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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13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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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話 「再訪當舖」
我走在五月的藍天之下。
雖說是藍天,但不是異世界的天空。今天我來到了現代日本。
為了二度造訪之前去過的『當舖』,我悠悠哉哉地走在現代化的街道上。
周轉用的資金差不多快見底了。
電鋸不便宜。光是電鋸就吃了不少資金,加上配備,一把要四萬日圓出頭。每天至少固定賣出一把。
我用一開始那批砂金換來的兩百萬日圓差不多快用完了。
雖然異世界的貨幣在日本很難找到門路換成錢,不過在異世界裡金幣和砂金可以互換,有多重的金幣就能換到多重的砂金。我今天就是帶著用二、三十枚金幣換來的砂金造訪現實世界。
或許是適應了那邊生活的關係,柏油路讓我覺得很不習慣。
那邊的路面一般都是泥土,如果有碎石路已經算比較便民的了。只有市街中心的一小部分地面才有鋪設石板。
我走進當舖。
老爺爺還是老樣子,抬頭看著老舊的映像管電視。
連一句「歡迎光臨」也沒有。等我自己也當了老闆以後才知道,這樣的行為以店主來說算是失格吧,等於在跟客人說「滾回去」。
「滾回去。」
老爺爺如此說道。
喔喔,他還真的叫我滾了。
「MITSUKI跟我說了。你——明明說要來一趟,卻遲遲沒有現身不是嗎?」
老爺爺這樣說。
他是在耍傲嬌嗎?
不過我已經在異世界完美制霸了對付傲嬌老爹——雖然這傢伙是老爺爺——的方法。
「因為我想說以後會再來光顧,就沒急著來找老爺爺。我之前就已經決定只會來你們這做交易。」
「哼、哼……畢竟也只有我們家肯收購客人突然拿上門兌現的砂金。」
「沒錯,就只有老爺爺你了。」
一般而言,光憑這句甜言蜜語就能收服傲嬌頑固老爹。
老爺爺翻動報紙製造啪沙啪沙的聲響,攤開來擺在眼前。
——老子正忙著看報紙,勉為其難理你一下好了,我才沒有感到開心呢。
這動作就是這意思,就是這種傲嬌肢體語言。
在老爺爺身後的客廳——女高中生MITSUKI向我低頭致意,輕輕招招手。
我也豎起兩根手指向她招一下。
「這次也是拿砂金來兌現嗎?還有,上一次的——」
「——如果老爺爺你想補我上次的缺額,就沒什麼好談的。」
見老爺爺打算提起上次MITSUKI跟我說過的事,我立刻表明立場。
「那個時候是我自己接受一公克兩千日圓的價格,而且今後我想跟老爺爺維持長期的合作關係,就讓我做個人情吧。」
「姆。」
老爺爺嘀咕了一聲,嘴巴緊緊抿成了「ヘ」字狀。
「你也可以給孫女當零用錢啊。」
我如此說道。
MITSUKI在老爺爺的身後,輕輕輕輕輕輕地招招手。
這女高中生肢體語言的意思是……幹得好,繼續?
「這次我帶來的還是砂金。另外……」
「公克三千。比這數字更低的價格我就不收購了。」
「我說過啦,價格老爺爺你說的算。另外——你們除了金子以外也會收購其他東西對吧?」
「說收購不太正確,我們家是開當舖的,什麼都能拿來當抵押品。」
「抵押品?」
我不解地問道。
「就是拿來典當的物品呀。」
端著托盤走過來的MITSUKI為我解說。
噢噢,麥茶嗎?
好久沒喝了,我正好口渴。
還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啊。
「所謂的當舖是拿東西來抵押借錢的地方。如果客人能在期限內還錢,就能把東西贖回去。可是如果還不出錢,叫做『流當』,抵押品就會被當舖沒收。」
「啊啊,所以店內賣的就是那些『流當品』嗎?」
我環視當舖。
映像管電視、名牌包、手錶、壺、銀製餐具、復古牛仔褲,以及掌上型電玩主機。店內陳列的商品毫無秩序可言,顯得相當混亂。
這些東西就是客人帶來典當的『抵押品』嗎?
「不過最近很少人會討典當憑單呢,大家都直接把東西賣掉了——對不對,爺爺。」
「因為最近的年輕人根本不懂珍惜東西。」
出現了!『最近的年輕人』!我第一次實際聽到有人這麼講!
太厲害了!老爺爺果然了得!厲害厲害!
