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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GAGA文库] [渡航]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10[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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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2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6:26 编辑

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 10
───────────────────────────
作者:渡航
插画:ponkan⑧
扫图:任雷劈
录入:任雷劈
初校:任雷劈
修图:COCY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若是如此,那青春有属于谁?

  进入寒假,一年尾声得以在清闲中度过。新的一年,八幡随即面临参拜、祈求考试上榜、采买物品等原先没有规划的外出。同样出现在新年街头的,还有雪之下阳乃、叶山隼人,以及……
  在与大家共度的时间中,似乎更加了解了彼此一点。但是,不了解的部分想必多出更多。无论是现在,甚至是将来——二年级的时光已经来到倒数阶段,越想要把握当下,只会变得越胆小;即使绞尽脑汁思考,也得不出答案;片刻不停地向前奔跑,依然看不见终点。在新的季节里,他们与她们将发展出新的关系。


Contents

  第一手札:说不定,那独白不属于任何人。
  ① 到头来,比企谷小町还是向神明祈祷
  ② 还是老样子,雪之下阳乃又来搅局
  ③ 不知不觉间,一色伊吕波开始成为常客
  ④ 纵使如此,三浦优美子也想知道答案
  ⑤ 直到那天来临,户冢彩加会持续等待
  ⑥ 飒爽地,雪之下阳乃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手札:又或者,那独白属于每一个人。
  ⑦ 不论何时,叶山隼人总是迎合众人期待
  ⑧ 于是,他与她的过去未来相互交错,于现在画下句点
  第三手札:若是如此,那篇独白又属于谁?
  ⑨ 然而,雪之下阳乃如是说



登场人物【character】

  比企谷八幡……本书主角。高中二年级,个性相当别扭。
  雪之下雪乃……侍奉社社长,完美主义者。
  由比滨结衣……八幡的同班同学,总是看人脸色过日子。
  材木座义辉……御宅族,梦想成为轻小说作家。
  户冢彩加………隶属网球社,非常可爱的男孩子。
  川崎沙希………八幡的同班同学,有点像不良少女。
  叶山隼人………八幡的同班同学,非常受欢迎,隶属足球社。
  户部翔…………八幡的同班同学,负责让叶山团体不会无聊。
  三浦优美子……八幡的同班同学,地位居于女生中的顶点。
  海老名姬菜……八幡的同班同学,隶属三浦集团。是个腐女。
  平冢静…………国文老师,亦身为导师。
  雪之下阳乃……雪乃的姐姐,大学生。
  比企谷小町……八幡的妹妹,国中三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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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46 编辑

第一手札  说不定,那独白不属于任何人。

  一路走来,我的人生尽是耻辱——
  不经意间,我的视线被这行字吸引住。
  年关将近,家里正忙着大扫除。我将家中藏书拿出来整理,弄着弄着,便忍不住手痒翻了起来。
  之所以在众多藏书中挑到这一本,想必是因为其简短的四字书名,奇妙地与自己产生了连结。
  人间失格——
  印象中,自己是在升上国中后,阅读这本书。
  当时读到第二手札的半途,我便断然阖上书本,之后再也未曾翻开。对当年的自己来说,《人间失格》的内容艰涩,以让国中生阅读的作品而言,又显得有些枯燥。更何况,其他有趣的事情比比皆是,我没有无聊到只能假装很厉害,硬啃这本书来打发时间。
  因此,当时的我选择阖上书本。
  那本书有如把自己,尤其是埋藏得隐密再隐密的本性挖出来,大剌剌地摊在阳光下。
  我甚至怀疑,连国中时代的自己为什么要硬着头皮读下去,都写得清清楚楚。
  时至今日,这本早以为被丢掉的书重新出现在眼前,我才惊讶地把它拿起来。
  但是,仔细想想,我根本不可能丢掉这本书。
  有人说,书柜会表现出拥有者的性格。
  若真如此,这想必就是我的本性。这么多年来,自己根本放不了手,只是把它尘封起来,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现在的自己再度拾起这本书。
  天启乎?命运乎?
  我个人并不相信这类事物。但是,急急忙忙地否定反而有种默认的感觉,我也不喜欢这个样子。
  我拂去堆积在封面的灰尘,带着书沉入沙发。
  当年的自己只读到半途,便不敢继续读之后的部分。
  如今,我势必得提起勇气面对。


① 到头来,比企谷小町还是向神明祈祷

  读完最后一页时,太阳早已西沉。
  大至清扫整栋房子,小至整理房间,在无意中发现一本书,然后不小心看得入神,是一种很常见的通病。
  好险好险……要是刚才看的是什么连载中的作品,自己绝对会一头钻进去,不追到最新进度绝不罢休,然后用力敲碗大喊:「作者还不快去工作,给我把下一本生出来!」
  我从沙发上爬起身,把看完的书放回书柜。
  我的大扫除到此结束。虽然连半件事情也没做成,总之,到此结束。
  人生中的污点永远无法被抹除。将这个道理发展至极致,即可明白「扫除」是一件不可能达成,也没有意义的事。一旦生命不再洁净无瑕,不论使用何种手段,人生的大扫除将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刻。
  说是这么说,我至少整理好了自己房间的书柜,于是意气风发地凯旋回到客厅。
  今年只剩下最后几天。
  明天是父母亲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上班,等着收尾的工作堆积如山,所以他们今天要忙到深夜才回家。母亲早已料到这几天会很忙碌,先前只要有零碎时间,便一点一点地打扫家中,因此,客厅现在已经变得干净整洁。
  可是,仍然有个散发不祥气息的物体瘫在地上。
  ——我的妹妹,比企谷小町。
  小町俯卧在暖被桌里,露出半截身体。家猫小雪窝在她的背上,不断舔舐自己的毛。
  「你怎么啦……」
  我不禁出声询问,但小町毫无反应,就只是个尸体……喔喔,小町,这样死掉未免也太悲惨(注1 两句皆为游戏《勇者斗恶龙》之名句。)……
  不过,猫赖在身上不肯走开,想必也很痛苦。小雪黏在她的背上动也不动,有如化成地缚灵。话说回来,化成地缚灵的猫妖到底是地缚灵还是猫还是妖,区分清楚好喵?
  我也钻进暖被桌,一把抓起小雪,放到自己的大腿上。小雪试踩几下我的大腿,又马上窝好开始打盹。把你吵醒真是不好意思啊~原谅我好喵♪
  这时,小町从背上的沉重感解脱,将脸抬起。
  「啊,哥哥……」
  平时惹人怜爱的小町,此刻却挂着死气沉沉的双眼。哎呀讨厌~怎么变得跟哥哥一样!我们不愧是兄妹!既然我跟可爱的妹妹这么相似,一定代表我也很可爱对不对——得了吧,那对死鱼眼一点也不可爱。连这么可爱的小町挂上死鱼眼都可爱不起来,可见自己有多么不可爱。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小町变得如此颓废。
  「喂,你还好吧……」
  「嗯……不行了……」
  她发出一段嘟哝,随即把头埋回靠枕,接着断断续续地呓语。
  「得赶快……大扫除……要把废物……哥哥,送出去……」
  「小町,你先冷静。大扫除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还有,哥哥才不会随便离开这个家。耐心点。」
  「呜呜,小町好想快点处理掉……」
  她瞪过来一眼,视线里带着强烈的不满。可是,我也有话要说。我这个人麻烦得要命,想把我扫去别人家,难度恐怕跟让平冢老师嫁出去一样高,所以几乎能说是想都不用想。不过,现在不是帮自己拉防线的时候,小町的事情更重要。
  我大概猜得出,小町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原因十之八九出在迫在眉睫的升学考试。那么拚命地用功肯定很辛苦,模拟考的成绩想必也让她颇着急。
  圣诞节过后,小町开始没日没夜地闭关苦读,到了除夕来临之际,似乎也耗尽所有力气。
  她哭哭啼啼地向我诉苦。
  「完蛋了……完蛋了啦……」
  接着,偷瞄过来一眼。
  她见我默默地不发一语,又把脸埋回靠枕,从中发出含糊的低喃。
  「呜呜呜……好累喔……」
  接着,再偷瞄过来一眼。
  真是麻烦的家伙……但是,用不着担心。我可是拥有十五年资历的专业哥哥,当然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对她说什么。
  「……唉,老是关在房间里念书,也会觉得喘不过气吧。新年快到了,要不要去神社参拜,顺便到处走走,转换心情?」
  「要!」
  听到这句话,小町猛然爬起,想也不想便立刻回答。很好很好,判断得相当精准,没有砸掉「专业哥哥」这个招牌。我希望将来从事的职业,能够充分发挥这项本领。真要说的话,国家应该尽早为我准备「哥哥」这种职业。等一下,为什么哥哥可以变成职业?要让家里的妹妹来养吗?那样岂不是全世界最棒的无敌工作——想太多。才没有什么无敌,说穿了不过是无业游民。
  话说回来,身为一名专业哥哥,我也记得要确实提醒妹妹该做的事,而不是无条件地宠爱她。
  「那么,这几天你要用功念书。」
  「知道知道~一想到接下来的玩乐计划,小町便有动力念书了!」
  小町嘴上那么说,实际上却丝毫没听进去。她坐直身体后的第一件事,是拿暖被桌上的橘子吃。嗯……重新燃起动力本身,的确是好事没错啦……
  「有没有哪个听说很灵验,想去参拜的神社?」
  「嗯……」
  经我这么问,她开始思考。
  利用新年期间前往神社参拜,算是大考前不可或缺的行程。平常不烧香的人,到了紧要关头也会抱佛脚。
  事态真的相当紧急时,的确只剩下神明能够依赖。毕竟,人类这种生物一点也不可靠。由此可以得知,既然我们无法依靠他人,干脆日常生活的大小事通通交给神明解决。当危机接二连三出现、束手无策的时候,总是但愿某种超人能出现在这里(注2 出自特摄片《超人力霸王盖亚》之片头曲歌词。)。
  「这附近的话,就是之前老爸号称要彻夜排队的龟户天神社。」
  从我们家到龟户天神社不会太远,一趟总武线即可直达。那里供奉的神明专司学业,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期一定拥挤得不得了。光是想到汹涌的人潮,我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没办法嘛~谁教人家拿人多的地方没辙☆
  除了我之外,小町也不知为何露出厌恶的表情。
  「彻夜排队……爸爸的这一点让人不太舒服呢……」
  有个这样的老爸,不是很好吗?姑且放过他吧……当初要不是老妈制止,他还打算跑去大宰府(注3 指位于九州福冈县之太宰府天满宫。主祭学问之神菅原道真。)喔……打消他彻夜排队念头的,恐怕也是老妈。
  「好啦,先把老爸放到一边。其他的话,还有汤岛天满宫……」
  汤岛天满宫祭祀的同样是菅原道真,每年一进入考季,也会成为相当热门的参拜神社,所以这段时期一定拥挤得以下略。
  我提出几个意见,但小町只是发出沉吟。
  「嗯……有名的神社当然不错……不过,离学校近的神社感觉会更灵验!」
  「是吗?这样的话……浅间神社?」
  「喔——那个常常在办祭典的神社!」
  「最好是常常在办祭典啦。」
  神社一年到头都在办祭典,还像什么样子?大家还会抱持感恩的心吗?那像极了秋叶原车站前,永远打着「结束营业大特卖」广告的店面,简直是「每天都能是everyday」的极致。
  既然小町对浅间神社不熟悉,我也不能太责怪她只想得到祭典。如果是著名观光名胜也就算了,我们会去住家附近神社的机会,一年也不过新年跟祭典这一、两次。
  不过,浅间神社啊……有种会在那里遇到很多熟人的不好预感,实在不怎么想去。但是跟去附近的神社,然后在那里遇到国中同班同学比起来,好像稍微好一点。这是怎样,我根本哪里也不想去吧?
  小町似乎从我的脸上看出迟疑,露出关心的眼神。
  「怎么了?」
  我这么问道,她端正坐姿,郑重其事地开口:
  「啊,没什么。只是在想,哥哥其实不用特别跟在小町身旁。小町也可以跟妈妈一起去。」
  嗯——爸爸自然而然地被忘掉了呢。不愧是我的老爸!
  其实,我也隐约察觉出来,小町突然在意起我的缘故。别看小町那个样子,她也懂得为自己的哥哥设想。但是我要补充:哥哥我啊,同样懂得为自己设想喔!只不过,我还不太能拿捏正确的应对方式。
  因此,对我而言,这个为期不到两周的寒假来得正好。虽然下个学期开始后,我还是不得不再次面对。
  不管怎么样,寒假期间可以暂时喘口气。既然是放假,当然要全力休息。这才是我的风格。身为一名立志成为家庭主夫的男人,最忌讳的莫过于在假期间耗费脑力。遇到决策一律使用拖字诀,提议通通带回去当作业——这些都是社畜的工作守则!所以到底是社畜还是家庭主夫,分清楚好不好……
  为了在假期全力休息,把所有问题留到之后再烦恼,我决定转移话题。
  「用不着为我操这个心。」
  「唉~可以的话,小町也希望不用帮哥哥操这种心。」
  她故意大大地叹一口气给我看。真抱歉啊,谁教哥哥就是这个样子。
  「其实,你不去的话,我顶多跟往年一样,自己去参拜。这样我还乐得轻松。」
  「哥哥又说这种话……」
  「古人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是在开春参拜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年都会很不愉快。所以小町啊,新年跑去神社跟大家人挤人,弄得自己满肚子火气,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小町起先摆出受不了的表情,还对我翻白眼。但是听过这般大道理后,她转而同意我的想法,不停地点头如捣蒜,还一脸认真地看过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有道理。看样子,小町还是跟哥哥一起去好了。」
  「嗯,好啊……怎么突然……」
  前一秒明明还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现在却变得正经八百。小町的态度转变之快,让我有点不舒服。她露出笑容,这么对我说:
  「如果小町开春跟哥哥一起度过,不就代表接下来的一整年,都能跟哥哥一起度过了吗?这句话是帮小町加分用的。」
  「啊,喔……大概吧。」
  小町的回答太过直球,我的脑袋一时转不太过来。
  …………
  ……天啊,我的妹妹怎么这么可爱!姑且假装没听到固定在句尾出现的老梗,我的妹妹真是太可爱了!
  「小、小町……」
  我感动地哽咽起来,小町则是鼓起羞红的双颊,把脸别到一边,再偷偷侧眼瞄过来。
  「不、不要误会喔!人家明年会跟哥哥上一样的高中,所以一起度过的意思是一起去祈求考试顺利!这句话是帮小町加分用的!」
  天啊,这样也能傲娇……这么廉价的傲娇,简直跟Portopia的凶手有得比。凶手是阿康(注4 出自PC与任天堂红白机著名推理游戏《Portopia连续杀人事件》之名台词「凶手是阿康」。阿康原文(ヤス)与廉价(安い)发音相同。)!连我都快要受不了……
  尽管小町刻意的举动一点也不可爱,只要想到那是为了掩饰先前的害羞,便觉得还是很可爱。
  「那么,一起去吧。」
  「嗯!好——那小町先回房间去,再多用功一下!」
  小町爬出暖被桌,站起身体。
  「嗯,加油吧。」
  小雪还窝在我的大腿上。我抓起它的前脚,对小町挥几下。
  「是——小町会加油!」
  她露出笑容回应,并且拿起手机,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哼着歌,开始拨拨按按。
  客厅剩下我跟小雪。小雪喷一声气,挣脱被我握着的前脚,老大不高兴地爬起身,用力伸展一下筋骨,然后钻进暖被桌内。
  我也追随它的脚步,整个人窝进暖被桌,只剩肩膀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完全切换至废人模式。
  今年的日子已剩无几,跟往年一样,又是一个平静的岁末。

      ×  ×  ×

  新的一年平安无事地到来。
  新年快乐。
  家人之间还要互道恭喜,未免矫情了些。而且,更有一种愚蠢可笑的感觉。
  但是,为了得到红包,这么做也是身不由己——没有错,培养社畜的英才教育从小便要开始扎根。想得到金钱的话,即使面对多少不合情理的事情,也得选择视而不见,勉强低下自己的头,露出谄媚的肤浅笑容。这,就是社畜。
  我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顺利地从父母手中得到红包。多年以前,刚拿到手的红包会在一句「妈妈帮你保管」之下,很快地被存进某间神秘的mother bank。我在那里的户头,想必也累积了不小的财富。将来离开这个家时,我相信自己一定可能、有十足的把握、应该拿得回来。但愿到时候的「mother」不会少掉最前面的字母。
  既然今年的资金顺利入袋,我便可以悠悠哉哉地窝在暖被桌里,把椅垫当成枕头,靠在上面把玩手机。
  今年跟往年的一个不同,在于过了除夕夜,从来没发过声响的手机有了动静。
  信箱内出现几封拜年的简讯。
  新年第一天,便有人写一大串又臭又长、活像个笨蛋的简讯;第二封是清爽简洁,却又可爱到活像个笨蛋的简讯;另外一封是寄件人不详,如同在写预言的简讯……反正,贺年简讯就是这个样子。本来以为还会有一封跟我没大没小的简讯,但是迟迟没有出现。没差。我个人也不抱什么期待。总之,先把散发浓厚中二气息,以及如滔滔江水般冗长的两封简讯打发掉。
  至于剩下的一封,亦即简洁风最新力作「敲口爱简讯」,我则迟迟想不出该怎么回覆。太过认真而写得又臭又长,只会让对方觉得不舒服;用一堆图片跟表情符号把整封信弄得花花俏俏,又会让我自己觉得很恶心。照这样看来,使用最标准的范本才是唯一解。可是,这样也可能使对方觉得自己冷淡。
  如果写简讯跟贺年卡一样有范本可参考,还有篇幅限制的话,想必会轻松很多……贺年卡这种东西,一眼即可分辨寄件者是否单纯出于社交礼仪,所以相当方便。准备一大张照片或图片印出来,再找个空白处留一行「下次还要一起玩喔」、「下次再一起喝酒吧」之类的字,便大功告成。日本文化真是超优秀der~话说回来,大学生找不到话题时,未免也太喜欢使用「下次再一起喝酒吧」。要是他们真的一年到头都在喝酒,岂不是要酒精成瘾?但他们并没有酒精成瘾,可见那句话不过是一种寒暄,实际上根本不会找你去喝酒……
  我一边在脑中思索,一边将回信内容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写写写写写写写!删删删删删删删!
  虽然想正式地回一封长篇信件,又怕内容太冗长,扫了对方的兴。但是太简短的话,可能又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冷漠。顾虑到这两种情形,最后我索性控制在跟对方简讯相差不远的篇幅。这在心理学上称为「镜射效应」。采取跟对方相同的举动,有助于提升好感度喔!
  「哥哥,我们出发吧。」
  我回信到一半,听到小町的声音。
  现在是上午九点前一刻,父母早早便去龟户天神社参拜,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
  「的确……走吧。」
  确定简讯顺利送出后,我爬出暖被桌,站起身体。

      ×  ×  ×

  拥挤的电车一路摇摇晃晃,载送我们到几站之外。跟随川流不息的人龙通过剪票口,沿着下坡走一会儿,终于到达浅间神社的第一鸟居。
  据传这面向着十四号国道的鸟居,周围曾经是一片海洋。代表官方的千叶君(注5 千叶县官方吉祥物。)都这么提过,所以肯定不会错。换句话说,这个地方存在过媲美世界遗产严岛神社的庄严美景,所以千叶同样有名列世界遗产的潜力。当然了,在我的心目中,千叶早已成为世界遗产。
  「今天出来的人,也太多了吧……」
  不愧是我心目中的世界遗产……受欢迎的程度真高……
  「因为是附近最大的神社嘛。大家当然都会来这里参拜。」
  是啊,说得对极了……等等,仔细想想,如果大家都选择来这里参拜,遇到高中同学的可能性,也会跟着提高……
  惨惹……我每年都在住家附近的神社参拜,才完全忘了这一点……
  这时,小町开始东张西望。
  「啊,看到了看到了。」
  接着,她钻进人潮,快步往前走。
  「啊,喂,小町,你要到哪去?」
  你可是家里重要的考生千万不能跌倒滑例或迷路一定要牵好哥哥的手有需要的话给哥哥公主抱都行所以给我回来——我伸出手要拉住她,结果看到前方出现熟悉的面孔。
  「哇——两位新年快乐!」
  小町一副要扑上去似的,朝那名少女直冲过去。对方看到小町,朝气十足地举手打招呼,头上的亮棕色丸子跟着晃了一下。
  「新年嗨啰——」
  「那是哪一国的招呼……新年快乐。」
  我不禁感到浑身脱力。由比滨身着经编羊毛大衣,颈部用围巾层层环绕,手部则用连指手套完全包覆。
  站在由比滨身旁的是雪之下雪乃。她穿着白色大衣、格状迷你裙底下是黑色紧身裤。
  「……新年快乐。」
  雪之下将脸埋在毛茸茸的围巾里。她郑重其事地问候,让我好难为情,手指头不自觉地玩弄起围巾线头。
  「嗯……新、新年快乐。」
  「那么,大家一起去参拜吧。」
  小町率先钻进人群,我们三人随即跟上。走到半途,我轻戳几下她的背。
  「小町啊,哥哥有问题想问你。」
  「嗯?」
  我挨到她的身边,悄声开口。
  「她们怎么也来了?」
  「跟小町约的啊☆」
  「你在说什么啊……」
  小町见我不耐烦貌,嘟起嘴巴说:
  「她们是小町的朋友,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错……不过在约之前,你也应该想想……」
  我搔搔脸颊,发出沉吟思考。
  一般而言,即使要约其他人一同参拜,也会选择同一间学校的朋友才对。不

过,我国中时没有朋友,所以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对啦,一定是妖怪的错。这就是所谓的妖怪独行侠吗(注6 原文为「妖怪ボッチ」,发音近似游戏「妖怪手表」(妖怪ウォッチ)。)……
  说真格的,连新年期间都这么配合自己的哥哥,我难免担忧起小町的交友状况。小町见我的脸蒙上阴影,似乎也察觉出我想说什么,故意清了清喉咙,低声说道:
  「哎呀,都到了非常时期,不约学校的朋友出来参拜,才符合礼仪。」
  原来如此,我立刻明白了。同班同学没出现在邀请名单中,正是顾虑到大家临考前的紧绷心情。
  每次大考结束后,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三五好友报考同一间学校,结果几个人上榜、几个人落榜的案例时有所闻。听到男女朋友报考同一间学校,结果一个人上榜、另一个人落榜的话,我一定会冲到他们面前UCCU;要是因此渐渐疏远,最后终至分手,我还有可能连在梦里都幸灾乐祸地对他们UCCU。
  在国中生的阶段,一场大考说不定会使友情留下无法弥补的裂痕。报考升学型学校更是如此。由于升学型学校每年的招生名额有限,不可能所有考生都上榜。不幸落榜的人,想必会愤而断绝与上榜同学的情谊。如果是我,早就这么做了。
  因为落榜不但丢脸,还会让人感到凄惨,甚至心生怨恨和嫉妒。有人将这些负面情感表露无遗,也有人懂得自我克制,会在表面上维持笑脸,之后才翻脸切断关系。
  尽管大家都很清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道扬镳的日子终将到来,个中道理仍然很复杂。若想欢笑着跟大家一起毕业,最好别在大考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打扰朋友。这种时候,便觉得没有朋友真是好处多多!建议所有补习班的第一堂课,都要从破坏朋友关系教起!
  基于上述理由,这种时候跟相差几岁的朋友在一起,反而比较自在,不用顾虑太多问题。
  像是现在,雪之下跟由比滨面带笑容听小町说话,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不热闹。一开始放寒假,小町便拚了命地用功念书,努力追回落后的进度。对她而言,当下说不定是感受得到平静的时刻。
  由比滨一边随着人潮前进,一边扭头左看看、右看看,研究绵延参拜道路两旁的摊贩。
  「好像来到祭典呢!」
  「对啊!要不要吃些什么?」小町也相当兴奋。
  「赞成赞成!那么我要……糖葫芦好了。」
  两个人正要离开参拜道路时,一旁的雪之下揪住她们的围巾。
  「先参拜完再说。」
  「是……」
  由比滨跟小町这才不情不愿地回来。
  怎么有种姐姐管教妹妹的感觉……我这个哥哥只能被晾在一旁……
  或许是雪之下的务实性格,或许是由比滨擅长配合别人的个性,也或许是世界级妹妹·小町的妹妹属性使然,总而言之,这三个人虽然有年龄上的差距,相处得却很融洽。
  由比滨走在最前面,带领大家前进;小町开心地笑着,紧紧跟随由比滨的脚步;雪之下走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她们。
  我则落在最后方,凝望前面的三个人。
  ……等等。竟然觉得她们很像三姐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妙。
  新年第一天,脑袋便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脸颊肌肉跟着松弛下来。我赶紧把围巾往上拉,掩饰自己的表情,顺便别开直视前方的视线,看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说真的,新年一定得这么拥挤吗……思考回路濒临瘫痪边缘,好想马上回家……
  好在登上石阶,进入神社范围之后,拥挤的程度多少有些改善。
  这里没有摊商店家,前方只有一座神社,所以众人得以心无旁骛地前往参拜。我们顺着人群,来到神社前。
  「大家想许什么愿望?」
  「新年参拜又不是七夕,干么许愿……」
  「嗯。新年参拜不具功利现实性,不是许愿请神明实现的场合。」
  「天啊~~这两个人好无趣……」
  小町对我们的回答大表不满,由比滨也在旁帮腔。
  「就是说嘛,新年参拜不是要向神明祈求?求一下又没什么损失!」
  糟糕,我完全听不懂她那套歪理。雪之下同样无法理解,按着太阳穴叹一口气。
  「唉……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我认为跟祈求比起来,向神明立誓更重要。」
  由比滨见雪之下泛起微笑,大力点一下头,开心地攀住她的手臂。两人拿出硬币,投入赛钱箱,一起摇铃铛,鞠躬两次,拍两下手,轻轻闭起眼睛。
  在神明的面前宣誓,是庄严隆重的事情。
  接着,我也依循参拜步骤,合掌祈求。
  心中的愿望,或是要对神明发的誓吗……
  我侧眼瞄向雪之下和由比滨。
  雪之下轻闭双眼、伫立在那里,唇间透出一丝吐气;由比滨用力阖着眼皮,挤着眉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我无从得知,她们许了什么愿,或立下什么誓三日。
  我跟着闭上眼睛。尽管心中没有称得上愿望的愿望,如果是能透过努力达成的事情,现在先暂且不许愿。
  总之,先帮小町祈求顺利上榜吧。唯有小町的大考,我再怎么想帮,也帮不上忙。

      ×  ×  ×

  参拜行程结束后,我们总算得以从拥挤的人潮脱身。
  这座神社的范围宽阔,随意环视四处,皆能见到巫女巫女护士(注7 《巫女巫女护士》为二〇〇三年发售之十八禁恋爱游戏。)——骗你的,当然没有后面的护士。由比滨到处看了一下,注意到某个地方。
  「啊,是御神签!」
  「……抽抽看吧。」
  我们依序拿起六角形的木筒摇晃,使里面的木棒落下。将落下的木棒编号告诉巫女,即可得到对应的签。
  我打开自己抽到的签。
  「小吉……」
  完全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唉,也对啦。毕竟才意思意思地出个一百元,当然不能抱持太高的期待。再看看签上的各项目运势,果然还是不知该不该高兴。这种复杂的感觉,如同看到健康检查报告单上出现「未病先防」四个字。
  抽到一支绝对不算坏的签,让我犹豫该不该绑起来。这时,雪之下将自己的签摊开给我看。
  「……吉。」
  她还露出胜利的得意笑容。咦,小吉不是比吉还要好?不管我怎么看,那张签都普通到毫无说嘴之处……不过,既然雪之下笑得那么得意,应该是吉比较好吧。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不肯输给别人……接着,轮到由比滨发出「嘿嘿~」的笑声,秀出她抽到的签。
  「我是大吉!」
  「……嗯,太好了。」
  雪之下嘴巴上这么说,眼中却燃起熊熊烈火。应该不要紧吧……她该不会愤而砸下重金,不抽到大吉绝不罢休……
  正当我为此捏一把冷汗,小町带着灰暗的神情,从雪之下的身旁冒出来。
  「小町抽到凶……」
  竟然在大考前夕抽到下签……由此滨顿时收起笑容,原本被激起竞争心态的雪之下也不禁语塞。怎么回事,现场突然笼罩一片低气压……
  雪之下先轻咳几下,接着拍拍小町的肩膀,告诉她:
  「不用担心。你们家里都容得下这么大的灾厄,抽到凶签一点也不算什么。」
  「你未免太不会安慰人……小町啊,不过是求个签,不用太放在心上。反正一个星期之后,就会忘掉当初抽到什么。」
  「你还不是半斤八两……」
  「人家抽到大吉签,好像也不觉得那么高兴了……」
  雪之下跟由比滨露出复杂的表情,看向各自手中的签。怪事……我明明很努力地帮小町打气,现在反而连其他人也消沉下来。
  好在这时,由比滨想到什么点子,拍了一下手。
  「啊,对了!来,我们交换。」
  她把自己的签递给小町。
  「咦,可以吗?」
  「嗯!」
  小町看着她的满面笑容,仍然不确定该不该收下,转而寻求我的意见。
  「既然是幸运物,就收下吧。」
  那可是不知道怎么考进总武高中的由比滨抽到的大吉签,想必非常灵验。那张签说不定扭曲了无数的因果,甚至连物理法则都能直接无视。
  「谢谢结衣姐姐……小町会好好努力!」
  「嗯!如果小町能成为学妹,我也很高兴。」
  由比滨将自己的签让给小町,收下她的凶签。雪之下看到这里,将手抵住下颚,开始思考什么。
  「由比滨同学,借我一下那张签好吗?」
  「嗯?是没问题……」
  雪之下接过由比滨的签,跟自己的签绑在一起。
  「这样平均下来,两张签都会变成小吉吧。」
  「你是怎么算的……」
  凶+吉÷2=小吉×2?会想到数学运算,的确是理组的特性,但想法本身倒是比较贴近文组。这就是最近流行的「文理组」吗……
  「这样大家都有好签了!」
  由比滨高兴地说道,雪之下也满意地泛起笑容。
  「是啊……所以,我们平手。」
  「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吗!」
  「那是宽松教育下错误的解决方法吧……」
  其他类似的例子包括班级表演时所有人都演桃太郎,或是运动会上大家手牵着手一起跑过终点。
  「开玩笑的。」
  雪之下又笑了一下。
  小町将大吉签收进钱包,抬起头问:
  「已经参拜过,也求完签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逛摊位!」
  稍早前往神社时,由比滨便对摊位展现浓厚的兴趣。雪之下点点头,同意她的提议。
  反正是在回程的路上,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事实恐怕是我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利。三个女生早已抛下我,大步走了出去。
  我们顺着来时路,回到摊商聚集的一角。这里有什锦烧、章鱼烧等常见品项,也有在冬天里让人暖身的甜酒摊位。
  在食物摊位之中,也穿插了一些射奖品的摊位。原来他们不只是夏日祭典的常客,冬天同样会出现。这时,雪之下发出低喃。
  「明明是新年,为什么会有这种摊位……」
  她满脸不可思议,盯着摊位猛瞧。
  「说奇怪是满奇怪的没错。不过,很多小孩会跟着来新年参拜,对他们来说,的确是大赚一笔的时候。」
  「太稀奇了……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然而,雪之下没听进我的话,盯着摊位奖品的眼神更加锐利。这时我才注意到,架上似乎出现猫熊强尼的踪影。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要玩吗?」
  「不用,我没有这个打算。」
  尽管她表面上否认,却藏不住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敢说她绝对很想要……
  雪之下继续自顾自地嘀咕,视线牢牢地黏在猫熊强尼身上。看样子,在她得到那件奖品之前,我们都别想继续往下走。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对自己的技术不太有把握,要不要试试看……
  「啊。」
  正当我开始考虑荷包深度时,由比滨稍微发出声音,拉拉我的袖子。
  「什么事?」
  「嗯。」
  接着,她招招手,示意我把身体蹲低。我听从指示,稍微低下头,她便把脸凑到耳边,如同要说悄悄话。
  我相当清楚我们现在贴得非常近。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什么好惊讶,我也不至于特地放在心上。
  不过,她今天使用不同于平常的柑橘香水,香味逗弄着我的鼻腔。再加上眼前就是被寒风吹成的桃红色脸颊,让我有点不知该往哪边看。
  我稍微吐一口气,用眼神催促由比滨开口。她也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小雪乃的生日礼物,要怎么办?」
  「啊,对喔……」
  经她提醒,我才想起。
  雪之下的生日即将来临。前些日子的圣诞节上,我们说好要一起去买礼物。
  我要先说明,我丝毫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倒不如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做才好。我从5W1H开始不断思考——要挑哪一天去什么地方买礼物?跟谁一起去?怎么买?又要买什么?还有,自己该如何开启这个话题?主动向人提出邀约,实在是一件难事,决定日期也是一大难题。由自己决定的时间,对方不一定方便;让对方提出有空的时间,又可能令人觉得自己把决定权通通塞过来,不将邀约当一回事。搞什么,这样岂不是一辈子都得不出结论?
  好在,这次是由对方主动提起。要是一直拖延下去,自己搞不好又会开始胡思乱想,最后终于再也没有动力,而说出「八幡要回家了啦(注8 出自LoveLive角色绚濑绘里之台词。)」之类的话。因此,我决定速战速决。
  「……明天,有没有空?」
  「咦?是、是有空。」
  由比滨有点反应不过来,搔了搔头上的丸子。
  「嗯。那么,就名天……」
  「好……」
  她这么回应后,不再发出声音,我也跟着闭上嘴巴。这时,小町过来拉拉我的袖子。
  「哥哥,雪乃姐姐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由比滨见到小町,突然抬起头,对她开口。
  「啊,小町要不要一起来?」
  「咦?什么事?」
  「明天啊,我们打算去买小雪乃的生日礼物——」
  「啊,听起来很棒呢!」
  小町仅开心一瞬间,随即想到什么,堆起不太自然的笑容说:
  「……可是啊,小町还得准备考试。」
  「啊,的确……嗯~~」
  由比滨不久前才将自己的大吉签送给小町,她想起即将登场的升学考试,也不禁发出为难的低吟。
  犹豫了一阵子,她猛然抬起头,拉起小町的手。
  「不、不过,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啊!小雪乃知道你也有送礼物的话,一定会很开心!而、而且,我也想听听你的建议……」
  「咦……这、这样啊……嗯……」
  小町对由比滨的举动感到讶异,偷偷往我这里瞥一眼。
  「难得的机会,去一下又何妨?」
  她听到我的回答,把头歪向一边,小声嘟哝:
  「嗯——怎么又退步了……夏天那次不就是两个人去的……」
  唉,总之,其中的原因很复杂。该怎么说呢……大概是我还拿捏不好彼此间的距离吧。
  「好吧,既然哥哥都这么说——」
  小町的语气仍然带着犹豫。不过,由比滨还是开心地点头,拿出手机。
  「那么说定啰!晚一点再用简讯联络!」
  这时,她的手机正好发出震动。
  「啊,抱歉。」
  由比滨走到几步之外的地方接电话。从她的样子看来,大概是熟人来电。至于对方究竟是谁,则不是应该过问的事情。我不会自以为了不起到胆敢这么做。
  我们不能抛下由比滨一个人,所以在她讲完电话前,只能留在原地等候。不过,即使由比滨没在讲电话,只要雪之下不离开射奖品的摊位,我们照样得留在原处。
  我转向那个摊位,正好看见雪之下失望地走回来。
  「怎么,你看够了?」
  她露出悲伤的笑容,干脆地开口:
  「没错。那种东西,不要也罢……」
  「啥?」
  我赶紧检查那个摊位,欲了解当中发生什么转折。仔细一看,才发现雪之下看了半天的玩偶根本不是猫熊强尼,而叫做「狗熊强尼」……啊啊,没错。逛一趟条典庙会,难免会遇到这类仿冒品,例如彩色笔小新或快感超人之类的。
  小町看了,同样浮现了然于心的神情。
  「喔~原来是仿冒品。」
  雪之下听了,一只手轻抚下颚,疑惑地问:
  「仿冒品(注9 原文为「パチモン」,发音与八幡相似。)?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不是叫比、比企……」
  「等一下,你该不会在说我吧?还有,名字也就算了,为什么你连姓都记不起来?」
  她故作讶异,拨开肩上的头发。
  「真失礼。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喔。」
  「失礼的人明明是你……」
  「不说这个了,由比滨同学呢?」
  我的名字就这样算了吗……
  「在那边讲电话。」
  我用下巴示意方向。由比滨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东张西望个不停。
  「嗯嗯,对,刚下石阶的地方。已经在这里了。」
  「啊,看到了
  三浦优美子同样一手拿着手机,往这里走过来。她的颈部披着奢华感十足的毛皮,迷你裙下的修长双腿直接露在外面,即使处在拥挤的人群中,也很难不注意到她。
  跟在三浦身后的,是海老名姬菜。
  「结衣新年快乐!你们也新年快乐!」
  海老名跟三浦不一样,她愿意跟我们打招呼。真是一个好人~
  「新年快乐。」
  「哇~新年快乐——好久不见!」
  「我们暑假之后,便没见过面了呢~」
  她向小町等人问候寒暄,我也简单点头致意,看着那群人谈天。
  「原来是三浦……」我终于明白,刚才是谁打电话来。
  由比滨听到我的低喃,对我轻轻点一下头。
  她们的后方还有两、三张熟悉的面孔。
  得意忘形的金发户部、优柔寡断的迟钝大和、见风转舵的处男大冈——新·三匹斩。我现在终于发现,户部的头发比较接近棕色,而不是金色。由于实在太无关紧要,我才一直没有注意过。
  他们跟我们保持距离,站在稍远处大声说话。
  三个人的手上各有一个纸杯,里面大概是甜酒。户部仰头干了甜酒,发出「呼——」的声音。
  「今年的第一杯酒,有fu有fu~你们也怏喝嘛。」
  「嗯啊。」
  大冈跟着附和,举起纸杯一饮而尽,然后满足地喘一口气。嗯,明明只是甜酒。
  「哇~我一定喝太多了~现在身体超暖的。喂,不觉得今天超冷的吗?这种天气跑马拉松应该会挂掉吧~」
  「嗯啊。」
  「真的。」
  我不禁想举起葡萄酒,对他说「True story」……
  继大和跟大冈之后,我同样在心里用力点头。今年由于星期的关系,往年固定在二月举行的马拉松大赛提前至一月底。接下来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寒冷,所以到时候,我们必须在酷寒的海边跑步。
  开春第一天,心情便沉到谷底……我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向户部、大和、大冈那三个大白痴。
  接着,我注意到不太寻常的现象。
  三个大白痴加上三浦跟海老名,他们的集团成员基本上都到齐了。
  唯独应当位于中心的角色没有出现。
  「少了一个人……」
  由比滨听到我的低语,往后靠一步过来。
  「原本也有约隼人同学的样子,只是他好像没空。」
  「很有可能。」
  雪之下点头说道。
  这句话颇出人意料。
  不只是我,由比滨、三浦、海老名通通看过去。
  「咦?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雪之下那般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由比滨心生好奇。
  「因为从以前开始,叶山同学家便是那个样子。」
  「是喔,这样啊……」
  由比滨理解似的点点头。
  想想也有道理。雪之下跟叶山算是旧识,用「青梅竹马」形容可能更贴切,所以她了解叶山的家庭状况,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喔……」
  我表面上显得兴趣缺缺的样子,心里其实再次体认到,自己依旧对雪之下和叶山不甚熟悉的事实。不过,这也不代表我对由比滨就了解得特别深。
  除了我跟由比滨,还有一个人有所反应。
  「嗯……是吗。」
  三浦低声抛下这几个字,随即从雪之下的身上别开视线。接着,她往外面退几步,用手指拨弄起自己的卷发,百般无趣地叹一口气。
  「我肚子饿了。」
  她不顾在场的其他人,迳自离去。
  「啊,优美子!」
  三浦听见由比滨的声音,停下脚步看回来。伹她没说什么,很快地又别开视线。这时,海老名轻轻笑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那么,我也跟你去吃饭吧。」
  户部的耳朵很尖,一听到海老名的动向,立刻决定加入她们。
  「什么什么,要去吃饭吗?加我一个吧。今年的第一顿午餐耶~」
  对对对,就是有这种人。这天不管做什么都要加个「今年第一次」,真是烦死了……
  「嗯,我……」
  由比滨看看三浦那边,再看看我们这里,迟迟做不了决定。
  「你不用过去吗?」
  「嗯……啊哈哈……你们有什么打算?」她笑得很为难的样子。
  雪之下凝视着她,泛起微笑。
  「我不太喜欢拥挤的地方,差不多要回去了。」
  「咦?可是……」
  由比滨的神情转趋复杂,似乎感到很懊恼。雪之下察觉出这一点,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我们很快会再见到面。」
  「嗯……」
  尽管无法充分接受,她还是小声地回应。
  再怎么说,新年第一天便得看三浦跟雪之下对立,实在不可能放心得下。
  由比滨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是亲近的体现。这一点无庸置疑。
  然而,朋友的朋友不见得还是自己的朋友。此乃世间常理。所有人聚集在相同的场所,度过相同的时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雪之下的行动理念跟我相近,所以即使没有明言,我还是感受到她在为由比滨着想。既然如此,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做,答案当然非常明显。
  「那么,我也该走啦。」
  「咦?」
  由比滨略带惊讶地抬起头。不过,只要想一下便不难理解。
  「我们只是来参拜的。该带小町回家催她用功了。」
  「嗯……也是。」她这才点点头。
  一旁的小町见了,轻拉我的衣袖:
  「哥哥,不需要管小町,赶快过去!」
  我不太确定这是死亡旗还是存活旗,总之先无视再说。更何况,我从一开始便没有加入对方圈子的选择。
  「所以,再见啦。」
  「开学后见。」
  我和雪之下道别后,小町只好跟着向他们鞠躬。
  「……嗯,再见。」
  由比滨在胸前轻轻挥手,目送我们离去。她很快便会追上三浦那群人吧。
  她的交友关系不仅限于侍奉社。
  我不清楚在她的心目中,有没有「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这应该由谁决定。不过我想,她肯定为这个难题烦恼过。
  但愿她不会为了顾虑这些而劳心伤神。

