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5365|回复: 11
收起左侧

[GAGAGA文库] [渡航]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8[台/简]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5-9-12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6:27 编辑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8
───────────────────────────
作者:渡航
插画:ponkan⑧
扫图:任雷劈
录入:任雷劈
初校:任雷劈
修图:阿船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只要上演的是青春戏码,注定有人得当败者。

  以众人闹僵收场的毕业旅行画下句点,侍奉社回归日常生活后,接到下一个与学生会长选举有关的委托。然而,三位社员不认同彼此的做法,最后决定用各自的方式分头进行。
  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关系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当你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时,你的方法将发挥不了作用」。既然如此,那样做又是为了什么人?
  执意抵抗到底,贯彻自己作风的「他」,这次将铸下大错——


Contents

  ①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逆鳞所在
  ② 隐隐约约,一色伊吕波散发危险的香气
  ③ 再怎么摸索,雪之下阳乃依然深不可测
  ④ 悄然无声中,雪之下雪乃做出决定
  ⑤ 直到最后,叶山隼人依旧无法理解
  ⑥ 于是,由比滨结衣如此宣言
  ⑦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温柔所在
  ⑧ 时机成熟,比企谷八幡终于开口
  ⑨ 那间社办,不再散发红茶的香气



登场人物【character】

  比企谷八幡……本书主角。高中二年级,个性相当别扭。
  雪之下雪乃……侍奉社社长,完美主义者。
  由比滨结衣……八幡的同班同学,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材木座义辉……御宅族,梦想成为轻小说作家。
  户冢彩加………隶属网球社,非常可爱的男孩子。
  川崎沙希………八幡的同班同学,有点像不良少女。
  叶山隼人………八幡的同班同学,非常受欢迎,隶属足球社。
  户部翔…………八幡的同班同学,负责让叶山集团不会无聊。
  三浦优美子……八幡的同班同学,地位居于女生中的顶点。
  海老名姬菜……八幡的同班同学,隶属三浦集团。是个腐女。
  城回巡…………学生会长,高中三年级。
  一色伊吕波……足球社的经理,高中一年级。
  平冢静…………国文老师,亦身为导师。
  雪之下阳乃……雪乃的姊姊,大学生。
  比企谷小町……八幡的妹妹,国中三年级。
  川崎大志………川崎沙希的弟弟,国中三年级。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①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逆鳞所在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能像游戏那样退回上一个存档点,重新做一次选择,人生会不会从此改变?
  答案是否定的。
  那是拥有选择的人才可能走的路线。对一开始便没有选择的人而言,这个假设不具任何意义。
  因此,我不会后悔。
  说得正确一些,我几乎对至今的一切人生感到后悔。
  毕竟事情一旦发生,之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真要后悔「如果当时该怎么做」的话,只会没完没了;即使说了,也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事实。在做出决定的瞬间,我们便再也无法回头。
  不论是if、平行世界,或是回圈,通通都不存在。归根究柢,人生的剧本不过是一条单线道。讨论「可能性」本身,即是一件空虚的事。
  我很清楚自己的人生错误百出。但是,这个世界错得更加离谱。
  看看这个世界被搞成什么样子。大至战争、贫穷、差别待遇,小至到处参加公司征才,却得不到半个内定录取资格,或是打工时收的钱永远跟帐目对不起来,只好用自己的钱补足短缺……大家早已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
  这样的世界究竟如何称得上正确?错误世界中的正确,绝对不是真正的正确。
  既然如此,错误的姿态或许才是真正的正确。
  心里明明很清楚注定要失去,还千方百计地延长其存在时间,难道有什么意义?
  我们终将失去拥有的一切。此乃不变的真理。
  尽管如此——
  因为终将失去,才显现其美丽。
  因为有结束的一刻,才显得有意义。不论是停滞还是闭塞,乃至于一时的安宁,都绝非我们所能忽视或甘愿忍受的事。
  万物皆有失去的一刻。千万谨记这一点。
  在不经意间想起失去的事物,如同对待宝物般小心呵护,将回忆连同杯中的酒一起饮尽,想必也是一种幸福。

      ×  ×  ×

  讨厌的旱晨。
  天空晴朗无云,阵阵寒风使窗户发出规律的震动声。待在暖和的房间内,只会让人想多眯一会儿。
  这样的早晨讨厌透顶。
  毕业旅行结束后,经过一个周末,星期一再度来到。
  每逢星期一,我都深深陷于沉重的郁闷心情。我慢吞吞地撑起半死不活的身体,勉强把自己拖向浴室。
  我站在洗脸台前,用惺忪的双眼盯着镜子。出现在镜中的,依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嗯,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真要说的话,是跟往常一模一样。相似度高到吓死人。
  从一点也不想去学校上课,只想整天睡大头觉,到还没踏出家门就产生想回家的念头,无一不是自己的老样子。
  唯一的差别,在于洗脸的水似乎比以往冰冷一些。
  秋意不再,冬天已经在门口徘徊。十一月即将结束,今年仅剩下最后的一个月又几天。
  双亲为了避开通勤的尖峰时段,早早便出门上班。每次到了这个季节,拖到快赶不及上班时间,甚至稍微迟到几分钟才出门的话,路上只会更拥挤。看来冬天早晨爬不起来,想在被窝待到快要迟到果然是成人的天性,不会因为长大而有所改变。
  即便如此,他们仍然非去上班不可。
  当然了,一定有人出于积极主动的理由行动。可是,同样有很多人的理由是社会如此要求,大家都这么做,不想被社会潮流遗落在后。
  总而言之,人们之所以行动,是为了得到什么,以及不失去什么。
  即使保守看待,镜中的那张脸依旧相貌堂堂,水准在一般人之上。只不过,脸上那对超高中级的死鱼眼(注1 「超高中级的○○」出自游戏《枪弹辩驳 希望学园与绝望高中生》中的设定。)同样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这就是我,比企谷八幡。
  自己跟过去没有任何不同,非常好——我离开浴室,往客厅走去。
  进入客厅,便看见妹妹小町站在厨房里等待水烧开。
  双亲先吃过早餐,所以我们的食物早已有着落。现在只等小町泡好茶,一切便准备就绪。
  我拉出椅子时,水壶正好发出煮沸声。小町将开水注入茶壶后,抬头看过来。
  「啊,哥哥早安。」
  「嗯,早安。」
  小町听到我的回答,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
  「咦……总觉得今天哥哥特别清醒呢。」
  经她一说,我不禁纳闷,难道自己在平常的早晨那么没精神?好吧,不用想也知道,我对早上超级没辙。尽管不到低血压的程度,动力的确相当低落。所以,小町所言绝对不算错。今天的我确实非常清醒。
  「……嗯,是啊。因为今天洗脸的水特别冰。」
  我随口编一个理由,但小町仍然一脸不解。
  「嗯……可是小町觉得今天的水温跟平常一样。」
  「不觉得突然变冰了吗?别管这些了,赶快吃完早餐去上学吧。」
  「啊,嗯。」
  小町踩着拖鞋,啪哒啪哒地把茶端过来。看来比企谷家选择的是茶壶泡的茶,绫鹰这次败下阵来(注2 出自日本罐装绿茶品牌「绫鹰」之广告。该品牌主打的是喝起来不输给用茶壶泡的绿茶。)。
  她就座后,我们合掌轻声说「开动」。
  在冬天,热呼呼的白饭和味噌汤是比企谷家早餐桌上的常客。准备这些料理的用意,想必是要我们吃得身体暖呼呼,再出门上学。这就是妈妈的爱心。
  我的舌头怕烫,所以先把味噌汤吹凉再喝。抬起视线看向对面,小町也在对手上的碗吹气。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缓缓开口。
  「……哥哥。」
  「嗯?」
  我简短应声,用视线催促她继续说。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啊……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简直是一片空白,干净溜溜。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根据这句话的逻辑推论,多少发生一点事可能反而过得比较顺利。像是得到慢性病的话,常常跑医院说不定反而让身体更健康。所以反过来说,以某种意义而言,什么都没有的人生搞不好才是惊涛骇浪的人生。」
  我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小町听得连连眨眼。
  「哥哥,到底怎么了?」
  未免太单刀直入。
  小町直截了当地追问。我承认刚才那一大串全是废话,但你为什么不随便挑一个地方吐槽,把注意力转移过去?
  哥哥可是绞尽脑汁,才挤出那些废话……
  果然是星期一在作祟,难怪我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有啦……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夹起荷包蛋送入口中。说到荷包蛋,这玩意儿究竟算日式还是西式?
  「嗯——」小町听了我的回答,发出不知是有意或无意的沉吟。
  接着,她稍微把汤锅推到旁边,探出身体盯着我的脸。
  「哥哥,你知道吗?」
  「什么?难道你是小柴豆(注3 原文为「豆しば」。日本电通创造之广告角色,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以「你知道吗」开头说出煞风景的冷知识。)?」
  不是小柴豆的话,难道是箱子猫不成?毕竟小町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嘛(注4 箱子猫原文为「はこいりれこ」。入口网站DOGATCH制作之广告角色。「掌上明珠」原文为「箱入り娘」,与箱子猫相似。)。不对,现在刚好是早餐时间,所以也有可能是食物怪兽。总不可能是同一间公司做的那只胖嘟嘟猫熊(注5 食物怪兽原文为「ごはんかいじゅうパップ」,胖嘟嘟猫熊原文为「パンダのたぷたぷ」,两者皆是TOKYO MX播映之动画。)吧,小町一点也没有胖嘟嘟的感觉。而且,都是因为小町把身体凑过来,害我开始觉得她胸前的确该多长一些肉……不,我看算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已经超级可爱。
  我自顾自地达成这个结论,小町轻轻叹一口气。
  「虽然哥哥平常就喜欢说一堆没营养的话,状况不好的时候还会更严重……」
  「喔,这样啊……」
  小町仍然是老样子,评分标准相当严格。被她说自己讲的话没营养,我也没办法反驳什么,谁教我真的只说得出没营养的话。话说回来,小町竟然懂得从细微的言行举止分析我,难道她是心理搜查官?那个犯罪侧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
  小町将筷子插进沙拉,沉默半晌,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盘子里的小番茄跟着滚来滚去。
  或许因为我们是兄妹,也或许因为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小町梗在喉咙的话,我多少能推知一二。
  最后,她放下筷子,窥探我的神情。
  「……跟结衣姐姐还有雪乃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听,一边默默地把食物送进口中。父母亲教导过我们,吃东西的时候不可以说话。我吞下食物,再喝一口味噌汤,将许许多多的情感一起冲下去。
  「……她们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小町缓缓摇头。
  「哥哥应该也很清楚,她们不会特地把这些事说出口。」
  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我没什么话好说。
  尽管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雪之下跟由比滨都很唠叨,但她们应该不至于突然对别人的妹妹说什么。
  「只是小町自己这么认为。」
  她又窥看一下我的反应。
  我们朝夕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不论发生好事或坏事,难免会有所察觉。
  然而,也有一些事情,我们不希望被对方察觉。
  「喔。」
  我不置可否地应声,瞄一眼墙壁上的时钟,再度忙碌地动起筷子,埋头于自己的早餐。
  相较之下,小町则显得悠哉。
  「哥哥,吃饭记得细嚼慢咽。还有啊——」
  小町并不就此罢休。她八成早已料到我想打断这个话题,才显得不慌不忙。
  她似乎想起什么,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先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呢。」
  「有吗?」
  我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小町所说的,想必是今年六月的事。印象中,当时她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
  什么嘛,自己跟半年前没有任何两样。我果然不是盖的。
  没有成长,也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
  小町握着茶杯,温暖自己的双手。杯中明明没有茶梗漂浮(注6 日本人认为杯中的茶梗立起来象做好兆头。),她还是一直盯着里面看。
  「……不过,这次好像又不太一样。」
  「当然了。人每天都在改变,连细胞都会新陈代谢。听说周期好像是五年还七年吧。所以说人啊……」
  「是是是~」
  小町露出无奈的笑容,三两下打发过去。接着,她放开握住茶杯的手,摆到大腿上。
  「……所以,哥哥这次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以我闯祸为前提?这绝对很奇怪啊!」
  我出声抗议,但小町只是默默地盯着这里。在那样的视线下,我实在没办法再打太极拳蒙混过去。
  我下意识地搔搔头,撇开视线。
  「……什么也没做。本来就没发生什么。」
  听到这里,小町叹一口气。
  「哥哥很可能是做了什么,只不过缺乏自觉。真没办法……一件一件回想看看吧。」
  「我看不会有什么效果……」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从京都回来后的几天,我不断地思考,回顾自己做的事情,想知道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或做得不对。
  然而,不管我再怎么思考,都只得出那种方法最有效率,最确实,也最安全的结论。在极为有限的时间和方法中,我认为自己的手段达成了可被接受的结果。
  我成功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也连带完成另一个人的委托。虽然方法是否值得鼓励有待商榷,但最后至少有成果。
  但是,这些都是琐碎的事,只要我自己知道即可,没有必要告诉小町。
  「嗯,还是想不到什么。」
  我耸耸肩,稍微逗一下小町,接着快速把碗中剩下的饭扒进口中,藉此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可是,小町仍然不肯死心。
  「又来了又来了~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歪起头,托住脸颊,调皮地笑了笑。
  那般举动可爱归可爱,当中其实充满强烈的意志,不容许我含混了事。
  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忍耐,到这个地步也会感到厌烦。
  如果是在平常,小町这样的缠人程度不会让我受不了。我一定会笑笑地带过,或是把话题扯远,转移她的注意力。
  话说回来,如果今天也跟平常一样,小町根本不会像这样死缠烂打。
  我有如被迫正视自己刻意想表现得跟平常一样的事实,心中冒起一把火。
  「……烦死了,给我适可而止。」
  「……」
  焦躁之下,我不禁冲口而出这句话,小町顿时愣住。下一刻,她的肩膀开始抖动。
  接着,她双眼圆睁,大声发出抗议。
  「……那、那是什么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这个人烦得要命。」
  就算以转移焦点为目的,我也绝对不该说出这种话。但是,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
  既成的事实永远无法挽回。
  小町眯起眼睛瞪我,最后,轻轻垂下视线。
  「嗯……这样啊。那好,小町以后什么都不会再问。」
  「这样最好。」
  交谈到此结束,再也没人开口。
  我们默默地继续吃早餐,这段时间如同冻结了似的,过得特别缓慢。
  小町大口喝完味噌汤,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餐具,随即拿去流理台。
  接着,她踩着响亮的脚步声走到家门口,停下脚步,不看向我这里便快速说道:
  「小町先出门了,等等记得上锁。」
  「嗯。」
  我应声后,小町用力关上大门。
  门外传来她模糊的咕哝。
  「明明就发生了什么事……」
  客厅里独留我一人,我拿起杯子要喝茶。这杯茶已经不再烫口,只剩下半冷不热的口感。
  没记错的话,这是时隔好几年,我再次跟小町争吵。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小町很少生气。但是相对地,她生气的话,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何况她可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我完全不敢想像,今天她回家的时候,会对我摆出何等表情。
  我连自己的妹妹都搞不定,跟人好好相处实在是一大难题。

      ×  ×  ×

  通往学校的路途,满溢秋天的气息。
  花见川沿岸的单车道上,有些树木的叶片染成鲜艳色彩,有些已经飘落。天空看起来好遥远,海面吹来干燥的风,不带一丝夏天的水气。
  我感受得到,季节以缓慢的脚步交替着。尤其是夏秋之间,变化更加明显。进入深秋之后,便能开始察觉冬天的气息。
  这一连串的季节变化,说不定正是最富多样性的变化。
  「秋意渐深,不知隔壁的人在做什么?」
  这是松尾芭蕉非常有名的俳句。
  之所以想知道隔壁的人在做什么,无非是出于这个季节特有的悲怆与孤独。
  因为孤独,而在意起某个人;为了填补心中的寂寞,而挂念其他人的存在。
  反过来说,这或许表达了希望某人在意自己的愿望。
  有句话说:「别人是自己的镜子」。简单说来,所谓的「别人」不过是我们透过「自己」这个滤镜看见的虚像。所以真正存在的,其实只有自己。
  说到底,人们永远只想着自己的事。
  在意隔壁的人在做什么,乃是藉由别人跟自己间的比较验证,思考自己又是如何的行为。
  和用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实在有欠真诚。这种方式是不对的。
  是故,孤独才是正义,孤傲才是正确答案。
  我踩着脚踏车,无视生锈车身不时发出的嘎吱声,往学校前进。
  尽管在这个时间出门不至于迟到,但也在勉强赶上的边缘。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上学时间。
  来到脚踏车停放处,便看见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往教室方向冲。
  我停好脚踏车后,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快步走向教室大楼。独行侠很少跟其他人走在一起,所以练就一身高速行走的技能。把这项技能练到最高等级的话,代表日本参加东京奥运的竞走比赛都不是问题。不,当然是问题。
  沁凉的室内是再习惯不过的光景。
  招呼与闲聊混杂成的喧闹声,沿着楼梯往上延伸到走廊。
  毕业旅行这个重头戏结束后,众人回归往常的校园生活。
  直到进入教室,情况也是如此。
  班上同学悠闲地聊天,我不发出声响,在课桌跟人群间穿梭,走到自己的座位,轻轻拉开椅子坐下,等待导师时间到来。
  即便放空脑袋,耳朵跟眼睛照样自动观察起四周。
  大家对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前几天的假告白事件没有传开。不过按照常理思考,这也很理所当然。毕竟,没有人想主动张扬这件事。
  对户部、海老名和叶山来说,要是被大家知道毕业旅行的最后一晚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班上的气氛也没有变化。我甚至觉得,大家的感情好像更融洽了。
  如果你认为每经过一个活动,同学间的羁绊会变得更深,可是很大的误会。
  我想,这是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使然。
  去了一趟先一步变冷的京都、感受季节变化后,高中三年内最重大的活动随之告终。大家想必都切身体会到这项事实。
  十一月即将结束,十二月从下旬开始放寒假,接着是一月的新年,二月的日子特别少,到了三月又有春假——日子一天一天地逝去,F班同学一起相处的时间,剩下最后三个月。
  所以,大家更会珍惜这段时光。
  为什么要珍惜?
  大家舍不得的不是朋友,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岁月、身处的时间与场所。这种行为跟自恋有点相近。
  我自顾自地观察,自顾自地分析,自顾自地做出结论,然后打一个小小的呵欠。思考一堆有的没的事情,代表身心处于疲劳状态。
  假日才刚结束,身体却重得有如被绑上铅块。
  我做一下颈部环绕运动,缓解僵硬的肩膀。
  举目所见,皆为班上那些吵吵闹闹的熟面孔,以及一位仿佛置身事外,独自眺望窗外景色的马尾少女。
  即使周遭的人显得心浮气躁,川崎依旧保有以前的自我。
  在她的座位前方,是两、三位聚在一起分享毕业旅行照片的女生,其中最兴奋的当属相模。她也算是很罕见的类型,就算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仍旧没有什么显着成长。没差,现在我跟她没有任何牵扯,所以不关我的事。在毕业旅行的效果加持下,她也不再发表对我的仇视言论。
  不只是相模集团,教室内三三两两聚集的同学们,谈论的话题都不外乎毕业旅行。
  然而,他们现在聊的内容,终将成为过去,逐渐沉到记忆深处。直到未来的某一天,不经意翻出相片时才再度想起。
  毕业旅行是如此,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如此。
  不会有多少人自觉到这一点。或者说,正因为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这一点,现在才强打精神高声欢笑。
  每个人都一点一点地装作没发现,对眼前的事实视若无睹。
  所以,他们同样是如此。
  我再把头转过去,窥看教室后方。
  那里的景象也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对啦,那天我们不是回到千叶?结果啊,看到京叶线已经布置成圣诞节的样子,我整个人就开始不安了!那个得士尼乐园的广告超明显的!」
  户部扯着留长的后发际,随兴地说道。他跟毕业旅行前一样,是集团内特别活泼的人。
  「他们太认真了吧~」
  「我了解。」
  大冈跟大和也随意应声。
  「得士尼乐园啊……」
  三浦用手指把玩金色的长卷发,似乎有点放空心思。她幻想得士尼公主时的模样充满少女情怀,我个人觉得相当不错。
  「已经到这个时候啦……」
  叶山撑着脸颊,嘴角倏地泛起微笑。由比滨听了,用食指抵住下颚,抬头望着天花板,努力翻找自己的记忆。
  「嗯……啊,说到得士尼乐园,那里好像多了新的游乐设施。」
  海老名跟着盘起双手思考。
  「咦?不是海洋世界那边吗?这两个有时候会让人搞混……到底谁才是攻。」
  「海老名,装好样子。」
  三浦敲一下海老名的头,露出自然的笑容。
  叶山他们还是如同往常。
  看到那一幕,我多少放下心来。
  这是一个人人期待不会改变,永远停滞的世界。
  诚然,那样的世界终将走向闭塞、腐败,但这本来就是闭塞、腐败的世界。说不定,这才是世界应有的样子。
  叶山跟海老名丝毫不干涉我的生活。
  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若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便不能在毕业旅行后改变对我的态度。所以,我跟他们的距离感也维持不变。
  我看着那群人,慢慢进入出神状态。忽然间,我发现自己跟由比滨对上视线。
  「……」
  「……」
  尽管两人眼神交会的时间绝对没多久,顶多只持续几秒钟,我却觉得格外漫长。双方互相打探的视线颇为尴尬,我赶紧把眼睛别开。
  我用左手托脸颊,撑住头部的重量,准备小眯一会儿。可是,纵使把眼睛别开,耳朵依然坚守自己的岗位。
  「对啦,下次大家一起去得士尼乐园怎么样?」
  「真不错。」
  「好啊。」
  叶山等人没有什么内容的对话,仍然持续进行中。
  不过,听到其中夹杂由比滨的笑声,我便觉得松一口气。
  ……话说回来,他们的对话也太没营养了吧。
  能够完全凭感觉对话,真不简单。
  虽然他们可能只是刻意不触及核心,藉由不着边际的话题,假装大家的关系跟过去没有不同。
  不管怎么样,友情总是美德,虚伪与掩饰也是一种美。把外表粉饰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当然美丽。
  由此可证;友情=美丽=虚伪与掩饰。多么简洁的等式!我的数学素养果然高得吓人。这么说来,有些理科学生认为完整的算式很美,我好像不是不能理解。恒久不变的真理使人感到安心。可是,理科学生看到算式竟然会萌起来,未免也太变态。真是一群恶心的家伙。
  经过一阵胡思乱想,打发不少时间后,我睁开眼睛看时钟。上课铃声差不多要响了。
  这时,某个人影赶在最后一刻朝教室跑来。虽然那个人的动作慌慌张张,脚步倒是很轻盈。
  教室门缓缓开启,一个人脸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原来是穿着运动衫的户冢。他看到还没开始上课,才大大松一口气,挥去脸上的汗水,瞄向时钟。
  「还好,赶上了……」
  户冢这么自言自语,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路上不忘跟同学打招呼。
  他走到半途,发现从头到尾一直看着自己的我,于是靠了过来——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那我问你,难道有哪个人从头到尾不看他一眼?
  户冢大概是晨练到刚刚才结束,所以匆匆忙忙地赶回教室,现在还「呼——呼——」地喘气,脸颊也染成红色。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他似乎因为晨练后的疲惫,眼眶显得有些湿润。
  「八幡,早安。」
  「……嗯,早安。」
  我先轻咳一下再跟户冢打招呼,以免自己亢奋过头。话虽如此,表现得太过冷静,也很不像我自己。所幸今天发出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
  户冢听了,却露出疑惑的表情,忽然不再开口,打招呼时举起的手就那么停在空中。
  「……」
  「怎么了?」
  经我一问,他挥挥停在空中的手,用灿烂的笑容带过。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的招呼很正常。」
  「……」
  我回想自己先前的反应,是不是有哪里跟以往不同。
  不过,我一时实在想不出答案,于是作罢,不再思考下去。
  「嗯……是啊,很正常。你刚刚去社团晨练?」
  「对啊,我好久没去晨练了,才不小心忘记时间……啊,你毕业旅行的疲劳消除了没?」
  毕业旅行结束,在回程的新干线上,自己几乎从头到尾都在睡觉。户冢指的应该是这件事。但事实上,我大约有一半的时间醒着,只是没有心情跟人说话……没办法,当时的我正处于低潮,怎么会想让户冢看到那样的一面?
  我希望自己在户冢的面前时,永远是帅气的比企谷八幡。这个家伙在鬼扯什么啊?
  「嗯,完全复活。」
  「这样啊,太好了。」户冢对我一笑。
  这时,上课铃声正好响起。他对我轻轻挥手,在我带着温和笑容的目送下,走向自己的座位。
  没错,全身的疲劳早已一扫而空。真要说的话,是一秒钟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复原。

      ×  ×  ×

  随着每一节课结束,身体好像变得更加沉重。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往放学的倒数计时。
  放学前的导师时间结束,倒数计时跟着告终。
  时间到。
  我拿起没装什么东西的书包,从座位上起身,比要去社团活动和离开学校的人更早走出教室。
  教室内似乎有人投来视线,但我只是反手拉上大门,阻断那道视线。
  走廊上弥漫着悠闲的气氛。来往的学生各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尽管步伐缓慢,但也绝不伫足。
  我选择走在走廊边晒不到太阳,气温略低的地方。
  部分班级的导师时间尚未结束,所以走下楼梯的学生不如往常多。
  一路上,没有人对我搭话,没有人把我叫住,问我为何这么早出来。我轻轻松松地抵达大楼门口。
  在这里换好鞋子,走去停车场牵脚踏车,然后踩踏板踩个一阵子,即使脑袋放空也到得了家。
  可是,这绝非我的作风。
  我就是我,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既然如此,便应该选择以往的行动模式。
  大门外的自动贩卖机映入眼帘。
  转换一下心情吧。这次选择的是——咖啡。绫鹰再次败下阵来。
  「……这咖啡真苦。」
  我将咖啡一饮而尽,把空罐扔进垃圾桶,重新迈出脚步。残留口中的苦涩久久不退。
  我勉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不同于以往的路线前往社办。
  走在走廊上,爬楼梯时,脑袋里出现好几次胡思乱想的念头。每次快要开始胡思乱想时,我都缓缓地吐一口气。
  经过好一段时间,社办终于出现在眼前。
  我做一次深呼吸,再把手放上门把。
  社办内的说话声传了出来。虽然隔着一扇门,无法听清楚内容,但至少能听出那两个人都在里面。
  我下定决心,打开社办大门。
  刹那间,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
  雪之下跟由比滨惊讶地看过来,在场的三个人皆发不出声。
  她们可能是看我没在以往的时间出现,所以认为今天不会来。这个想法对了一半,我并不是真的很想来。
  我只是在逞强,坚持既坏心眼又别扭,烂到根部无怨尤的小小自我。
  这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不让自己的过去、行为、信念被否定的小小抵抗。
  我轻轻点头做为招呼,走向自己的固定座位,拉开椅子坐下,然后从书包取出看到一半的文库本。
  从毕业旅行之前,书签的位置便没有改变。
  开始阅读后,冻结的时间总算继续流动。
  桌上摆着拼布缝成的茶壶保温套、点心、巧克力,以及冒着热气的茶杯和马克杯。
  多亏那壶开水,社办内才显得暖和,又有红茶的香气。
  但是,暖意维持不了多久,便逐渐冷却下来。
  雪之下用冰冷的眼神直视我。
  「……你来了啊。」
  「是啊。」
  我随口回答,翻过还看不到一半的书页。
  雪之下不再说什么。
  由比滨同样瞄向这里,但她只是不悦地噘起嘴巴,啜饮杯中红茶。
  我还是能从她散发的气息,读出「你为什么要来」的问句。
  如同在责备我的沉默持续笼罩。
  我靠着椅背,佣懒地放松肩膀,扫过一行又一行的文字,然后翻到下一页。这段时间之空虚,不禁令我开始数着剩下多少页,以及距离离校时间还有多久。
  有人在清喉咙,有人的衣服发出摩擦声,有人双腿晃个不停。
  终于,时钟的长针走了一格。
  由比滨把握这个机会,稍微吸一口气,说道:
  「啊,对了。大家跟平常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呢……我是说,嗯……大家……」
  她终究敌不过冰冷沉重的气氛,话音越来越微弱。不过,我跟雪之下都好好地看着她说话。
  由比滨口中的「大家」,应该是海老名、户部、叶山、三浦等人。
  毕业旅行结束后,那两个团体的确没什么改变。他们显得跟以往一样要好,或说是表现得跟以往一样要好。
  「……是啊。至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我无意夸耀自己当时做的事。那恐怕是最差劲的手段。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般举动没有白费。
  因此,这可以说是我坦率的感想。
  「……嗯。那样就好。」
  雪之下用手指轻抚杯缘说着,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落寞地盯着茶杯的水面。
  由比滨见我们对她的话有所回应,得到一些信心,摸摸头上的丸子,发出开朗的笑声。
  「哎呀~虽然当时真的很怕发生什么事,不过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大家都……跟平常……一样。」
  可惜那股信心未能维持到底。由比滨泄气地垂下头,最后挤出的几个字听在我的耳里,显得有些空洞。
  「到底在想什么,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我暗自担心,她口中的「大家」是不是也包括叶山集团之外的人。
  我迟迟无法反应,后来是雪之下先开口。
  「……我们本来就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这番冷言冷语让由比滨接不了话,再度沉默下来。她手中的马克杯,早已不再飘出热气。
  雪之下沉痛地看着由比滨,继续说:
  「即使是互相认识的人,也不见得能理解对方。」
  她低头拿起茶杯,慢慢喝一口凉掉的红茶,再把茶杯放回碟子。她的动作之谨慎,宛如讨厌杯子发出声音。
  这段寂静是让我思考雪之下话中意涵的时间。
  「……是啊。」
  其实,那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雪之下所言极为正确,是挑不出毛病的真理。
  我轻叹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
  「不过,老是挂在心上也不是办法。我们最好也维持平常的生活方式。」
  如果希望一切跟之前一样,什么都不改变,周围的人也得跟着这么做。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很容易断绝。不仅是内在要因,外在要因也如此。
  由比滨缓缓重复我说的话。
  「我们也维持平常的生活……嗯……」
  她微微颔首,说服不太能接受的自己。
  我也点一下头做为回应。
  这是我们的选择。
  不,应该说是我自己的选择。
  唯独雪之下不肯点头,用充满魄力的眼神笔直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平常』是吗……我明白了,那就是你所谓的平常。」
  「……对。」
  我回答后,雪之下轻叹一口气。
  「……你的意思是不要改变,对吧。」
  印象中,她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今天再次提起时,含意跟当时完全不同。她这次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丝暖意,有如一切都已结束,感到万念俱灰。
  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问你……」
  雪之下支吾半天,最后索性打住。她的视线到处游移,思考着怎么开口。
  ——我懂了。她一定是想接续先前的话题。
  她要说的,是当时没说出口的话。
  我放松在不知不觉间紧绷的身体,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雪之下紧握裙摆,肩膀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她才下定决心,吞一口口水。
  然而,那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啊,小雪乃!那个,嗯……」
  由比滨激动地放下马克杯,打断正要开口的雪之下。她的如此举动,仿佛是直觉到不能让雪之下说出那句话。
  然而,这顶多是缓兵之计,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以为瞒着众人视线偷偷埋进土里,问题便会自然消失罢了。
  紧绷的气氛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雪之下跟由比滨想着怎么接话,再度沉默下来。
  这个状态其实没持续多久。秒钟继续滴滴答答地行走。
  我之所以注意到时间,是因为有人轻轻敲门,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们一起看向社办大门,但是谁也不开口。
  外面的人又敲一次门。
  「请进。」
  最后是由我出声应门。尽管回答的声音不大,对方似乎还是有听见。
  大门「喀啦」一声敞开。
  「打扰啰。」
  走进来的人是平冢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4 编辑

② 隐隐约约,一色伊吕波散发危险的香气

  风从敞开的大门灌入室内。
  平冢老师拨开左摇右晃的乌黑秀发,踩着「喀、喀」的脚步声走进来。
  「有点事情想请你们帮忙……」
  老师一边环视我们一边说着,然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三个人谁也不回答。由比滨尴尬地把脸转到一旁,雪之下闭着双眼,摆出事不关己的表情动也不动。
  这段不自然的空白时间让老师更加疑惑。她不解地看向我。
  我的心脏还没强到能忽略别人直视过来的眼神,只好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不,什么事也没有。」
  我自认这个回答简洁明确,但平冢老师听了,只是泛起苦笑。她大概也察觉到不对劲。老实说,只要是明眼人,看到雪之下跟由比滨都不答腔,肯定会觉得大有问题。
  「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其实没什么关系。」
  我的话中之意,是「不管老师哪天来,大概一样是这个样子」。即使过了明天跟后天,胶着状态恐怕仍会持续。
  「……这样啊。」
  老师似乎也读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耸耸肩,稍微叹一口气。
  由比滨敏锐地察觉气氛再度沉重,赶紧开口出声。
  「老师,请问有什么事?」
  「啊,对喔……你们进来吧。」
  老师朝门口呼唤,门外的人柔和地说一声「打扰了」,静静地走进来。那个熟悉的人影绑着双辫子,用发夹固定浏海,露出的光亮额头颇为可爱。
  没错,她正是现任学生会长巡学姐。
  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位生面孔的女学生。
  「我们有事情想来谘询……」

