我知道了,不用再解释啦。”
     院子里有个大铁桶,里面装着滚烫的热水,樱子小姐把鹿的尸体一块块扔进桶子里,心情奇好地滔滔不绝。
     我突然觉得精疲力尽,实在不想再和她说话了,便伸手制止她说下去。和她相处总是这样。她明明这么美,又是个大小姐,有着灿烂的笑容,为什么个性会是这样啊?
     “这可是一百四十公斤等级的日本梅花鹿,我连角都捡来了,肯定会成为很棒的标本。组装大型动物是很费工夫,但只要想到完工之后的英姿……啊,好兴奋呀!”
     “好啦好啦,我们去喝茶吧。”
     这时候,最好用甜食堵住她的嘴。
     我不会泡红茶,所以带了热巧克力来请她喝,她看了不断惊呼:”好方便喔!”似乎不知道有速溶咖啡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这种只要加热水就能喝的SWISS MISS牛奶巧克力。
     “对,就是这个味道!”
     樱子小姐热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我去买菜的时候,顺便逛逛进口食品专卖店,发现了冲泡式的热巧克力粉,心想她会开心就买了。看来她在美国寄宿的时候,寄宿家庭里的老奶奶泡给她暍的热巧克力,就很接近这个味道。我不知道两者是不是同一样东西,也或许美国的冲泡式巧克力都是一个味道,无论如何,看到樱子小姐高兴,我也十分开心。
     “对了,你不是喜欢喝咖啡吗?”
     樱子小姐看我默默喝着过甜的热巧克力,讶异地问。
     “也不到喜欢……只是觉得喝咖啡比较帅。”
     “喝咖啡比较帅?”
     “小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夜,隔天早上看朋友的爸爸穿着西装喝黑咖啡,觉得很酷。”
     妈妈也曾开玩笑地说:“装成熟,就去抽烟喝酒啊。”但我才不想为了装大人牺牲健康摄取有害物质。不过,咖啡有提神效果,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很向往那些爱喝黑咖啡的男子汉。
     “还不是因为你乱讲话,说咖啡的气味成分跟尸臭一样。”
     “这是事实呀,我真不懂你怎么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我才不懂你怎么喜欢拿大锅煮动物尸体——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说出口。这栋宅邸是白骨的圣地,放眼望去,无论是黯淡的墙上或是家具上,都摆满了精致装裱起来的鱼骨和小动物的骨头,还有各式各样的白骨。
     这个沉默的世界待起来很舒服,我闭起眼睛,品尝着巧克力的甜甜香气,以及樱子小姐的呼吸声。无论有什么话想说,都可以先等等,因为房子里的时间宛如静止一般。
     “可以再甜一点。”
     热巧克力喝到三分之一,樱子小姐显得不满意,我便不怀好意地笑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早有准备喔。”
     说完,我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像白骨一样雪白的棉花糖。
     “哇哦!想不到你有备而来!”
     樱子小姐双眼发亮,整个人凑了上来。嗯,感恩吧!欢呼吧!这一瓶只有十二课糖,却要价九百日圆啊!心怀感激地吃吧!
     “啊!”
     樱子小姐”啵”的一声拔开瓶盖,立刻拿起两颗松软圆嫩的棉花糖往嘴里送。
     “等一下,这超贵的耶!客气一点好不好!喂,你客气一点!”
     樱子小姐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又拿出四颗棉花糖,丢进热巧克力中。太惨了,一眨眼只剩下了一半!
     “呼……”
     樱子小姐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仿佛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是的!”
     我也不甘心地拿起两颗棉花糖,放进马克杯里,果然甜得超乎想像,让我更加不甘心。不过这样也好,看着樱子小姐的笑容,我的怒火也烟消云散。
     天气依然酷热,但这房子一年四季都很清凉,趁着短暂休息之余,一杯温暖的热巧克力,适时温暖了我们的心。
     樱子小姐坐在骸骨椅上享受热巧克力,我看着她微笑。
     轻戳矮柜上的兔骨装饰,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对我们轻笑。
     