      ×  ×  ×

  我们顺着原路回去,穿过大面鸟居,来到国道上。
  冷风呼啸过宽敞的道路,我跟小町不禁打起哆嗦,把大衣的领子拉紧。雪之下似乎不怎么怕冷,她只是简单调整一下围巾。这时,小町拉了拉她的袖子。
  「雪乃姐姐,回程要不要跟我们走一段路?」
  「……好啊。」
  雪之下短暂思考一会儿,微微露出笑容回答。反正我们都往同样的方向走,没有必要特地在此分开。
  从这里到车站连成一条商店街。许多摊贩看准新年参拜的大量人潮,直接在屋檐下做起生意。整条街望过去,热闹的景象绝不亚于神社。
  一路上,小町跟雪之下聊着考试跟寒假发生的事。
  走上漫长的缓坡顶,来到车站剪票口时,小町突然停下脚步。
  「啊!糟、糟了!小町竟然忘记买平安符!怎么会这样呢——连写绘马都忘得一干二净,只好赶快冲回去了!所以雪乃姐姐,小町先在这里告辞!」
  「啊。平安符的话,我也买一个吧。」
  她听到我这么说,眯着眼睛看过来。
  「哥哥在说什么啊?笨蛋!没用的废物!大木头!八幡!快点跟雪乃姐姐回去!」
  「是、是……等一下,为什么我的名字也变成骂人的话?」
  还来不及抗议完,她便跑得老远。啧,那个家伙说消失就消失,是要我怎么办?真是败给她……不过,这也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教育。一人做事一人当,小町做事小町当。天啊,好冷!
  我转向雪之下,看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只见她的肩膀不断抖动,后来直接把脸别开。
  「怎样啦……」
  雪之下吐一口气,调整呼吸,开始念念有词。
  「笨蛋、大木头、八幡……」
  原来是久违地更新自己的骂人辞汇专用字典……我赏她一个死鱼眼,她才清清喉咙,恢复正常。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她的脸上浮现柔和的笑容。说完后,立刻转向前方,走过剪票口。我跟在后面,走上月台的楼梯。
  跟来的时候相比,月台上几乎一样拥挤。看样子,我们遇上了回程的尖峰时段。
  好不容易挤进电车,座位也在转眼间被扫空。别无他法之下,只能站着搭回去。好在目的地就在两站之外,即使身体有些疲惫,也不到无法忍耐的程度。
  电车发动时,整截车厢猛然晃动,我的脚步跟着踉跄。我连忙踏稳脚步,抓紧吊环。
  同一时间,我的大衣好像被什么勾到。往下看去,原来是雪之下白皙娇小的手握了上来。
  于是,我增加手部跟腿部的力道,以免待会儿又站不稳。
  一路上,耳边满是电车行进的震动声、拍打窗户的风声,以及乘客闹哄哄的聊天声。不过,每当车厢左右晃动,右边便会传来清晰的微弱吐气声。
  ……毕竟空间这么拥挤,电车又不断摇晃,我是不太计较啦。
  我跟雪之下贴得很近,但两人并没有特别交谈什么。无事可做之下,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飘向吊环和头顶的广告。
  电车营运路线图也夹杂在广告间。看着看着,心中忽然浮出疑问。
  「咦,你搭这个方向没错吗?」
  雪之下把头一偏,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家是在上行方向,所以这一边应该没错……」
  她抚着下颚,确认路线图,一副不太有把握的样子。好吧,谁教她没有什么方向感……
  「不,我的意思是新年期间,不打算回家一趟吗?」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今年我不回去。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事,待着只是自

找麻烦……」
  「这样啊。」
  我不清楚雪之下跟家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追问到什么程度,所以只是简单地应声。
  雪之下大概看出我的顾忌,倏地泛起微笑。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新年期间,大家都很忙碌罢了。就算我回去,彼此也不会特别好受,不如直接避免不必要的接触。」
  她继续说道:
  「再说,我在跟不在,都没什么差别。」
  语罢,雪之下看向窗外,眺望不断倒退的景色。
  「那不是很好?」
  「咦?」
  听到我这么说,她略感惊讶地将脸转回来。
  「在跟不在都没差别,不是很轻松吗?不会带给任何人困扰。世界上可是有另一种人,光是存在便会使大家的心情变坏。」
  「这是在自我介绍吗?」
  她调皮地轻笑一下。
  「你猜对了。所以从以前到现在,我都尽量不跟别人接触。多亏这番用心良苦,大家才能相安无事。我真的觉得自己应该被好好地感谢一下。」
  「用心良苦是不求回报的喔。」
  原来是这样。唧,记住了。用心良苦,不求回报。可是,不用心良苦的话,却注定会得到报应。这未免也太不公平。
  经过一段时间,电车终于抵达我要下车的站。
  再过一站,雪之下也要下车,转搭公车。
  「那么,我先走了。」
  「嗯。」
  两人点个头,简短道别后,我便步下电车。
  「再见啦。」
  正打算回头提醒她路上小心时,电车门已经准备要关上。雪之下在车厢内低垂着脸,低声对我说道:
  「……今年,也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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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47 编辑

② 还是老样子,雪之下阳乃又来搅局

  单轨电车行驶过冬季晴朗的天空。
  身旁的小町望着远去的电车,长长地叹一口白色的气,似乎很累的样子。
  「抱歉啦,又把你拉出来。」
  「是啊……」
  她用力地「哼」一声做为回应。这完全是家猫小雪会做的事。那家伙听到我叫它,总是老大不高兴地喷气,简直跟自己的主人越来越像……
  「不过,小町也想先买好礼物就是。」
  小町一开口,嘴巴又冒出白色烟雾。
  「……而且,这搞不好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出门。」
  「干么露出那种落寞的笑容,弄得好像我快挂了似的……」
  我简直被当成出来留下人生最后回忆的末期病患。要是拍成电影,肯定会让观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说回来,即使哥哥身体健康、没生什么大病,要是被小町讨厌的话,还是会活不下去……
  「不是那个意思……下次小町可不会再陪哥哥出来啰!」
  她稍微瞪我一眼,如此告诫。
  其实我自己也很清楚……
  我还明白,一定会有小町所说的「下次」。虽然不知算不算约定,至少我们的确已经说好。接下来的问题在于要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用什么样的方式开口,以及说些什么。遇到这种情况,欠缺社交往来经验的人便很吃亏。真不晓得大家出去玩时,都是怎么约的?
  这个问题暂且搁在一边。
  现在应该以今天的事情为优先。
  昨天结束参拜行程,回到家后,由比滨传简讯来联络买生日礼物的事。
  我们约在千叶车站的大型电子显示幕前集合。那是最醒目的会合点,对方一出车站,即可看见我们,反之亦然。想到这里,我呼出白雾的频率开始增加。
  总算等到由比滨走出剪票口。她发现我们,立刻用力挥手。
  「嗨啰——」
  「喔。」
  「结衣姐姐,嗨啰!」
  「抱歉,我迟到了!」
  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靴子发出急促的声响,羊毛大衣也不停翻飞,露出底下的及腰针织毛衣和窄牛仔裤。
  「今天要去哪里?」
  「我在想,到处逛逛选选怎么样?」
  由比滨大略比一下车站附近,往那个方向走去。
  「好啊,那要从哪里逛起?」
  小町接在她的后面,我也跟上去。
  千叶可以说是购物天堂,高中生逛街买东西,绝对不会漏掉PARC0。
  PARC0是千叶市年轻族群的好伙伴。既时髦又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可以依照买衣服的地方分成PARC0跟LaLaport两大教。千叶市内几乎只容得下这两个大头分高下。PARC0教底下又有千叶PARC0和津田沼PARC0派别,进行着丑陋的骨肉相残。
  快点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为什么不好好相处!虽然津田沼在习志野市!
  走着走着,由比滨指向一个地方。
  「啊,就从C·one(注10 位于千叶市内的购物中心。)开始吧!」
  C·one吗?这个我知道。里面有一兰拉面对吧。
  说到一兰拉面,大家一定会想到将吧台座位独立区隔、让顾客得以专注于食物的「味集中系统」。顺带一提,这项设计已经取得专利。由此可证,独行侠想必也配备了「人生集中系统」。动作快!一定要抢到专利许可!
  我想,C·one的「(C)」是出自千叶的罗马拼音第一个字。换言之,就是「头文字C」。从千叶当地英雄人物「Captain☆c」的命名方式,也能明显看出这一点。再顺便告诉你,千叶蝙蝠侠并不属于当地英雄之列。可别搞错啦!
  进入C·one馆内,便看到成排的店家,以及开春特卖的醒目文宣。这里地处电车高架轨道下,形成狭长型结构。最近正好在举行新春大清仓的促销活动,所以显得比往常热闹。
  其中又属女生买起东西特别聒噪。她们一路上聊化妆又聊流行,兴奋得不得了。男生自然不可能加入话题,只能远远落在好几步之外,彻底地被晾到一旁。
  「小町,快看快看!这件超可爱的对不对!」
  「哇,真的耶!上面的绒毛可以脱掉,要穿搭也很容易!」
  「对吧!拿掉的话,春天也可以穿~」
  两个女生左拿一件衣服、右拿一件衣服,开心地讨论着。虽然不是很重要,还是容我提醒你们一下:令天是来买雪之下的生日礼物,不是给自己的礼物喔!
  不过,看着她们挑选衣服的模样,便觉得少女感十足。
  由比滨套上有绒毛的连帽夹克,到试装镜前转一圈。
  身为男性的我实在不怎么敢踏进店内,于是选择站在远处观看。
  这时,小町朝这里走过来。她此刻的表情不同于平常,显得格外安详。
  「和结衣姐姐逛街,好有安心感……」
  「跟雪之下比的话,的确……」
  前些日子,我、小町、雪之下一起去买由比滨的生日礼物时,发现她严重欠缺时下高中女生该有的样子,着实吃了一惊。
  「对啊,程度跟和哥哥出门差不多……不过,那样的雪乃姐姐也很可爱!对吧?」
  小町盯着我的脸,亟欲寻求我的同意。
  「对啦,换做我就一点也不可爱。」
  「哥哥,真的很别娇耶……」
  要你管。
  再说,把雪之下跟我相提并论,可是相当失礼。
  雪之下至少知道哪些东西适合自己,对流行时尚也不是毫不关心。那天却为由比滨的生日礼物伤透脑筋,可能是出于她不懂得如何帮别人挑东西。
  既死心眼、又笨拙——那样的个性,的确像极了雪之下。
  只不过,当她收到礼物时,那份笨拙会怎么表现出来,也是一个问题。
  「我也到附近看看。」
  我暂时跟由比滨和小町分开,独自去各处转转。有实际的物品做为参考,说不定能多少想到什么点子。
  雪之下的生日礼物……
  到底送什么才好……
  雪之下啊雪之下,你那笨拙的一面,实在很教人头痛……在自己的兴越之外,她喜欢一些实用性高的物品。就算想配合雪之下的阅读兴趣,她要看什么书都会自己去买;再加上是一个人在外居住,生活用品跟料理器具想必也很齐全,连胸前都随时挂着洗衣板。
  唉……到底该送什么好……
  我信步闲逛,经过一间得士尼商品专卖店。
  猫熊强尼的商品怎么样?不过,她比我清楚好几百倍,还是算了……
  再继续往下走,出现的是宠物用品店。
  猫咪用品……可是,她又没有养猫。既然那么喜欢猫,为什么不养一只?该不会她住的大厦禁止养宠物吧?不然,猫的摄影集怎么样?省省吧,我看那个人家里早已收藏一大堆。
  旁边的饰品店……恐怕也没有什么理想的礼物。
  我一边苦思,一边环视周围各式各样的商店。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发现,索性回到原本待的地方。
  回来时,由比滨正捧着好几件衣服东张西望。
  「咦,小町呢?」
  「不是跟你在一起?」
  「我以为她去找你了……」
  她稍微弯下身体,打量我的反应。
  啊啊,又是那个家伙搞的鬼……
  我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打电话联络小町也不会有用。虽然她今天光是愿意出来,我便相当感激,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你还是好歹说一声吧。人家我也需要心理准备好不好?别再玩放鸽子这一招了……
  「唔……」由比滨想了一会儿,捧好手上的衣服,歪着头看过来说道:
  「这几件衣服好难做决定,本来想请小町帮忙挑……你能帮忙吗?」
  「不介意我帮不上忙的话。」
  「嗯!不对,我还是希望你帮上忙啦。」
  「我尽量。」
  于是,由比滨走向店内的试穿镜,我跟在她的后面。
  「毛衣跟背心可以直接套在外面,又能穿去学校——」
  说着说着,她脱起大衣和底下的针织毛衣。
  总觉得好像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画面,我迅速把眼睛别开。旁边不是有更衣室吗……还是说,你因为里面还有穿衣服,才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不放在心上,我可是会放在心上,拜托赶快停手。
  店里放着音乐,衣服布料的摩擦声却出奇地明显,由比滨的呼吸声更是不想听到也难。
  「嘿咻……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我才敢把头转回去。
  她身上多出一件厚实的经编开襟背心。
  「怎么样喔……嗯,还不错啊。」
  没有特别好或不好。总之,穿在她的身上很适合。
  真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在于这不是由比滨要穿的衣服,而是送给雪之下的礼物。如果让雪之下来穿,某个部分恐怕会变得很宽松……至于是哪个部分,我当然不会说出来。
  「不过,你不用考虑雪之下的size吗?」
  挑选衣服时,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尺寸合适与否。千万不要忽视服装轮廓的重要性——好啦,这句话其实是从小町那里现学现卖。
  顺带一提,我今天的服装同样经过她的检查,确定穿得够像样才终于放行。原本我自己选的衣服,可是被批评得一无是处,只差没把「我要把它踩烂(注11 时尚评论家杉浦克昭常用的台词。杉浦克昭(Peeko)与电影评论家杉浦孝昭(阿杉)为双胞胎兄弟。)!」这句话说出口。等等,这不是Peeko说的话?还是阿杉?随便啦,一点也不重要。
  「size-……」
  由比滨复诵一次听到的字,捏一把自己的肚子。
  「好像,大了点……」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接着,她原本捏着肚子的手移动到上臂,表情更加绝望。放心!一点也不大!啊,是满大的没错……总之,真的不大啦!不过也不小喔!
  「啊,不是。我是说……不用担心,刚刚好……」
  尽管不是要安慰她,我还是结结巴巴地辩解。然而,这般行径只让由比滨感到可疑,投过来「你在想什么」的视线。啊~~受不了!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说才对啦!
  「总之,满适合的,我觉得不错啊。」
  最后,我终于勉强挤出这句话。
  「……嘿嘿,谢谢。」
  由比滨终于露出笑容,脱下开襟背心,迅速摺叠好。我不可能就这么盯着她看,在尴尬之下,索性把脸转到三芳。这时,我又想到一个问题。
  「不过,雪之下很遵守校规,她在学校不会穿这种衣服吧。」
  虽然校规几乎沦为参考用,它好歹还是存在。而校规这种东西,当然也会规定学生应该如何穿着。以毛衣和开襟背心来说,便只能穿着学校规定的款式。在我们的学校里,乖乖遵守校规的学生并不多,所以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存在像雪之下那样确实依照校规行事的人。
  「对喔,差点忘了。这样的话……」
  由比滨将开襟背心夹在腋下,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走向放着围巾、手套等小东西的架子。
  她物色到一半,突然发出「啊」的一声。
  「好可爱!用这个跟酥饼玩,一定很有趣!」
  她看中一对猫掌造型,以及小狗造型的连指手套,猫手套看上去就是一对猫掌;至于狗手套,手臂部分是狗的脸,上面还有一对耳朵,拇指部分是下颚。由比滨套上那对手套,试玩起来。
  「不太好拿东西耶……」
  「连指手套就是这样。」
  「嗯……」
  她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抬起头,大大张开握起的手掌。
  「嘿,我咬!」
  接着,那只小狗咬住我的手。
  「……开、开玩笑的……」
  下一秒,她的脸颊越涨越红。既然知道不好意思,一开始便请不要这么做好吗?连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我轻轻甩开她的手,稍微搧几下风。嗯,一定是这家店的暖气开太强,才热得要命。
  「虽然不是很重要,雪之下不会带这种手套出门吧?」
  「……的确。」
  由比滨点点头,同意我说的话。根据我的印象,雪之下从未在平时的装扮上,搭配这类很明显走可爱风的东西。即使她收下,恐怕也不会拿出来用——等等,有机会喔。既然是由比滨送的手套,她搞不好真的会拿出来用。而且冷静的表情只是外表,内心其实开心得不得了。
  「看来得找找别的……」
  由比滨换把玩猫掌手套,努力动着脑筋,继续物色其他商品。
  「啊,这个好像也不错。」
  她从架子上拿出一双类似猫脚的袜子。
  「是袜子吗?好像很难穿进鞋子。」
  「这是室内袜啦!当然不可能穿到外面去!」
  若是按照你的说法,先前看中的手套也不可能在外面使用……不过,经由比滨那么说,我才注意到袜子底装了粉红色的橡胶肉球,似乎有防滑效果。
  「反正这种袜子只会在家里穿,所以不用担心别人的视线……如何?」
  「嗯,她会很高兴吧。」
  真要说的话,只要是由比滨送的礼物,雪之下想必都会很高兴。跟礼物本身比起来,送的人是谁这点更重要。相同的道理,我们往往不会注意谁说了什么话,而是某句话由谁所说。
  「好,就选这个。」
  由比滨将手上捧的东西通通带去结帐。其中还出现先前的开襟背心和两双手套。猫掌手套也要送她吗……
  话说回来,既然有猫掌跟猫脚……
  这里有没有顺便卖猫的尾巴?

      ×  ×  ×

  接下来,该轮到我好好挑一下礼物。刚才那间店没有卖猫尾巴,真是太可惜了。
  如此这般,我们来到位于千番地的SOGO千叶店。从座落的地址看来,这栋百货好像对流行很敏锐。啊,那是sensitive才对(注12 该处位于新町一〇〇〇番地,而得名「センシティ」,发音类似英文sensitive。)。
  平常来到这里,我都是去男士服装卖场。不过,今天的目的是买雪之下的生日礼物,所以要改去女性楼层。
  我不了解女生喜欢的东西,于是让由比滨在前面带路。
  由比滨相中一间在衣服之外,兼售其他零碎小东西的商店。
  「其实你可以直接到处看看,像是手套、饰品、围巾,还有生活用品之类的……」
  在她这么建议下,我也开始在店内到处挑选。
  还好有由此滨陪在一旁,提供各式各样的建议,目前尚未出现任何店员报警,以及警卫特地前来关切的情事。要是我只身闯进来,店员肯定主动上前询问「请问要找些什么」,然后紧紧地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收银台后方的人也会用充满警戒的视线看过来。这些都是之前随意晃进来时遇到的事。男生的确很少独自逛百货公司,这点我可以理解。但还是希望各位不要那么提防我……
  我在展示架之间移动,不时注意着店员的视线。忽然间,由比滨在一个架子前驻足。该展示架的POP广告上,大大写着「EyeWear」。
  搞什么?眼镜就眼镜,干么特地写成英文?动不动便要来几句洋话,少在那边自以为好不好?hanger为什么不直接写衣架?肉酱硬要说成bolognese是很酷炫吗?还有义大利面,现在用spaghetti早已不够看,改成pasta才叫潮。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真心祝福,你的广告很浪漫:)
  在心里发牢骚到一半,由比滨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发现她的脸上多出一副眼镜,还得意洋洋地推个几下。
  「呵呵,我看起来有没有变聪明?」
  「当你有『戴眼镜等于很聪明』的想法时,脑袋便已经没救了。」
  「闭嘴啦,笨蛋!」
  她立刻显得不悦,但还是一副接一副地拿起其他眼镜,研究款式造型。后来,我也拿起一副眼镜瞧瞧。
  真想不到,眼镜也有这么多花样。
  而且在造型之外,功能同样五花八门,例如防止花粉飞进眼睛、过滤蓝光等等。随着眼镜逐渐普及,目的不再只是矫正视力,价格也越来越亲民。
  由比滨拿起一副眼镜递过来。
  「来,你也戴戴看。」
  「咦……」
  要是真的戴上去,百分之百会被取笑……她见我犹豫不定,直接把眼镜推过来。
  「好啦,快点!」
  我做好觉悟,鼓起勇气……PER~~SONA!(注13 指游戏《女神异闻录》系列,眼镜为四代重要元素。)补充一下,我喜欢第三代胜于第四代,所以召唤的时候,比较想要拿手枪抵住太阳穴!
  「大概像这样吧。」
  戴上眼镜后,我用食指推推镜框。由比滨看了,立刻「噗哧」地笑出来。
  「超不搭的!」
  「吵死了……」
  所以才不想戴啊……我无奈地摘下眼镜,由比滨马上拿另一副不同款式的过来。
  「这次……换这个。」
  「才不要。」
  「有什么关系。来!」
  她硬是帮我挂上眼镜。啧,很烦耶……我只好把半挂在耳朵上的眼镜戴好,顺便对她念个几句。
  正打算开口时,却见她张开嘴巴,呆呆地凝视着我。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你要我戴的,现在又一点反应都没有。好歹说些什么吧——我用眼神如此暗示,她才连忙挥手说:
  「啊!没、没什么……总觉得,跟你意外地合。」
  「……谢谢啊。」
  听到由比滨赞美,反而换我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意外地合,是吧——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我们以为自己了解,实际上却根本不了解。例如平常不戴眼镜的由比滨,戴上眼镜也出乎意料地搭配。
  忘记是什么时候,雪之下后悔地说过,自己对由比滨一点也不了解。
  其实我也一样。
  过去的我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
  不只是对雪之下,对由比滨恐怕也如此。
  不过,在此时此刻,尽管只有一点点,尽管距离「理解」仍很遥远,也绝对称不上理想的形态,我们确实累积了一段三人共有的时间。区区半年的光阴,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跟当时比起来,自己对她们的确有了些许了解。
  我所认识的雪之下雪乃——
  我所认识的雪之下雪乃,总是拗不过由比滨的哀求,最喜欢猫,放假时喜欢抱着猫熊强尼的垫子,在网路上寻找猫的影片。
  想不到自己对她也有几分理解。
  既然由比滨要送她猫脚造型的室内袜,我也挑个足以匹配的东西吧。
  希望她一个人度过的时光充满温暖,心灵也能得到安适。

      ×  ×  ×

  好不容易买完礼物,我们决定去咖啡厅坐坐,让疲惫的双腿休息。离开百货公司的话,还有星巴克可以选择,只是现在外面冷得要命,再加上我还搞不太懂他们的点餐方式,所以今天没有这个兴致。
  于是,我们来到光顾过好几次、已经相当熟悉的地方。
  「这里可以吗?」
  「嗯。」
  确认由比滨的意愿后,我们走进百货公司内的咖啡厅。这里位于内部深处,所以气氛较为宁静,没有外面的熙熙攘攘。
  「两位。」
  店员引领我们到窗边的四人座位。从窗户望下去,整座千叶车站尽收眼底。我让由比滨坐进靠窗侧,自己坐在另一边,好欣赏她背后的千叶车站。
  这里看得到行驶中的单轨电车,让人产生千叶发展得超先进的错觉。这里简直是未来都市。
  追着单轨电车看到一半,忽地跟斜对面座位的人对上视线。
  「喔?是比企谷。」
  对方同样坐在靠窗侧的沙发上。
  她——雪之下阳乃——身穿以白色为底的荷叶边衬衫,胸前挂着金色锁环串成的项链。即使窗外的光明将她照得灿烂,带着愉快笑意的双眼却比黄昏的天空黑暗。她如同包覆起全身不搭调的印象般,披好鲜红色的披肩,开口叫我的名字。
  由比滨听到声音,稍微看过去一眼,随即露出讶异的表情。
  「阳乃姐姐……还有——」
  她将视线移向前方。出现在那里的,是穿着不黑不白的灰色针织衫、外面搭上黑色夹克的男子,叶山隼人。叶山略呈淡金色的棕色头发下,同样是一副略显惊讶的眼神。不过,他还是很快地换上笑容。
  「隼人同学?」
  「……嗨。」
  叶山简单举手问候,袖口下散发银色光芒的手表露了出来。
  我也轻轻点头回应。除此之外,两人不再有任何互动,唯有店内播放的爵士乐依稀传人耳朵。途中,某人挪动椅子的声音夹杂进来。
  「好像很久没见到比滨妹妹了呢!」
  阳乃极其自然地坐来我们的餐桌。叶山轻叹一口气,拿起帐单,跟着坐到我的隔壁。
  「约会对不对?抓到了喔~~你们啊,还是一样要好~雪乃没有一起来吗?」
  阳乃用手肘轻戳几下由比滨,又看向店门口。
  「啊,今天我们是来买小雪乃的礼物……」
  「喔——对对,她的生日快到了……这样啊,原来。」
  她听完由比滨的话,点头表示理解,接着迅速拿出平机,拨打电话。
  叶山见到她的举动,委婉地说:
  「……她不会出来吧?」
  「不,今天的话应该会。」
  阳乃的嘴角浮现信心满满的笑容。
  静谧的咖啡厅内,微微听得到电话接通前的响铃。
  『喂……』
  「啊,雪乃,是我是我!你现在能出来吗?」
  『再见。』
  好快!直接秒挂电话!由比滨和叶山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不过,阳乃大概早已习惯雪之下的反应,没有半点动摇,继续调皮地说道:
  「咦~你确定要挂电话?」
  『……有什么事?』
  听到这里,她的嘴角立刻上扬。
  「其实啊,比企谷就在我的旁边喔!」
  『又在开无聊的玩笑……你也该——』
  「来,比企谷。」
  她一说完,立刻把手机塞给我。
  「啊,喂!」
  我看看手机,再看向阳乃,她早已把手藏到背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来现在是不可能要她把手机拿回去,但听筒里又不断传来雪之下叫姐姐的声音。没办法,只好先接起来……
  「呃……喂?」
  我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索性先发个声音。雪之下听到了,一定突然忘了呼吸。
  经过短暂的沉默,我听见她叹一口气。
  『唉,受不了……为什么你也在?』
  连我自己也很想知道。今天只不过是出来买个东西……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唔~哇!哈!啥!哈!哈!是妖怪的错对吧?对吧(注14 出自动画《妖怪手表》片尾曲「妖怪体操第一」之歌词。)?我没有错,错的是妖怪!
  「偶尔出门一下,就被你姐姐逮到……」
  我瞪一眼逮到自己的妖怪,还想继续补充时,被雪之下叹的第二口气打断。
  『好了,够了,我马上过去。叫姐姐听电话。』
  「是……不好意思。」
  为什么我要道歉?
  我用湿纸巾把手机荧幕擦干净,还给阳乃。阳乃对雪之下简单交代完地点,随即结束通话。
  「雪乃说她会来。」
  她一脸满意地微笑。由比滨不太好意思地开口询问:
  「请问,为什么要把小雪乃找出来?她好像不是很愿意……」
  「嗯?喔——今天晚一点本来有家庭聚餐,她却不肯参加。不过啊,只要跟她说你们也在,便不得不出来了。对吧?」
  「所以我们是人质喔……」
  「虽然人质的说法不太好听,为了代替自己被囚禁的朋友,急急忙忙地赶来现场,不是很美妙的故事吗?」
  「那样的话,邪智暴虐的君王会变成谁呢——」
  「哎呀~文艺青年呢~」
  阳乃愉快地对我揶揄。
  一旁的由比滨听了,满头都是问号。叶山轻笑一下,为她解惑。
  「《跑吧!美乐斯(注15 太宰治所著之短篇小说。)》的剧情。」
  「啊,喔~~对对对,就是那个嘛!知道知道,我有听过。他跑超快的~」
  你真的知道吗……就是「美乐斯开始跑了……美乐斯跟塞里努丢斯……永远都是好碰友……!(注16 「原文为「メロスゎ走った……メロスとセリヌンゎ……ズッ友だょ……!」出自推特上的知名系列文。)」的那个啦。
  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由比滨,她赶紧转换话题,蒙混过去。
  「对了,全家人聚餐听起来很棒呢!大家一起——咦?」
  说到一半,她的视线移到叶山身上。叶山看出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回答:
  「我们两家人是旧识……今天出去拜年时,他们提议要不要一起吃饭,所以我也被迫跟来了。」
  「是喔……」
  由比滨理解似的点点头,阳乃抚着红茶杯缘,轻轻叹一口气。
  「元旦整天忙着应付亲戚,四号就要开工,前一天一定忙得不得了,所以只有今天有空跟熟人见面。」
  看来这是雪之下家每年的例行公事。待会儿要聚餐的话,应该代表雪之下的父母亲也在附近……有点想看看他们的样子。
  我假装伸展一下筋骨,趁机窥看四周。然而,阳乃完全看穿我的意图,笑着告诉我:
  「家人正在其他地方拜年,我们先在这里等候。」
  「喔,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回答,我立刻懂了。大人有什么事情时,小孩子总会被打发到一边去。过去我的母亲参加合作社时,也会跟其他家庭的母亲聚会。这些母亲的小孩便被赶在一起,放任他们自己去玩。可是啊,妈妈,大人之间相处得好,未必代表他们的小孩也能好好相处喔……我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咦~~」由比滨听到这里,发出一声低呼。
  「到处拜访别人,感觉很辛苦呢。」
  「每年都要来一次,已经很习惯了。虽然我还是常常嫌麻烦……真想不到,这种习惯竟然留了下来——不对,应该说是传统。」
  虽然很难以言语表达,阳乃的这句话吐露出自己对此早已死心。
  不论是雪之下,或没在新年参拜上出现的叶山,都必须面对这类交际来往。
  那些显赫的名门家庭,台面下想必也有很多纷扰。虽然对我们庶民来说没有什么真实感,但那些就是真的会发生。这点着实教人无奈。话说回来,亲戚之间关系紧密的家庭也不在少数。说不定很多家庭都拥有独特的社群,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即使是一般的庶民,都会被不同的烦恼长期纠缠。随着身分地位提高,面临的困扰自然更加复杂。
  阳乃用力拍一下桌子,坐直身体,如同要挥别先前的叹息。
  「不说这些了。你们买了什么礼物?」
  她挨近身旁的由比滨,由比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缩着身体拿出自己的购物袋。
  「嗯……我买的是室内袜……」
  「喔~这一阵子地板的确很冰。」
  「没错没错!之前去小雪乃家的时候,就在想她的客厅地板好像有点冰。」
  「对对。我同样很怕冷,很能体会~」
  对面的两个人聊起女性话题,我跟叶山这两个男生插不上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后来,叶山大概闲得发慌,独自低喃起来。
  「生日礼物吗……」
  然后,他看过来一眼。
  「你买什么?」
  「一点小东西。」
  「是吗?」
  他没有追问下去,很快地把视线别开。
  接下来的时间,叶山依旧不发一语,听着阳乃和由比滨聊天,不时点头附和。他拿着饮料杯的手上,秒针在表面缓缓走动着。
  我愣愣地望着那根秒针。
  规律的节奏、没有一丝差池,忠实地遵循预先设定好的速度。绕了一圈又一圈,不断回到相同的地方,样貌也未曾出现过丁点变化。然而,这不代表真的没有改变。即使秒针不会变化,周围显示的时间也片刻不停地变换着。
  这时,阳乃看着礼物的包装,倏地开口:
  「我偶尔也送她个礼物好了。」
  说完,她看向叶山。
  「隼人,怎么样?」
  「……嗯。」
  叶山耸一下肩膀,随即望向窗外。他眼中所见的,恐怕不是路上的街灯。
  我也看着映在玻璃窗上的叶山,不经意地开始好奇,叶山曾经送过雪之下什么样的礼物。

      ×  ×  ×

  这段时间真是折磨人。
  距离阳乃打电话给雪之下,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看来从她住的大厦到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况且,人家都已经在路上,现在我也不可能自己先走人。
  放着慢慢啜饮的咖啡早已见底,原本飘着白色蒸气的红茶壶也凉了下来。
  不只是我,由比滨也频频东张西望,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她忽然看见什么,不自觉地发出声音。我跟着看过去,正好见到雪之下快步走进来。
  「小雪乃——这边这边!」
  由比滨朝雪之下挥手,对方也注意到,立刻转向我们的座位。
  「由比滨同学……你也来了吗?」
  先前讲电话时并未告知由比滨也在,所以雪之下见到她也在场,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嗯……我跟自闭男出来买东西,刚好遇到他们……」
  「买东西……是、是吗……」
  由比滨不想直接说出是买她的生日礼物,掩盖了部分事实。雪之下闻言,讶异地来回看着我们两人。
  「总之,先坐下再谈吧。」
  由比滨稍微起身,腾出一些空位。雪之下想当然耳地坐到看不见阳乃的位置,然后低头向由比滨道歉。
  「不好意思,姐姐带给你这么多困扰。」
  「哪里哪里,一点也不会。」
  她见由比滨摇摇手,爽快地表示不在意,才稍微放下心,接着把脸转向我这里,抬起眼睛看过来。
  「比企谷同学,我也向你——」
  「没什么,反正我闲得很。」
  老实说,原本买完东西后,我跟由比滨便没什么特别的计画。现在得以免于两人独处,我还觉得比较轻松。话虽如此,变成现在这样也完全没有好到哪去。
  一切的元凶泛起挑衅的笑意,带着嘲弄的语气开口:
  「雪乃,你好慢喔~」
  「临时把别人叫出来,还有办法说这种话……」
  雪之下侧眼瞪过去,阳乃则维持一派自然的样子。由比滨被夹在中间,只能尴尬地笑一下。大乱斗!雪之下姐妹——拜托两位别闹了……
  「别那么说嘛。人家雪乃也是匆匆赶过来的样子……」
  这时,一阵熟悉的爽朗声音进来缓和紧绷的气氛。然而,他用了某个我未曾听过的称呼方式,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叶山顿时发现自己说错话,皱了一下脸,又马上用微笑敷衍过去。
  「……」
  雪之下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不发一语地看向叶山,对方只是耸耸肩膀。
  「雪之下同学,你要喝什么?」
  「……红茶。」
  叶山迅速帮忙点好饮料,红茶也送上桌后,阳乃轻轻呼一口气。
  「大家好久没有一起喝茶了呢~」
  「是啊。」
  「……」
  叶山点头同意,雪之下则端着茶杯,闭起眼睛不说什么。由比滨见现场沉默下来,开始寻找延续话题的方式。
  「嗯……隼人同学跟两位,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呢。」
  「没错。隼人是家中独子,所以他的父母对我们也疼爱有加。对吧,雪乃?」
  「我不这么认为。」
  「怎么会呢?不只是我的父母,大家对你们都相当疼爱。」叶山面露微笑说道。
  不管阳乃跟他怎么说,雪之下都不改变态度。阳乃也不以为意,迳自看向远方。
  「真怀念……小时候啊,每次家人有什么事情要忙,都是由我照顾你们两个。」
  听到这句话,雪之下皱起眉头。
  「你只是拉着我们到处跑吧?那简直是恶梦。」
  她「喀」地将茶杯置于茶碟,用冰冷的视线看向阳乃,并且轻声说道。叶山这时也开口:
  「啊——动物公园那次对吧……游乐场那里的确是恶梦……」
  「去临海公园时也一样。又是放人鸽子,又是把摩天轮车厢晃来晃去……」
  他们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都阴沉下来,唯有阳乃一人愉快地点头。
  「喔~对对对。而且雪乃几乎每次都哭出来。」
  「姐姐……不要凭空捏造记忆。」
  「我才没有捏造~隼人,是不是啊?」
  「啊哈哈……这个嘛……」
  叶山微笑着应声,雪之下默默地低下头。
  看着他们怀念地聊起往事,我忽然有种感觉。
  那是他们共同果积起,仅属于他们的时间,我们外人丝毫没有踏入的余地。
  连由比滨也插不进对话,更遑论是我。
  我不明白他们过去的关系如何。即使明白,也没有多大的帮助。
  现在能够做的,只有啜饮苦涩的咖啡,继续听她们的往事,偶尔点个头,然后任凭自己想像。
  印象中,自己曾经被这么问过——
  如果我跟他们念同一所小学,会是什么样子?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过去的事情思考到一半,耳边传来某人叹气,放下杯子的声响。我看过去,发现阳乃托着脸颊,用不带暖意的眼神,盯着叶山跟雪之下。
  「当年你们明明那么可爱……现在啊……都变得好无趣。」
  她的唇瓣优美艳丽,使说出口的话更显冷酷。在寒冰般的微笑下,她提到的两个人皆说不出话。
  雪之下握紧放在桌上的手掌,叶山咬紧牙根,别开视线。由比滨似乎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瞥了我一眼。
  经过一阵沉寂,阳乃又轻笑起来。
  「还好啊,现在多了比企谷。我先疼爱你一下好了~」
  「不了,那种运动型社团的『疼爱』方式我吃不消……」
  「就是这样才让我更想疼爱呢~很好很好~姐姐很欣赏喔~」
  她把手伸过来,想摸摸我的头,我一个后仰闪过。
  「哎呀,竟然逃掉了。」
  阳乃现在笑咪咪的样子,就像和蔼可亲的大姐姐。有美女大姐姐对着自己微笑,可是相当难得的经验,这种感觉其实不差。我甚至觉得,哪怕只是虚假的笑容都无妨。如果是像一色伊吕波那样,笑容的另一面是为了突显自身的可爱,便没有什么稀奇。反正每个人都可能如此,所以一点也不可怕。
  雪之下阳乃则不同。当她显露潜藏于内心、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时,可是相当恐怖。
  不过,现在的她似乎不打算多说什么,维持那副笑容转向其他话题。
  「说到运动,你们的马拉松大赛快到了吧?」
  「啊,对。这个月底。」
  听到由比滨的回答,她显得有点意外。
  「是喔。今年不在二月办……」
  「之前听到顾问说,今年因为星期的关系,稍微提早了一点。」
  叶山恢复柔和的笑容,沉着地应答,仿佛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啊啊,雪之下的头顶果然多了几片乌云。没办法,这个人天生没有体力,跑马拉松一定很辛苦。
  不管怎么样,餐桌上总算恢复开朗的气氛。
  这四个人愉快聊天的样子,很容易吸引众人的目光。尽管跟光鲜亮丽还有一段差距,但确实是很有魅力。这群人果然非常醒目……
  从刚刚开始,我便不时觉得,外面的人好像在看这里。
  他们的聊天声的确大了一些,但真正的因素,还是在于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这群人走在街上,肯定会让来往的行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多亏在场的这四个人,我的存在感变得更加稀薄。我只是影子……可是,光线越强,影子也会越深、使光线更加耀眼(注17 出自《影子篮球员》黑子哲也之台词。)……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好做,干脆让自己彻底变成黑子。不过这种说法反而更让我联想到黑柳彻子(注18 日本知名作家,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长寿谈话性节目「彻子的房间」主持人。)。
  我不加入他们的对话,而选择当一个反覆把咖啡杯凑到嘴边的机器。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转头想找店员续杯时,我看见一名穿着和服的女性,往这个方向走来。
  那名女性将乌黑的秀发盘在后脑勺,全身散发沉稳的气息,看上去比我的父母年轻。她的身材匀称,走起路来相当婉约,几乎不会发出声响。最让我在意的地方,是那副似曾相识的澄澈面容。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长相很面熟。
  对方毫不迟疑地走来我们的座位,开口:
  「阳乃。」
  她的声音在店内顾客的交谈和音乐中,也听得格外清楚。此外,还有一种吸引听者注意力的特质。我不禁联想到某个人。
  阳乃听到自己的名字,将头转过去。
  「啊,你们聊完了吗?」
  「是啊,所以过来找你们,去稍后的聚餐。隼人,让你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哪里,请不用在意。大家都在这里,所以一点也不无聊。」
  叶山一派轻松地回答,并且看向我们。那名女性跟着看了过来。
  「哎呀……」她似乎很意外雪之下也在场,开心地发出轻呼,接着泛起柔和的笑容。
  「雪乃,你也来啦。太好了……」
  「母亲……」
  雪之下无奈地低喃,话音中带着失落。
  这么说来,不论是姿态还是散发的气息,这位女性都跟雪之下很相似。几十年后,雪之下大概也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之所以没有一眼看出,在于她带着不由分说的魄力。她确实具有一种威严,让人不敢轻易上前搭话。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挺直背脊。
  雪之下不再吭声,抱住双臂环绕身体,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她的母亲平静地笑了笑,不知是如何看待女儿的反应。
  坐在一旁的由比滨低声惊呼:
  「哇——好漂亮……」
  雪之下之母对我们颔首示意后,看向阳乃。
  「阳乃,是朋友吗?」
  「对,就是八幡跟比滨妹妹。」
  阳乃不知是觉得还没玩够,或是懒得特地说明,只是非常简单地介绍。
  「啊,我是小雪乃的朋友,由比滨结衣。」
  由比滨连忙鞠躬自我介绍,我也跟着低头致意,但脑中又很犹豫要不要报上名字。向女生的家长自我介绍,总觉得有点紧张……在此同时,雪之下的母亲听了由比滨的话,似乎发现什么。
  「『小雪乃』……」
  她轻抚下颚,眯起眼睛,来回打量雪之下跟由比滨。
  「哎呀,恕我失礼。原来是雪乃的朋友。感觉你满成熟的,才以为……」
  「成熟……嘿嘿。」
  由比滨一副开心的样子,我却觉得那句话不太寻常。
  真要说的话,我认为由比滨的长相偏稚嫩。至少从她的行为举止看来,实在没什么稳重的感觉。
  不过,这大概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差错,雪之下的母亲把手贴上脸颊,高兴地继续对由比滨说话。
  「这样啊……雪乃在学校的同学,我只知道隼人一个……你要跟她好好相处喔。」
  「是!」
  见由比滨精神饱满地应声,雪之下的母亲对她轻轻行礼。虽然错过报名字的时机,对方似乎也对我没什么兴趣。再说,之后八成不会再见面,所以没什么关系吧——想到这里,她把脸转向雪乃和叶山。
  「那么,我们可以出发了。」
  「好——」
  阳乃第一个起身,叶山拿起帐单,跟着站起来,坐在我面前的雪之下却动都不动。
  她的母亲见了,平静地开口。