  巡学姐说明来意后,看向站在后面的女学生。
  那位女学生乖乖地往前踏一步,亚麻色的中长发随之摆动。
  她似乎天生拥有那样的发色,发质也维护得很健康,夕阳照耀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之粒子。
  轻飘飘的头发搭配圆滚滚的大眼睛,给人小动物般的可爱印象;制服也有那么一点点不整,过长的开襟毛衣袖口则被她轻轻握在掌中。
  我看着她,纳闷到底是什么人。她泛起略显害羞的微笑,转向我们这里。
  这一瞬间,我的心中出现骚动。不过,当然不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纯粹是脑中的警铃响起。
  「啊,伊吕波。」
  由比滨一认出她,那位名叫伊吕波的少女也稍微把头偏向一边,用温和的声音打招呼。
  「结衣学姐,你好~」
  「嗨啰~」
  两个人在胸前轻轻挥手。
  「啊,原来你们认识。那我就不用再介绍啰!」
  巡学姐看到她们的互动,满意地点头。
  一色伊吕波——
  我对这个人名有印象。
  没记错的话,她是一年级学生,担任足球社的经理。我们在暑假前举办柔道大赛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活动时,她直接闯进活动现场跟叶山纠缠……这么说来,不知她跟三浦后来怎么样了……
  不对,现在不是想过去事情的时候。
  这次的委托八成正是跟一色伊吕波有关。
  那么,为什么连巡学姐也要来?
  我用视线请巡学姐说明,她点点头,开口:
  「大家应该知道,学生会干部的选举快到了吧?」
  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只要没被强迫参与筹划,我一向对学校活动不抱持兴趣,也不会有什么概念。
  我侧眼窥看其他人的反应。由比滨同样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摇头。
  由此可知,学生会干部选举不是大家特别关心的活动。如果是认识的同学或朋友参选,自然另当别论。不过,大部分学生的校园生活非常平凡,几乎没有跟学生会打交道的机会。
  对一般学生而言,学生会是一个「虽然搞不清楚那群人在做什么,但那群人的确在做些什么」的存在。学生会干部的选举说不定也是相同的感觉。
  即使是我,要不是因为在校庆跟运动会帮过忙,大概也会抱持这种想法。由比滨大概也是如此。
  唯有雪之下不同。
  「知道。投票的消息跟候选人名单应该都已公告出去。」
  「不愧是雪之下同学,说的没错。除了无人参选的书记,其他职位都已经公布。」
  巡学姐听到雪之下的回答,高兴地拍几下手。
  「其实,原本应该要更早投票。但因为参选人数迟迟凑不齐,才决定延期举行。继任人选不赶快出炉的话,我也没办法交棒……呜呜呜~」
  她半开玩笑地假哭几声。
  「校方也太仰赖你了。我个人是希望在运动会期间便完成交接……」
  「哪里,一点也不会!而且我已经推甄上大学,不用再准备大学考试。」
  平冢老师担忧地看着巡学姐,巡学姐笑着挥手表示「没关系」。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巡学姐是三年级学生,再过不到几个月便要从总武高中毕业。
  能看到温温和和的巡学姐的日子已经不多,我赶紧趁现在多看几眼。这时,她想起自己还有话没跟我们说完。
  「啊,对喔,差点忘记跟你们解释。所以,我们学生会全体干部组成选举管理委员会,把这个当做最后的任务。」
  换句话说,现任干部都不会投入这次的选举。
  想想也是。他们一定觉得跟巡学姐一起工作非常有价值,而且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还是说经历惊涛骇浪的校庆跟运动会后,他们早已不断在心里呐喊「我不要再待在学生会啦~~」
  「然后,现在已经完成选举公告……」
  「ㄍㄨㄥ ㄍˋㄠ……」
  由比滨低声复诵听到的辞汇。然而,今天没有人好心为她说明。平时总是第一个注意到的雪之下抚着下颚,看起来在思考什么。
  「以我们学校来说,公告大致上就是公布投票日期跟参选名单。」
  平冢老师于心不忍,在旁解释给由比滨听。由比滨连忙道谢,用笑声掩饰过去,并且转移话题。
  「谢、谢谢老师。啊哈哈……那么,那个『ㄍㄨㄥ ㄍˋㄠ』怎么了吗?」
  这时,巡学姐看了一色一眼。
  「一色同学要参选这一届的学生会长。」
  喔~~这个人要参选学生会长啊……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失礼,但我实在无法想像。不管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对学生会的工作有兴趣。
  我盯着一色猛瞧,纳闷她跟学生会格格不入,为什么还要参选。一色察觉我的视线,把脸转过来,对我连眨几下眼睛。
  她似乎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等一下,你刚才明明看过我这里……难道你把我当成装饰品还是什么东西?全世界有哪个社团会在社办放这么前卫的图腾柱,你说说看啊!
  不过,一色不但没有对我露出嫌恶表情,还像是发现什么,用手遮住脸上的笑意。
  「啊~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学生会格格不入?」
  「啊,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
  看着她的笑容,我不禁闪烁其词。
  好吧,毕竟人不可貌相,用人设决定追不追一部动画乃不智之举。我偷偷别开视线,抛弃先入为主的观念。
  结果,一色不太高兴地扠腰,把身体凑向前对我说下去:
  「人家常常被说很迟钝又慢半拍,所以清楚得很喔~」
  糟糕,这个女的不太妙。
  尽管她带给人轻飘飘的印象,骨子里其实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对时下女高中生该有的样子再了解不过。裙子的长度不及膝盖,化妆着重淡雅自然,乳黄色开襟毛衣的袖子稍微盖过手腕,领口的蝴蝶结也只是松松地挂着,其间露出的空隙使锁骨若隐若现。
  她的外表温和,却表现得跟大自己一届的由比滨没有距离,仿佛自己跟她相当熟识。
  ……这个人果然很危险。
  她正是习惯处在众人的目光下,能发挥大家对自己期盼之角色性的「女高中生」。有种刻意将稳重的性格与女性婉约的一面完全表露在外,不让人窥见其内心世界的感觉。
  根据过去的经验,这种人很有可能是地雷。
  自认直爽干脆或自称嘴巴很坏的人,其实只是欠缺细腻的人渣。相同的道理,明明没有人问便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帮自己定义的家伙,十之八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认个性天真的人也一样。
  既然说到这个,我顺便提一下。会说出「反正我就是专门吐槽的人嘛」等等蠢话的白痴,同样可以归进上述类别。自称专门吐槽的家伙最喜欢喊着「喂——」敲别人的头,或者不过是跟别人进行单纯的对话,却动不动插一句「所~以~呢~」还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每次看到这些行为,我就觉得倒尽胃口。自以为是搞笑艺人的白痴,总让我莫名地火大。他们还有另一个特征,是脑中深植「我会捉弄别人我超有趣」的错误观念,轮到自己被捉弄时,却又翻脸不认人。最后这段补充未免也太多余。
  总而言之,我对一色伊吕波的印象,即是有点假惺惺,又有点倒胃口。
  不过,其他人似乎对她没什么意见。也罢,可能只是我自己反应过度。
  「……那么,你有什么问题?」
  一直默默听着的雪之下松开盘起的手,慢慢放到桌上。她大概逐渐失去耐性,口气有些焦躁。
  巡学姐这才发现还没进入主题,赶紧开口补充。
  「一色同学要参选学生会长……不过,该怎么说呢……希望你们能帮忙,让她不要当选。」
  她大概也很犹豫该怎么表达,用字遣词有点暧昧。一色登记参选学生会长,但是又不想当选——我开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嗯……简单来说,是想要我们让她输掉这场选举?」
  从现有的事实思考,我自然而然得出这个结论。巡学姐也点头同意。一旁的由比滨听了,头上冒出一堆问号。
  「所以……你其实不想当学生会长?」
  「啊,是的,没错。」
  一色认为自己跟由比滨熟识,说起话来比较没压力。她一派轻松地回答,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然而,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实在很难苟同那句话。不管背后的原因如何,至少那都不是学生会长参选者应有的态度。
  「……那么为何还要参选?」
  面对雪之下的责问,一色这才开始不知所措。
  「其实,我没有主动登记参选,是其他人用我的名字……」
  什么?你该不会是哪里的偶像吧?
  一色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害羞起来,我不禁用死鱼眼瞅着她。不过,她不在意我的视线,或根本无视我这个人的存在,戳着自己的脸颊沉吟思考。
  「嗯~~不知道是不是我容易惹人注意?这种事情满常发生的,我又是足球社的经理,跟叶山学长和其他高年级的很要好,他们可能是看我这个样子,所以说我很适合当学生会长~」
  我不太懂她究竟想表达什么,但还是先努力理解看看。她刚才说了一句话,让我有点在意。
  「……你是不是被欺负?」
  「不算欺负,比较像得意忘形吧~班上的几个朋友联合起来捉弄我~」
  一色竖起食指抵住下颚,一边思考一边说。她慢条斯理的说话方式,让我开始感到头痛。
  这个人到底想表达什么……
  「所以,这次我觉得也是一样~」
  原来如此,我完全不懂。
  虽然完全不懂,但还是能大致归纳出「总是被捉弄的我一不小心得意忘形,等发现时自己已经变成学生会长」的结论。不是说现在早就不流行又臭又长的标题吗?别再来这套好不好……
  人们容易因为群众起哄而得意忘形,不好好想清楚而酿成作梦也想不到的事态。看来一色同样犯了年轻人才会犯的错误。
  话说回来——
  她的确是容易被女生讨厌的类型。
  这点我非常清楚。
  她是温温和和、轻轻柔柔,清纯却一点也不纯真的隐性荡妇。我念国中的时候,也遇过这样的家伙。她把男生玩弄于股掌间,我甚至以为她是杂耍师呢。
  连风间武藏(注7 指横跨动漫画之作品《小钓手武藏》主人公。)都没办法钓到那么多鱼,她用的究竟是什么饵?
  先不论一色因为得意忘形而闯祸,在背后策动的人肯定怀有相当程度的恶意。
  「可是,一般学生能代替别人登记参选吗?」
  由比滨稍微举手发问。平冢老师交叠双臂,叹一口气。
  「提交参选文件的时候,没有确定是不是本人。」
  「呜呜……都怪我们选委会太疏忽……」
  巡学姐垂下头,愧疚地呻吟。顺带一提,选委会当然是「选举管理委员会」的简称,跟陆奥、长门、金刚等战舰没有任何关联(注8 选委会之原文为「选管」,发音与战舰相同。)。
  平冢老师拍拍她的肩膀。
  「没办法,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恶作剧,冒名替人登记参选。说是你们的过失未免太过苛责。」
  「我们明明仔细核对过连署名册……」
  巡学姐尚未振作精神。她的这句话中出现一个陌生辞汇,于是我开口询问。
  「连署名册?」
  「没错,参选人必须得到一定人数的连署推荐。这个部分我们有确实核对。」
  喔——所以想参选还得先有人连署啊。
  好吧,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哪个完全没有人望的家伙出来参选,大家只会当成笑话。再说,这种家伙大量出现也是徒增麻烦,所以要设下这道初步门槛。
  照这样思考,连署人数是选委会一定会检查的资料。反过来说,只要达到连署门槛,即可完成登记。
  现任学生会干部个个很有抱负,所以没料到有人为了捉弄同学,而冒用对方的名字登记。
  这个社会正是因为不时出现超乎我们想像的白痴,才显得恐怖。
  「不过,他们准备得也真齐全。我没记错的话,连署的门槛是设三十人。」
  感到战栗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雪之下的声音也有点低沉。
  「那么多?他们太厉害了吧……」
  由比滨同样半呆愣半惊恐地说道。
  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好惊讶。
  汇聚恶意的难度远远低于善意,如此而已。如果那群人觉得一色开始得意忘形,而有一丝「给她颜色瞧瞧」的意思,更是不在话下。我想,他们在连署名册上签名的心态,跟动动手指在推特上按「转推」一样随便。这有如恶意版的懒人行动主义(注9 Slacktivism,懒惰(slacker)与社会运动(activism)之合成语。指以不需耗费劳力的方式进行之社会运动。)。
  受不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平冢老师同样面露难色。
  「当然了,那些恶作剧的同学交给我管教。好在连署名册上的三十个人都是真实资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在名册上写本名?他们是白痴吗……」
  「那些人欠缺思考能力,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吧。」
  平冢老师苦笑着说道。
  好吧,有道理。最近时常听闻超市工读生把自己关进冷藏柜,或餐厅店员在后台胡搞瞎搞,还开开心心地拍照上传到推特的消息。竟敢在网路上宣扬自己干的蠢事,还不遮一下本名跟长相,这岂不是昭告天下「快来逮捕我」?
  「请问,不能取消伊吕波的参选资格吗?有没有退出参选的方法?」
  一色听到由比滨这么问,往前踏出一步,沉痛地告诉她:
  「这个啊~班导师可是超兴奋的,还大方支持我呢~我告诉导师想退出选举,却被他反过来鼓励……可是,光是看班上没有人愿意帮忙助选演说,便猜得出结果会怎么样了……而且你不觉得得到老师的支持,根本没什么用吗~」
  啊~我了解我了解。如同告诉打工地方的老板自己要辞职,老板一定会启动修造模式(注10 指前日本网球国手松冈修造。在网路影片中以热血亢奋形象广为人知。),用热血中不失温柔的方式开导「留下来!不要放弃!我们一起努力!」强力把你慰留下来,生怕连你也跑掉的话,店内人手会拉警报。如果你执意辞职,老板会半恼羞成怒,转而对你训话:「你这样怎么行呢?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如何在社会上生存?」
  最后,你实在拗不过老板,只好选择摆烂……(远望)
  平冢老师也无奈地搔搔脸颊。
  「我也跟一色的导师谈过……可是,他属于不会听别人说话的那种人。」
  「啊,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表示多少察觉背后的情况。接着,老师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低头看向脚边。
  「他在心里编出一套『班上一名缺乏自信的学生,在导师跟同学的鼓励下成为学生会长』的感人剧本,还钜细靡遗地说给我听……」
  我懂了,原来是那种人……世界上最恶质的,莫过于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人。
  「我烦恼了半天,最后决定找城回商量。」
  老师说完后,巡学姐跟一色一起点头。
  看样子,是巡学姐得知一色的状况,苦思不出该怎么办,跟平冢老师进一步讨论后,决定把这个问题带来侍奉社。
  「所以,取消参选的方式不太可行啰。」
  即使能取消参选,一色的导师恐怕也不会接受。而且问题不只如此,巡学姐不安地用手指绕着从头上垂下的辫子。
  「嗯……再说……怎么取消参选,也是一个问题……」
  「这样啊……」
  正当我疑惑难道有什么理由时,雪之下抚着下颚,缓缓道出自己得出的结论。
  「是不是因为选举规章内,没有取消参选的相关规定?」
  巡学姐闻言,讶异地连眨好几下眼睛。
  「雪之下同学,你知道得真详细……没错,规章内没有取消参选的条目……」
  原来如此,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在正常情况下,会参选学生会干部的人一定都很有热情跟理想。当初订定规章的人,也不会想到要预防现在发生的这种状况,特别编写条文。雪基百科果然厉害,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啊,用伊吕波是一年级学生,不能当学生会长为理由怎么样?」
  由比滨举手提出意见,但是雪之下沉重地摇头。
  「……没办法。」
  「咦?为什么?」
  由比滨对此感到不解,巡学姐无力地笑笑,告诉她原因:
  「因为规章内同样没有年级规定,限制只有二年级学生能参选会长……」
  「也就是说,之前由二年级学生参选会长,只是不成文的惯例。」
  经雪之下补充,由比滨总算理解,再度露出伤脑筋的样子。
  尽管校园内存在这条潜规则,一旦没有白纸黑字写进规章,便不足以构成撤销参选资格的理由。
  既然无法钻条文的漏洞,使一色的参选资格无效,我们只能从选举活动期间寻求其他手段。
  「不愿意当学生会长的话,想办法落选即可。坦白说,我们也只剩下这个方法。」
  这是最可行的方法。不论候选人多想当学生会长,若无法拿下最高票数,便绝对无法当选。说得简单些,不想当选学生会长的话,在选举中落败最为有效。
  巡学姐听了,依旧落寞地垂下视线。
  「嗯……但是,参选的只有一色同学……」
  雪之下帮她把话接下去。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信任投票。」
  「对,所以结果几乎已经确定……」
  如果参选人只有一人,会采取信任投票。信任投票不同于复数参选人时使用的多数决,选票上仅有「同意」和「不同意」两个选项,让投票者圈选是否要把学生会长的职位交给她。
  采取信任投票的话,大家通常不会想太多,直接在选票上圈选「同意」。当然了,难免有些喜欢恶作剧的人,故意圈选「不同意」。不过,这种人仅占其中少数。只要「同意」的票数超过一半,即代表参选人受到信任,除非有什么意外,不然便笃定当选。
  说是这么说没错——
  「其实,只是要输的话,仍然有方法……」
  我把脑中的想法说出口,一色马上不高兴地鼓起脸颊。
  「等一下~信任投票还落选的话,不是超丢脸的吗!光是信任投票就已经够虚了……而且丢脸得要命,我不要!」
  天啊~这个人太任性了吧——你正是因为那种个性,才会让事情变成现在的样子,有没有一点自觉啊?
  ——我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冷静想想,一色是被别人冒名登记参选,自然不能怪罪于她。之所以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固然出自过去的诸多远因。可是,为此勉强没有意愿的她成为学生会长,或因为没通过信任投票造成她的心灵受伤,难道就合情合理?好吧,我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自己不得不让步,吞下多数决施加的不合理内容,本身即为难以接受的事。
  所以,光是落选还是不行。
  「目前只进行到公布参选人的阶段对不对?」
  为了理出头绪,我向巡学姐确定几个问题。
  「咦?对,没错。」
  「然后,帮一色助选演说的人选还没决定。」
  「嗯,对。」
  巡学姐对我点头,但是她满脸疑惑,不知道我问这些问题的目的。
  没关系,对我来说,这样便很足够。我已经搜集到所有必要的资讯。
  「那么,事情便好办了。」
  「嗯……什么意思?」
  我一边归纳,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的目的是即使真的得进行信任投票,也能确保一色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安然下桩。没有错吧?所以,让学生了解一色没通过信任投票的原因不在她身上即可。」
  「真的有办法吗?」
  一直静静聆听的由比滨开口询问,我对她点点头。
  「因为助选演说而使信任投票不通过的话,大家便不会把焦点放在一色身上。」
  把失败的理由、拒绝的原因、被否定的责任推给别人即可。
  使用这个方法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在继续说明具体做法之前,我先暂时打住。
  这么做不是为了整理思绪,不是为了调整呼吸,也不是为了掌握对话节奏。
  而是因为我感受到诡异的沉默。
  由比滨紧闭嘴唇,用悲伤的眼神盯着我,像吞下什么苦涩的东西低下头。巡学姐注意到异常,疑惑地来回看向我跟由比滨。一色也敏锐地察觉气氛改变,不安地扭动身体。
  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喀哒」声。
  我反射性地看向声音来源,雪之下把手置于桌上。大概是她松开盘起的双手时,外套袖子的钮扣敲到桌面。
  在一片静寂中,那个声音格外响亮。
  雪之下打破沉默,冷冷地说:
  「我不可能同意你的做法。」
  听到她谴责、定罪般的口吻,我的眉毛跳了一下。
  「什么理由?」
  「……因为……」
  我没有质问的意思,但语气还是尖锐了些。雪之下短暂游移视线,修长的睫毛在眨眼时跟着静静晃动。
  这一切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她很快地将视线移回来,用比先前更强烈的意志凝视我。
  「……你的做法欠缺可靠性,无法保证信任投票绝对不会通过。而且,导致投票不通过的助选演说也会造成一色同学的困扰。即便最后不信任的票占多数,你认为大家还想耗费时间跟精力再选一次?总武高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还有……还有,一般学生对学生会事务漠不关心,就算不公开得票数只宣布结果,也不会有人在意……所以,只要有这个意思——」
  雪之下投来锐利的眼神,滔滔不绝地说着,如同要把脑中想到的理由一个不漏地列出来。
  平冢老师温柔地规劝她。
  「雪之下。」
  「……对不起,我失言了。我收回前言。」
  雪之下这才打住,向巡学姐低头道歉。巡学姐泛起微笑,摇头表示没关系。
  当着选举管理委员巡学姐的面说出「只要有这个意思,校方跟选委会多少有办法操控选举结果」这种话,确实很不得体。
  叽——某人的椅子发出声响。
  由比滨将脸转过来,跟我面对面,但视线完全没有交集。
  「我问你……演说,要谁来负责……那个工作,感觉好讨厌……」
  她的声音很微弱,却在我的耳畔回荡不已。
  「当然是……交给适合的人负责。」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最适合的人是谁,我其实心知肚明。不用说也知道,由谁负责这项工作最有效率。
  太阳逐渐西沉,在社办内洒下阴影,使日光灯的照明显得更亮。
  一直看着下方的雪之下忽地抬起头。
  「城回学姐,一色同学退出选举的话,还必须找新的参选人递补。」
  「嗯,的确……」
  巡学姐回答后,雪之下轻叹一口气,说:
  「看来只剩下拥立别的参选人,让他胜选这个方法了。」
  「真的有人那么想参选的话,还会拖到现在吗?而且你打算怎么拥立,难道要一个人一个人慢慢问?」
  「不过,直接找可能愿意参选的人的话……」
  由比滨一边动脑,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
  「……好吧,先假设有人答应参选好了。接下来呢?他有可能赢过这个一年级的吗?你们应该也知道,高中的学生会选举其实跟人气投票差不多。」
  我瞥一眼一色。
  她的战斗力出乎意料地高。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相当可爱,大可轻松进入一般人心中的美少女标准。再加上温和沉稳、阳光开朗的形象,受男生欢迎的程度在校内想必数一数二。
  高中的学生会选举中,真正的焦点不在政见或宣言。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即使提出改革学校制度的政见,实现的可能性也很渺茫。参选人或许会开出争取穿着便服上学、放宽校规、开放校舍屋顶的支票,但是从来没有人试着兑现过。
  排除政见与宣言后,真正较量的是什么,答案便呼之欲出——纯粹是参选人的人望,以及亲朋好友的动员力。
  既然学生会选举等于人气投票,我所能想到最有希望获胜的人选,就属叶山跟三浦。可是,叶山已经有足球社社长的要务在身,至于三浦,如果她维持那样的个性,也很难胜任学生会长一职。
  所以我们只能退而寻求次等人选。不过这样的话,胜选的机会也将跟着降低。
  更何况,我们不是找到人选,向对方拜托便了事。
  后面还有更棘手的问题等着。
  「在投票日之前必须找到人选,完成交涉,然后投入选战。这些真有办法通通完成?而且,我们非得让对方当上学生会长才行。已经物色到适合人选的话自然另当别论,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人选。」
  我明确地告诉雪之下,她的方式不可行。虽然没有任何责备她的意思,我也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说话的声音仍然越来越低沉,语气也尖锐起来。
  「比、比企谷同学?」
  巡学姐对我的反应感到讶异。连旁人都明显看出我的焦躁,自己却现在才注意到。
  「……」
  雪之下跟由比滨都默不作声。
  其实不用等我开口,她们肯定也很清楚。只要熟悉学校的运作方式,或是动脑思考一下,皆不难理解这个道理。
  话虽如此,我们依旧得不出明确答案,任沉默继续鼓噪。
  沉闷的气氛让人呼吸困难。
  视线一隅,一色疲惫地叹一口气,「我为什么非待在这里不可」的窘态表露无遗。
  看到别人疲惫的时候,自己也会感到疲惫。不知不觉中,我也叹一口气。
  「看来短时间内恐怕得不出结论。」
  始终靠在墙上的平冢老师打破沉默,「嘿咻」一声站直身体。在场的人跟着更换姿势,稍微伸展筋骨。
  雪之下端正坐姿,对巡学姐说:
  「……城回学姐,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时间?」
  「咦?啊,嗯……当然可以。」
  巡学姐疑惑一会儿才回答,平冢老师轻轻推她的背。
  「那我们改天再来。城回,一色,走吧。」
  「平冢老师,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老师正要带她们离去之际,雪之下再度出声。她的表情比以往冰冷,一副相当沉痛的样子。
  「啊,那么,我们先失陪了。」
  巡学姐也有所察觉,带一色先离开社办。平冢老师目送两人离去后,回头看向我们。
  「说吧,你要问什么?」
  老师拉开椅子坐下,翘起修长的腿。

      ×  ×  ×

  社办内的光线更昏暗了。相形之下,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红。
  随着冬至逐步接近,夜晚一天比一天提早降临。
  平冢老师静静等待雪之下的问题。
  桌上的红茶已经冷透,准备好的点心完全没有减少。
  社办内只有时钟的秒针滴答作响,以及某人不时发出的叹息。经过好一阵子,雪之下总算开口。
  「我想起一件事。」
  「啊?什么事?」
  她不回答我,转而看着平冢老师。
  「目前的比赛情形如何?」
  「比赛?」
  包括老师在内,所有人听到意料外的辞汇都眨眨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在记忆中翻找一阵,才想起这件事。
  雪之下所说的「比赛」,即为侍奉社的比赛。
  比赛谁能解决最多人的烦恼,侍奉最多的人。赢家可以对输家提出任何要求。
  这是我进入侍奉社时,平冢老师提出的比赛。
  「比赛……什么比赛?」
  由比滨窥看我们的反应。
  我又想起,这场比赛曾在中途更改规则。
  「谁能解决最多人的烦恼,侍奉最多人的比赛。过程中允许互相合作。赢的人可以对输的人提出任何要求。」
  我简单扼要地说明完,由比滨发出半讶异半疑惑的声音。
  「原来有这个比赛……」
  平冢老师似乎没跟她说明过。不过,我也猜得出老师为什么没告诉她。
  一切的元凶——平冢老师有些坐立难安。
  「嗯,这个嘛……」
  她盘起双手,偏头思考。
  「战况究竟如何呢~嗯……多人一起解决的问题也不少~所以,你们都表现待很不错。嗯,对。」
  「……」
  雪之下听了,依旧维持冰冷的表情,继续盯着平冢老师。
  「唉……」
  平冢老师无奈地叹一口气。她原本大概想蒙混过去,但是在雪之下紧迫盯人的视线下,也不得不举白旗投降。但老实说,最近的确出现不少难以判断谁胜谁负的委托。我们大多是整个社团一起行动,很少分头各做各的。
  话虽如此,雪之下并不接受这样的模糊地带。她持续对平冢老师施加无言的压力,老师也总算正眼看向她。
  「除了当初的委托,你们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侍奉社活动。所以严格说起来,整体胜负确实很难判定。不过……」
  「不过?」
  在雪之下的催促下,老师环视我们一圈,缓缓开口。
  「判定胜负的标准,是我个人的独断与偏见。因此,如果是你们三人的相对评价,我还分得出来。」
  「我没有意见……你们呢?」
  雪之下侧眼看一下我们。
  我同样没有意见。由比滨虽然还有点在状况外,她也点头同意。
  平冢老师确定三人的想法后,跟着点一下头。
  「单纯由结果而论的话,比企谷暂时领先;把过程跟后续发展列入考虑的话,雪之下表现得比较好。但是不论怎么样,若没有由比滨的贡献,一切结果都不会发生……」
  这番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想不到老师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以整体方面考量,我的表现固然不是很理想。可是,这样的成绩仍然远远超出我的预期。
  我看看另外两个人,想知道她们如何看待目前的结果。由比滨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思考什么。至于雪之下,她双眼紧闭,维持直挺挺的坐姿动也不动。经过一会儿,才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冰冷语调轻声询问:
  「……所以,还没分出胜负?」
  「就是这个意思。」
  得知老师的回答后,她继续问:
  「既然比赛还在进行,我们在处理这份委托的方式上意见分歧,也没有任何问题对不对?」
  「嗯……这是什么意思?」
  由比滨不安地缩起肩膀。
  我也读不出雪之下的意涵,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雪之下仅看一眼由比滨,不看我便接着说道:
  「意思是,我没有必要采取跟他相同的做法。」
  这句话可说是再正确不过。打从一开始,我们便没有相互合作完成委托的义务。以目前的关系而言,我们没有哪一次合作的过程顺顺利利。
  「有道理。勉强自己配合别人也没什么意义。」
  「……没错。」
  雪之下仅简短回答两个字,便不再开口。平冢老师听了,短暂考虑一下,然后死心似的叹一口气。
  「这也是不得已的,照你们喜欢的方式做吧。那么,在事情解决之前,社团活动要怎么办?」
  雪之下似乎早已想好这个问题,眼睛眨也不眨地马上回答:
  「我打算改成自由参加。」
  「……好吧,这样也好。」
  老师也接受雪之下的提案。至少以当前的情况来说,勉强把我们绑在一起行动,实在没有任何意义。既然现在变成兄弟爬山各自努力,我便不需要再特地来社办。所以,我不反对雪之下的决定。
  我拿起书包,从最靠边的专属座位起身。
  「那么,我要走了。」
  「啊!等、等一下!」
  「喀哒」一声,由比滨跟着站起,要把脸转过来。我只是轻轻按住她,制止她的动作。
  「……你最好也想清楚。」
  「咦……」由比滨愣在原地。
  不知她是否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这不仅限于今天的委托。
  或许,我们都该好好思考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由比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迳自转过身去,走向大门口。
  这时,背后传来雪之下的低语。
  「亏我们两个最讨厌的,明明就是互相亲近……」
  我自然地回头看她。
  她的脸上挂着自嘲般的悲伤微笑,我想不出能回答什么,只是轻轻关上大门。

      ×  ×  ×

  我背好沉重的书包,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走着。整栋校舍安安静静,我的脚步发出唯一的声响。
  从窗户往外看向校园,运动型社团的活动还没结束。
  操场上散落着人影,有些人正要开始收拾器材,有些人在做收操运动。
  我边走边望着邢些人影。这时,后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逐渐往这里接近。
  「比企谷。」
  我认得出那是谁的声音,所以不打算回头,只是短暂停住,然后放慢脚步。
  平冢老师加快速度,很快便跟我并肩行进。
  「虽然问了大概也是白问……」
  老师随意拨开长发,如此嘟哝。不愧是老师,果然很了解状况。
  然而,她似乎也不能就此不问。我们一起走下楼梯时,她终于开口。
  「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
  我早已算不清楚,自己回答过多少次这个问题。
  有人说反覆告诉自己一样的内容,能让自己渐渐相信。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那样做反而会让自己心生怀疑。
  不知平冢老师是否了解这个道理。她忽地苦笑一声。
  「是吗?好吧。反正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回答。」
  她再也没有追问什么。我们走下楼梯,沿着走廊继续行走,一路上不发一语。转过前方的转角,是教职员办公室,若不转弯直直前行,则会到达大门口。
  来到分开的地方,我正要道别时,老师先一步开口。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受过你拯救的人其实不少。」
  「不,没有……」
  我不那么认为。不论是善良还是拯救,都不是出自我的手。我并没有了不起到能够拯救别人。
  再怎么说,拯救别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不过是发现比自己更悲惨的人,产生被拯救的心情,从别人的行为寻找意义,以自我慰藉。
  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
  我正要否认时,平冢老师轻眨一下眼,示意我不要开口。
  「想想我刚才对你的评价。」
  「……那是老师太抬举我。」
  老师听到我的答覆,挺起胸口发出「哼哼」的笑声。
  「别看老师这样,我可是很偏心的喔。」
  「身为老师说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
  「我的教育方针是用称赞让学生成长。」
  虽然她说得得意洋洋,但真的是那样吗……我怎么不记得被她称赞过……
  「我实在不这么认为……」
  我耸耸肩膀,平冢老师泛起微笑。
  「当然了,相对地我也会训斥你们。」
  夕阳照进由大量玻璃拼成,设计成船只造型的校舍。尽管空荡荡走廊上的阳光柔和,但也没有一丝暖意。
  平冢老师站在背光侧,遮住阳光。
  我要往大门口的方向走,老师则转向教职员办公室。两人交身而过时,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当你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时,你的方法将发挥不了作用。」
  喀、喀——走廊上只剩老师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4 编辑

③ 再怎么摸索,雪之下阳乃依然深不可测

  脚踏车追逐着自己的影子。
  傍晚将尽,河岸的林荫道完全暗下。我踩着脚踏车的踏板,把缓缓没入东京湾的夕阳抛在后方。
  侍奉社的活动暂时改为自由参加。所以从明天开始,我得以不用这么晚回家。
  在生存战的比赛规则下,我跟另外两人的方法不同,便不用勉强自己配合她们。我已经决定好自己的方法。这个方法不需要什么功夫,只需在投票当天动些手脚即可。
  因此,在投票日来临前,我唯一要做的就是避免妨碍她们。
  更重要的一点——
  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只要她们有采取行动就好。她们一定能用更圆满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选择互不干涉。
  谁说非得刻意拉近彼此的距离,弄得关系险恶不可?找出适当距离,并且保持那样的距离,同样是与人相处之道。
  社团活动的事情,暂且思考至此。
  但是说也奇怪,人类这种生物越是不想思考什么,越容易往其他地方胡思乱想。
  我才刚把学校的事忘到脑后,家里的事便自动填补空缺。结果,我想起早上在客厅跟小町闹得不愉快。
  她会不会还在生气……
  如果小町只是表面上发脾气,我大可在心里想着「真可爱」了事。但如果她开始对人不理不睬,便代表她真的在生气。老爸也常常因为被她当空气看待,跑去找老妈哭诉。
  今天父母亲应该也会晚回家,所以家里只有我跟小町两个人。
  在正常情况下,家里只有自己跟妹妹是让人雀跃不已的事。等等,这种情况好像一点也不正常。
  然而,唯有今天这一天,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还是等晚一点,小町的气消了再回去吧。
  于是,我把脚踏车的龙头转向右边。
  离开学校后走右边的国道,可以通到千叶。那里有电影院、书店、电动游乐场、漫画咖啡店等场所,是打发时间的好所在。
  毕业旅行期间,我也是一刻不得闲,几乎没机会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旅行回来的周末,又窝在家中虚度过去。
  现在总算能摆脱束缚,自由自在地翱翔了。我所喜欢的,本来就是独处的时间。
  我开始盘算要去哪里打发时间,心情随之平静下来。
  脚底踩着踏板,嘴上哼着「公主公主公主♪」,我化身为飙速宅男,在漫长的国道上前进。

      ×  ×  ×

  夕阳几乎完全西沉时,千叶开始变得生气蓬勃。我从十四号国道进入市区,往中央站的方向前进。
  这一带有安利美特、虎之穴,还有电影院,绝对不会让人感到无聊。
  我逛了几间商店,购买几本书,站在电影院前的告示牌仔细研究。
  一出略有兴趣的电影在一小时后上映,不如在附近找一间咖啡店,喝杯饮料再回来,时间应该刚刚好。
  电影院楼下正好有一间星巴克,可惜我始终搞不懂他们的点餐方法,也对自以为潮的文青不敢恭维,于是决定另觅他处。每次经过星巴克,看到里面坐着一个戴文青眼镜、用MacBook Air的家伙,那种地雷感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超想拿一颗苹果往他的眼镜上砸。
  电影院的斜对面有一间甜甜圈店,在那里喝咖啡可以续杯,即使是咖啡欧蕾也提供续杯服务。点一杯咖啡欧蕾,调得很甜很甜再喝下去更是美妙。那正是千叶的口味。难得的下午茶时光,当然要好好享受才行。
  我进入店内,点一个欧菲香、一个法蓝奇,再加一杯咖啡欧蕾带上二楼,走向吧台座位。
  哇——一边享用甜食、喝甜腻腻的饮料一边阅读,简直幸福得不得了!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偶像,在被冷言冷语刺伤时吃一些甜食,也会马上变得幸福喔(注11 出自动画《偶像大师》片尾曲「THE IDOLM@STER」之歌词。)!
  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寻找空位。这时,视线一角好像有个人影看向这里。
  「哎呀,真是稀客。」
  我看向发话的女性。对方取下耳机,露出笑容,对我挥挥手。
  她身穿白色竖领上衣、粗织开襟毛衣,配上一件长裙。我可以想像出长裙底下一定是一双修长美腿。大概是她平常给人印象的关系,虽然全身上下皆为冬季装扮,看起来仍然很轻盈。
  她是侍奉社社长雪之下雪乃的姐姐,能力凌驾于雪之下以上的超完美女性,雪之下阳乃。
  阳乃跟这种甜甜圈店实在不怎么相称。把场景换到星巴克的窗边吧台的话,肯定美丽得像一幅画。
  我完全没料到竟然在这种地方撞见她,身体不自觉地僵硬。
  她的桌上摆着好几本摊开的书,没有一本是文库本,其中有的装订还特别豪华。我大略扫视过去,书中净是满满的英文字。她看的该不会是外文书?
  「……啊,你好。」
  我简单点头问候,随即走到远离她的座位坐下。话说回来,为什么开口的第一个字永远是「啊」?难不成跟英文单字的「a」一样,非得接在最前面才行?
  总之,先吃一口法蓝奇再说。
  可恶……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早知道就用外带的……太大意了……进来之前应该先确定有没有认识的人……
  没办法,赶快吃完东西,速速闪人吧。
  我正要大口喝咖啡欧蕾时,很不巧地发现饮料烫得要命。
  怕烫的我「呼——呼——」地对着杯子猛吹。这时,阳乃带着托盘坐到我隔壁。
  「有什么好逃的,很没礼貌耶~」
  「啊,没有。只是担心打扰到你。」
  你可以视作独行侠特有的体贴。这个道理如同一个人在街上闲晃,偶然碰到认识的人时,尽管双方试着稍微寒暄几句,心里其实不约而同地暗忖「这样是该怎么结束……」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一步产生对对方过意不去的心情。
  面对意想不到的巧遇时,必须在第一时间立刻撤退,千万不可自恃过高。
  然而,如果对方是像阳乃这种没什么私人空间概念的人,大概不会考虑那么多。她快速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用跟先前完全相同的姿势继续看书。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一开始便坐在我旁边。
  既然你坐到这里同样是在看书,特地把座位换过来的意义为何……
  我看着阳乃,心想这个人真自由奔放。阳乃的视线落在书页上,对我开口:
  「你来这里做什么?」
  「……消磨时间,等电影开演。」
  「喔~跟我差不多。」
  「……你也要看电影?」
  我的话音多出一分嫌恶,但这也怪不得我。万一我们要看的是同一场电影,就算在这里分开,到了电影院仍然免不了再巧遇,使气氛有些尴尬……
  好在阳乃爽朗的回答化解我的担忧。
  「嗯?没有没有,我等一下要跟朋友去吃饭,先来这里打发时间。」
  经她一提,我想起阳乃念的大学好像在离这里不远的西千叶。虽然西千叶一带不缺小酌的地方,但几乎没有灯光美、气氛佳的餐厅。想找地方好好吃东西的话,的确有可能来千叶。说到千叶这里有什么灯光美、气氛佳的餐厅……成田家拉面?
  想想那背部脂肪,有如纯洁的白雪,不觉得气氛超棒的吗!
  「跟朋友吗……那么我先失陪,不打扰你了。」
  「时间还没到,不急不急。我们一起消磨时间吧!」
  阳乃把座位拉得更近,好近好近好柔软太近了太近了还有你怎么这么香……我挪动身体,要把距离拉开,结果她又继续地挤过来。
  然后,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类型的人。」
  刹那间,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这不是出自纯粹的恐惧,比较接近站在悬崖边,凝望脚下深不见底,仿佛永远坠不到最深处的黑暗洞穴的快感。她的声音充满媚惑,嘴唇又那么艳丽,使我连她搭到自己肩上的纤细手指都在意不已。
  我吓得看向阳乃,跟她水汪汪的大眼对个正着。阳乃的嘴角泛起鬼魅般的笑意,我心甘情愿上那种表情的当。可是对阳乃来说,她顶多只会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
  如同要印证我的想法,阳乃突然离开我的身旁,咯咯咯地笑起来。
  「只要我不说话,你就不会主动开口。不过我开口的时候,你也会好好回答。嗯,很乖很乖。想打发时间的话,找你准不会错。」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被称赞……而且听她那么说,我简直比最近的网页游戏还不如。你看看嘛,现在连把《舰队Collection》摆着不管,它都会自己发出声音。
  阳乃回头看自己的书,顺便补充:
  「十之八九的男生总是很努力地找话题。看到他们那样便觉得好难受。」
  啊……我了解,非常了解……
  就是有男生为了博得女生的好感,拚了命地绞尽脑汁,挤出一个又一个的话题。他们平常明明默不吭声,难得找到开口的机会时,硬是勉强自己鼓起勇气打开话匣子,最后以没说到什么话告终。看到这种人的确很难受——等等,这不就是国中时代的我?
  不管怎么样,阳乃的举动使我错过离开现场的机会。现在只能静待下一个时机。
  无妨,一声不吭对我来说不是难事。真要说的话,这还是我的强项。
  我懂了。果然还是沉默寡言的男生比较吃香。
  来了来了……独行侠的时代终于来了!不主动开口对话的男生即将掀起流行(但不代表会受欢迎)!
  只要我不主动开口,两人之间便没有对话。
  悠闲的时光缓缓流过。
  仔细想想,校庆结束后,我到今天才再度跟她见面。
  相隔一段时间,她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或许是她今天话特别少的关系——不,用「稳重」形容可能更正确。
  看来雪之下不在现场,她便收敛许多,不会特地找麻烦。喂,这个人究竟多喜欢自己的妹妹?但是等一下,我不是也很喜欢自己的妹妹吗?虽然因为今天早上的事情,她现在八成很气我……
  早上跟小町的争执倏地浮现脑海,使我有点消沉下来。这种时候只能思考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嗯,甜甜圈真好吃……可惜咖啡欧蕾略嫌不够甜,但附近又没有炼乳球,只好改加砂糖代替。我继续喝调味过的咖啡欧蕾,瞥着视线一角的阳乃。
  阳乃一手撑脸颊,阅读摊在桌上的书,时而拿起咖啡啜饮。
  她静静看书的姿态,果然跟雪之下一模一样。
  从翻过书页的指尖,喝咖啡时露出的白皙颈部,到眯起双眼研究书中文字的眼神——
  在在像极了我认识将近半年的雪之下雪乃。
  「嗯?」阳乃察觉我的视线,把脸略微转过来,问我有什么事。
  我摇摇头。
  「……没什么,我要跟店员续杯。」
  「嗯,我的也拜托啰。」
  我接过阳乃的杯子,连同自己的份,跟经过的店员要求加满饮料,再把她的杯子轻轻放到不影响阅读的地方。
  一直注意她也很奇怪,所以我拿出刚买的书阅读。
  两人之间只剩下翻页的声响。
  店内播放的音乐不至于让我分心,但歌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什么叫做「你是我的甜甜圈(注12 出自山下达郎演唱之「DONUT SONG」,原文为「君のことドㄧナツ」。)」?虽然听久了就觉得满好听的。
  咖啡欧蕾终于下再烫口,我一边喝,一边翻阅手上的书。忽然间,隔壁的阳乃开口说道:
  「比企谷。」
  「有。」
  我们的视线不离书页,直接这么对话。
  「聊些有趣的事吧~」
  「……」
  听到最不想听的问题,我不禁闭口不语,心中的苦闷想必也表现在脸上。这个人是怎么样……我看向阳乃,她倒是露出满脸笑容。
  「怎么一副超讨厌的样子……哎呀~跟我想的一样~」
  阳乃开心地爆笑出声。我说你啊,既然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一开始便别问好不好……
  本来以为她今天不会作怪,想不到还是冷不防地捉弄我。
  天真烂漫、自由自在、旁若无人——
  我终究摸不透这种人,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阳乃读到一个段落,阖起书本,大大舒展一下筋骨。我说,这样让我有点分心……因为你的某个部位跟令妹相差甚大。
  「雪乃过得好不好?」
  她拿起杯子,用指尖轻抚杯缘。
  「……嗯,跟往常一样。」
  「这样啊,那就好。」
  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却一副对答案兴趣缺缺的样子,把书收进自己的背包,然后手肘撑在空出的桌面,十指交扣,把下颚靠在手背上。报告司令!你的坐姿像极了某个地方的司令!
  阳乃看着我,故意郑重其事地清一下喉咙。
  「那么……之后呢?」
  「嗯……」
  「应该多少有进展吧?」
  非常抱歉,这句话缺乏主词,使我判断不出你想说的是什么,只能发出似懂非懂的声音。阳乃睁大眼睛,继续说:
  「你们不是刚结束毕业旅行?」

  「你记得真清楚。」
  毕竟阳乃也待过总武高中,应该多少记得什么时候有什么活动。话虽如此,她还是准确地直接说中。
  她听到我语带惊讶,才略微得意地揭晓原因。
  「因为我们收到了伴手礼。」
  看来那份伴手礼正是雪之下寄的。由此可以推断,她没有亲自回家一趟。
  「竟然特地用宅配寄送……」
  那个人是笨蛋吗?根本没有买多少东西,还舍不得搭几站电车回去……
  阳乃双手捧起杯子,无奈地叹一口气。
  「她大概不想看到我们。」
  「不想看到你们还愿意买伴手礼……礼数真周到……」
  我既感到佩服,又觉得被她打败,不禁自言自语。不过仔细想想,这也颇有雪之下的作风,好像不是不能理解。阳乃听见我的低喃,只是摇摇头。
  「不,我想不是那样。」
  她直截了当地否定我的看法,我心生疑惑,转动眼睛瞄过去。在我的认知中,雪之下的确是很讲礼数、重礼节的人。难道我哪里看走眼了?
  阳乃倾斜杯子,看着在里面晃动的黑色液体。
  「尽管心里讨厌,但又不想被讨厌吧……」
  她的语调转趋轻柔,其中似乎夹杂温柔与怜悯。这句话想必是说给自己,以及不在此处的某个人听。
  我明白自己绝对不能追问下去,所以只是闭口不语。
  阳乃发现两人都没出声,放下杯子,故意用夸张的动作把身体转过来。
  「不过,毕业旅行后便没有其他重大活动,接下来就要专心念书准备考试了吧。不觉得这样很无趣吗?」
  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我决定搭上话题。
  「还好。而且之后还有学生会选举。」
  「咦?选举?现在不是应该结束了?」
  阳乃愣了一下,把头歪到一边思考。不愧是待过总武高中的人,对学校的活动了若指掌。
  「好像是参选人数不足,所以延期举行。」
  「这样啊~所以说,巡也终于要交棒了吗……」
  她满是感慨地说道。在我的心目中,巡学姐是很可靠的前辈——才怪,一点也不可靠。我根本不敢麻烦她,怎么想都是她反过来麻烦我才对。所以在我的心目中,她应该是很可爱的学姐,在阳乃的心目中,则是可爱的学妹。搞什么,不管怎么样巡学姐都超可爱的!
  阳乃也想起那位可爱的学姐,发出咯咯轻笑。
  「按照巡的个性,她没去拜托雪乃接下一任学生会长?」
  「嗯——没有喔。」
  「什么嘛,真无趣~」
  她不满地上下晃动双腿。
  「……所以说,雪乃不会当学生会长啰。」
  「恐怕。」
  雪之下目前采取的方法,是拥立其他学生参选。尽管无从得知她是否想好人选,我还是能轻松预见这种方法将滞碍难行。以所需的时间跟精神成本考虑,我怎么想都不认为是好方法。
  那么,她到底打算怎么做——我思考到一半,隔壁传来寻思的声音。
  「哼嗯……」
  明明只是单纯不过的呼吸声,我却很难不去注意。那阵声音并不妩媚,也不诱人。她望向窗外,微微上扬的嘴角让我感到可疑。
  「……请问,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我停顿一拍才把问题说出口。阳乃看回来,再度对我露出讨喜的笑容。
  「嗯?没什么,因为我自己也没当过。」
  「这样啊。有点意外呢。」
  本来以为阳乃既然当过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委,一定也担任过学生会长。
  她轻描淡写地否定。
  「是吗?学生会长的工作又麻烦又枯燥,我不喜欢。」
  「喔,原来是这样。」
  好像可以理解。
  事实上,学生会的大部分工作都很枯燥。遇到校庆这类重大活动时,固然会站上第一线掌控全盘。但是,其他不是像这次选举管理委员会的幕后筹划,便是一堆机械性的庶务工作。
  学生会成员大多待在办工室,一边吃零嘴一边处理做不完的事。但要是出什么状况,将得面对排山倒海的压力。更何况学生会成员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做全校学生的楷模。要形容的话,其实跟公务员差不多。看看《迷糊公务员》,即可窥知一二。
  虽然阳乃不是好大喜功的人,至少也是享乐主义者。她最喜欢快快乐乐、热热闹闹的事。跟长时间埋头卖力工作的学生会比起来,担任校庆执行委员会的主委,把盛大的庆典办到最好,才更符合她的个性。
  然而,此刻的她不带一丝那样的开朗。
  「……真无趣。」
  这句话音之冰冷,让我寒到骨子内。下一秒,她立刻轻笑起来。她到底有什么打算?
  正当我犹豫该不该问出口时,另一个方向传来叫我的声音。
  「咦?比企谷?」
  预料之外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刮着我的脑门。
  我回过头,看见两名高中女生。
  其中一人留着烫成波浪卷的鲍伯型短发,眼角略微上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叫我的应该就是这个人。
  她穿着离我家很近的海滨综合高中制服,手上却拿着东京都内某私立高中的书包。我对她的那身打扮相当陌生。
  尽管如此,自己却一眼立刻认出来。
  「……折本。」
  我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她是我国中时的同班同学。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把这个人封存至记忆最深处。
  尽管如此,自己却自然而然地想起她的名字。