     
     参考文献:
     
     《骨头学校:如何制作我们的骨骼标本》盛口满、安田守(木魂社)
     《我们为何捡尸体:我与我们的博物志》盛口满(筑摩书房)
     《如何杀人:各种死法与结果》凶杀实验室(Datahouse
     
     *诚挚感谢以下诸位接受采访,协助本书完稿。
     
     佐藤喜宣先生(杏林大学医学院教授)
     盛口满先生(冲绳大学人文学院儿童文化学系副教授)
     きどこうたろう先生(妖怪魔术师)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20 收起 理由
fore_long + 20 感谢翻译,这本真是一阵清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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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一部小说的身下都有翻译君们的尸体......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2 收起 理由
airlauyo + 1 赞一个!
牧濑克里斯 + 1 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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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有人开坑啦!表示支持。
我就知道,这样的作品怎么会一直无人问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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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よりより + 1 圆神已经代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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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8:33 | 显示全部楼层
蛮喜欢这类风格的作品,封面也画风很是不错,支持一下
发表于 2015-5-8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圆神出版社4月已经出1了(就是翻译万能鉴定士Q的事件簿的出版社),译者可以试着问问有没有人录入,要不然在译完前就录入完了那不就是翻译君们常说的又被台版ntr了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 收起 理由
牧濑克里斯 + 1 没事,我打算第三本比圆神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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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22:42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实说不太明白lz的跟台版肝进度是啥意思
因为我查到的出版信息是圆神出版社已经在4.27出了1...
另外录入组是没做这书的计划的
但是我已经订了台版
如果lz很给力的话我倒是可以等你翻完再发或是自己看不扫好了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5-5-8 22:42

老实说不太明白lz的跟台版肝进度是啥意思
因为我查到的出版信息是圆神出版社已经在4.27出了1...

很给力是什么情况……嘛,你能慢点发就慢点发吧~~感谢大神了
发表于 2015-5-8 23:07 | 显示全部楼层
牧濑克里斯 发表于 2015-5-8 22:51
很给力是什么情况……嘛,你能慢点发就慢点发吧~~感谢大神了

当然最好是你从第二卷开始翻口牙~
因为录入只是几天的事
如果想做的话等书到了就是很快的事情(当然书不知何时到
因为个人比较懒,不扫的话可能就不看了(死
所以说我可以录完后压着等你翻译完
不过作为一名对于这书比较期待的读者来说,个人是希望lz能直接去翻第二卷(资源利用最大化嘛
 楼主| 发表于 2015-5-8 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5-5-8 23:07
当然最好是你从第二卷开始翻口牙~
因为录入只是几天的事
如果想做的话等书到了就是很快的事情(当 ...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还是决定从头开始。~_~
发表于 2015-5-8 2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牧濑克里斯 发表于 2015-5-8 23:11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还是决定从头开始。~_~

那么要不我书拿到了跟你说一声大概啥时候录好
如果那时候还早的话你再看要不要弃或者转第二卷?
毕竟你也大四了,可能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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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濑克里斯 + 1 负犬录入已经结束了。(・ 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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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5-9 07:45 | 显示全部楼层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5-5-8 23:34
那么要不我书拿到了跟你说一声大概啥时候录好
如果那时候还早的话你再看要不要弃或者转第二卷?
毕 ...

行啦~谢谢| 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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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elmyself -1 字数不足,请多加注意版规,如果只是表示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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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9 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LZ有心了,竟然要和圓神剛正面XDD

雖然我已經到手台版不過還是要支持下
发表于 2015-5-9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杯面准备一个月一本和圆神肛正面,大家拭目以待
发表于 2015-5-10 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TennosAthena 发表于 2015-5-8 23:34
那么要不我书拿到了跟你说一声大概啥时候录好
如果那时候还早的话你再看要不要弃或者转第二卷?
毕 ...

负犬已经录入了……
发表于 2015-5-10 01:21 | 显示全部楼层
Ж缘起凡尘 发表于 2015-5-10 00:31
负犬已经录入了……

已经知道了
省了一本书的干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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