  「雪乃,你也会来吧?」
  这句话乍听之下是在提问,实际上则不然。简短的几个字中,隐藏着好几种意涵。
  「我……」
  雪之下说得很保留,她又恳切地说道:
  「这也是要为你庆生。」
  她的目光慈祥带有暖意,声音也温柔得如同在安抚雪之下。但是在另一面,又含有容不得对方拒绝的强制力。
  「……」
  雪之下低着头,紧咬嘴唇,往我这里瞥一眼。现在看我也没用啊……
  阳乃也加入劝服的行列。
  「雪乃,这样不行喔。」
  她带着狰狞的笑容严词说道,冰冷的瞳孔内摇曳着愉悦。雪之下的肩膀抖了一下。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
  阳乃持续盯着雪之下不放,叶山不安地看着她们两人。由比滨瑟缩身体,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我则看向窗外,藉以逃避这股尴尬,顺便偷偷叹一口气。
  这段期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现场的气氛沉重到我快喘不过气。
  ——不,不只是我如此。
  由比滨和雪之下也一样。
  真要说的话,在场所有人说不定都是如此。
  雪之下的母亲按着太阳穴,似乎也很头痛。忽然间,她的目光飘到我身上。
  「对喔,希望你们也能参加……不知两位觉得如何?」
  她对我和由比滨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叨扰各位太久也不太好……」
  我抛出这句话,旋即起身。既然是双方家族间的聚餐,我们实在没有跟过去的理由。
  更何况,雪之下母亲的真正用意那么明显,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样啊……方便的话,我们很欢迎喔。」
  不用说也知道,她实际上根本没有慰留的打算。
  「……那么,我们先告辞。」
  「再、再见。」
  由比滨行礼道别,我也简单点头示意。准备离去之际,叶山低声对我们说再见,阳乃也笑咪咪地挥手。
  雪之下这时终于起身,看一眼自己的母亲。对方稍微收起下颚,对她颔首。
  她送我们到咖啡厅门口,低下头说:
  「……对不起,还烦劳到你们。」
  由比滨见她那么自责,连忙挥挥手。
  「怎么会呢!今天见到小雪乃的妈妈,我还觉得很值得喔!」
  「是吗?那就好……」
  雪之下这才抬起头,但脸上仍然很阴沉,由比滨的表情跟着黯淡下来。不过,她很快地想到什么,开始将夹在腋下的袋子东弄弄、西弄弄。
  「对了。来,这个给你。虽然明天才是你的生日。」
  然后,由比滨把装有礼物的袋子递给雪之下。既然她已经把礼物送出去,我干脆也趁现在一起送。
  「生日快乐。」
  「啊,谢谢……」
  雪之下的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只是愣愣地盯着手中的袋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她紧紧搂住我们送的礼物,绽开笑容。
  由比滨见到她的笑容,跟着笑了起来。
  「开学后再好好庆祝一次吧!」
  「那么,再见。」
  「嗯……再见。」
  雪之下轻轻挥着半开的手。彼此道别后,我们朝电梯走去。
  距离电梯来到目前的楼层,还需要一阵子。等待的期间,由比滨感叹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就是小雪乃的妈妈呢……她们果然很像。」
  「……是啊。」
  雪之下和她的母亲的确很相似。至少从外表、散发的气氛等表面印象看来是如此。不过,在给人的感觉上,又比较像阳乃。阳乃曾经提过自己的母亲。她当时说的话,我现在好像多少有些理解。
  「可是……」
  由此滨的嘴唇开了又阖,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这时,电梯发出「叮——」的声音,门往两边滑开。
  我们走入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由比滨这才再度开口。只不过,她现在要说的,恐怕不再是刚才的话题。
  「对了,原来隼人同学跟小雪乃真的从小就认识呢。虽然我听说过,他们是认识很久没错。」
  「什么叫作『真的』……他们又没有说谎。」
  「是没错啦,但总觉得他们不太像。真的认识很久的话,为什么还那么少对话?」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吧。念同一所学校并不代表一定要说到话。」
  「嗯——也对。」
  「过去」是只有当事人才能进入的私密领域。「过去」不全然是美丽、温暖的回忆,其中想必也有丑陋、冰冷的往事。
  正因为存在着过去,双方一旦断绝往来,裂痕会更加扩大。共同累积的过去和独自累积的过去,是完全不同的事物。即便两者累积至相同的高度,也不可能形成相同的山峰,抵达相同的顶端。这之间的差异会使许多东西产生改变,包括立场、环境,甚至是称呼方式。
  电梯一路向下,途中没有任何停留。
  我们不再交谈,密闭的空间内仅剩下低沉的驱动声,脚下的地板随着轻微的震动摇晃。
  电梯继续向下,悄然落入无尽深渊。
  我突然有点害怕,不敢看电梯开门时,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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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48 编辑

③ 不知不觉间,一色伊吕波开始成为常客

  随着正月的头三天结束,新年期间的兵荒马乱也归于沉寂。
  在家清闲了好几天的父母亲,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立刻恢复以往的忙碌;即将上考场应战的小町,也正式开始全力冲刺。
  多亏如此,家中剩下我跟小雪,整天无所事事地虚度时间。
  然而,处在和缓的时间中,不代表我的内心同样和缓。人越是没有事做,越会觉得坐立不安。忙碌的时候,则会把全副精神投入眼前的工作,使得大脑无暇思考其他杂事;相反地,一旦清闲下来,脑袋会开始胡思乱想难以捉摸的未来,然后陷入忧郁。唉……真不想去学校,也不想工作……
  偏偏在短暂的寒假里,大脑又特别容易被这种念头支配。
  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没有事可做的时间,容易带来「这样的日子终会结束」的不安。我们都能切身明白,舒服的日子绝对不可能维持长久。
  结束的一刻必定会到来,而且早已出现在视线范围。因此,一个劲儿地浪费时间,会造成强大的精神负担。啃了多年老本的尼特族,在不经意间察觉父母也在老去的事实时,想必正是这种感觉——我窝在暖被桌里,轻拍小雪肚子上的毛,随意想着这些事情。
  不过,撑过精神上的强大负担,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或无职者。所谓的无职者和轻小说作者,总是要等到火烧眉毛,才会说:「我要认真啰!」由此可知,无职者=轻小说作家。QED,证明完毕——你喜欢少年侦探推理之绊也可以(注19 《QED证明完毕》中文版译作《神通小侦探》,与《少年侦探推理之绊》皆为漫画名。)。
  胡思乱想到这里,我才猛然惊觉——小雪,好羡慕你。我的寒假,已经结束了……
  今天开始,我又得重回学校。
  话虽如此,由于寒假期间的作息大乱,早晨又是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度过。
  我在洗脸时,顺便把乱翘的头发拨平,再看看镜中的自己。一早的寒气加上低温的自来水,我的睡意顿时全消。
  ——准备就绪。今天也要好好加油!

      ×  ×  ×

  过了一个寒假,教室充满热闹的气氛。
  班上同学们互道「好久不见」和「新年快乐」,仍然有些心浮气躁。大家积了整个寒假的话,在此刻一口气宣泄出来。每个人都兴奋地吱吱喳喳,活力比平常多出好几倍。这说不定是新年过后的新学期,同学们久别重逢的亢奋状态使然。
  不过,原因不只如此。
  另一个原因,在于导师时间发下的一张单子。
  我漫不经心地听导师说明,同时看着这张单子。纸上印着「毕业发展调查表」,过去我们早已写过好几次,今天所拿到的,是二年级阶段的最后一份调查表。这一次,将为三年级的文理组选择做出最终决定。
  即使再怎么不愿意,这张单子也不断提醒我们,二年级时光即将告终的事实。
  新年过后,大家待在这个班级的时间进入倒数计时。经过一年,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又加快一些。产生这种感觉的,想必不是只有我自己。
  一月也过了一个星期,这个学年所剩无几。大家能聚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到三个月。
  比较重大的校内活动皆画下句点。一月之后的校园,有种职棒消化比赛的氛围。既没有了要实现的目标,也没有让全班团结起来的活动,大家把心思集中在熟识的人身上,才使得教室这么闹哄哄。
  再加上三年级之后,为了近在眼前的升学考试,一月起便不再来学校上课。因此在实质上,这个冬天是我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冬天。
  什么事都不用做、也没有事可做的时间,容易带来「这样的日子终会结束」的不安。我们都能切身明白,舒服的日子绝对不可能维持长久。

      ×  ×  ×

  这样的喧闹气氛,一直持续到下午的放学时间。
  很多学生依然留在教室,似乎聊得不过瘾。以叶山隼人和三浦优美子为首的班底,更是格外醒目。
  户部、大冈、大和如同以往,一个接一个地聊着没营养的话,叶山坐在窗边,托着脸颊望向外面,不时带着微笑,对他们的话点头反应。
  隔壁的三浦等人,同样在聊着其他话题。
  三浦今天也没什么干劲,深深靠坐在椅背,一手佣懒地拨弄金发,另一手拿着早上发的调查表猛瞧。
  「结衣,你要选哪一个?」
  她晃晃手中的调查表,向坐在斜对面的由比滨问道。
  「我大概……选文组吧。」
  「是喔。海老名呢?」
  「我也是文组。你呢?」
  「嗯……还在考虑。」
  对面的海老名轻推眼镜,反问回去。三浦想了想,将视线瞄向旁边的叶山等人。
  她在脑海中盘算一下,才对那群人出声。
  「……户部,你怎么样?」
  户部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要了解情况。他看到三浦手上的调查表,立刻明白。
  「喔——文理组是吧?还没决定耶。我很不会背东西,所以搞不好选理组。」
  「啊?」
  「哇,真意外——」
  三浦的反应摆明在对他说「你是白痴吗?」由此滨同样很惊讶。嗯,的确。户部的选择说意外是满意外的。虽然不敢断言,但他不怎么像擅长理科的样子。大冈跟大和似乎也这么想,忍不住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喂,你真的要选理组?」
  「不要冲动!」
  户部显得不太高兴,噘起嘴巴反驳。
  「有什么办法?英文单字我根本背不起来啊!」
  等等,不论是文组或理组,都会碰到英文喔……
  两人见户部只是随便想想便做出决定,才放下心来,搭上他的肩膀,凑到耳边小声说:
  「跟我们一起选文组啦。好不好?」
  「理组的上大学后很辛苦喔!」
  「就是说啊~选文组的话,大学也可以轻松念,由你玩四年耶!要玩当然得把握当学生的时候。为了你的将来,好好想清楚啦!」
  看来大冈跟大和都不是为了钻研学问而升学。对他们来说,念大学是让自己延后进入社会的手段。不过,他们口中的「思考未来」是那种意思喔……
  会说出这种话的家伙,十个人里有十一个进入社会后会故意摆老,对年轻人谆谆教诲:「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学生时代没有用功念书呢?」
  没关系,潮水退了就会知道谁没穿裤子!让这种人在找工作的时候吃些苦头吧!祝你们在面试前夕发现自己的经历一片空白,而急急忙忙地跑去爬富士山,或飞去印度来一趟寻找自我之旅——嗯?你说我?我本来就不打算工作,灵魂等级说不定还比不上那些人。
  想不到大冈跟大和那种程度的劝说,竟然对户部产生绝佳效果。
  「啊——有道理!那真是太好了——」
  才一转眼,户部立刻倒戈。我仿佛能看见他的将来陷入一片黑暗。
  有点想不到,连户部那种人都对自己的将来抱持不安。他又向其他人问:
  「你们呢?选什么组?」
  「我跟姬菜应该是文组,优美子还在考虑。」
  他听了由比滨的回答,用力拨了拨发际,偷瞄一眼海老名。
  「是喔——那我也选文组吧。」
  「可是之后找工作时,理组好像比较吃香。我也觉得理组满好的,可以拿化学元素配对喔~」
  海老名前面说得那么认真,可惜最后又腐性发作,「唔呵呵~」地傻笑,功亏一篑。
  「……喔……这样啊。也、也对,有道理。嗯。」
  一点也不对好不好……虽然户部点头应和,他也有点招架不住。可见海老名的防御屏障跟往常一样,丝毫没有松懈。
  倒是周遭反应跟往常不太一样。照理来说,这时早有人往海老名的头敲下去,防止她越来越失控,那个人今天却没有任何反应。海老名也觉得奇怪,看向三浦。
  三浦愣愣地望着叶山,似乎没听进刚才的对话。
  「……隼人,你呢?」
  叶山到刚才为止都没参与对话,只是在一旁看着。他耸耸肩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嗯……是已经决定了。」
  「是吗……」
  三浦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视线却没有移开,似乎还想追问下去。然而,叶山用微笑暗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将她的问题堵住。对话硬是被中断,换户部插进来:
  「说一下嘛,隼人——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选——」
  「知道我选什么也没用啊。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认真考虑的话,一定会后悔喔。」
  叶山所言相当正确。
  他不是为了打发户部,才用「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应付过去。配合别人选择相同的答案,日后发现不可行时,我们也会把责任推给别人,开始寻找人生的战犯。当初选择要配合别人的明明是自己,后来却又埋怨起对方。这种充满妥协和欺瞒的态度,绝对不是诚实的态度。
  户部听完叶山的说教,大呼小叫了一番,最后还是乖乖接受。
  「没办法,只好想想看啦——」
  所有人点点头,调查表的话题也就此告一段落。
  共通话题结束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大冈为了避免气氛尴尬,想到什么话题,对叶山开口。
  「啊——对了,隼人,听说你在跟雪之下交往。是真的吗?」
  「啥?」
  三浦首先发声,其他人也惊讶地张大嘴巴。说不定还包括我。那个家伙,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啊?他们怎么可能交往……等等,不可能吗?不可能,对吧……
  多亏大冈的天外飞来一笔,时间仿佛瞬间冻结。
  「你说啥————」
  他们重新反应过来时,三浦「喀哒」一声,猛然从座位上站起。
  班上其他同学也暂时停止聊天,好奇地看过去。整间教室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在众人的注视下,叶山锐利地看着大冈,厉声问道:
  「是谁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的?」
  大冈被他完全不同于平常的态度震慑到,一时发不出声音。然而,叶山紧迫盯人的视线,不容许他沉默下去。
  我看过一次那样的表情。那是深秋季节,我跟叶山和折本等人出游的时候。
  在紧迫盯人的视线下,大冈支支吾吾地回答:
  「也、也不是谁说的,就是传言……寒假时,好像有人在千叶看到你们……」
  叶山这才稍微叹一口气,恢复以往的表情,露出笑容。
  「什么嘛,原来如此。让你们失望啦,那天我们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才见面,才不是什么快乐的事。而且,我怎么可能跟她交往?对吧,户部?」
  他轻拍大冈的肩膀,用爽朗的声音征询户部同意。
  「啊……对、对啊,就是说嘛!」
  「看吧?」
  大冈跟大和见他自嘲似的微笑,纷纷出言附和。
  「也、也是喔——哎呀~我就知道不太可能~」
  「那你还说。」
  叶山轻敲一下大冈的头,大冈做出滑稽的表情。他们的互动完全就是一般男生间的嬉闹,教室内的气氛也渐渐和缓下来。
  接着,叶山拿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
  「差不多该去社团了。我先去教职员室交调查表。」
  「了解——」
  「那么,我们也走吧。」
  在户部之后,大冈、大和跟着起身,对三浦等人挥手道别后,走出教室。
  三浦轻咬嘴唇,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手指仍然勾在长发上,动也不动。
  由比滨将手轻放上她的肩膀。
  「不用紧张。那天我也跟他们在一起。」
  「真的?」
  三浦不安地问道,由比滨对她泛起微笑。
  「嗯。那天出去买东西,遇到小雪乃的姐姐。小雪乃跟隼人同学的家里认识,所以要去拜年吧。然后小雪乃也只是被叫过去。」
  你未免解释得太烂了吧?有种在听小孩子说话的感觉……海老名点着头,听完她不知所云的说明后,帮忙整理重点。
  「原来如此。所以有人刚好看到他们的家族聚会,才传出那个谣言。」
  「嗯,大概是。」
  「大概是隼人跟雪之下都很显眼,才容易留下印象吧。」
  模模糊糊地听到这里,我也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  ×  ×

  放学时间后,众人的喧闹蔓延至走廊。
  寒假才结束没有多久,校园内依旧有些躁动。平时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几乎不会有人,今天也出现了不少学生。
  「你听到叶山的事了吗?」
  「喔~知道知道。感觉好像真的呢!」
  跟我错身而过的女生,也在讨论刚出炉的新鲜八卦。
  说不定真如海老名所说,大家将片断的资讯拼凑起来,再掺杂各自为了满足好奇心的猜测与想像,才使消息传开。
  尽管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每当周围的讨论传入耳中,某种不快感便袭上身体,让我瑟缩一下脖子。
  这种不快感,大概是来自对那些素昧平生、随意把谣言挂在嘴上的人之不屑。
  谣言之所以难应付,出于背后不见得藏有恶意。
  因为那两个人很醒目、因为大家有兴趣、因为觉得好玩……所以,要怎么说都没有关系。只要这样解释,无论是谁都会谈论起话题,而不抱持任何怀疑,也不查证真伪,不负责任地让错误的资讯继续散布。即使有谁因此蒙受损失,也能用一句「那只是谣言」规避自身责任。平常明明那么强调自己的存在,碰到不利的情况,又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只是不起眼的路人甲。
  我的心里难受得要命。跟这种谣言比起来,听到别人在背地说自己的坏话,都痛快许多。
  想着想着,后方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有办法走得这么响亮的人,全校也只有由比滨一个。我稍微放慢脚步后一会儿,由比滨立刻追上。
  她走到身旁,用书包撞一下我的腰部。
  「为什么自己先走?」
  「你们还在聊天啊……」
  我根本不记得有跟你说好要一起走……好啦,去年十二月时,是有约定要一起去社办。她该不会认为,当时的约定到现在都还有效吧?
  「刚才小雪乃跟隼人同学的事,你也听到了?」
  「谁教你们那么引人注意……」
  这群人本来就很醒目,三浦听到消息还叫得那么大声……当时何止是我,整间教室的人都在看你们好吗?
  「反正只是谣言,不可能是真的。」
  「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
  由比滨暂时打住,又马上抬起头。
  「不过我也在想,总有一天,小雪乃跟隼人同学会不会真的——」
  我努力了一下,但大脑怎么样也无法形成画面。雪之下自然不在话下,叶山跟固定人物产生恋爱关系这点,也超出我的想像范围。
  我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老实说……我想像不到,雪之下跟别人交往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喔……」
  理由不是很明显吗?别再用不解的表情看过来好不好……
  「不用说交往,光是跟别人相处……」
  由比滨听了,也皱一下脸,发出沉吟。
  「啊……嗯,好吧。的确,有可能。」
  「对吧?」
  「嗯……啊!不对不对不对!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不过,这个说法也很有道理……」
  她还在扭头沉吟时,我们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的社办。我拉开门之前,先清清喉咙,压低声音对她说:
  「好了。这件事不要在社团上提。」
  「咦?为什么?」
  「……她绝对会生气。」
  「……对喔!」
  我们跟雪之下好歹认识将近一年,所以猜得到什么样的话题会使她不高兴。她知道自己成为八卦主角的话,肯定会相当生气。
  我跟由比滨相互点头后,才拉开久违的社办大门。

      ×  ×  ×

  社办内一片暖烘烘的。
  我呼一口气,坐到自己的固定位子。
  由比滨准备好的生日蛋糕已经分成四等份,在桌面上摆好。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学姐生日快乐!」
  大家轮流送上祝福,雪之下不太好意思地扭动身体。
  「谢、谢谢……对了,应、应该还要准备茶。」
  她倏地起身,迅速泡起红茶。在餐具微微的碰撞声中,坐在我隔壁的人发出「哇——」的惊叹。
  「雪之下学姐,你是一月三号过生日啊!对了,学长,我的生日是四月十六号喔~」
  「又没人问你……」
  还有,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一色伊吕波偏了偏头,亚麻色的头发跟着晃动。略显凌乱的制服下,是袖口过长的开襟背心。她小巧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握着叉子抵住嘴唇,等不及要开动的模样。
  她就这么出现在侍奉社,仿佛这里是自己的社团。
  不仅分到一块属于自己的蛋糕,还用社办的纸杯喝起红茶……这个人的适应力真不是普通的高,难道她是东京小子(注20 日本知名男子团体「TOKIO」。曾在电视节目「铁腕DASH」的单元中开拓无人岛。)的一员?搞不好丢去无人岛都活得下去。
  一色啜一口红茶,从过长的袖子伸出手,轻轻摸着纸杯。
  「还有啊,参拜也要记得找我去啊~」
  「为什么要找你去……」
  何况,我没有你的联络方式,就算想找也找不到啊。难道你要我直接用心电感应,顺便省下通话费?还是想趁这个机会骗我问你联络方式,然后在心里暗爽半天?非常可惜,我不会上你的当!我可是很清楚,做太多解读只会自掘坟墓!
  脑中小剧场到此结束。一色本人似乎没有想那么多,她把脸转向别的地方,「呼」地叹一口气。
  「你们不是一起去参拜吗?所以叶山学长一定也——」
  「不,他那天没去……」
  「果然呢~那还是算了。」
  一色再次把脸撇开,瞬间切断话题。哗!这就是传说中万物皆可切的次元刀吗?全世界能切割得这么干净的除了一色之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动画党,一个是斩人拔刀斋,另一个我不能说。
  回到正题。我其实明白一色的想法。既然三浦那群人出现在新年参拜,会想到叶山应该在场,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我不能理解的地方,在于一色为什么会出现在侍奉社办。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咦——最近学生会那边很闲嘛~」
  「虽然我不太清楚,该做的事情应该很多吧……再不然,去社团也可以啊。你不是还在当经理?」
  说到这里,她轻拍我的肩膀。
  「别这样嘛~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啊,对了。今天我要来拿圣诞节时,寄放在这里的东西。」
  「你很明显是临时想到的对不对?」
  这个理由未免太拗,拗到快变成拱桥。
  「唉……」
  雪之下叹一口气,一旁的由比滨也陪着苦笑。真拿这个家伙没办法……我们三个人完全被打败,唯有一色本人一派轻松,轻松到我想把她摆到药局门口当吉祥物(注21 一派轻松之原文为「けろり」,发音近似过去一电视节目「木马座时间」之登场角色「ケロヨン」。ケロヨン又常被误认为兴和制药之吉祥物「ケロちゃん」。)。
  在大家的视线包围下,一色才终于觉得不好意思,拿起不怎么烫的红茶,作势吹凉蒙混过去。
  「啊,对了——」
  她又突然开口,然后将视线转向雪之下。雪之下察觉后偏了偏头,下一秒,一色带着灿烂的笑容,发出惊人之语——
  「——雪之下学姐,你是不是在跟叶山学长交往?」
  「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雪之下的头偏到快成九十度。
  天啊……这个家伙的胆子也太大,竟然一副无所谓地踏上地雷……这是在演《危机倒数》吗?而且没有任何预兆,一开口便丢出最直球的问题,我仿佛看见当年以战斧投法投出刚速球的传奇投手(注22 指日本职棒选手村田兆治。)。
  话题回到一色身上。她很可能是刻意问这个问题。更进一步来说,她今天来到侍奉社,八成正是为了确认谣言的真伪。
  「一色同学……」
  雪之下用冰冷的声音开口。宛如被极光幕包覆的淡淡浅笑深处,是极地寒冰般清澈的双瞳。
  一色正眼目睹到那副神情,吓得声音跟肩膀都开始颤抖。
  「是、是~~」
  她发出细微的声音回答,接着立刻把身体往后仰,躲到我的背后,仅稍微探出头来。喂,不要把我当成盾牌!
  雪之下用强而有力的目光直视她。
  「……那是不可能的。」
  一色听到雪之下回答得那么肯定,点头说道:
  「对、对嘛——哎呀,我就知道根本不可能!不过,听到那样的传言,当然还是会很在意对吧~」
  「传言?」
  雪之下听出蹊晓,看向我跟由比滨。
  「喔,嗯……今天有不少人在谈这件事……」
  「新年时我们不是去百货公司吗?当时好像有人看见,然后误会了什么。」
  由比滨解释后,雪之下深深地叹一口气,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厌倦。
  「我了解了。就是有人太无聊,才胡乱猜测对吧……」
  毕竟对高中生来说,再也没有比八卦更有趣的话题。何况这次的事件主角是何等醒目的存在,难怪有人会多做联想。
  再说,一色喜欢叶山,想确认谣言的真伪也很正常。我看向一色,她一脸认真,好像在思考什么。
  「不过,这次真的很夸张呢。」
  「是啊。对当事人来说,可是相当大的麻烦。」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色委婉地否定,雪之下不解地看过去。
  「不然,是什么意思?」
  她竖起手指说:
  「叶山学长的记录干净得不可思议,从来没传过这么逼真的谣言。」
  「啊,的确……」
  由比滨立刻听懂她的意思,仰头看向天花板。
  原来是这个意思。仔细想想,我好像没听过任何跟叶山有关的绯闻。虽然一部分的原因出在我对这类八卦没兴趣,也没有人会告诉我消息。正因为如此,才向雪之下所说的,大家只能自行想像猜测,或是请教钱仙大人(注23 「猜测」之原文为「勘繰る」,发音近似漫画《电波少女与钱仙大人》原文标题《繰れ!コックリさん》。)。
  「所以,许多女生都很在意这个谣言喔~」
  一色盘起双手,发出「嗯——」的沉吟。
  从来没有任何花边新闻的叶山隼人,闪电传出跟某人交往的消息——其实,既然是叶山,便不需要太过讶异。对他有好感的女生,想必也抱持着危机意识。现在,她们的危机意识随着谣言一口气化为具体。不知这件事情将对叶山周围的人际关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谣言吗……真不走运。」
  雪之下低声喃道。这句话并非对在场的任何人所说。出现在她视线前方的杯子内,红茶起了细微的涟漪。
  「没、没关系啦,只要下去管它,谣言自然会消失!俗话不是说,谣言过不了四十九天吗?」
  「七十五天才对。」
  最好是四十九天啦。最近有谁往生,要做法事不成?
  「好啦!反正不要在意就是了!」
  由比滨努力地安慰着雪之下。
  她说得没有错。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安安分分地等待风头过去。跟那些正在兴头上、拿谣言起哄的家伙说破了嘴解释,也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面对带有恶意的误解或取笑时,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冷处理。
  越是跟别人争得面红耳赤,越会被抓到更多把柄。如果大家纯粹是想看好戏,不管我方采取何种作为,都注定要沦为他们的攻击题材。不仅如此,帮事件主角说话的人,还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这种你拿棒子敲、我拿安全帽躲的猜拳游戏,一定会产生一个输家。虽然连什么事情都不做,都有可能成为被批判的对象,这至少是让伤害降至最低的方式。
  雪之下也明白这个道理,轻轻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那么,我们转换一下心情……赶快开工吧!」
  由比滨用开朗的声音说道,雪之下也露出微笑,搬来笔记型电脑。
  开工啊……真是讨厌的字眼。

      ×  ×  ×

  即使有多么不甘愿,照样得乖乖工作。真要说的话,正因为是讨厌的事情,才被称为工作。我所讨厌的事情,亦即侍奉社开春后的第一件工作,是检查电子邮件。
  荒废了好一阵子的「千叶通烦恼谘询电子信箱」恢复运作,在社办一隅沉睡,积上一层灰尘的笔记型电脑也重出江湖。
  平冢老师不知从哪里借来这台电脑,机型有些老旧,花了不少时间才完成开机。
  等待开机的期间,雪之下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一阵子,然后拿出一个眼镜盒,取出眼镜,默默地戴上。
  隔着一层镜片,我们不经意地对上视线。我赶紧作势打呵欠,藉以别开视线。不过在视野一隅,她也稍微把脸垂下。
  「啊,这副眼镜果然很适合你!」
  「是、是吗?」
  听到由比滨这么说,她摸一下镜架,将视线瞥过来。
  「……呃,嗯。」
  看着对方在面前拿出自己送的礼物,乱难为情一把的。我只能含糊地应个几声。
  「……谢谢。」
  她似乎对此不再感兴趣,将脸别到一旁低声说道,然后点了点头。我也端起杯子,喝一口红茶。
  一色好奇地开口询问:
  「雪之下学姐,你有戴眼镜吗?」
  「……这是抗蓝光镜片。」
  雪之下盯着电脑荧幕,回答得很勉强。但一色也不是很在意,轻抚着纸杯,随兴地发出「喔~~」的声音。
  听这家伙的语气,肯定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也好在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要是她再追问下去,我八成会不好意思到恨不得立刻逃离社办。老实说,光是现在这个程度,我就已经紧张地不停抖脚,目光也飘忽不定。
  我怀着七上八下的心,调整一下椅子的位置。这时,坐在斜对面的由比滨嘟哝:
  「我也买副那种眼镜戴戴看好了……」
  「你又不用电脑。」
  才刚这么说,她马上生气起来。
  「是没有错——不对,人家也会用电脑!明明就有!小雪乃,我也要看!」
  她把座位挪到雪之下身旁,凑到荧幕前。
  「啊,有新邮件。」
  「嗯,好像是三浦同学寄的。」
  雪之下这么说着,将荧幕转过来让我看。

  〈yumiko☆的烦恼〉
  「大家都是怎么决定文组或理组的?」

  我懂了,的确很像三浦会写的信。之前好像也出现过这个名字。
  由于电脑面向我这里,一色也拿着蛋糕盘子,绕到我的背后一起看荧幕。
  「嗯~~高三选组吗?选哪一组比较好?」
  她把叉子放在嘴边,一边吃着蛋糕,一边抬起眼睛问我。
  凡是要面临升大学考试的高中生,至少都会考虑过一次这个问题。一色当然也不例外。
  「若单纯以考试来说,文组绝对轻松很多。可是,私立和国公立大学也有差别。国公立大学得准备七个科目,私立文科大学的话,准备英文、国文、社会三科即可。」
  我这么解释后,一色忽然倒退一步。
  「天啊……学长,你该不会成绩很好吧?」
  「什么叫做该不会……咦?等一下,你开头是不是说了『天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绽放灿烂的笑容,自作聪明地回答:
  「这个不可以说啦……学长也知道,人家很不会说别人的坏话~”
  我最好会知道。而且这不是已经跟坏话差不多了吗?这个人到底是怎样……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佩服的眼神。
  「学长的确是很聪明的样子,原来成绩也真的很好呢~」
  嗯……我说伊吕波妹妹,你该不会打死也不肯相信我的头脑很好吧?你的用字遣词是在坚持什么……
  「没有错没有错!只看文科的话,他的成绩真的很好!」
  由比滨也拍一下手,大声表达同意,还「哼哼~」地挺起胸脯。
  你是在得意什么啦……还有,不要强调「只看文科的话」好不好?接着,隔壁的雪之下轻轻拨开披到肩上的头发,得意地笑起来。
  「他的成绩的确不错。只不过,还是拿不到第一名。」
  你又是在得意什么……好啦,这句话我能接受。毕竟你的成绩比我好……
  一色不断点头,听完以上对话后,又问道:
  「所以学长要选文组吗?」
  「嗯。」
  「喔~」
  又是那种摆明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反应……没有兴趣的话,一开始就别问好不好?她轻咳一声,暗示接下来才是重点。
  「……那么,叶山学长也决定了吗?」
  「嗯——他好像决定好了。」
  由比滨想了一下后回答,一色立刻把身体凑过去。
  「咦,真的吗那叶山学长选什么组?我想要做为参考。为了之后的学业,这是相当宝贵的资讯。」
  「嗯……他已经把调查表交出去,所以我也不知道详细的内容……」
  「唉,这样啊——」
  一色大感失落。由比滨看她实在太可怜,于是安慰道:
  「不过,要做为参考的话,我知道户部选什么组喔!」
  「没关系,户部学长的就不用了。」
  「你也拒绝得太快!」
  她是要做为什么参考……我在心里嘟哝。同一时间,没参与对话的雪之下满脸不解地看着荧幕,稍微叹一口气。
  「怎么了?」
  「啊,没事。只是有点讶异,三浦同学也有烦恼。」
  「这样说很过分耶……虽然三浦的个性让人不敢恭维,又老是摆出一副女王的样子,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烦恼。」
  「你的说法不是更过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雪之下轻按太阳穴,半带无奈地再叹一口气,继续说:
  「我只是想不到,像三浦同学那么有决断力的人,也会感到烦恼。连户部同学都决定好选哪一组……」
  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吧……可怜的户部,躺着也中枪。我跟由比滨不禁泛起苦笑。
  「啊哈哈……就算是优美子,也会有烦恼啦——而且又是这么重要的事。」
  「选组有什么好烦恼的吗?」
  明白自己想做什么的话,直接选择最适合的选项;如果没有特别想做什么,就先继续升学再说。大多数的高中生应该都是这么想。
  只有决定报考科目和志愿学校的时候,才要烦恼选择文组或理组。虽然有些人还会考虑大学学分和证照的取得难度,以及未来求职时是否对自己有利,但大体而言,过滤「不想做的事情」后,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人们很难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至于不想做的事,倒是能立刻列举出来。
  对于我的发问,由比滨露出暧昧的表情。
  「嗯——也不是那个意思……选组之后,大家不是就要分开了吗?所以,才会犹豫。」
  「原来如此……不过,分组就是这么回事。」
  万事万物都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画下句点。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我们的高中生活极为有限,三年过后,大家势必得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
  所以,我只能如此回答。由比滨听了,略微垂下肩膀。
  「是没有错……可是,该怎么说,大家的目标和想做的事都不一样……而且,分组之后,班上同学也都要被打散……」
  「按照你的说法,我一开始便在不同科,从来没有跟你同班过……」
  雪之下把脸撇到一旁,低声说道。尽管表现得很不明显,她八成是在闹别扭。
  雪之下念的国际教养科跟我们普通科不同,只有一个班级,所以整整三年都不会变动。
  「对、对不起啦!我没有那个意思……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小雪乃分在不同班级,一点关系都没有!」
  由比滨紧紧抱住雪之下。嗯,感情融洽实为美妙之事。由比滨跟雪之下永远都是好朋友喔!
  始终在一旁用可疑的视线看着的一色,倏地想到什么而抬起头。
  「喔~原来是这样——」
  「什么事?」
  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指向电脑荧幕。
  「寄这封信的是三浦学姐对吧?其实啊,她想知道的是叶山学长选什么组。因为这影响到三年级的分班。」
  喔——想不到看似简短的信件,竟然埋藏这么深的意涵。用女子语写的文章未免太难解读。要是列为必修科目,绝对会有一大票人被当掉。至于男子语写成的文章,几乎都能直接解释成「想受女生欢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多愧有一色这位女子语解说员在场,我们才得以明白谘询信件的用意。不过,我还是有个地方想不通。
  「是你的话还可以理解,三浦会这么拐弯抹角吗?」
  「学长,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子……」
  她不满地看过来一眼。等一下,你先前为了问出叶山选什么组,不也一样利用我……
  换做是女生,似乎便能理解一色的话。由比滨发出沉吟,开始思考。啊,顺带一提,雪之下仍然只能任凭她紧紧搂着。
  「这样我懂了……优美子在教室时,好像也很在意这件事。很有可能……而且,她也有少女的一面……」
  「对啊对啊!像我不也是个少女吗~」
  一色大力点头,寻求我的同意。唔……以我个人的感觉,她跟三浦都不太有少女的样子……尤其是三浦,用「队长」形容好像更合适。而且是横滨队长。嗯,可能是名字很像的关系吧(注24 指隶属于日本职棒球队「横滨DeNA海湾之星」的选手三浦大辅。)。
  言归正传。稍早在教室的时候,三浦的确问了其他人选组的事情。暂且不提由比滨跟海老名,我不觉得三浦会在意户部选什么组。我当然也不会在意。
  照这样推测,她说不定跟一色利用我打听叶山的消息一样,打算循类似的方式得知对方动向。只不过,叶山拿了很有他作风的理由打了回票。
  难怪三浦决定换个方法,写信到谘询信箱吗……
  诚如一色所言,如果三浦下个年级还想跟叶山分在同一班,便得选择跟他一样的组别。
  根据历年资料,三年级的文组班级大多占七班,理组班级则占三班。纵使选择相同组别,最后能不能分到同一个班级,也得看运气。可是,如果一开始便选择不同组别,就注定没有同班的机会。
  再说,文组班级的教室在二楼,理组班级的教室在一楼。随着距离增加,平时见面的机会势必降低。对恋爱中的少女来说,这可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那么,为什么不自己问?」
  雪之下开口的同时,也忙着把由比滨从身上拉开。尽管正值寒冬,一直被别人黏着想必还是很闷热。她的手臂悬在半空中,颇像被抱到不耐烦的猫。
  「大家还在教室的时候,是有讨论过这件事。可是,隼人同学不肯回答,只说这种问题应该自己思考。」
  「那是因为大家都在场吧~为什么不挑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冲?还能顺便推销自己~」
  「不可能那么简单。」
  一色摇摇手指,讲得头头是道。但我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绝对没有想像的单纯。
  哪怕是再亲密的朋友,都存在碰触不得的话题。
  我们不知道对方的过去、现在,或是未来是否埋藏地雷。
  硬是探究下去,结果换来不想听到的答案,该怎么办——我们一定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临到嘴边的话,也因此吞了回去。
  思考到这里,雪之下开口:
  「那么,这件谘询要如何处理?」
  「先接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吧。」
  尽管介入他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我们所愿,这应该也算是协助的范围。而且,若能让叶山跟三浦的关系回归正常,无聊的谣言自然也会消失。
  「了解!我明天再问一次看看。」
  「嗯,这样也比较好。那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嗯!」
  由比滨精神抖擞地回应,但又马上显露担忧。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告诉我……」
  光是稍早在教室时,叶山没有告诉三浦跟户部他们答案这点,便不难想见在叶山眼中属于同一群人的由比滨去问,照样得不到回答。即使换成一色,结果八成也不会改变。
  从叶山本人的说法推测,他大概不希望因为自己的选择,使周遭亲近的人受到影响。
  既然如此,由在他的心目中属于不同种类,不会受到影响的人询问,才有可能得到答案。经过这个条件过滤,符合资格者立刻浮上台面。
  我瞄一眼雪之下。
  然而,她的头上浮现问号,没有看出我的用意。
  ……恕我收回前言。谣言正传得沸沸扬扬,挑这种时间点要雪之下接近叶山,我的想法也太愚蠢。先不论叶山愿不愿意告诉她,光是那两个人出现在一起,便足以引发新的问题。
  看样子,只剩下我了吗……虽然由我去问,大概也是白问。
  「没办法,还是我去吧……」
  由比滨跟雪之下闻言,讶异地看过来。
  「咦,你去?」
  「确定没问题吗?有办法跟他对话?」
  「你担心的点不太对吧……我也没什么把握就是。」
  担心归担心,我跟叶山好歹都是以日语为母语,对话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语言相通不见得代表心意也能相通。有时候,双方使用共通语言,反而导致意思无法确实传达。这已经不能说是native language要改名为negative language。
  「不过,也不无可能。」
  「怎么说?」
  「如果他对亲近的人说不出口,我们便得反其道而行。有些事情就是要对置身事外的人,才有办法说出口。」
  「……有道理。像是告解或忏悔对吧。」
  「ㄍˋㄠ ㄐˇㄝ……」
  由比滨大概不知道这个词,呆愣地跟着复诵。算了,晚一点再跟她解释。先看看雪之下的说法,虽然有点夸张,意思上已经八九不离十。
  在日常生活中,像忏悔般吐露心声的情况并不罕见。酒吧或居酒屋里,总会出现跟碰巧坐在隔壁的顾客发牢骚的中年男子;网路上也有人把社群平台或讨论板当成个板,对连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的广大使用者大谈私事。有些话正是因为彼此间的关系薄弱,才有办法说出口。虽然我自己没办法对陌生人说些有的没的,也不喜欢这么做就是。
  「总之,我去试试看。反正不问白不问。」
  这就是社畜之间所谓的「装傻问问看」。打听到什么小道消息时,这项技能对新进社畜来说将显得相当重要。据说能够活用与否,将成为日后工作表现的大分水岭。老爸也对最近新加入公司的员工发过牢骚,所以绝对不会错。但是一想到真的存在那样的上司,我便立刻觉得不想工作。话说回来,自己好像又快习得什么无用的社畜技能……
  不过,在没有其他方法的情况下,也只能先由我去问问看。
  决定好方针,讨论告一段落后,一色轻轻吐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
  「那么,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感谢招待!结衣学姐,打听到消息的话,要告诉我喔~」
  她行一个礼,随即准备离开社办。我赶紧把她叫住:
  「喂,东西记得带走。」
  「啊。」
  一色转回来,对我们「耶嘿」地傻笑一下,然后搬起堆在社办角落的纸箱。
  「嘿……咻!」
  她抱着纸箱,走起路变得摇摇晃晃,看得我忍不住捏一把冷汗。结果,我被小町锻炼出来的哥哥技能自动发动,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伸出手,把她手上的纸箱抢了过来。难道这个技能没办法解除吗……
  「啊,谢谢学长~可以请你帮忙搬到学生会办公室吗?」
  「是……」
  没办法,好人当到底吧。在这之前,最好先跟雪之下和由比滨说一声。我转过身,正要开口时,却见她们动也不动,默默盯着纸箱。
  「……」
  「……」
  咦,为什么不说话?
  「……那么,我帮忙把东西搬过去。」
  经我开口,雪之下才有所反应,默默地收拾起餐具。所以说,你为什么不肯讲话……
  整理得差不多后,她跟由比滨对望一眼。
  「……今天我们也到此结束吧。」
  「嗯,好!我们一起帮忙搬!」
  由比滨「喀哒」地站起身,抓起背包,大步走出去。雪之下也背好书包,静静地走向外面。一色对她们的举动感到不解,露出疑惑的眼神。
  「嗯……其实,不需要这么多人……」
  「……我要把门上锁,可以请你出来吗?」
  「是、是!」
  在雪之下冰冷的微笑催促下,她连忙离开社办。
  走廊上没有其他人影,使体感温度比实际温度更低。
  窗外完全暗了下来,仅剩这里亮着朦胧的灯光,在黑暗中载浮载沉。
  三个女生走在前面,我重新拿好手上的纸箱。
  纸箱内塞满各式各样用于圣诞节活动的装饰品。
  尽管里面一片凌乱,我的双臂还是确实感受到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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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49 编辑