      ×  ×  ×

  面对意想不到的巧遇,我顿时全身僵硬。
  我跟对方对看几秒,确定没有认错人。
  两、三年前的往事闪过脑海,我的头皮跟背部开始冒出冷汗。
  折本的身边也有同伴。那个人同样穿着海滨综合高中的制服,谨慎地看着我。
  对方直接被晾在一旁,但折本并不怎么在意,「啪」地轻拍一下我的肩膀。
  「哇~超怀念的!看到你出现真是太稀奇了!」
  她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猛瞧,我只能勉强挤出生硬的笑容。
  以我过去念的国中而言,遇到我的机会的确非常低。再说,即使我注意到认识的同学,对方也不见得注意到我。
  但是要说稀奇的话,折本竟然认出我,还过来对我搭话,也算得上够稀奇。从这方面来说,我们国中毕业后,并没有什么改变。
  折本是不折不扣的装熟魔人,自称直爽派的大姐。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人,她都有办法上前搭话,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到最近。
  她连喊好几声稀奇后,突然停下动作。
  「咦,比企谷,你念总武高中?」
  「嗯,对。」
  被她这么一问,我也扭动身体,看看自己的制服。在千叶县内名列前茅的公立升学型高中里,大概只有总武高中用外套当制服,所以这一带的学生能一眼认出我们。
  折本也佩服地叹道:
  「哇~真意外——原来你的头脑那么好!啊,不过仔细想想,我们从来不知道你的考试成绩,谁教你都不开口说话。」
  她还是老样子,讲话不留情面。为了不跟对方造成隔阂,她才刻意这么挖苦。
  我可以看出她以直爽派为目标。
  接着,折本的注意力理所当然地转移至一旁的阳乃。
  「她是你的女朋友?」
  她语带疑惑,用不安好心的眼神打量我们。我下意识地低声回答:
  「不……」
  「果然~我就知道不可能嘛!」
  她高兴地开怀大笑,一旁的友人也遮住嘴角,以免笑得太明显。
  过去,我以为那样的笑容代表爽朗,以为对谁都能毫无隔阂地对话是温柔的表现。
  「哈哈哈……」
  我在陪笑什么?真不舒服。
  两、三年前的往事即将从记忆中解放,我用一串干笑把它抛出大脑。
  阳乃听到这里,忽然凑过来看着我的脸。
  「她们……是你的朋友?」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语气像是「原来你有朋友」?请问这是我的错觉吗?
  只不过,我跟折本的确不是朋友,所以无法反驳什么。
  好在我知道这种情况下的最佳回答。
  「国中的同班同学。」
  没错,这才是标准答案。每次听我以为是朋友的人介绍自己,他们也都用这套说词。
  我回答后,折本向阳乃鞠躬致意。
  「我叫做折本佳织。」
  阳乃听完折本的自我介绍,用打量般的视线注视她。
  「嗯……啊,我是雪之下阳乃,是比企谷的……的……比企谷,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问我我问谁……」
  还有,为什么你要把身体凑过来?想引诱我吗?不要抬起眼睛看着我好不好?
  「说是朋友好像也怪怪的。嗯——姐姐?或是将来的姐姐……」
  阳乃抚着下颚思索,不时往这里瞄过来,我也用白眼回敬。接着,她露出笑容如此提议:
  「啊,不然取中间值,女朋友怎么样?」
  哇,你的告白太有创意了!
  这个人是傻瓜不成?奇怪,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觉得朋友跟姐姐的中间值是女朋友?不过,把姐姐换成妹妹的话……Magic!好吧,不可能。是我想太多。
  阳乃纯粹寻我开心的意图太明显,根本没有会错意的空间。因此,我得以冷静地回应:
  「直接说学姐不就好了吗?」
  「你好冷淡喔~」
  她不满意这个答案,不悦地鼓起脸颊。我的心里涌起戳一下她脸颊的念头,但很快明白根本不可行,所以只是耸耸肩膀。
  虽然阳乃表现得太过刻意,也多亏有她在场,我才不至于想太多。这恐怕是我第一次想感谢她。
  要是今天我独自坐在这里,然后巧遇折本,被她搭话,我的心情一定会越来越低落,回家后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五小时之久。
  折本佳织是我国中时代最大的心灵创伤。
  希望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被挖掘出来前,她们能赶快离开。然而,上天没听见我的祈求,折本跟阳乃仍继续对话。
  「学姐跟学弟的关系,感觉很棒呢~」
  「没错吧——不过,还不只这样喔!」
  「咦——其他还有什么?」
  折本的朋友不时在一旁点头,听她们闲聊下去。
  我只是默默地听着。
  表面程度的对话仿佛没有终点,永无止尽地向前滑行。
  在这段期间,我所能做的仅有叹气跟喝咖啡。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看不见边际的地雷区。
  忽然间,对话声停了下来。
  在初次见面的情况下,她们已经算聊得很久。现在该是解散的时候了。
  然而,阳乃相当自然地盘起双手,用淡淡的笑容问道:
  「你跟比企谷同一所国中啊……有没有发生过有趣的事?」
  「嗯——」听到这个问题,折本开始在记忆中翻找。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我几乎可以确定她会说什么。
  「果然~一定有对不对?啊,八卦八卦!姐姐想听他的八卦!」
  阳乃从旁漏风点火,似乎相当期待。
  我的背后再度冒出冷汗。国中时代的记忆被唤醒,我差点笑出来。唉,亏你记得这么清楚……完全被自己打败。人类记得的,永远只有不愉快的回忆。
  如果——如果自己的沟通技巧再好一点,我想必会主动提起那段八卦,把它当成笑话自嘲。
  由自己说出口跟被别人抖出来是截然不同的事。现在我应该先下手为强。
  然而,在我思考、犹豫的过程中,已经错失机会。
  折本把波浪般的头发往上拨,害羞地笑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比企谷曾经跟我告白过喔~」
  她干脆地吐露事实。
  「骗人——」
  「真让人好奇!」
  不只是阳乃,折本的朋友也兴奋地加入话题。
  折本打出这张牌,成功炒热现场气氛。她愉快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从来没跟他说过话,当时真的吓一大跳呢!」
  不对。
  我其实跟她说过话。我记得很清楚。
  或许她本人没有印象——说得更正确些,她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跟我说话。
  不仅如此,我还传简讯给她过。
  出于同情也好,看我可怜也罢,我好不容易换到一个手机信箱后,开始为要传什么内容大伤脑筋。后来总算随便掰出理由,把简讯传出去。传出去后,又为对方会不会回信坐立难安,痴痴等待时收到的电子报还被我一怒之下取消订阅。
  折本大概不晓得,也不记得这些事。
  那段时期,每个人都一定喜欢着某个人,所以不会对交友圈外的人产生半点兴趣。即使圈外人的行为沦为单纯的笑柄,也不容许留存在他们的记忆。
  话语唤醒记忆,记忆又使感情生波。
  早该被遗忘在遥远过去的荒唐事迹,准确地戳到当时的痛处。
  因为长时间扭曲陪笑而发僵的嘴角,缓缓吐出一口深深的气。
  「咦~想不到你也会告白啊~」
  阳乃惊讶地说道。她愉快的眼神却暗藏几分暴虐。我甚至怀疑,她正是察觉我对折本的反应不太对劲,才故意问这个问题。
  我看着地面的角落,勉强开口。
  「嗯,都是往事了……」
  「对啊!都是往事了,没什么关系啦!」
  尽管我跟折本说一样的话,背后的意涵恐怕完全不同。
  那些都成为往事,已经过去的往事,所以怎么说都没关系,所以她天真无邪地笑着。
  折本应该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跟大家快乐地聊天。折本的朋友跟阳乃也觉得很有趣,跟着一起笑。
  现在的情况跟当时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告白的当下明明只有我们两人,到了第二天,消息却不知为何在全班传开,阵阵嘲笑从远方传入耳里。
  告白之后被拒绝本身其实没什么关系。
  随着时间过去,这只会成为年少时期的可笑往事,收藏在心里。
  痛苦的地方,在于察觉自己为了这点小事,而对心仪的女生失望。真正不对的明明是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察觉不到的自己。唯有年幼造成的无知,无法一笑置之。
  她们接下来的几句交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大概是恍神,不小心让思绪陷在过去。
  「啊,对了。比企谷。」
  「嗯?」
  折本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她早已把上一个话题抛到脑后,进入新的话题。
  「你不是念总武吗?知不知道叶山同学?」
  「叶山……」
  我复诵一次名字,折本也马上把身体往前倾。
  「对,足球社的叶山同学!」
  听到这里,即可确定她说的正是我认识的叶山隼人。
  「喔,是知道——」
  「真的吗!好多女生想要跟他认识喔,像是这一位~」
  我还没说完,折本便迫不及待地打断,指向身旁的朋友。
  「啊,这位是跟我同一所高中的朋友,仲町千佳。」
  那位名叫仲町千佳的少女露出暧昧的笑容,对我轻轻点头示意。折本用手肘戳一下她。
  「听到了吗,千佳?他搞不好会帮你介绍叶山喔!」
  「咦~~我不用啦~~」
  仲町嘴巴上这么说,脸部倒是很老实地害羞起来。看来她对我颇为期待。
  但是非常遗憾,我跟叶山不熟识,彼此也没有留联络方式。
  「可是,我跟他不熟——」
  折本听了并没有特别失望,而是了然于心地用力点头。
  「啊~~也是啦。你们应该不会有交集。」
  「哈哈哈……」
  我再度发出干笑。从先前开始,便一直觉得喉咙里好像梗着什么。
  我连续咳几下,阳乃用细微到快听不见的声音低喃:
  「嗯……满有意思的。」
  「咦?」
  我看向阳乃,她的双眼发出诡异的光芒,兴奋地举起手开口:
  「交给姐姐吧!姐姐帮你们介绍!」
  「啊?」
  所有人皆忍不住怀疑自己听到什么。在此期间,阳乃迅速掏出手机打电话。
  她用拳头轻敲桌面,等待电话接通。经过大约三次铃声的时间,对方接起电话,她对着话筒快速下达指示:
  「啊,隼人?现在有空吗?不管,你直接过来。」
  她交代完必要事项,马上切断通话。
  「你在做什么……」
  「呵呵呵~♪」
  阳乃的脸上堆满笑容。
  为什么她那么兴致勃勃……

      ×  ×  ×

  等待叶山抵达的空档,我望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夕阳已完全落下,热闹的夜生活即将展开。
  对街KTV的招牌霓虹灯兴奋地朝路人眨眼,头顶上的单轨电车割开夜空,在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年轻人,大家排成一路横队漫步闲晃。
  经过一阵子,我听到某人上楼的脚步声。
  「喔,来了吗。」
  阳乃后仰上半身,看向楼梯口。上楼的果然是叶山隼人。
  叶山穿着制服,身上斜背单肩包,他似乎是社团活动结束后直接过来。他看到我们,略显疲惫地松开胸前的领绳。
  「阳乃姐,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对阳乃问道,接着看向折本跟仲町,最后把视线挪过来,在我的身上停住。
  「有女孩子想要跟你认识。」
  阳乃张开双手,比向折本她们。
  她们八成没想到叶山真的会来,兴奋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喔……」
  叶山叹一口很轻很轻、几乎不会让人注意到的气。
  下一秒,他立刻换上笑容。
  「初次见面,我是叶山隼人。」
  叶山切换体内某处的开关,回到大家最熟悉的模样。他自然流畅地自我介绍后,进入闲谈时间。
  此刻的折本跟仲町看起来比先前更加讨喜。
  多亏她们的注意力完全转移至叶山身上,我才得以喘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连开着暖气的室内空间都开始舒服起来。
  既然叶山也来了,我大可把事情交给这群年轻人,自己先离开了吧……搞到最后,今天恐怕是看不成电影了……不过,我敢说即使等一下进电影院,自己也会在短短几秒内睡着。
  我阖上读到一半的文库本,收进书包,静静等待开口告辞的时机。结果,那四个人越聊越起劲。
  「对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啊,好啊好啊!」
  折本跟仲町开口后,叶山也轻轻点头微笑。
  他不需特别回答「好」或「不好」,只是稍微用态度表现一下,对方便明白自己的意思。
  这种技巧只有帅哥行得通。要是换做平均值以下的男生,只会被认为优柔寡断,或者被彻底无视。
  「嗯,这个点子真不错。大家一起出游是非常棒的事。」
  阳乃盘起双手,正经八百地点头。
  在场有人赞成后,折本她们更加兴奋,开始讨论要去哪里玩。
  等等,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虽然阳乃说「大家一起出游」,这里的「大家」应该不包括我吧……
  好吧,这有什么好怀疑。
  对那群女生来说,我不过是召唤叶山用的祭品。若想升级召唤等级五以上的怪兽,不是得释放低等怪物送去墓地才行吗?所以这也是不得已的嘛~大家一起遵守规则,快乐地决斗吧(注13 出自《游戏王》之战斗规则与台词。)!
  已经被送至墓地的独行侠,只能静静观察事情发展。
  尽管一群人相谈甚欢,经过不到十五分钟,叶山便用柔软的身段闪过女生的攻势,漂亮地让她们离开现场。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嗯!下次再见啰,叶山同学!我会传简讯给你!」
  折本跟仲町挥手道别,叶由也举手回应。她们离去之际,我依然听到她们左一句「好帅喔」,右一句「天啊」,热烈地讨论感想,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口,声音才离我们远去。
  完全看不到折本她们后,叶山倏地收起笑容,用冷冷的表情瞪一眼阳乃。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很有趣嘛~」
  阳乃笑得很开心,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她的态度散发明显的恶意,跟「天真无邪」的形容词差得很遥远。
  叶山大概是想劝戒或责备阳乃,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还有,为什么连他也在?他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吧。」
  他只把脸转过来。阳乃马上回答:
  「当然有关系啰!刚才那个……啊,就是烫卷发的那个女生,是比企谷以前喜欢的人喔!不觉得超有趣吗?真想告诉雪乃,看看她有什么反应……比企谷,你觉得怎样?」
  阳乃说完后,对我露出微笑。可是,觉得有趣的只有她一个人。
  我怎么可能觉得有趣?叶山听了,也不知为何跟着面露阴郁。
  「……」
  阳乃心情大好,我跟叶山则闭口不语。
  她见我们不答腔,也无趣地轻叹一声,从座位上起身转换心情,拍拍叶山的肩膀。
  「总之,去跟她们玩玩吧。说不定意外地有意思喔。」
  叶山垂下肩膀,望向自己跟阳乃的脚边,无力地说:
  「不可能……」
  「是吗?难说喔~」
  阳乃不以为意,拉开袖子看看精致的粉红银色手表。
  「嗯,时间打发得差不多了。我先走啰!」
  她一说完,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接着在我的耳边低语,如同要说什么秘密。
  「比企谷,今天谢谢你陪我啰。」
  新鲜花朵的香气窜入鼻腔,轻柔的吐气逗弄着耳垂。我不禁吓一大跳。这样耳朵很痒,可以不要这么做吗?
  我连忙后退两、三步,跟阳乃拉开距离。阳乃直接从空出的地方走向下楼方向。
  离去之际,她转身对这里挥手。
  「有进展的话要告诉我喔~」
  这句话似乎是说给我听。可惜我没有受到邀请,哪里会有什么进展——我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点头目送抛。
  聒噪的女生通通退场后,一阵沉默笼罩下来。
  剩下我跟叶山留在原处。
  话虽如此,我们没有什么事可做。
  而且,现在也无需再说什么。
  我们早已对话过,将一切画下句点。即使两人拥有类似的目的,心怀类似的理想,彼此间的隔阂仍然大到令人绝望。
  从今以后,我们恐怕不会再有交集。今天早上看到叶山他们的态度时,我便明白这一点。这是我,也是叶山做出的选择。
  我拿起书包,迈步离去。
  「你……」
  这时,背后传来叶山微弱的声音。
  我没有什么好对他说的,但还是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维持看着前方的视线,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阳乃姐很喜欢你呢。」
  「啥?」
  这句话出乎我的意料,我忍不住把头转回去。
  叶山跟我对上视线,轻轻笑了一下。我有种被他看透一切的感觉,转回前方啐道:
  「别闹了好吗?她只是在寻我开心。」
  「至少她对你满有兴趣的。」
  叶山又对我开口。
  接着,他的语气急速转变。
  「阳乃姐从来不对没兴趣的人找麻烦,她什么都不会做……她会做的事只有两种——把喜欢的东西玩弄到死,或把讨厌的东西彻底粉碎。」
  这是对我的忠告,抑或是警告?叶山的话语明显带着刺。尽管心里好奇他此刻的表情,我仍旧没有回头。
  「……那可真恐怖。」
  我如实说出自己的感想。这也是自己早就发现的事实。

      ×  ×  ×

  我沿着夜晚的国道骑脚踏车,好不容易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明明离开这里不到一天,我却感到异常地怀念。
  回到家后,我打开大门,难得看到小雪出来迎接。
  它无精打采地叫了一声,用头跟身体在我的脚边磨蹭。喂,快点走开,衣服会沾上你的毛!
  「怎么啦?」
  猫当然不可能回答我的问题,它只是老大不高兴地喷一声气。那是什么意思,在跟我喵安吗(注14 出自漫画《悠悠哉哉少女日和》角色宫内蓬华之招呼用语。)?
  「好啦,上楼去。」
  我对小雪说道,爬上楼梯。
  二楼一片漆黑。
  通常父母亲不会这么早回来,小町似乎也还没回家。大考就在三个月后,她大概去补习班用功了吧。
  由于制服沾上小雪的毛,我去房间换穿平时的运动衫。
  我把脱下的制服随手一扔,走向客厅。今天既然难得光顾甜甜圈店,当然没忘记顺便买一些回来。希望这些甜甜圈能让我稍微恢复心情。
  等待多时的小雪又过来对我喵喵叫。
  「怎么,还有什么事?」
  她一边叫,一边走向厨房。
  厨房内有一个盆子,上用木制字母拼出「KAMAKURA」,猛一看很容易让人误认为「KADOKAWA」,不过说穿了,这其实只是小町做给小雪的食物盆。
  食物盆里只剩下丁点饲料的碎片跟粉末。
  「饲料吃完了吗……」
  搞什么,原来你不是来迎接我回家,只是要抱怨「我快饿死了」是吗?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我打开放在厨房的收纳箱,拿出让每只猫都难以抗拒,名字很像银之匙的猫饲料(注15 指日本猫饲料品牌,原名为「银のスプㄧン」。),倒进小雪的食物盆。说到猫饲料,加入牛奶后应该很像巧克力口味的早餐谷片。
  小雪一看到食物,迫不及待地把头挤过来。我开始分不清楚自己是把饲料倒进盆子,还是倒在小雪的头上。
  「记得细嚼慢咽啊。」
  最后,我摸一把小雪,帮它拍掉头上的饲料粉,摇摇晃晃地走向沙发,一屁股倒上去。
  我深深地叹好几口气,像是在做深呼吸。
  就这样动也不动好一会儿后,小雪慢慢晃来我的脚边。
  它是来向我报告自己吃饱了吗——才刚这么想,小雪便跳上我的大腿,心满意足地喷一口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怎么,想不到你选挺识趣的嘛。」
  虽然它也可能只是因为天冷,把我当成大型热水袋。现在姑且先往好的方向解释。
  我抚摸小雪的背,帮它刷毛。刷着刷着,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真是漫长的一天。
  累死人了。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5 编辑

④ 悄然无声中,雪之下雪乃做出决定

  我在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睛。
  「……好冷。」
  我从沙发上起身,身上的棉被「唰」地滑下。
  昨天晚上,我直接在这里睡着。在模糊的印象中,母亲好像过来念了几句,说「睡在这种地方会感冒」之类的话。
  不过,我很明显没把忠告听进去,继续睡自己的觉。从我依稀记得这段事情推测,自己应该也回了她什么话,但最后还是睡得不省人事。趴在大腿上的小雪也不知去向,它八成去找更温暖的地方睡觉了。
  爬起身体时,我的脖子、肩膀、腰都酸痛得要命。
  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
  我一边吃早餐,一边环视屋内。父母亲似乎又早早出门上班,小町大概也已经去上学,家里剩下我一个人。
  前一天直接留在桌上的甜甜圈少了几个,不知是哪些人吃的。
  换衣服时,我明显感受到气温一天一天往下滑。
  好像真的感冒了……或是因为自己用不自然的姿势睡了一晚,导致睡眠品质不理想?
  而且,我还觉得头隐隐作痛。印象中家里有头痛药……我打开橱柜,找出自己需要的药。
  嗯驹喔喔喔喔喔!药好腻害呀啊啊啊啊嗯!!(注16 出自成人漫画、原画家みさくらなんこつ在作品中惯用的台词风格。特征是大量叠字和口齿不清的描写,被称为「みさくら语」。)
  呼,吃药时果然就该来这么一下呢。
  出门后,我跨上脚踏车,一路发出「好冷好冷好冷好冷」的呻吟,往学校的方向前进。
  昨天是毕业旅行后的第一天上课,难免有些心浮气躁。随着生活回归正常,我也逐渐把心收回来。
  进入校门,把脚踏车停在停放处,往大楼门口走去——两年下来,举目所见皆再熟悉不过。可是说也奇怪,我并没有因此产生亲切感。
  我在大楼门口遇到由比滨。
  「啊……早、早安。」
  「嗯。」
  我简短回应由比滨的问候,转身走向教室。由比滨跟在后面,但是脚步声不如以往明显。
  她发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叹息,我尽可能不放在心上,继续走自己的路。
  楼梯口的人影较稀落,由比滨把握这个机会,多跨一阶楼梯来到我的身旁。
  「今、今天……你会不会……去社办?」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把问题问出口。不过,我的回答早已非常明显。
  「不会。」
  由比滨似乎也料到这个回答,马上用笑容掩饰过去。
  「也、也是呢……啊,我在想,要不要先多听听伊吕波怎么说,再决定怎么行动。」
  根据由比滨的口吻,她大概打算跟雪之下一起行动。昨天我离开社办后,她们想必又留下来多讨论了一会儿。
  她说这句话的时间,我们只爬了几层楼梯。
  「可是,你没听到内容的话,又好像有点……」
  由比滨没说出口的部分有很大的想像空间。这是最容易勾起听者揣摩话者意涵的表达方式。可是,看到她低垂的脸上是什么表情,我立刻晓得答案不可能模棱两可。
  眼前这段再熟悉不过的楼梯,今天显得特别漫长。
  「你……」
  我不经意地开口。
  「咦?」
  「……不,没什么。」
  你难道不生气——我把临到嘴边的问题吞回去。问这种问题未免太难看,太丢脸。
  连这点东西都察觉不到,是要怎么办?
  由比滨用不变的生活方式,追求跟往常一样的自己。
  这跟我采取的行动理当一致。
  维持平常的样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度过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个时刻,我们已经把这件事情淡忘,状况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局面才感到后悔,怀念起当初是什么样子,用「那是一段微苦的回忆」麻痹自己。
  「……只是稍微听一下的话。」
  好不容易爬到楼梯顶时,我这么说道,接着迅速转过走廊,把由比滨的回应抛在脑后。

      ×  ×  ×

  一天的课程告终,班上同学三五成群,结伴离开教室。其中也有些人留下来聊天,打发社团活动开始前的时间。
  我迅速把东西收拾干净,在座位上调整好呼吸,准备直接回家——才怪。
  目前的侍奉社活动改为自由参加,即使不出席,她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如同早上到校时在楼梯间跟由比滨的谈话,我还是得去社办听听一色的说法。
  老实说,如果用我的方式解决问题,大可无视一色本人的意思和顾虑。因此,我其实不是非去不可。
  话虽如此,随着雪之下她们采取的行动不同,我的方式还是可能受到影响。
  所以真要说的话,我去社办的真正目的,是听雪之下她们的内容。
  上次像这样跟雪之下正面对立,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刚认识雪之下时,我们动不动便否定对方的做法。更正确地说,好像净是我的做法受到否定。
  没错。照这样思考的话,这次的情况其实也一样。雪之下再度否定我的做法。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模式并没有改变,仍然保有以前的样子。
  什么都没改变的话,便没有任何问题。
  我得出结论,从座位上起身。
  除了几位还在闲聊的同学,教室内便没有其他人。由比滨也早已离开教室。
  我踏上走廊。往特别大楼的方向前进。
  放学后没有多久,静态社团便开始活动。然而,走廊上依旧充满寒意。
  我想起去年的同一时间,自己完全没踏上特别大楼的走廊过。时序进入深秋,我才知道原来这里这么冷。
  来到社办门口,我毫不犹豫地开门。
  「啊,你来了……」
  由比滨看着我说道,很明显松了一口气。
  社办内还有另外两个人。
  雪之下仅仅瞥我一眼,便看回自己手边的纸张。不知道她在写什么。
  另一个人,一色伊吕波坐在雪之下跟由此滨的对面,将整个身体转过来看我。她先露出「嗯……这个人是谁」的表情,后来大概是觉得「算了。不管怎么样,对他笑就对了」,面带笑容对我点头致意。
  好吧,这也不能怪一色。毕竟在她的心目中,我是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存在。一色平时都跟叶山那群人打交道,所以她也算校园阶级顶端的人。
  尽管如此,一色并没有摆明对我不理不睬。由此可见她对待人处世的方式很有一套。坦白说,如果是过去的我,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我迷上她。反过来说,她也是因为有点狡猾的这一面,才惹来其他女生不满,酿成这次的事情。
  我也对一色轻轻点头,坐到自己的固定位置。接着,雪之下宣布:
  「那么,开始吧。」
  原来她们还没开始?我看看时钟,从放学到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该不会是我早上对由比滨那样回答,她们才特别等我吧?
  「……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
  「……不会。」
  雪之下没有看过来。她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
  我们沉默下来,如同两个无法咬合的齿轮。由比滨不知该怎么办,尴尬地对一色笑笑。
  「嗯……不好意思,请你特别过来一趟。社团那里会不会很忙?」
  「不会,一点也不忙~而且我告诉叶山学长有重要的事,他也要我赶快去做。」
  一色回答得很有精神。她把身体往前倾,继续说:
  「对了,结衣学姐,你不是跟叶山学长同班?该不会跟他提过我的事吧~」
  「咦?嗯……没特别提耶。」
  由比滨半张开嘴,搜寻自己的记忆,但是没想到什么内容。一色听了,发出沉吟。
  「嗯~~这样啊。当时听叶山学长一口答应,我还以为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喔~原来如此。从这句话听起来,一色似乎喜欢叶山,才想确定「叶山学长是因为知道我的问题才一口答应我暂时离开社团活动不是因为不需要我对吧」。糟糕,我有点体会那种心情,所以没办法说什么。
  在此奉劝想探究话中之话的人,停在话中之话的程度就好。一旦察觉真相,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连我都能看穿一色的内心世界,由比滨更不可能没发现。
  她瞬间露出「完了!说错话了」的表情,赶紧想办法安慰一色。
  「啊,可是隼人同学知道的话,只会对你更加顾虑吧!让他太担心反而也不太好……对不对?」
  「有、有道理!」
  哈哈哈——两人不约而同地用笑声掩饰尴尬。
  雪之下对她们的对话兴致缺缺,但还是耐心等到告一段落才出声提醒。
  「由比滨同学,该开始了。」
  「嗯,好。那么,为了方便决定接下来的方针,有些事情我们想问一下。」
  由比滨以此开场,一色拉长声音回答「好~~」
  「首先,我认为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是另外找人参选,两个人互相竞争,然后在多数决投票中顺利输给对方。这样没有问题吧?」
  「嗯~~多数决投票吗~~啊,可以的话,我希望输给一个很强的人!」
  一色精神十足地回答。她八成根本没好好思考过。
  虽然说明的人是由比滨,做法是雪之下昨天告诉她的。她们应该已经立下方针,所以今天请一色来社办的目的,其实是确认她本人的意思,再拟定往后的事项。
  我个人对此并无意见。只不过,待解决的问题依旧存在。
  「你们找到人选了没?」
  「还……没有……」
  由比滨被我一问,马上说不出话,把脸撇到一边。这其实没什么好讶异。才经过一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说要人就马上找到人?必须在什么时候之前找到人选才是重点。
  「参选人的追加登记到什么时候?」
  「下下周的星期一。登记期间本来已经结束,所以只是顺延,在那天开放登记。投票日则是当周星期四。」
  我询问的对象是由比滨,回答的则是雪之下。她看着手上的纸张,面无表情地告知最低限度的讯息。
  我稍微盘起双手,计算到登记截止剩下的天数。
  今天是星期二,但现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所以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正式开始寻觅人选。然后扣掉星期六、日两天假日,几乎没有几天可用。
  再把准备申请资料、连署名册的时间列入考虑,时间更是所剩无几。而且不要忘记,她们还得找到有办法赢过一色伊吕波的人才。
  「在那之前找到适当人选,说服对方参选,然后搜集到三十个以上的人连署,还要帮他造势……」
  「我也很清楚时间非常紧迫。」
  我思考的同时,下意识地开始自言自语。雪之下冷冷地回应,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对一色说:
  「所以,我打算先进行其他部分……一色同学。」
  「是、是的。」
  一色慌忙应声。她可能正因为个性温温和和,而不擅长应付凡事讲求严谨的雪之下。一色端正坐姿,挺直腰杆,但她依然用握住过长袖子住的手稍微整理裙摆。从那个小动作中,我感觉不出她非常紧张。
  一色认真地直视雪之下,做好听她说话的准备。雪之下接收到她的视线,开始说明:
  「不论使用什么方式,都必须请你上台发表竞选演说。」
  「是……这还没有什么问题~~」
  我想也是。她似乎已经很习惯受大家注目。
  不过,她的语气怎么样都不像有听懂。这点让我有些在意。要是她维持那个样子,我也会很头痛。如同雪之下所说,在我计画中,一色同样得上台演说。
  「竞选演说的主要内容是提出政见,再以政见为主轴发挥。虽然应该不会有学生认真听……」
  最后那句话颇有自嘲成分,似乎隐含什么意思。在我来得及思考前,她便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你在竞选演说提出的政见,最好跟另外拥立的参选人不同。政见一样的话,大家将只凭知名度决定投票给谁。因此,我希望你们有一定程度的区别。」
  能找到比一色更受欢迎的人参选,当然是最好不过的方法。要是沦为单纯的人气投票,知名度不够的人将陷入苦战。
  如果参选人的政见相同,大家会转而用外表做为考量标准。跟「说了什么」比起来,「由谁所说」更显重要。
  一色跟由比滨发出「嗯、嗯」的声音点头,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雪之下不在意她们的反应,递出一张纸。
  「我先行拟好另一位参选人的政见跟演说内容,请你先看一下。希望你以这份内容为参考,另外思考不同的内容。」
  我从后方探头研究纸上的内容。
  「……请问,只有这些?」
  一色迅速扫过一遍,讶异地询问。纸上文字的字迹工整,而且内容确实不多,不像雪之下的作风。
  她仅提出两项政见——
  第一,设立升学研究室。第二,放宽社团活动经费的给付标准。
  关于社费的政见就如字面上的意思。大家一看即懂。至于升学研究室,我看过说明文字后也大致了解内容。
  为了提供学生课业上的帮助,升学研究室开放考古题借阅,将过去定期考试的资料整理成数据,使课业技巧形成体系,一年一年累积下去。升学研究室不是单纯的资料室,主打更广泛的层面,连定期考试也涵盖在内。有意争取学校推荐资格的学生能在校内定期考得到高分的话,自然会更生信心。
  这两项政见兼顾从事社团活动,以及想考上理想大学的学生。
  「嗯~~」一色来来回回看着手上的纸。但是不论她怎么看,纸上都只有这两项政见。
  由比滨抚摸头上的丸子,说道:
  「嗯~我也觉得是不是有点少——」
  「选举比的不是提出多少政见。好的政见一个便足够。」
  雪之下微笑着告诉由比滨。她的表情很沉稳,看起来比平时成熟。
  我可以理解雪之下的意思,这也是竞选演说的真正关键。即便参选人说得再多,台下听众也不一定听进去。直接整理出要让听众知道的重点即可。
  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点讶异雪之下对这方面的熟悉度。这时,我想起她的家庭。
  没记错的话,雪之下的父亲好像是县议会议员,难怪她不会对选举的相关活动感到陌生。
  因此,这份政见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接下来的部分。
  「……连政见都由你们操刀的话,代表参选人完全沦为傀儡。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
  雪之下闻言,顿时收起先前的微笑,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她被我戳到痛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由比滨跟一色看过来,希望我仔细说明。
  「如果你们的方法能顺利进行,还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我觉得很不切实际……可是,假设你们拥立的候选人真的当选,之后的学生会运作又该怎么办?难道你们要一直帮忙下去?」
  我丝毫没有责备雪之下的意思,口气却一句比一句尖锐。由比滨插进来打断。
  「所、所以只要找到有能力的人就好——」
  「那样只会把事情越搞越困难。老是想着之后的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根本不是什么好方法。」
  这次的委托不是选举结束便了事,还牵涉日后的学生会运作。雪之下她们的方法仍不足以解决问题。
  我实在看不出那样做有什么意义。
  雪之下的视线垂落桌面,我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她低垂的头、交扣的纤细手指和肩膀都动也不动。
  她稍微换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过来:
  「……那么,你的做法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时回答不出口。自己早该思考这个问题,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得出答案。
  我的做法有什么意义?
  半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解决之道从来没有任何意义。我只会不断拖延事情,最后再通通搞砸。这不是由哪个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理解的。
  不过,遇到某些问题时,这也是最有效率,甚至是唯一的方法。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如果这次的委托也是相同的模式,我的答案便很明确。
  「以这次来说,我会尽可能地回避。待信任投票没有通过便收手,不再介入之后的补选,让一切顺其自然。这才是正确方式。」
  「以这次来说?你错了。」
  雪之下一改先前微弱的声音,酷寒的语气中带有强烈的责备。
  她抬起低垂的头,露出燃烧苍蓝色火焰的双眸。锐利的目光如冰柱般抵住我的咽喉,我知道现况容不得自己别开视线。
  我吞下一口口水。
  雪之下紧咬嘴唇,想把话吞回去。但她仍然忍不住,让话语迸出齿缝。
  「……你上次也是像这样回避。」
  这几个字静如落下的白雪,却在我的耳畔不断回荡。
  我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皎洁的月光,苍绿色的竹林,吹响枝叶的寒风——这些光景闪过脑海。
  我下意识地拨头发,想挥去那些记忆。
  「……那样有什么问题?」
  毕业旅行前接受的委托,同样没有得到解决。
  但是,至少问题已被埋进表面之下。回避问题的结果不可能尽如人意。倒不如说,我正是想用不尽人意的结果处理一切。
  因此,没人有资格责备我当时的做法。
  唯一例外的,只有雪之下。
  她依然紧盯着我,眼神没有丝毫和缓,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
  「说那些徒具表象的东西没有意义的人,正是你自己……」

  她冰冷的话音漾着一丝柔和,听起来有些悲伤。我不禁别开视线。
  唯有这句刺中内心的话,我完全无法回应。
  因为这是比企谷八幡跟雪之下雪乃唯一抱持的相同理念。
  雪之下见我迟迟不开口,死心地叹一口气。
  「你仍然……不打算改变对吧。」
  「……嗯。」
  至少我还能坚定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改变,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对了……」
  由比滨发出声音,想缓和紧绷的气氛。然而,她再也想不到可以接下去的话,视线在我跟雪之下之间来回游移。
  让人感到肌肤发寒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跟雪之下都陷入沉默。
  一色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由比滨。毕竟她跟我和雪之下都不熟,在场能够依靠的只剩下由比滨。
  可是这一次,终于连由比滨都开不了口。
  在她想到可以说什么之前,我便起身离开座位。
  「……事情也知道得差不多,我要走了。」
  继续待在这里,已经得不到其他东西。
  不但不会得到什么,恐怕还会就此失去。
  安静的社办内,只有我的室内鞋发出声响。其他人没有任何动静。
  我尽可能不思考任何事情,所以走到门口的这几步路并不漫长。另外一种可能,是因为自己思考太多而忘记时间。
  反手关门后,走上悄然无声的走廊。但是才刚踏出几步,我便听到轻轻开门的声音。
  我反射性地回头,发现是一色伊吕波,而忍不任垂下肩膀。跟失望比起来,此刻的心情比较接近松一口气。我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好好跟她们说话。
  一色踩着轻盈的脚步走过来,用不让后方社办里的人听见的音量,一脸担心地问道:
  「请问,拜托你们应该没有问题吧……」
  她来侍奉社谘询,却看到我们各唱各的调,还为此发生称不上吵架的小型争执,会不安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真的有那种人参选,我的确能轻松不少……」
  「真要那样的话,恐怕得找与叶山程度相当的人……」
  「叶山学长不可以参选!」
  我想也是……不过,他应该也没有参选的意愿。
  「……反正,至少会有办法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嗯,但只是输掉选举的话,我也很为难……」
  虽然一色说得保留,我还是明显看出她心中的不信任。尽管如此,她仍然努力掩饰那股不信任感,在胸前合起双手,露出讨喜的微笑。
  「不过,还是太好了。其他人都不愿意帮忙,我只能依赖学长跟学姐了!」
  如果换做不了解整起事件的人,看到这般举动,想必会涌起保护她的欲望。可是,现在我知道这是她的处世方式,所以不会产生那种想法。
  她跟折本佳织纵然属于不同类型,行为基础皆建立在来自他人——尤其是男生的目光上。
  一个是温和可爱的自己,一个是直爽帅气的自己。
  她们纯粹是把自己定型为某种性格,无关个人的感情。定下自己的性格后,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言一行都符合性格。
  因此,她对我也使用相同的行为模式。
  虽然这算不上证据,一色忽然双手一拍,发出「啊」的声音,干脆地离开我的身边。
  「我得赶快回去社团,今天先这样啰!那么,之后也请多多帮忙。」
  一色轻轻举手致意,快步离去,没有任何执着。那正是对我没有任何兴趣的具体表现。
  如果是过去的我,即使听到这种稀松平常的对话,八成也会以为对方有什么意思。
  受不了,为什么自己成长的方式永远这么别扭——我不禁自嘲地笑起来。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6 编辑

⑤ 直到最后,叶山隼人依旧无法理解

  在侍奉社跟雪之下她们对话后,又过了好几天。
  这段期间,我每天只是在家里跟学校来回。回到家里,也没有看到小町,更不可能跟她说话。肯听我说话的只剩下猫咪小雪。
  看来今天放学前的导师时间结束后,我一样不会去社办,而是直接回家。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根本不知道导师说了什么。接着,宣告导师时间结束的铃声也响起。
  我拿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由比滨的说话声传入耳朵,可见她还留在教室。我刻意低下头,不看那个方向,快步离开教室。
  走到门口时,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
  「有空吗?」
  我转过头,看见叶山对自己露出清爽的笑容。
  「……什么事?」
  叶山先观察四周,再招手示意我靠过去。他大概是要私下告诉我什么。
  可是,我实在很不想把脸凑近叶山。而且不要忘记,海老名还在教室……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算了,没关系。反正我跟叶山之间没有什么事需要偷偷说,何况我们连正常对话的次数都挂零。
  硬要说的话,毕业旅行那时或许算一次。不过,那件事早已没有什么好提。
  我不把脸靠过去,直接用视线催促他开口。
  叶山有点伤脑筋地笑一下,耸耸肩表示让步。
  「关于之前折本跟仲町的事——」
  「嗯。」
  我这才想起,他前几天被阳乃介绍给那两个女生。怎么,她们疯狂地对你示好,让你不知该怎么办?非常遗憾,这种问题我根本帮不上忙。
  结果,叶山提的是其他事。
  「关于星期六的时间,想跟你讨论一下。」
  「喔。」
  星期六吗?星期六,星期六……我想到了,星期六的隔天是播「超级英雄特区」的日子对吧!好啦,说穿了,我的目标其实是「宝石宠物」跟「星光少女」。什么嘛,原来是想跟我确定播放时间。当然是早上啰!这种问题不需要特地找我讨论好不好?
  以上是我的脑内剧场。叶山根本不可能问这种问题。
  既然不为了看动画,星期六还有什么事要找我讨论?
  叶山见我的反应,露出讶异的眼神。
  「咦,你没听说?我传简讯给她们后,她们说星期六一起去千叶玩。」
  「没听说……」
  外出游玩吗?阅。而且我没接到半封简讯——啊,差点忘记,我又没有跟她们交换信箱。之前换信箱时寄的通知信也没有人收到。
  什么嘛~~原来只是因为不知道我的信箱,才没邀请我。哎呀~~她们未免也太不积极了~~
  少继续自我安慰。不用说也知道,我这种人从来不会出现在邀请名单中。
  叶山似乎不了解这一点,稍微露出纳闷的表情。
  「是喔……我以为一定是大家一起去。」
  以叶山的逻辑思考,确实是那样没错。他的理念正是「大家手牵手,要做好朋友」。
  「那不过是找你出去的理由。不管怎么说,没受到邀请便没有去的道理。你跟她们去不就好了?」
  「没受到邀请,是吧……」
  他点点头,面带笑容对我说:
  「那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人多一点也比较好玩。」
  「别闹了……」
  这个人的脑筋有问题吗?她们当初没邀请栽,便代表我不受到欢迎。即使接受叶山邀请一同前往,她们看到我的当下,绝对会摆出「为什么连你也来」的臭脸。
  再说,除了折本她们的反应,还有其他问题。
  「你觉得我会跟你一起去玩吗?」
  叶山见我神情转趋严肃,跟着收起笑容。
  我们所处的阶层、所在的阶级、所面临的环境都不相同。我无法想像这样的两个人在没有外力介入下,一起出现在学校外的任何地方。了解我们平时在校内关系的人看到那种景象,想必会大感不可思议——不,不用说校外,光是现在的情况就已经够不寻常。
  不仅是客观因素,从主观角度思考,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凑在一起。
  我尚未忘记他当时对我表现的怜悯。
  从高低阶级明确成形的那一刻开始,双方之间便被厚重的高墙阻绝。我没有资格翻越这座高墙,也不可能容许叶山做出同样的事。
  不论是这个世界还是我,器量都很狭小。
  两人不再说话。其他同学看到,可能还以为我们在互瞪。
  过了一会儿,叶山首先打破沉默。
  「当作是来帮我的,好不好?」
  他对我低下头这么说道。这个反应出乎我的意料。虽然看不出他现在的表情,但是从紧握的双拳判断,绝对不可能是笑脸。
  我不明白他出于什么想法才向我低头。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坦率地答应。
  「我没有什么好帮你。你本来便不需要接受帮助。」
  叶山维持低垂的头,肩膀颤了一下。
  「……再说,我放假时根本懒得出门。啊,对了,把你的朋友带去,介绍给她们认识如何?那样事情就通通解决了。」
  我说完后,迳自离去。
  「这样啊……」
  关上教室大门时,后方依稀传来他的低喃。

      ×  ×  ×

  我回家后,窝在沙发上打发时间,开着电视机,翻翻几页书,再摸一下掌中游戏机。「奇迹交换(注17 游戏《神奇宝贝X·Y》内建之交换系统。双方玩家不须任何交流即可进行交换。)」这种功能超棒的,真是独行侠的一大福音。
  晚归的父母亲不知念过我多少次,但我每次都用「嗯」或「喔」应付过去,现在他们已彻底死心,放任我自生自灭。
  平常心情郁闷的时候,我习惯早早就寝或专心看书。不过,这几天不管做什么事都没办法散心。
  话虽如此,随着时间进入深夜,我总算感受到周公的召唤。
  我在沙发上打呵欠,用力伸一下懒腰。这时,客厅的门忽然开启。
  是学会自己开门的猫吗?不是,是头戴睡帽,身穿睡衣,满脸不高兴的小町。
  正当我思考该说什么时,小町先一步开口:
  「哥哥,电话。」
  「啊?」
  她劈头这么说道,我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检查——没有来电,没有简讯,连电量也只剩一点。搞什么,这样的手机我才不要(注18 改写自古几三「我要去东京」之歌词。原歌词为:「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路上也没有几辆车。我才不要这样的村子。」)!
  明明没有来电,为什么说有来电?我看向小町,赫然发现她把自己的手机笔直丢过来。好在我反应够快,及时接住手机,不至于让硬邦邦的手机跟自己的脸颊亲密接触。
  「小町要睡觉了,用完直接放那边。」
  「啊,喔。」
  小町抛下这句话,回去房间把自己关起来。
  我看向她的手机,画面上显示「保留」。
  总之,先接起来听听看。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既然会打去小町的电话,应该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我解除保留状态,把手机贴到耳边,保持一定程度的戒心开口。
  「……喂?」
  『嘻~哈啰——』
  听筒内传来异常开朗的问候,让我产生当场挂断电话的冲动。我拿开手机,确定来电者是谁。画面上显示「雪之下阳乃」的名字。
  为什么她会打电话来——还有,为什么她知道小町的手机号码?我纳闷地跟手机荧幕大眼瞪小眼,听筒内发出「有人吗~~」的声音。
  然而,对方已经打电话来,我也只能把手机贴回耳朵乖乖接听。
  「请问有什么事?」
  『跟妹妹吵架了吗?』
  阳乃不理会我的问题,迳自抛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不知是不是小町跟她说了什么,还是她察觉有异。那对姐妹吵架吵那么多年,果然没有白吵。可是,每次在一旁看你们吵架,我便觉得胃痛得要命。拜托行行好,别再吵了可以吗?
  「跟你们比起来,我们根本不算什么。」
  我酸溜溜地回答,阳乃开心地笑起来。
  『哈哈哈,我懂了。』
  「还有,为什么你知道小町的手机号码?」
  『校庆结束的那天,我们不是在文字烧的餐厅见面?那个时候交换的。』
  原来如此……那次的确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交谈。初次见面便熟稔地交换手机号码,想不到在不知不觉间,妹妹的交友圈已经扩展到这么大。等等,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比我知道更多我认识的人的联络方式?
  『不说这些了。我听说啰~人家特地来邀请你,你却不去。这样真的好吗?』
  「我没有受到邀请……」
  她到底在想什么?特地打电话过来要我面对现实?还有,叶山竟然跑去找她商量……不要做到这种地步好不好……
  我开始思考该怎么恳切地说明自己没被邀请。这时,听筒内的声音柔和下来。
  『隼人不是有邀请你?答应他不就好了。』
  「算了吧,我怎么可能去……」
  我参加的话,他们的出游一定会走样。虽然那两个女生不至于当着叶山的面对我摆臭脸,她们会换另一种方式,三不五时为我着想,营造「你真的不用勉强自己~反正下次还有机会」的气氛,让我自己知难而退。搞什么,这不是我的同学会经历吗?
  『为什么不能?跟以前喜欢的女生约会,不是很浪漫吗?呵呵~』
  阳乃不忘调侃我一下。
  「我不会称那个为『喜欢』。」
  『不会称哪个为「喜欢」?』
  我想也不想地回答,阳乃也想也不想地反问。关于这个问题,我从国中时代到现在,早已仔细思考清楚,现在没必要再特别动脑筋。我流畅地回答:
  「单方面地把愿望强加在别人身上,或者说纯粹自己会错意,都称不上真实的感情。」
  因为对方主动对自己说话,关心自己,而在不知不觉间跟着在意对方,以为对方对自己有意思。结果,这一切完全是自己会错意。自己不过是喜欢「对方喜欢自己」的事实罢了。
  这种利己的思考方式跟恋爱感情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告白」的行为与贴上「喜欢」的标签,不过是为那种感情下定义。那么,真实的感情又是如何?我没把握能回答这个问题,时至今日更是如此。
  听筒内传来阳乃的叹息。
  阳乃默默地思考良久,接着发出轻笑。尽管看不到她的脸,我还是能轻易想见现在的她一定扬起嘴角,浮现妖媚的微笑。
  她清楚地对我说:
  『你简直是理性的怪物。』
  「那是什么?我才不是呢。」
  这个称号听起来颇帅气,我不禁发出嗤笑。
  『不是吗?不然……自我意识的怪物好了。』
  她这次的声音不带笑意。我知道她相当认真。
  正因为如此——
  说来不可思议,我意外地能够接受。
  我的体内的确存在着无可救药的自我意识。这股自我意识之强烈,说不定连本身的自我意识都想否定。它如同神话故事里,被幽闭在迷宫深处的怪物。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怪物最后被一位英雄杀死(注19 指希腊神话的「米诺斯迷宫」。米诺斯将半人半牛的儿子囚禁于迷宫深处,最后被雅典英雄忒修斯杀死。)。
  我即将陷入深沉的思绪时,阳乃明亮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总而书之!你一定要出席约会,知不知道?』
  「可是,那天我不太方便……」
  即使心思不在电话上,嘴巴还是非常自动地回答。It's automatic(注20 出自宇多田光「Automatic」之歌。)。
  『所以我帮你改到星期五了。你放假时懒得出门对吧?』
  想不到敌人也不是等闲之辈,阳乃快速把我的理由打回票。等一下,为什么她知道我说过的话?这也是跟叶山听来的?还有,为什么这个人能擅自做决定?
  「星期五我也……」
  『……你都跟雪乃出去过了,别忘了还有比滨妹妹。』
  我想起今年初夏,以及暑假发生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那两次外出时都刚好遇到阳乃。她大概真的特别有那种运气。
  自己有兴趣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在身边发生,除了「受神眷顾」便找不到其他解释的人,仅占非常少的比例。
  不过,那两次根本算不上约会。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正确称呼。总之,我先把想到的话说出口。
  「……那不过是去买东西跟外出跑腿。」
  『这次也只是出去玩啊。再说,你不过是当隼人的陪客,跟他们一起走同样的路而已。』
  被她这么一说,我一下不知如何反驳。要让「外出游玩」拥有什么特别意义的话,我也势必得为之前跟雪之下去买东西,以及跟由比滨去帮小町跑腿等事找出特别的意义。
  我只能发出「唔唔唔」的苦思声,阳乃继续追加攻击。
  『还是说……你偷偷期待着什么?』
  「怎么可能。」
  我根本不可能有所期待。这么回答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愉快的笑声。
  『那么,不是没问题了吗?更何况,隼人平常可是不会向人低头拜托的喔~』
  「是吗?我看他满常跟人拜托的。」
  『但是没有低头吧。他的自尊心其实很高的。』
  真的吗?
  『再不要的话,那天我就直接去你家抓人喔!』
  难道你是我的青梅竹马?而且你连我家在哪里都知道?太恐怖了吧!这么说来,雪之下姐妹跟叶山的确是青梅竹马。
  我的心思飘去其他地方时,阳乃已经把电话挂断。这个人真是霸道不讲理,只允许自己说话,却不理会别人说什么。不过,她不霸道不讲理的话,便不是雪之下阳乃。
  通话结束后,我遵照小町的指示,将手机放回桌面。虽然我也可以直接去小町的房间还手机,但她对我的态度八成不会改变。更何况小町刚才说要睡觉了,现在去叫她大概也不会得到回应——即便她只是装睡。
  电话讲得有点累了。
  我准备倒回沙发,不过马上煞住车。
  要是真的再倒下去,很可能跟上次一样直接睡着,还是趁醒着的时候回去房间比较好。
  而且,这样小町才方便出来拿手机。
  我刻意发出明显的开关门声离开客厅,回去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尽管只是表面上的形式,我还是被推去跟女生们出游。不仅如此,其中还包含我过去告白过的人。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念头。自己不过是维持比空气更空气的存在感,默默等待时间过去,如同在街头举看板的工读生。那也是只要呆呆地站着,时间一到便有钱拿的工作。
  星期五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充其量只是叶山的陪客、附属品,存在感不如便当里的腌渍物,连寿司盒里的绿色塑胶片都算不上,当然更不可能变成龙魔人,发射杜尔奥拿(注21 寿司盒里的绿色塑胶片原文为「人造バラン」。龙魔人为「勇者斗恶龙——达伊的大冒险」之角色巴蓝,发音同样是「バラン」,会使用龙斗气咒文「杜尔奥拿」。)。

      ×  ×  ×

  直到说好跟叶山等人出游的当天前,我再也没收到任何通知。但这也没有办法,谁教我们没留对方的联络方式……我果然是附属品。会像这样被随随便便对待的附属品,除了我之外便剩下食品添加物了吧。
  我一如往常地上学,一如往常地跟四周空气同化,走进教室坐到自已的座位。
  叶山同样一如往常地坐在教室后方,一如往常地在户部、三浦、由比滨等朋友围绕下,跟大伙儿聊天,让人丝毫感觉不出放学后要跟别校女生出去玩。
  他大概早就习惯这种约会,反而是我这个附属品一直坐立难安,心想他什么时候才要来通知……
  不安的心情表现在外,使叶山有所察觉。他起身在课桌间移动,走到我的座位前。
  他先在脑中挑选字句,没有马上开口。不过,最后说出的话倒是很简洁。
  「今天我们要什么时候出发?」
  这是什么问法……难道你打算两个人一起去?
  「你的社团活动怎么办?」
  今天是平日,没意外的话,叶山得留下来主持社团活动。他该不会要我等到活动结束吧?我绝对不要。
  他一派轻松地回答:
  「今天暂停一次。使用操场的人那么多,偶尔会停课一下。」
  总武高中的操场不大,在足球社之外,棒球社、田径社、橄榄球社等等的社团也抢着使用,所以偶尔停课也不无道理。
  「喔,喔……那么,到时候跟我说一声集合地点。」
  不管怎么样,我们没必要连从学校到千叶的这段路都一起行动,直接在集合地点碰面即可。
  何况,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围绕太久。由比滨也瞄着我们两人看,我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
  叶山似乎也无意让我枯等,干脆地让步,接着拿出手机。
  「好吧……那至少留个联络方式如何?」
  「好。」
  我拿出一张讲义,在背面空白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我待在家的时候,常常把手机乱扔,扔到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到,只好拨家中电话寻找。多拨几次,自然把这支号码背得滚瓜烂熟。
  「只有号码是吗?果然很像你。」
  叶山一边把我的号码输入手机,一边笑道。要你管!反正我不跟别人传简讯,一组号码便能行遍天下。
  「那么,晚点跟你联络。」
  他储存好号码,留下这句话后,回去自己的座位。我没有看他离开,只是撑着头闭目养神。
  距离被拉去千叶游玩剩下九个小时。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看来今天注定将郁闷一整天。

      ×  ×  ×

  放学前的导师时间结束后,我第一个离开教室。
  集合地点是千叶车站的大型电子显示幕前。折本她们应该会搭电车去,选在那里确实比较容易找到人。
  不过,那里也不是适合久待的地方。
  我放学后便直接出发前往千叶,所以抵达时距离约定时间尚有一个多小时。我把脚踏车停好,上几步路之外的咖啡店消磨时间。
  窗内一杯咖啡,窗外一杯街景。
  这个座位吹到的暖气不强,但可以感受到室外的空气,所以咖啡也格外香浓。
  冷天里的咖啡最好喝。MAX咖啡一年到头都一样好喝,在这个时节更是如此。
  至于其他品牌的咖啡,嗯……当然也有好喝的时候啦……唉,咖啡好苦。
  我戴上耳机,翻开文库本。这间咖啡店不走高格调路线,顾客也显得较朴素。
  双手翻过一页一页书,耳边流过一首一首歌。
  咖啡杯不再烫手。
  我看一下袖口的手表,离集合还有一点时间。我开始发呆,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时,点亮黄昏街道的路灯忽然被黑影遮住。
  玻璃窗发出「喀、喀」的声响。
  我转过头,看见雪之下阳乃对这里招手……她怎么会在这里?
  阳乃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我说什么。但是隔着一片玻璃,我当然听不到声音,只能摆出听不懂的表情。阳乃耸一下肩,转进咖啡店内。
  隔着玻璃窗从客观的角度观察,我发现阳乃是一个容易受到注目的人,从旁经过的男性个个投以她「这个女生真可爱」的眼神。走进店内后,她也一样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阳乃在柜台点一杯咖啡,来到我对面的座位坐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开口便这么问道。
  阳乃将牛奶和砂糖倒入杯中,用汤匙搅拌均匀。她听到我的问题,露出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邪恶笑容,还发出「嘻嘻嘻」的笑声。天啊,这个人的笑容比咖啡还黑………
  「自己的弟弟跟将来的弟弟出来约会,作姐姐的当然很好奇啰!」
  「什么将来的弟弟……」
  「自己的弟弟」八成是指叶山。对年长三岁的阳乃而言,她或许这么认为。可是,那种说法听起来比较像约会的人是我跟叶山,麻烦改一下用字遣词好吗?
  我打了个寒颤,阳乃自顾自地继续说:
  「而且……我想知道他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找你出来的原因。」
  她脸上造作的笑容早已不再,现在出现的是更恐怖的浅浅微笑。
  不过,根据我在学校对叶山的观察,多少能理解他为何这么做。他一直对我受冷落一事感到过意不去。当时我明明也在那间店,却没受到邀请,叶山不喜欢这个样子。
  因此,这没有什么值得好奇。更让我好奇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你真悠闲呢……」
  我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阳乃一派轻松地回答:
  「成绩优秀又有钱的大学生就是这样。」
  哇,想不到这样也能炫耀。
  话说回来,大学生也真悠闲……虽然仅限于不用打工也不愁吃穿,又没有课业压力的人。
  但是,真的那么悠闲的话,不是应该在外面玩得更疯疯癫癫?成天到处游玩的大学生根本不会去上课,春天开赏花派对,夏天开烤肉派对,秋天开万圣节派对,冬天开火锅派对,一年四季都在酒精中度过。他们主要的出没场所包括住在学校附近的朋友家、游乐场、游艺场和麻将馆。如果大学生活果真如此,我大概永远也无法适应。
  不过,阳乃看起来跟那些地方完全沾不上边。那样的话,她平常又在做什么?总觉得这个人充满神秘感……这时,我的脑海不经意地冒出一个念头。
  「你的朋友很少吗?」
  「没错。只有你跟我要好……」
  她说到这里,还装模作样地擤一下鼻子。天啊,我受够了——
  说真的,我不认为那只是玩笑话。
  阳乃属于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类型。仔细想想,既然她是雪之下的姐姐,拥有孤傲的一面也没什么奇怪。
  想必有许多人仰慕、尊敬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以及跟内在黑暗面的落差,而主动接近她,想跟她好好相处。我第一次见到阳乃时,她也正好跟一群朋友出游。
  尽管如此,能跟她建立对等关系的人,一定少之又少。
  或许正是出于这点,她才对自己的妹妹那么执着。
  阳乃见我突然沉默,开口苦笑。
  「好啦,刚刚只是玩笑话。今天我不会妨碍你们,放心吧。」
  我回过神,想也不想地回应:
  「喔,好。请随意。」
  「哎呀,真意外~」
  阳乃讶异地眨眨眼。但这其实没什么好意外。
  我不介意她中途插进来捣乱。老实说,我巴不得她用最快的速度破坏待会儿的出游,让自己早点解脱。
  「嗯——那我就不客气啰。啊,时间差不多了。」
  她看一眼手表确认畴间,我同样看看自己的手表,现在过去刚好能准时抵达。好,慢慢晃过去吧。
  我迅速整理好不太需要整理的物品,从座位上起身。仍然坐在位子上的阳乃对我露出笑容。
  「好好努力喔!」
  「是,我会努力不妨碍到他们。」
  她果然不至于直接跟我们同行,而是在远处观看。
  「路上小心~」
  阳乃在胸前轻轻挥手,我也稍微点头示意,在她的目送下离开咖啡店。

      ×  ×  ×

  夕阳已经西沉,街道逐渐显露夜晚的面貌。除了我以外,车站前有不少人同样等着赴约。
  今天是星期五,想必有很多人等着在下班后出去喝一杯。
  一对刚见面的情侣简短交谈几句,牵起手走过我的面前。
  我拉开袖口看手表,时间刚好是约定的五点整。我很讨厌当第一个到的人。最先到的话,代表接下来只能紧张兮兮地等其他人出现。然而以今天的情况来说,我这个附属品还迟到的话,一定会造成他们的困扰。
  不管怎么想,自己的处境都很尴尬。既不能太过表现,又得小心不拖累他们。看来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精神会相当紧绷。
  刚过五点整不久,叶山首先出现。他搭乘电车,混在人潮中通过剪票口。由于叶山在众人之中也特别突出,我自然而然注意到他。
  叶山稍微调整胸前的领绳,四处张望,然后发现我,轻轻举起手走过来。
  「抱歉,我有点迟到。」
  「不会,刚刚好。」
  慢个一两分钟仍在允许的误差范围。我自己也不对时间那么斤斤计较,所以一点也不在意。
  剩下那两个女生……我们不约而同地环视四周寻找她们。在此同时,叶山有点难以启齿地开口。
  「……对不起,勉强把你找出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
  「没什么,我只是因为雪之下的姐姐太可怕才不敢不来。要谢的话去谢谢她。」
  若不是阳乃的那通电话,我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不是我在说,我最怕被比自己年长的女性说三道四。另外,我也拿自己妹妹的要求没辙,还有同班同学来拜托的事情。讨厌啦,女生真的好可怕~
  我万万没料到叶山会从背后偷袭,使得效果更加显著。「大家要做好朋友」的病严重到这个地步,也够让人感到恐怖。尽管心里没有不满,多少还是向他抱怨几句。
  「我说你啊,为什么不惜拜托她也要把我——」
  「啊,好像来了。」
  我说到一半,便被叶山打断。他手指的地方跟这里有一段距离,不过我也看到折本跟她的朋友。
  她们发现我们在这里等候,马上快步跑过来。
  「久等了!」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
  折本举起手打招呼,跟我一样不是很计较那几分钟。她的朋友仲町则带着歉意低头。
  「一点也不会……那么,我们走吧。」
  叶山面露微笑,率先踏出脚步,折本跟仲町跟在后面。叶山大概事先跟两位女生告知过,所以她们看到我时没摆出「你在这里做什么」的表情。
  「先去看电影是不是?」
  叶山回头问道,顺便调整自己跟两位女生的步幅,藉以缩短距离。
  我跟在他们一步后的地方。
  这不是要模仿大和抚子。我当然也会出于顾虑,刻意落在队伍后方。不过,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
  跟折本她们对上视线时,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若要用言语表达,类似「应该是这样的吗」的泄气感。即使「跟女生出游」真的只存在字面上的意思,对高中阶段的男生而言,依然是相当重要的活动。
  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产生这种感觉。
  初夏跟暑假的那两次外出,我不断劝戒自己「绝对不可会错意」,所以没有这个问题。然而,今天我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错意。
  该怎么说,自己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
  倒是叶山来的时候,我稍微怦然心动了一下——没啦,我乱讲的。
  我一边默默走着,一边听其他人对话。
  今天晚上的行程是看电影、买东西、游乐场、吃东西,然后散会。
  极其标准的约会行程。
  从出发到现在经过十五分钟,我说过的话只有「是」、「不是」、「嗯……」、「喔——」、「这样啊」、「原来如此」六种。连格斗游戏里的角色台词都比我多……
  光靠这六种句子即可搞定所有对话,不觉得我的社交能力超高吗?我甚至觉得不主动找我说话的家伙,社交能力低得可怜。
  大家一路有说有笑有的看风景,终于来到电影院。想不到一群人集体行动时,短短五分钟的路程也会花这么久。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个行程。
  虽然说要看电影,挑选影片的权利当然不在我,而是两位女生的手上。好在她们选了我上次没看成的电影,这一点还能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叶山以极高的效率帮所有人买好电影票。哇~~不愧是叶山~~潮罩der~~
  仔细想想,既然我只是多余的附属陪客,买票这种事应当由我负责。但事实上,「陪客」充其量是凑人数好听说法,依旧改变不了空气般的存在感,所以最好不要抱持过度的期待。
  他们大概事先查过开演时间,一行人没有在外等待,便直接进入放映厅。
  折本跟仲町一左一右坐在叶山两旁,我坐在折本的隔壁。那三个人一定会那样坐,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坐法。我自己则是因为认识折本,也只有她旁边的座位可选择。
  电影没有马上开演,放映厅内四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聊天声。我的右手边也是如此。
  我靠着左边的扶手,身体自然面向右侧,形成与「弥勒菩萨半跏思惟像」左右对称的姿势。这个姿势又名「嗯?喔,有啊,我有在听」,好处在于能产生自己也参与众人对话的错觉,别人也因而不用特别顾虑我,勉强跟我搭话。
  放映厅的灯光总算暗下,全场观众跟着安静。
  昏暗的光线中,电影小偷开始在荧幕上扭来扭去地跳舞。「电影小偷」俨然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招牌角色,不少人一看到他,立刻轻轻地窃笑起来。
  正当我望着荧幕时,右手边的扶手发出震动。我侧眼看过去,折本把手贴在嘴边,对我低语:
  「如果国中的同学知道我跟你一起看电影,一定吓一大跳!」
  「是啊……」
  「对吧!」
  她忍着笑意用力点头。
  说得对极了。那些同班同学知道的话,绝对会吓到下巴掉下来。
  坦白说,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换成当时的我,肯定也会吓一跳。但我不会高兴,而会说着「不是那个样子,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出去玩」等等有听没有懂的理由拚命拒绝。我真的搞不懂国中生到底在纯情什么。
  尽管我现在的根本心态没什么改变,至少有办法走进电影院看电影。以这点来说,自己应该多少有些成长。
  至少我再也不可能会错意,或产生不切实际的勾想。
  即使我坐在折本的旁边,在黑暗中跟她靠得这么近,我也没有探究真意的念头。
  我靠着左手边的扶手,折本靠着右手边的扶手。
  这种距离感有点教人怀念。回想起来,国中时的我们也曾经如此。现在重新想想,我发现自己跟折本的距离从来没缩短过。折本佳织对不感兴趣的人也使用同样的态度应对。如此而已。
  从来没开始过的事,如今终于能好好画下句点。

      ×  ×  ×

  我们步出电影院,随即感受到寒冷的夜风。
  在观看电影的两个小时内,室外温度一口气下滑许多。
  电影本身还算不错。既有可看之处,也没有特别乏味的地方,跟好莱坞片的水准差不多。
  叶山等人同样在分享观看心得。原来如此,难怪电影院容易成为约会场所的首选,因为不用担心看完后没话题可聊。说不定《Hot-Dog PRESS(注22 已停刊的日本杂志。主要读者群设定为年轻男生,提供流行、恋爱等相关资讯,堪称年轻人的「恋爱指南」。)》写过类似的报导。
  仲町不断发出「真好看」、「真有趣」的感想,叶山笑着点头,折本也搭上话题。
  「不觉得那个爆炸很震撼吗?比企谷还吓到了呢!反应超白痴的,我都快笑死了——」
  「我没想到会那么大声……」
  我的名字忽然出现在对话中,于是多少应答一下。被别人点到名字还没有任何反应,会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今天最重要的是不要妨碍他们。
  叶山接着开口。
  「那个啊,我也有点吓到。」
  「可是我看你超冷静的耶~」
  仲町紧紧黏在叶山身边,看着他的脸说道。折本也不甘示弱地走到他身旁,故意夸张地拍一下手。
  「啊~没错没错!我也有点吓到,只有叶山稳稳地坐在那里~不过,比……企谷的反……」
  折本再也忍不住,笑得身体频频抖动。仲町往这里瞄过来,跟着噗哧一笑。
  嗯,嗯……看来她们很欣赏我这个小丑的表演(翻白眼)。
  没关系,即使受到嘲笑,只要我这个附属品没打扰到她们就好。
  叶山用有点为难的笑容看着她们,接着瞄一下手表,催促道:
  「不快一点的话,等一下要没时间逛啰。」
  「呵,对喔!百货公司几点打烊?」
  折本对我抛出问题,可惜我不可能知道答案。我连要逛哪家百货都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参加千叶当地神秘旅行(注23 mystery tour,不预先告知游客目的地的旅行方式。)的感觉?
  仲町拿起手机查询,回答:
  「嗯……八点半。」
  「真的假的?那不是没时间了吗!」
  折本连忙拿出手机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半,也就是说只剩一个小时。虽然不了解女生购物需要耗上多久,这样的时间肯定不够。
  因此,一行人加快脚步。
  从叶山走的路线推断,他打算从这里穿过搭讪大道,前往PARC0(注24 日本的连锁百货公司。)一带。那其实就是去PARC0嘛。
  说到搭讪大道,这个名字真难听。海滨幕张那里也有一座「搭讪桥」,千叶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沿路逛过几家商店,来到大型十字路口。正对面的大公园内有很多年轻人在练舞跟溜滑板。
  第二个行程,购物。
  我们进入PARC0,搭电扶梯上二楼,顺便聊聊冬装,聊聊制服配围巾的打扮——我当然没参与讨论。
  二楼贩卖的是流行女性服饰、室内摆设和生活百货,很适合高中女生消磨时间。
  室内摆设区包括沙发、床组,散发闲适的气息。一男一女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说不定有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如果《Hot Dog PRESS》没停刊,他们一定会这样写。
  但如果问我其他的服饰、配件又要怎么写,非常抱歉,我也想不出来。
  这种时候,男生应该如何打发时间?
  上次出去买东西时,我在女性用品区同样感到局促不安。那么,我当时是如何度过的?
  答案是:跟对方假扮为情侣,虽然扮得很不像。
  所幸今天不需要这么做。
  或许是叶山在场的关系,也或许是大家两男两女的组合,店员没有特别对我起疑。
  如果要挑选送给别人的礼物,我还能提供一些意见。但她们要挑的是自己用的东西,所以没有我置喙的空间。
  我只是杵在叶山的斜后方发呆。
  「叶山同学,这个怎么样~」
  「啊,这个呢?」
  折本跟仲町围着叶山,大秀各自挑选的服装,叶山也忙着对她们品头论足。
  另一方面,无聊到发慌的我索性想像自己是保护要人的随扈,按住耳朵假装听取无线电内传来的简报,或是四处寻找狙击点,提防周遭状况。
  这时,警戒网出现异常讯号。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嗯~~穿起来是不错,但颜色会不会跟制服混在一起?」
  「说要看靴子的人不就是你……」
  我小心翼翼地看向声音来源,在斜对面的店铺发现班上同学。
  三浦优美子皱着眉头站在镜子前,海老名姬菜则不耐烦地在一旁看着。
  「还是黑色吧。」
  三浦自顾自地低喃,换穿另一双黑色皮革靴,再度站到镜子前打量。黑色皮革靴似乎对到海老名的味,她开心地拍起手。
  「啊,这个真不错!制服配上黑皮靴感觉好maniac~」
  「……算了。还有下次你再说那种话,我就要敲下去啰。」
  三浦满脸厌恶地脱下靴子。不过,我看她倒是聊得很高兴。
  大家相处融洽是再好不过的。可是,由比滨不在场让我有些在意。那三人组总是固定结伴出游跟购物,难道她今天另有行程?
  「不然这种绒面革的怎么样?」
  海老名从另一个架子拿下靴子,转身要拿给三浦。转到一半,她跟全程看着的我对上视线。
  「啊。」
  这应该是毕业旅行后,我们第一次好好看着彼此。两个人停顿一会儿,互相打探该如何反应。
  三浦也察觉有异,转过头来。
  「海老名,怎么了?」
  下一刻,她看到我——更正确地说,是我身后的叶山。不仅如此,她还直击叶山跟两个女生待在一起。
  「隼、隼人……」
  她拨几下微卷的金色长发,猛地站起身——
  然而,她被只脱一半的靴子绊到脚,大大地跌了一跤。
  内裤!粉红色的!真意外!
  好险好险,差点产生「今天有跟出来玩真是太好了」的念头……
  「哇!优美子!有没有怎么样?」
  海老名连忙跑过去扶起三浦。
  三浦按着摔倒时撞到的臀部,含着泪水呻吟。她看起来真的很痛,海老名温柔地安抚她。我究竟看了什么景象……
  「呜~~隼、隼人……」
  臀部的疼痛久久不退,三浦含泪看着叶山。
  啊呵……那一定很痛……不论是身体还是内心。
  不过,看到平常那么强势的女孩流出眼泪,感觉也挺不错的呢~
  不对,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照三浦的状况看来,她恐怕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振作。但是她振作之后,绝对会直接杀去跟折本等人起争执。要是她先前对付一色的方式在这里重演,也会带给我们莫大的麻烦。而且,事情不可能三两下解决,八成会拖到很晚,影响到我的回家时间。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叶山背后,压低声音告诉他:
  「叶山,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咦?」
  叶山看一看时间——不对不对,不是因为时间,而是更恐怖的问题!
  好在他不知怎么想的,最后同意我的看法,低喃一声「也对」,对折本她们说:
  「我也有一些想看的东西。」
  折本跟仲町听到他的声音,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
  「好啊~你要看什么?」
  「总之先走吧。」
  叶山回避问题,带着她们离开店铺。
  拉开与三浦和海老名的距离后,现在进入叶山的购物时间。
  顺带一提,本人好像没有被分配到购物时间。虽然我也没什么东西想买,真要说的话顶多去书店看看。不过,那种地方我比较想一个人去。
  「我想先看一下滑雪服。」
  叶山说罢,走向上楼的电扶梯。要看滑雪服的话,应该会去六楼的运动用品区。
  这时,电扶梯方向传来吵嚷声。
  「不要这样嘛~伊吕波~再去一间MURASAKI就好了嘛~」
  「不可以~啊,西口那边不是也有一家LI、LION(注25 指Lion Baseball Pro Shop。)什么的店?」
  「那家是棒球用品专卖店。等一下,你明明知道名字嘛~」
  一对亚麻色中长发和棕色长发的男女正好下楼。他们拎着我们待会儿要去的店铺袋子。
  「咦~那不是隼人吗?」

  户部的视线捕捉到叶山,立刻扑上去哭诉。
  「隼——人——」
  「户部,你怎么了?」
  叶山被他突如其来地一抱,露出疑惑的表情。户部拉着发际,老大不高兴地抱怨:
  「听我说啦~~伊吕波说想买一件新的运动衫人家才陪她来结果她买的却是高蛋白……」
  他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我跟折本等人也在场,正在进行两男两女的四人约会(笑),于是尴尬闭上嘴巴,往后退两步。
  「嗯……啊,抱歉抱歉,打扰到你们了吗?真的很抱歉啦~我们马上闪人~喏,伊吕波?」
  户部慌张地回头看伊吕波,却发现伊吕波原本在的位置空荡荡。
  原来,她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我身旁。
  好快!超快的!这是什么巫术?
  「学长,你们在做什么~啊,跟朋友出来玩吗!」
  伊吕波一脸笑咪咪,用听了仿佛耳根子要融化的声音问道。尽管乍听之下,这句话只是学妹在校外巧遇学长时会问的内容,我却感受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压力。
  她的深层意涵恐怕是:「你的胆子可真大,竟然把我的委托丢在一边,跑出来跟其他女生玩」。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当然也有用我自己的方式思考,根本没有忘记你的委托喔!
  「不,这不是在玩……」
  我努力思考该怎么解释。一色揪着我的袖子,抬起眼睛看过来,像极了一只小动物。怎么回事,好像有点可爱……别再那样看着我,我会不知所措!
  我眨巴着眼睛,任伊吕波不断拉自己的袖子。在意想不到的拉扯下,我的肩膀往下落,身体跟着前倾,刚好凑到她的面前。
  一色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张开粉嫩的淡红色嘴唇——
  「还有啊,那个女的是谁?啊!是不是学长的女朋友~咦,可是她们有两个人耶……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灿烂的笑容下,却藏着冰冷的声音……恐怖,太恐怖了!
  「呃,这个……」
  我想着该如何回答才能让自己安然脱身,后来是叶山代替回答:
  「抱歉,伊吕波。是我请他来作陪的。」
  「喔~原来是这样~对了,我们也正在逛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走?」
  一色倏地松开我的袖子,一个转身直接绕到叶山的面前。想不到她满强势的嘛。
  这时,户部有些慌张地对她招手。太好了,总算解脱了……
  「喂,伊吕波,我们也走吧!」
  「你们也出来买东西吗……那么先这样吧。」
  叶山轻轻举手道别,一色也装出可爱的模样在胸前挥手。
  「好~再见啰~」
  接着,她同样对我挥手。
  「学长,下次记得告诉我喔~」
  唉,我果然没能完全解脱。真不晓得下次见面时,她会如何逼我吐实……
  不过,下次见到她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投票当日——不,不会那么晚。在投票日之前,至少得先沙盘推演一次。
  为了不让她的信任投票通过,竞选演说越糟糕越好。但是那样一来,可能导致她的形象被拖累。另一方面,如果她表现得太好,不论助选演说多不专业、多乱来,也可能照样得到大家的信任。两者间的分寸拿捏是一门大学问。
  不管怎么样,是成是败皆取决于那天的演说。下个星期找一天跟她讨论一下好了……那么,今天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
  我目送一色和户部离去,心中又多添一分不必要的担忧。
  户部一路上不断发出吆喝,想帮一色打起精神。他真是个好人。
  「好!接下来去Lion Baseball!」
  「啊,不用了。反正那边卖的都是棒球用品。」
  「咦?」
  我好像听到可怜兮兮的声音。
  「……她也满厉害的。」
  我不禁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想。叶山听了,跟着苦笑。
  「是啊,我也有点头痛。」
  「喔——」
  那是什么意思?跟我炫耀吗——我暗自这么抱怨,接下来却听到出乎意料的话。
  「想不到伊吕波会对你表现出那种模样……」
  「什么?」我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叶山换上认真的神情。
  「……不只是我一个人,她习惯对大家展露自己可爱的一面。她的心中可能有个明确的自我形象,并且一直维持那样的形象。她一定很希望得到宠爱吧。所以,像刚才那样表现出原本的样子,是很罕见的情形。」
  照你这样说,岂不是变成因为不想得到我的宠爱,才表现出原本的样子……
  户部跟伊吕波搭着下楼的电扶梯,消失在视线范围后,待在远处的折本和仲町重新靠上来。她们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或认为不要接近一副不知所措的户部,以及明显散发警戒心的一色才是上策。
  我们搭电扶梯上六楼,进入正前方的运动用品店。
  「刚刚的人是朋友吗?」
  「嗯,跟我一样是足球社。」
  叶山回答仲町的问题,折本也很随兴地加入对话。
  「没错没错!感觉得出来!」
  真的吗……我不觉得户部像是会踢足球的人。但如果问我他比较适合什么运动,我也说不出答案。毕竟我根本懒得了解户部。
  折本同样对他兴趣缺缺。
  「叶山同学感觉也是会踢足球的人。你踢很久了吗?」
  很明显,这才是她的重点。
  「嗯。不过,国中后才开始正式练习。」
  喔?这个倒让我有点意外。本来以为他一定参加过青少年足球队——我的表情流露出内心的想法,叶山带着苦笑补充:
  「念小学的时候,我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东西,没有限定在足球一项。」
  我下意识地颔首表示理解。自己竟然会出现这种反应,难道我比那两个女生还对叶山有兴趣?好啦,其实没有。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是因为闲得发慌,才不知不觉听得入神。
  为了掩饰尴尬,我随手摸摸展示用的衣服,玩玩放在斜对面柜子的握力器。
  然而,仔细想想,叶山也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人。尽管我自己不会特别想了解他,他本人也从不主动提起。这个部分跟雪之下有些相似。上流社会的人总是特别慎重吧。
  连不是很有兴趣的我都认真听叶山说话,两名女生更是不在话下。
  「咦~可是,你念的国中应该很强吧?」
  「真属害。哪像我们国中,社团整个超弱的。对不对?」
  折本将头转过来征求我的同意。藉由贬低自己来抬举对方,应该算一般平民的慎重吧。于是,我点点头。
  接着,折本又忽然想起什么,发出「啊」的声音。
  「对了,你当时没参加社团活动,但好像有在体能检测受到表扬?」
  「嗯。」
  经她一提,我才想起国中时有体能检测这回事。体能检测是由学生互相帮忙测量,所以大家总是随便记录一下了事。以我的情况来说,由于同组的人也不怎么想测,碰到二十公尺渐速折返跑之类比较累的项目时,便直接凭空抓一个数字填上去交差。多亏如此,最后我竟然有办法拿到A等。其实,就算我没有偷懒,成绩标准也不是很严格,要拿到好成绩并不难。当时班上也有不少人同样拿到A等。
  叶山想必也是如此。
  他拿起一件运动衣,开口:
  「我记得体能检测会颁发奖牌对吧。」
  叶山试着回想一下那段时期,我的记忆门扉也缓缓开启。
  「没错没错!放学前发奖牌表扬,大家看他上去领奖时,都觉得很好笑!」
  折本想起当时的情景笑出声音。仲町也在脑中想像画面,用手捂住嘴巴噗哧一笑。
  啊哈哈,这种时候只能跟着干笑了。
  平时不怎么起眼的家伙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所表现时,很容易发生这种事。其他还包括在国语课和英语课朗读课文。这种近乎公审的文化真是下流社会才喜欢的娱乐。
  「滑雪板真不错~」两位女生笑得心满意足,开始挑选适合叶山的运动衣。
  我在两步外的地方观看,叶山悄悄靠过来说:
  「……你的国中时代真奇特。」
  「要你管。」
  我的国中时代一点也不奇特。大部分的人一定都有类似的经验。真要说的话,叶山的经历才跟一般人大相迳庭。
  然而,叶山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耸耸肩,继续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国中时喜欢那个人?」
  他看向折本。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人?我还满意外的。」
  「别再提了……」
  叶山的嘴角扬起笑容,仿佛在嘲弄我。虽然他的脸上永远保持笑容,有办法跟任何人好好相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特地说出来,我自己也很清楚。
  真要说的话,那也算是自己年少不懂事吧。
  回顾几年前的自己,不会改变当时喜欢折本佳织,对她告白的事实。只不过,这不代表她在我的心中,是一个特别的人。
  「不是只对她一个人。我也喜……注意过跟她完全不同,个性内向或比她更吵吵闹闹的类型。」
  「喜欢」这个字眼来到嘴边,我瞬间感到一阵难为情,临时决定换一个字眼。
  「那些不叫做喜欢的类型喔。」
  叶山的笑容转为苦笑。那副老成的模样触动我的神经,一阵近似不耐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勉强把这股情感压抑住,缓缓说道:
  「……何况,过去那个样子,不代表现在还是那个样子。」
  「……的确。」
  他点点头,同意我说的话。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
  然而,他依然伫立在我身旁。
  两个人沉默不语,现场只剩下店内播放的音乐,以及折本和仲町的谈笑。
  「到头来……」
  忽然间,叶山发出声音。
  他的语气满是苦涩,仅仅说出三个字便打住。我看向他的脸,等待接下去的话。结果,他略微别开视线,望向某个不存在这间店铺,更遥远的地方。
  「到头来,还是从来没真正喜欢上一个人过。」
  这句话使我的胃部一阵紧缩。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呼吸忽然停止。我没办法反射性地反驳,脑海中甚至完全没产生这个念头。
  我直觉到继续保持沉默并不是办法,微微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无奈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叶山对说不出话的我泛起自嘲般的微笑。
  「……不论是你,或者是我。」
  从他略微仰起的侧脸,我好像看见忏悔的神情。
  「所以,我们才会误解。」
  这句低语像呼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中。
  「叶山同学~这件怎么样?」
  远处传来折本的声音,叶山深沉地闭上双眼,接着迅速睁开。这时,他已经恢复以往的爽朗笑容。
  「哪一件?」
  他开口问道,同时往折本的方向走去。从上到下的整幅姿态,都是我所熟知的「叶山隼人」。
  然而,我所不知道的叶山隼人,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  ×  ×