④ 纵使如此,三浦优美子也想知道答案

  放学后的校园充满冷冽寒意。我们收到那封电子邮件后的几天,季节又往隆冬近了一步。
  白天一片晴朗,天气也还算暖和。太阳开始西沉时,气温立刻大幅下滑。
  另外,别忘了还有风。
  这间学校座落在海边,周围没有大型建筑物遮蔽,使冬天的海风长驱直入。再加上千叶县是全日本地势最平坦的县,这也意味着风最容易灌进来。顺便补充一下,千叶县还很有家的感觉,是让年轻人大展身手的好舞台。这种描述方法简直像极了黑心企业的征才广告。做为东京的卫星都市,这里会成为社畜的巢穴,好像也可以理解。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可是拥有十七年的千叶市民资历,身体早已适应这个程度的寒风。多亏如此,我对这个社会冰冷无情的批判风气,也变得相当习惯。
  一阵强风吹来,我拉紧大衣的领口,望向正在远处练习的足球社。
  我待在脚踏车停放处的角落,同时也是特别大楼的阴影处,等待足球社的社课结束。
  在这里等待的原因,如同前几天侍奉社得出的结论,由我询问叶山他所选择的组别。经过几天观察,我几乎找不到和他私下谈话的机会,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直接挑社团结束的时间堵他。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窝在温暖的社办,从窗户观察足球社的动静,所以现在来到户外,低温更显得刺骨。
  我看到他们开始收拾东西,才出来外面等待,结果还是早了一点。他们还有收操运动要做。
  等待期间,我在原地小踏步,藉此多少驱走一点寒意。忽然间,有人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转过去,看见一只抱着咖啡罐的毛茸茸猫咪玩偶。
  「来,给你。」
  听到说话声,再往上看,原来这只猫是雪之下戴的手套。她将MAX咖啡递到我面前。原来雪之下真的用了那双手套……
  「喔,谢啦。」
  我心怀感激地接下咖啡,握在手里当做暖暖包。啊~好温暖~
  由比滨站在后面搓着手,雪之下也把猫型手套贴在脸上。两个人都跟过来查看情况,只不过,叶山仍未出现。
  天色渐渐暗下来,如同染上一层淡墨。我看着天空,对她们说:
  「……你们先回去没关系。」
  「通通交给你一个人,感觉有点……唔唔~~」
  由比滨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转而寻求雪之下的同意。雪之下也点一下头。不过,我还是摇头,告诉她们:
  「不,我一个人可能比较好问。虽然不是很确定,要他对你们说那种事情,恐怕也开不了口。」
  让雪之下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跟叶山见面,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大嘴巴看到,不论事情真相为何,他们十之八九又会到处宣扬。想到这里,我的语意开始变得含糊。
  雪之下轻抚下颚思考,经过半晌,才抬起头说: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我问得出答案的话,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
  「那么,不好意思,就交给你……」
  「没什么。谁教这是工作。」
  她跟由比滨依然感到过意不去,听到我一派轻松的回答,才泛起微笑。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是啊——我不禁点一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由比滨也终于下定决心,把背包背好。
  「那么,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轻轻挥手,目送她们走向正门口,接着将视线转回足球社。那些人总算要离开操场,回去社办——
  啊,糟糕。他们回去后该不会还要换衣服、顺便冲个澡吧?我没有参加过体育型社团,所以不清楚实际情况。
  没办法,只好跟过去了。我靠着紧邻社办的新校舍侧墙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MAX咖啡。

      ×  ×  ×

  太阳完全西沉后,寒气变得更加逼人。不过,我还是紧盯足球社的动静,想着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出来。
  不是我在说,真的快冷死了……就算这是工作,为什么我非得在这里等叶山不可?能不能不要管叶山本人,直接访问他的守护灵(注25 指大川隆法所著之《守护灵访谈》系列。书籍内容为作者召唤知名人物的守护灵,进行独自访谈。)交差了事?
  我已经等到心力憔悴,身体冻得像冰块,双腿也完全僵硬……由于除了我自己,真的再也没有半个人影,我不禁怀疑周围是不是产生了固有结界……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足球社的社员终于涌了出来。
  然而,其中没有叶山的踪影。那个人跑哪里去了……
  我站直身体,环视四周。同一时间,足球社里有人叫我的名字。即使彼此间有段距离,我还是能从棕色的头发和轻浮的态度,立刻认出是户部。
  「咦——这不是比企鹅吗?你怎么会过来?」
  户部爽快地对我挥手,我也稍微举手示意。
  「叶山呢?」
  「隼人吗……啊,他刚好有点事——」
  他嘴巴上那么说,目光却在游移。我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偷看过去,还是没看到叶山。
  「不在啊。」
  「啊,也不是不在。他还没有离开,刚刚是还在没错……」
  他说得很暧昧,到底是在还是不在,我完全搞不清楚。
  「不在的话也没办法……那我先走啦。」
  在外面忍着寒风等待那么久,最后却扑空。这样的结果让我不太满意。既然继续待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不如早点走人。懂得在停损点收手,是赌博的基本常识,这在名为人生的赌局里同样适用。搞什么,为什么我的人生没有一次不输到停损点?
  我向户部道别,旋即转向脚踏车停放处。
  「……啊!」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但我不予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
  过没多久,我忽然在校舍的阴影处发现叶山。什么嘛,明明就在……原来他不是往正门走,而是选择侧门的道路。
  正当我想着如何开口时,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橙色街灯微微洒落之处,出现另外一个人影。
  我不作多想,立刻紧紧贴着校舍墙壁,藏起身体。墙壁的冰冷气息逐渐渗入体内。
  天色昏暗之下,我看不清楚跟叶山一起出现的人是谁,顶多从对方的身材明白是一位女性。接着,我又听到「抱歉,突然找你出来」之类,夹杂在风中的片段对话。根据对方语气,看来是同年级的女生。
  那名少女身穿厚重的海军蓝色大衣,双手紧握胸前的红色围巾,抬起眼睛看着叶山。从我站的远处,也能明显看出她纤细的肩膀在颤抖,可见得相当紧张。
  ——是这样啊,我懂了。
  难怪刚才户部一直闪烁其词。
  那名少女轻轻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握住大衣的领口说道: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叶山同学,有交往的对象。这是真的吗?」
  「不是。我没有女朋友。」
  「那么,请跟我……」
  「抱歉,我现在无暇想这种事情。」
  尽管他们的声音很微弱,我仍然能勉强听见。
  叶山回答之后,两人再也没有声音。
  他们想必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不过,即使说不出口,我还是可以明白。
  那边的黑暗中,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紧绷气息,以及跟平时的爽朗截然不同之绝望。这股气氛跟寒冬颇为搭配,我也回想起不久前经历过的类似触感。
  这一幕酷似圣诞季节,得士尼乐园内的一色伊吕波和叶山隼人。
  我又听到他们短暂交谈几句话,少女便虚弱地挥挥手,转身离去。
  叶山望着对方走远,肩膀微微垂下,叹一口好长好长的气,接着抬起头。这一刻,他好像发现我的存在。
  他对我笑了笑,脸上既没有害羞、没有难为情,更没有喜悦,只有一副死了心似的神情。
  「被你看到啦。」
  「呃——其实,也不是……抱歉。」
  对方先一步开口,使我屈居下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就算叶山看到我时没有说话,我八成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果是被拒绝的人,至少可以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我现在面对的是拒绝别人的人,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反应。
  叶山看透我的迟疑,轻笑一下。
  「别放在心上。今天连社员都变得很识相。」
  从这句话听来,这几天大概一直有人跟他告白。
  「你也真辛苦。」
  老实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说的话。我对叶山跟谁交往,一点兴趣都没有。碰到样样都完美到这个程度的人,我反而一点也不会嫉妒。像这样一派轻松地开他玩笑,说不定是我的一种好意。只可惜我们的交情没这么好。
  有那么一瞬间,叶山的表情皱了一下,仿佛无法呼吸,又好像忍耐着痛楚。
  不过,他很快地甩甩头,露出以往的微笑,抬起下颚指向脚踏车停放处。于是,我们一起往那里走去。
  「跟我比起来,雪之下同学更辛苦吧。」
  「啊?她为什么更辛苦?」
  叶山一开口便提到雪之下,我反射性地问回去。他依旧看着前方,这么回答: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以挖别人的隐私为乐。即便只是出于好奇心,也改变不了造成他人困扰的事实。」
  他的语气比平时尖锐。我一时无法想像,他跟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叶山隼人,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过,我很清楚他指的是这次的谣言。
  先前向叶山告白的女生,想必也是受到谣言影响,而被朋友利用、怂恿。说不定,这样的事情在前几天便上演过。
  走到半途,叶山回头看过来一眼。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的眉毛略微下垂,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可能也造成了雪之下同学的麻烦。能不能麻烦你代我向她道歉?」
  「要道歉就自己去啊。」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但现在不是时候……光是接近她,谣言搞不好又会被加油添醋。遇到那种事情,也只能冷处理。」
  叶山说得好像自己有过类似经验。就我的感觉,他只是将从过去经验得到的真理背诵出来。
  而且在叶山之外,她大概也体悟到同样的真理。
  脑内闪过这个念头,脚步瞬间停了一下。我很快地挪动双腿,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你好像非常习惯……过去常遇到这种事情?」
  「……对了,你不是有事情要找我?」
  面对我的提问,他耸一下肩,迅速转向别的话题。由此可见,他不想谈起这件事。
  我已经看到绝对不能跨越的底线。既然如此,我便遵从他的底线,转而说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问问看,你的……选组。」
  原来是这件事——叶山发出低喃,苦笑一下。
  「是谁拜托你来问的吗?」
  「嗯……总之,做为参考。」
  我当然不可能坦白说出这是三浦的委托。走在前面的叶山见我吞吞吐吐,轻声叹一口气。
  「……又是为了工作。对吧?」
  叶山的话音转趋冰冷,似乎有点瞧不起我。我无法得知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用力握紧拳头。
  「你还是老样子。」
  在迎面的风中,我清楚听见他不屑地啐道。脚踏车停放处的铁皮屋顶随风发出震动,无人认领的生锈脚踏车也左摇右晃。
  他的声音让我不太高兴,语气跟着强硬起来。
  「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就是专门做侍奉活动的社团。」
  「是吗?那我是不是也能拜托你们?」
  叶山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
  「——可不可以别再用这个问题烦我?」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话音不带抑扬顿挫,原本紧握的拳头也无力地松开。尽管如此,这句话不受风的影响,在夜晚的校舍后方悄悄回荡。
  我一时无法回应,想不出如何接话。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
  下一刻——
  叶山立刻恢复笑容,用开玩笑的口气向我问道:
  「……要是我像这样提出相反的要求,你们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到时候再想啊。」
  「……是吗。」
  接下来,我们再也没有交谈,就这么走到脚踏车停放处前。叶山停下脚步,指向学校的侧门口。
  「我要搭电车。」
  「嗯。」
  他用这句话做为道别,随后仰头看向天空,伫足在原地。
  我跟着抬起头,想知道他看见什么。
  然而,除了昏暗的校舍,以及映照在玻璃窗上的街灯,我就再看不出其他所以然。今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人工照明是唯一的光芒。
  叶山想到什么,倏地开口:
  「你刚才的问题,交给你自己去想像。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委托,但是……这种事情若不自己好好思考,将来一定会后悔。」
  他说完这句话,往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走远,渐渐消失在黑暗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会到达学校的侧门,此刻的我却仿佛看不出他要走向何方。
  叶山最后的话,想必是说给不在场的某人听。
  可是不知为何,我又觉得他不是对那个人所说。

      ×  ×  ×

  最近在学校里,我试着分一点注意力在叶山隼人的动向,以及跟他有关的事情上,很快地便察觉一个现象。
  简单来说,一色伊吕波的隐忧果然成真。
  如同前几天她在侍奉社办所提,叶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开始让叶山周围的环境产生变化。
  不论是走在走廊或待在教室,他们的谣言都悄悄地传播开来。
  再怎么说,两名当事人在校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学生之间不分男女,都对谣言抱持高度的兴趣。
  休息时间,我在教室里发呆,都感觉得出大家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叶山。
  坐在斜后方,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女生,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不知道那传言的真实性有多高。」
  「对啊,我也好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交往~你们觉得呢?」
  「可是我听E班的人说,好像没有耶。」
  「人家是不想让你更伤心,才没说出实话吧~怎么那么温柔啊~」
  「那样哪里温柔了!真好笑。」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她们谈的对象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叶山跟雪之下。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谣言,可是因为谣言的对象太受注目,才吸引到这么多看戏的观众。
  没办法,她们是正值十七岁青春年华的少女,最喜欢的莫过于talk melon(注26 出自配音员井上喜久子主持之广播节目「井上喜久子媚惑的talk melon」。),听到就在自己班上的校园风云人物有什么八卦,自然会掀起话题。
  她们继续小声聊着。
  「不过,本来看雪之下那个样子,想不到她也是外貌协会呢~」
  「嗯嗯,我了解。没什么交集却在一起,很明显就是看对方帅。」
  「咦?这样说的话,叶山不也变成外貌协会?」
  「难道不是吗~」
  聊到这里,她们偷偷发出笑声,以免不小心被同样在教室内的叶山等人听到。
  真刺耳。
  连我都开始心浮气躁。
  她们的窸窸窣窣如同才躺到床上,立刻飞到耳边嗡嗡作响的蚊子,或是夜晚睡不着觉时,滴滴答答走得格外响亮的秒针。总而言之,听起来相当不愉快,我忍不住咂一下舌。
  连毫无关系的我都觉得快受不了,受谣言影响的当事人更不用说。
  根本不了解状况的人只因为有趣,便不负责任地参杂个人推测、愿望或嫉妒妄加评论,然后乘着兴头,把话题发展到可笑的地步。
  我相信谈论这个话题的人,大部分都没有恶意,纯粹是出于好玩。如果当事人一脸认真地否定或要求停止讨论,他们八成会说出「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嘛」这种话。
  随着现象可见化——不,正是因为了解了他们的背景,我才终于明白。
  一直以来,雪之下雪乃跟叶山隼人都活在这样的环境。他们拥有出众的外貌和杰出的能力,而受到众人的期待与注目,同时也背负相当的失望与嫉妒。
  在青春期的监视社会下,学校有如一座监狱。高知名度的人物往往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其他人即使没有受到委托,也会基于善意和好奇心,开始监视他们,有时候甚至给予惩罚。这好比日以继夜地进行史丹佛监狱实验。大家明明没有那个义务,却受到使命感驱使,变得更具攻击性。
  没有姓名的看守继续在我的身后闲谈。
  喀、喀——下一秒,响亮声音闯了进来,她们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看向声音的方向。
  三浦翘着脚,不耐烦地用指甲敲着桌面。她面向由比滨等人,侧眼往这里瞪过来。
  三浦的外表华丽又工整,光是正面看人便很有魄力;换成侧眼时又多出几分凶相,气势更加慑人,恐怖感直逼平常的三倍。太恐怖了!虽然被瞪的人不是我,我还是心虚地别开视线。
  坐在三浦前面的叶山对她苦笑。
  他们应该没有听见那两个女生的对话。
  只不过,现场气氛清楚说明了一切。
  我们无需听到别人说什么,光是用肌肤感觉,即可明白现场是否对自己友善。
  三浦用一个眼神对那两个女生传达敌意,也是这个道理。
  两个女生不好意思再留在教室,连忙起身,从我的旁边经过,快步走了出去。她们大概是去洗手间继续讨论吧。
  「真的很恐怖耶……他们听到了吗?」
  「不知道……不过,三浦会怎么想呢——」
  「嗯……」
  我趴在桌上,假装没听见她们经过身旁时的交谈。要是不这么做,自己很可能忍不住观察起三浦那群人。
  水面掀起的涟漪,早晚会归于静止。
  但是不要忘记,另外还有蝴蝶效应的存在。
  我静下心来,聆听风拍打窗户的声音,熬过这段休息时光。

      ×  ×  ×

  过了放学时间,风势并没有减缓。
  从日本海一侧延伸过来的潮湿空气,受到以奥羽为首的山脉阻挡,在此处形成云层。少了水气的风越过山头,来到关东平原,便成为干燥的落山风。
  既寒冷又干燥的风,持续拍打社办外靠走廊侧的窗户。
  社办内则是另一个世界。感谢在面前冒着热气的红茶,这里的空气温暖又湿润。
  我喝一口红茶,让身心放松下来后,开口说道:
  「真是的,被叶山那个家伙大大地打了回票——」
  先前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态度,自告奋勇接下任务,结果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我不禁感到愧疚。由比滨听完昨天的事情,泛起苦笑。
  「嗯,我想也是这样。而且隼人同学,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这不是你的责任,不用放在心上。」
  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安慰的一天……雪之下也叹一口气,跟着微微苦笑。
  「我们一开始便不期待,所以没有什么好自责的。」
  这句话算不算是安慰,似乎有待商榷。但我至少可以从她的语气,感受到些许温柔。
  可是,接下来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讲话。
  「算了,是学长的话也没办法。」
  是学长的话也没办法?是我听错了吗?
  「喂,你怎么又来了?」
  我看向一色,她将捧着的纸杯放到桌上,整理好领口,拍拍裙摆,顺便拨一下浏海,然后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开口:
  「今天我有重要的事要来谘询。」
  可惜整理好的领口间,锁骨不小心探出头来,飘动的裙摆意图使人分心,拨过浏海后,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模样更具破坏力。整体而言,她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正经。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注意力差点要被吸引过去,后来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别开视线。我才不会上这个当!
  「如果是学生会的事情,我们再也不帮忙啰。」
  「……是喔。」
  一色顿时落寞下来,发出低喃。随后,我依稀听见小小的咂舌声。伊吕波啊,这一定是我听错了对不对?
  这时,在一旁听着的雪之下轻咳一声。
  「你今天来的目的,应该不是真的想要我们帮忙吧?」
  她的脸上挂着微笑,柔和的话音却带有无形压力。我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一色也迅速端正坐姿。
  「这、这是当然的!刚才只是开玩笑!我们有好好工作!」
  「那么,还有什么事?」
  她的态度让雪之下忍不住叹气。由比滨插进来打圆场。
  「她大概也想知道隼人同学选什么组,特地过来探听的吧。」
  「没有错!不愧是结衣学姐!可是啊,这不是唯一的目的喔!」
  经雪之下的眼神催促,她一手轻抚下颚,说出自己在想的事情:
  「总觉得啊——这几天去缠叶山学长的女生变多了。」
  「缠他?」
  「简单说就是告白。即使告白不成,至少也会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顺便推销一下自己。」
  一色平顺地回答由比滨的疑问。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昨天回去前看见的景象。不过,我当然没有对她们说出这件事,所以雪之下跟由比滨都把重点放到其他地方。
  「确认是什么意思?」
  「那样推销得了自己吗?」
  一色见两人皆露出疑惑的神情,先清清喉咙,重新坐直身体,然后连人带椅子转向我。
  她吐出一口燥热的气,认真地盯着我的脸。
  「学长……你现在有没有……交往的对象?」
  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脸颊也染成红色。从过长的袖口伸出的手腕,洁白纤细得教我惊讶。她一副紧张的模样,用那只手握住胸前的蝴蝶结。我可以从制服上的皱纹,感受到她真切的心情。
  更别提那水汪汪、瞳孔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双眼。
  这招来得太出其不意,心跳速度顿时飙升。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没有……」
  我好不容易用嘶哑的声音,挤出这两个字。
  刹那间,整间社办的声音都被抽干。
  不只是我,雪之下跟由比滨也紧闭嘴巴,三个人都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一色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你看,就是这样。有没有感觉到?」
  「那、那是说话方式的问题啦!对不对,自闭男?」
  ……不。被这种自我推销的方式电到,的确不是不可能……嗯。好啦,我承认刚才的确被电到了。干得不错嘛,一色。
  「自闭男?」
  听到由比滨的声音,我把头转过去,只见那两个女生露出白眼。
  「……你为什么不说话?」
  雪之下的笑容好恐怖,拜托别再那样笑了!
  「总、总之……对啦,我已经了解叶山的状况了。嗯,非常了解。」
  确认谣言是否属实,有机会的话直接赌一把对他告白。即使没有告白,也能缩短双方的距离……原来是这个样子。
  这种感觉像是过去被认为不可能攻略的角色,在新推出的资料片里新增剧情、开放路线……或者说是在fan disc追加你侬我侬的超甜剧情?
  不管哪一种,这都可以算是谣言造成的影响。
  「那么,你要找我们谘询什么?」
  一色挺起胸脯,发出「哼哼——」的笑声。
  「我想知道怎么甩开其他对手!」
  「喔……」
  事情发展至此,仍然没有死心,也算很有胆识,我对她是半佩服半无奈半不关心。咦,这样加起来不是变成一·五?
  一色将我的反应解读为「了解」,于是不等在场其他人开口,迳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只要换个想法,不难发现目前这个状况正是大好机会。一般来说,大家告白失败的话,不是会当场放弃吗?叶山学长好像也厌倦那么多人向他告白,所以我有可能成为某方面而言最安全的伏兵——啊不是,是带给他丰润的疗愈喔!」
  从她会硬凹的方式看来,恐怕很困难……而且,什么叫做丰润的疗愈啦!根本听不懂,她长得也没有特别丰润。一色的魅力应该在于散发年幼感的娇嫩气息……啊,话题怎么扯远了?我完全不在乎她有没有机会追到叶山,难怪听着听着便不小心恍神。
  我看向雪之下跟由比滨,确认她们有没有认真听。结果,那两个人听得相当专心。
  「安全……」
  「伏兵……」
  她们低声复诵听到的字眼,满脸认真地看着一色。而且因为太过认真,社办内的温度好像一口气掉了许多……真是平静不下来(注27 《偶像学园》角色雾矢葵的口头禅。)!
  一色本人望着窗外,所以没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出现在她视线前方的,八成是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足球社。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约他出去玩一下,当做转换心情……」
  夕阳洒在一色的脸庞。从侧面看过去,好像有几分忧郁与沉稳。
  虽然一色嘴巴上说得轻松,她其实也有顾虑到叶山的心情。
  什么嘛,想不到她也懂得思考。只要展现这一点,大部分的男生肯定都会动心不是……
  「这个点子不错啊。」
  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色的表情也亮了起来。
  「没错吧!所以我要来问的,就是可以去什么地方~」
  「不对吧,这种事情你不是比我们更了解?」
  你绝对搞错谘询对象了吧?由比滨可以跟朋友打听消息,是还有办法没错,但我跟雪之下很明显不属于喜欢到处玩的人啊……不过,一色不满意我的回答,把脸颊涨得鼓鼓的。
  「我想得到的地方都试过了!所以才要征求不一样的方式。」
  「这样啊……」
  这个人的行动力真不简单。她果然是东京小子派来的没错吧?
  斜对面的由比滨伸出食指抵住下颚,向一色询问:
  「也就是说,你想要我们帮忙思考不用考虑太多,又能玩得愉快的地方?」
  「说得白话点,的确是这个意思。」
  一色点头表示没错,雪之下轻轻地叹一口气,泛起微笑。
  「……嗯,这样也不错。」
  她此刻展现的态度,比平常多添一层大姐姐的感觉。一色也觉得这样的她更容易亲近,「啊哈」地笑了一下。
  「谢谢学姐!那么,学长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我也没用啊……」
  说到理想的约会地点,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何不先去得士尼乐园之类,大家公认的约会圣地——但我又马上想到,对一个不久前才在那里被甩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
  再说,我也不了解叶山的喜好。不过,按照那种人的个性,不管跟他去哪里或是做什么,他应该都会表现得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心里究竟觉得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时,由比滨把座位往前挪。
  「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不错?可以做为,参考……」
  「我想到的东西根本不能做为他的参考吧。」
  雪之下也轻笑一下。
  「是啊,他们两个可是完全相反的人。」
  「对吧?」
  「我完全同意。」
  她的话中好像带着一些嘲笑,但我没有特别觉得不高兴。
  因为我跟叶山确实属于完全相反的性格。而且我自认性能与条件也很不错,虽然远远比不上叶山……最重要的一点,我这种自以为有多厉害的小咖样,说不定就是跟叶山恰恰相反的原因。
  唉,真是的。该怎么说呢,这种不过喽啰等级的小咖……可是,女生不是也喜欢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吗?所以我搞不好意外地受她们欢迎喔!要正向思考!
  胡思乱想到一半,雪之下清了清喉咙,将脸别向一旁,连珠炮似的说道:
  「……但也因为正好相反,才有参考的价值。找出完全相反的意见再反其道而行,不也可以说是正确答案?反对的相反是赞成,就是这个意思。」
  「相反的东西再反过来,不见得一定是真理吧……」
  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理论很有问题?会说反对的相反是赞成这种话的,只有天才妙老爹好不好——我正想反驳回去,却见她跟由比滨露出认真的眼神,等待我的回答。
  我说,被你们那样盯着猛瞧,我会想起一堆不愿想起的事情,所以别再那样看了好吗?
  「……我想想看。」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视线,勉强先给出这个答覆。紧接着,我好像听见有人「唉」地无奈叹气,另外又有人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那么,请学长好好思考喔~」
  一色露出灿烂的笑容。
  说真的,被她这样拜托,我也很为难。我已经快要为自己的事忙不过来,实在没有余力再帮她思考。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反过来请她帮忙……算了,这件事之后再找时间想想看。
  总而言之,一色对叶山的态度多少有所改变,可能也是谣言的关系。叶山周遭的环境,确实正在改变着。
  那么,另一个同样被卷入谣言的人又如何?
  「……对了,雪之下,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因为谣言而出现什么变化?」
  「我吗?还好。我们教室那里本来就很少有其他学生靠近。」
  有道理。雪之下的国际教养科是J班,教室位于最尽头,班上的女生比例又高达九成,自然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氛,使其他班级的学生不太会主动接近。以这层意义而言,她的情况可能没有叶山那么糟。
  话虽如此,这也不代表雪之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短叹一口气。
  「不过,感觉是有人在私底下讨论什么。但这种事情从以前开始就不罕见,所以我也无法确定。」
  「我能够体会。太过显眼的话,常会被人在私底下说三道四。」
  不不不,一色你错了。你的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雪之下对一色轻轻一笑,点个头后小声补充:
  「……至少,这次不像以前那么严重。」
  「以前」两个字停留在我的耳畔,久久挥之不去。
  那是我不可能知道的过去,或是她未曾提起的过去,亦是跟「他」有关的过去。
  可是,自己该不该问?即使要问,也绝对不能挑这种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更何况,我是否拥有这样的权利,探究对方从不提起的事情?
  我怀抱不确定,正要张开嘴巴时——
  叩、叩——外面有人敲几下社办的门,所有人反射性地看过去,我也因此错过开口的时机。
  门外的人不等我们回应,直接大剌剌地把门拉开。
  「……现在有空吗?」
  来者是三浦优美子。她站在门口,带着怒气问道,用锐利的视线扫视社办一圈,微卷的金发不高兴地晃来晃去。
  「优美子,你怎么来了?」
  「……有一点事。」
  「是喔。总之,先进来吧。」
  由比滨回应后,三浦点一下头,踏入社办。她瞥见一色,立刻显露狐疑的表情。
  「啊,我也待得差不多了。学生会那里还有工作。」
  一色很识相地迅速离开社办。
  「下次见啰~」
  她小声道别,轻轻拉上大门后,由比滨请三浦入座。我、由比滨跟雪之下坐在同一边,跟三浦面对面。
  「是不是关于那封信?」
  「不是……是有关没错。」
  三浦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好不容易回答后,立刻把脸别到一旁。随后,她重重地叹一口气,露出锐利的目光,对雪之下质问。
  「……我说你啊,跟隼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也很强烈。
  我已经可以确定,三浦是要问谣言的事。不只是班上同学,现在全校学生都在传叶山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
  社团重新运作的第一天,出现一色这个不速之客时,我们便应该料想到,之后可能还有其他女生直接来向雪之下求证。
  全校最接近叶山的女生,说不定就是三浦。既然如此,她当然不可能觉得无所谓。
  她的眼中燃烧着火焰,雪之下则淡然以对。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旧识。」
  三浦锐利的目光并未就此松懈。
  「真的吗?」
  雪之下不耐烦地叹一口气。
  「我说这个谎,难道有什么好处?这种事情我早就受够了。」
  「啥?你是什么意思?很火大耶。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一点。」
  「优美子!」
  由比滨大声发出谴责,三浦吓得肩膀颤了一下,怯生生地把头转过去。
  她生气地噘起嘴巴,把先前在教室里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那件事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只是那样的话,隼人才不会那么在意。他从来没有像这个样子过。」
  三浦像是在闹情绪,跟平时强悍的态度大不相同。她低垂下头,咬住嘴唇。
  在这间学校里,跟叶山最亲近的人,想必非三浦莫属。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认识多久,至少从升上二年级到现在,关系应该是越来越紧密。
  正因为如此,在三浦眼中,叶山的异常变得特别明显。她了解叶山的程度,绝对远远在我之上。
  然而,即使是跟叶山如此亲近的人,依然有不知道的事情。
  在这个空间中,知道三浦所不知道的,唯有雪之下一人。
  雪之下拨开肩上的长发,冷冷地开口:
  「他在意的不会是我,应该是其他事情。」
  「你敢确定……你敢确定吗?搞不好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啊!我又不可能知道隼人怎么想……」
  三浦垂下肩膀,用指尖拨弄头发,瞄一眼雪之下。
  「……你们,发生过什么吧?我不是说现在的事情……而是,以前。」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是我曾经考虑过,后来还是排除掉的可能。
  雪之下不会说谎。但是,她有可能不说出真话,或是说明得不充分、用迂回的方式带过。这一点我很清楚。
  那么,叶山隼人又是如何?我完全不懂他的感受,无法掌握他内心的想法,也懒得知道这些事情。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但又刻意不去思考。
  如今,三浦打算触及这个领域。
  雪之下用一口叹息轻轻回避。
  「……即使发生过什么,我现在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改变得了现状吗?而且,你跟周围的人又会相信?」
  她的一连串质问让三浦说不出话,但三浦还是紧紧抓着衣摆,努力地想回答出所以然。然而,她的嘴唇颤动好一会儿,迟迟发不出声音。
  雪之下见了,再度轻声叹一口气。
  「所以,你问这个毫无意义。」
  不论是说明或辩解、对话本身都无法构成意义。
  有个辞汇叫做「众愚」。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当人聚集成群,集体智商会随之降低。即便是再优秀的人——不,应该说越是优秀的人,一旦身陷这样的群体内,越可能被多数暴力压垮。在那样的环境下,个人意志、资质、性格,乃至于感情,都会被抛诸脑后。
  这就是雪之下雪乃体会到,别人对自己的不解。
  只看自己想看的事物,只听自己想听的声音,真正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我们所处的社会,正是这样的环境。
  可是,三浦不一样。
  「你这一点真的很——」
  她的语气激动、充满确切的情感。
  「优、优美子!」
  三浦猛然站起身,由比滨被她的反应吓到,开口制止时已经来不及,我也赶紧站起。但是,现在的三浦眼里除了雪之下,再也没有其他人,她踩着大步,笔直走过去。
  「老是摆出那种态度,到底是怎样!」
  她用力伸出手,要攫住雪之下。
  然而,那只手并没有接触到对方。
  雪之下倏地起身,挡下伸到自己胸口的手,冷冷地看着她。
  「……」
  「真不巧,我已经很习惯别人来找麻烦……不过,你是第一个真的出手的人。」
  一边是燥热的气息,一边是冰冷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瞪视。三浦的呼吸逐渐急促,如同忍耐着什么,雪之下则是深深地吐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说,还想要继续?」
  相对于不再激动的三浦,雪之下的感情逐渐掀起波澜,仿佛从对方的视线和握住的手接收到热能。
  她泛起挑衅般的刻薄笑意——啊啊,露出那种表情时,简直就是阳乃的翻版。现在明明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而且,那也不是让人想要久看的笑容。
  「够了。你们都先回位子坐好。」
  雪之下尚未放开三浦,于是我轻拍一下她的手。尽管心中犹豫过这样触碰恰不恰当,现在的她变得好战起来,与其用嘴巴劝说,这钟做法还比较有效率。
  触碰到的刹那,雪之下用同样锐利的眼神看过来,但她随即松开三浦的手。三浦无力地垂着被放开的手,往后退一步。
  我迅速填补腾出的空间,将两个人隔开,并且用手示意三浦坐回去。接下来的部分,交给由比滨接手。
  三浦仍然带着愤恨的眼神,用力瞪着雪之下。由比滨轻拍她的肩膀,带她回到原本的座位。
  「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看着那两人,同时挪动自己的椅子,以便待会儿有必要的话,可以随时挡到三浦和雪之下之间。
  「你还好吧?」
  「嗯。我不是说过,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事。」
  雪之下握起先前抓着三浦的手,对我露出苦笑,原本散发的攻击性情感也完全消退。
  「小雪乃……」
  「所以,现在我也不会特别放在心上……只要跟自己亲近的人理解,对我来说便相当足够。」
  由比滨仍然放心不下,雪之下对她柔柔一笑,再次轻抚抓住三浦的手,坐回自己的位子。现场归于平和后,由比滨才松了口气,跟着回到自己的座位。
  三浦不发一语,眯细双眼看着她们,仿佛看着什么耀眼之物。
  接着,她略微噘起嘴唇,低声嘟哝:
  「……那不是想也知道……所以我才说啊。」
  「咦?」
  由比滨问回去,她马上别开视线。
  「就是,亲近的人啦……为了成为跟他亲近的人,我才想知道啊。」
  三浦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用含糊的声音补充,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闷闷不乐地扭头望向窗外景色。
  ——我懂了,原来如此。
  她的那番话没有半点说给任何人的意思,但我在不经意间听懂了——说得正确些,比较接近产生共鸣。
  长期以来得不到他人理解的,并非只有雪之下。
  经历过相同过往的他,想必也是如此。
  只有一方被曲解或误会的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另一方想必也没得到该有的理解。
  「三浦,你真正想知道的,才不是什么过往……」
  我的声音大概掺杂了几分惊讶。
  三浦闻言,用力地瞪过来。然而,她此刻的双眼缺少以往的魄力。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的泪光。
  她真正想知道的,根本不是对方有什么样的过去,更不是未来打算走哪一条路。
  ——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抱持什么样的心情?
  她纯粹想知道对方的感受。
  也就是「想要理解」。
  「我、我只是,该怎么说……有点希望,像现在这样大家待在一起的时间,再多一点……」
  三浦略显焦急地把话一口气倾吐出来,但后面越来越无力,再也说不下去,肩膀也渐渐失去力气。
  「最近感觉,跟隼人,有些距离……他好像会就这样离开我。」
  她望着教室内的一个角落,用细微的声音吐露。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最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过,叶山隼人所处的环境,确实一点一点地转变中。
  一色向他告白,前些日子跟其他学校的女生出游,现在又出现跟雪之下交往的谣言……
  他从来没有传过绯闻。说得更正确些,是他主动跟那些事情画清界线。不过最近,这个平衡开始瓦解。
  在彼此间出现距离的当下,分班问题浮上台面。所以她很确定,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将失去现在跟大家的关系。
  她明显感受到分别,以及距离感。
  「我也……这样很奇怪。可是,人家……已经不知道了啦……」
  三浦的话语片片断断,由比滨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身体,轻轻执起她的手。
  「不,一点都不奇怪喔。会想要在一起,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她轻声这么说道。三浦听了,重重地吐一口气,低下头,又发出微弱的气息,以免自己哽咽起来。
  三浦一定明白现在的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了解自己所想像的未来不可能成真,也知道说出口将有毁坏殆尽之虞。尽管如此,她仍旧不想失去。
  因此,为了留住叶山隼人,为了保住他周围的环境,以及他期望的存在样貌,她希望自己至少能留在他的身边,跟他待在一起。
  她寄的电子邮件看似简单、不带任何感情,但那其实是她唯一能做的小小抵抗。短短的一行字里,蕴含着她强烈的意念与愿望。
  也因为如此,我有地方不太理解。
  我大大地叹一口气,对三浦开口:
  「可是啊,叶山不肯说出口,就代表不想让你知道啊。搞不好他已经讨厌你啰。」
  「喂,你怎么——」
  「比企谷同学……」
  由比滨出言责备,雪之下也不解地看过来。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像是在刻意找三浦麻烦,但我还是要先厘清这个问题。三浦究竟有没有做好觉悟,并非我想知道的重点。老实说,我对此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不确定的地方,在于当对方不希望外人深究时,执意深究下去是否正确。现在的我开始认为,即使双方不特地接触,也能建立、维持彼此的关联性。
  这即为我提出疑问的理由。
  「就算这样,你也想知道吗?」
  我要向三浦确认,即便冒着被讨厌、被疏远、被认为厚颜无耻、甚至伤害到对方的风险,她是否也不惜跨越对方画下的底线。
  对此,三浦没有一丝犹豫。
  她泪眼汪汪地直视过来,用力握紧拳头。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三浦心中,想必一直存在着想知道、想了解对方的念头。而今,这样的念头伴随泪水涌了出来。她咬紧牙根,努力地把抽泣声吞回去。
  即使明白那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依然奋力抵抗,不死心地持续追求——
  这样的三浦,像极了某个人。
  「了解了。我会想办法。」
  所以,我也改变态度,立刻答应。
  由比滨跟雪之下听了,不禁显露讶异。
  「……你有什么办法?」
  「动用任何手段逼他说出来。再不然,我们自己去调查。」
  「假设真的得到答案,也没办法保证百分之百正确吧?」
  「是啊……所以,之后只能靠推测。」
  而且,这样可能还是不够。
  叶山用大道理为自己设下防线,说什么也不肯透露自己选择哪一组。我们首先得了解的,是他这么做的动机。为了找出其中原因,得采取一连串的手段。不过,这个部分可以留到之后再思考。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确认三浦本人的意志。