  我一路陪他们挑选运动衣,直到百货公司打烊。接下来终于进入今天的最后一项行程。一行人离开百货时,天空已经完全变成靛蓝色,气温也降得更低。
  叶山看一下时间,对折本等人询问:
  「你们饿了没?」
  「饿了!」
  折本想也不想地回答,叶山苦笑一下。折本自封为直爽型女生,即使被问到这种问题,也不会刻意装出小女生的样子。可是啊,这种时候应该表现得娇羞一点,才能帮自己加分。懂?
  「那么,晚餐要吃什么?」
  叶山继续问道。仲町稍微思考,最后客气地回答:
  「我都可以。」
  「你想吃什么?」
  折本转头看我,她的表情如同等着看好戏。
  也罢,既然对方问我问题,我便要给出答案。反正我也想快点回去,干脆就近挑一个地方赶快吃完散会。
  「萨莉亚,如何?」
  说到千叶地区的萨莉亚,我可是了若指掌。就决定是萨莉亚了,结案——然而,仲町听到我的回答,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过来。
  「咦……」
  奇怪耶你,刚刚你不是自己说都可以吗?现在又有什么不满?不喜欢萨莉亚?还是不喜欢我?
  我的话也就算了,但请你好好向萨莉亚道歉。就算讨厌我,也请不要讨厌萨莉亚!(注26 原句仿前田敦子在AKB48总选举上重新夺冠时的名发言:「就算讨厌我,也请不要讨厌AKB!」)
  「萨……萨……萨莉亚……」至于折本,她则是捧腹大笑。看来即使我们在这里站到永远,也没办法讨论出结果。最后还是由叶山出面解决。
  「不过,我也觉得吃些简单的就好。对面的那间咖啡店怎么样?」
  他指向马路对面一家时髦又别致的店。两位女生看了皆立刻点头。话说回来,你们其实是因为叶山提议才说好吧……我根本看不到由自己提出相同意见,她们仍然会无异议接受的未来。这跟「玩乐团不会让你更帅气,帅气的人玩乐团才会更帅气」是一样的道理。
  总之,我们速速穿越马路,进入咖啡店。
  店内的暖气温度适中,灯光微暗,整体气氛颇为舒适。
  我们各自点好餐,走上二楼。
  或许是过了用餐时间的关系,此处的客人有些稀疏。
  楼梯口的餐桌位置有若干人,靠窗吧台有一个人,内部餐桌区没有人。所以我们选择到内部餐桌区。
  从这里能看见用玻璃隔开的吸烟座位区。
  吸烟区内有一名女子,戴着耳机,用帽子遮住自己的容貌。她既没有抽烟,桌上也没有烟灰缸。
  原来她真的跟过来了……
  雪之下阳乃偷偷地对我一个人挥手。
  好吧,毕竟她也说过不会来妨碍,放任不理会应该没有关系……再说,到目前为止也不见她插手过。
  叶山不可能没注意到阳乃,他却不说任何话。看来他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
  另一方面,折本跟仲町完全没察觉阳乃的存在。按照常理思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她们怎么可能想到,就读大学的大姐姐会特地跑来这里看弟弟约会?连我自己都不可能想到。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只顾着跟眼前的叶山聊天,压根儿不把其他事放在心上。喔,这里所说的「其他事」当然包括我啰。
  在温热的饮料催化下,女生们跟叶山越聊越热烈。我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趁吹凉咖啡的时候点头意思一下。
  待咖啡终于不再烫口,我才把头抬起。三人的对话也正好暂歇。
  折本一时找不到话题,将视线扫到我身上。为什么看我?现在给你机会讲,你为什么不讲?我在心中纳闷一阵,最后发现自己担心这些根本没必要。
  「啊哈!」她发出笑声,开心地说道:
  「可是,萨莉亚也太逊了吧!」
  「的确有点逊……」
  一旁的仲町跟着咯咯笑。
  喔……哎呀,不好意思。请问您叫什么町来着?
  由于国中时代的过往,折本总是把我当笑料看待。这一点我不是不能理解,也觉得可以接受。但是,现在连她的同伴都加入嘲笑的行列,这是怎么回事?
  只要曾经瞧不起对方一次,往后说话大可口无遮拦。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得到爱怎么说、爱怎么嘲弄别人都不理亏的免死金牌。
  折本——更正确地说来,是过去的我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留下把柄,现在便没有什么话好说。
  只好心甘情愿地接受啰。啊~~咖啡苦涩,人生也是苦涩。
  在苦涩咖啡的余韵下,我勉强挪动僵硬的嘴角陪笑。这时,坐在一旁的叶山「喀」的一声放下怀子。
  「我实在不太喜欢这种……」
  「没错吧!」
  叶山点着头说道,仲町不明就里也跟着点头。
  「啊,不是喔。」
  这时,叶山露出笑容。
  他用比巧克力更甜的声音,耐心地告诉两位女生她们误会什么。
  「我说的是你们。」
  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如太阳般灿烂。
  「嗯,请问……」
  折本跟仲町一时会不过意,不解地出声问道。我自己也无法正确掌握那句话的意思,头上浮现问号。
  大家忽然沉默下来,使店内播放的音乐明显许多。
  喀、喀——这时,我听见有人走上楼梯,缓缓走向这里。
  「……来了吗。」
  叶山低语,从座位上站起。
  他举起一只手。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雪之下跟由比滨。她们都穿着制服,带着书包,似乎是刚从学校过来。
  面对意想不到的访客,我也不自觉地站起身。
  「你们……」
  「自闭男……」
  由比滨露出有点悲伤的笑容,紧握背上背包的带子,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站在身旁的雪之下只是凛凛地凝视我们。她跟我对上视线时,依然不改没有一丝情感的冰冷眼神。
  她们的态度如同对我责难,我不禁把脸别开。
  「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回答这个疑问的人,是叶山。
  「是我找来的。」
  我、折本跟仲町无不睁大双眼。折本等人完全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叶山先对她们发出强硬的措词,接着又有她们不认识的人来到现场。不仅如此,那些人还是叶山找来的。
  我一时无法会意,愣在原地不动。同一时间,叶山把头转向折本她们。
  「比企谷的程度才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低。」
  他脸上不再挂着笑容,语气也散发明显的敌意。折本跟仲町目睹他紧迫盯人的视线,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跟他要好的女生,比你们好上太多。请你们别再只看外表,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话。」
  叶山指向雪之下和由比滨,折本跟仲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暗自倒抽一口气,喉咙挤不出一丝声音。
  她们心中的叶山隼人形象早已破灭。她们甚至感到恐惧,不晓得究竟发生什么事。
  两个人答不了腔,紧闭嘴唇不发一语。
  现场唯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吸烟区玻璃墙后的吧台位置,传来一声轻笑。
  经过好一阵子,折本深深地叹一口气。
  「抱歉,我要走了。」
  她抛下这句话,抓起书包。仲町也急忙跟进。
  「啊,嗯。抱歉,我也……」
  两个人站起身,往下楼的楼梯走去。经过雪之下和由比滨身边时,折本倏地停下脚步,瞄一眼她们。
  雪之下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依旧紧盯着我跟叶山不放。由比滨耐不住折本的视线,忸怩地把身体跟脸转开。
  「这样啊……」
  折本似乎了解了什么,独自发出低喃,继续踏出脚步。仲町也回头看叶山最后一眼,但是,她又很快地把头转回去,悄然无声地走下楼梯。
  两个人离去后,雪之下轻吐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听说你找我们来,是要讨论选举的事。」
  她用锐利的目光质问叶山,眼神中的气魄比话音强烈。叶山没应声,只是别开视线。
  「选举?学生会选举?」
  雪之下不理会我的疑问,叶山无力地颔首。由比滨见状,慌慌张张地帮忙缓颊。
  「其,其实呢,我跟小雪乃也在讨论,能不能拜托隼人同学出来参选,然后今天刚好有机会讨论,所以,所以……」
  她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最后还是越来越无力。
  她们果然在考虑请叶山参选。这是合情合理的选择,我完全不感意外。只不过,想不到叶山会答应委托。尽管他属于被别人多拜托几次,总会拉不下脸拒绝的类型,但他已经是足球社的社长,若想兼顾社团与学生会,只怕最后两头部落空。叶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应该不会答应。
  我看向叶山,想了解他的真正意图。叶山察觉到我的视线,有气无力地低语:
  「我只是想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出现反应的不是我。
  「喔~原来如此——」
  此刻,始终待在吸烟区一角的女性站起身,摘下帽子,走到我们的面前。
  「姐姐……」
  雪之下见到阳乃,也难掩心中的动摇。她一定没料到对方也在现场。阳乃很满意雪之下的反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要当学生会长的不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参选呢。」
  阳乃逐步逼近雪之下,在她的跟前停下脚步。雪之下紧咬嘴唇,略微垂下视线。
  可是,就算不看对方,一样不能捂住耳朵,装做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事都推给别人做,这一点跟你的母亲真像。」
  雪之下无从反驳,只能用力地握紧拳头。阳乃凑到她面前,轻轻抚摸她的颈部。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这样下去。反正你从来不需自己动手,便有人主动代劳。没错吧?」
  阳乃修长的手指在雪之下纤细洁白的颈部缓缓游走,仿佛要划开她的动脉,扣住她的脖子。
  她的手指滑到咽喉时,被雪之下一把挥开。
  她们维持那个姿势对峙好几秒钟。没有人能打破紧张的气氛,介入两人之间。
  「没错,正是如此……」
  雪之下瞪一眼阳乃,再用相同的眼神瞪向叶山。叶山深深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阳乃则露出得意的笑容。
  雪之下背好背上的书包,转过身去。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要走了……」
  她回头这么说道,离开现场。
  冻结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我们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由比滨这也才回过神,转身追雪之下。
  「小、小雪乃,等一下!」
  她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最后,脚步声也消失无踪。现场只剩下我、叶山、阳乃三人。
  「为什么要故意对雪之下说那种话?」
  阳乃听到我的问题,收起冷酷的笑容,轻轻叹一口气。
  「还需要我说吗?我不是每次都这样~」
  「单纯要找麻烦的话,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在此之前,阳乃也是动不动便找雪之下的麻烦。然而,今天的阳乃明显不同。
  她的一举一动皆带有攻击性,超出挑衅的程度。尽管在意阳乃那样做的理由,她却故意装可爱,把头歪到一边装傻带过。
  「是吗?」
  即使是兄弟姐妹——不,正因为是兄弟姐妹,一定有水火不容之处。雪之下姐妹在各方面都很优秀,从小时候开始便不断地受大家比较。因此,雪之下当然会对阳乃抱持某些想法。可是,身为姐姐的阳乃同样受到比较,如果她的那番话隐藏什么意涵,我也不会太讶异。
  「当然。我也有一个妹妹,不是不明白手足之间的纠葛。」
  所以,我能抱持百分之百的确定。
  阳乃听完我的话,只是泛起微笑。那个微笑跟先前在甜甜圈店,对我露出的笑容完全不同,一点也没有当时的平和。
  「比企谷,你清楚的东西真不少呢。」
  这句话充满讽刺,宛如在挖苦我的肤浅,同时摆明拒绝我这个局外人继续深究。
  潜藏在笑容底下的压力,使我不由得寒毛直竖。
  「……」
  阳乃见我摆出防卫姿态,眯细双眼,换上柔和的视线,语调也开朗许多。
  「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我是真的很佩服你。」
  「承蒙你的夸奖……」
  我隔着一层外衣,摩擦尚未退去的鸡皮疙瘩。
  此刻,阳乃看着我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柔和。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动不动便想解读别人的深意。我很喜欢这种人。」
  她突然天外飞来一笔,使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接着,她又带着微笑补充:
  「好像害怕其他人有什么恶意,很可爱喔。」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嗜血,单纯把自己当宠物看待的表情。我丝毫感受不到她口中的「喜欢」。阳乃说罢,将视线往旁边挪。
  「不像什么事都办得妥妥当当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一直在旁静静聆听的叶山,发出类似轻咳的叹息。不需等到阳乃指名道姓,我便知道她在说哪一个人。
  阳乃见我跟叶山仍然不开口,无奈地耸耸肩。
  然后,拿起放在座位上的东西。
  「反正好奇的事情已经有答案了,我也回去吧。而且,场面冷掉就不好玩了~」
  她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那般潇洒的姿态的确是阳乃的作风,不可能有人阻止得了她。
  空气中依稀残留她身上的香水气味。
  剩下我跟叶山杵在原处。
  我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于是拿起自己的书包。
  其实,我已经忍耐很久。
  不管再怎么忍耐,唯有一句话,我忍不住冲口说了出来。
  「……少在那里自作主张。」
  我不是对叶山的行为本身感到愤怒,而是不愿被雪之下与由比滨看到自己跟其他女生在一起。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更感到恼火。
  叶山自嘲般地无力笑笑,肩膀垂落下来,使原本比我高的身材缩水不少。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也包含刚才对折本她们说的话?」
  他的浅笑如雪之下阳乃刻薄,跟平时的叶山隼人判若两人。那幅笑容明明像阳光一样灿烂,却又肤浅得无以复加。
  我很清楚叶山对折本她们那么说,是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尽管如此,我仍然不了解,为什么他不惜破坏自己一直以来的形象,做到这个地步。
  「……你那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感觉糟透了,绝对不想再做第二次。」
  叶山紧咬嘴唇,痛苦地回答。
  「那你何必那样做?」
  我受够了。我实在搞不懂那些好人的脑袋究竟怎么运作。他们为了贯彻「大家要好好相处」的信念,才像那样挖东墙补西墙。问题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提出加入他们的要求。
  叶山一屁股坐回座位,用眼神示意我也坐下。我没照做,直接站着等他开口。
  叶山无奈地叹一口气,稍微把身体往前倾,交叠十指。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挽回被自己破坏的事物。」
  「啊?」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过,我从语焉不详的口吻明白他刻意避免提及,也不小心察觉到他说不出口的话。
  「我……对你有所期待,才会尽管心知肚明,却仍然去拜托你。结果……」
  「喂。」
  别再说下去了。
  我用比平常强烈的语气打断叶山。那件事早已结束,成为过去,我无意再触及。现在重新提起那件事,无疑是挖开我的伤疤。
  叶山本身也不愿意提及,所以吞回原本要说的话,直接跳到结论。
  「你应该看清楚自己的价值……不只是你,其他人也一样。」
  「你在说……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讶异之余,话也说得有一句没一句。
  「可是,我也知道这很困难……真希望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我能够做的,就只有这样。」
  叶山自嘲地苦笑道。苦笑之后,他用非常难过的眼神看过来。
  「……从过去开始,你都是这样做的吧。是不是该停下来,不要再自我牺牲了?」
  「……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
  梗在喉咙的情感,化为空间内低沉的声音。这短短的一句话混杂焦躁、怒气,以及些许悲哀。
  啊啊……这种心情真复杂,总觉得体内埋了一颗不定时炸弹。
  你已经把我逼得无路可退,来到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却在最后一个路口转错方向?
  在心中的某个角落,我想必有所期待。暗自期待叶山或许理解了真相。
  可是,我错了。
  少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同情我,可怜我。
  叶山,你搞错了。我是因为可怜你,才愿意帮助你。但是,你根本没有可怜我的理由。
  无法以文字定义的情感从我的口中冲出。
  「牺牲?别开玩笑。对我来说,这只是理所当然。」
  叶山只是默默地听我说话,丝毫没有回嘴的意思。看到他把自己当成受气包,我更是火大。
  「我这个人就是独来独往,既然碰到非解决不可的问题,又只有我有办法解决,我当然会帮你思考解决办法啊!」
  在我的世界里,仅存在我一个人。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情,也只有我牵涉其中。
  「所以周遭的人怎么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发生在我眼前的事,永远都是我个人的事。不要给我自作主张,跑进来瞎搅和。」
  这个世界是由我的主观构成。
  若是因为我自己做的选择而导致失败,我不会有所怨言;可是,一旦那样的结果被其他人抢走,便是完全两码子事。
  那是以「拯救」之名,行「篡夺」之实。
  我瞪着叶山,叶山也回瞪过来。
  接着,他松开自己在下意识之间紧握的双拳,无力地垂下视线。
  「你……你拯救其他人,不正是因为希望其他人也来拯救你?」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恍然大悟——
  叶山到底还是什么也不懂。
  按照他的说法,我至今对别人做的一切,背后都是以利己为出发点。
  即使比企谷八幡真的如此——
  我也无法坐视他把这种想法加诸别人的身上。
  不论是我还是她,从来没抱持过这种想法,
  「才不是……」
  我已经连瞪都懒得瞪他。
  那些半冷不热的温柔与同情,我根本不放在眼里;徒具形式的洒狗血骗眼泪青春戏码,只让我想冲去朝垃圾桶大吐特吐。
  只要上演的是青春戏码,注定有人得当败者。因此,我在某天成为胜者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到了那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叶山也可能落为败者。
  这即为所谓的「零和游戏」。有人从中得到好处的话,相对地也有人蒙受等量的损失,如此而已。青春的讴歌者,同样会因为一个闪失被扭转立场。
  可是,你们仍然为了逞一时的快感,用高高在上的态度给别人贴标签。
  麻烦你们住手,不要再可怜我、同情我。那种安逸的环境只会让人松懈。
  我一把抓起书包。
  「少在那边自以为是地为我同情可怜。真不舒服。随便贴标签只是徒增我的困扰。」
  抛下这句话后,我转身步下楼梯。
  我用快于平常的步伐离开咖啡店,一路走回车站附近。尽管后面没有人在追赶,我的脚怎么也无法停下。
  我就这么来到脚踏车停放处。
  夜空浮现点点星光。
  好几辆脚踏车禁不住强风吹袭,像倒下的骨牌横躺在地面。不幸被压在最底下的,正是我的脚踏车。我只好弯下腰,把上面的车一辆一辆拉起。
  「……开什么玩笑。」
  连我自己也想问,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我不容许别人称自己的做法是自我牺牲。
  我仅用极少数的牌达到效率极大化,发挥最大的价值,何来牺牲之有?这是最不堪的屈辱,对拚命努力生存的人之严重冒渎。
  谁想为了你们牺牲自己?少在那边自以为是。
  即使不化作形体,不用言语表达——
  我依然抱持坚定的信念。
  这恐怕是我跟某人唯一共通,而且早已失去的信念。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8 编辑

⑥ 于是,由比滨结衣如此宣言

  对我来说,无所事事地度过周末固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两天的糜烂程度还是连自己都快看不下去。
  我蒙头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中午才慢吞吞地起床吃饭,接着倒到沙发上打发时间,等待周公的轻柔召唤。下次睁开眼睛时,白天已经变成黄昏。吃完晚餐后,继续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等待睡意再次袭来,带走我的意识。
  将以上流程重复两次,我的这个周末便告终。
  口中一直有种苦涩的摩擦感,仿佛黏在口腔上冲不掉的药粉。
  到了星期一,这种感觉不但没有退去,我的心情还更加郁闷。
  骑车上学的途中,天空乌云密布,迎面吹来的风寒冷刺骨,踏板也重得要命。
  到达学校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校舍。从缝隙灌进来的风不断消磨我的耐性。
  好在进入有人的教室后,多少暖和了一些。
  尽管如此,这个空间的气氛仍然比往常阴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不只是天气的因素。班上依旧是那些面孔,位置也没有改变,但就是少了几分吵嚷。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班级的核心人物今天特别消沉。
  从教室后方传来的谈话声不若往常。
  特别聒噪的户部也识相地压低音量。
  「隼人,今天的社团打算怎么样?」
  「嗯……稍微提早开始吧。」
  叶山的说话声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开口的次数明显降低。这股气氛自然而然地使周遭受到影响。
  「对喔,上周五你们的社团暂停练习。」
  大冈随口提起,大和点头附和。他们同样是共用大操场的运动型社团,所以对彼此的动向都很清楚。
  偏偏大冈哪壶不开提哪壶,三浦听见其中一个字眼,喃喃地开口:
  「星期五……」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如在睡梦中呓语。海老名察觉情况不妙,连忙双手往书桌一拍,激动地站起来。
  「糟、糟糕了,优美子!『星期五』跟『今天』念起来太像(注27 「星期五」之日文发音为kin-you-bi(金曜日),「今天」之日文发音为kyou(今日)。),害我分不出谁是攻谁是受了!」
  「星期五……」
  结果,这次换由比滨喃喃低语。
  「好——结衣你赞成星期五是攻没错吧!户部你呢?」
  海老名突然对户部抛出问题,害他一下不知如何反应。
  「咦?等等,星期五哪里……啊!」
  好在他灵机一动,想到接话的方法,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连椅子都被撞倒。
  「当、当然是今天啰!除了今天还有谁会那么积极?」
  「就、就是说嘛!我,我也这么认为!」
  户部跟海老名硬是拉着大冈跟大和兴奋地击掌。
  「耶——」
  「呀呼——」
  他们击完掌,全累得气喘吁吁。但叶山仍然只是轻轻地微笑,三浦与由比滨依然继续叹气。
  ……他们的努力真教人钦佩。
  不过,他们也不得不那么做。
  再怎么说,那正是他们希望维持的关系。

      ×  ×  ×

  第一、第二节课,我只是静静地听老师讲课。
  第三节课也安然度过,紧接着是第四节课。
  再撑一下,便能迎接午休时间。但教室内的气氛恐怕会跟早上一样。反正我一向不在教室吃午餐,所以对我没什么影响。不过,当一个在全校出了名地吵吵闹闹的班级突然安静下来,其他班级会怎么想?
  其实,说不定大家根本没注意到。以今天上午的课程来说,教师们似乎没察觉什么异状。
  第四节课是现代文。
  上课钟响后,平冢老师走进教室。她环视所有人一圈,疑惑地开口。
  「嗯……你们今天好像特别安分……无妨,开始上课吧。」
  不愧是平冢老师,对自己的班级再了解不过。
  她要大家翻开课本,开始念课文、写板书。
  我用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手翻开课本。
  我的视线在课本、黑板、笔记本之间规律地依序移动。然而,映入眼帘的文字只像一串串没有意义的符号,通通无法连接成讯息,传入我的大脑。
  课程就这么继续下去。
  今天的自己一直是这副德行。
  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不断在脑中打转。
  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盘踞我的心神。
  当时的折本看见那两个人,心里产生什么想法?
  当时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仲町的事?
  之后遇到一色,她又会对自己问些什么?而且,差不多得为她的委托想办法了。
  ……对喔,差点忘记。还得去跟巡学姐报告处理的情形。
  安慰三浦的工作应该可以交给海老名,户部最好也帮一些忙。说不定这会成为拉近他们两人距离的好机会。
  如果之前记得买些Chococro(注28 巧克力可颂面包。日本连锁咖啡店ST-MARC CAFE之热门商品。)回去给小町就好了。她到现在依然不肯跟我说话。
  还有,阳乃那个人究竟在想什么?我实在无法理解那对姐妹的关系。直到现在,我丝毫不觉得自己接近了她们一点。
  叶山也少了平时的活力,但是从还能挤出笑容这点来说,已经很不简单。搞不好他其实没受什么影响。那我也只有佩服的份。要是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头热,真想狠揍自我意识过剩的自己几拳。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她们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在我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抄写板书的手停了下来。
  我意识到这一点,倏地抬头,正好跟台上的老师对上视线。
  「比企谷。」
  「啊,是。」
  我猛然回神,连忙回应。接着,老师深深叹一口气。
  「等一下来一趟办公室。」
  她说完这句话,便走下讲台离开教室。
  那上课怎么办……我纳闷地看看四周,发现大家早已把课本跟笔记本收干净,拿出各自的便当,三三两两地挪动课桌。
  原来在我发呆的那段时间,下课铃声已经响完。
  于是我也把桌面收干净,站起身体。
  午休时间要找平冢老师的话,最好早一点过去把事情办完,免得到时候没时间吃午餐。
  我快步来到走廊,看见平冢老师缓缓地走在前面,于是我追上去,跟老师一同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虽然以两人的距离而言,大可直接这么对话,但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背影告诉我「跟过来就对了」。
  来到教职员办公室后,老师总算出声。
  「我们坐里面。」
  她指的是办公室内一角的会客区。
  会客区是用隔板特别隔出的空间,内有玻璃桌跟皮革制的黑色沙发。过去我也被叫去那里训话过。
  「你坐那边。」
  我听从指示坐上沙发。
  平冢老师坐到对面沙发偏右的位置,亦即我的斜前方。
  她点燃一根香烟。
  我梢微把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推过去,老师「嗯」地点点头。
  她抽两、三口烟,弹掉烟灰。
  「你今天上课都心不在焉呢。」
  「是……不过,那些内容我还可以理解。」
  平冢老师听了,显得不太高兴。
  「你每次考试都考那么高分,我也无话可说。」
  她不甘愿地吐一口烟,沉默一会儿才进入正题。
  「……今天早上,雪之下来找过我。」
  既然特地把我叫来这里,想必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伸直背脊,竖起耳朵聆听。
  平冢老师又弹几下香烟上的灰。
  「她决定参选学生会长的人选了。」
  「是谁?」
  「就是她自己。」
  她在第一时间马上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我的内心掀起一阵骚动。
  雪之下要参选学生会长——
  我忍不住想问:「为什么?」她自己说过不喜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之前校庆期间,大家拱她出任执行委员会的主委,她也是说什么都不肯点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已经是侍奉社的社长。
  难道她被阳乃的挑衅刺激?她们姐妹间的心结不可能轻易消失,战火仍然在持续延烧。
  我思考到一半,平冢老师继续补充。
  「助选演说的人选,好像是叶山。」
  「是喔……」
  叶山吗……
  他的确是助选演说的不二人选。但前提是两个人要有足够的默契。我从来不知道叶山跟雪之下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是从他们平常的行为观察,便觉得雪之下的决定有违她的理念。
  照时间推算,雪之下大概是在周末下定决心参选,然后联络叶山,取得对方帮忙助选演说的承诺。尽管无从得知动机和意图为何,她的行动的确非常迅速。唯有这一点很像雪之下的作风。
  平冢老师捻熄香烟,把头抬起。
  「比企谷,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也不会做。那是他们的方式,我没有妨碍的资格。」
  再说,按照常理思考,由雪之下担任学生会长的话,我们便不用四处寻觅其他参选人。尽管很不甘愿,这无疑是最完善的做法,我找不到一丝破绽。
  更让人不甘愿的是,我竟然能轻易想像雪之下成为学生会长的情景。
  我下意识地咬紧牙根。
  「……只看资质的话,她也非常适合。」
  我甚至想问,为什么自己先前没想到这个方法。在不知不觉中,我便很自然地排除这个可能性。
  自己明明很清楚,那样的光景、那样的日子,随时会被种种要因轻易瓦解。
  老师听了我的低语,点一下头。
  「嗯……的确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老师跟大家知道的话,绝对会非常支持。」
  没错。不光是老师们,巡学姐想必也能放下心来。只要大家知道这个消息,情势便大致底定,连投票的步骤都可省去。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老师,您还没有跟别人说吗?」
  「嗯。」
  平冢老师带着微笑应声,点燃新的香烟深吸一口,大大吐出烟雾后,指着我问道: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打算怎么做?」
  在重新思考之前,我的身体便产生抗拒反应。
  我无法认同雪之下参选的做法。
  既然如此,现在再提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过是先射箭再画靶。然而,那样的理由早晚会出现。我明白雪之下的做法是错的。到头来,她仍旧选择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的话,岂不是跟校庆当时没什么两样?
  当时我便否定过她的做法。
  那么,这次大可做出相同的结论。
  「……老师,请问您有社办的钥匙吗?」
  老师张开手对我挥几下。
  「跟之前一样,雪之下中午都会拿去用。」

  也就是说,雪之下很可能还在社办吃午餐。
  一旦正式登记参选学生会长,之后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不论要不要阻止她,最好早一点把话讲清楚。
  我站起身,平冢老师望向窗外,吐出一口烟。
  「虽然目前的侍奉社改为自由参加,她还是每天固定来报到。」
  「这样吗……我先离开了。」
  我向老师行礼,老师没看过来,只是举起一只手示意。香烟的烟雾依然故我,继续缓缓往上攀升。
  我快步离开办公室,直接前往侍奉社社办。
  特别大楼的楼梯跟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影,使这里显得特别凄凉。但由于我走得很快,所以对温度不感到在意。
  抵达社办后,我立刻开门。
  雪之下跟由比滨坐在里面,一起吃着各自的午餐。
  由比滨见我突然出现,愣愣地町着我看,雪之下则是用连日不变的冰冷视线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
  「雪之下,你真的打算自己参选学生会长?」
  「……对。」
  雪之下简短地回答,接着垂下视线。
  「咦?」
  由比滨听了,讶异地睁大双眼。
  「你没听说?」
  「嗯,嗯……」
  她缩起肩膀,低头说道。雪之下满脸歉疚地看向她。
  「……我正想跟你讨论这件事。」
  可是,雪之下说这句话时,又把视线移开。
  「既然你早已决定,还叫什么讨论?」
  这是雪之下独自决定,独自采取的行动。或许她真的正打算说出口,也或许她更早以前便打算说出口——至于是否真的能说出口,则是另一个问题。
  「……因为你姐姐说的那些话?」
  之前发生的事闪过脑海,我如此问道。雪之下看着别处回答:
  「这是我的个人意志,跟姐姐没关系。我不会把那种人说的话当真。」
  实际上究竟如何,我无从得知。我了解雪之下姐妹的程度,不足以让我触及她们的关系。然而,我实在不认为这件事会让雪之下的回答有所改变。
  所以,我必须转向其他主题。
  「你原本不是要拥立叶山?」
  「他已经是足球社的社长。而且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选了吧?」
  雪之下盯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回答。一旁的由比滨战战兢兢地开口:
  「可是,小雪乃你也是社长……」
  雪之下见她小心翼翼地挑选辞汇,不敢把话说得太直接,抬起头对她微笑。
  「不用担心我。侍奉社没有足球社那么忙碌,再加上我大致了解学生会的工作流程,所以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才是。」
  尽管她这么安慰由比滨,实际上又是如何?
  能够兼顾学生会和社团活动的人,绝对不是没有。若论雪之下的能力,她应该也做得到。然而,我们也从之前校庆跟运动会的经验得知,仍有太多不实际做一次便无法了解的情况。
  我能体会雪之下无法拥立叶山参选的理由。叶山带领的足球社堪称运动型社团的代表,绝对不可能在平日的练习中缺席。这意味着他将无法参加学生会的活动。这也是我从一开始便不考虑叶山的原因。
  话虽如此,这也不构成必须由雪之下参选的理由。
  「没有其他可能的人选了吗?」
  「最先否定这个想法的不正是你?」
  雪之下想也不想,直接用冷淡的语调回答。
  在极为有限的时间内觅得有资质的人,说服对方参选学生会长,并且帮助他赢得胜利是非常艰难的任务——我承认当初说这句话的人,就是我自己。
  想不到脑筋只在指责别人时动得特别快的毛病,竟然在这种地方反过来帮倒忙。我只好搔搔自己的头。
  「所以由你出来选吗?」
  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话,所以语气不小心冲了一点。由比滨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雪之下则维持冷静——不,是用比平常更冰冷的声音开始滔滔不绝。
  「从客观的角度思考,由我参选是最妥善的做法。即便对手是一色同学,我也有相当的把握赢得选举。由我自己处理的话,便不需配合其他人的步调。再加上学生会的其他干部也很有心,我相信这次不会像先前的活动,一定能顺利又有效率地运作……而且,我并不介意担任学生会长。」
  雪之下说到这里,稍微吐一口气。
  她低垂着脸,如同不想再跟我对话。她的脸上掺杂悲伤与悲壮的决心。
  有效率,是吗……
  我无法对这个字眼置若罔闻。讲求效率的人不是只有她。像我便知道某个家伙,同样以「效率」做为行动的理由。
  正因为如此,单纯论效率的话,还有其他方法。
  「或许真如你所说。但其实也有不用投票解决的方法。」
  雪之下闻言,将头抬起。
  「你是说你的方法?」
  她再度对我露出熟悉的锐利眼神。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无意让步。我同样直视她的双眼。
  「对。」
  我不对自己的方法抱持绝对的把握。可是,我敢说这是在自己拿到的牌中最有=胜算,效率也最高的打法。
  我早已把牌摊给她看。
  雪之下叹一口气,短暂别开视线。
  随后,她用近乎敌意的眼神瞪过来,对我施加压力。
  「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单凭态度跟言行举止便让全校的学生有所行动?我不认为那样有办法解决问题。」
  她点到我的痛处。
  雪之下所言非常正确。我也很清楚自己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如果是委员会之类的小型组织,倒还可以掀起一些波澜。
  然而,我既没有知名度也没有人望,存在感比一般学生还不如,而且永无翻身之日。这样的一个人对不特定多数发表言论,能产生多少影响力?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纵使大家都讨厌我,也不见得对我有什么印象。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在别人的记忆中,占有一段完整的片段。另外,学生们也可能把我跟一色完全划分开来。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重新审视前提条件,得到超越预期的成果即可。
  「没差,大不了站在这个前提上思考方法。」
  觉得卑贱、狡诈不足以成事的话,还可以加上恶意跟害人之心。聚集厌恶和憎恨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
  讨厌一个人不需什么理由。只要让人觉得生气、觉得不舒服、觉得不耐烦便相当充分。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扭曲,浮现狡诈的笑容。我面带这样的笑容看向雪之下。
  她紧抿嘴唇,别开视线。
  「……以为所有人都在意你、讨厌你的话,只是你的自我意识过剩。」
  再多的逻辑论述,都比不上这句话直捣我的要害。
  被困在迷宫内,名为「自我意识」的怪物,似乎又躲藏到更深处。
  我完全无法反驳。
  对话至此中断,社办为沉默笼罩,唯有外面的北风吹得窗户喀哒作响。也因为风吹的关系,室内温度降得更低。
  「……我们的做法截然不同。」
  雪之下垂着头,紧握的拳头和纤细的肩膀因寒冷而微微抖动。她轻声吐露的这句话,是我们的唯一共识。
  「的确……」
  我们的做法的确完全不同。雪之下走的是王道,我走的是邪道。两者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纯粹是心怀之志没有交集。这个隔阂正是我们此刻的距离。
  被夹在其间的由此滨不发一语,静静地听我们交谈。我看得出她一直在动脑思考,最后浮现放空心神的表情,喃喃说道:
  「原来……小雪乃,要参选啊……」
  除了由比滨,再也没有任何人出声。
  我感觉时间的流逝逐渐缓慢沉重,雪之下看过来一眼。
  「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想确认一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确认什么。这次不同于上次否定雪之下做法的情况,所以我无法随随便便否定。尽管雪之下亲自参选的做法称不上最理想,我也不得不承认是次理想的选择。
  「……是吗。」
  雪之下夹杂着叹息回答后,开始收拾还有一大半没吃的便当盒。
  我也转身离开社办。
  背后的社办再也没有任何声响,我反手关上大门。
  现在的步伐远远比不上来社办时的速度。走着走着,我看见走廊的另一端出现叶山的身影。他同样注意到我,轻轻举起一只手。
  「你也来了吗?」
  亏他还有办法开口跟我说话。几天前才见他发泄过感情,现在却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究竟如何转换心情。还是说,这个人拥有跟阳乃相似的特质?
  「……」
  我没有心情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叶山耸耸肩,回答:
  「她们找我来讨论事情。」
  「喔。」
  我应了一声,随即通过他的身旁。
  两人交错而过时,叶山对我说:
  「我要跟雪之下同学搭档……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我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自己的路。过没多久,背后传来叹息的声音。
  真要说的话,我或许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什么都做不到」。
  我找不出反驳雪之下的方法。她说的话比我还正确。
  更何况,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对。
  因为我没有反对的理由。
  雪之下一旦登记参选,将立刻成为条件最好的候选人。届时,她大可直接宣布当选。而且除了她本身的能力,还有叶山在旁助阵。
  我放空脑袋,任凭双腿抬着自己移动。回到教室后,才想起自己忘记吃午餐。

      ×  ×  ×

  由于没吃午餐,下午的上课内容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连左耳都没进去。
  课堂上,我呆呆地望着前方。一旦不小心转过头,会立刻看到由比滨跟叶山,弄得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
  我放弃听课,也放弃东想西想,只是托着脸颊,不断重复打盹和装睡的过程。
  第五、第六堂课就这么结束,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前的班会课。
  今天谁也阻止不了我飞奔回家。
  导师宣布完所有事情,大家各自解散。
  放学后的喧嚣声仿佛由另一个世界传来。我专心三思地收拾好书包,从座位上起身。
  踏上走廊,准备走向大楼门口时,忽然被后面的人叫住。
  「等、等我一下——」
  我回过头,看见由比滨慌慌张张地跑来,然后喘着气慢慢说道:
  「要不要……一起回去?」
  「我要骑车回去,而且我们走的方向不同。」
  我不带任何感情,用合情合理的理由拒绝她,接着不再开口。然而,由比滨并未就此罢休。
  「嗯。不然……到那里就好。」
  由比滨随便指一个方向。
  她的表情也明白告诉我「不会轻易让步」。
  好吧,往由比滨家的方同走也顶多绕一点路,到时候还是可以回家。反正现在直接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好做。
  更何况,我多少猜得出她想说什么。这一点我也相同。
  「……我去牵脚踏车,你先在那边等。」
  我指向侧门口,然后自己先往前走。
  「啊,我也一起去。」
  结果,由比滨跟了上来。
  「不,不用。」
  我制止她,快步走向脚踏车停放处。现在校内还有很多人,跟由比滨一起走去牵脚踏车,简直是在玩大冒险。再说,由比滨那么引人注目,她平时不骑脚踏车上下学,突然出现在脚踏车停放处,只会更使人起疑。加上她在男生中很受欢迎,被大家看到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迅速解开脚踏车锁,牵车走向侧门口。
  由比滨乖乖地听从指示,站在那里等我。她一看见我,立刻高举起手。喂,不是跟你说过那样太引人注目了吗?
  「走吧。」我牵车走到由比滨的身旁,对她催促。由比滨点点头,开始往前走。
  我还记得她的家在哪里。
  没记错的话,是在从车站步行几分钟即可抵达的住宅区一角。从那个地方到学校的最快方式是公车和脚踏车,她家附近可能有公车站,所以平常都搭公车上学。
  我们走紧邻学校的公园旁边的道路前往车站。
  公园内树木的叶子皆已落尽,没有小孩子在里面游玩。
  这条路上稀疏点缀着放学的学生,我们也混杂在其中。
  我默默地牵脚踏车前行,由比滨也紧闭着嘴唇。
  两个人都在寻找适当的发话时机。
  在尴尬的沉默中,我们转进沿着住宅曲折的路。离开大楼的阴影后,西斜的阳光立刻洒下来。
  寒冷的北风在薄纱般的阳光下吹送,我不禁缩起身体。
  这时,由比滨忽然开口。
  「小雪乃,决定参选了呢。」
  「嗯。」
  此刻我们的心头都被这件事盘踞。雪之下决定参选学生会长,却连由比滨也不说一声。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们又应该怎么做?
  由比滨想必是要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话,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我决定了。我也想试试看。」
  「啥?」
  我一时无法会意,转头对她问道。
  由比滨紧抿嘴唇,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脚边。于是,我根据她先前说的话仔细推敲文意。
  她说的「也想试试看」,是指也想跟雪之下一样投入学生会的选举。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为什么……」
  我不认为由比滨会对学生会长一职有兴趣。说得明白些,她不适合坐在那种位子上。
  由比滨踢开脚边的石头。那颗石头在地面弹跳一下,滚进路旁的排水沟。
  「我这个人啊,什么都没有。没有能力,也没有做得到的事——所以反过来说,参选学生会长好像变成一种可能。」
  由比滨说完后抬起头,为自己这段正经八百的话露出害羞的笑容。
  她见我隔了半晌说不出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这时,我才好不容易说出字句。
  「什么反过来说……不要擅自做决定。」
  「我没有。」
  由比滨停下脚步,看向地面,使我无法看清表情。可是,她的语气很强烈,如同对我责备。我第一次听到由比滨发出这种声音。
  「擅自做决定的,明明是你们。」
  她的声音不算大,我却感受得到静静燃烧的愠火。
  我确实没资格禁止别人擅自决定。毕业旅行时的委托,正是由我擅自决定的方式解决。这次雪之下决定参选也是如此。我们所做的判断,毫无疑问都是以自我为中心。
  尽管如此,这不够成为由比滨也参选的理由。
  「你有没有想清楚?」
  由比滨依然看着地面,点点头,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想过了。想得很清楚,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
  她没戴手套的手用力握紧背包的背带。
  「这一次,我们都会努力。因为我发现,之前每次都是倚赖你解决问题。」
  「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吗……」
  她泛起透明的笑容,稍微把头偏向一边。
  「没错,所以你不需要努力。」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平心而论,至少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好事,更别提值得称赞夸奖的事。正因为如此,我才老是卖弄对自己有利的道理。
  所以,由比滨根本不必为此在意。
  「不只这样喔。」
  由比滨望向远处的学校方向。
  「小雪乃选上后,一定会为了这个学校,专心在学生会的工作,成为比过去每一届厉害的学生会长……然后,我们的社团大概会因此消失吧。」
  「侍奉社怎么会随随便便消失?」
  我无意欺骗她。我真的认为侍奉社会继续存在。
  然而,由比滨轻轻地摇头,算不上长的头发随之飘动,反射夕阳的光芒。
  「当然会消失。你不是也知道,小雪乃在校庆跟运动会的时候,都很专心在那边的工作上。」
  「……」
  这点我也非常清楚。每当任何大型活动的相关委托找上门来,我们总得把全部的心力投注其上。
  雪之下能负荷的工作量固然高于常人许多,但终究有其限度。担任学生会长的人说穿了,一年到头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如果雪之下真的坐上那个位置,恐怕很难分神兼顾原本的侍奉社。
  想着想着,由比滨忽然超前我一步。
  「我呢——」
  她扬起裙摆转过来,把手背到后面,停下脚步。
  接着,她笔直地看着我。
  「——我很喜欢,这个社团。」
  因为喜欢,她努力用贫乏的字汇传达想守护这个社团的心情。
  「真的,非常喜欢……」
  由比滨又强调一次,眼角微微泛起泪光。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哑然失声。
  这种时候,究竟该说什么才好?涌现脑海的净是不适合当前情境的感想,我迟迟开不了口。
  由比滨见我过了半天不答腔,才惊觉到什么,赶紧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然

后勉强挤出笑容。
  「没、没有啦,换我当学生会长的话,只要随便处理一下那边的事,便能继续参加侍奉社吧。反正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大家也不会有太多的期待——」
  「不,即使如此——」
  我正要开口,立刻被由比滨制止。
  她踏近一步,把手放上我的胸口,轻轻摇头,示意我什么都别说。
  她的脸几乎贴着我的鼻尖,但因为面向地面,使我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我无法跟她保持距离,就这么被钉在原处。
  这时,由比滨缓缓将头抬起。
  「……所以,我要赢过小雪乃。」
  她眼眶中的泪水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坚定意志的眼神。
  我要开口唤由比滨的名字时,她先主动抽离身体,跟我拉开一步的距离。
  接着,她稍微瞄一下四周,重新背好背包,慌慌张张地说:
  「我……我到这里就好!那么再、再见啰!」
  「喔,喔……嗯,再见。」
  我看着由比滨快步离去的背影简短回应。她似乎听到最后的这句话,回头看我一眼。
  「拜拜——」
  她轻轻挥手,再次道别。
  在斜阳的照耀下,我目送面带微笑、位在无法企及之处的由比滨远去。刚才被她触碰的地方,发出难耐的绞痛。
  我轻轻举手道别,牵着脚踏车转向来时路。
  回到大马路后,我跨上脚踏车,踩动踏板。
  一路上,我不断思考:由比滨为了守护侍奉社,守护自己的容身之处,决定参选学生会长。如果有谁有机会赢过雪之下,那个人可能正是由比滨。她位于校园阶级的顶层,存在感跟横向连结都比雪之下有优势,说不定能瓜分叶山的部分票仓,原本应该会支持叶山的三浦集团,动向也转趋不明朗。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由比滨结衣是很出色的女孩。由她担任学生会长,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雪之下雪乃与由比滨结衣——
  最后胜出的人,很可能就在这两人之中。而且不论是谁落败,一色伊吕波都能保住面子。
  我再也想不到更理想的方法。
  一色的委托可以就此获得解决。
  然而,这样一来,侍奉社绝对会走向消失一途。
  虽然刚才由比滨那么说,她还是会认真做好学生会长的工作。即便她最初想兼顾两边,总有一天会撑到极限。
  别看由比滨那个样子,她其实是个认真、懂得照顾人的人。她一定会成为其他学生会干部仰慕的会长。她将无法辜负那些人的期待,一肩扛起会长的职责。到时候,侍奉社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所以我说这个社团将走向消失一途。
  或许「侍奉社」的招牌跟社办会留下,社团的内涵将面目全非。
  在好一阵子之前,我便察觉到这一点。而且不只我,她们也一样。
  如果雪之下跟由比滨充分了解这一点,仍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便没有我置喙的余地。我没资格以个人的伤感为由,影响她们的决定。
  但是——
  但是,尽管如此——
  把这种工作交给其他人,还是让我很痛苦。
  看着她们为了守护自己珍惜的事物,最后选择放手,我的心便痛苦不已。
  我明明很清楚,没有牺牲,便没有青春——
  我明明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没有付出牺牲,所以不需要同情跟怜悯——
  为什么如此矛盾?
  向晚的天空逐渐渲染上夜色,寒风刺痛我的手指。当我回过神时,自己拚命踩着踏板的双腿,早已停了下来。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09 编辑

⑦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温柔所在

  随着十一月进入尾声,夜晚变得冷得要命。
  说是这么说,由于我一路拚命踩着脚踏车回家,抵达家门时已是汗流浃背。
  我气喘吁吁地进入屋内。
  首要任务是直接进浴室,脱掉身上的制服,好好冲个热水澡。
  在高温洗澡水的刺激下,冰冷的身体发出阵阵刺痛。
  但是不论冲洗再久,仍旧觉得提不起精神。我最后索性放弃,关掉水龙头。
  我瞅着镜中不断滴水的自己——你还是老样子,挂着一对死鱼眼。
  走出浴室,擦干身体后,我回房间穿衣服。
  步上二楼的客厅,只见家猫小雪蜷卧在沙发的垫子上打盹。
  缓解疲惫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寻求小动物的治愈。先前踩脚踏车踩得太激烈,
  腿部累积过多乳酸,整个人累到快瘫掉。
  于是我坐上沙发,抓起小雪把它翻面、拉长、弹弹耳朵、捏捏肉球,再把脸埋进它的肚子。天啊,潮快乐der~
  小雪饱受我的玩弄,满脸不爽地看过来,像是在说「你在搞什么……」哇,我家的猫超讨厌我,太有趣了。
  「哈哈哈……唉……」
  不知不觉中,我的笑声变成叹息。
  「抱歉啦。」
  我摸一把小雪以示歉意,它还是把脸甩开,跳下沙发,走到客厅门口,跳起来灵巧地抓住门把打开门,离开客厅。喂,记得把门关好!你是想冷死我吗?
  小雪把我一个人丢在客厅。
  对平时的我而言,这是一段能悠闲度过的宝贵时间。
  然而,在此刻的无声空间中,我的脑袋不断想着相同的事。
  学生会长选举的问题,早已在脑内重复不知多少次。
  如果雪之下或由比滨其中一人当选学生会长,可能发生什么问题?侍奉社将从此消失。其实我个人并不介意,毕竟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侍奉社一定会消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使现在我们相安无事,什么都没发生,大家毕业之后,侍奉社一样得画下句点。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既然侍奉社一开始便注定要消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等等。为什么我这么执着于找出问题?
  执着于找出问题这个问题本身便是一个问题……我又不是在写《太空战士13》的剧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把单纯的事弄得这么复杂?
  不论我认真思考或者不认真思考,都得不到答案。
  我仰头看向天花板,深深叹一口气。
  既然连问题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得出答案?
  也就是说,目前缺乏构成前提条件的「理由」。
  我没有驱使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没有把问题视为问题的理由。
  没有充当起因的理由,问题自然不成问题。
  关于一色的委托,几乎已经底定由雪之下跟由比滨参选学生会长解决。她们的做法的确比较可行。
  所以,再来没有我出场的份。
  所以,我再也不需跟一色站在同一边,跟她们对立。
  话虽如此,心中的焦躁并未退去,仿佛在问我「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被自己驳倒,面临新的问题,然后再被驳倒,如此反覆循环。
  自己的这种性格真麻烦。脑筋动得很快,却只做得了半套,这种行为实在不可取。
  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是用这种方式勉强解决问题。毕竟我没有可以商讨问题的对象,即使有,我恐怕也不会真的找对方讨论。
  人只能从伸手可及,可以支撑的范围寻求依靠。
  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依靠的人也会跟着倒下。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不可能为交情不深的朋友成为他的借款连带保证人。
  依此思考,我可以求助的人相当有限。
  我没办法成为别人的支柱,自然没办法请别人提供依靠。
  要是连对方都倒下,我便糟蹋了对方愿意协助的善意,以及愿意依靠的信任。
  独行侠的人生守则是「绝对不造成麻烦」,坚持不成为别人的负担。我可以自豪地说,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克服十之八九的障碍。
  因此,我从来不依靠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的依靠。
  唯一的例外是家人。
  唯有家人容许我百般依赖,我也不吝于接受他们的依赖。
  面对家人的时候,我可以把善意、信任、可能或不可能等问题抛到一边,大方地对他们伸出手,毫无顾忌地靠到他们身上。
  虽然老爸真的有点杂碎,老妈喜欢大呼小叫外加碎碎念,我这个人游手好闲,只知道当个米虫,还有老妹可爱归可爱,却喜欢打鬼主意,但是又思虑不周——
  在「家人」这层关系内,不需任何理由。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即为最大的理由。
  当然了,这也可能成为无法原谅或憎恨的埋由。
  现在能够让我依靠的人——
  想必就是家里的某个人。
  老爸或老妈吗?不,我不认为跟他们谈这件事有什么帮助。这两老真没用,除了养我、爱我,偶尔骂我之外便没有其他用处。与其担心我这个儿子,不如先担心自己的身体,还有老了以后要怎么办行不行?一定要给我长命百岁啊!
  说到父母亲,他们今天八成也要很晚才回来。社畜真命苦……这时,客厅门「叽」的一声开启。
  又是家里的那只猫吗?我转过头,发现不是小雪,是身着尺寸略大运动衫的小町。
  小町大概是念书念到一个段落,下楼找喝的东西。她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地打开冰箱,看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想喝的饮料,又把冰箱关上。
  她下楼似乎只是为了找饮料,于是转身准备离开。这时,我对她的背影喊道:
  「小町。」
  「……嗯?」
  小町把头转过来,侧眼看着我。她还在生气……或许我不应该挑现在跟她说话。但自己都已经开口,又告诉小町「没事」的话,她一定会更生气……
  「嗯……要不要喝咖啡?」
  我张口思索一番,好不容易想到解套的方式。小町听了,微微点头。
  「……好。」
  「……知道了。」
  我爬起身,走进厨房取来热水壶装水,开始加热。等待水烧开的期间,我准备好两人用马克杯以及即溶咖啡。
  小町站在厨房台面前,托着脸颊静静等待。
  没有人开口说话。
  水烧开后,我把水注入马克杯,香气立刻伴随白色烟雾窜升。我将握把朝向小町,把杯子递给她。
  「喏。」
  「嗯。」
  小町接过杯子,便走出厨房。看来她打算拿回房间喝。
  那般行为很明显是在说「在我气消之前别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对她出声。
  「我说,小町……」
  「……」
  小町在门口停下,维持看着前方的视线,默默等我说下去。
  拖到现在才说出这件事,不知道小町听了会做何反应——我怀着不安开口。
  「……有件事,想跟你谈。」
  「嗯,说吧。」
  想不到小町当场应允,把身体靠上墙壁。
  时隔一个星期再度看到彼此的面容,我们不约而同露出久违的笑容。
  接着,小町收起笑容,轻咳一声。
  「可是在那之前,是不是该先说什么?」
  有道理。我跟小町直到前一刻都还在冷战,现在突然提出这种要求,脸皮未免也太厚。我搔搔头,思索自己该说的话。
  「……前几天,是我的表达方式不好。」
  小町听了,不悦地鼓起脸颊。
  「不是只有表达方式不好吧?哥哥的态度也有问题。还有个性,跟眼睛。」
  「你说的对……」
  我完全无法反驳。小町接着又说:
  「反正一定又是哥哥闯了什么祸。」
  「完全正确。」
  我毫无招架之力,但小町不就此罢休。
  「而且还没向小町道歉。」
  「嗯……的确。」
  仔细想想,刚才的那句话还真的算不上道歉。
  我正要开口再次好好道歉时,小町轻叹一口气,嘴角浮现「真受不了你」的微笑。
  「不过,哥哥就是这个样子,对小町来说已经够了。作妹妹的决定原谅哥哥。」
  「谢谢你啊……」
  一开始惹你生气是我不好,但你的姿态是否太高了点?是否?我的不满明显表现在脸上,倒不如说我就是要让小町知道自己的不满。
  小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稍微撇开视线,用力清清喉咙。
  「还有……小町也要说对不起。」
  她夸张地把腰弯成九十度,对我低头道歉。我忍不住苦笑起来。
  「哎~别放在心上。作哥哥的当然会原谅妹妹。」
  「哇~~姿态也太高了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慢慢喝起各自的咖啡。虽然这杯咖啡没加牛奶、没加砂糖、也没加炼乳,滋味仍然很美妙。
  小町把杯子放到桌上,开口:
  「那么,哥哥有什么事要谈?」
  「说来话长喔。」
  「……没关系。」
  她一口答应,走向沙发,坐到我的身旁。

      ×  ×  ×

  我从毕业旅行的始末,到最近的学生会选举,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小町去厨房泡好第二杯咖啡,端到沙发前的桌上。
  「喔……的确很像哥哥会做的事。」
  这是她听完后,发出的第一个感想。
  「不过,小町是因为跟哥哥相处这么长的时间,才有办法理解。」
  我也拿起自己的杯子。小町在咖啡里加入较多牛奶跟砂糖,味道调得刚刚好。
  她轻轻坐回我旁边,喝一口咖啡,把头抬起。
  「小町可以笑过哥哥是笨蛋就算了,可以认为这个人真的没有救,所以……又觉得有点难过。」
  小町把脚放到沙发上,双手环抱大腿。
  「可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她们完全不懂为什么,只觉得很痛苦。」
  我不求其他人的理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被说自我满足吧。事实上,我那么做不是为了任何人,自然不可能得到谅解或同感。
  小町是唯一的例外。可是,她也露出些许悲伤的笑容。
  「哥哥对小町很好,但这是因为小町是妹妹对吧。如果小町不是哥哥的妹妹,哥哥恐怕根本不会接近小町。」
  「这个嘛……」
  我试着思考一下。
  如果小町不是妹妹……天啊,这是哪来的超高性能无敌美少女!我只看得到自己当场冲去求婚然后被拒绝之后难过得自行了断的未来,所以千万不能接近她……
  够了,这只是我想太多。光是小町不是自己的妹妹,我便无法想像。不过,我还是不认为那样的我们有机会认识。这并非小町怎样或妹妹怎样的问题,而是我根本没有足够的社交能力。
  小町就是小町,现在假设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那个假设怎么样,我很高兴有你这个妹妹。这句话是帮我自己加分用。」
  「哥,哥哥……」
  小町捂住脸颊掩饰快夺眶而出的泪水,还特别哽咽几声做为大放送。可惜大放送的时间太短暂,下一刻,她已经恢复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无情地说道:
  「嗯——如果哥哥不是小町的哥哥,小町才不会放在眼里,也不可能接近吧。」
  ……等一下,难道你的气还没消?不要对自己的家人使用言语暴力可以吗?
  「等等,先别那么说。虽然我这个样子,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优点吧?」
  「才没有~哥哥这种人最讨厌了,而且难搞得要命。」
  有必要说到这个地步吗?看你说得那么认真,哥哥的心都碎了……
  这个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心中的酸楚让我忍不住想咂舌。这时,小町又倏地转为笑容,把身体凑过来。
  「不过,都相处了十五年,小町早已对哥哥产生感情,知道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啊,这句话是帮自己加分用。」
  是吗……我怎么觉得前半段的话好像在大大扣分?
  但说也奇怪,我意外地认同这句话。
  「……也是啦。如果能一起相处十五年。」
  从过去累积到现在的时间,确实有其分量。我是指为了让自己对不可爱的妹妹产生觉得可爱的念头。
  肩膀忽然变得沉重。我转过头,看见小町整个身体挨过来,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从现在开始的十五年……不,也可能花上更长的时间。」
  她说的是一种可能。我跟小町花了十五年,将彼此的关系建立至此。如果我用这个方式同样花一段漫长的时间跟某人建立关系,说不定也能发展得如此顺利。
  只不过,对现在的我而言,这种可能缺乏现实感。
  「少说那种没营养的话。」
  「小町听了这么多年没营养的话,可不是白听喔。」
  我要小町别再幻想,结果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敬,还伸出手指戳一下我的脸颊。
  「现在才开始也还是有机会!知不知道!」
  「喔,是……」
  小町听到我乖乖回答,才满意地颔首,移开戳着我脸颊的手指。接着,她用有点落寞的表情开口:
  「……不只是哥哥,这也关系到小町的将来。小町很喜欢雪乃姐姐跟结衣姐姐,所以不希望那个社团消失。要是社团消失了,总觉得大家的感情会越来越淡。」
  每天见得到面,不一定代表感情好;但是要好的同伴不再时常见面的话,感情一定会逐渐淡化。人类的情感无法用比例或反比例简单解释清楚。
  小町继续靠着我的肩膀,用撒娇的声音要求:
  「所以,为了小町跟小町的朋友,能不能做些什么?」
  「……既然是妹妹的请求,也没办法啰。」
  只要是为了妹妹,即使上山下海也在所不辞。我这个哥哥真是太出色了。
  这是小町为我找到的答案。
  若不是她今天说的这句话,我八成无法产生动力。
  其实,我一直寻找着理由。
  说服自己守护那个场所,那段时间的理由。

  我嘟哝着承诺小町。她发出「嘿嘿~」的笑声,用平板的语调说:
  「对啊~都是为了小町~真没办法~谁教小町这么任性~」
  「真的啦。」
  我胡乱地摸几把小町的头,小町跟着尖叫,配合我的手把头晃来晃去。
  「谢啦。」
  「不用客气~」
  小町一脸得意地接受我的道谢。我这时放开她的头,看一眼时钟。
  「已经这么晚,差不多该睡觉啦。」
  「嗯。那么,晚安。」
  「晚安。」
  小町站起身,回去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她离去,之后又靠回沙发上。
  现在已经有明确的问题跟理由。
  但我仍不了解雪之下的真意,所以现在无法说什么。
  此外,虽然理解由比滨的做法,我还是不能接受。因为那跟我的做法太相似。
  我过去的做法绝对不是牺牲,也绝对没有错。
  用最少的牌追求最高的效率,发挥最大的价值,并且确实得到结果——
  从我的主观角度来看,这可以说是完美的做法。
  然而,一旦出现客观角度,这种完美的做法将瞬间崩毁。
  在怜悯或同情自己的人们眼中,我的做法宛如陈腐的自我陶醉。怜悯和同情等于贬低对方,自我怜悯等于瞧不起自己。两者皆为丑陋的行为,必须受到唾弃。
  不过,在怜悯和同情之外,可能存在其他的客观性。
  直到亲眼目睹,我才初次意识到这一点。
  她纯粹不希望我再受伤——
  这种感情不同于怜悯或同情。
  因此,我绝对不会说她的做法是牺牲,也容不得任何人这么说。
  为了不让雪之下雪乃和由比滨结衣成为学生会长——
  比企谷八幡能够怎么做?

      ×  ×  ×

  与小町和好的隔天。
  我一早便开始思考自己做得到的事。
  想了老半天,总觉得好像没有一件能做的事。我真的吓到了。咦,奇怪~~昨天晚上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啊……
  仔细想想,以现在的处境而言,我本来就没有多少选择。
  假设我为了跟她们抗衡,决定也参选学生会长。然后呢?我根本凑不到连署人数的门槛,连登记的资格都没有。
  再假设我去干扰她们的竞选活动,一个人难道产生得了什么影响?何况散发黑函跟发表仇恨言论都不是正确的方式。我的目的并非抹黑或贬损她们。
  我只想得到两种做法,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干扰对手……自己能做的事实在少得吓死人。
  学生会选举比的是人数,占多数的一方可获得绝对的胜利。这种活动未免跟我的调性太不合。
  不过,这也是我自找的。我没有可以请求帮忙的对象,过去又疏于建立让对方容许自己找麻烦的关系。
  过去的自己使现在的自己受苦,让未来的自己受苦的,恐怕正是现在的自己。
  来到学校后,我不断动脑思考。但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到可行的方法。亏我好不容易有了行动的目的……
  午休过后,仍然没有好消息。今天是星期二,投票日是下个星期四,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虽然说还有一个星期以上,但是可用战力只有我自己。而且不要忘记,我还没想到任何足以跟雪之下她们抗衡的方式。
  既要避免一色真的当选,又不能让雪之下跟由比滨当选学生会长,即使拥有通天本领,我也不觉得能达成这个任务。
  唯一可能的办法是另外找一个人参选。不过,光是我自己便先打回票。
  还是说,让选举再次延期,或干脆废掉学生会选举这个机制?
  但我根本想不到该怎么做,完全束手无策。
  然而,我也不能因此而什么也不做。
  我决定前往图书馆,寻找一个人可以做的事。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很清闲。
  这里禁止饮食,又跟教室有一段距离,所以大家不太会在中午过来。只有到了段考前夕,这里才会涌现人潮。
  我扫视一个个的书架,寻找可能记载公民、总武高中的历史,以及学生会选举概要等资料的书籍。
  想在选举中赢过雪之下和由比滨的话,我方势必也得端出能相抗衡的政见和演说。如果能在找资料的过程灵光一闪,想到什么好点子,是我的运气够好;要是被我发现什么漏洞,更是可遇不可求。
  然而,我在不同的书架间来来回回,抽出任何发现可能有用的书籍,最后通通希望落空。
  我伸长手臂构住最上层的书架时,一本书滑了下来。
  「哇!」
  我反射性地把头闪开,但沉甸甸的书还是直击胸部。我不禁发出一声闷哼,使口水不慎流入气管,呛得我连连咳嗽。
  事情尚未结束。那本厚实的书掉下来后,隔壁的书失去支撑,跟着「啪」地倾倒,撞到再隔壁的书。一整排轻薄的书像骨牌般接连倒下,掉到地面。
  原本安静的图书馆内,顿时充满我的咳嗽声,与一堆书掉落的声音,为数不多的学生纷纷投来白眼。好好好,我了解你们的心情。毕竟我自己在图书馆内遇到这种制造噪音的白痴时,也会投以相同眼神。
  我只能勉强抑制咳嗽,尽快把书排回去。
  脚边凌乱地躺着好几本书,架上的书也倒了下来。
  哎~~哎~~受不了,这是要我怎么办啊~~
  我用鼻子大大地吐一口气,蹲下去捡起书本。这时,背后响起某人刺耳的笑声。
  「哇哈哈!你看看你,真是凄惨啊!」
  我根本不用回头,便知道站在后面的人是材木座义辉。
  「说什么傻话?我平常就是这么凄惨。找我有什么事?」
  「蠢问题。我午休时间大多会在这里。今天在这里遇见你,便打算来找你玩玩!」
  可恶,真是快被这个人烦死气死。才跟他讲两句话,便觉得身体快虚脱。我不只蜷曲着身体,连肩膀都无力地垂下。
  材木座注意到我的反应,忽然蹲下来看着我。
  「……嗯?八幡,你怎么了……该不会有什么烦恼?」
  「……没有,只是一点小事。」
  这种事没什么好跟外人说。但材木座不死心,扶正眼镜说道:
  「说说看吧。」
  「不用了。这不是什么好说出去的事。」
  「拜托~你想想自己听我说过多少废话,现在换我听你说些废话,过分吗?呵。对弱者伸出援手的我,真是超级帅气。」
  他又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还说什么弱者……你该不会是毕生愿望为照顾生病的虚弱女孩那种类型吧?我多少有点理解。
  好吧,先不管材木座打什么主意,我着实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想到这里,我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帅气的只有前半部。说吧,那句话是抄谁的?」
  材木座得意地笑起来。
  「我自己。」
  「白痴。别再说那种话了,乱帅气一把的。」
  我对他感到既佩服又无奈。
  话说回来,材木座吗……虽然直到前一分钟,我完全忘记他的存在,这个人说不定值得倚赖。
  的确有希望……
  没错。再怎么带给材木座麻烦都不会心痛,我也无需担心他会不会受到伤害,因为他本身即为最大的致命伤。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活生生案例。就某方面而言,材木座是最接近我的人类。
  这个人一点也不可靠,但我可以信任他不论气氛是好是坏,通通都能搞砸的存在感。而且不要忘记,他是我永远的体育课搭档。虽然我们两人凑在一起,也是无可救药的组合。
  「……材木座,我有事要拜托你。」
  「咳嗯,好啊。你要我做什么?」
  材木座想也不想便答应,让我吃了一惊。老实说,我还没想到要他做什么。
  「嗯……首先,帮我把这里收干净。」
  「喔,喔……早知道就不要答应你了……」
  材木座八成期待什么超帅气的发展,却听到这种要求。他马上恢复原样,一边嘀咕一边乖乖地开始整理书架。
  抱歉啦,实在不忍心告诉你,事情绝不可能往你喜欢的方向发展。结果恐怕只会惨不忍睹。其实不用想便很明显,我注定要跟材木座一起行动。

      ×  ×  ×

  我先跟材木座简略地说明学生会选举一事,关于具体行动,则留待放学之后。
  整个下午的课堂时间,我都用来思考如何妥善运用现状,以及材木座这颗棋子。可是,不知该说遗憾还是不意外,这颗棋子似乎发挥不了多大的用处。我跟他究竟能够怎么做……
  到了放学时间,我依然没想出任何办法。但我已经跟材木座讲好要见面,总不能自己爽约。我的个性也真差劲,明明是自己拜托对方,后来又开始嫌麻烦。
  班会课结束后,同学纷纷离开教室,准备参加社团活动、回家,或出去游玩。大家前往的地方各不相同。
  其中一群人留在座位上不动,她们有的是金色头发,有的是棕色头发,有的是黑色头发。五颜六色的组合自然引人注意。
  由比滨搔着略带粉红色的棕色头发发出沉吟,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唔唔唔唔唔~~」
  她手上的自动铅笔完全没动过。
  坐在隔壁,拉着金色长卷发把玩的三浦突然发声:
  「啊!开放穿便服上学怎么样?」
  「好主意!」
  由比滨兴奋地朝三浦一指,急忙将这个点子写到纸上。但是很快地,她的手又停了下来,继续沉吟。
  对面的海老名用手梳着黑色短发,提议:
  「嗯……还有取消个人物品检查如何?学校动不动便检查我们带什么东西,真的很讨厌耶~有时候我会忘记把跟朋友借的同人志拿出来。」
  「只有你有那个问题吧?」
  三浦一吐槽,海老名立刻「嘿嘿~」地笑起来。
  「嗯~~总之,先写上去吧。」
  「不用写啦。对了,我还想要到屋顶上吃午餐。」
  「这个我也收下了!」
  她们聚在一起脑力激荡,构思参选学生会长的政见。叶山集团大概去社团活动,所以不在场。不过,他已经答应接下雪之下的助选演说,也不可能再帮助由比滨。
  三浦在前几天目睹叶山跟折本等人出游后,内心很明显出现动摇,她最近老是陷入恍神状态。但是当叶山不在时,她倒也跟平常一样生龙活虎,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的样子。
  「还有公车太挤,超烦。」
  三浦用手指缠绕头发,换盘起另一只脚……我错了,她似乎变得比平常霸道。
  「那算学生会的工作吗……算了,先写再说。」
  由比滨用笔搔搔脑袋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写下提议。接着,海老名又想到什么,拍一下手。
  「啊,希望美术教室可以添购绘图板。」
  「『绘图板』……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先写上去!」
  我在远处观望一阵子,随后也站起身。
  ……看来由比滨真的打算参选。那的确是她的作风。

      ×  ×  ×

  我来到车站附近的萨莉亚,看见材木座已先抵达。这种时候便觉得选他真是选对了,不需特地在店内东张西望,即可立刻找到他。我走到材木座的桌前,拉开椅子入座。
  「抱歉,让你久等了。」
  材木座挥挥手,告诉我别放在心上。我这才发现他的嘴巴在动,餐桌上又有空盘子,看来他已经先自己点餐来吃。从盘子的大小跟残留的粉末推测,材木座点的应该是佛卡夏。咦,旁边还有一颗开封的糖浆球。淋上糖浆的佛卡夏吗……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我想起自己今天没吃午餐,于是取来菜单,决定也点些什么。这时我又想到,即使跟材木座商量,也不太可能立刻产生什么好想法,我们很可能在这里耗上很久。既然如此,干脆连晚餐也一并解决。
  我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小町。听筒内传来的不是传统响铃,而是没听过的歌曲。为什么每次打电话给她,都会听到这首歌……在我纳闷之时,小町接起电话。
  『喂喂~』
  「今天我不回家吃饭。」
  『为什么?』
  「有点事情找材木座……跟他讨论一下。」
  『喔……你们在哪里吃?』
  「学校附近的萨莉亚。」
  『知道了!』
  「嗯。」
  我们的通话不到三十秒便结束。用最少的话便能交换这么多讯息,真是方便。
  在一旁看着的材木座饮尽杯中可乐,干劲十足地说道:
  「好,八幡,我们开始吧!虽然不知道要开始什么。」
  不知道要做什么还那么有干劲……我完全感觉不到可靠,只觉得满满的不安。
  「先让我吃点东西吧。我肚子饿了。」
  「唔嗯。有句话说饿着肚子不能怎么样的。你尽管吃吧。」
  「谢谢啦。」
  我随即按下服务铃。身为一个专业的萨莉亚爱好者,点餐这种小事根本不需犹豫。菜单上的固定班底早已深深记在脑海,只要看看有没有新菜色或季节限定的商品,然后利用店员来之前的时间排列组合,做出决定即可。
  店员来的时候,我早已想好今天要点什么。
  「米兰风焗饭跟烧烤拼盘,外加饮料吧。」
  店员熟练地按着掌上点餐机,材木座不太好意思地举起手。
  「啊,还要辣味鸡翅……跟牛肉姜黄饭。」
  你还有点饿是吗……好吧,我没有意见。反正这里的辣味鸡翅很好吃。