  「不管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正确……如果能够接受,我们会想办法。」
  我再强调一次,由比滨也凝视三浦,轻声对她询问:
  「优美子,这样能接受吗?」
  「……嗯。」
  三浦像小孩子似的应声,接着擤一下鼻子,用袖口抹掉眼角的泪水。但是她抹得太过头,眼睛周围花得跟猫熊一样。
  看到三浦的妆糊成那样,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也满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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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50 编辑

⑤ 直到那天来临,户冢彩加会持续等待

  三浦造访社办的隔天,是个晴朗的日子。
  我在外面缓步走着,准备去上体育课。头顶上的天空相当耀眼,看来入夜之后,会因为辐射冷却效应而大幅降温。
  对要跑耐力跑的日子而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无疑是个好消息。再说,到了晚上,我也只是窝在家里,外面再冷对自己都没有影响。
  校园内聚集了三个班级的学生。耐力跑不同于其他体育课程,不需要男女生分开进行。虽然两边的路程不同,总归来说,都是跑步。
  所有人在操场整好队伍后,我在某个女生团体内发现三浦。
  今天从早上开始,三浦便刻意不跟我对上视线。不论是上课或下课时间,她都只是撑着脸颊,把脸别向不同地方。每次下课,由比滨跟海老名总会靠过去,对她说很多话。
  一直盯着看也不太好,所以我不清楚她们到底谈了什么。从外表上看来,她至少比昨天平和许多。
  关于昨天的后续,为了让三浦冷静下来,我先一步离开社办。要是我这个跟她关系薄弱的男生一直待着,她的心情不可能好起来。
  所以,我不晓得她们是否又谈了什么。想到三浦哭哭啼啼的模样,便很难想像她之后还有办法好好地对答。
  话说回来,想不到那个人其实满软弱的。暑假的时候,她好像也被雪之下彻底驳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不过,三浦软弱归软弱,内心倒是很坚强。
  我还是想知道——这句话仍然在耳边回荡着。
  在整队的过程中,我看着排在前面的人。
  ——叶山隼人。
  叶山正在跟户部他们谈笑,没察觉到我的视线。
  另一种可能,是他知道我在看他,然后像对待其他众多事物一样,故意装傻。
  他不肯向任何人透露选择的组别,究竟是为什么?与其执着于「文组」或「理组」的最终答案,找出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回答的理由,自己推敲出答案可能还比较简单。
  思考到这里,体育老师厚木的点名告一段落。
  「好。现在,你们自己去找喜欢的人暖身!」
  他大声说道,所有人两两形成一组,开始热身运动。
  不妨利用这个机会,找个跟叶山亲近的人,看看能否打听到什么消息。
  那么,要找谁好呢?
  整间总武高中内,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三浦更了解叶山的人。单纯以距离关系论,三浦那群人跟叶山最亲近,她本人又总是在身边看着他。想找到更理想的人选,恐怕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便得换个方向思考。寻找跟叶山的交情不错,又拥有相似属性的人,听听他的说法,藉以重现叶山的思考模式,或许也是一种办法。例如跟叶山一样担任运动型社团社长的户冢、跟叶山是同班同学的户冢、念同一所学校的户冢,以及同样是男生……吗我其实不是很确定的户冢,以及不管怎么样就算没有什么理由也要选的户冢。
  好——今天去找户冢做热身运动吧!我怀着雀跃的心环视四周,搜寻他的身影。没有多久,背后便传来呼唤。
  「八幡——」
  我下意识地迅速转身,立即跟对方对上视线。
  结果,出现的是踩着笨重步伐,满脸笑容朝我挥手的材木座。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八幡——我们来热身运动吧——」
  「喔……那你也别说得好像要约我去打棒球……而且很可惜,今天我已经要跟别人——」
  材木座丝毫没有听我说话,还自顾自地装模作样。
  「对了,虽然是老师要求跟喜欢的人一起暖身,但我才不是因为这样才来找你的喔!你、你可不要误会!」
  「你的脸颊是在红什么……还有不要别开视线,恶心死了……」
  我别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叶山户部那四人组已经两两开始暖身——啊啊啊!户冢也找好其他同伴了!亏我还想拿热身运动当理由,帮他把关节弄柔软的说……
  「没办法了……」
  我只好死了这条心,挑材木座当暖身运动的同伴。我伸展身体,缓解僵硬的肌肉,然后让材木座坐到地面,帮他伸展背部。
  不过,光只是这样拉拉筋,也没有什么意义。这种时候,便要好好发挥我观察人类的技能。
  我侧眼瞥向叶山那里,但由于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没办法看得很清楚,只知道他们个个带着爽朗的笑容,聊得很开心的样子。
  为了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必须靠近一些……
  于是,我大大地往前倾,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材木座身上。
  「痛痛痛痛痛痛!咿呀!」
  我听到材木座的哀号,才注意到自己把他的背弯成什么样子,赶紧移开身体。下一秒,材木座像弹簧般住回弹,整个人朝天倒下,不停地抽搐。
  相较于叶山那边欢笑声不断,这里没有半点愉悦的气息,我不禁苦笑一下。材木座见了,投来责备的眼神。
  「喂,别闹了。干么跟那个家伙比较?」
  「嗯?啊,抱歉。」
  「跟那种人比较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凄惨。别忘了他可是又帅又聪明又会运动还记得我的名字的好人,所以我说八幡,你真的不用在那边自作贱。」
  「咦,原来你是在说我?」
  我还以为材木座是要我别把他跟叶山相提并论。
  不过,两个人简直天差地远,反而让我兴起比较看看的念头。
  「对了,你打算选哪一组?」
  因为刚好相反,才有参考的价值——雪之下不久前说过的话,闪过我的脑海。于是,我决定试试看。
  「哼嗯?」材木座继续躺在地上,扭过头来说:
  「我吗?我选理组。」
  「啥?」
  「那张脸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啊。」
  「没有,只是以为你一定会选文组。要当轻小说作家的话,不是念文组比较吃香吗?」
  「唉,你太天真了。滴、滴、滴……」
  看材木座装模作样地摇指咂舌,我好想损他一拳……不过,他再那样滴下去,会不会发生大爆炸?
  「文科知识属于我的兴趣范围,不用特别上课也能自行吸收。问题在于没有兴趣的科目,若没有强制力在背后驱使,便很难吸收为自己的知识。」
  「……这、这样啊。我第一次觉得你好认真……」
  材木座的发言太有道理,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感动起来。
  可是,不垃圾的材木座,根本称不上真正的材木座……我所认识的材木座,应该会用尽各种藉口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说什么也不肯看清现实环境,最后溺死在名为理想的深渊……往后的人生,我会好好珍惜活在自己心中的材木座的。呜呼,永别了~
  我默默地挥别真正的材木座。接着,他爬起身体,拍掉身上的泥土。
  「不过,我也不擅长数理科目就是……」
  「那你考大学会很辛苦喔。」
  「唔嗯。但是……跟数理科目比起来,在下更不擅长跟女生相处……」
  材木座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道。他的话音听起来,仿佛顿悟了什么,达到无我的境界,泰然自若的程度,让我连怎么搭话都不知道。后来,是他主动继续开口。
  「分去理组班级才能过得快活。女生少的话,在教室里比较不会有压力。而且,会选理组的女生,一定都很成熟。」
  「成不成熟我是不知道……不过,原来还可以这样思考……」
  一语惊醒梦中人。选择理组班级的话,由于男生比例高达八成,接触到女生的机会自然大幅降低。
  材木座,我开始相信你了——才刚这么想,他的眼神突然凶暴起来。
  「哈!私立文科志愿的女生算什么?她们的数学老师常常请假,偏差值跟IQ想跟我比,再等个一百年吧!让那些家伙整天去猜作者的内心世界就好啰!」
  说到这里,材木座还相当不屑地「呸」了一声。嗯,从明显的偏见跟歧视看来,果然是活在上个世代的威权主义者。跟他说话真是让人放心……不愧是材木座,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可是啊,我还是得先提醒你,知道「什么什么也能赛貂蝉」的意思的话,应该不难理解理组女生为什么容易成为宅宅们的小公主。整天跟男生泡在一起的女生,逐渐产生自己是公主的错觉,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有如在王子的一吻下苏醒过来的公主细胞(注28 影射日本细胞生物学家小保方睛子宣称发现STAP细胞,遭质疑造假一事。),让原本很正常的女生转变为理系女子……
  尽管材木座选择理组的理由教人遗憾,至少他最先提到的部分肯定是真的。本来以为他只是个脑袋空空的家伙,想不到其实也会认真思考事情。
  「好吧。理组很辛苦喔,你自己加油吧。」
  「唔嗯。用不着你告诉我。在下可不想要在大学考试落榜,明年当你的学弟喔。忍忍。」
  「你考得上再说吧。」
  我们迅速做完剩下的柔软运动,起身走向耐力跑的起跑处。多数男生已聚集于此,所以我们排到相当后面。
  这时,材木座竖起拇指,比了比自己。
  「八幡……陪我跑个一圈吧(注29 出自《假面骑士Drive》角色泊进之介台词。)!」
  「才不要。」
  又不是女生,干么连跑步都要在一起?
  厚木老师拿起马表,吹响哨音。前排的学生依序出发,我们排在后面的人也慢慢跑了起来。
  我看看前面,再看看四周,发现大家都不是跑得很认真。想想也有道理。今天不过是上体育课,当然不会有人别全力跑。
  再说,现在是第四堂课,跑完后马上要吃午餐。要是因为耐力跑而耗尽体力,吃过午餐后,下午的第一堂课铁定会直接睡死。上完体育课累得要命,吃饱饭之后继续在暖烘烘的教室里上课,怎么可能不昏昏欲睡?不过我也承认,即使今天没有耐力跑,下午的课我也照睡不误。
  我们懒洋洋地跟在队伍最后头,但是起跑后没几分钟,材木座还是开始脱队。受不了,先前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地说「你有办法追上我吗」……
  「唔、可恶……重加速现象……难、难道是混浊(注30 《假面骑士Drive》内发生之现象,周遭事物的流动速度缓慢下来,身体活动同样受到阻碍。又称为「混浊」。)……」
  「不管你啦。」
  我抛下材木座,咻~地滑进前面的队伍。当某人要求陪他耐力跑时,在中途把对方甩掉是国际礼仪。所有小孩子都是从这种经验当中,学会「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道理。

      ×  ×  ×

  我孤单地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总算过了一半的路程。IEKE!啊,不对,那是哈姆太郎的叫声。咳咳!
  体育课的耐力跑其实就是绕着学校外围跑。呜呜呜……再这样绕下去,都要变成奶油了啦(注31 出自英国童话《小黑桑波》之内容。)……
  如此这般,我一路上胡思乱想有的没的东西打发时间,好不容易追上中段组。
  好在平常有骑脚踏车上下学的习惯,体力至少还能维持在平均水准。
  虽然说这里是中段组,除了最前头的领先组,以及想要赶快跑完早点休息的人,大家几乎都没有用全力跑,所以这里其实也应该算后段组。
  来到这个区域,我发现户部等人的身影。
  运动型社团平常便习惯跑步锻炼身体,不管怎么想,他们都不可能落在这个区块。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们同样没有认真跑。
  那群人边跑边聊天,还不时拍拍肩膀、轻敲对方的头,或者不知为何突然向前冲刺,好一幅温馨的光景,让人看了不禁泛起浅笑。如果我是绑双辫子的班长,一定会忍不住对他们说「喂~男生认真跑啦~」然后被反呛「吵死了,丑八怪!」而哭哭啼啼。最后,在放学前的班会上,那几个男生将受到众人围剿。他们真的应该好好感谢我不是绑双辫子的美少女班长。
  实际上,我也只看到户部、大冈、大和三人组打闹,没发现叶山的踪影。
  好机会。
  我正好有事情想问问他们。
  三个大笨蛋的森巴嘉年华(注32 三个大笨蛋原文为「三马鹿」,发音同「森巴嘉年华」之前半。)还没结束,他们继续弄来弄去,我也在后方继续紧紧盯着。可是,不停下来的话,根本找不到切入的时间点——骗人!八幡竟然对自己说谎了!就算他们停下来用走的,这个人照样没办法加入对话!
  何况,一路上又没有红绿灯,这下该怎么办……我像炸弹岩一样,持续观察现场状况(注33 游戏《勇者斗恶龙》系列登场之怪物,除非受到一定程度攻击,否则只会静观状况。),终于等到户部停下脚步。
  「你们先跑,不用等我——」
  他对大冈跟大和说道,随即蹲下身体,系好松脱的鞋带。
  天助我也!最好讲话的人竟然奇迹似的独自留下来!
  「我问你——」
  「唔喔!」
  我从背后对户部出声,他立刻反射性地往前翻滚一圈,接着把头转过来。
  「什么啊,原来是你~在的话出个声好不好,是要吓死人吗~」
  再怎么样,你的反应也太激烈了吧……总之,暂且把户部的抱怨丢到一旁,赶快进入正题比较重要。
  「叶山没跟你们一起跑?」
  「喔~隼人跑得很前面喔。那家伙去年跑出冠军,今年大家也期待他的表现,所以练习得很认真。」
  「喔……」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我们学校的马拉松大赛只分男子组跟女子组,叶山是去年冠军的话,代表当时的二、三年级学生也都输给他。难怪大家今年同样期待叶山蝉联宝座。顺带一提,我的名次没有什么好说嘴,名字顶多出现在广大的「参加奖」人海中。
  好啦,这些一点也不重要。
  我抬起下颚,指向前方,示意户部继续跑。两个人杵在这里不动总是不太自然,老师也可能回来巡视。户部见我开始跑之后,也跟了上来。
  两个人跑了好一阵子,户部忽然转过头,一脸不解我为什么要跟着他跑。这样正好,我也希望赶快进入主题。
  不过,在我来得及开口前,户部先「哈——」地舒一口气,如同卸下心上的大石头,然后对我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哎呀~当时听到那个谣言时,真是捏了把冷汗呢~明明是不能说的秘密——」
  「啊?」
  对于这没头没脑的话题,我疑惑地半眯起眼睛。户部抹去额头的汗水,继续说道:
  「隼人不是说过,他喜欢的女生名字是Y开头吗?几乎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总算反应过来。随着关键字越来越多,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浮现。
  那是夏天的某个夜晚。
  幽暗的空间内,有个人一直吵个不停,要另外一个人说出喜欢的对象。那个人拗不过他,最后才挤出一个英文字母。
  ——没错,就是在千叶村露营的夜晚。当时,叶山隼人的确说过,他所喜欢的对象,名字里的第一个字母是Y。
  我仿佛失去意识,任凭下半身的两条腿载着自己往前跑。在这段短暂的时间内,户部继续盯着我的表情。
  「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喔。」
  「喔,好……」
  明明是他主动说出口的……难不成,这个家伙其实是国王的理发师?我又不是任他宣泄秘密的大洞……
  「虽然知道不可能,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吓一大跳呢。」
  我没多想什么,便自然而然地明白户部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的确不可能。」
  尽管表面上对他表达同意,我还是有点担心,两个人是不是在说不同的事。
  没差,反正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知道的是其他事情。
  然而,户部似乎还打算继续聊这件事。为了有效掌握对话主导权,我决定先以小跳跃的程度转移话题。
  「你交出调查表了没?」
  「嗯——还没。虽然我自己比较想选理组,但大冈跟大和都要去文组的样子。」
  「是喔……那么,你有没有问过叶山,他要选什么组?」
  户部主动提到大冈跟大和的选组,使我得以顺畅地直接切入核心。
  根据我个人的观察,男生当中跟叶山最亲近的,八成非户部莫属。大冈与大和也跟叶山很要好没错,可惜在优势上,还是略逊同属足球社的户部一筹。当然了,我也必须强调:以上纯粹是由我个人所知得出的结论。谁教我不了解叶山的交友状况。
  户部听到这个问题,拨了几下发际。
  「他喔——他不肯告诉我,只要我自己决定。」
  「嗯……」
  唉,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既然这个方式行不通,只能另谋其他打听消息的途径。要是这种时候,有个跟户部一样容易跟人攀谈的人,不知该有多好。我抱持跟RPG游戏的村民交谈时,意外得到情报的小小期待,试着换一个方式提问。
  「你不去找他讨论选组的问题吗?」
  「我是跟他商量过啦~但是文组理组各有各的优势,听到后来,反而越来越不知道该选什么组。」
  说到这里,户部深深地叹一口气,跑步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想不到他也会为自己的将来感到头痛。话说回来,叶山给的意见果然很有他的风格,真不知该说是中肯至极,还是很会打太极拳……
  「叶山说的也没错啦,文组跟理组各有优缺点。你有没有问他推荐哪一个?」
  「他说那样会影响到我的判断。」
  「原来如此……」
  看来叶山是打定主意,绝对不说出口。
  事实上,容易受他人意见影响的人,听到外在形象光鲜亮丽、拥有群众魅力者提供的意见,更容易想也不想便直接照单全收。因此,像叶山那种中心人物型的角色,必须特别注意自己一言一行可能造成的影响。若单纯讨论兴趣、嗜好、打扮之类的东西,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然而,选组和人际关系可是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未来。如果发展出好结果,自然是好事一件;但要是发展出不好的结果,很有可能被对方恨一辈子。轻易将自己的未来交给别人决定者,也会轻易地把责任推给对方。
  不过,既然是户部,便不用担心他将来会恨叶山才是。
  户部漫不经心地跑着,脸上仍旧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一口气,呼出的白雾拉出好长好长的尾巴。
  「……不过啊,就像隼人说的啦。」
  尽管他的话语有点抽象,从这简短的几个字,以及没有刻意说给谁听的语气,我还是听得出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由此可见,户部确实理解叶山那么回答的用意。
  「……你很信任他呢。」
  我不禁脱口说道。户部听了,讶异地睁圆双眼。
  「没、没有啦,跟你说的不太一样。该怎么说……隼人那个家伙,还满可靠的。」
  「信任」这个字眼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被冻得发红的脸颊,在难为情之下又变得更通红。见他那样绞尽脑汁,努力寻找其他的替代词句,我开始觉得自己才是最不好意思的人。所以拜托你,别再摆出那种态度了好不好!
  最后,户部大概是想打破尴尬的气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意地说:
  「不过我啊,真的受过他超多帮助的。这点我敢保证。」
  「这不是什么好得意的事吧……」
  他似乎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迳自扯着头发,发出「唔啊——」的呻吟。
  「不行不行,真的欠他太多人情了啦~~」
  「记得要还他啊。」
  「真的!真的得还他才行……不对,好像也没有必要。」
  他起先跟往常一样,没多想什么便马上赞成,但是说到后面,却越来越没有把握。户部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让我心生好奇,用视线催促他说下去。他这才搔搔脸颊,说:
  「我常常找他商量事情,但他从来没跟我商量过什么……就算隼人真的有什么烦恼,我大概也不会知道。」
  户部挤出的灿烂笑容,有如一路上不停吹着、不带一滴水分的干燥冷风。笑容之下,仿佛藏着些许落寞。
  对话在此打住,一阵尴尬顿时笼罩下来。我开始想着该说些什么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对啦,说不定是他没有什么烦恼,所以不需要跟你商量。」
  「说得对!人帅真好!」
  「这跟帅不帅无关吧……之前去得士尼乐园时,你不是出手帮了他吗?他应该也因为你才得以解脱吧。虽然实际上怎么样我不清楚。」
  「说得对!人帅真好!」
  嗯,这次的确跟帅不帅有关系……长得帅也是一种罪。
  户部多少振作起精神,脚步也快了一些。每当冷风吹过,他便一个人嘟哝「好冷、好冷」。
  大冈跟大和终于出现在视线前方。那两个人大概是迟迟等不到户部追过去,而刻意放慢速度。
  「好啦,我先走啦。得赶快追上他们。」
  「嗯。」
  我简短回应后,户部轻轻用手刀道别,随即冲刺出去。他一边对大冈跟大和大力挥手,一边喊他们的名字。「哇,追上来了!」「快跑!」那两个人听到,也马上加速往前跑。
  不管是追人的还是被追的,他们开心就好……
  只不过,那个团体当中,缺少了某个人的身影。如果那个人无需背负大家的期待,他想必也能跟那群人开心地笑闹。
  思考到这里,再回想自己刚才不假思索便脱口说出的话,我不禁感到懊悔不已。
  对方不主动前来商量,代表他没有烦恼——这种事情用脚想都知道不可能。

      ×  ×  ×

  下课钟声宣告午休时间到来。
  稍早的体育课上,先跑完耐力跑的人可以先休息,所以我换回制服后,仍然有充分的时间,在人潮涌现前来到贩卖部。
  我随意挑选几个面包,带去专属于自己的老地方享用。这个时节在冷飕飕的户外吃午餐,固然是一种折磨,无奈暖和的教室内挤满其他同学,没有地方供我容身。说得具体一些,这一阵子,我的座位几乎沦为大家的塑胶袋与杂堆放处。要是我死皮赖脸地待在那里,教室里将少一个垃圾收集场,很不方便。
  出于对同学的体贴,我大方让出自己的座位,转移阵地至特别大楼一楼,位于保健室旁边、贩卖部斜后方的楼梯。搬到这里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欣赏整片网球场。
  冬季的澄净空气中,回荡着节奏规律的「砰、砰」声。这是网球社利用午休时间练习的声音。比赛的日子步步接近,原本中午只有户冢独自练习的球场,最近有人数渐渐增加的趋势。
  我一边嚼面包,一边观看他们练习。正在跟社员对打的户冢注意到我,立刻向那群人出个声,然后拿起什么东西,朝这里走过来。
  「哟。」
  「嗯。哟。」
  户冢学我举起手,略显难为情地打招呼。
  「不用练习吗?」
  「啊,没关系。我也正准备吃午餐。」
  他举起手上的便当袋给我看,但我还是有种打扰到他练球、过意不去的感觉。户冢把自己的事情放在一边,特地过来陪我吃午餐……糟糕,我们好像发展得太顺利,照这样下去,登上LOVE STAGE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把身体往旁边挪一点,空出空位。户冢轻声说「谢谢」后,坐上我空出的位置……呼哈哈哈!抢先制造出空间,让对方不得不坐上去。连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怎么想得出这么高明的技巧!
  我瞄一眼正在开便当的户冢,再看向网球场,其他社员也纷纷休息,开始吃午餐。
  「中午来练习的社员增加了呢。」
  「嗯,最近有一场新人赛,所以我也邀请他们参加……对了,八幡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现在开始练习,还赶得上夏季大赛喔!」
  他握起拳头上下挥动,开玩笑似的对我说道。哎哟讨厌~怎么这么可爱?老板不好意思,我要一个户冢——不对,明明是自己快被户冢拉进社团。
  「嗯……你们一周练习几次?」
  「咦,你是认真的吗?」
  户冢听到我这么回应,立刻把身体向前倾,盯着我的面孔。他柔顺的浏海晃动一下,盖在底下的双眼散发调皮的光芒,嘴角的笑意带着某种魅力。
  「不,开玩笑的。」
  「我就知道。」
  他故意垂下肩膀,露出大失所望的模样。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我们都很清楚我不可能真的加入社团,才有办法像这样开玩笑。但是啊,他第一次来邀请我的时候,我的确认真考虑过要不要加入喔!
  「……不过,感觉你这个社长做得有模有样呢。」
  「我还不像其他社长,能把社员带得那么好就是。啊哈哈……」
  他半是谦虚、半是真的这么认为,伤脑筋地笑了笑。事实上,户冢这位网球社长长时间下来,总是以自己为表率,努力地练习网球。哪怕是嘴巴上讲再多的话,都不如这般以身作则的态度,更能打动社员的心。
  这才是社长该有的真实样貌。如果某位社长能稍微向他看齐,不知该有多好……虽然说像她那样,将平衡拿捏得恰到好处也不错。
  说到社长,我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
  我是为了揣摩叶山的想法,才想来听听户冢的意见。但是一看到户冢,心里便产生想跟他说说话的不纯动机,再加上材木座的干扰,才把原本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更何况,我也对户冢有兴趣——不对,是对户冢选什么组有兴趣。
  「户冢,你要念文组还是理组?」
  户冢露出讶异的眼神,有如从树林间跳出来的小鹿斑比。
  「真难得听到你问这种问题。」
  「会吗?」
  见他的反应那么意外,我不禁反问回去。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我:
  「嗯。总觉得你会找别人讲话,都是有什么理由。」
  原来是这个意思。仔细想想,好像也满有道理的。
  长年下来,我很少积极地与人交流,所以要跟谁说话之前,大多会先找好契机或理由。要是缺乏这个要素,我便没办法顺畅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换句话说,独行侠可是目的意识甚高的有用人才。嗯。
  我自顾自地在心中达成结论后,户冢不直接回答先前的问题,而是反问回来:
  「那么,你呢?」
  「我选文组。」
  在正常情况下,要是对方丢出另一个问题,以回应我先前提出的问题,他接下来肯定得听上我又臭又长的说教。可是,现在看到户冢轻轻把头歪到一旁,张着水汪汪大眼睛的模样,我便抗拒不了告诉他答案的诱惑。可恶,今天如果把对象换成一色或小町,我绝对会先好好数落她们一番,再说出自己的答案。真是的!搞了半天还是会说出答案嘛!我这个人也太好了吧!
  户冢放下筷子,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在思考什么。呼啸而过的冷风,搔弄着他的秀发。
  「文组啊……那么,我也选文组好了……」
  「喔喔,真的吗——等等,就这样决定不太好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海响起户冢说「我们一组呢(附带腼腆笑容)」的声音,心头为之跃动,我差点忍不住大喊安可(注34 出自嘻哈乐团nobodyknows+歌曲「ココロオドル」之歌词。),好在最后忍了下来。
  「劝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我们都选同一组,好像有点……」
  我稍微清清喉咙,这么补充道。户冢食指碰着食指,打量着我的脸。我说……看到你露出那种表情,何止是一起选择文组,我甚至想对你说:「以后我们也要躺在同一座坟墓里喔!」
  「我也有在好好思考……我要考的大学,也可以选择文组科目。」
  「这样啊。现在是有很多大学能选择报考科目。」
  既然有了这个判断依据,户冢要选择文组或理组,说不定真的都没有关系。除了志愿科系的性质,参考该科系开放的报考科目,确实也是一种选择组别的方法。
  以私立大学来说,文科系的考试科目大多是英文、国文、社会,理科系的考试科目则是英文、数学,再加上理科。
  到了最近几年,有些大学科系的招生方式更加多元,开放考生选择A方式、B方式之类不同的科目组合,即使是文组科系,也有机会以数学和理科成绩入学。国公立大学更是不用说,许多大学直接采计入学考试成绩,内容至少涵盖五教科(注35 指国文、数学、英文、理科、社会五大教科。)七科目。也就是说,考生几乎得准备所有科目。
  依照志愿科系选择适合自己的组别,并不是一件难事。然而,这同时也代表背后存在成千上万种组合。要从这里推敲出叶山的选择,难度可是相当高。
  「你打算考哪间大学?」
  「嗯……我想去所泽那里的人类科学或运动科学系。」
  「喔——早稻田是吧。」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学校,连我都相当清楚。只可惜去那里念大学,等于要被关在所泽整整四年,每天吃埼玉名产十万石馒头吃到吐,听风的说话声听到怕……埼玉县好恐怖……
  话说回来,户冢不惜深入秘境,也要追求自己的目标,这一点着实教人敬佩。
  反观我自己,能不离开千叶的话,绝对不会离开千叶,甚至连平常搭的电车,都只选择总武线区间车。
  「你是因为参加网球社,才想念与运动相关的科系?」
  如果说报考科目会反应自己该做的事情,志愿动机则反应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这次不妨换个方向思考看看。
  我这么询问,户冢不太好意思地搔搔脸颊。
  「嗯——也不是因为社团。自己打了这么久的网球,将来选择相关科系应该比较好……」
  「原来如此……那么,你没有想过推荐甄试?」
  没错。户冢打了那么多年的网球,得到一些回馈也不为过。既要维持社团,又得准备升学考试,想必非常辛苦。再加上他的志愿科系颇有名气,要是等到三年级卸任后,才开始认真准备考试,早已落后其他开头便以相同科系为目标,努力好一段时间的考生不少距离。在我这种人看来,如果最后的目标相同,当然是选择比较不辛苦的方式比较好。
  不过,户冢并不考虑得失问题,对我的话一笑置之。
  「啊哈哈,透过推甄上榜的人只占少数,轮不到我们学校啦。就算有推甄名额,恐怕也不会是有名的学校。」
  「这样啊……」
  我的确没听过总武高中有什么特别强的社团。目前唯一想得到的,只有暑假前遇到的柔道社学长。那位学长的确是靠推荐甄选进入大学,但我没有问是哪一间学校。既然提到那位学长,我顺便说一下,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更何况,他进入大学后,好像也过得很辛苦,可见推荐甄试不一定是轻松入学的管道。
  看样子,还是乖乖参加大学入学考试,直接以成绩定胜负最有效率。得出这个结论后,嘴里塞着虾仁烧卖的户冢似乎也想到什么,拍一下大腿。
  「对了,如果是很厉害的选手,说不定能参加名校的selection,或是个人申请入学。」
  「selection……是有听过这种东西。」
  没记错的话,在卡片游戏里胜过对手三次,即可变成梦幻少女,实现任何不可能达成的愿望……不对,那是selector(注36 指卡片对战游戏「战斗少女选择者(selector infected WIXOSS )」。)。简单来说,把selection想成一种个人技能选拔,便八九不离十。
  户冢对我的反应点点头,随后,表情越来越黯淡。
  「没有错。可是,会从这个管道入学的,都是有职业水准、或是以奥运金牌为目标的选手……我们学校有可能录取的,大概只有叶山同学吧。」
  「……他真的那么厉害?」
  「只是假设啦,实际上一定更困难。」
  户冢吐了吐舌头,看向操场,亦即足球社固定在放学后练习的地方。
  「叶山同学自己申请入学的话,应该比体育推荐资格容易录取。而且,他还是社团委员会的重要角色。」
  个人申请入学,即为所谓的「AO入学考试」对吧……印象中,AO是「白痴也考得上(注37 原文为「アホでもOK」,八幡故意将A皆是为白痴,正确全名为「Admissione Office」。)」的缩写?我记错了吗?总而言之,还有这种入学管道。将这个管道列入考虑后,报考科目跟文理组选择的相关性更加薄弱。
  「那家伙太强了吧……」
  我想不出什么词句,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抒发感想。
  「对啊,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人又好。」
  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那个人有多少能耐。不过,这是我第一次透过社团活动,重新了解叶山隼人。户冢跟叶山一样,同样担任运动型社团的社长,所以能看见我所不知道的另外一面。这时,户冢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为难地笑了一下。
  「这么说来……那个谣言,也很不得了呢。」
  「喔喔,你说那件事啊……」
  果不其然,谣言传得沸沸扬扬,连户冢都不可能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叶山同学喜欢的是三浦同学。所以听到的当下,感觉满意外的。而且暑假里,他又那样说过……」
  在千叶村露营,叶山透露那个字母的夜晚,户冢同样在场。将三浦优美子的名字改写成罗马拼音,第一个字母也是Y没错。
  然而,上午在耐力跑遇到户部时,他丝毫没有提到三浦。或许正是因为他身处叶山集团,长时间就近观察那两个人之后,才很清楚三浦这个人选没有希望。
  ——既然三浦被排除在外,「Y」指的又会是谁?
  「八幡?你怎么了?」
  听见户冢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眉头深锁。我勉强上下活动眉毛,露出笑容回答他:
  「没有,只是在想叶山究竟喜欢谁。名字是Y开头的人可不少……」
  义辉材木座(Yoshiteru Zaimokuza)同样符合条件,大和(Yamato)搞不好是大黑马。再不然,也可以建议一色改名为「一色歪伊吕波(Isshiki Wairoha)」不就有Y的音了吗……不对,那样第一个字母会变成W,而且听起来很有贿络(Wairo)嫌疑。
  多亏这些没营养的内容,我才得以转移思绪。
  我跟户冢聊到这里,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我们得在下一个上课预备铃响前回到教室。眼见手里的面包还没吃完,我三口并作两口,迅速塞进嘴巴,用MAX咖啡一口气冲下去。食量小的户冢早已吃完便当,他缓缓站起身,对球场上的社员大喊:
  「各位,解散啰——大家放学后见!」
  那些社员听到户冢的声音,纷纷举起球拍对他挥舞,户冢也朝他们大力挥手。我愣愣地看着户冢,心想:他这么积极开朗的样子真是少见。
  「……不像我的样子吗?」
  户冢想起我的存在,不太好意思地看过来。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
  除此之外,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他的举动固然是令我讶异的因素之一,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不小心看得入神,如此而已。那说不定是我至今所见的户冢中,最让我动心的一番举动。
  「我只是不晓得……你也很有社长的样子,才惊讶了一下。」

  我没办法好好描述心中的感受,说话变得有一搭没一搭。他似乎觉得这样的我很逗趣,开心地笑出声音。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真多呢。」
  「是啊,我不知道的可多着。」我的嘴角跟着泛起笑容。
  户冢把头往上仰,扳起手指开始计算。
  「网球社的事情、体育推荐入学的事情……」
  「对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点点头,继续数下去。
  「还有……叶山同学的选组、最近的谣言……」
  关于这两点,我实在无法回应什么。直到现在,我依然对叶山可能选择的组别一点头绪也没有。即使向户部和材木座打听,征询他们的意见,也没得到多大的帮助;再提到大家都在传的谣言,我更是只有闭上眼睛,装作完全不知情。
  由于接不下话,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吹送而过的寒冷风声、从校舍传来的吵闹声,显得格外明显。
  户冢深深吸一口气,扳起最后的小指,握住拳头。
  「还有……我的事情。」
  不知为何,我意外地理解了这句话。
  他把手伸到头上,将被风吃乱的头发梳整,然后挺起胸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过去的自己未曾知晓的户冢。
  「我可是相当努力喔——虽然有点靠不住。」
  他有点害羞地笑道。这才是我自认所了解的户冢会有的行为。
  因此,这或许是我头一次认真看待户冢彩加。此刻的他既没有矫揉造作,也无须增减任何东西。尽管如此,我还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但也因为如此,我希望更加了解他。
  「……不,你不会靠不住,连我都在依赖你。虽然还不太确定,不过,我……我——应该会再依赖你。」
  说到这里,我也站起身,朝户冢踏近一步。
  户冢也露出羞赧的微笑,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想必一直在等待,等待我能够像这样主动接近自己。
  一点一点地剥下面具,削去自己的皮肤,双方才得以真诚相见。
  彼此认识之初,可能总是不把对方当一回事,认为对方怎么样都跟自己无关,导致双方恶言相向,也可能以平顺、缓慢的步调,轻轻撕下对方身上的外皮,让双方逐渐打成一片。
  户冢根本不是什么天使……所以是小恶魔?还是大天使……或者是堕天使?
  哪一种都无所谓,户冢就是户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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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任雷劈 于 2015-9-12 15:50 编辑

⑥ 飒爽地,雪之下阳乃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过了好几天,我听到的净是班上同学漫无边际的杂谈,没有任何对判断叶山选组有帮助的消息。
  从旁人的角度观察,叶山等人的互动跟往常并无不同。三浦和户部都意识到问题核心的存在,谨慎地不去触碰,但也不会明显保持距离。
  能够解决三浦谘询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多。
  调查表的缴交期限是这个月底,缴交前夕还有一场马拉松大赛。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想办法知道叶山选择的组别。
  叶山尚未告诉任何人自己选哪一组——这是目前所知的唯一资讯。照这个情况看来,我们只能继续搜集可供推测的消息。
  几个日子又匆匆流逝,这个星期结束后,下周一马上就是马拉松大赛。
  放学时间过后,我观察一下教室内的情况,随即来到走廊上。目前仍然处于胶着状态,没有任何变化。由此滨也把握叶山他们去社团前的短暂时间,很努力地积极参与对话,想办法打听消息。
  既然教室里有她在,我大可先行前往社办。于是我独自踏出脚步,走上通往特别大楼的走廊。
  这时,平冢老师出现在前方,轻轻对我招手。
  「去社团吗?」
  「是啊,没错。」
  「嗯,那么正好。我也打算过去一趟。」
  平冢老师指着特别大楼,往那个方向走去,并且用背影示意我跟上。看来她是要跟我边走边谈。
  老师会去社办,八成代表又要交代什么工作……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往下沉。偏偏不管自己多么不愿意,反抗老师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于是我选择乖乖跟着她走。
  「明天放学后有没有空?」
  「嗯,应该有空。」
  明天放学后,我的确没有什么计划,顶多就是处理三浦的谘询。但是关于她的谘询,我也还没有任何具体打算。
  说得明白些,现在的我们无牌可出、无棋可走。
  不论是专心偷听周遭同学的对话(stalking),仔细偷看叶山的一举一动(stalking),寻找能跟他一对一谈话的时机(stalking),所有的希望通通挥棒落空(strike)。想到调查表的缴交期限迫在眼前,不用等到三人出局,比赛分出胜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平冢老师不知是满意我的回答,还是一开始就认为我不可能有其他事,她淡淡地说下去:
  「明天要举办升学面谈,学生会那里已经很努力了,但人手还是不太够。」
  什么嘛,原本以为那个人整天只会一直玩一直玩一直玩,想不到还是真的有做事。
  「……所以,一色直接指名你,想要你过去帮忙。」
  伊吕波,请问您今天要来点八幡吗?但是很可惜,听到工作的当下,我便注定不会心儿怦怦跳(注38 出自动画《请问您今天要来点兔子吗?》片头曲歌词。)……
  「那为什么老师还要特地来告诉我……」
  一色早已成为赖在侍奉社不走的常客,她大可直接在社办跟我说。
  「因为这是学生会的正式委托。从一色知道来征询顾问老师的许可,至少能看出她有所成长。虽然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以能够自由使唤的条件来说,你们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平冢老师点着头说道。看样子,她能够明显感受到一色的成长……可惜事实恐怕没有那么美好。我想,一色十之八九是想透过老师传话,使我们没有拒绝的余地。不过,看在她也认真工作的份上,多少帮一些忙是无妨。
  「既然老师这么说了……请问一下,升学面谈是什么样的活动?」
  「简单说来,类似升学考试辅导。想成听学长姐分享他们的实际经验即可。」
  「现在就开始升学考试辅导,不会有点太早?」
  「班会课上我不是讲过了?」
  平冢老师有点不高兴。经她一提,我才想起,班会课上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大概又是我随便听听便抛到脑后了吧……啊哈哈……
  我发出一串尴尬的陪笑。老师大概也明白我很难改掉这个坏习惯,轻轻叹一口气,为我重新解释一遍:
  「我们学校除了普通科,还有国际教养科。有些国际教养科的学生打算出国留学,所以必须及早开始准备。跟其他学校比起来,总武高中的确满早的。」
  「留学……」
  对喔,差点忘记。将来不见得只能留在国内念大学。由于升学还不是现阶段最切身的问题,我才一直没特别去思考。但事实上,一定也有人计划去国外念书。国际教养科为总武高中的一大特色,所以这里的学生比较容易注意到,还有留学这个选择。
  留学啊……感觉好厉害……我好歹也算有出国旅行的经验,可是从来没想像过,在不同国家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至少,这不会是三两下即可轻松决定的事情。既然如此,计划出国念书的人,说不定很早以前便下定决心。
  「果然很多人都决定好选组,对吧?听说有些人连调查表都交出去了。」
  「其实没有很多,只占一小部分。毕竟缴交期限在月底,大多数的人还是会到那个时候才交出来……对喔,叶山已经交了就是。」
  「喔……」
  真走运,平冢老师主动提到那家伙的名字,省去我用话题慢慢引导的功夫。才刚这么想,她立刻侧眼瞪过来。
  「别想要我告诉你。这可是个人资讯。」
  「……我、我我我我才不想知道呢。」
  「不过,我也不是不了解这种心情。大家都喜欢打听周围的人报考什么学校。在正式进入冲刺阶段前,聊聊这些也满愉快的。」
  平冢老师泛起笑容,沉浸在过去的岁月。
  「另外像叶山跟雪之下这些学生,由于肩负着撑起学校榜单的重任,所以有些老师特别注意他们。」
  「备受期待是吧……」
  「只看文科成绩的话,你也不输给他们……偏偏受注目的程度就是差很多。」
  她鼓起脸颊,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可是啊,我不受到众人注意,也是没办法的。我从来没有跟老师打好关系过,所以不论考试分数再高,学期成绩单上的评价仍是差强人意。为什么国中里最受老师欢迎的,永远是吵吵闹闹、调皮又淘气(笑)的小屁孩?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正当我想起不好的回忆,平冢老师忽地停下脚步,顺手拨一下长发,笔直地看过来。
  「你呢?」
  「我选文组。」
  我立刻回答,老师却摇摇头。
  「我不是问选组,是你将来的打算。」
  「家庭主夫。」
  才刚说完,头顶立刻被敲一下。老师无奈地将手扠在腰上,对我翻出白眼。现在的她没有平时的霸气,变得比较像个大姐姐,我不禁感到一阵难为情。
  「请你好好面对现实。」她叹一口气,这么说道。
  我、我不是在逃避现实,而是正视自己的理想——平冢老师此刻的眼神太过真诚,我实在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
  我搔搔脸颊,转向旁边回答。
  「还没决定。反正我不会从事专业工作,也不考虑走研究路线,选择文组没有什么问题。」
  「你没有什么兴趣吗?」
  「那种东西我会当单纯作兴趣。把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人生只会越来越辛苦。」
  人生好辛苦——总觉得好像在「人生」的广告里听过这句话。人生要破关未免也太难了,这是什么整人游戏?
  「……的确很像你会说的话。不过,满有道理的。事实上,大多数的人选择的大学科系,并没有对往后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平冢老师盘起双手,望向窗外。
  「有的理科大学毕业生,进入出版社工作;有的社会学系毕业生,直接进入演艺圈闯荡;有的人选择念语学大学,之后到世界各地流浪;选择法学科系的人,未来也不见得通通成为律师或检察官。即使是我自己,也不是教育相关科系出身……当然也有一些职业不在此限,例如医师、律师、研究人员。」
  「对喔,还有药剂师……」
  老师点一下头。
  仔细想想,大学进入什么样的科系,不代表将来一定会从事直接相关的职业。我的老爸也是某个没听过的神秘科系毕业,之后进入某个没听过的神秘行业。等等,这样不是直接相关了吗……
  现在文科跟理科的界定太不明确,企业也开始提倡跨学科的概念,刻意引进来自不同领域的人才。
  到头来,最能做为判断依据的,还是个人资质与能力。例如当今社会必备的沟通能力、沟通能力,还有沟通能力这些沟通能力。唉,烦死了,不要再讨论将来找工作的事情好不好~
  「尽管如此,身为一名教师,我还是得先告诉你——」
  这时,平冢老师拍拍我的肩膀。
  「你不需要现在就把将来的一切都决定好。如果你有意愿,也可以选择转系、转学,或是先随便进一间大学,再重新准备隔年的考试。真要说的话,开始工作后也大可考虑转职。你现在做的选择,不过是人生当中无数选择的其中之一。」
  「我明白了。」
  不论是升学或工作,在往后的路上,一定还会遇到无数次做决定的机会。照这样说来,结婚也是一个选择的机会啰!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当然老师也一样!
  然而,那些顶多给予我们重新选择的机会,而不保证能够挽回已经造成的失败。要是再度走错,我们还可能遭遇更重大的失败,使原本的伤痕更加扩大。
  「……要是一开始便选错选项,之后不会很麻烦吗?」
  「嗯。所以我们老师能够做的,就是为你们增加选项……还有,删去选项。」
  「可以删去选项吗……
  听到我这么问,平冢老师略显难色。
  「不用说,最后做出决定的还是学生自己,我们顶多只能做到提供意见。以现阶段而言……你最好尽早放弃家庭主夫的愿望。」
  啊啊……我的最优先选项被删掉了……
  漫长的走廊来到尽头,楼梯终于出现在眼前。我要继续爬上楼梯,平冢老师则打算转过转角,看来她交代完一色的委托,便认为达成目的,没有再去社办露面的意思。
  老师稍微举起手,随即踏上自己的路。我轻轻点头,向老师道别。
  她走没多久,很快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对我说:
  「……如果有能力,要不要在大学期间考一张教师执照?说不定你意外地适合当老师喔。」
  「绝对不要。当老师的话,岂不是得应付像我这样的学生?」
  我耸肩答道,老师也露出苦笑。
  「的确,我也有同感。」
  她自己那么喜欢关心我,还说这种话……
  我再次对平冢老师点头道别,目送她离去。