      ×  ×  ×

  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的用餐时间,我们吃饱喝足,接下来总算要进入正题。我喝一口咖啡,对材木座说:
  「先前已经说明过选举的事了吧。」
  「嗯。你的目的是不让那两个人当选,没有错吧?」
  材木座装模作样地点头,接着陷入沉思。
  「嗯……可是啊……」
  「怎么样?」
  「为什么不能让她们当选?」
  他不解地问道。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任谁听完我的说明都会想问。事实上,反对雪之下或由比滨当学生会长的人应该不多——倒不如说大部分的人觉得谁当会长都无所谓。
  我是基于个人的理由,不希望她们成为学生会长。但我不想老实说出这个理由,也不认为自己能解释清楚。
  于是,我反问材木座:
  「如果她们当选,你觉得学校会变得如何?」
  「唔嗯,恐怕会变成对我不友善的世界……」
  他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就是这样。」
  坦白说,我不认为雪之下或由比滨当选学生会长,将带给学校什么重大变化。高中学生会的权力不足以从根本改变学校。我不过是用诡辩唬弄材木座。尽管他不太可能真的接受这个说法,现在我也只能这么做。
  「那么,关于具体行动——」
  正要进入主题时,我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搞什么,又是亚马逊寄信过来吗?不对,是小町来电。我稍微举手,用眼神对材木座说抱歉,接起电话。
  「喂?」
  「喔,找到了找到了。」
  这一次,小町的声音不是来自听筒,而是我的后方。
  我转过头,发现穿着制服的小町。
  「……你怎么来了?」
  「小町听说哥哥有事情要谈……就决定来凑热闹了!」
  来凑什么热闹?我又没有约你——我正要开口抱怨时,小町的背后冒出意想不到的人物。
  「啊,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对方穿着熟悉的运动衫,背着网球拍袋,局促不安地杵在原处。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泛起娇羞的笑容。这一幕简直比墙上的天使图画更像天使。
  「户、户户户……」
  户户户……是户冢!糟糕,我竟然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户冢,我简直快被吓傻。难道命中注定的恋情即将展开?可是看到小町在场,便觉得八成是她的安排。看来这只是一场伪恋,所以大可放心。我还可以放心地创造自己的钢弹战斗吧!
  户冢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担心地看过来。我赶紧开口,消除他的不安。
  「不会不会,这哪里打扰了!不管怎么样,快点坐下来吧!」
  我迅速清空放在隔壁座位上的东西,为户冢拉开椅子。这样一来,便能名正言顺地让户冢坐到旁边。难道我是天才不成?
  「还有,你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展现最佳的绅士风度,对墙上的天使图画问道。哎呀,糟糕糟糕!两边都是天使,害我不小心搞错了!话说回来,为什么萨莉亚里面要挂天使的图画?
  「啊,那么……」
  户冢没起疑心,自然地坐上我腾出的座位。接着,材木座发出「唔嗯」的声音送上菜单。看来他也紧张到无法好好说话。想不到我跟材木座的默契挺好的。
  「这道义大利面吗……啊,可是里面有蒜。嗯……」
  户冢开始研究菜单。这种时候我绝对不会抢着帮他按服务铃。别急别急,慢慢挑慢慢选~想要义大利面还是一大把枪尽管吩咐~
  我利用这段时间溜到小町身旁,在她的耳边低声询问: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哥正为了小町努力,小町当然也要好好加油啰。」
  喔喔,你的确干得很好!我准备摸小町的头,她却轻巧地退到后面,得意地挺起胸脯。
  「所以,小町找了很多愿意帮忙的人!锵锵——」
  小町伸手比向她口中的豪华阵容。
  那个人是川……穿衣服?还是穿鞋子?算了,总之叫做川什么的就是。想不到小町知道她的联络方式,我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呢。
  那位叫川什么的人手插口袋,一脸不悦地噘嘴盯着我。
  「我为什么也得来……」
  她低声抱怨,但是一跟我对上视线,立刻咬住舌头把脸撇开。哎呀!真是抱歉啊,你那么讨厌我,还被我的妹妹硬拉过来:
  这位叫川什么的人出现在此并不会太奇怪。她跟我念同一所学校,同样拥有投票权,所以不能说跟这次的选举全无关系。
  可是,另一个人总完全无关了吧?
  「那么,为什么连那玩意儿也来了?」
  我询问小町,跟这场众会无关的那玩意儿便自动大声回答:
  「我不是那玩意儿!我是川崎大志!」
  所以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喔,我懂了。你是来告诉我那位川什么的人叫做川崎对吧?真是谢谢你啊~
  小町笑着搔搔头,否定我的猜测。
  「哎呀~毕竟连小町都不知道沙希姐姐的联络方式——」
  「喔,原来如此。」
  这样我就明白了。
  「好啦,现在既然找到人,那玩意儿应该没用了吧。」
  「我不是那玩意儿!我是川崎大志!」
  大志不气馁,再次提醒我自己的名字。如果你的姐姐也愿意勤快地提醒,我便不会忘记她的名字吧——想到这里,川崎恶狠狠地瞪过来。
  「你说他没有用?」
  「啊,嗯,有用有用……」
  主要是协助思考、谈判、稳定你的感情……所以不要再用那么锐利的眼神看我好吗?
  「总之,大家先坐下吧。」
  小町帮忙打圆场,从隔壁的餐桌搬来椅子,请川崎跟大志坐到内侧座位,自己则坐在我的隔壁。小町真不简单,能自然而然地成为现场的跑腿小妹。
  她汇整所有人要吃的东西,跟店员点好餐,再为大家送上饮料后,清清喉咙宣布:
  「那么,阻止雪乃姐姐跟结衣姐姐跳槽大作战,现在正式开始——」
  户冢跟大志拍手附和,材木座也「嗯」地颔首。
  户冢跟川崎似乎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没特别提出什么问题。不愧是小町,办事果然周到。不过川崎还是托着脸颊,别着头提出另一个问题。
  「把我找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这也是属于总武高中的事,希望沙希姐姐务必成为我们的助力——」
  小町露出可爱的笑容抬举川崎,但是不要再搓手好吗?而且很可惜,川崎的态度并未就此改变。这招似乎对她无效。
  「是吗……可我不觉得自已帮得到什么忙。」
  「不。只要能提供一些意见,就算是帮了我们大忙。」
  川崎听到我开口,稍微瞥过来一眼,接着又很快看回去。
  「……我的意见又没有用。」
  以这次的情况而言,她的意见确实有参考价值。
  我在校园内长期位于最边陲地带,早已习惯用最底层的眼光看待事物。我看待雪之下跟由比滨时,也难免自己先设下立场。这种时候,由跟她们保持一定距离的人提供意见,较能维持公正。所以我们需要她做为判断标准。
  我要这么说明时,店员正好送上料理。
  我原本打算等店员离去再说明,可是经过这段空白时间,便觉得错过开口的机会。于是,我决定直接告诉她结论。
  「对我来说很有用。」
  川崎听了,眨眨眼睛。
  「是,是吗……那我,无所谓……」
  她把喝光的冰红茶杯子拉到面前,别过脸开始用吸管吸,不断发出「嘶嘶嘶」的声音。看来她很疲惫。
  勉强川崎帮忙解决这档麻烦事,我也感到过意不去。
  「抱歉。」
  川崎放开杯子,再度托起脸颊。
  她看着我思考半晌,才开口:
  「没关系。你还是……适合在那个社团。」
  「啥?为什么?」
  我丝毫不觉得自己适合在那个社团。我厌恶侍奉,厌恶工作,厌恶劳动,厌恶一切的相关字眼和概念。
  「没,没为什么。只是觉得最近的你有点反常。」
  不愧是同为独行侠的人,果然具备一双慧眼。观察人类正是独行侠的嗜好。
  最近有点反常,是吗……
  但真要说反常的话,我现在做的事情才叫反常。我竟然没死心,打算让侍奉社维持下去。不管怎么想,都不像自己的作风。
  然而,其他人似乎不这么认为。小町「呵呵呵」地对我笑道:
  「哥哥果然得做无谓的挣扎才行。」
  啊啊,这句话真中肯。
  即使耗尽行动能力,用尽所有招式,依然不肯放弃,不顾自己受的伤害。既然扭转不了败北的命运,多少要还以对方一点颜色,让他心生厌恶。
  这正是我的作风。
  那么,就用符合我作风的方式一决胜负吧。
  首先,要从身边人物的成功事迹吸收经验。
  我把头转向小町。她担任国中学生会的干部,代表有投入选举和当选的经验。
  「小町,你当初是怎么选上的?」
  小町稍微思考,不太有把握地说:
  「嗯——小町那次是信任投票,可能对这次的选举没有帮助。」
  「没关系,提供一些选举的策略也好。」
  「知道了。小町想想看……对了,在选举开始之前,平时便宣传自己要参选。这样的话,便不容易产生其他对手。」
  「有道理……」
  虽然这跟「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太相同,率先发出宣言后,其他有意愿的人自然会被牵制而开始犹豫。不愧是我的妹妹,真会耍小聪明。
  我用眼神示意小町继续说。小町盘起双手沉吟。
  「另外……男生在这种时候比较有利。但仅限于受欢迎跟有人望的男生。」
  「我了解。毕竟男生不太可能把票投给女生。到国中阶段为止,校园内可能存在这股风气。」
  「嗯……这也是原因之一。」
  小町说得有点模糊,还露出暧昧的笑容。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
  经我一问,她竖起食指说道:
  「在女生群里面,有一半的人可能是自己的敌人。」
  喔、喔喔……小町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跻身堂堂女性的社会。哥哥虽然很高兴看到妹妹的成长,但又觉得有点难过……
  坐在对面的大志也有点吓到,低下头喃喃自语。
  「好黑暗……比企谷同学好黑暗……」
  「不准那样说别人的妹妹。」
  真要说的话,你的姐姐更黑。例如内裤。
  不论如何,小町的确提供了可以参考的部分。
  「善加利用女生间的对立是吧……」
  「二虎竞食之计!」
  材木座忽然有所反应。户冢听了,疑惑地询问:
  「可是那样的话,雪之下同学跟由比滨同学会吵起来吧?」
  「有道理……而且周围的人可能被卷进去,扩大战争范围,甚至冷战好一段时间……」
  小町幽幽地补充。等一下,你只是举例对不对?应该不是亲身经验吧?我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不过,小町的担忧不无道理。三浦便很可能加入战局,然后被雪之下加倍奉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即使不提三浦,最好还是避免留下火种。让她们受到无谓伤害的方式,没有一谈的价值。
  众人继续集思广益。材木座跟大志先后举手。
  「不然,空城计!」
  「能不能找到其他愿意参选的人?」
  大志真不简单,完全无视材木座,而且即使自己无关学生会选举,也不吝提出意见。他说不定是个人才。只不过,雪之下她们也考虑过这个方案,而且被我反对。
  「我们已经想过这个办法。但学校里找不到其他赢得过她们的人。」
  能够赢过她们的人恐怕只有叶山。但叶山已经投入雪之下的阵营,叶山集团内的女生则投入由比滨的阵营,其他再有谁参选,也只有沦为炮灰的命运。
  大志继续提议。
  「啊,一个人的话或许赢不了,但如果有很多人参选呢?」
  「喔喔!参选人大军!」
  小町兴奋地拍一下大腿。
  广立参选人吗……那样的确可以瓜分雪之下跟由比滨的得票。但如果问可不可行,我想还是否定的。既然规则是最高票者当选,最后恐怕还是形成两人相争的局面。
  让两人对立跟人海战术都不可行的话,只能改从其他方向思考。
  「赢过雪之下跟由比滨的方法……」
  我喃喃低语,一直静静听到现在的川崎首次开口:
  「你们爱用什么方法都好。但如果雪之下跟由比滨不当会长,谁要接那个位子?」
  「……啊。」
  天啊,我竟然把一色忘得一干二净。
  「你喔……」
  川崎受不了地叹一口气,连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让雪之下跟由比滨当选,意味着要让一色成为学生会长。不妙,只有她们参选的情况下,会长一定会从这三人之中产生。这下真的将军了。
  我搔搔头,把一色列入考虑,重新构思方案。这时,耳边传来某人聒噪的声音。
  「唔嗯,事到如今只剩背水之阵……」
  我抬起头,跟那个人对上视线。
  「材木座……」
  「唔嗯。」
  见材木座满意地颔首,我不禁失笑。你这个人喔……
  「多谢你的诸多提议,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不过很抱歉,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你从刚刚开始就烦得要命。」
  「呜咳!」
  材木座惊讶地整个人快翻过去。没办法,看你一直模仿《三国志》真的很烦……但是,材木座是再怎么被践踏依然会爬起的男人。他如同被父亲耳提面命「要像麦子一样」的中冈元(注29 出自漫画《赤足小子》。故事中的主角中冈元从小被父亲教育「要像麦子一样,在酷寒的冬天抽出绿芽,即使不断被踩踏也要挺直背杆,结出果实。」),迅速挺直背脊。
  「咳嗯咳嗯!正是因为你要求献策,我才发挥军略、计谋、兵法的长才!」
  他轻推眼镜看过来。
  「也是啦,虽然你想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给我住口——别忘了你赢过她们的机会几乎是零喔!使用战略已经没有胜算,所以必须升高到战术层级。」
  总觉得他说得一副理所当然……
  户冢听了,也疑惑地歪起头。
  「嗯……战略跟战术不同吗?」
  「咦?嗯……嗯,差别在哪里,你们自己去查字典!」
  材木座用气势蒙混过去,重新看向我,
  「跟她们正面对决的做法,本身就是错误。」
  「是,是没错……」
  尽管不甘心,我无法否定这句话。雪之下跟由比滨不是我赢得了的对象。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斗——说得更正确些,我根本没有战斗的能力。双方战力落差太悬殊,我甚至没资格踏上战场。
  糟糕,情况比我所想像更不乐观。
  我搔一下头,一旁的小町对我说:
  「哥哥。」
  「嗯?」
  「中二哥哥说的没错。」
  「是啊,妹妹。这点哥哥也明白……」
  我用哄小孩的方式骗小町「好好好,让哥哥想一下喔~不好意思喔~」把她打发掉。
  孙子留给后世「不战而胜」的极致典范。如果我也成为孙子,说不定真的能领略什么道理。赶快催眠自己看看。我是孙子,我是孙子,我是孙子,我孙子……我孙子市?这难道在告诉我,当千叶县内存在这个市的时候,便已不战而胜?果然千叶是最强的!
  我很明显是用脑过度而开始错乱。这时,小町拉拉我的袖子。
  「小町并不是希望哥哥赢得选举喔。」
  「啊?可是不赢得选举的话——」
  不赢得选举的话,便得由雪之下或由比滨当学生会长。
  「得了吧。他又还没登记参选,是要怎么赢?」
  川崎叹一口气,宛如在说「怎么这么笨」。完全正确……没错,我根本没登记参选。
  「啊哈哈,因为八幡是不受规则束缚的人嘛……」
  户冢尴尬地笑着帮我缓颊。这个人真是太善良了。既然他都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不受民法第四篇第二章(注30 日本民法之本章为对婚姻之规范。)规定的束缚?
  我自行疗愈到一半,身体忽然被小町一把拉过去。
  「小町希望的是雪乃姐姐跟结衣姐姐都留在侍奉社。说得简单些,学生会选举其实怎样都没关系。」
  「喔,喔……但那样的话,一色就……」
  现在我已经接下委托,当然没有反悔不干的道理。更何况雪之下、由比滨、平冢老师,到巡学姐都不可能同意。
  小町见我犹疑不定,笔直地看过来。
  「哥哥认为最重要的人,是那位叫一色的学姐吗?」
  「怎么可能。」
  「那么,哥哥还犹豫什么?」
  「但委托就是委托……」
  语毕,小町用双手夹住我的脸。
  「工作跟小町,哪一个比较重要?」
  「当然是你啊,我一点也不想工作。」
  我挥开她的手,倾注对妹妹的爱意堂堂正正地回答。
  「用消去法啊……」
  户冢对我们的对话大开眼界,泛起复杂的笑容。啊,如果换成户冢,我一定无条件回答户冢。
  小町尚未完全解除盯我的眼神,但至少她的嘴角浮现笑意。
  「虽然完全不值得高兴……好吧,算了。所以哥哥打算怎么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也不会勉强一色当学生会长。」
  这才是真正的牺牲。我不允许这种行为发生。即便有什么理由,也只是我自己的理由,跟一色毫无关联。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勉强别人,强迫对方牺牲。
  「……嗯,小町知道了。谁教哥哥就是这样呢。」
  小町有点落寞地垂下视线,接着无奈地笑笑。
  「嗯,八幡果然是八幡。」
  户冢跟着露出笑容。
  「喔——」
  川崎略显惊讶,随即饶富兴致地微笑。但是我一看过去,她马上别开视线,咬起杯中的吸管。后来,她瞥回来一眼问道:
  「你爱怎么样都无所谓……所以,要怎么做?」
  「让我思考一下。」
  我静静闭上双眼。
  这次的最优先事项是完成小町的愿望,亦即让雪之下跟由比滨留在侍奉社。因此,一色伊吕波成为学生会长的唯一人选。觅得其他候选人的机率微乎其微,故直接不予考虑。
  接着,这次还附带一项条件——不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那么,剩下什么问题没解决?
  唯一的问题——一色本人的意思。
  既然如此,只能从扭转一色的意思着手。
  换句话说,将一色不想当学生会长的理由一一击破即可。
  得出这个结论,我睁开眼睛。
  「简单说来,我们从第一步便搞错方向……」
  不只是我,雪之下跟由比滨也搞错。
  「所以,只能想办法跟一色沟通啰。」
  「对方愿意沟通的话当然最好……但她可是女生喔,真的可能好好听你说话吗?」
  材木座兀自低语。虽然理由有点奇怪,但他的担心大致上很有道理,让我无法反驳。坐在他隔壁的大志也点点头,好奇地询问:
  「那位一色学姐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
  一色伊吕波给人温温和和的印象,但那是她刻意营造出来的。她面对叶山时的态度,跟面对我或户部这些不屑一顾的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达。硬要说的话,大概像这样:
  「想像一下既不可爱又不讨人喜欢的小町,便八九不离十。」
  「啊,那很糟糕呢。」
  大志忍不住说道。
  「哥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小町的笑容好可怕。
  「当然是说你很可爱啰。」
  我随便哄一下小町,摸摸她的头。
  「嗯,她应该会听吧。不会有问题的。」
  我敢这么肯定。如果一色伊吕波是经过算计,刻意装出那种个性,正是她愿意沟通的最佳佐证。只要她明白其中的风险与利益,我方提出的条件又够诱人,她很有机会改变心意。
  因此,现在要做的是搜集跟她交涉用的筹码。
  不。正确说来,应该是「制造」交涉用的筹码才对。
  不管是搜集还是制造,至少我们已经有了大方向,接下来套用至具体方式即可。为此,我还需要更多资讯。
  「川崎,举几个你觉得适合当学生会长的人看看。」
  「咦?」
  川崎没料到会被点名,指着自己连眨好几下眼,支支吾吾地开口:
  「突、突然这样问,我也答不出来……」
  「慢慢想没关系。」
  我自己也需要时间整理思绪。
  「既然你这么说。嗯……」
  她开始动脑筋,将想到的人名说出口。
  「雪之下跟由比滨没什么问题,还有叶山。每次看他闪闪发亮的样子就觉得很烦。」
  嗯,这几个人选都合情合理。雪之下跟由比滨大概已经展开连署,所以不列入我构思的计画内。话说回来,叶山在川崎的心目中是那种人啊……
  她继续思考。
  「海老名……工作能力是很好没错,但总觉得不太适合。」
  这一点我也同意。海老名要处在不受束缚的位置,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不过,川崎这么快就提到海老名,看来她们现在满要好的嘛。怎么忽然感慨了起来……
  接着,川崎发出「啊」的一声。
  「然后,三浦绝对不行。」
  你跟三浦还是水火不容啊……不过,特地提起三浦的名字,不就代表其实很在意她?
  到目前为止,川崎提的几个人在二年级内部特别突出,具有相当的知名度,可以说是很标准的答案。
  但是,她下一个说出的人名,便出乎我的意料。
  「还有相模吧……」
  「啊?相模?」
  我不禁皱起眉头,确认自己是否听错。川崎见我的反应,不悦地说:
  「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问的人可是你耶。」
  「抱歉,我不是说你怎么样……只是,为什么想到相模?」
  「她担任过校庆跟运动会的主任委员,接下来再当学生会长也没什么好奇怪。」
  「原来如此……」
  我早已认定相模完全没有能力,所以压根儿没想到她。但是就不知情的人看来,那个人的确经验丰富。即使把二年级学生摆在一边,不太清楚实情的一年级跟二年级学生或许很吃这套。
  相模搞不好是意想不到的黑马,而且单纯利用她一下,我也不会有罪恶感。说到可以无所顾忌大方利用的人选,还包括户部。也先把他列入口袋名单好了。哎呀~户部真是大好人~
  川崎应该列举得差不多,接下来便是思考如何运用。不过在这之前,当然不能忘记向川崎道谢。我把脸转向她,却见她忽然盯着这里看,噘着嘴想说什么。我用眼神问川崎是不是还有没提到的人,她用蚊子般的声音补充:
  「还有……你吧。」
  「嗯,满有趣的。但我连找到三十个人连署都有问题。」
  「我当然知道,只是说说看。」
  川崎说罢,又把脸别开。既然你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说?把我的怦然心动还来好吗?
  总而言之,拼图已经逐渐成形。我逐一检视目前拥有的碎片。
  「叶山、海老名、三浦、相模,顺便加上户部,还有一色……让这些人参选吧。」
  小町听了,讶异地问道:
  「咦?现在不就是要让一色学姐参选?」
  「以结果来说是这样。所以这些人只是虚设来试探一色用,也可以说是道具。」
  其实我的目的不只如此。但是看小町一脸不解的模样,现在还是依序说明比较好。
  「单纯虚设……真的有人愿意做那种事吗……而且哥哥有办法拜托他们?」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当然是直接借用他们的名字,然后到处搜集连署人名单。」
  为此,我还需要借助一个人的力量。
  「户冢,可以借用你的名字吗?」
  户冢没想到我会叫他,愣了一下。
  「咦……我的名字?可是,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他不安地扭动身体,低头看向地面,默默思考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睛看过来。
  「……不会做,奇怪的事吧?」
  「保证不会。」
  我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奇怪的事,但不保证不会出现一段恋情。等等,这段恋情说不定已经是现在进行式。
  经我保证,户冢露出笑容回答:
  「……那么,没问题。我的名字也拿去用吧。」
  「谢谢你。」
  好,就借我一用吧……户冢八幡应该不错!听起来有点像神社(注31 横滨市户冢区有不少以八幡为名之神社。)。
  回到正题。这样一来,拼图的碎片便搜集完整。拜户冢之赐,我心中缺少的那个角落也终于被填满。我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就是LOVE&PEACE。
  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中,小町发出「嗯——」的沉吟。
  「但是现在借他们的名字,到时候一样不会被认可,所以还是没办法参选吧?」
  小町说的没错。只要对方不点头同意,他的参选登记便不可能成立。由于有一色的前例在先,接下来谁想冒用别人的名字参选,恐怕都很难得逞。
  「他们不用真的参选。不对,应该说根本没必要。我只需要他们的连署人。」
  「?」
  包括小町在内,所有人的头上都冒出问号。
  「假设我搜集到全校同学的连署,你们觉得会怎么样?」
  「当然会赢啰。」
  小町明快地回答,我点点头。
  「没错。而且因为每个人只会连署一次,其他参选人将没办法参选。」
  「喔……原来有这道规定。这正是所谓的法律死角吗……」
  材木座佩服地说道,但我其实不清楚规定究竟如何。顺带一提,这也跟史蒂芬·席格的电影没有关联(注32 史蒂芬·席格的出道作《热血高手》在日本译为《法律死角》。)。
  「选举规章内有没有这一条我不知道。反正一般学生根本没听过有选举规章。不过按照常理思考,大家帮一个人连署后,就不会再帮另一个人连署吧。」
  正因为不知道选举规章的存在,大家倾向直接用常识判断。
  每个人只能连署一次的话,「连署」这个步骤便产生新的意义。
  除了做为最初步的筛选门槛,这也将成为正式选举的前哨战。从「连署人数需达到三十人」的条件也能理解,只要达成至少三十人的门槛,要搜集多少人的连署都没关系。
  「所以我们要广立参选人,尽可能拉到更多人连署。」
  「抢在对手之前搜集到所有人连署,她们就没办法参选对吧!」
  大志的双眼闪闪发光,对我佩服得不得了。不过很抱歉,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简单来想是这样没错,但恐怕办不到。这只是拖时间的手段。参选的人一多,大家会开始犹豫要为谁连署,而不贸然签名。」
  这种方式很消极,但应该能多少牵制雪之下跟由比滨。可是,这充其量也仅能达到牵制效果,无法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我还得构思第二个策略。
  「……我问你。」
  这时,川崎出声叫我。我抬起头,看见她一脸严肃地瞪过来。仔细想想,她好像平常便是这个调调。
  「先不管能不能顺利进行,你不怕被发现冒用别人的名字,惹出什么麻烦?」
  姐姐开口后,作弟弟的也点点头同意。
  「没错,哥哥会被教训一顿喔。」
  「不准叫我哥哥。」
  我倒是很想教训你一顿。可是坐在你旁边的川崎太可怕了,实在不敢说出口。
  接着,坐在隔壁的小町也拉拉我的袖子。
  「哥哥——」
  她的嘴角下沉,发出不满的声音。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告诉我别再做同样的事对不对?
  「我知道,我不会轻举妄动。」
  否则,一切的心血将成为枉然。
  雪之下说的很对。以为全校学生会因为讨厌我而照我的意思行动,只是自己太抬举自己。我必须采取既融入客观性,又确实有效的方法。
  「那么,这件事要谁来做?」
  我对户冢的提问耸耸肩膀。
  「我们也不可能推给其他人做。」
  我不愿意有谁站上最前线当挡箭牌,也不愿意有谁取代自己的位置。待在这个地方可是很舒服的,我并不打算让别人抢走。
  「所以,要交给人类以外的东西。」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露出「啥」的表情。果然还是得依序说明清楚。
  「材木座。」
  「喂,喂,我也是人类耶?」
  材木座连忙挥手强调「我是人,这种事情我绝对做不到」。看到他那么紧张,我不禁泛起苦笑。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用推特。」
  「霍霍霍霍霍霍!本尊帐号分身帐号潜水帐号黑名单帐号通通都有!碰到推特的事情交给我就对了!我在亲戚之间可是拥有『电脑大老师』的名号!」
  那是什么诡异的笑法……还有,那些亲戚只是在取笑你吧。
  既然材木座有在用推特,事情便好处理。我一边操作智慧型手机,秀出随便找到的几个帐号,一边向其他人解释推特。
  「推特是一种社群网路平台,要当做微网志也可以,我也不太懂它的详细类别。总之,使用者一次可以在推特上发表一百四十字以内的文章,让所谓的『跟随者』……亦即自己的读者阅读。然后,大家可以在底下留言、回应,形成对话。」
  我只先做简单介绍。至于进一步的内容,则要劳驾大家各自回去研究。
  「推特的强项在于扩散性。透过『转推』的机制,自己写的文章会逐渐被分享出去。」
  超简略推特讲座到此结束。大家似乎也对推特略知一二,所以没人提出问题。不愧是新时代的年轻人。话说回来,推特的确常常引起话题。动不动就有人自曝犯罪事迹、泄漏机密情报,或是故意发文引战。我也是从这些管道得知推特的存在。
  「那么,这跟推特有什么关系?」
  材木座耐不住早已熟悉不过的推特讲座,催促我尽快说明。
  「我要在推特上建立虚构的后援会帐号,弄得好像真的有人在背后发文,然后利用这个虚构人物在网路上搜集连署。」
  「虚构人物……」
  小町似懂非懂地发出沉吟,我对她点点头。
  这是速成的权宜之计,无法二度得逞的破坏规则手段。
  不过,唯有这次可以拿出来用。
  「这么做符合规定吗?」
  小町怀疑地看过来。
  学生会选举的规章应该没规定不得在网路上竞选。毕竟当初编写条文时,网路尚未发达起来。
  再说,这项行为也不受选举规章限制。
  「我们没有要真的登记参选,不会有关系。」
  「是吗……」
  小町盘起双手思考,我轻轻拍她的头。
  「就算真的不行,被骂的也是那个虚构人物。被推举的参选人跟连署的人都是受害者,到时候把责任转移给虚构的人物即可。这样一来,大家都能保住面子,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谁也不会受到伤害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真正存在的,是大家平等受到伤害的世界。
  没有人受到伤害,这个世界便无法成立。如果明白这一点,依然不愿任何人受伤,那只好另外产生一个代罪羔羊。
  这个代罪羔羊不是从任何人之中推派,它只负责出来扛下所有的憎恨与伤害。
  我使用这个方法,或许代表已经打出王牌。尽管这么做比较费工夫,效率也不高,至少可以达成「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条件。
  「哥哥,你太强了……」
  大志笑得有些生硬,老实发出感想。
  「哈哈哈,不用太夸奖我。还有,不准叫我哥哥。」
  川崎立刻厉声警告。
  「我倒不觉得他在夸奖你。」
  咦,真的吗?所以他果然被我吓到了是吧……
  「不、不过,能成功的话就太好了。」
  户冢帮忙打圆场。小町依然叹了一口气,对我露出白眼。
  「唉,但愿能够成功……」
  平常我提出这种方法的时候,小町总是抢着第一个应声。可是,她今天的反应却特别慢。出于在意,我问小町:
  「这个方法真的很糟糕吗?」
  「嗯——也不是糟糕……但是,这样做不知道对哥哥是不是好事。」
  小町垂下视线,怏怏不乐地说道。她自己也没办法说明得很清楚。
  的确。我也承认这个方法只是姑息手段,也不够正大光明。
  「可是不做的话,根本不知道会如何。何况也没有其他办法。」
  材木座说的没错。我们可打的牌相当有限,现在打出的还是原本不存在的牌。最强决斗者的决斗里,一切都是必然。连要抽的卡也能由决斗者自己创造(注33 出自《游戏王ZEXAL》决斗者使用闪光抽牌前之台词。)。就是这个意思。
  「建立帐号不是什么问题,如何使用才是重点。光是创造一个帐号,还不足以吸引大量的跟随者,他们也不会帮忙转推。」
  「一个一个主动追踪校内学生的帐号。只要成功让一个人追踪,他的跟随者应该也会跟着追踪,之后人数自然会越来越多。还有……同学之间存在着互相追踪的潜规则,在女生中更是如此。」
  材木座听到这里,忽然「啪」地用力拍一下大腿。
  「原来如此!我大概有底了。在推文底下留言说是同校学生,要求对方追踪对吧?」
  不愧是电脑大老师,一点就通。
  学生之间在推特上交流时,难免带入现实中的隔阂。发现追踪自己的人是同校学生时,即使没在学校见过面,也会觉得「还是得追踪一下才行」。此乃人之常情。对方追踪虚构人物的后援会帐号后,我们发布的内容都将出现在他的河道上。
  「使用者名称跟推文内容大概像这样。」
  我从书包拿出原子笔,抽一张桌上的餐巾纸,在上面书写——

  名称:○○同学后援会
  【总武高中限定】让○○同学成为下一届学生会长!如果你愿意支持,欢迎加入连署行列! #愿意参加连署的人请转推【扩散希望】

  我对照着手机上的内容,写出推文的雏形。
  「基本做法是定期发布这则推文,让大家转推出去。接着,再把转推过的人名写进连署名单。」
  另外还得塑造虚构人物的形象。拿捏要透露多少消息是一门大学问。我们必须做到让大家查不出帐号的背后是谁,但又好像真的有人在操作的程度。而且还得做好几个这样的帐号,光想就觉得麻烦……
  大家开始研究我拟的雏形,跟实际发布在推特上的推文。这种东西最好多找几个人检查,才能提高精确度。果然人多才好办事。
  大志举手提问。
  「如果本人看到这个帐号的推文,出来否认的话要怎么办?」
  的确。被我们借用名字的本人很有可能看到……我稍微思考一会儿,回答:
  「不然,在推文内加上这行字:『听说本人也还没公开这个秘密♪耶嘿♪』。而且其他人主动帮他成立后援会,也没什么关系吧。」
  接着换户冢举手。来,户冢请说,
  「八幡,这些都是大家在推特上用的名称,不太像真正的名字。这样也可以吗?」
  「嗯。用本名的人就直接写他的本名,不用本名的人也可以去问问看。」
  川崎白过来一眼。
  「怎么可能有人告诉你本名?」
  哎呀,想不到这个人的防备心很强呢!我不讨厌这种女生喔。因为我的防备心也很强。凡事小心谨慎准没有错。
  我自己也不会傻到被别人问本名时,真的乖乖报出本名。所以我能理解这个疑虑。
  「嗯,其实匿名也无妨。这不是正式的连署人名册,我们不会提交出去,也就没有名单外流的问题。搜集名单的目的是对那些跟随者植入观念,避免他们帮其他参选人连署。这样对我们来说便是一大帮助。」
  「那样没问题吗?」
  小町的语气有些意外,我点头回答:
  「这些名单最大的价值,是做为交涉用的材料。」
  「交涉……」
  小町低声重复这个字眼。我的用字可能艰涩了些。
  事实上,这才是虚构帐号的真正用意。
  以不存在的人物做为掩护,藉以规避风险,并且在网路上暗中活跃,牵制雪之下跟由比滨搜集连署——这些都不过是次要目的。
  透过这个帐号搜集到的名单,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到时候,名单将成为跟一色伊吕波交涉用的材料。
  一色伊吕波又将成为下一场交涉的材料。
  听取过所有人的意见,厘清可能有疑虑的地方后,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
  剩下的唯一问题,是由谁操作帐号。
  这没什么好考虑,也只有我跟材木座有办法。
  「材木座,一半的帐号交给你负责。」
  「没问题。」
  材木座扬起故作凄怆的笑容。这个家伙碰到擅长的领域时,总是变得特别积极。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反而觉得有危险。于是我先叮嘱:
  「千万要小心,不可以让身分曝光。想办法撑过这三天即可。」
  「放心吧。我过去被别人查IP可不是吓假的。」
  原来你被查过IP……这样也好,受过一次教训便知道不可以乱来。
  总算可以开始行动了吧——这时,川崎用手「叩叩叩」地轻敲桌面。什么,你在打摩斯密码?不是,是在叫我?那请你叫我的名字好不好?还是说你不记得我的名字?川什么的同学,你好过分~~
  「什么事?」
  既然川崎不开口,我主动出声询问。她看一眼材木座,低声说:
  「那个家伙有办法模仿女生的口吻吗?」
  「放心,材木座很擅长这种事。」
  材木座闻言,朝这里竖起大拇指,「叮咚☆」地眨一下眼睛。
  「没错!尽管相信我的文采!」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你随便找几个帐号,复制推文内容再修改一下,或模仿他们的写法。」
  「在下当然知道。忍忍(注34 忍者哈特利的口头禅。)。」
  材木座突然自嘲地笑起来。不不不,那其实是很可贵的才能,请你务必珍惜。
  总算讨论到一个段落,我喝一口早已凉掉的咖啡,其他人也抒一口气,放松心情。
  唯有小町依然闷闷不乐。
  「小町,你怎么了?」
  我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询问,小町也用微弱的声音回答: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问题,交给我吧。我会负责搞定一切。」
  「嗯……」
  小町口头上答应,但头依旧低垂着。我轻拍几下她的头。
  「哥哥,答应小町要跟雪乃姐姐和结衣姐姐说喔。」
  她握住我的手说道。
  「嗯,等一切准备好之后,我会跟她们说的。只怕没什么说服力,说了也等于白说。」
  「哥哥明明最喜欢讲道理,却又跳过一堆事情不提。小町真的很担心……」
  「不用担心。」
  总会有办法的。
  这样做真的很麻烦。但如果这是能达成条件的唯一方式,我只有采纳一途。
  现在已经有理由,知道问题所在,也决定该怎么做。
  接下来便是付诸实行。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10 编辑

⑧ 时机成熟,比企谷八幡终于开口

  深夜,我开启家中的电脑,确认所有运行中的虚构帐号。
  这些帐号正式上线后的三天期间,我几乎一直守在推特上忙东忙西。
  毕竟不是全校的所有学生都有用推特,也有不少人对学生会选举没什么兴趣。我遇到不少早已荒废的帐号,也有不少人直接无视我的留言。有一段时期,转推数陷入瓶颈,迟迟没有进展,于是我另外新增叶山后援会的帐号。
  多亏这一招,尽管距离全校一千两百名学生的转推数有一大段距离,至少也达成目标。这一切真的要感谢叶山。
  如此一来,我得以捏造具有说服力,可以端上台面的资料,跟一色伊吕波,以及之后的雪之下、由比滨交涉。
  不过,距离计画完成还差一步。
  我开着电脑,拿起手机。
  印象中自己好像没储存那家伙的手机号码。我开启通讯录逐一寻找,嗯,果然没有。
  「啊……」
  仔细想想,我一直觉得反正不会跟他联络,所以没储存手机号码。还是说原本有,只是后来把他删掉了……我连为什么没有他的号码都记不清楚。
  对了,打开通话记录找找看。
  通话记录内几乎都是小町的号码。往回翻到校庆的时间点时,出现一个陌生的号码。对喔,当时不是打电话给他过吗……
  原来这台可以打电话的多功能闹钟能保存那么久的通话记录,值得称赞。
  我拨电话列那个号码。
  铃声还没响完一次,电话便接通。
  『是我。』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应答。
  「材木座吗?」
  『唔嗯。找我何事?我正在玩手机游戏,麻烦你快一点。』
  啊,难怪材木座那么快接电话。我还以为他永远坐在手机旁边,等着我打电话过去。那样反而有点恐怖。总之,占用他太多时间也不好,不如速战速决吧。
  「抱歉啦。关于推特上的帐号,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唔嗯?』
  他回答得不置可否,但我不以为意,继续交代事项。
  这件事没什么难度,不过是稍微变更一下设定。
  贵为电脑大老师的材木座听完我的要求,当然没有拒绝。只不过,他的回应多了一丝踌躇。
  『嗯,这点设定上的小改变是能很快完成没错……』
  「那么,你改变你负责的几个帐号,我这边我自己处理。」
  『这个我不介意……但是八幡啊,你确定要这么做?』
  材木座竟然为我担心,真是难得。但我还是尽量平静地回答:
  「怎么了吗?」
  『……这实在不是值得称赞的方式……而且伴随着危险。』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材木座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他说得一副装模作样,从听筒内的气声听起来,我又觉得他的态度很认真。
  正当我想着该怎么回答,材木座忽然大声说道:
  『哎呀,你可别会错意喔!我才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连累,或是你一见事情不妙立刻断尾求生罢了。我也要先告诉你,我方已经做好在发生那种事态时把你咬出来的准备。』
  「你未免太垃圾了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音。他究竟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用迂回的方式对我忠告,我实在分不出来。
  「不用担心,只有我们知道帐号是谁在操作。即使有人想查出真实身分,这个帐号的人也不存在。所以谁都不会受到伤害。」
  『真是那样就好……』
  见材木座仍然有些疑虑,我决定送他一句名言。
  「材木座,你知道吗——『只要问题不成问题,就不是问题』。」
  『八幡,你简直垃圾到极点喔~』
  我感觉得到,这句话出自真心诚意。
  「我才不想被你这种人说是垃圾。总之,拜托你啦。」
  『唔嗯,真拿你没办法。到时候不要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喔!我是说真的——』
  「知道啦知道啦……再见。」
  我不等他说完便切断通话。那个家伙最后真的喊得很激动……
  不过,材木座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不管再怎么样,责任都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我重新整理浏览器,确定材木座已经变更负责的帐号设定。
  接着就是把资料印出来。
  等待列印完成的期间,我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  ×  ×

  翌日,星期五。今天是决战的日子。
  虽然说是决战,倒也非正式的学生会投票。今天的最大任务,正是想办法避免三方竞争的多数决投票。所以跟决战比起来,「摊牌」或许更正确。
  我能够继续在这里耍帅,也只到第三节课下课为止。一进入第四节课,我的内心便开始七上八下。
  待会儿将是一场大豪赌。
  我把第四节课的所有时间用来思考如何提升自己的胜算——说「思考」不太正确,我真正做的,其实只是重复无意义又没有止尽的文字游戏与逻辑谜题,藉以缓解自己的紧张。
  我一直坐立不安,频频看时钟,计算还有多久下课。
  这段时间终于也告终。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我带着昨天准备好的资料夹,第一个离开教室。
  目标是一年C班,亦即一色伊吕波所在的班级。
  我不了解一色平日的生活习惯,无法得知她午休时间会去哪里,因此得把握刚下课的时间立刻去她的教室等人。
  我在脑中沙盘推演,模拟要如何对一色开口,或是如何请班上同学找她出来。不会有问题的,我事先在家中浴室对着镜子演练过好几次,不会有问题……不会有问题吧?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安……
  东想西想之间,C班教室已经出现在眼前。
  教室的门开着,我偷偷探头往里面看。光是这个举动,我便觉得自己完全是可疑分子。C班的学生大概也难得着到不同年级的人,纷纷把头转过来……不妙,得在他们把老师找来前赶快解决!
  环视一圈后,我发现一色坐在教室后方的窗边座位,正要跟几个朋友一起吃午餐……看来只能请人帮忙找她了。不会有问题的,不会有问题的,都练习那么多次了……八幡,加油喔!(CV:户冢彩加)好,我有勇气了!
  教室门口站着三个戴眼镜的男生,我对他们出声。
  「请问……方便打扰一下吗?」
  我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把声音拉尖,结果反而有点低沉。
  「喔,好……」
  其中一个人愿意理我,另外两人则交头接耳,似乎要先开会才能决定。好吧,我不是不能理解。总之别管他们,赶快进入下一个程序。
  「能不能帮我找一色同学?」
  「喔……」
  尽管这个男生回答得不甘愿,他还是进入教室帮我找一色。一色听到有人找自己,飞快地看向这里,然后略微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抱歉啊!来找你的人是我。
  一色踩着雀跃的步伐走过来。她这时已经换上笑容。
  「学长,有什么事吗~」
  「为了学生会长的选举,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一色听到我这么说,一脸抱歉地缩起身体。
  「是……不过,能不能等到放学之后~中午我有点……」
  她一开始肯定会拒绝,这是预料中的回应。我当然也准备好如何应对。我加深自己的死鱼眼,用严肃的口气告诉她:
  「那绝对来不及。」
  「绝对来不及吗……嗯~~」
  一色盘起双手思考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知道了。那么请等我一下~」
  她小跑步回座位,收拾好自己的午餐,又小跑步过来。
  「好了。我们要做什么?」
  「可以跟我去一趟图书馆吗?有些文书工作需要处理。」
  「喔……好吧,这也没有办法~」
  等一下,你是不是闪过非常不情愿的表情……

      ×  ×  ×

  午休时间的图书馆寂静异常。会在这个时候来图书馆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而且现在也还不到大家挤来图书馆的时期。
  悄然无声的图书馆一角,响起某个人格外明显的叹息。
  发出这阵叹息的人,正坐在我的面前。
  「唉……」
  她又刻意深深地叹一口气,接着瞄我一眼。
  「学长~这个真的得由我来写才行吗~」
  「没办法啊,你不是不想当学生会长……更何况我找不到其他能帮忙的人,但又想趁有时间的时候赶快解决……」
  一色听了,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你太狡猾了……
  「……唉,也是啦。不过,抄这些东西还是很辛苦耶~」
  我拜托一色的工作,是把从虚构帐号搜集来的连署名单抄进连署人名册。这段话真拗口。
  坐在这里一个劲儿地抄写名字当然很无聊。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所以心里很清楚。
  基于这个缘故,一色开始分心对我说话。她这么做也可能是一种防卫机制,先说点什么话打破沉默,以免意识到跟我这种人待在一起的局促不安。不管怎么样,跟我说话都不可能是一件快乐的事。
  虽然抄写的进度慢了下来,这样倒也不坏。
  「啊,对了。前几天跟叶山学长一起在外面玩的人,是他的女朋友吗?」
  「你觉得呢?」
  「咦~~告诉我一下有什么不好~~」
  「先把工作做完再说。」
  「好吧。不过~那种人的话感觉没有问题,我也没什么意见……」
  听你在那边喃喃自语很恐怖好吗……要是在叶山面前,你不可能表现出这一面对吧。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女性对男性松懈下来不是为了引诱,而是纯粹因为对方不属于自己的菜(根据个人调查)。那么,这个道理反过来是否也说得通,认为女生防备心重的话,代表对自己有好感?答案仍然是否定,这仅代表对方真的很讨厌自己(根据个人调查)。
  一色继续闲谈打发时间。
  「还有啊,学长是不是跟叶山学长很要好?」
  「不是,一点也不好。我不过是被某位学姐硬逼着当他的陪客。」
  「啊,那么学长下次要不要跟我出去玩?然后邀请叶山学长一起去。」
  「算了吧,我才不去……」
  我这个召唤祭品未免也太好用,要不要干脆把我做成一张卡片?
  话说回来,我很清楚我们早晚会触及叶山的话题。这是一个好机会,趁现在询问她的看法比较不容易让她起疑。
  「我问你,你……觉得叶山这个人怎么样?」
  正要把问题问出口时,我临时修改自己的用字。我的内心住着一位纯情少女,直接说出「喜欢」这种字眼实在有点难为情。然而,修正过的问法似乎让一色觉得不太舒服,她张口结舌一阵子,慌慌张张地对我低头道歉。
  「啊?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学长你想追求我?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一色极其自然地拒绝,迅速将我秒杀……奇怪,难道你是拉面人(注35 漫画《金肉人》中角色,曾以37秒的最快时间击败马达人。)?战斗明明还没开始耶……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听听看你对他的看法。」
  「嗯~我对他的看法吗~感觉会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喔,这样吗。『感觉』是吧……」
  「那个人应该很不错,所以会想先出……会想跟他牵手看看~」
  你刚才是不是差点要说「出手」?果然是外表温温和和的荡妇……
  不过,我也得以了解自己想知道的事。
  这样一来,即可抱持十足的把握跟她交涉。
  直到这一刻之前,我无法彻底掌握一色伊吕波的为人。我跟她认识的时间不长,所处的立场跟环境相差太大都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始终看不清她的核心部分。
  透过跟一色的对话以及我至今的人生,所有的拼图总算聚集完整。
  她有鬼灵精的一面,懂得利用自己的天真,也懂得如何抓住异性的心。这是我的妹妹比企谷小町也具备的特质。但是一色可爱和讨人喜欢的程度不够,结果变成一点也不可爱的小町。
  再提到外表跟算计,这个部分为雪之下阳乃所拥有,但一色的程度远远不如她,结果变成劣化版的阳乃。
  还有温温和和的印象,这种个性跟巡学姐很相似,可是本质上却完全不同。结果,一色伊吕波只像冒牌的巡学姐。
  以及想要受到宠爱的愿望,我依稀在这里看见相模的影子。只不过,一色的能力比相模好上太多,结果变成超级强化版的相模。
  赋予自己角色,时时刻刻表现出该角色的样子,这属于折本佳织的作风。从好一阵子之前,我便有这种感觉。因此若以类型区分,一色伊吕波跟折本属于相同类型。
  综观上述几点,不难导出跟这种人交涉的方针。
  一色的自尊心绝非高不见顶。遇到该讨好的人时,不排斥讨好对方;希望永远受到宠爱,但也懂得顾好自己的招牌,绝不随便作贱自己。简单说来,一色想守护的是自己的「品牌形象」。
  因此,她不喜欢信任投票这种有损自己形象之虞的机制。最让人感到讨厌的,莫过于胜算百分之百的战斗。此外,她也明白出任学生会长无助于提升自己的行情。
  从某些层面而言,她的思考模式颇有保守型中坚企业经营者之姿。
  那么,我应该能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跟她对话。
  我忽然沉默下来,使一色再度感到乏味。她用略带撒娇的声音开口:
  「学长~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还要特地手抄一次……」
  「也不是完全没用……」
  「总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
  一色对我露出白眼。
  「其实不管抄不抄这些东西,最后八成都是雪之下或由比滨获胜。照这样想的话,的确没有意义……不管你再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她们。」
  「咦~不觉得那样说很伤人吗~虽然我也不想赢得选举啦~」
  她把我的话当做笑话带过,我则非常正经地回答:
  「尽管放心。你绝对不会赢,这点我保证。」
  这时,一色的眉毛颤了一下。
  「是、是啊~不过,万一不小心赢的话,感觉也很可怕~」
  我摇摇头,淡淡地解释。
  「雪之下请了叶山负责她的助选演说。」
  「啊~对喔。」
  「由比滨也有三浦帮忙。」
  「喔~三浦学姐……」
  好在一色对三浦的名字有所反应。我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好已久,于是抱持点燃她心中火苗的期待,继续说下去。
  「然后,由比滨在班上跟叶山很要好,叶山跟雪之下又是青梅竹马。」
  「这样啊……什么?青梅竹马?」
  一色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语气明显激动起来。
  「明眼人应该都看得出她们就是那种人,你没有任何一点赢得了她们。」
  「嗯……」
  就我个人听来,她发出的回应不知是叹息还是沉吟。
  我敢肯定地说,这间学校再也没有比她们更厉害的女生。其他地方说不定也找不到。
  一色的话越来越少,我趁势追击。
  「再说,当初帮你连署参选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不会投票给你。」
  「嗯……」
  「他们现在一定笑得很高兴。等你输掉选举,还会笑得更大声。」
  「……」
  听到这里,她再也没有回应。但我仍不罢休。
  「你一定也很生气吧。」
  啪——静悄悄的图书馆内,响起自动铅笔笔芯断裂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我的说话声。
  「只要你稍微出一点丑,他们便能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因为那些人只是在玩弄你,捉弄你,把你当成笑柄。」
  一色停下动作,盯着手上的自动铅笔。
  「既然被对方陷害,哪有不回敬一下他们的道理……」
  「……唉,如果可以的话。」
  听到这句低喃,我马上回答:
  「当然可以。」
  一色的肩膀跳动一下。我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尽可能从容地告诉她:
  「那些人挖这个洞给你跳,为的正是贬损你,惹你不高兴。既然如此,你只要反将回去,用他们布置好的舞台达成最好的结果即可。」
  如果对女生而言,一半的同性皆为自己的敌人,如果一色伊吕波真的喜欢叶山隼人——
  我孤注一掷,把一切赌在一色身为女生的自尊上。
  「想不想赢过有叶山助选的雪之下,跟有三浦支持的由比滨?」
  这时,一色抬起头。
  但她又立刻露出对待客人专用的肤浅笑容。
  「不过,我根本赢不了她们吧~就算真的赢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就我看来,一色算得上聪明的女生。她很明白自己的价值,懂得展现别人对自己期待的样子。在此同时,她又狡猾地区分这些态度的使用时机。
  也因为一色很聪明,她很清楚自己跟雪之下、由比滨的差距。不解开这层枷锁的话,便激不起她的挑战心。
  「你知不知道我要你写的这个东西是什么?」
  「不是连署名册吗?」
  「没错……不过,是你的连署名册。」
  「吓?啊,不对……耶?」
  其实你没必要修改语气(良心建议)。
  我从资料夹拿出另一叠纸张。
  这叠纸张上的内容,清一色是「一色伊吕波后援会」上被转推的内容。我一张一张摊开,摆到她的面前。
  「可是~我已经有足够的连署人数……」
  「选举规章内定的连署人数门槛为三十人。只要到达这个数字,多少人连署都没问题。」
  一色拿起这些纸张扫视。我接着补充:
  「这些名单加起来大约有四百人。这四百个人都是你的支持者。」
  「……」
  此时此刻,一色想必在玩味这个数字的意涵。经过半晌,她察觉到什么,如同被电到做的丢下纸堆。
  「临、临时要我改变主意也不可能啦!而且人家连演、演说内容都还没想~」
  「先前雪之下给你的那张政见,是不是还留着?」
  我突然转换话题,一色想了一下才会过意。
  「咦?啊,应该还留着。」
  「那么,直接拿来用就好。」
  她听到我这么说,显得有点担心。
  「嗯~~那样不会变成傀儡吗?」
  「放心,不会。」
  见她不解地把头偏向一边,我的嘴角忍不住扬起邪恶的笑容。
  「反正你不需要真正实行。不乖乖按照剧本走的人根本不叫傀儡。从来没有人会真正实现竞选承诺,而且也没人真正期待他们实现承诺。」
  「那不是比傀儡更糟糕?」
  一色的脸上闪过无奈的笑意。
  「……不过~就算真的选上,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好学生会长……我实在没什么把握,而且还有社团活动~」
  我能理解她的不安。
  在贸然决定的情况下成为学生会长,却表现得一塌糊涂,只会砸毁自己苦心经营的招牌。当前的她正衡量着风险与利益,在做与不做之间摆荡。
  既然如此,我必须把风险与缺点转化为对她有利的优点。
  「兼顾社团跟学生会的确很辛苦……但是相对地,你也能得到更多回报。猜猜看是什么?」
  「回报?嗯……经验之类的东西吧~未来参加升学考试也可以加分——学长,你不觉得自己很像老师吗~」
  一色又白了我一眼,仿佛在说:「我不想听你没有营养的说教喔~」
  只不过,太小看我的话,之后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不对,你搞错了。你能得到的回报是——『虽然一年级就当学生会长真的很辛苦,我还是神采奕奕地去社团活动报到!』」
  我竭尽所能地模仿一色装可爱的口吻。一色目睹这一幕,暗叫一声「天啊……」唔嗯,长标题果然行不通吗?
  我清清喉咙,继续说下去。这次,一色确实有所反应。
  「以能力来说,一年级跟二年级的人不会差太多。然而,在一年级的阶段失败却可以被原谅。」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把脸转过来。我确走她看着自己的双眼后,多加一分力道。
  「还有,兼顾社团跟学生会的话,代表你受不了学生会的工作时,可以拿社团当逃避的藉口,不想去社团的时候也一样……这是只有你才拥有的优势。」
  「但不管再怎么说……感觉,还是很辛苦呢~」
  一色不安地扭动肩膀。这是她目前所展现最正面的反应。
  如同一色先前所言,若照现在的情形当选学生会长,她只会沦为傀儡,甚至比傀儡还不如。以一色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能解释成她适合学生会长一职的理由。她需要众人的帮助和庇护,能得到以叶山为首的广大学生呵护,这正是她最大的优势与好处。若要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要是遇到困难,尽管去拜托叶山帮忙。他会陪在你身边整整一年。利用社团结束后的时间一起去吃饭顺便跟他商量问题的话,还加赠护送你回家的售后服务时间有限要买要快。」
  我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一色听得连连眨眼。
  「……学长,你的头脑该不会很好吧?」
  「你说呢?」
  只可惜个性跟心地都很差劲。
  一色轻轻叹一口气,露出苦笑似的微笑。
  「好吧……既然有这么多人支持,只好答应啰!学长的提议也很吸引人……再说,我也不喜欢被班上同学在背后嘲笑……」
  她说到此,换上很明显不安好心的笑容,说:
  「就当做被学长骗一次吧。」
  说也神奇,我竟然觉得这种笑容可爱多了。

      ×  ×  ×

  我在特别大楼的走廊缓缓踱步。才隔几天不见,便觉得这幅景象教人怀念。
  放学后的喧嚣、学生们的吵嚷、从外面传来的社团活动和铜管乐团声……在在像极了许久不见的老面孔。
  我来到侍奉社办,把手放上门把。大门没上锁,她们大概已经在里面。我轻轻吐一口气,进入社办。
  室内飘着淡淡的红茶香。
  雪之下跟由比滨各自坐在固定座位,但是彼此没有交谈。
  平时总是拿出文库本阅读的雪之下,今天默默地端坐在位子上;由比滨也没在玩手机,只是尴尬地侧眼瞄雪之下。
  这也没有办法。
  毕竟她们要参选学生会长的消息已经传开。我监控推特上的内容时,也看到一些人谈论这件事。
  雪之下对于由比滨决定参选一事,也不可能不知情。由比滨的心中想必七上八下,担心雪之下会对她说什么。
  不过,一切即将画下句点。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我简单地问候,走到自己专属的座位坐下。
  雪之下看周来,维持严肃的表情张开紧抿的嘴唇。
  「真难得,你竟然会特地找我们来。」
  「因为我想得出我们共同的结论。」
  雪之下闻言,稍微讶异了一下,随后垂下视线,反刍自己听到的字眼。
  「我们的……结论?」
  「对。」
  我看向由比滨,她同样默默地看着这里,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纵使我们的做法各不相同,整个社团还是该达成共同的结论。尤其是学生会选举这种仅此一次的委托。」
  学生会选举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仅存在当下,容不得我们反覆尝试错误。因此,大家达成共识才是最好不过。
  「你们仍然坚持自己的做法吗?」
  尽管心里很清楚她们会如何回答,姑且确认最后一次。
  雪之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没有一丝和缓的迹象。她想也不想,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我不会改变做法。这是最妥善的方式。」
  这句话有如锐利的冰柱,狠狠地刺入我的身体。
  在她不由分说的魄力下,我一时说不出话。社办内顿时陷入寂静。
  另一个小归小,但是充满渗透力的声音响起。
  「……我也,不会改变。」
  由比滨盯着桌面,说什么也不肯看向我们。雪之下感受到她相当认真,紧咬住嘴唇。
  「由比滨同学,你没有参选的必要……」
  「我会参选,而且一定要赢。」
  由比滨同样铁了心不打算退让。她始终低垂着脸,使我无法窥见表情。雪之下看着由比滨的侧脸,嘶哑地轻声询问。她凄切的表情难掩心中的痛,眯细的双眼也显得悲伤。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做……」
  「……因为小雪乃你不在的话,这里一定会消失……我不要这个样子。」
  由比滨的声音在颤抖。雪之下缓缓吐露一字一句安抚她。
  「之前我不是说过,这里不会消失吗?所以,不需要连你也参选。」
  「可是——」
  由比滨抬起头要反驳,但是一看见雪之下的脸,话语便消失在口中。
  于是,由我接下去。
  「事实上,你没有参选的必要……雪之下也一样。」
  「……那是什么意思?」
  雪之下眯细眼睛,锐利地看过来。
  「我应该已经否决过你的做法。」
  没错。我之前的提议被她评得体无完肤。以为光靠个人的力量总有办法解决问题,完全是我太看得起自己。叶山也点醒我不论自己怎么想,其他人会如何看待自己,将意见强加到我身上——虽然同时也有人让我发现,或许不是如此而已。
  「……没错。我不是要提那个……我已经放弃那么做了。」
  这次的方法不同于过去。我多费了不少功夫以避免风险,并且达成要求的条件。
  「……」
  雪之下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没开口说什么。她似乎对我干脆地撤回提案感到意外。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用参选?」
  由比滨战战兢兢地问道,一副害怕听到回答的样子。不过,我的回答非常普通,没什么好害怕。
  「一色终于愿意担任学生会长,所以委托本身已经不存在。」
  她们两人听了皆惊讶得说不出话。后来是雪之下先开口。
  「怎么突然……」
  「事情不是突然改变。我们一开始便搞错前提。」
  我们通通选错解决问题的方向。
  为没有意愿的人制造台阶,让她安然下台是一种方法。
  事实上,还有另一种方法——让没有意愿的人产生意愿。如此一来,问题本身便跟着消失。
  「一色并非不想当学生会长,而是担心过不了信任投票。她不喜欢参加这种一定当选的选举,这会让她的学生会长当得很没面子。」
  有些人不听其他人的意见,选择自己创造成功经验。而且若不照自己的剧本走,便无法心安理得。
  相同的道理,也有人确实创造属于自己的角色,并且努力维持该角色。
  一色纯粹是不愿降低自身价值,所以只要排除担任学生会长的缺点,明确告诉她有哪些优点即可。
  「达成这个条件后,一色自然愿意当学生会长。」
  由比滨听到这里,仍然存有疑虑。
  「但我们不参选的话,不是又变成信任投票?」
  「对,会变成信任投票。不过,只要信任投票有其价值便没问题。不损及一色品牌形象的话,事情就另当别论。」
  她们依然不太理解,用视线要求我说明。
  这种时候与其继续浪费唇舌,直接拿出具体例子会更有效果。我拿起自己的书包,从中取出资料夹。
  「于是,我让她明白自己的价值。」
  装在资料夹里的正是稍早给一色看过的纸张。上面记载着转推过后援会帐号推文的使用者一览。
  「这是什么?」
  由比滨抽出其中一张纸问道。
  「我在推特上发现一色的后援会帐号。不过除了一色之外,其他人好像也有后援会。」
  所有后援会的帐号都是我建立的,现在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连我都开始佩服我自己。不过,我说的话没有任何一句是谎言。
  雪之下看着资料,不解地低语。
  「竟然在网路上搜集连署……」
  「不只如此。在多名参选人后援会的推文中,被转推最多次的就是一色。」
  「换句话说,这等于正式投票的前哨战……」
  我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虚拟的网路平台不足以构成障碍,这项事实仍然会成为对其他人的负面流言。即使其他人有意参选,也可能受到这份等同正式投票前哨战的资料影响,而打消念头。无法达到这个目的也没关系,只要一色从这里得到自尊,产生动力便相当足够。
  雪之下迅速看过一张又一张的资料,然后长叹一口气。
  「原来网路上有这种事……难怪提到连署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不是很热络。」
  她找的人应该不至于刚好是在网路上转推过文章的人。只不过,那一连串推特连署帐号确实给了他们思考的空间。
  可以选择的项目数量大于一时,自然会产生犹豫。
  每个人犹豫的时间固然短暂,一旦这股气氛蔓延开来,累积的损失时间也相当可观。路上之所以会塞车,正是出于一辆车的短暂煞车。两者是相同的道理。
  啪沙——
  雪之下把资料凑过来,指着上面的内容问我:
  「……这是不是你做的?」
  纸张被她捏出皱痕。
  「某一群有志之士吧。至于是哪些人我也不知道。」
  「……这样吗。」
  雪之下没继续深究。
  她大概也明白再问下去也问不出所以然。我不可能主动承认,而且即使真要追查,资料内的帐号内容也不足以查出是哪个人。
  「好多人连署喔。」
  由比滨愣愣地低喃。
  「是啊,确实不少。差不多有四百人。」
  我也看向那份一色伊吕波后援会的转推名单。
  这几天共有叶山、三浦、海老名、一色、户冢、相模、户部,以及后来新增的叶山第二后援会帐号定时推文,八个帐号累积超过四百次转推,其中以叶山后援会的转推占压倒性多数。若把所有转推数平均下去,一次推文的转推数可能连二十都不到,在多个帐号同时运作下,才累积到这个数量。
  没错,「四百」是这八个帐号加起来的转推数,而非一色后援会的帐号单独达成。
  再怎么说,总武高中内的推特使用者非常有限,一色不可能真的得到那么多人支持。
  所以,我在此设了唯一的骗局。
  虽然推特的帐号在注册后便固定下来,但前面的使用者名称可以随时更改。
  昨天夜里,八个后援会的使用者名称皆变成「一色伊吕波后援会」,头像也全部被更换。
  动手脚的正是在背后操作这些神秘帐号的人。
  仔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帐号部分不太一样。但这些帐号通通由「kaicyou」、「ouen」(注36 两者分别为「會长(会长)」、「后援(応援)」之罗马拼音。)之类的字组成,难以跟特定人物联想在一起,所以这个部分还可以勉强辩解。
  雪之下跟由比滨看着这些名单。
  老实说,若真一一检查,其中有不少重复和匿名的帐号。
  这些资料只是唬人用的。
  只要能撑过今天,撑过现在这段时间,即算顺利达成任务。
  由比滨突然放下资料,准备拿起手机。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流下冷汗。她该不会打算上网确认?
  好在她思考一会儿后决定作罢,将手机放回原处。
  而且在这个时间点,使用者名称跟头像都还没改回去。真要查的话,也只会看到跟这份资料一模一样的内容。
  在有跟随者的情况下变更名称,是非常冒险的手段。
  值得庆幸的是,只要我方不在推特上发文,跟随者的河道便不会出现新的内容。
  今天一天下来,我跟材木座都没发布推文,跟随者发现使用者名称跟头像改变的风险随之降低。此外,跟随者不是只跟随后援会帐号,他们的河道会持续涌出其他帐号的推文,让后援会的推文不断被往下洗,终至淹没。
  当然,我也无法排除已经有人发现后援会帐号改变的可能。
  这倒没有关系。只要撑过今天这一天,我将关闭帐号,让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援会帐号基于两个理由而存在。
  其一,做为说服一色伊吕波担任学生会长的资料。
  其二,牵制雪之下的行动,延缓她搜集到足够连署人数的时间,并展示一色当选会长的可能性。一旦雪之下放弃参选,由比滨也将失去参选的理由。
  「嗯,超过四百人连署……」
  雪之下看完资料,如此低语。
  全校共计一千两百名学生,假设有三个人参选学生会长,简单计算一下,不难算出当选所需的最低票数为四百零一票。
  这四百多人的名单正是一色可望当选的证明。
  解释到这里应该已经够详细,我收回资料,整理好之后放回自己的书包。
  「妨碍一色成为会长的问题都已解除,所以——」
  我看着两个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们没有参选学生会长的必要。」
  这句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却花了我好长一段时间才说出口。这就是我的结论。没有人会受到伤害,没有人会被问罪,也没有人会被责备。一切的责任与伤害,将随后援会帐号一起消失。
  由比滨抒了一口气。
  「太好了……问题解决了……」
  她从精神上的疲惫解脱,肩膀放松下来,露出久违的笑容。
  我也稍微扭动颈部,缓解僵硬的肩膀。
  转到雪之下的方向时,我发现唯有她一人默默地不说话。
  她不发出任何声响,像一个精巧的陶瓷娃娃。双眼如玻璃和宝石般透明,散发冰冷的气息。
  那正是我所熟悉的雪之下。沉着、稳重、冷静、端庄,以一般的概念来看,她的姿态依旧美丽。
  然而,现在的她却显得虚幻,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消失。
  「是吗……」
  雪之下叹一口气说道,把头抬起,却不看向我或由比滨。
  「也就是说……这次的问题,跟我参选的理由,都不存在了对吧……」
  她望向遥远的窗外。
  「是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外仍是熟悉的风景,西斜的太阳,又高又清澈的天空,以及叶片落尽后,在风中孤单摇摆的树木。
  「嗯……」
  雪之下略微垂下头,闭上双眼。

  「我还以为,应该能了解的……」

  这句话不是对谁所说,只像一串空洞的声响。
  我的内心还是涌起一阵骚动。
  雪之下如同在怀想遥远的过往,悼念逝去的事物。但我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发问。
  她静静地起身。
  「——我去向平冢老师和城回学姐报告。」
  「啊,我们也去——」
  喀哒一声,由比滨正要站起身。然而,雪之下对她露出平静的笑容,示意她别这么做。
  「我一个人去就够……如果花的时间比较久而晚回来,你们先走没有关系。我会记得归还钥匙。」
  雪之下说完后,离开社办。
  她对由比滨的态度和笑容,应该跟过去没什么不同。
  那么,我为何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的骚动尚未停歇,雪之下的话语仍在耳畔回荡。
  这时,我才首次意识到——
  如果——
  如果雪之下的真正用意并非如此——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来。
  雪之下对选举规章了解得很彻底,我一直以为那是她聪明才智与丰富知识的表现。
  雪之下说过她不介意当学生会长,我一直以为那跟校庆的时候一样,出自对姐姐的竞争心态,以及专注于一件事情的态度。
  可是,如果——
  如果她的那句话发自真心呢?
  我是否不小心遗漏混杂在千言万语内的真话?
  我是否只从自己的立场解读她的行动原理,把事情看得过度乐观?
  有些人不面临问题或找不到理由,便无法产生行动。
  有些人尽管抱持一定的把握,仍然会因为没把握的另一半,而无法有所行动。
  我很明白这个道理。即使发现其他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好讶异。
  尽管如此,我却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我不知道实情究竟如何。
  我们从未针对此事讨论。就算讨论了,恐怕还是无从得知。
  只不过——
  我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否犯下什么错误。

      ×  ×  ×

  夕阳逐渐照进社办。
  雪之下仍未回来,看来她真的花费不少时间在说明上。至于实情如何,则不得而知。
  社办内只有我跟由比滨两人。
  我心不在焉地随意浏览书本,由比滨也只是盯着手机,手指没有任何动静。
  挂在墙上的钟,显示离校时间即将到来。
  我收回视线,正好跟由比滨对个正着。她大概也在注意时间。由比滨倏地开口:
  「小雪乃好慢……」
  「……是啊。」
  我简短应声,看回手上的书本。
  但我很快明白这番举动没有意义,索性将书阖起。
  接着我搔搔头,思考要如何开口。
  「嗯……抱歉。」
  「……咦?为什么道歉?」
  由比滨吓一跳,稍微提高警觉。
  「你不是也努力了很久,思考选举的政见跟演说内容?」
  「喔,那些啊……」
  经我这么回答,由比滨才松一口气。
  「都没关系了。」
  接着,她露出清爽的笑容。
  看到由比滨的表情,我的心情也轻松不少。先不论人格与人望如何,以实务面而言,她明明不适合当学生会长,但还是那么努力。因此,让她的苦心通通白费,我其实有些过意不去。见由比滨不放在心上,我才偷偷松一口气。

  「你不是也做了很多事?你看,连头发都长得乱掉了。」
  她指着我的头发说道,随即站起身。
  「我来帮你整理。」
  「不需要。」
  「有什么关系~」
  她不理会拒绝,走到我的身后。
  温热的掌心贴上头发,我正要甩头避开,却被她用力按住。
  「你真的很努力喔。」
  「没有……」
  原本按在头发上的手早已停下,随后而来的是轻轻包覆后颈部的沉重感。我吓得全身动弹不得。
  现在随便乱动的话,只会使接触面积扩大。我很不乐见这种情况发生,只好僵着身体不动。这时,耳边传来由比滨的细语。
  「你帮忙守住了,我最珍惜的地方。」
  她的话音相当轻柔,我不禁闭上眼睛,想好好感受微微渗入耳内的暖意。
  由比滨轻轻吐一口气,缓缓开口:
  「我啊……其实很清楚,自己大概赢不过小雪乃。就算真的赢了,成为学生会长后,也很可能没办法再参加社团。」
  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其中没有任何矫揉,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听。
  她继续说道:
  「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不论由比滨的话语再温柔,唯有这一句我无法认同。
  「……不对。」
  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做什么,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明白这点的另有其人,那个人才有资格接受这句话。
  「头发摸够了吧。」
  我轻轻拨开由比滨的手,但她又在我的背后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一笑,把椅子搬来我旁边坐下。
  我无法好好地看她的脸,只能看向其他地方。
  这时,由比滨大声开口。
  「你很努力喔!」
  「你突然说什么啊?」
  我下意识地把头转过去,她「嗯」地点点头,又大声地重复一次。
  「你真的很努力喔!」
  「别再说了,我什么也没做。」
  真要说的话,我不过是当个键盘后援会,外加跟一色交涉。但这些行为没有半点生产性。我反而是以影响别人的生产性为目的。
  由比滨似乎多少听出我的反省,无力地点点头,泛起虚弱的微笑。
  「嗯……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的确什么也没做。」
  我仅用颔首代表同意。然而,由比滨不这么认为。她摇头说道:
  「但是看到的话,可能又会觉得你在做什么很让人讨厌的事。因为你的做法,大概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
  她搞不好很清楚我做了什么,或知道那些后援会帐号的存在。总而言之,这种手段绝对不值得嘉许。以见不得人这点而言,说不定更加狡诈。
  不过,只要没被任何人发现、查出身分,便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没有看到,怎么可能知道我是不是做了什么。」
  所以,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是时候让它逐渐远去了。
  这正是我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由比滨依然看着我。
  「但就算没人真的看到,也没人受到责难,你还是会放在心上吧。」
  「不,不可能——」
  「罪恶感是不会消失的。」
  我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
  啊啊,由比滨说的没错。那种感觉不可能乖乖消失。
  不论做什么事,我总是怀抱不安,担心自己是否弄错什么。
  因此,我无法摆脱罪恶感。
  「我啊……虽然什么也没做到……也忍不住怀疑这样做到底好不好。所以,你的这种心情一定更强烈。」
  由比滨说得很温柔,脸上带着些许悲伤的笑容。尽管如此,她依然为我担心。
  这样的温柔更让我心痛欲裂。我最不希望的,明明就是看到她受伤。为什么连这么单纯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
  「我们……没做错什么吧?」
  尽管心里再明白不过,嘴巴就是无法说出那个答案。
  由比滨见我怎么也开不了口,凄切地进一步问道:
  「大家很快就能回到过去那样了吧?」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答案如何。
  雪之下的那句话依旧在耳边回荡。
  认为对方了解自己只是一种幻想,如同让人忘却自我的温柔乡,一旦深陷进去便难以脱身。抛下一切委身于其中,真不知道会有多舒服。
  「相互了解」是一种错觉,一场残酷的幻术。
  从幻术中回过神时,那股失落感想必相当强烈。
  任何一点微小的不自然感与疑心会成为荆棘与隔阂,在某个时刻将一切摧毁殆尽。
  我应该早一点有所察觉。
  我渴望的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
  我渴望的事物更加纯粹。
  无需话语即可心意相通,无需行为即可了解对方,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永保完整——
  我真正渴望的是这种超脱现实,到达可笑地步的美丽幻想。
  这是我跟她一直在追求的事物。

本帖子中包含更多资源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x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⑨ 那间社办,不再散发红茶的香气

  时序进入十二月,一年将尽的气氛逐渐浓厚,时间流动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
  今年剩下最后三个星期。
  在这样的气氛中,比往年大幅延后举办的学生会选举,在不算盛大的情况下于前一天隆重展开。
  一色缠着叶山拜托他帮忙助选演说,自己也直接拿雪之下的政见做为演说内容。根据当天的开票结果,一色顺利通过学生会长的信任投票。
  新任学生会今天便开始运作。
  然而,这跟一般学生没什么关系。对大部分的人来说,这天不过是另一个平凡的日子。
  这点对我来说也一样。我过着跟平常没有两样的生活,坐在教室里听课。
  不知不觉间,便来到放学时段。
  班会结束后,我走出教室。
  现在已经是冬天,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在阴沉的天空下,户外似乎也很寒冷。
  我步下楼梯,转过走廊,看到前方的学生会办公室不断有人忙进忙出。毕竟今天是第一天上工。
  一色伊吕波也在其中。
  她看到我,露出温和的笑容,在胸前对我轻轻挥手。
  我稍微点头示意,继续赶路。
  「学长~~」
  后方传来她撒娇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接下来又要上演「以为后面的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却发现是叫另一个学长」的戏码对吧?
  于是我不予理会,走自己的路。结果,后方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并且逐渐接近。我这才回头,看见一色鼓着脸颊追上来。
  「学长~为什么不理人家嘛~」
  「我以为你在叫别人……所以,今天已经正式上工了吗?」
  经我问道,一色得意地挺起胸脯。
  「没错~虽然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她前面还说得信心满满,之后却越来越失去气势。没办法,她是在众人怂恿下成为学生会长,难免会感到不安,甚至犯不少错误。
  不过,一色一定有机会重新来过,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所以她不需给自己太多压力。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泛起羡慕的微笑。
  「没关系。没有人对学生会抱持期待,你大可放轻松去做。」
  「不觉得这种说法育点过分……」
  一色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但坦白说,我自己也不对她抱持什么期待……尽管如此,好像还是该说些鼓励的话祝福她。
  「……明年,我的妹妹会进入这间学校。」
  「啊?等一下,大考不是还没结束?」
  一色挥挥手,一副「这个人在说什么」的表情。烦死了,小町一定会进入这间学校就对了。我说的算!
  「所以,帮我把这里变成一间好学校。」
  「……」
  一色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但也没有脸红或假装害羞。她过了好一阵子才伸出双手,用温温和和的语调把我说的话推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学长你想追求我吗?对不起你太缠人了让我很不舒服你还是放弃吧。」
  ……你拒绝的理由是不是跟上次不一样?
  「你还是用正常的方式说话吧……叶山应该也比较喜欢那种类型。」
  「咦,真的吗学长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色听到这句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其实,这不是哪里的小道消息。纯粹就一般而言,大家都对太做作的人不太有好感。如此而已。但我懒得对她仔细说明,索性简单应付一下,速远离开现场。
  「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总之,你好好加油吧。」
  「好~~啊!不对啦!我们正好在改装学生会办公室,学长要不要来看看?」
  改装?改装成学生会办公室的样子?
  一色抓起我的袖子,往办公室的方向拉。我说你啊,是不是打算把我抓去帮忙……
  也罢,反正接下来没有急事。何况说服一色担任学生会长的即是我自己,现在帮一点忙也是应该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跟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这时,内部传来某人的声音。
  「伊吕波——这个要摆哪里?伊吕波——」
  这个声音颇耳熟……我探头一看,意外发现户部也在这里。
  天气明明冷得要命,他的上半身却只穿一件T恤,头上绑着毛巾。我想起来了,在拉面店打工的家伙总是喜欢打扮成这样。他使劲抱着一个不算大的箱型物,到处寻找一色。仔细一看,那个箱型物竟然是冰箱……
  「这样没问题吗?」
  我回头对一色问道。她露出可爱的表情,开也地回答: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我的办公室,所以当然要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啰~」
  「喔,这样啊……」
  我想问的不是摆冰箱适不适当,而是把户部丢在那边有没有关系……他已经叫你好几次啰……
  「伊吕波——暖气机要摆哪里?」
  里面又传来户部的呼唤。我再探头窥看,他这次抱着一台卤素灯电暖器。
  「一色,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又问了一次。她这次握住自己的手,像是要取暖。
  「因为我怕冷嘛~」
  「喔,这样啊……」
  你怕不怕冷不关我的事,我是想提醒你搭理一下户部……好吧,既然是户部那就算了。
  但是在同一时间,我也开始担心这样的学生会长真的没问题吗……
  「伊吕波——」
  户部实在找不到人,终于探头出来看。
  「咦?比企鹅,你也是来帮忙的?」
  「不,我只是经过。」
  「是喔~唉,隼人还不快点来,人手要不够了啦~」
  一阵不知所云的对话后,一色插进来打断。
  「啊,户部学长,冰箱不是放那里,要放里面。还有电暖器要放在办公桌旁边。」
  「喔,好……我就是要问你这个的……」
  户部的表情有点僵住,不过一色笑笑地对他说「麻烦你了」后,还是不甘不愿地调整位置。
  接着,一色转头看我,临时起意地说道:
  「啊,学长也来帮忙嘛~」
  「不了……」
  学生会办公室其实不大,太多人挤在里面只会碍事。现场已经有户部帮忙,其他还有几个看似新任的干部勤奋地忙碌着,所以我不在应该也没关系。
  才想到这里,便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巡学姐吃力地搬着一个沉重的纸箱。她注意到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打算对我挥手,但随即发现自己空不出手,焦急地不知该怎么办。
  ……好吧,反正我没有什么急事。
  「就帮一点忙吧。」
  「真的吗~太好了!」
  我把一色的话抛在脑后,踏进办公室,帮忙撑住巡学姐手上失去平衡、快塌下来的东西。
  「我来拿吧。」
  「咦?啊,谢谢你。」
  我接过纸箱,依照巡学姐的指示搬到门口的地上,然后喘一口气。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
  「不会,我是来帮忙的。」
  我试着耍帅一下,但老实说,这堆东西真是有够重……
  双手在短时间内出现疲劳,我看看自己的手掌,巡学姐也不太好意思地笑着说:
  「哎呀~实际整理之前,我也没想到里面堆了这么多私物。」
  「这些都是学姐的私物?」
  我突然产生一点兴趣。各位观众,听到「女生的私物」(英译:girl's privateitem)时,你是否会开始兴奋?是否?什么,原来只有我觉得兴奋?废话,难道巡学姐会兴奋起来吗!
  「房间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巡学姐感慨地低喃。
  她的任期为一年。在这一年的时间中,她都是在这间办公室度过。如今,这里即将转交给一色。虽然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是会来完成交接事宜,但这个空间已经完全改变,在里面忙碌的人也全部更替。
  巡学姐面带微笑,从远处望进办公室。
  「……其实呢,我原本很期待——」
  我知道自己不用开口询问「期待什么」。下一刻,她用往常略显缓慢的语调,一字一句地描绘自己的想像。
  「——雪之下同学成为会长,由比滨同学成为副会长。你呢……则担任庶务!」
  「为什么我要当庶务……」
  只有我当不成干部吗……
  巡学姐继续开心地想像。
  「然后啊,我毕业以后,可以常常回来这里玩……聊聊过去大家一起办的校庆跟运动会有多快乐——」
  她这时露出的笑容,像孩子一样天真。
  「——本来,我有点这么期待。」
  那样的未来,原本有希望成真吗?
  一定有的。
  然而,那是没办法实现的梦想,再也不可能成立的假设。
  既成的事实永远无法复原,唯一能做的是重新来过。但是有些时候,我们连重新来过的机会都没有。
  巡学姐依依不舍地轻触大门。
  随后,她「嗯」地一声打起精神,把头抬起。
  「接下来要认真教导一色同学了。好,我要加油!」
  「……那么,我先失陪了。」
  「嗯……」
  我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向巡学姐行礼。
  「举姐辛苦了。」
  「……谢谢你,你也辛苦了!」
  我转过身,在巡学姐的轻声道别下离开办公室。

      ×  ×  ×

  我继续往特别大楼的方向前进。
  向雪之下跟由比滨确认参选意愿,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那一天,我跟由比滨坐到离校时间前一刻,雪之下才终于回来。结果我们没说到几句话,便各自解散。
  不过,侍奉社仍然持续运作,活动内容跟社办都没任何变化。我们如同往常,一味地翻着书本或随意打发时间。
  来到社办门口,若无其事地打开大门。
  「嗨。」
  我简短打招呼后,趴在桌上的由比滨立刻爬起。
  「自闭男,你好慢——」
  「抱歉,中途有点事情。」
  拉开椅子入座后,坐在对角线上,稍微偏离以往位置的雪之下轻声开口:
  「没关系,反正这里也不怎么忙。」
  雪之下说话的方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语气相当平静。她的视线落在文库本上,偶尔动一下手指翻页。
  虽然由比滨抱怨了几句,后来又因为找不到事做,再度开始把玩手机。
  「唉,这里的确闲得要命。」
  「闲有什么不好?有句话说『没钱的人也没闲』,所以闲着是好事。照这样推论,社会上没工作的人其实都是富庶阶层兼胜利组。这项事实再度印证工作就输了。」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
  雪之下冷静地回答,同时翻过文库本的一页。我同样拿出带了也不会看的书,翻开其中一页。
  「学期快要结束了呢~」
  由比滨突然这么说道,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啪」地拍一下手。
  「啊,我们来办圣诞派对吧!我想吃披萨!」
  「想吃披萨的话随时都吃得到,由比滨同学。」
  雪之下依旧看着手上的书,由比滨听了,露出讶异的表情。
  「咦,是吗?我们家只在特别的日子才订披萨……」
  「我家也一样,只会在台风或下大雪的日子订披萨。」
  「你家也太特别了吧……外送的人很可怜耶……」
  这种说法有欠公允。对外送的人来说,外送即为他们的工作,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要恨的话,就恨「工作」本身吧。而且既然你那么说了,我也可以反驳你。
  「碰到圣诞节之类披萨订单暴增的日子,那些人才可怜吧。我刻意挑生意较少的日子订披萨,才是为他们着想。」
  「真的是这样吗……」
  由比滨发出沉吟,一副不太接受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别的事。
  「啊!对了!不是说要办派对吗?我们可以在小雪乃的家办——」
  「这个主意听起来很棒……但是很抱歉,今年冬天我决定回家。」
  雪之下委婉拒绝,由比滨又提出新的点子。
  「这样啊。不然,大家一起去哪里玩如何?」
  「好啊,虽然我还不确定家里是否有什么计画。」
  雪之下这次回答后,对由比滨轻轻微笑。
  「……好吧。那么,等确定之后再联络。」
  不知由比滨看到那个笑容,心里是怎么想的。
  夕阳即将隐没至大海的另一端,天空的几缕残照不再螫得睁不开眼,仅留几许不舍一日将尽的怅然。
  「白天越来越短了……」
  雪之下跟我一样看着窗外,如此低喃。
  再过几天便是冬至。这一阵子以来,漆黑的夜晚逐渐变长,这种仿佛盼不到破晓的黑夜,恐怕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今天的社团就到这里结束吧。」
  雪之下宣布后,阖起书本收进书包,我们也点点头,从座位上起身。
  这一个星期的社团时间,我们都是这样度过。
  雪之下的样子,看起来跟毕业旅行之前一样。
  不,其实不然。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是表现出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样子。
  她的态度依旧沉稳,有人说话时会好好回应,并且不时对由比滨微笑。
  尽管如此,那般微笑却极其残忍,有如怀想逝去的人物,看着年幼的孩子,追忆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她用那样的笑容苛责观者之心。
  然而,我们没办法苛责她。
  因为我跟由比滨都选择留下。我们努力地维持对话,勉强自己耍耍白痴,生怕一不小心,沉默便笼罩下来。
  这样的时间既表面又空虚,没有任何意义。这正是我跟她最厌恶、徒具外表的交流方式。
  我相信这是自己用近一个月得来的事物。
  我曾经再三询问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我决定再确认一次。
  我是不是对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想法太有信心,太过自满?我该做的真的是使用那些小伎俩,还是另有其他事情?
  我迟迟找不出答案。原因想必就在我自己身上。
  曾经有人形容我是「理性的怪物」。
  理性跟感情是相对的概念。
  难道那个人打算告诉我,理性的怪物无法理解感情,不把人类看做人类,永远被困在自己的意识中,是远远不如人类、称不上人类的存在?
  离开社办前,我回头看最后一眼。
  虽然存在那里的是相同的人,她却宛如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红茶的香气,早已不再。

      ×  ×  ×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能像游戏那样退回上一个存档点,重新做一次选择,人生会不会从此改变?
  答案是否定的。
  那是拥有选择的人才可能走的路线。对一开始便没有选择的人而言,这个假设不具任何意义。
  因此,我不会后悔。
  说得正确一些,我几乎对至今的一切人生感到后悔。

  如果这个世界存在我真正想守护的事物,那个事物究竟是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大家晚安,我是工作。哎——呀糟糕糟糕!看看我打了什么东西!都是平常工作太辛苦,害我觉得「渡航」两个字越看越像「工作」。大家晚安,我是渡航。
  最近实在太忙碌,在工作之外完全没有与人见面的机会;偶尔接到邀约一起喝酒的电话或信件,我也无法好好回覆。
  「很忙没空」是人们为了逃避麻烦的事情,动不动便使用的方便藉口。其实,真的想赴约的话,我还是会把工作丢到一边直接冲出门!
  如此这般,每个人都会撒谎。不论是对别人,或者对自己。虽然我很忙碌这点纯粹是陈述事实,根本算不上什么谎言。
  说是这么说,我也可能真心诚意地跟别人做好约定,之后却又落空。例如先前明明大言不惭地保证「明天之前一定生得出来啦哇哈哈」,后来又脸不红气不喘地要求「能不能延到下星期」。不论是不是故意或有没有说出口,以结果来说都是跳票。
  因此,他跟她以及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作者我本身都会说谎。不,说不定当对方认为我们说谎的时候,我们说的话便无条件成为谎言。
  这样的话,我不能再轻易答应「下次一定会提早写完的呼哈哈!」而是该乖乖地闭紧嘴巴,什么话也不说。有些时候,这样反而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那样的想法是真实或谎言,也完全由对方判断。
  如此这般,《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第八集在此结束。我们第九集再会!哎呀~这句话搞不好也是骗你der——哎呀~我在说什么啊?喔呵呵!
  以下是谢词。这、这次是真的啦!
  ponkan⑧大人,内页插图跟插画集的工作同时进行,真是辛苦您了!这次的插图还是一样棒透了!非常有女主角的感觉!非常谢谢您!
  责编星野大人,这次赶得像是地狱行军,造成您的诸多困扰,非常抱歉。但是请您不要误会,拖稿的原因其实是……您也知道嘛,错的不是我,是这个社会。非常谢谢您!
  提供插画集作品的画家,承蒙各位从不同视点绘制「果青」的世界,和角色们全新的一面,我真的相当高兴。每一件作品都非常漂亮,我的内心真的很幸福,蓝光疲劳的双眼也获得治愈。非常感谢各位。
  最后是各位读者。第七集到第八集之间让大家等待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好在有大家的支持,我才得以继续写下去。非常感谢各位。这出青春恋爱喜剧还会迷航一阵子,如果各位愿意陪伴到最后,将是我的荣幸。
  那么,篇幅用得差不多了,这次请容我在这里放下笔杆。

  十月某日,在寒冷的夜风吹拂中,喝着温暖的MAX咖啡 渡航
发表于 2015-9-13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越來越覺得雪之下陽乃真的很麻煩,雪乃有這種姐姐也是辛苦她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5-15 04:34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