      ×  ×  ×

  我拉开社办大门,刚好跟雪之下看个正着。
  雪之下在大腿铺着毛毯,手拿包覆心爱的猫咪图案书衣的文库本,双眼则凝视着大门口。
  由比滨尚未来到社办,所以在这之前,只有雪之下一个人在。她浅浅一笑,对我打招呼。
  「你好。」
  「嗨。」
  我回应后,雪之下阖上书本,如同往常的习惯,起身去准备泡红茶。
  等待水烧开的期间,抛把所有人的杯子拿出来,同时对我开口:
  「今天来得比较慢呢。」
  「路上遇到平冢老师,她又有事情来拜托……」
  正往茶壶里放茶叶的雪之下闻言,疑惑地偏了偏头。
  「拜托什么事情?」
  「明天要办什么升学面谈,但是学生会那边的人手不够。」
  「学生会吗……那么,我先把时间空出来。」
  「好……啊,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雪之下说得一派轻松,我跟着想也不想地直接应声。但是,学生会只委托我过去帮忙的话,大概都是些搬椅子之类的劳力工作。既然这样,就不用特地麻烦其他人。
  尽管我这么说,雪之下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不介意……反正,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好做。」
  「嗯,的确……」
  其实不只是我,雪之下同样还没想到任何计策。尽管这样说很漏气,当初在三浦的面前答应她会想办法,直到现在,我们迟迟没有什么进展。换一种方式表达,说「我们已经尝试过」,或许比较能自我安慰。
  接着,我们再也不说话,仅默默地看着热水壶,等待水烧开。忽然见,有人用力地拉开大门。
  「嗨啰——」
  「哈啰哈啰~」
  我对这两种特殊的招呼方式有印象。
  首先踏入社办的是由比滨。紧接着,海老名也跟了进来。
  「你好,海老名同学。」
  「这是我们新年后再次见面呢!」
  「来,请坐。」
  「谢谢。」
  雪之下请海老名入座后,又去准备第四人份的红茶。我看向由比滨,用视线要求她说明海老名来侍奉社的原因。由此滨点点头,回答:
  「之前我们不是讨论,要跟可能知道隼人同学选组的人打听消息?」
  「嗯。」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也跟姬菜商量看看,甚至是请她跟我们一起想办法。对吧?」
  「若真的能帮上忙就好了。」
  经由比滨这么说,海老名不太有把握地点头。
  嗯,这个人选还不错。海老名跟叶山和三浦都处得很近,如果透过由比滨居中牵线,原本单凭我或雪之下问不出所以然的人物,也有可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而且,虽然海老名身披腐女的外皮,在那层外皮之下,其实藏着不为人知、难以捉摸的一面。即便无法得出正确答案,说不定也能找到什么线索。
  然而,海老名本人却沉着一张脸。她接过雪之下递上的红茶后,镜片也被热气覆上一片白雾。
  「叶山选择的组别吗……我也没有特别问过。再说,他文科跟理科都念得很好,我也无法随便下定论。」
  「啊——果然。我想也是……」
  由比滨失望地垂下肩膀,不得不同意海老名的说法。除非跟我一样偏食,只有固定几个科目格外拿手,否则的确很难从学科表现判断选组。
  刻意回避不拿手的科目固然消极,对我来说倒是很合适。不过,这不代表同样适用在其他人身上。
  我撑着脸颊,轻轻叹一口气。
  海老名继续思考,接着又想到什么,说道:
  「啊,不过他有提过将来想从事的行业。」
  「咦,有吗有吗?他有提过那种事情?」
  她对由比滨点点头。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过去职场见习时,他好像说想走大众传播,还是去外商公司工作的样子。」
  「啊~好像有印象。」
  由比滨听到这里,也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而敲一下手。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听到叶山提过。只不过,大众传播跟外商的范围都还是太不明确。即使是文科毕业的学生,未必比较容易进入大众传播业;再说到外商公司,这个辞汇太过空泛,无从得知会是什么样的行业,即使想反推回去也没有办法。
  「不过,那也可能单纯是他的兴趣。做为判断选组的依据,效力恐怕有点薄弱。」
  雪之下抚着下颚说道。她所言甚是。我去职场见习的时候,也选了跟自己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资讯科技产业。
  海老名同样了解这一点。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
  话语至此,她暂且打住,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看向社办的无人角落。
  「更何况?」
  经由比滨催促,她摇摇头,继续说下去。
  「何况,大家最后都选择一样的见习场所,所以可能没有参考价值吧!」
  「啊……对喔。」
  海老名说到后面,语调异常地亢奋起来。虽然由比滨连声表达同意,我却无法就此接受。此刻的海老名,真正想说的话是什么?
  雪之下换翘另一条腿,对她询问:
  「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其他的话,没有什么印象……」
  海老名歪起头,回想了一会儿,然后把视线拉到我身上。
  「其他琐碎的事情,比企鹅应该更清楚吧?」
  「啊?我?」
  她的这句话太出乎意料,我不禁指着自己,提出质疑。
  「有可能喔。他常常看——」
  由此滨还没说完,便被海老名激动地打断。
  「你们想想看!这不是同性恋特有的视线对话(注39 「同性恋特有的~」为日本网路用语,发源自同性恋AV《仲夏夜淫梦》系列。)吗?野生的叶八配对!」
  「最好是啦……」
  同性恋特有的视线对话是什么鬼啊!这个女人,自以为是New ♂ Type吗?别当什么腐女了,赶快放弃吧(注40 出自动画《钢弹G Reconquista》之台词。)!
  「这种玩笑够了好吗……」
  「啊、啊哈哈……」
  「唉……」
  由比滨陪着苦笑,雪之下也头痛地按住太阳穴,叹一口气。
  海老名仍旧是老样子,发出让人胆寒的「呵呵呵~」恐怖笑声,然后突然推一下眼镜。镜片被反射的光线照得全白,我看不出她的眼睛看向哪里。
  「……不过,这也不全然是玩笑话。」
  她微弱地这么说道,声音细小到我差点漏听。在我来得及开口,询问这句话的真意前,她先一步挪动椅子,把身体往前倾。
  「来嘛来嘛~一起聊聊叶八配对的可能性吧~一定会很开心!」
  「不要。死也不要……」
  「真是可惜……好啦,我差不多该告辞了。结衣、雪之下同学,下次见啰!」
  海老名从座位起身,走向社办门口。
  「啊,嗯。谢谢你!」
  「如果听到什么消息,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们。」
  「我会的。拜拜~」
  她对由比滨和雪之下挥挥手,走出社办。
  我盯着门口一会儿,叹气说道:
  「看样子,短时间内一样不会有进展。」
  「是啊。」
  雪之下把手伸向凉掉的红茶,由比滨也一只手拿马克杯,另一只手把玩手机。
  「……去一下厕所。」
  我留下这句话,离开社办。
  海老名几秒钟前才离去,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我想再多问她一些事情——不,更正确地说来,是问清楚她那句话的真意。
  最重要的一点,海老名离开社办前,唯独漏掉跟我道别。这说不定代表,她还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另一种可能,纯粹是她忘了我的存在。万一很不幸地是后者……唉,别提也罢。那简直是欺骗我的感情……要是换成《Another》,出现「看不见的存在」时,早就有人领便当了。
  我把玩着这个念头,走过转角,果然看见海老名在前面慢慢走着。
  她听见我急促的脚步声,将头转过来。
  「我想,那样没有什么意义喔。」
  海老名开口第一句话,便让我摸不着头绪。而且听她的语气,仿佛早已料到我会追上来。
  「什么东西?」
  「继续打探叶山的选组,也没有什么意义。他不可能轻易说出口。」
  她停下脚步,隔着镜片投来冰冷的眼神。那视线跟往常的她大不相同,说不定现在这种冷硬感,才是她的本质。秋天的毕业旅行时,我也体会过一次。
  我耸耸肩,别开视线。
  「……大概吧。但我们都已经跟三浦保证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喔……」
  之后的话语,都被拉长的沉吟吞没。
  走廊上再也没有其他人,我们不开口时,四周顿时变得悄然无声,只有冷风不断拍打窗户。
  我杵在原处,尴尬地搔搔头,这才想起原本要问海老名的问题。我清一下喉咙,开口:
  「那我问你,难道那样也没有关系?」
  「哪样?」
  「不管结果是哪一种,你们都不可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
  「不会喔。」
  海老名不待我说完,立刻回答。
  「叶山一定会巧妙地闪躲下去,优美子也很清楚这点才是。我想,重新分班不会造成大家的关系彻底瓦解。」
  她的用字遣词有些模糊地带,但话音听起来很坚定。
  「我懂了。你很信任他们呢。」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叶山会选择不伤害任何人的方法。与其说是信任,倒比较像我自己的愿望。」
  她伸出舌头,如此笑道。
  要是换做过去的我,绝对不会对海老名的话产生任何疑问,并且在心里认定,叶山隼人就是那样的人。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同。虽然无法掌握明确的形体,我始终感受到一种复杂的不自然。
  因此,我有了这样的疑问:
  「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按照叶山的个性,他一定会满足众人的期待。」
  海老名别开视线,再度笑了一下。但是,她此刻的笑容不带一丝可爱讨喜,神色相当冰冷,犹如只是机械性地让嘴角略微上扬。
  那样的表情赫然出现在眼前,我顿时不知如何回应,使得沉默趁虚而入。海老名退开一步,轻轻举起手。
  「那么,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啊,喔……」
  我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
  现在的我尚未得出像是正确答案的正确答案。
  我只知道,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然感。回去社办的路上,我不断思考着,这股不自然感究竟为何。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的冬季天空,呈现红蓝交杂的晦暗。
  那片天空终将完全黯淡下来。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道理,不用想即可知道,也不会让任何人的期待落空。

      ×  ×  ×

  海老名造访侍奉社办后,直到离校时间到来,再也没有其他人出现。于是,我踏上回家的路。
  进入家门,按照惯例说一声「我回来了」,换来的只是满屋子的寂静。家里的两个社畜不可能这么早下班,小町同样不是去补习班,便是关在自己的房间冲刺。
  我爬上楼梯,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摸索电灯开关。
  「啪」的一声,客厅恢复光明。
  刹那间,本来以为空无一人的室内,浮现一个人影。我的心脏差点停住。
  「吓死我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坐在桌前,撑着脸颊发呆的小町。
  小町听见我狼狈的声音才回过神,把脸转过来,对我堆出笑容。
  「……啊,哥哥,欢迎回来。」
  「喔,嗯,我回来了……」
  我把大衣跟书包扔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小町大概在这里发呆了很久,整个客厅凉飕飕的。
  「怎么啦?」
  我坐上沙发,对小町开口。「哎呀~」她马上难为情地笑起来,接着夸张地整个人趴到桌上。
  「小町真的,不行了啦……」
  她抱着头,用快哭出来的语气说道。
  「呜呜……小町一定考不上高中,从此落入人生败组……左邻右舍一定会偷笑:『听说比企谷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家里蹲喔~呵呵呵』……小町要变成鲁蛇了啦……」
  「等一下,我才不是家里蹲……」
  「唔啊——」她听不进我的纠正,把头发乱抓一通,然后再度「咚」地倒到桌上。
  唉,去年底才发作过一次,现在又来啦……
  不过仔细想想,既然有婚前忧郁(marriage blues)、产前忧郁(maternity blues),还有蓝马尾(tail blue),小町的症状应该就称为「考前忧郁」吧。满江红跟社畜黑也很有加入战队的潜力。这是什么战队,我才不要!
  回归正题。对于陷入考前忧郁状态的小町,我大致晓得该怎么处理。
  「转换一下心情吧,想些快乐的事。」
  我翻开心里的哥哥守则,按部就班操作,小町却没出现应有的反应。奇怪了,上次明明很有效……
  我感到纳闷,往后靠上沙发背,转头看向小町。她把背弯成弓形,噘起嘴巴,无力地握起放在桌上的手掌。
  「……人家根本快乐不起来啦。」
  小町现在说的话,完全不像是开玩笑。这种闹别扭的态度,让我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
  尽管她回答得冷淡,语气问又透露出欲言又止的心情。
  我决定不多说什么,静静地等她开口。接下来大约有整整一分钟,除了客厅内挂钟的秒针,以及外面的汽车,便没有任何东西作响。
  最后,小町终于按捺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最近啊,不管是休息时、睡觉前,还是吃饭的时候,老是想着这个还没做、那个还没做……」
  她一字一句地吐露,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拳头,丝毫不看向我这里。
  「……然后一直担心,念不完该怎么办……还有,考不上该怎么办……」
  见她把掌心握得更紧,我尽可能放慢速度说话,缓解她的紧绷。
  「用不着东想西想那么多。至少,你已经考上一间私立高中了。」
  「人家又不想念那里。」
  小町把脸撇向另一侧,不让我看见她的表情。我只能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花那么多钱,念自己不想念的学校,总觉得很愚蠢……也对不起爸爸。」
  我们家是双薪家庭,基本上学费都还负担得起。坦白说,父母亲想必早已筹措好费用,送她去念私立高中。不过,小町真正担心的,可能不是钱的问题。
  话又说回来,「对不起爸爸」啊……这个人平常说什么也不肯接近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有办法好好地叫一声「爸爸」。
  即便是小町,也不会打从心底厌恶自己的父亲。
  为升学考试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总是埋藏得很深的真心话,也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
  「而且,被别人知道自己落榜,一定也很难受……」
  她的声音在颤抖。
  小町总是活泼开朗,脸上永远带着笑容,是个相当优秀的妹妹。不只是家里的事情,她也时时顾虑着自己的哥哥。小町在学校里,想必也都表现出乐观开朗的一面。
  然而,去年开始放寒假后,她很明显地想跟朋友保持距离。之所以那么做,大概是在人际关系上面临我无从得知的摩擦,以及沉重的压力。
  一个人越是开朗,消沉下来时的落差会越大。这一阵子,私立高中开始放榜,大家一定会热烈地讨论起某人有没有上榜。平常看似无心的话语,此刻将变成足以刺穿心脏的锐利枪矛。
  所以,小町才想远离人群、远离现实。
  她不再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类似吸鼻子的气声。
  我从沙发上爬起,面向小町坐好。
  「考高中是很重要没错。没有考好的话,等于落后别人一大截,之后遇到国中同学也很没面子。」
  「嗯……」
  从小町的沉吟声听起来,她还不是很能接受。毕竟这些话学校老师会讲,补习班老师会讲,回到家后说不定还要听父母讲一次。不过,我仍然要告诉她:
  「可是,考大学比考高中重要,将来找工作又比考大学更重要。每经过一个阶段,可能都会少掉一些朋友。而且,搞砸事情的后果也会越来越严重。」
  「嗯、嗯……」
  小町依旧抱持怀疑。我拿出百分之百的把握,这么回答:
  「不过,你不用担心。」
  这时,小町的头抬了起来。她的眼角泛着微微泪光,表情也有点惊讶。看到那副模样,我又回想起小时候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反过来说,只要最后能够正负相抵即可。这个道理跟棒球季后赛相同。考上明星高中和明星大学,有如当季总冠军享有的优势。虽然能为自己带来帮助,但不保证之后会一路赢下去。」
  曾经有一支队伍,在当季例行赛排名第三,之后进入季后赛时,却有办法在短期决战内过关斩将,最后成功问鼎全日本总冠军的宝座。我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办到的,搞不好是比赛落后时,哪个代打的敲出轻飘飘三垒滚地球,结果不小心变成内野安打,而制造出逆转的机会。人生跟棒球都是没有剧本的戏剧(注41 已故职棒选手三原脩之名言。)。
  我好想对那场比赛大谈特谈一番,可惜小町对棒球兴趣缺缺,从中途开始,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这里,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进入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嗯……根据我的哥哥雷达侦测,这不是她想听的话题。
  不想听我用棒球比喻的话,其他还能怎么说……我搔了搔头,决定不管那么多,脑袋想到什么,先说出来再说。
  「总之……反正只多你一个人,真的必要时,我会想办法的。」
  「哥哥……」
  「养一个人跟养两个人差不多,我会帮你向父母拜托。」
  「小町比较希望哥哥出去工作……」
  小町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笑容。
  「那是我万不得已时的手段……虽然由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你哥哥其实也算优秀,什么事情都难不倒……所以,放心吧。」
  我伸出手,轻拍她的头,顺便摸几把头发。
  「其实啊,小町每次看着哥哥——」
  小町握着我的手,跟自己的手交叠,并且用泪水未干的双眼看过来。她说到一半,暂时打住,放松身体吐一口气。
  「——就觉得自己烦恼那么多,好像个大笨蛋。」
  接着,她一把挥开我的手。
  「……那真是太好了。」
  每次对自己的妹妹好一点,都只换来这样的对待……好吧,没关系。她的这一点也很可爱,虽然跟哥哥期待的可爱不太相同……
  「呼——不想了不想了,赶快念书!」
  小町完全恢复以往的样子,拉开椅予起身,快步离开客厅。她握住门把前,忽然停下脚步。
  「谢谢啰。」
  她低声抛下这句话,迅速大力关上客厅的门。很快地,门外「啪跶啪跶」的拖鞋声匆匆远离。

      ×  ×  ×

  翌日放学后,我、雪之下和由比滨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昨天平冢老师委托我们,帮忙学生会准备升学面谈之相关事宜。虽然跟雪之下她们说过我一个人就很足够,但她们也认为,反正没有其他可做的事,不如大家一起帮忙,让事情尽早完成。
  继筹备校庆和运动会之后,我们再度来到这个地方。
  会议室的门锁已经开启,学生会的成员大概已经在里面工作。我轻轻敲门,里面传来拉长声音的「请进——」。打开门入内,正在窗边忙碌的一色便将头转过来。
  「啊,学长!」
  她小跑步过来,欲抓住我的袖口,仿佛在抗议「很慢耶~(注42 游戏《舰队Collection》岛风之台词。配音员与动画版一色伊吕波相同。)」不过,她一看到我身后的另外两个人,马上恭敬地行礼。
  「啊,谢谢两位也过来帮忙!」
  「嗨啰,伊吕波!」
  「请问我们要做什么?」
  由比滨亲切地打招呼,雪之下环视会议室一圈。
  我跟着看了看室内,桌子仍然围成长方形,椅子也排得整整齐齐,准备工作似乎尚未正式开始。
  「这里要进行升学面谈,所以得重新排列一下位子~然后在面谈期间,学生会也要在场,适时提供一些协助。」
  「是喔,工作时间好像很长呢。」
  一色听我这么说,无力地垂下肩膀。
  「对啊~这好像也是学生会的工作……总觉得我们老是在打杂……」
  「没办法啊,学生会就是打杂的……」
  「我从来没听说……唉~要不是当初有人说服我当学生会长……」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一连偷瞄这里好几眼。
  「够了够了……不过,你嘴巴上那么抱怨,还不是做得很勤快?」
  「那、那个……因为是工作嘛。」
  一色难为情地转过身体,脸也别到一旁。接着,她轻咳一下,挥动手上的资料,开始对我下指示。
  「总、总之!现在要移动桌椅,然后在中间插入隔板,做出六个单独隔间。麻烦学长跟副会长帮忙搬重的东西。」
  了解☆——我点点头,同时偷偷在心里摆出横V手势。一色确认后,看向雪之下和由比滨。
  「那么,女生请帮忙排椅子。谘商侧排一张,学生侧排两张。有空的话,再把谘商人员的茶水准备好。」
  她看着资料,继续下达指示,效率和俐落程度高得教人意外。看样子,这个学生会长已经做得有模有样。绑着麻花辫、配戴眼镜的书记少女收到指示,也郑重地颔首。
  相反地,也有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表情。不用说,那个人当然是由比滨。
  「谘……吱吱?老鼠吗?」
  「又不是宠物的名字……」
  别想到喵太或哈姆藏或海老藏还是喜久藏去啊……正当我想着该怎么说明时,雪之下先往前站了一步。
  「谘商,也就是提供建议和课业指导的人。如果是升学面谈,相当于接受学生谘询的人。」
  「没错。在老师之外,也会请毕业生和已经推甄上榜的三年级学生担任。」
  「毕业生……」
  雪之下听到这三个字,表情瞬间皱了一下。真巧,我头一个想到的人,说不定跟她相同。然后很不幸地,不好的预感十之八九都会成真。
  「那么,我要去请担任谘商的人过来。之后的事情就麻烦副会长。」
  一色说完,随即离开会议室。副会长接手后续工作,开始指挥众人布置会场。
  我跟副会长合力把隔板搬进会议室时,他满脸抱歉地开口:
  「谢谢你们来帮忙,这里真的亟需人手。」
  「嗯——不会。要做的事情都很明确,所以没什么问题。」
  之前跟外校共同筹划圣诞节活动时,大家连具体要做的事情都决定不出来,最后差点开天窗。跟当时相较,现在的情形已经明显改善许多——不仅是一色对学生会长的自觉、她跟其他成员的互动,还有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
  不论最初的契机为何,如果能像这样一点一点地合力搬除重物,事情的发展确实有机会转变。
  我们挪动桌子,架设隔板,女生那边的工作也快告一段落。大家的动作都很迅速,所以在面谈开始之前便早早准备完毕。
  同一时间,也有学生提早来到会议室,在门口晃来晃去,不时往里面窥看。那个人每走动一下,熟悉的马尾就跟着晃动。
  印象中,她的名字是本田……又好像是铃木……咦,还是山叶?都不对,总觉得比较像机车的厂牌。从那不良少女的外表看起来,说会骑机车我都百分之百相信。机车、机车……Bike……川崎Bike(注43 日本的搞笑艺人。)?嗯,大概是川崎没错。
  看着川崎一直待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来,最后索性由我主动出声。
  「可能还要再等一下喔。」
  「……喔。」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瞬间僵住,仅简短冷淡地应一声。这个人,对我老是这种态度……
  不过,对方都已经来到这里,让她一直在门口罚站,感觉也说不过去。于是我决定出去陪她聊聊天,打发这段时间。
  「所以,你也是来升学面谈的?」
  「算、算是……」
  川崎回答得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反应跟一般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她的外表满恐怖的没错,但是从乖乖参加升学面谈这点看来,仍然是个很不错的女生。叔叔看到了,一定会对你产生好印象。嗯。
  而且,现在也是问她选组的好机会。虽然不知有没有参考价值。
  「那么,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啊?我吗?我……要考国公立的文科大学……吧。」
  「都那么明确了,还没有把握吗……」
  连国公立的文科大学都决定好,只差选择哪一间学校,最后多出那个「吧」又突然变得很没有把握。
  「你有什么意见吗?」川崎眯起眼睛看过来。
  「报告,完全没有意见。」
  我被她吓到,语气不禁恭敬起来。拜托你行行好,把那凶恶的态度改掉……再说,我怎么敢对你有任何意见?所以别再像网路上那些键盘武僧到处引战了。再说这个人搞不好能轻松打出爆裂拳(注44 《太空战士》系列武僧的招式。「武僧(Monk)」与「意见(文句)」之原文发音相同,日本的网路游戏直播聊天室内,亦不时会出现自称现实中也习武者。)……
  「既然都决定好方向,不用特地参加面谈吧?」
  「……现在的成绩有点不上不下,所以想听一些意见。」
  我从这句话推测出,川崎对自己不太有信心。不过,她报考国公立大学的决定,应该不会动摇。
  ——啊,我懂了。她家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困扰。
  有句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山跟雪之下想必也是如此。以川崎的情况而言,即为家中口数多,底下还有尚在念幼稚园的妹妹,考虑到将来的问题,国公立大学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不得不说,川崎确实是个体贴的好姐姐,跟另外一个大姐姐截然不同。
  「对了,你的妹妹,就是……咪咪?她过得好不好?」
  「啥?你在叫谁啊?」
  川崎毫不留情地瞪过来。等、等一下!我只是不小心记错名字……大妹控……好啦,所以她妹妹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来着……八八?这好像是对方叫我的方式。我是八八的话,她就是……川川?
  我又陆续想了几个类似的名字,最后终于想起一个有印象的,拍一下手开口:
  「对啦,是沙沙。」
  这一刻,声音仿佛被抽干。川崎回过神时,立刻倒退一步,红着脸颊发出连珠炮:
  「你你你、你干么那样叫我!我们才不是那样的关系——」
  「对喔,是沙希。原来——」
  难怪那个小家伙会叫她「沙沙」。了解了。川崎本人则完全不能理解,又往后退一大步。
  「……蛤?」
  一直大呼小叫的,难道你不嫌吵?还是说你就是寺庙出身的T先生?不对,既然名字是川崎(Kawasaki),应该改成K小姐——喔喔,总算想起来了,是京京。
  「啊,是京京啦。京京。」
  川崎这才满意,但还是不忘瞪我一眼。
  「下次再忘记,小心我揍你。」
  「喔,是……」
  不行……何止是你的妹妹,我连你的名字都常常忘掉,只记得川什么的。这句话我根本说不出口……不过,一提到自己的妹妹,川崎的态度多少软化下来,语调也比先前温柔很多。
  「之后,还有机会见到京京——京华的话……你再陪她玩。」
  「嗯,好,有机会的话。感觉不太可能就是。」
  「嗯……」
  她不置可否,仅颔首回应。这时,会议室的门忽然开启,由比滨探出头来。
  「哈啰,里面准备好了。」
  由比滨也发现川崎的存在,挥挥手对她说一声「嗨」。川崎跟着低一下头,不知道算不算是回礼。
  「来参加升学面谈的吗?进来吧!」
  在由比滨的招呼下,川崎走入会议室。接着,我将大门完全敞开,方便之后抵达的同学进入。
  我蹲下身体,要拉起门挡时,头上传来川崎的声音。
  「对了,我还没有问你要考哪里。」
  她转头看着这里。
  「私立文科。」
  「文科是吗——」
  她兴趣缺缺地说道,继续往由比滨指示的方向走去。对,没错,我一样要考文科系。如果三年级又分到同一班,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到她的妹妹。到时候就陪她玩玩吧。

      ×  ×  ×

  在川崎之后,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到场。我看一下时钟,再过不久,升学面谈即将开始。
  敞开的大门外传来叽叽呱呱的聊天声,站在一旁的雪之下竖起耳朵,由比滨也靠过来,好奇地看向走廊。
  说话人的声音都很熟悉。果不其然,雪之下阳乃在一色的陪伴下来到会议室,后面还跟着巡学姐。
  阳乃看到我,毫不犹豫地挥手打招呼。
  「喔,是比企谷。嘻——嗨啰!」
  「你好。」
  我微微低下头,阳乃满意地微笑,然后看向雪之下。雪之下一点也不回避,就这么跟她对看。
  「……姐姐。」
  「你也来了呀?很好很好。今天姐姐会好好地让你谘询喔!」
  阳乃开玩笑地说道,雪之下的眉毛立刻颤了一下,现场气氛一触即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拜托你们,要吵架回家再吵好不好……
  由比滨也迅速察觉情势紧急,赶紧站到雪之下的身旁,对阳乃开口:
  「啊,邀请的毕业生果然是阳乃姐姐呢!」
  「没错没错。听说来帮忙可以拿到什么礼物,就决定来了♪」
  阳乃笑得非常开心,那模样让我不禁怀疑,究竟是这个人真的太闲,还是她其实没有朋友……我又想到,阳乃属于讨人喜欢的类型,她今天八成又会多一个崇拜者。一色紧紧黏在她的身边,双眼散发闪亮亮的光芒。
  「能够请到这么棒的学姐回来,真是太好了——」
  「你确定?我没有那么了不起喔~」
  阳乃谦虚归谦虚,从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还是看得出她充满自信,甚至带些妖媚。
  「阳乃学姐太客气了~你真的超帅气,我好崇拜你喔!真希望自己也能跟学姐一样……嘿嘿。」
  「谢谢你——」
  阳乃一把抱住一色,把她搂入自己的怀里。一色咧开嘴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啊啊,这个人是打算拉拢有力人士,甚至找机会偷学阳乃的手段……
  想当然耳,对手同样不是省油的灯。阳乃轻抚一色头发的同时,嘴角泛起媚惑的浅笑,仿佛早已看透她的如意算盘。
  总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色,拜托你将来千万别变成阳乃二代!不过,巡学姐倒是笑咪咪地看着她们。可见即使是暗潮汹涌的场面,随着观者不同,也会产生其他角度的解读。
  在治愈系波动——巡学姐温和力场的作用下,我的内心跟着平静下来。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挥手打招呼,踩着清脆的脚步靠近。
  「比企谷同学,好久不见——」
  「是啊……巡学姐也被找来了吗?」
  「嗯,因为我已经推甄上学校了。」
  由比滨听到这里的对话,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推、推甄?那是什么意思?」
  「推甄是推荐甄选的简称。大学会开放名额给一些指定的高中,再由这些高中选出满足条件的学生,推荐出去参加甄选。这个制度的好处,在于录取率比个人申请还要高。」
  不知为何,雪之下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巡学姐在旁听着,不停点头。
  「不愧是雪之下同学,了解得真清楚!以我们学校的水准,常常有不错的大学提供推甄名额。所以,在校成绩优秀的话,可以透过这个管道升学。」
  她说完后,还挺起胸脯,「嘿嘿~」地笑了几声。啊啊……真可爱……我要被治愈了……
  另外也请各位不要误解,这位前学生会长绝非只是个温温和和的大好人。该工作的时候,同样工作得相当认真。否则,她不可能得到学校推荐的资格。认真勤快的巡学姐看一下时钟,距离面谈会开始,只剩下几分钟。
  她走向还在玩闹的一色和阳乃,出声提醒。
  「会长,我们等一下要做什么?」
  「啊,那么——请城回学姐坐在最边边的隔间,阳乃学姐坐在隔壁……」
  一色被拉回现实,开始分配座位。雪之下也看了看时钟,对阳乃开口:
  「姐姐。」
  「什么事?」
  「有件事情想问一下。比企谷同学,能否也占用一点你们的时间?」
  雪之下把我们聚集到会议室角落。听到有想问的事情,再加上连我们也有份,我便大致猜出其用意。她打算直接向阳乃询问叶山的选组。这么做的确不无道理,不论是校内或校外,跟叶山相处最久的人,除了阳乃就没有第二个可能。
  来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后,雪之下开门见山,直接提出问题。
  「关于叶山同学的选组,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阳乃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连眨好几下眼。接着,她倏地泛起冷笑。
  「隼人选哪一组?什么嘛,原来是问这个~」
  从失望的语气推测,她说不定知道一些消息。雪之下也有所察觉,又问了一次。
  「你知道吗?」
  「嗯~~我懒得打听他选什么组,所以没问过。反正答案那么明显。」
  阳乃的回应宛如拒绝回答。她露出受不了的模样,长长地叹一口气,然后看向雪之下,扬起不怀好意的微笑。她此刻的漆黑双眼,充满混浊的光芒。
  「……再说,你用不着问我,也知道答案吧。」
  「如果我知道,还会特地来问你吗?」
  雪之下同样用冰冷的视线看着阳乃,强硬地回嘴,一副挑衅的样子。阳乃稍微皱一下眉,又很快地恢复原来的表情。
  接着,她换上冷静而不锐利的沉着语调,这么告诉雪之下——
  「你自己好好思考。」
  「……」
  雪之下听到她开导般的口气,一时说不出话。由比滨睁大眼睛看着阳乃,我自己也有点意外。尽管阳乃的话不带善意,我也感受不到敌意或恶意。若要称此为爱情,仍显太过疏远。
  阳乃吐一下舌头,嘴角再度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打趣地说:
  「本来看你终于要独立了,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拜托别人。如果是小时候,这样是满可爱的没错——对了,你自己又选什么组?」
  雪之下这时才回过神,拨开披在肩上的长发,桀骜不驯地看向阳乃。
  「我不认为有告诉你的必要。」
  「家里母亲也在问嘛。要不是今天这个机会,我也很难见到你。而且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跟我们说。姐姐也很难做人耶~」
  阳乃抚着脸颊苦笑。她说到这里,收起半开玩笑的柔软姿态,瞥向我一眼。
  「……对吧,比企谷?」
  「呃,我……」
  我冷不防地被点到名,喉咙一时挤不出字句。阳乃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紧盯着我,不放过任何微小细节。这时,视线一隅的雪之下咬住嘴唇,把头垂下。
  「……这跟姐姐没有关系。」
  「好冷淡喔~~啊,不然这样吧。比企谷,要不要跟大姐姐讨论你的将来?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回答你喔~」
  阳乃伸出手指,戳着我的脸颊,同时凝视我的表情。大概是室内温度较高的缘故,她脱去围巾后,底下的针织衫领口未扣,酥胸在里面若隐若现,加上甘甜的香水气味……太近了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不、不用啦,我已经决定好了……」
  我后退一步,把身体往后仰到不能再仰,以跟阳乃保持距离。阳乃这才满不高兴地鼓起脸颊,扫兴地叹一口气。接着,她又把脸转向由比滨。
  「什么嘛——不然,只剩下比滨妹妹啰。」
  「我是挑剩的吗!」
  由比滨完全不被认真看待,不禁发出哀号。阳乃「咯咯咯」地笑起来。
  正当大家这么你一言、我一语时,一色和巡学姐走向这里,大概是要请阳乃就位。升学面谈差不多要开始了。
  有些学生直到开始前一刻才抵达,会议室瞬间热闹许多。
  叶山等人也出现在其中。他应该只是陪户部或三浦来面谈。
  不用说,叶山不可能没注意到这里。即便我们待在角落,身为校外人士的阳乃依旧很醒目。
  他在门口附近,离我们有些距离的地方开口:
  「阳乃姐……」
  「啊,隼人。」
  阳乃一举起手招呼,会议室内的骚动声好像又大了一些。阳乃对现场的反应有些不解。
  「总觉得有些奇特的视线。」
  「当然了。你那么引人注意。」
  我不是要刻意强调。即使从容观角度看,阳乃也是一位只要走在路上,便会让旁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十足美女。在校园里更是不在话下。
  阳乃听了我这么说,依旧显露不解的表情。
  「跟那种感觉,好像不太一样……」
  「啊——该不会是谣言的关系吧。」
  一色想到这个可能性,低声说道。巡学姐立刻有所反应。
  「你说那件事吗?我也很有兴趣喔!不觉得很浪漫吗?」
  「谣言?伊吕波妹妹,什么谣言?」
  阳乃当然不可能漏听。她笑咪咪地看向一色。
  「啊,这个……」
  一色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视线在不太高兴的雪之下和在远处跟朋友谈笑的叶山之间游走,半天发不出声音。
  然而,阳乃不就此罢休。她轻轻地把手搭上一色的肩膀。
  「告诉我吧。」
  区区的四个字,压在听者身上却无比沉重。阳乃不改笑容,耐心等待一色的下一个动作。过了几秒钟,一色不得不举白旗投降,先观察周遭的动静,然后凑到阳乃耳边,悄声告诉她。
  阳乃听着她说,不时高兴地点点头。唉……一旦被这个人知道,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不过,她接下来的态度,竟然跟我想家的截然不同。
  「真是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大消息……这不是老早以前就遇过了吗?」
  阳乃冷淡地说着,并且向一色答谢后,扫兴地转身离去。
  「巡,走吧。」
  「是——」
  她带着巡学姐走向安排好的隔间。离去之际,回过头来对我们挥手。
  「那么,晚点见!」
  阳乃的表情和举止都很开朗。相较之下,在我身旁的一色,笑容跟面部神经抽搐没什么两样。她生硬地扭动颈部,转向我偷偷叹一口气。
  「好、好恐怖……那个人跟雪之下学姐果然是姐妹。一定不会错的!」
  「你什么时候有了她们不是姐妹的错觉?」
  「为什么是用这种共通点……」
  雪之下按住太阳穴,头痛似的轻叹一声。由比滨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不会的!小雪乃一点也不恐怖!」
  「听你这样说,又有一种被瞧不起的感觉……」
  「咦?才、才没有!我的意、意思是,小雪乃……很可爱!」
  由比滨握紧拳头,大声宣言。雪之下对她的话感到诧异,难为情地将脸别开。嗯,这两个人可真要好……
  不管怎么样,升学面谈已经开始。我们被委托的工作只包括事前准备,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学生会即可。
  「那么一色,我们先走了。」
  「好。谢谢学长学姐~」
  一色恭敬地道谢,我点头回应后,向雪之下和由比滨开口:
  「回去社办吧。」
  「嗯。」
  「知道了。」
  叶山集团待在会议室门口附近,我们要离去时,跟他们擦身而过。我看一眼叶山,他正在跟三浦等人谈天。
  「哇——找谁谘询好呢?」
  「还要再等好几个才轮到你。自己想想吧。」
  叶山苦笑着回应户部,双眼偷偷看向前方。出现在那里的,正是阳乃。
  「隼人……你跟那个人很要好吗?」
  三浦同样看着阳乃,轻声问道。叶山有点惊讶地看向她,随即换上笑容。
  「……小时候认识罢了。」
  我们听到这里,走出会议室。

      ×  ×  ×

  社办的桌上摆了一个小型月历,每一页的大半部分都被猫咪图片占去。看着看着,我越来越觉得:啊,好像猫咪写真集似的。
  「……红茶泡好了。」
  「嗯?喔,谢啦。」
  盯着月历沉吟到一半,雪之下送上红茶。我拿起杯子小口饮用。由比滨同样研究着月历,开口:
  「距离缴交期限,剩不到多少时间了。」
  「是啊,但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我们已经向不少人打听过,可是到此为止,依然得不到任何跟叶山选组有关联的消息。我自己打听的方式不对或许是原因之一,但要是做得太明显,被叶山发现也不太好。毕竟我已经向他本人问过一次,而他也拒绝回答。探听叶山不愿透露的资讯时,绝对不能明目张胆。尽管我个人不在乎他对我怎么想,真正的问题在于三浦。我不希望自己的行为,会造成委托者的困扰。
  我一边计算剩余时间,一边整理思绪。这时,有人「喀」的一声,将茶杯置于茶碟上。
  我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雪之下面露不同于以往的严肃神情。
  「比企谷同学……我曾经跟你提过,叶山同学的家长对不对?」
  「嗯,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对吧。」
  「……咦?真的吗?」
  由比滨大吃一惊,看来她从来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
  她听到我这么问,不太高兴地噘嘴说道:
  「我们平常几乎没谈过这种事……像是你的父母亲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我家是平凡的社畜家庭,而且是两只。」
  「啊,跟我家一样!不过我的妈妈是家庭主妇。」
  喔喔,想像得到。从她几乎没有做料理的手腕,以及常常在奇怪的地方展现主妇性格,的确能够推知一二。
  成长环境会多少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我自己即是一个例子。我从小开始,便看着父母每天辛苦地出外工作,日后才会打定主意,绝对不重蹈他们的覆辙。不过也因为家中有两份收入来源,衣食生活不至于匮乏,这点我的确很感谢自己的父母。双亲带给我的另一个影响,是我对女性自立抱持肯定态度。未来小町也会进入职场,家里又多一个经济来源,到时候,日子想必过得更舒服。
  我幻想着将来的美妙家庭计划,由比滨也继续先前的话题。
  「所以,隼人同学要接下他们的工作吗?」
  雪之下将手放上下颚思考。
  「嗯……叶山同学的父亲本身拥有事务所,外公又是开业医师,所以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的话,就不会影响到他选择文组或理组。」
  要当律师或医师的话,都必须考取执照。如果只有一种选择,自然能藉此推测叶山可能选的组别。然而,现在的情况是两边都有可能,所以不适用这个方法。
  由比滨听到这里,一阵沉吟后将脸抬起。
  「但不管是当律师还是当医生,都很厉害耶!」
  「没错。以一般观点来看,叶山家算是富裕家庭。」
  雪之下点头同意。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医师跟律师的确都是赚钱的行业。虽然之前便听过叶山家的一些事,今天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我更是觉得不得了。为什么那样的人要选择这间学校?转去更优秀的私立高中好不好?
  关于这一点,雪之下其实也差不多。我看向她说:
  「由你这种人来说,不太对吧?」
  「如果只论现金,他们家应该比较多。至于总资产,我则不太清楚。」
  尽管她说得轻松自然,这种年纪的女生不该把现金、总资产之类的字挂在嘴边吧?由比滨盯着空中,歪头复诵刚才听到的字。
  「现金……现金卡?」
  喔喔,你竟然知道现金卡,真不简单!下次再教你金融卡吧。
  跟由比滨比起来,叶山的问题比较要紧。
  首先是最大前提,我们应该可以假设叶山会继续念大学。他的成绩相当优秀,考试可以排到全年级第二名。要是这种人不打算继续升学,所有老师八成会抓狂。再从先前平冢老师的话推测,这个情况不可能发生才是。
  所以,到此为止没有问题。
  接下来,我们要了解的不是他的志愿,而是他选择的组别,亦即升上高三后的叶山隼人。
  「完全没概念……」
  由比滨思考半晌,说:
  「我想,会不会是文组?大部分的人好像都选文组。」
  「嗯——是想像得到没错。」
  不掀事端、跟任何人都能好好相处——叶山隼人在大家的心目中,不外乎是这样的形象。也因为这般人格特质,他才有办法毫无隔阂地对待我跟材木座等等落在校园阶级最底端的人。从叶山至今的外在表现,我可以轻易想像他升上高三后进入文组班级,继续热热闹闹地跟同学打成一片的画面。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晓得实际情况是有所出入的。只不过,我还不太清楚该如何看待这个现象。
  我再度陷入思考。雪之下默默地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我用眼神示意后,她慢慢吐露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可能是……理组。」
  「为什么?」
  对于由比滨的提问,她不太有自信地垂下头解释。
  「这并不是什么有根据的推论。而且,也跟我个人有关联……」
  「……不方便说的话,也不用勉强。」
  雪之下的话中,仍带着忧虑和不确定,我忍不住劝她打消念头。她的嘴巴反覆地开了又阖,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把脸抬起。
  「没关系……你们先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人未免也太不会说话……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讲别人。我跟由比滨端正坐姿,看向雪之下。她开始娓娓道来。
  「你们都已知道,我跟叶山同学两家很早以前便认识。小时候,大家经常玩在一起。姐姐又是那种个性,我跟叶山同学都很听她的话……所以,简单说来,我们的成长过程都受到姐姐的影响。」
  说到这里,她稍微呼一口气。
  这段话跟我在去年圣诞节期间所听见的并无太大差别。亲眼见到他们出现在一起,聊着那些年的回忆,现在我又更添一分实感。
  叶山跟雪之下姐妹,曾经共同度过漫长的时间。
  现在的叶山隼人,以及过去的叶山隼人,都已渐渐被揭开面纱。跟其他事情比起来,现在最要思考的,正是未来的叶山隼人。
  「嗯……阳乃姐姐好像是念理科?小时候受过那么大的影响的话,理科也满有可能的啰。」
  「对……但也无法断言。」
  雪之下回答得很保守,我跟由比滨用视线催促她解释。
  「虽然这样有些矛盾——若要维持两家之间的关系,继承父亲的事务所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那就是文科啰?」
  她又摇了摇头。
  「维持双方关系的方式,不只一种……」
  我懂了。
  未来不当律师,而从事其他行业,照样有办法维持双方关系。再进一步地说,即便没有生意上的往来,都不成问题。我举个例子:婚姻关系即是另一种方法。尽管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显得太不切实际,但也无法就此完全否走其可能。
  思考到这里,雪之下继续补充:
  「当然了,我无从得知叶山同学那边的想法。之前从没听过他跟双亲唱反调,所以家中的意见未必不会造成影响。」
  「嗯,是啊。感觉隼人同学,也会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得很好。」
  由比滨坦率地说道,雪之下点头同意。今天听到这段谈话,我也大致了解叶山家的现状。虽然尚不足以解决问题。
  我下意识地抓抓头,叹一口气。
  「我们总不可能真的去问他的父母。既然牵涉到双方家庭,就不能轻易介入。」
  「没错……不过,至少我的母亲是希望双方能维持关系。」
  雪之下的表情沉了下来,我反射性地别开视线。
  「知道了。总之……我思考看看。」
  我在此打住话题。
  坦白说,现在的确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思绪。事情发展至此,可行的方式仅剩下从寥寥无几的片段资讯推测。现在还是先专注在叶山的问题上比较好。
  更重要的一点——
  不这么做的话,我很可能产生连自己都受不了的想像。
  我重重叹一口气,暗示话题到此告一段落,雪之下跟由比滨不再那么紧绷。大家不约而同地拿起茶杯,品尝平静的沉默。温度适中的红茶滋润干渴的喉咙,我觉得舒服多了。
  一片无声中,雪之下轻轻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那个……」
  「嗯?」
  「上次很不好意思,弄得好像母亲把你们赶走……如果我当时好好地说出口,应该不会变成那样才对。」
  她凝视杯中晃动的茶水,闭紧嘴唇,不再多说什么。由比滨温柔地把手放上她的肩膀。
  「不需要放在心上。既然是家人团聚,我们也不方便打扰。你说对不对?」
  「是啊,这没什么好在意。」
  「……谢谢。」
  雪之下泛起一抹略带忧愁的浅笑,低头向我们道谢。
  她坐得挺直,双手轻轻在大腿上交握,从纤细的手指到修长的睫毛,一切的一切都何等美丽。
  我出神地望着雪之下,直到她抬起头。两人一对上视线,立刻慌忙地把脸别开。
  「今、今天的社团活动到此结束吧。我来收拾茶组。」
  或许是出于尴尬,雪之下迅速站起身,开始整理茶杯,连同茶壶放上托盘,准备拿去外面的流理台。
  「啊,我也去帮忙洗!」
  「没关系,你们在这里等。」
  她按住同样要起身的由比滨,端起托盘,快步走出社办。我跟由比滨留在原处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由比滨忽然轻轻一笑。
  「小雪乃啊,主动提起自己的事了呢。前一阵子,她都还不愿意提这些东西。」
  「嗯……是啊。」
  虽然显得笨拙、突兀,又有点搞错方向,这或许就是雪之下接近我们的方式。她明明那么能干,唯独这个地方仍然不太成熟。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说她。
  总有一天,我可能也得好好询问她。尽管现在还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十分确定,将来定有开口的一日。

      ×  ×  ×

  我在大楼门口跟雪之下和由比滨道别,走向脚踏车停放处。
  夕阳完全隐没,强劲的寒风吹过校舍。其他社团早已结束活动,中庭恢复一片宁静。
  「喂——」穿过中庭时,有人出声呼唤。我张望四周,却没看见任何人影。
  「上面、上面!」
  我照声音指示往上看,发现是学生会办公室。雪之下阳乃从敞开的窗户探出头,向这里挥手。
  「等我一下——」
  阳乃不等我回应,迳自消失在窗边。
  「那个人又在做什么……」
  她是真的闲到没事做吗——才刚这么想,那扇窗口又冒出一个人影。仔细一看,是一色伊吕波。一色低头对我行礼,满脸笑容地挥手道别,接着「唰」地拉起窗帘。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继续盯着那扇窗户,百思不得其解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我转过头,正好看见阳乃往这里跑来。
  「哎呀~不小心跟小静和伊吕波妹妹聊太久,才拖到这么晚——」
  阳乃一边解释,一边微微喘气,看来她是匆匆忙忙奔下来的。
  「雪乃呢?没跟你一起走吗?」她四处看了看,问道。
  「她搭电车回去。」
  「是喔~~那不是白等了吗……」
  请等一下,你几秒钟前不是才说在跟别人聊天?所以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埋伏吗?这个人未免太恐怖……我猜升学面谈结束后,阳乃便留在学生会办公室取暖,然后痴痴地望着中庭等人。照这样说来,一色肯定是被抓去当打发时间的道具。虽然跟自己无关,我还是突然觉得好对不起她……
  阳乃振作起来,走到我旁边,轻拍我的肩膀。
  「算了,你也可以。送我到车站吧。」
  「啊?」
  她对我的反应不太高兴,鼓起脸颊扠腰说道:
  「有意见吗?难道你忍心让女生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身为一个绅士,就应该当个护花使者。知道吗!」
  你自己在学校留到这么晚,难不成是我的问题——这句话临到嘴边,硬是被我吞回去。好吧,正确说来,其实是我倒抽了一口气。
  阳乃拉起我的手臂,把脸凑上来,如同要说悄悄话。
  「跟像我这样的美女大姐姐一起回家,别人可是求之不得的喔!」
  出于低温以外的原因,背脊窜过一阵寒意。我连忙退开一步,阳乃马上开心地笑起来。这个人,完全是在寻我开心……她跟一色或小町不同,小恶魔的个性可是大魔王的等级。而各位又都很清楚:谁也别想逃出大魔王的掌心。
  我扬着发热的脸颊,指向脚踏车停放处。
  「嗯——是可以啦。那么,先让我去牵脚踏车。」
  「好,一起去吧。」
  于是,我跟阳乃肩并肩,往停放处出发。
  凭良心讲,现在天色已经很昏暗,通往车站的路上又会经过公园、小巷之类人烟稀少的地方。
  再加上我是日本土生土长的男生,长期活在年功序列和女尊男卑的观念下,使年长女性成为我的一大弱点。顺带一提,我也拿年纪比自己小的女性没辙。最明显的例子正是妹妹小町。还有,碰到男生我同样会软掉。哇,自己恐怕是全人类最弱的等级了。
  我牵着脚踏车,跟阳乃离开停放处,钻过侧门,踏上夜晚的街道。
  到车站的路途并不远。公园旁住家尚未卸下的圣诞灯饰,微微照亮幽暗的道路。
  阳乃要求我送她回去,一路上却闭口不语,我当然更不可能主动开启话题。所以耳边传来的只有车声、住家人声、呼啸的风声,以及我们的脚步声。
  进入蜿蜒的小巷,阳乃才第一次开口:
  「你打算考什么科系?」
  「嗯——文组科系吧。」
  「喔,不愧是爱看书的文学青年。」
  「并没有。只是……那样吧。」
  之前在闹区巧遇阳乃时,我正好在看书。不过,那纯粹是因为尴尬,才找一本书出来做个样子。你可以称这招必杀技为「书本护盾」。不过,我自己都觉得这种理由太丢脸,所以迅速别开视线。
  阳乃向前半步,稍微弯下身体,凝视我的表情。
  「你都看哪些书?」
  「……基本上来者不拒。外国书没什么看就是。」
  「嗯……像是芥川跟太宰治?」
  「他们的书不是不看……我比较偏好大众文学。」
  不得不说,所谓的文学作品必须合读者的口味,才能一头栽进书中世界。否则,读者大概只写得出「实至名归的作品!不朽名作!不愧是文学的最高峰!五颗星推荐!」之类打不到重点、有刻意灌水之嫌的空洞评论。就这点而言,以轻小说为代表的商业娱乐作品爱怎么鞭,就怎么鞭,即使是缺乏魅力的内容,照样能看得很开心。轻小说真是太棒了——唉,这种娱乐方式未免太悲哀……
  走在旁边的阳乃听过我的回答,点点头说:
  「嗯——你可能不太适合文学科系。社会科学或许不错。」
  我不禁哑口无言。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当场帮我分析适合的科系。尽管个人不想听取她的谘询,心里有些抗拒,在礼貌上还是要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
  「不用客气。」
  阳乃微微一笑,清了清喉咙。
  「那么,你知不知道雪乃的志愿?」
  可恶,原来接下来才是重点!先前真是白对她说谢谢了……
  「我没问过她这个问题。」
  「嗯……她大概不会主动说。所以比企谷,你帮忙问问看啰!」
  阳乃大力拍了拍我的背。
  不过,我实在不觉得自己问得出什么……话虽如此,我也不能要她自己去问。
  雪之下绝对不会乖乖地告诉阳乃。
  更何况,我都还没问过雪之下这个问题,自然没有要求别人去做的道理。
  「下次见面之前,要帮我问出来。」
  阳乃郑重其事地说道,随后又「啊」地一声,想起什么事情。
  「对了,你有没有直接问过隼人?」
  「他喔,他说了一大堆,就是不肯告诉我答案。」
  「喔——原来……」
  她移开视线,转向渐渐出现在前方的车站干道。
  不过,她似乎不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映在那对眯细的瞳孔内的,恐怕不是当下这个时空。
  「想不到,他也期待着。」
  「期待什么?」
  阳乃的低语似乎不是说给我听,但我还是反射性地问道。她这时才将脸转回来,泛起魅惑的笑容。
  「期待着,有人帮他找到答案吧。」
  这么回答后,她稍微加快步伐,走到我的前方,转过身体。红色的大衣跟着翻飞。
  「已经到车站了,送到这边就好。谢谢你啰。」
  「喔。那么——」
  正要点头道别时,她将食指伸到我的面前,高亢地说道:
  「记得回家作业,问出雪乃的志愿喔。下次见面时对答案!」
  「这不叫作对答案吧……」
  她又把食指抵上我的额头,笑了起来。
  「小地方别在意这么多。再见!」
  阳乃轻轻挥手,头也不回地飒爽离去。
  我摸着被触碰过的地方,目送她钻进人群。
  即使是在拥挤的人潮中,我依旧能一眼找出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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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手札  又或者,那独白属于每一个人。

  在阅读的过程中,自己仿佛意识到什么。
  若要更正确地说,是自己被拉回了现实。
  这本小说带有一股熟悉感,我依稀从中看见自己。我甚至觉得,这本书仿佛就是在写自己的性格——不论是本性,抑或是恶性。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我不肯放弃,不厌其烦地拿起一本又一本的书,持续寻找。《人间失格》和《奔跑吧!美乐斯》这两本书,更是读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然而,其中仍旧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即使是那位大文豪留下的名作,也没有把我完整诠释出来。
  发现主动对自己开口、拥有和自己相同感受的人,终究彻底不同于自己时,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正因为有相似、类似之处,差异才显得更明显、更引人注目;正因为彼此的高相似度,才容不下那决定性的差异。
  我无法容忍曾经有所期待,认为理解了对方、同时也为对方所理解的自己。
  跟《人间失格》描绘的存在相比,自己肯定更加渺小、更加懦弱、更加低俗。连太宰治也不屑一顾、微不足道的问题,都长期困扰着我。
  所以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比《人间失格》的角色还不如,远比邪智暴虐的君王孤独、充满猜疑?
  不仅如此,我也厌恶我的自私自利,竟然为了寻求私人问题的答案,利用极具权威的文学替自己背书。这是何筹肤浅、何等愚蠢、何等丑陋的事态!自己之所以翻开这本书,丝毫不是为了净化罪孽,或是修身养性。
  不过,我还是希望受到「信实」的谴责,希望有人看穿表面为人、实则为己的伪善自我。
  我渴望着这样的外在视线。
  因此,我曾经有所期待——
  ——期待如果是这本书,或是对邪恶特别敏锐的那个人,说不定有机会发现、看穿这样的自己。
  可是,对方都已经站在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甚至早已看穿其他种种一切,偏偏就是独漏掉我。
  跟责备和蔑视相比,这样的对待更让我煎熬。


⑦ 不论何时,叶山隼人总是迎合众人期待

  我阖上书本,倒进沙发。
  静谧的客厅内,椅垫内的弹簧发出细微声响,窝在暖被桌打盹的小雪立刻竖起耳朵。
  小町在补习班用功,双亲也还被关在公司,只有我跟小雪独留冷清的家中。
  仰躺在沙发上,眼睛被电灯照得快睁不开,我索性把脸转向窗户。屋外早已一片漆黑,寒风不时拍打着玻璃。
  升学面谈之后的几天,叶山的选组问题仍然毫无进展。我又试着到处打听好几次,最后都无功而返。
  唯有时间不断流逝,当我察觉时,马拉松大赛已经近在明天。明天过后,亦即这个月底,即为毕业发展调查表的缴交期限。
  我爬起身体,钻进暖被桌。桌上放着我早已写好的调查表。
  关于将来的志愿,我的答案非常明确。
  高三的文理组选择当然是文组,一点也不用犹豫。之后打算报考的大学,我也以私立文科为主,填好跟自己实力相当的校名和系别。
  我决定的方式相当简单。因为我擅长的就是文科。至于理科嘛,只能用惨烈来形容,几乎可以说是打一开始便直接放弃。
  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我的性向正好如实反应在成绩上,所以遇到升学问题时,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再说,我本来就没有多少选择,用消去法也能够得出答案。
  那么,跟我恰恰相反,拥有过多选择的人又要怎么办?
  例如雪之下雪乃。
  她是如何决定志愿的?
  事到如今,我才后悔从来没问过她。若单纯以资质论,最接近叶山隼人的,正是雪之下。
  结果,我却第一个排除她的选择能做为参考的可能。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早已没有任何意义。我有一种感觉:要是继续深究为何变得如此,将遇到更残忍的难题。
  现在应该优先思考叶山的事情。
  叶山隼人究竟是如何做出决定的?他拥有的选择多到不胜枚举,即便采用我的方式或消去法,也完全没有能够削去的负面要素。
  我听了越多人的意见,反而越无法理解。
  叶山不仅文科理科都很拿手,还有机会透过体育推荐入学。拥有这么优秀的条件,当然也可以选择AO入学考试或推荐甄试。
  如果他跟户冢一样,已经透露打算报考的科系,或许还有办法逆推回去。然而,现在的我根本无法问到这个阶段。又如果像材木座那样容易理解,且不擅长打交道,也许还能另当别论。可惜叶山同样不是这种人。
  从成绩跟平日表现推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既然如此,就得改变思考模式。
  举例来说,像是川崎面临的家庭因素。从她选择的方式,可以看出那个人是为家庭着想。再回到叶山身上,家庭因素只会让他的选择更多元,而不会变成阻凝。
  那个人看似没有烦恼,也没有缺点。这是我跟户部都认同的意见。借用海老名的话,即为「不显露弱点,不伤害任何人,总是迎合众人的期待」。
  不管询问谁的意见,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我在叶山身上只看得见无限可能。
  样样事情都难不倒他——叶山隼人正是这样的人。
  温柔、帅气、活泼、笑容爽朗、文武双全——他正是这么完美。
  每个人都对他抱持这样的印象。从来没有人不认为他是好人。
  等一下——
  果真是如此吗?
  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偏偏抱持不同的想法。
  叶山隼人曾经明确地对我一个人这么说道——
  ——我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如果这句话为真,代表叶山隼人对自己的角色有所疑问。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成为大家赞不绝口的人物,并非一件好受的事。真的有人满足了他们的期待,更是教人难受。明明知道那纯粹是伪善、恶毒的虚伪、傲慢的自我满足,却继续顺应众人的期待,着实让我想吐。
  不知道是哪个人,要我别再牺牲自己。那是什么鬼话?说什么为了满足大家的期待、为了不伤害到任何人,才是真正的自我牺牲!
  她说他从以前开始便是如此,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
  一路走来,他听从父母的意见,听从众人的意见,没有马虎或敷衍。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总是备受倚赖、肩负期待,未曾让任何人失望过的人,究竟想走什么样的路?
  唉,我完全无法相信。
  换做是我,肯定早已喘不过气,恨不得把身上的重担通通丢掉,毁坏殆尽。明明跟对方非亲非故,却得承受他们的期待,我只觉得烦得要命。那些连名字跟长相都还记不起来,更甭提要好或喜欢的家伙是否肯定自己,我压根儿懒得搭理。不论他们称赞我,还是有所期待,我一概不会接受。
  然而,叶山隼人绝对不会这么做。他为了不伤害任何人,为了回应大家的期待到最后一刻,而扮演现在的样貌。
  许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叶山应该对人友善、温柔,或是陪自己嬉闹,迫使他牺牲自己。这是相当傲慢的行为。但是很不幸地,叶山正好拥有回应这些广大期待的能力。
  另外又很不巧地,叶山也有说什么都不肯让步的地方。
  他坚决不透露自己选择的组别。
  既然备受众人期待,他为什么不肯说出口?
  我躺在沙发上,望着玻璃窗,窗上模糊映照着明亮的室内。虽然影像呈现半透明,我却无法透视过去,视线只能停留在虚幻的镜像。
  黑暗的夜色下,映照在窗户上的面容显得灰暗。我爬起身,靠近窗户,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气色不好。
  看着看着,我想起一件过往。叶山询问过,如果他提出跟别人相反的委托,我要怎么办?他还跟我说,别再用那种问题烦他。
  当时,我选择等真正遇到问题时再烦恼,叶山则露出柔和的笑容,说自己只是开玩笑,双方只得出暧昧不明的答案。
  这次或许也是相同情况。尽管中间的发展不同,唯独「不做出选择」的结论不会改变。
  那么,他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
  找拿起扔在暖被桌上的手机。
  通讯录内的人名寥寥可数,我很快找到要联络的对象,站起身拨电话。
  听筒内开始发出铃声。
  等待接通期间,内心涌现好几次切断电话的念头。我不知道拜托对方这种事究竟好不好,他说不定会就此讨厌我、瞧不起我。
  可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像是答案的答案。所以最后,还是只有这个选择。
  经过半晌,对方终于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开口。
  『……喂?』
  「是我。抱歉这种时间打电话给你。」
  话筒另一端的人——户冢彩加,充满精神地回答:
  『一点也不会喔。你很少打电话来,我还有点惊讶呢。』
  我想也是。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好好讲电话。不过,接下来的话题恐怕会让他更惊讶。
  我偷偷吐一口气,对着话筒中看不见这里的户冢低头。
  「……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  ×  ×

  与户冢通电话的隔天一片晴朗,只有冷风偶尔吹过。
  马拉松大赛的起跑点在公园。一、二年级的男女生皆聚集于此。男子组出发后沿着滨海步道跑,抵达美滨大桥后折返回来。
  这段路程相当长。有多长?这·么·长!没办法,谁教我天生不会算数。所有比三大的数字,在我的眼里都是「哇,一大堆!」
  没差。不管距离有多长,都不会影响我要做的事。
  听到整队的口令,所有人陆续排到起跑点的白线后。
  我像鳗鱼似的扭动身体,钻进最前排,结果这边的人很干脆地让出空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跟鳗鱼一样滑溜溜的?
  马拉松大赛不过是校内活动,所以没有盛大的场面,名次也不会影响成绩。更何况,大家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不情不愿地被拖过来参加,真正把目标放在名次上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只有一人除外。
  叶山被寄予蝉联冠军的厚望,除了拿下第一名,便没有第二种选择,所以没有偷懒的余地。
  他排在队伍最前端,与我相隔几个人的地方。若以赛车比喻,即是「杆位」。
  他开始做伸展操,活动身体,在一旁观看的女生立刻爆出欢呼。
  男子组起跑后三十分钟,才换女子组出发。中间这段时间,她们可以帮男生加油,观看比赛战况。
  叶山简单挥手,回应在前方兴奋尖叫的女生。几步之外的地方,出现三浦的身影。
  跟四周的女生相较,三浦显得消极许多,只是有意无意地看向叶山。站在她旁边的还有海老名、由比滨,再往旁边一步则是雪之下。
  这时,一色也走了过来。
  她注意到三浦,轻轻低头致意,三浦也点头回应。一色来回看了看三浦和叶山,「呵呵呵」地发出得意的笑声。
  接着,她把手放到嘴边,大声喊:
  「叶山学长加油——啊,学姐也来嘛。」
  叶山苦笑着向一色挥手。相隔一点距离的户部,则不知为何神采奕奕地应声。
  「喔——」
  「啊,我不是在对户部学长说。」
  一色摇摇手,如同在说「我怎么可能帮你加油」。三浦默默地看着,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一口气,连同声音一起吐出:
  「隼、隼人……加、加油!」
  她的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其他女生的欢呼盖过。但叶山还是默默地举起手,对她露出从容的微笑。
  三浦陶醉在他的笑容中,缓缓地点了点头,连要出声都忘记。
  一色满意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然后再度把头转过来。
  「……学长也请加油喔~」
  这一次,她似乎是在对我说话。
  喔,我会加油……不过,为什么她坚持不用名字叫我……难道是记不起来?这时,原本愣愣地看着一色的由比滨,往前站了一步。
  她同样挥手为我打气。
  「加、加油——」
  由比滨大概是顾虑到周遭,声音很明显比一色微弱许多,但还是确实传入我的耳中。太好了,她没有叫出名字……这种时候的体贴,着实让我过意不去。
  我心怀感谢,故作自然地举手回应,她又用力握起拳头给我看。接着,我跟她身旁的雪之下对上视线。
  雪之下不作声响,只是微微颔首。她的嘴唇依稀动了一下,但是声音没有传过来。
  我不知道她是否说了什么,连她是否在对我说话都不确定。
  不过,我还是有动力了。
  既然这样,来吧……
  我继续往前钻,来到起跑处最前排,与叶山并列。叶山丝毫不看过来一眼,只是望着前方。
  我转动肩膀,单脚向前,伸展脚踝。
  准备就绪后,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头一看,是穿着体操服的户冢。纤细的双腿从下半身的短裤口伸出,不停地动着,还很冷似的不断颤抖。他克制住抖动的身体,泛起微笑对我说:
  「八幡,我们加油吧!」
  「好……拜托你了。」
  起跑处附近挤了不少人,现在低下头的话,一定会跟别人相撞。但我还是低头向户冢道谢。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拜托他的,尽管称不上什么坏事,但也不是值得夸奖的行为。老实说,请他帮忙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很挣扎。
  尽管如此,户冢还是双手握拳放到胸前,打起精神,用力点一下头。
  「嗯,交给我吧!只不过,大家可能不太接受这种行为……」
  他这么说道,同时窥看一下左右的学生,再看向后方的人。那里站着同是网球社的社员。
  「不用做得太明显,只要随时留意即可。你也不需要太勉强。」
  我拍拍他的肩膀,下一秒随即担心起自己有没有流手汗,迅速把手抽离。不行不行,越去想这种事,掌心只会越冒出汗水,让手变得更滑……
  小学远足的时候,老师总是要求男生跟女生牵手一起走,害我因为流手汗而被讨厌,还多了个「比青蛙」的绰号。唉,不好的回忆重现脑海,有股淡淡的哀伤……
  好在现在天气寒冷,掌心不太会冒汗。海上吹来的风拍打脸颊,产生阵阵刺痛。
  刹那间,风停了下来。
  「喔喔,八幡,你在这里啊……唔嗯,户冢氏也在?」
  「啊,材木座同学。」
  材木座拨开人群,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多亏那庞大的身躯挡住风势,使我们不再受寒。
  「八幡,我们一起跑吧!」
  「才不要……啊,对了。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喔唔?」
  材木座歪起头,发出奇怪的声音。我不希望接下来的话被其他人听见,所以稍微凑过去……喂,这个家伙的四周怎么乱温暖一把的,真不舒服。
  我在材木座的耳边小声蜕完后,他立刻「咻噜噜噜噜——」地喷气。
  「唔嗯……我明白你要做的事了。可是,我不想太引人注目,也不想太劳累……」
  「……好吧,我想也是。」
  这个请求将带给材木座沉重的负担。考虑到他的运动能力和心灵强韧度,我可以理解他不会轻易答应。即使今天立场互换,我八成也会一口拒绝。
  材木座好比一块破抹布,用过即丢也完全不会心痛。出于这个理由,我才试着询问看看。然而,材木座也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我不心痛,他本人当然也会心痛。
  「嗯——抱歉,是我不好。把它忘了吧,别放在心上。」
  没想到,材木座盘起双手,抬高肩膀,仰天说道:
  「……请我一碗成田家超油拉面就成交。」
  「你确定?」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重重地大叹一声。
  「见义不为,无勇也——受不了,真拿你没办法哟……」
  这种说法听起来超不爽……虽然是我开口请求在先,还是想说一句「烦死了」。我赏材木座一对白眼,他则谨慎提防着四周,压低音量对我说:
  「先说清楚,我到时候照你的指示做,也是有限度的喔!我可不想被别人在暗中说坏话,或放到网路上公干!万一到时候出事,我会咬出你这个主使者来保全自己!」
  说到激动处,他还用力朝我一指。我不禁泛起苦笑。果然材木座就是要垃圾才叫材木座!真是够垃圾!垃圾到帅气的境界!
  「没问题,随你高兴。先谢啦。再加码送你的拉面一块奶油。」
  「呵,正好补回消耗的卡路里。」
  不不不。以今天跑的马拉松距离而言,想要抵消吃下去的拉面热量,我只能告诉你:不可能。
  我又对户冢和材木座道一次谢,看向站在白线前的叶山。
  叶山正在跟附近的户部聊天。他察觉到我的视线,投来淡淡的微笑,如同在问有什么事。
  我摇摇头,把头转向前方。
  即使不特别看公园内的时钟,我也晓得比赛即将开始。
  聚集在身后的男生聊天声,以及附近女生们此起彼落的欢呼声,都渐渐安静下来。
  现场归于平静后,某个人仿佛等待这一刻,缓步走来最前方的白线。
  「大家准备好了吗?」
  平冢老师站定位,将信号枪举向空中。
  为什么这次轮到她……按照往例,鸣枪起跑不都是体育老师的工作?哎哟~这个人真是的~又想做些引人注目的举动——还是说,她纯粹想玩一下信号枪?
  老师一手扣住扳机,另一手捣住耳朵。男生纷纷将身体向前倾,场外的女生也屏气凝神,静静地看着。
  经过几秒钟,老师下达口令——
  「各就各位。预备——」
  砰——枪声响起。
  所有人像弹簧似的冲出起点。
  最开始的一段路是暖身阶段,我不求快,仅以不落后叶山为目标。
  相较之下,大多数的人一开始便全速冲刺,飞快地从左右两侧跑过。
  之所以急着冲出去,是要跑向前面亮个不停的闪光灯——你没有看错。听说是为了制作毕业纪念册或其他我不知道的理由,马拉松大赛上有摄影师的存在。
  就是有这么多脑筋有问题的家伙抢着入镜,将所有力气在最初的几十公尺用光。反正只要被照到,之后大可向别人吹嘘:「你看,我前面都保持领先喔!」男生真是白痴得可以。
  这些一起跑就拚命狂奔的家伙,没多久便耗尽力气。
  因此,真正的胜负是在离开公园,进入步道后才开始。
  先前赶着抢头香的人,现在速度都明显慢了下来。我轻盈地闪过他们,对材木座出声:
  「交给你了。」
  「呼、呼……嗯?喔,好!」
  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不过一听到我下指示,又马上提升速度。但我还是不得不说,材木座终究是材木座,不能要求他跑多快。
  叶山跟我一前一后,跃升为领先组。材木座也「咻噜噜噜——咻噜噜噜——」地努力追赶。
  我们维持这个状态跑出公园,转进右手边的步道。
  材木座就算认真起来,这几百公尺的路程似乎也到达极限。他渐渐地跟不上,然后在即将离开公园,道路缩到最狭窄处大幅减速。
  「啊……不行了……」
  材木座大喘一口气,跑得快要和走路一样慢,他身后的人跟着减速。当一个庞然大物挡在前面,还走得慢吞吞时,肯定会成为他们的巨大阻碍。
  多亏材木座帮忙挡道,我们得以跟后面的队伍拉开距离。
  不过,问题尚未解决。
  不管材木座的身躯再庞大,他也不可能把路完全挡住。一群准备追上来的人开始从旁边钻出,把他甩到后方。
  我三不五时地回头查看后方情况。好不容易,户冢带领的网球社成员正好出现。
  我跟户冢对上眼神,彼此点一下头。
  这场马拉松使用一般道路做为赛道。如果三人横向排成一列,就会完全堵住整条路。
  所以,我昨晚对户冢的请求是——当我跑在前面时,尽可能将所有社员聚集在一起。
  当然了,这很明显会妨碍到其他跑者。所以,如果有人想要超过去,让他们从中间穿过,或从旁边绕过都可以。
  我的目的不是把路完全堵住。
  只要带给更后面的人心理上的压力,不想超越过去即可。
  试想一个情况:不打算认真跑马拉松的人,看见前方出现一群跟自己速度相当、位居第二领先的团体时,他会采取什么行动?
  十之八九的情况下,他不会超越过去。不把目标放在冠军,对当前名次感到满意者,会选择加入前方的团体,然后静待机会到来。
  实际进入步道后,的确没有任何人紧跟着我和叶山。尽管到比赛终盘时,可能有人急起直追,到时候对我来说,也已经没差。
  只要现在能维持只有我跟叶山的状态,便相当足够。
  我牢牢盯着跑在前方的叶山。
  舞台准备就绪。
  从现在开始,是只属于我的挑战。

      ×  ×  ×

  海上吹来的强烈冷风,让我的脸颊快要冻僵。体内发出的热能接触到冷空气,使肌肤产生阵阵刺痛。
  每往前跑一步,五脏六腑便受到一阵冲击。
  我早已分不清楚,自己听到的究竟是风声,还是身体内的脏器挤压声。这一阵一阵的声音逐渐交杂,化为热气,被我呼出去。
  这时,我嗅到潮水的味道。
  沿海道路旁生长着防沙林。回想稍早的起跑处,那里好像以松树为多。一路上,景色不断变化。来到这里,放眼所见几乎都是枝叶落尽、如同只剩下白骨的树干。
  即便放空脑袋,双腿依旧自动向前推进,有如不等大脑下指令也会输送血液的心脏。我感觉得出,自己的心跳跟步调正在赛跑。
  跑步的过程中,诸多思绪像走马灯似的浮现脑海,又一一消失。
  好在我每天固定骑脚踏车上下学。我本来便不属于体育型社团,要是再连这点锻炼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撑到现在。耐力跑对我来说,并非不擅长的项目。真要说的话,跟其他球类运动比起来,耐力跑可能还算拿手。长久以来,我总是独自完成每一件事情。跑步这种运动正好如出一辙,既有明确的起点跟终点,又不需配合其他人,造成他们的困扰,只需放空脑袋,或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然后机械性地移动两条腿即可。
  不过,今天的情况不是如此。
  难受的程度远远超过以住。
  我可以举出许多因素,例如今天跑的速度比体育课快、天气更加寒冷、风势更强劲,以及昨天晚上思考了一大堆,导致睡眠不太够……
  然而,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前面的叶山隼人。
  叶山平时在社团练习,早已习惯这种长距离跑步,所以能够稳定地跑着,而不显什么疲态。他的上半身不会大幅晃动,下半身也很固定,姿势可说是相当洗练。不愧是去年的冠军。
  至于我自己,跑得气喘吁吁。即便无视全程体力分配,也只能勉强跟上叶山。
  好在,这一切也即将画下句点。
  来到这里,赛况尚未出现变化。我跟叶山依旧保持领先,接着由户冢带领的网球社占领第二领先组。看来他们确实有聚集在一起跑,帮我控制住跑在更后面的人。另外一种可能,是大家都想保留体力,等着在后半部急起直追。
  还有一些人落在更后方,跟我们所在的位置相距太远。我回头大致看一下,都还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叶山继续以不变的速度跑着。在开头的妨碍计划奏效之下,我们确实跟后面的人拉开距离,短时间内不至于被追上才是。
  接下来,剩下我个人的问题。
  目前还没跑到一半,体力却濒临极限。
  从刚才开始,侧腹部便不断作痛,脚底板宛如受到针扎,耳朵也开始发麻。老实说,可以的话,我恨不得立刻回家休息。要是比赛前先吃了东西,现在肯定早已吐出来。
  虽然勉强跑了这么远,现在不使一点手段的话,自己恐怕没办法再跟下去。
  我盯着叶山的背影持续跑着。这时,脚下的触感突然起了变化,冷风也从短裤的裤管灌进来。
  原来,我们到了折返处的大桥。
  老师们在桥上待命,发给通过者证明用的缎带。
  好不容易跑完全程的一半,我差点因此松懈,而吐出一口气,好在最后勉强忍住,才得以维持住呼吸。
  现在还不可以大意。
  我稍微加快速度,追上几步之前的叶山。脚步承受的冲击随之增加。
  再不这么做,我将离叶山越来越远。不得不承认,我跟叶山的脚力简直是天差地别。要是按照平常的方式慢慢跑,根本不可能制造出只有我们独处的机会。
  因此,我借助户冢和材木座的力量,同时彻底抛弃体力分配的概念,在前半段用尽全力奔跑。
  不惜做到这个地步,都是为了这一刻。
  我大口喘了好几次气,勉强跟叶山追平。
  在此之前从未回过头的叶山,总算把脸转过来。他睁大眼睛,略显讶异地开口:
  「想不到你能追到这里……」
  他的气息没有一丝紊乱,我则是上气不接下气。
  「嗯。不分配、体力的话、不是、不可能……」
  叶山满脸不解,似乎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被他的表情逗笑,结果因为喉咙干涸,一发出声音便呛得咳嗽连连。待咳嗽止住后,我才缓缓说道:
  「反正没有人期待我能跑到终点。中途放弃也无所谓。」
  确实是如此。我何止不把名次放在眼里,连有没有跑完都不在乎。只要能不被别人干扰,在通过折返点时追上叶山,之后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为了来到这里,我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前半段……话虽如此,自己这么拚命,也只能苦苦追上用正常步调跑步的叶山,还是会感到空前绝望。我还差点为此大受挫折。好在,折返点已经过去。
  漫长的苦行好不容易经过一半时,人们会产生何种想法?
  大部分的人不是想到前方还有一半,而感到绝望,便是想到终于过了一半,而吁一口气。不论是哪种想法,都会在内心制造空隙。
  根据我的经验,这道空隙将使人意识到自己的疲累。想到好不容易跑完一半,稍微喘一口气的话,强烈的疲劳感将随之袭来,然后悲观地想到接下来还有一半,使脚步逐渐沉重。
  这样的空隙和疲劳也是一种机会。人们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事情时,会不自觉地吐露真心话,将积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抒发出来,如同小町的情况。
  所以,前半段我才要这么拚命。
  在一般情况下,不论我们怎么旁敲侧击,叶山都只会用柔和的笑容敷衍过去。唯一的可行办法,就是制造让叶山难以回避的环境,使他无法保持从容。
  叶山对我的出现感到惊讶,但又很快恢复往常的沉稳。由于还在比赛途中,他的表情略显严肃。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他有动摇之情。
  若想打破他的沉稳,还得再加一把劲。
  而且,必须用一句话直接命中下怀。
  我硬是憋住紊乱的气息,强忍胸口的痛苦,歪起嘴角笑道:
  「……三浦那个挡女墙,好不好用?」
  叶山听了,露出锐利的眼神瞪过来。他克制住敌意,呼出一口燥热的气。没错,就是这样。这正是我想看到的反应。
  不过,他似乎打定主意不予理会,只是默默地加快速度。我也挤出力气追上去,继续刺激叶山。
  「怎么样?帮了你不少忙吧?」
  我很清楚三浦绝非坏人。我曾经在无意间瞥见她过于直率的性格,所以坦白说,现在得讲这种话,我也于心不忍。
  既然我都这么想,听者肯定也一样。
  「你闭嘴。」
  叶山看都不看我一眼,不耐地说道。这三个字带有威吓感,跟他平时沉稳的话音大不相同,我差点后退一步。
  不过,我还是尽力稳住脚步。
  「你要我闭嘴,我就乖乖闭嘴?我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好。」
  我扬起狡猾的笑容,借用某人曾经说过的话。叶山无奈地看过来一眼,发出嘲笑。
  「笑话。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好人。」
  听到他说得这么无情,我差点想停下脚步。可是,在这里松懈的话,只会被他甩到后头。于是我强打精神,看向前方。
  「讨厌鬼……」
  叶山用带着嘲弄的微笑,回应我的低喃。
  「这句话轮不到你说。」
  哈哈,完全同意。我自己都差点笑出来。多亏这段对话,我得以诱出叶山不同于往常的反应。最好的时机正是现在。
  我再次调整呼吸,使说话不致断断续续。
  「你选择文组还是理组?」
  「不告诉你。」
  「那我猜猜看。是理组。」
  叶山听到我这么快回应,无奈地发出短叹。
  「……答案也就那两种,我会上当吗?」
  「不然,换一种说法好了。」
  说到这里,我略微增加速度,奋力抬起沉重的双腿,冲到叶山前方几步之处,回过头对他说:
  「你给我选理组。我不知道你怎么填调查表,也懒得知道。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改成理组就对了。」
  「啥?」
  他罕见地浮现错愕表情,踉跄了一、两步,随即又稳住姿势,很快地跟上。
  「……亏你讲得出这种话。」
  这一次,连叶山都有点乱掉阵脚,开始喘了起来。
  「有什么办法?我必须知道你选的组别,偏偏你不肯回答,又不留线索让我推测,我当然只好想办法控制你的答案。」
  叶山隼人拥有太多选择,而无法做出决定。既然这样,使用强硬一点的手段也没关系,删减他拥有的选择即可。由我代替他决定选择的组别,同样能达成三浦的委托。
  「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叶山干笑几声,对我的想法大开眼界。不过,我这么说其实是有根据的。
  「改选理组也有好处。倒不如说,这是满足你要求的唯一方法。」
  「要求?」
  他疑惑地问道,脚步略微缓慢下来。我也配合他的步饯,放慢速度。
  「你说过,别再用这个问题烦你。换言之,你不想再当大家期望的叶山隼人。」
  听到这句话,他毫无预警地停下脚步。我察觉后,跟着停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大汗。到刚才为止,自己一直迎着风跑步,才完全没有注意到吧。我用运动衫的袖子抹去汗水,看向叶山。
  他也茫然地望过来,即使身体没有什么疲劳,仍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那样想?」
  他对我使个眼色,开始用走的,我也踏出脚步。
  「没为什么。我只是考虑了以你这样的人,会选择舍弃什么。大部分的人都是看自己不拿手、不想做什么来过滤高三组别。」
  若单纯论升学考试,以叶山的程度而言,有没有在学校上课,其实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只要去补习班冲刺一下,便能轻松追回进度。因此,他不会以考上志愿校系为衡量的重点。
  那么,他又是衡量了什么,而做出选择?
  唯一剩下的衡量指标,是高三的校园生活,乃至于他的人际关系。
  「你也知道,只要大考能够考好,高三选哪一组根本不成问题。可是,你却坚持不肯透露自己的选择。这不正代表,你打算用这个方式舍弃什么?」
  叶山依旧闭口不语,只是默默地走着。我能够感受到,他保持沉默是为了听我说下去。
  「选择理组的人本来就少,选择理组的女生更少。你在那里的话,至少可以远离纷纷扰扰。再说,分到不同组别的话,大家也会接受事实,慢慢地离开你。让关系自然消失,便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也不违背任何人的期待。」
  我忍着干涸的喉咙,用沙哑的声音,勉强挤完最后一句话。
  「若要满足你的要求,只有这个办法。」
  叶山也注意到自己在流汗,拨起头发擦汗,并且看向大海。
  接着,他小声低喃:
  「要好好相处,果然不可能吗……」
  「啊?」
  我还来不及发问,后方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始终跟在网球社后面的几个人,快速往这里接近。他们大概是见叶山停下来用走的,欲把握机会追赶过去。
  我跟叶山只是看着他们远离。
  同一时间,叶山再度开口:
  「没什么……你真不简单。」
  「怎么,我猜理组猜对了吗?」
  「错了。只是觉得,你真的很扭曲。」
  他摇摇头。这是二选一的问题,既然叶山说其中一个答案不正确,便代表另一边的是正确答案。所以是文组啰——我正要开口时,叶山先用柔和的语调,沉稳说道:
  「我讨厌你。」
  「喔,嗯……」
  他丝毫不看过来,唐突地说出这句话,使我顿时无法言语。我很清楚自己不讨人喜欢,但这还是第一次被对方当着面直截了当地指摘。叶山不理会我的反应,看着前方遥远处,淡淡地说下去。
  「想到自己比不上你,我便觉得深恶痛绝。所以,我希望你能站在同等地位,才想拉你一把。说不定只是这样——为了承认自己不如你。」
  「……是吗?」
  我想必也是如此。为了把叶山视为特别的存在,藉以让自己接纳一切,我撒下谎言,欺骗自己:叶山隼人绝对是一个好人,这点无庸置疑。
  叶山注意到我无意义的点头,将脸转过来,露出我所见过最爽朗,同时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所以,我不会听你的话。」
  「是吗?」
  我再点一次头,叶山也颔首回应。
  说不定对他来说,选择文组或理组从来不是重点。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有太大差别。
  现在知道这些,已经足以解决三浦的委托。但我也要强调:问题本身并没有消失,而是接下来的部分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差不多该走了。」
  叶山说完,旋即跑了起来。大笨蛋,我早就跑不动了啦——尽管心里这么抱怨,我仍然勉强跟上去。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确认。
  我硬是抬起快要不听使唤的双腿,拖着自己前进。所幸刚才休息一下,呼吸已经调整回来。我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剧烈的心跳。
  「……你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才选文组?例如牵涉到双方往来之类。」
  「咦?我跟你提过自己家的事?」
  叶山的步伐轻盈,说话也毫不费力。若以他的标准,目前的速度恐怕只相当于慢跑。
  「不,只是刚好听到……」
  身体出汗后开始降温,寒冷的海风又阵阵吹袭。冰冷和黏腻的不快感,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诡异沉默,使我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
  这时,又有一个人超越过去。
  不过,叶山似乎早已不在意名次,他只是兴味盎然地看若我,思索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该不会,在意那个谣言?」
  「啊?得了吧,才没有……只是,嗯——该怎么说……」
  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叶山见了,笑出声音。他先前的跑步姿势那么流畅,现在却笑得上半身微微抖动。
  「……有什么好笑?」
  叶山夸张地抹一下眼角。
  「抱歉、抱歉。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喔,那真是太好了。不然社办一天到晚紧张兮兮的,心脏都快负荷不住。」
  谈到这里,后方又有呼吸声渐渐靠近。我扭过头去,再看回前方,先前超越我们的几个人,应该已经跑得很前面了。
  我的腿沉重得像被绑上铅块,再也不听使唤。
  「被超前很多了呢……干脆慢慢走吧。抱歉啦,让你没办法蝉联冠军。」
  叶山对我的提议摇摇头,甩几下手活动筋骨后,咧嘴一笑。
  「……不用,我会赢的……这才是我。」
  他的意思是获得冠军、回应大家的期待、好好地扮演「叶山隼人」到最后,才是属于他自己的行事风格。
  他渐渐加速,跟走得慢吞吞的我拉开几步后,回过头来。
  「而且,我不想输给你。」
  叶山抛下最后这句话,冲了出去。
  我只能看着他消失在远方,再也没有力气追着他跑。
  那个人回答出我想不到的答案,想像着我绝不相信的可能,渐行渐远。
  可恶,未免太帅气了吧!
  难不成,他同样是不服输的人——我随意把玩这个念头,继续跑着。忽然间,右脚打到左脚的小腿肚。
  我的双脚打结,控制不了平衡,当场倒了下去。我没有马上爬起,而是直接躺在地面,望向天空。
  口中呼出的白色烟雾,缓缓融入冬日晴朗湛蓝的天空。

      ×  ×  ×

  马拉松大赛当然不会受我跌倒影响,按照原订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我在原地躺了好一阵子,直到户冢经过时,才被他扶起来。为了避免带给户冢更多麻烦,我要他先继续跑,自己忍着疼痛的双腿,咬牙跑完全程。
  尽管没有落到垫底的下场,最后跟吊车尾集团冲刺时,我几乎要把全身的糟力榨干,通过终点的瞬间,还忍不住想看看四周,询问:「已经……可以了吧……(注45 出自动画《AIR》角色神尾观铃之台词。)」顺带一提,只有一起跑到终点的材木座回应我。
  好不容易跑完后,两条腿咯咯咯地颤抖,好像快要笑出声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微笑小香香(注46 《LoveLive!学园偶像祭》矢泽妮可之口头禅。)喔……
  我跌坐到地上,检查自己的惨状。结果,真的只能写个惨字。
  大小腿磨到破皮,短裤沾满泥巴,臀部抽筋,侧腹部也痛个不停。想找哪块地方不痛,几乎不太可能。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让人头痛,没想到今天痛的程度还有机会刷新记录(超痛)。
  要不是途中不断为自己「加油♥加油♥」地打气,我的生命值大概早就归零。
  而且,当我抵达终点时,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人夹道迎接。
  真要说的话,只有体育老师在终点应付一下,其他学生都涌入公园广场。
  我走向广场查看情况,颁奖仪式进行到半途,一色正在台上主持。
  按照原订计划,马拉松大赛其实没有颁奖仪式。大概是学生会临时决定的吧。想不到一色满有能力的,真是后生可畏。
  「现在——名次已经宣布完毕。接下来,请优胜者上台发表感言——」
  一色握着从学生会办公室带来的麦克风,兴高采烈地介绍,看起来相当嗨。副会长调整音响的模样,同样感觉很特别。
  我随意环视一下,一、二年级的男女学生几乎都聚集在此。由比滨、三浦、海老名、户部、户冢等班上同学,当然也没缺席。
  接着,一色对观众宣布:
  「让我们欢迎本届冠军,叶山隼人学长上台——」
  戴着桂冠的叶山一步上简易舞台,底下的人立刻爆出欢呼。所以说,他最后真的赢了喔……
  「叶山学长,恭喜你卫冕冠军——我也一直相信,你绝对会赢的!」
  「谢谢。」
  一色毫不掩饰自己的偏袒,叶山则是以沉着的笑容应对。
  「那么,请学长发表感言。」
  他接过麦克风,四周又掀起鼓掌声、口哨声,以及「隼·人·隼·人」的欢呼声。户部不时穿插「嘿」、「哈」、「喝喝哈哈」的吆喝,真是够烦。
  叶山带着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挥手致意后,开始发表感言。
  「虽然途中满惊险的,多亏强劲对手的刺激和大家的打气,我才能在最后夺下胜利。非常感谢各位。」
  他流畅地说到这里,暂停一拍,从观众群里找出三浦的身影,向她挥手。
  「特别是优美子,还有伊吕波……谢谢你们。」
  此话一出,台下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大冈拚命吹口哨,大和也用力地拍手。被点到名的三浦和一色,更是惊讶地呆立在原处,过了一会儿才害羞地扭动身体,低下羞红的脸。由比滨轻轻拍了拍三浦的肩膀。
  其他人见到叶山温暖的眼神,以及另外两个人的反应,开始议论纷纷。原来先前他说的「会处理好」,是这个意思。
  得奖感言尚未结束。
  「接下来,我会全心投入社团,好好准备高中的最后一场比赛……还有足球社的听好,你们一堆人跑的成绩根本不能看,回去后我会好好锻炼一番。最好把皮绷紧一点。」
  叶山露出灿烂的魔鬼笑容,对户部那群人说道。户部听了,大声发出哀号,整个人往后倒。
  「咦~~隼人——哪有这样——你要早点讲啊!」
  他的嗓门不输给台上的麦克风,所有人听了都爆出笑声。这个世界真和平……
  「好~非常谢谢叶山学长的冠军感言!请大家报以热烈掌声——第二名之后就不用上台了吧?」
  一色没事找事做,趁观众用力鼓掌时向副会长偷偷询问,声音却被麦克风完全捕捉到。她到底在搞什么……
  她赶紧为自己的失言辩解。同一时间,叶山走下舞台后,跟三浦那群人谈笑起来。
  他们现在的互动,看不出之前的距离感。三浦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还不太好意思地躲到由比滨和海老名背后。
  我看到这里,便离开广场。
  我已经亲眼见证叶山隼人表现在外的一面。尽管那可能只是专为顺应众人期待所打造,表面为人、实则为己的伪善演员,但能做到如此完美的地步,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离开广场时,正好遇到散场人潮。人潮中的男男女女,皆有意无意地聊起刚才的话题。
  「那个谣言果然只是假的」、「叶山跟三浦还是很要好嘛」——我侧眼看着这一幕,拖着伤腿走向学校的保健室。

      ×  ×  ×

  校舍内一片幽静,温度远比公园的广场低。
  大部分的人都还没从马拉松大赛回来。他们大概想再享受一会儿自由吧。
  我换上室内鞋,进入杳无人烟的特别大楼。光是这样走着,脚上受伤的地方便不断作痛。
  好不容易来到保健室,我轻敲大门。
  「请进。」
  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开门一看,果不其然,出现在里面的是雪之下。她身着体操服,坐在椅子上,对我露出不解的表情。
  「……比企谷同学?我还以为是由比滨同学来了。」
  「她还待在公园。倒是你啊,怎么会在这里?」
  「途中稍微休息一下,就被判弃权……」
  雪之下咬着牙根,忿忿地说着。原来是一点也不意外的中途弃赛。不过,看她那么懊悔,原本应该是很想跑完吧。
  「那你呢……受伤?」
  她注意到我的双腿,不忍地眯起眼睛。
  「嗯,有点擦到。」
  我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绊到腿跌倒,太丢脸了。更何况,即使老实承认,也只像个宣称「不是啦!真的只是我不小心跌倒」的家暴受害者。现在最好别再引起更多误会,让她以为我受到家暴。
  「为什么不直接在那里疗伤?保健室的老师不是在场?」
  「我到终点的时候,人都跑光了……」
  雪之下闻言,轻抚下颚思索一阵。
  「真不巧……看样子,你的运气不太好。或者是眼神。」
  「对对对,还有个性跟心地也不好。不说这些了,消毒水我可以直接拿来用吧?」
  摆放药品的柜子没上锁,我自动在里面翻找。雪之下不禁叹一口气。
  「……还要加一个手管不好。」
  她站起身,挥手把我赶开柜子前,从中取出消毒水和绷带,接着指向面前的椅子。
  「在这里坐好。」
  「不用,这点小事我可以自己来。」
  「快一点。」
  我不太甘愿地乖乖坐上椅子,雪之下也把原先坐的椅子搬过来。
  她开始为我脚上的伤口消毒。稍微弯下身体靠近时,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混入柔和的肥皂香。
  伤口接触吸饱消毒水的棉花,立刻窜过一阵又痛又痒的感觉。她对这类急救似乎很生疏,战战兢兢夹着棉花的手因为施力不当,消毒水不时渗入伤口。
  「啊!喂!会、会痛啦……」
  「有什么办法?这代表正在杀菌,对比企谷菌当然有效。」
  「但也不要把我当成细菌好吗?」
  「所以请你好好忍耐。」
  这是良药苦口的道理吗?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相信。如果真的越苦越好,我的人生早就一飞冲天了。
  话说回来,雪之下也多少听进我的话,减轻接触伤口的力道,动作也谨慎许多。这一次,轮到搔痒的感觉袭来,我勉强压抑身体,以免自己随时可能跳起来。
  完成大范围的擦伤消毒之前,我们再也没有说话。我渐渐适应消毒水带来的刺痛,全身不再紧绷。雪之下在我的腿上缠一、两圈绷带后,缓缓开口:
  「听说你跟叶山同学一起跑……有没有问到什么?」
  「嗯。至少知道不是理组。」
  我想不出更正确的表达方式,只能如此模糊回答。雪之下轻声笑道:
  「这是什么说法……好了。」
  她满意地舒一口气,把脸抬起。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到脸颊快碰在一起。
  「……」
  两个人就这么僵住。
  雪之下的肌肤宛如冬天的白雪,乌黑的双眼仿佛在荡漾,每眨一下,修长的睫毛跟着轻柔摇曳。往底下走,是姣好尖挺的鼻梁,以及绽放笑容、呼出热气的嘴唇。
  她削瘦的的肩膀微微一颤,瀑布般的长发随之晃动。
  我赶紧往后仰,跟她拉开距离。结果不知动到什么地方,某处的伤口突然痛了一下。
  「嗯……谢谢你帮忙消毒。」
  「……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用道谢蒙混过去,雪之下也重新坐好,把脸别向一旁。
  接着,现场陷入沉默。
  由于没什么事好做,我看了看雪之下绑的绷带。绷带上的打结处,出现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所以她刚才说的「好了」,是指这个吗……不是有其他东西可以固定绷带,为什么不用?在绷带上打蝴蝶结,是要装可爱吗?
  我看着蝴蝶结,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也轻松了些。
  我坐直身体,这个举动引起雪之下好奇,她略微把头偏向一边。
  接下来,有个问题想问她看看。
  「能不能问问看,你要选什么组?」
  她轻吐一口气,犹豫半晌,举起手准备放到下颚,却又在胸口处停下。
  「我是国际教养科,没有选组的问题……」
  「……也对。我只是想问问看,别放在心上。」
  我之前便料到她会这么回答,但实际听到时,还是感到满足。虽然这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
  我告诉雪之下不用理会这个问题。不过,她把停在空中的手放回大腿,低下头看过来。
  「你第一次问我这种事情呢。」
  「是吗?」
  我故意装傻。
  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有很多向她询问私人问题的机会。只不过,我每次都画清界线,绝对不跨越半步。因为我始终认为,那是不被允许的事。
  雪之下清了清喉咙,从斜下方注视我的双眼。
  「……不过,我算是会走文科。」
  「是喔。」
  「没错。所以……可以说是跟你们一样。」
  她泛起微笑,像极了出游前夕的少女。
  「以分组来说的话。」
  我也选择文科,由比滨应该同样是文科。
  这种分组方式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到了最后,大家终将各奔东西,前往不同的世界。好比当年还没长大的三人组,他们也没办法永远待在一起。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样态注定会产生变化。
  唯有已经发生的事实不会改变。这些事实可能成为束缚一个人的枷锁,也可能成为维系人与人的桩柱。只要跨越过去的一步能留下足迹,便相当足够。
  「那么,我回教室啦。」
  「嗯,再见。」
  雪之下简短道别,举起手轻挥几下。我点头回应后,起身走向门口。
  正要开门时,门先「喀哒」地晃了一下。原本以为是风灌进来,我打开门,面前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唔喔……吓我一跳……」
  我按着剧烈跳个不停的心脏,门外的由比滨也愣在原处,半天发不出声音。
  「……啊、嗨——」
  「由比滨……你刚到吗?」
  「咦?喔,对啊。我正准备敲门……」
  经我这么问,由比滨才慢好几拍地惊讶起来,匆匆忙忙解释。她阖上眼睛,调整气息后,又立刻抬起头,走进去对雪之下大声说:
  「小雪乃——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坐到雪之下的对面。雪之下略显讶异,随后又摇摇头,微笑着告诉她:
  「没关系,我在这里也不无聊。」
  「那就好……啊,既然自闭男也在,正好可以一起说。」
  由比滨转过来,对我招手。
  一直让门口敞开也不好。仅仅一墙之隔,室外就比室内冷上许多。
  我回到保健室内,四周再度恢复暖洋洋的。雪之下跟由比滨肩并着肩,坐在暖气机口。
  「今天不是要跟优美子报告结果吗?不过,她接下来要直接去参加庆功宴。怎么办?」
  由比滨不安地问道,雪之下静静地轻抚下颚思考。
  「……看来只能等回去的时候,过去告诉她了。」
  「是啊。」
  「直接说一起参加不就好了吗!」
  听到由比滨的哀号,我跟雪之下面面相觑。这俨然已经成为固定戏码,我们彼此点一下头,不约而同地开口:
  「能去的话就去。」
  「到时候看情况决定。」
  「听起来很像最后还是不会去耶!」
  由比滨受不了似的叹一口气。
  「好吧,算了。至少比之前进步……」
  她滑动椅子的滚轮到雪之下身旁,轻声说道:
  「那么……我们大家,一起去吧。」
  接着,她轻轻贴上雪之下。
  「……这样很难过。」
  雪之下因为燥热而皱一下眉,但还是继续让由比滨贴着,没有把她拉开。由比滨同样没有挪动的意思,在暖气机的热气下,渐渐浮现幸福的表情。
  保健室的老师一回来,肯定会把我们赶出去……
  无妨。在那之前,我也留在这里多取一下暖吧。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⑧ 于是,他与她的过去未来相互交错,于现在画下句点

  夕阳完全隐没后,气温跟着直直下探,风势也更加强劲。沿着公园通往车站的道路旁,枝叶落尽的枯木在北风中摆荡。
  我拉紧大衣领口,用围巾完全罩住脸的下半部,跟在雪之下、由比滨和三浦的后面走着。今天我们停止社团活动,在三浦前往庆功宴的路上,向她报告委托的解决结果。
  三浦围着格纹围巾,自豪的卷发在风中飘逸。
  「是吗……隼人他,选文组啊。」她低喃道。
  「嗯。感觉,是这个样子。」
  由比滨搔搔头上的丸子,说得不是很有把握。没办法,毕竟这是听来的消息,身为消息来源的我又缺乏可信赖性。真是对不起喔~委屈你了~
  三浦听完她的回应,踢着随意套上的鞋子,一脸平静地看向天空。
  「那么,我也选文组吧。」
  「这么草率地决定,没有问题吗?」
  雪之下的语调虽然柔和,也有点责备的味道。三浦没有看向她,依旧仰望夜空中的星星。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到时候要考理组科目的话,去补习班上课不就好了?」
  如果她拥有媲美叶山的头脑,这个方法确实可行。不过,实际上又是如何呢?认为她的想法太乐观的不只我一人,雪之下也面露难色,由比滨则是不停点头。你啊,成绩在我们之中可是最危险的喔……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只是多余。
  「大学可以重考,这件事……可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说到这里,三浦停了下来,踮起脚尖,把手背到后面。我无法得知三浦的表情,但还是猜得到,她此刻的双眼,一定跟冬季的天空一样清澈。
  「喜欢上那种人,可是很辛苦的喔。」
  「喂!你喔——」
  由比滨用手肘顶过来,要我别再多嘴。三浦也转过头瞪我一眼。
  「啥?这种事还需要你讲吗?」
  「不、不需要……」呜呜呜……三浦好恐怖喔……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收回锐利的视线,继续往前走,并且发出嘟哝,像是要反驳我的话。
  「包含那种,该怎么说……麻烦的部分在内——」
  她轻盈地转过身,大衣的下摆和光亮的金发跟着飘动。
  「不觉得部很棒吗?」
  三浦略显难为情地露出笑容,这么说道。
  既然能带着那么灿烂的笑容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得不佩服她。原来还有这么简单的表达方式。正因为跳跃、简洁、单纯,更显现她最纯粹的憧憬。
  我出神地望着三浦的笑容,直到她有所察觉,这才收起笑意,板回臭脸快步往前走。
  「原来……这样也可以。再简单一点,也没关系……」由比滨发出低语。
  她紧抓着大衣胸口,一旁的雪之下也浮现惊讶的表情,动也不动地凝视三浦。
  但是我想,这没有什么好惊讶。之前毕业旅行时,三浦便已掌握叶山的意向和海老名的意志。因此,即使是悬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情感,自然也很有机会接近「真物」。而且别忘了——三浦这个人啊,可是有着一副老妈性格呢!
  三浦注意到我们没有跟上,又调头走过来。
  「结衣,谢啰。」
  她看着由比滨,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转头瞥过来一眼。
  「喔,也谢谢自闭鬼。」
  未免太敷衍,毫不掩饰「我只是顺便跟你道谢」的态度……而且,我才不叫自闭鬼……算了,无所谓。
  「还有……雪之下,也是……另外,那个……」
  三浦再转向雪之下,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最后总算下定决心,跟雪之下对上视线——
  「对不起。」然后,用力低下头。
  雪之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才轻轻笑出声,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拨开肩上的头发。
  「我一点也不在意。倒不如说,你有勇气一个人直接到社办理论,这点我相当赞赏。」
  「哈!你也太自以为了吧?真教人火大……亏我还跟你道歉。」
  尽管两人的对话充满火药味,语气倒是很平静。由比滨在一旁看得心痒,最后再也忍不住,扑到她们身上。
  「好!那么,大家一起去庆功宴吧!」
  「我不——」
  雪之下想挣脱由比滨的拥抱,同样动弹不得的三浦看她一眼,说:
  「你也来吧。」
  「……也好。去一下吧。」
  她短暂犹豫几秒,随即泛起浅笑答应。三浦再度把脸别到旁边。
  庆功宴的地点是一间灯光美、气氛佳的英式小馆。叶山集团和一色等大部分的学生早已抵达,嘻嘻哈哈地好不热闹。
  实际看起来,庆功宴根本不是要庆祝马拉松大赛圆满落幕,而是恭喜叶山得到冠军。除了先前提到的人,户冢、材木座也都到场。
  三浦一进入店内,立刻走去找叶山。由比滨犹豫着该不该跟过去,看到雪之下对她点头,才抱歉地笑了一下,追上三浦。
  留在原处的我和雪之下简单点好饮料,靠到角落的吧台上。
  「辛苦了。」
  「嗯?喔。」
  雪之下举起玻璃杯,我也举杯回敬。我们都不是很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地方。待在角落欣赏大家愉快的样子,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距离感。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现场,经过一阵子,到处寒暄的叶山注意到我们的视线,往这里走过来。主角真辛苦……
  「嗨……谢谢你们来参加。」
  「没有什么。」
  雪之下摇摇头,我也点头同意,并且想着要不要说句恭喜的话。不过,叶山先一步向雪之下低头。
  「对不起。最近……因为奇怪的谣言,造成你的困扰。」
  这瞬间,雪之下诧异地说不出话。不过,她很快回过神,再度提起之前在社办说过的话。
  「这算不上困扰。跟当时比起来,根本没有什么。」
  「当时吗……」
  叶山低声复诵,露出苦涩的表情。雪之下的面容也蒙上阴影。
  「……现在我多少了解,当时说不定有更好的做法。所以,我也算是造成了你的困扰……对不起。」
  这次轮到雪之下低头道歉。她抬起头后,带着怀想过去的眼神补充:
  「不过,谢谢你那么在乎我。」
  叶山睁大眼睛,满脸惊讶地看着她。
  「……你不太一样了呢。」
  「是吗?我只确定,现在有许多事情跟以前不同。」
  雪之下看向由比滨,接着瞄过来一眼。我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不该听的对话,心神不宁地滑开视线。
  她轻笑一声,重新看向叶山。
  「你也不需要继续被束缚在过去……不用勉强自己追逐谁的身影。」
  「……这也是我的特色啊。」
  叶山得意地笑道。
  这时,由比滨从他的背后出现,后面还跟着户冢。由比滨感染到现场气氛,兴奋地拉住雪之下的手。
  「小雪乃,料理上桌啰!有全鸡耶!而且是烤的!」
  「看起来很好吃喔!八幡也一起去吧!』
  「好!」正当我尴尬不已,恨不得离开现场时,户冢带着阳光般的笑容漂亮救援。我二话不说,马上要跟着户冢离去。就在这个当下,叶山轻轻按住我。
  「我们马上去……对吧,比企谷?」
  他对户冢和由比滨淡淡一笑,由比滨随即点头。
  「那么,我们先过去啰!」
  结果,她不等我说什么,便带着雪之下离去。户冢也挥挥手,走回原本的座位。啊啊……我也好想跟户冢一起吃烤鸡……
  三个人离开后,叶山晃一下玻璃杯,杯中冰块发出清脆声响。
  「她果然有点不同了……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再追逐阳乃的影子。」
  他眯眼看着雪之下,视线稍显锐利。接下来的说话声,也转趋阴沉。
  「……不过,也只是这样。」
  「有什么不好吗?」我想也不想地开口。
  对雪之下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成长。她无时无刻不受到比较,比较的对象还比自己优秀。这是她长期追逐阳乃的影子,渴望得到不同于阳乃的事物,一路挣扎过来的证明。所以我认为,雪之下得以为此自豪。
  然而,叶山茫然看着我,苦涩地仰头喝光饮料,严肃问道:
  「……你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
  「算了,不知道也好。」
  「这种说话方式真讨厌。」
  「过去有人常这样对我说话,就自然学了起来。」
  听到他的苦笑,我便想起某个认识的人,的确也会这么说话。
  由比滨他们回到座位后,三浦和一色迫不及待地对叶山挥手,要他赶快过去。叶山也挥手回应,正要动身时,忽然「啊」的一声想起什么,转过来对我开口:
  「对了,忘记说一件事。」
  「啊?」
  「关于你认为我不肯透露选择组别的理由。绝对不是为了切断关系,人际关系才不会因为分班或升学就归零。」
  「不,当然会归零。」
  「只有你会归零吧。我跟你不同。」他揶揄道。
  「是吗……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我耸了耸肩。
  叶山喝光饮料,吐一口气,然后露出些许落寞,如同对着墓碑下的永眠者倾诉似的,幽幽开口。
  「选择唯一被允许的选择,才不叫作自己的选择。」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叶山并非不肯透露自己的选组。
  真正的原因,是他说不出口。连「不回答」这一点,都不是他的个人意志。
  从过去到现在,叶山总是忙于应付周遭的期待和希望。到后来,他渐渐变成只会满足大家期望的机器,一旦不是最适当的答案,便不被允许。叶山告诉户部「不认真考虑的话,一定会后悔」的背后,正显现出他自身的满满后悔。那句话其实是他的忏悔。
  今后,叶山势必会继续满足众人的期待。只不过这一次,他将带着个人意志这么做。
  因此,至少要有我这个人出来否定,让他了解:世界上还是有人不对他强加期望。
  唯有精准命中要害的否定,才是真正的理解;冷漠的背后,其实是真正的温柔。不经过一番理解便妄加肯定,只会使他的枷锁更沉重。
  「我也忘记说一件事……我同样很讨厌你。」
  我抛出这句话,随即把脸别开。叶山讶异地睁大眼睛,然后噗哧一笑。
  「是吗?这搞不好是我头一次被当着面说这种话。」
  他收起笑容,满意地说道,接着离开吧台,踏出一步。
  「不过……我还是不会选择。因为我相信,这是最好的方式。」
  不过是种自我满足——他笑着补充最后一句话,走回自己该去的地方。
  然而,我丝毫笑不出来。
  如果有谁批评叶山隼人的答案不老实,他是否又能提出不同于叶山,并且让人满意的回答?
  我喝一口姜汁汽水,看向大家所在的地方。
  姜汁汽水流过喉咙,留下一阵辛辣。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手札  若是如此,那篇独白又属于谁?

  这本书早已翻阅不知多少遍。
  印象中,自己曾经和故事中的牧羊人感同身受。
  仔细想想,那些什么正义、信实,还是所谓的爱,全都无聊得要命。一切都可笑至极。
  每次这么想道,故事中的台词便浮现脑海——
  我受到朋友的信赖。我受到朋友的信赖。
  对我而言,这无疑是恶魔的呢喃。在悦耳的话语媚惑下,自己逐渐化为信赖的怪物,内心不断呐喊「不可饶恕背叛者」。
  越是发现自己的恶性,只会越想办法隐瞒掩盖。结果,隐瞒的事物成为他人眼中的真实,最后竟然披上真实的姿态,变得理所当然。
  若要问是否只是如此,恐怕会没完没了。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判断。
  所以,我一直等待着,能够看透自己的人出现。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渐渐认同起邪智暴虐的君王。
  故事中的君王无法信任任何人。
  不过,最后的结局如何,读过的人都很清楚。
  尽管如此——
  真正的结局,又是如何?
  君王说,人心不可倚赖。
  直到现在,邪智暴虐的君王,仍旧不相信「信实」的存在吧。
  不论是亲身尝试,或者亲眼见证事实,他仍然不会相信。因此,他才想要深入内部,再试一次、破坏一次看看。
  如果说,三天内闪过那么一次怀疑的念头,便得挨一拳做为代价,真正应该挨拳的又是谁呢?
  我阖上书本,望向窗外。
  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摇曳的最后一缕残照,也消失殆尽。
  信实,或是真实,原来不是空虚的妄想——
  为什么君王有办法说出这句话?
  所谓的真物,是否真的存在?


⑨ 然而,雪之下阳乃如是说

  我夹好书签,把书扔上桌面,把头抬起。假日来到千叶车站附近的露天咖啡店,可以欣赏来来往往的出游人群。
  一月也即将结束。今天的天色阴沉,气温严寒,为什么还特别挑这种地方见面……我披好大衣,露出怨恨的眼神,看着好不容易出现的人。对方对我挥一挥手,在柜台快速买好咖啡,来到我面前的座位。
  「久等了——」
  这个人是雪之下阳乃。她打招呼的声音,跟在昨晚突如其来的电话里一样开朗。
  虽然我奉行不接陌生来电主义,碰到锲而不舍的夺命连环叩,还是得举白旗投降。说不定对方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转念一想,接起电话,对方劈里啪啦地交代时间地点便马上挂断,之后轮到我拨回去要婉拒,却换她不接电话。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跟隼人问来的啊☆」
  阳乃装可爱地回答,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回头想想,之前的确告诉过叶山自己的手机。那个混蛋,竟然又轻易地转交给最不能告诉的人……
  既然她都知道了,也已经无济于事,只能回去后把她的号码列入拒接名单。我转而询问找我出来的原因。
  「那么,今天有什么事吗?」
  她见我直接进入正题,不太高兴地鼓起脸颊,瞪来一眼。
  「难得的约会,怎么这么冷淡——跟对比滨妹妹的态度差好多喔~」
  「约……那才不是约会,我们现在也不是在约会。」
  我支支吾吾地辩解。阳乃从容地笑了一下,指向自己。
  「你不喜欢我这样的美丽大姐姐吗?」
  「像那样自称美丽大姐姐的人,被讨厌也怪不了别人吧。」
  她点点头,抬起眼睛看过来,酸溜溜地回敬:
  「不过,你应该更讨厌认为自己是美女,却从来不吭声的女生吧?」
  「……没错。」
  我不争气地承认了……坦白说,那种女生的确有点……
  真要说的话,我当然喜欢美女大姐姐。
  唯一的例外就是雪之下阳乃。每次碰到她,心里总会先涌出其他情感。
  我害怕这个人。从完美的外表,到被看穿也不遮掩的苛刻内在,以及仿佛埋藏着什么的深邃瞳孔,在在都教我害怕。我偷偷移开视线,重复先前的问题。
  「回到正题,今天特地找我出来,究竟有什么事?」
  「啊,对喔。我是来跟你对答案的。问过雪乃的志愿没?」
  「……知道是知道。但由我说出口的话,对她不太公平。」
  「哎呀,很讲义气嘛~所以说,她告诉你了吗——看样子,你很受那个人信赖呢。」
  阳乃如同在看一幅会心一笑的光景。由其他人说这种话,感觉乱难为情一把的。再加上保健室内的会话浮现脑海,我不禁搧起开始发烫的脸颊。
  「……是吗?我不认为那是信赖。」
  「什么嘛~原来你也很清楚。」
  我瞬间哑口无言。原本只是随口回应,想不到阳乃不带任何笑容,满脸无趣地这么说。她的话不断在我的耳边回荡。
  阳乃喝一口咖啡,轻抚杯缘,用幽暗的双眼看过来。
  「没错,那才不是信赖……而是某种更残酷的事物。」
  她的嘴唇愉悦地上扬,话音却极其冰冷,跟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她还是一点都没变,继续安于现状。这是她可爱的地方没错……但是,我非常不喜欢。」
  她无情地扭曲修长美丽的脸蛋,双眼牢牢抓着面前的我,却又仿佛不是看着我。为了拉回她的视线,我直接把未整理好的思绪说出口。
  「不是信赖的话,会是什么?」
  「谁知道?我只能确定——」
  阳乃夸张地耸耸肩,掠过一抹笑容,聚焦在我身上。
  「至少不会叫作真物——你说过的,对吧?」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那是欠缺概念,连我自己都不理解、无法掌握,空有信念的字眼。
  「真物」——也许是真实,也许是信实。现在的我还不知道,哪一种才有资格称为真物。
  「所谓的真物,真的存在吗……」
  阳乃抬起头,望着厚重的云层低喃。那透出些许寂寞的话语,究竟是向谁发出的提问?
  我在不经意间想起,有人说那是闭塞的幸福,有人问我「难道没有察觉到」。坐在我面前的雪之下阳乃,更是直接怀疑「信实」是否存在。
  我伸出快要颤抖的手,轻触桌上的文库本。
  饱受寒风吹袭的书本变得冰冷。我的内心开始动摇,是否该继续读下去,看到故事的结局。
 楼主| 发表于 2015-9-12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各位晚安,我是渡航。
  完全进入秋天了呢!读书之秋、体育之秋、食欲之秋、艺术之秋、劳动之秋、勤劳之秋、社畜之秋……在各式各样的秋天中,大家是如何度过的呢?我一年到头不分季节,永远都在工作,所以整颗心早就飞去新年了!
  不过,漫漫秋夜正适合阅读与写作。静谧、沁凉……这是我最能有效运用独处时光的季节。尽管以条件来说,冬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要在这样的时刻,才能看见许许多多的事物。
  为什么非得工作得这么辛苦?夜晚比较长不代表一天跟着变长,实际工作时间一样的话,睡眠时间也不可能比较多啊——我当然会产生这些负面的想法。但是,我也会用快乐、正向的想法激励自己。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看着窗外广漠的幽暗,只会让我想见黯淡的未来。然而,也因为正视这些负面想法,我们才得以看见光明。
  这样的时刻,总是让人们对某个对象,或某一群对象留下些许独白。
  永无天日的冬夜中,或是辛苦走在寒风强袭的路上,说不定能发现寻找以久的答案。关于他的答案和她的疑问是对或错,我们暂且不讨论……那究竟是相似的人相遇时产生的亲切感?抑或是绝对性的差异造成之隔绝感?向前踏出一步,得到解答和疑问后,他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如此这般,《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摘错了。》第十集在此结束。
  以下是谢词。
  ponkan⑧神,哗——这次是邪恶的大姐姐阳乃登上封面喔!我每个星期都很期待《SHIROBAKO》播出喔!真是太棒了!非常谢谢您。
  责任编辑星野大人,唉~呀,下次一定没问题的啦!哇哈哈——我已经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很久了呢……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也很谢谢您。唉~呀,下次一定没问题的啦!哇哈哈哈!
  跨媒体平台的所有工作人员,这次也因为我的任性,而为各位添了诸多麻烦。我很期待越来越展现不同魅力的《果青》,非常谢谢大家。
  此外,我在撰写本书时,参考了《人间失格》、《跑吧!美乐斯》两部作品。
  所有读者大人,故事终于进入终盘,虽然接下来仍会继续迷航,但也确实地往终点推进。如果各位能够支持到最后,将是我的莫大荣幸。谢谢你们。
  那么,篇幅也用得差不多,这次请容我在这里放下笔杆。

  十月某日,喝着「天冷下来就是要来一罐!」的暖心MAX咖啡 渡航
发表于 2015-9-13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小姐這次沒幫上甚麼忙,比企古也真是繁忙,要應付這些麻煩事和人
发表于 2015-9-14 0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开始的小町实在太萌了我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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