「除了砂金,你還有什麼東西想拿來賣的嗎?」
MITSUKI說道。
「啊啊,說到這個……」
我打開包包,拿出分別用油紙和報紙包裹住的東西。
我首先打開油紙的包裝物。
裡面裝的是刀具,矮人鐵匠打造的菜刀和小刀之類的。
那個鐵匠也有在打造劍、盾牌和鎧甲,不過那一類的裝備在現代日本應該無用武之地。
「這些是打哪來的?尺寸都快違反槍刀法了。」
「嗯?槍刀法?」
「日本規定民眾不許隨身攜帶刀身過大的小刀,這把應該勉強過關吧。還有,那是菜刀嗎……?這樣應該沒問題吧?爺爺?」
「拿來我瞧瞧。」
老爺爺接過小刀和菜刀。
「唔……雖然不知道這是誰打造的……但功力了得啊。」
「是吧?是吧?」
我忍不住點頭。矮人師傅似乎受到老爺爺的賞識,我也同樣開心。
「另外那些呢?」
「啊啊,是壺和盤子之類的。」
我打開用報紙包裹的東西。
這些是城鎮內職人燒出來的作品。
雖然我分不太出陶器和磁器有什麼差別……
然而,我感覺得出這些作品無論花紋或質感,還有使用起來的感受,都屬上乘之作。
我想說老爺爺應該有鑑定的眼光,就一起帶過來了。
「哦?」
老爺爺的眼睛射出光芒。
他目不轉睛地端詳壺和盤子整整十幾分鐘。
「要來杯溫茶嗎?」
MITSUKI沖泡綠茶取代先前的麥茶。
「這些都是品質很優秀的東西。」
過了十幾分鐘,老爺爺終於開口。
「果然如此嗎……」
「小刀和菜刀三十。壺和盤子五十。」
「唔……八十日圓?」
咦咦?這麼便宜?
啊你不是說這是品質很高的東西嗎?啊你不是這樣說嗎?啊你不是這樣說嗎?
「我是說八十,八十萬日圓。」
「八十————!?」
我嚇傻了。
「MITSUKI——打電話聯絡北王子老師,告訴他我們店裡拿到了前所未見的驚人壺
器,再另外通知海腹老師菜刀的事。」
「瞭解。」
接著老爺爺轉頭面向目瞪口呆的我。
「——利潤我就不客氣地賺下來囉?」
他露出牙齒笑得好不得意,如此說道。
看來我似乎被被占便宜了,不管是刀具或陶瓷作品好像都可以賣得出更漂亮的價格。
但我完全沒有不服的意思。
因為我根本沒想到這些東西竟然能賣這麼高的價格。
畢竟它們在那個世界的價格分別是——菜刀銀幣一枚,小刀銅幣六枚,壺銅幣五枚,盤子銅幣三枚。
雖然我到現在還是對異世界的貨幣價值一點概念也沒有就是了——
附帶一提,罐頭一罐兩枚銅幣。笨蛋精靈的日薪是九個罐頭。
本來還以為這些東西能賣到日幣一兩萬就要偷笑了。
我之前答應燒陶師傅和鐵匠老爹,如果東西順利賣出去,要用那些獲利幫忙買「點心」和「鐵屑」回去給他們,可是……
我看我應該扛不回去吧……?
五十萬日圓的點心,三十萬日圓的鐵屑……那個量到底有多大啊?
燒陶師傅家有很多小孩,即使有再多的點心,應該都能很快吃完,問題是——
「還有砂金對嗎?」
「啊、啊啊……」
我拿出一袋砂金。沉甸甸的,差不多有一公斤重。
我將整袋砂金交給老爺爺。
老爺爺連算都懶得算就開了價:
「三百萬。」
咻~
我吹了一聲口哨。合計三百八十萬日圓,真是筆高額鉅款。
雖然當中有八十萬日圓不是我的錢啦。
「MITSUKI。」
「是。」
MITSUKI在老爺爺的示意下打開金庫。
用帶子繫成一整叠的萬圓紙鈔,在我面前咚、咚、咚地堆了三叠。
「你好有錢喔。」
MITSUKI說了句耳熟的話,然後我模仿相撲力士都會做的動作,用手刀比劃比劃之
後才伸手拿錢。
「可以問個問題嗎?你——在做什麼工作?」
「嗯?類似……買賣吧?」
「買賣?」
「呃,我先用現金買形形色色的商品回去,在另一個地方用那些商品跟人交換金錢……不對,是交換金銀,然後我再拿砂金來你們當舖。就是這樣的工作。」
「唔姆……」
「不是什麼可疑的工作啦,我做的可是讓大家都能面帶笑容的工作喔。你也是喔,老爺爺,快笑一個吧。」
我挖苦臭著一張臉的老爺爺。
「我這張臭臉是天生的。」
「爺爺生下來的時候就是板著一張苦瓜臉唷。」
我笑了,MITSUKI也笑了,唯獨老爺爺冷冷地把嘴巴抿成了「ヘ」字狀。
◇
我離開當舖邁步向前。
雖然馬上回另一個世界也沒什麼不好,但我選擇悠閒自在地出發前往車站附近。
「——有錢人先生。」
「拜託別再那樣叫我啦。」
我笑著轉身。
雖然早就察覺好像有人在後面跟蹤,不過我倒是沒發現竟然會是MITSUKI。
「不好意思。我很好奇一個問題——」
她張口說道——
第17話 「有申報嗎」
我和尾隨我的女高中生去附近的公園促膝長談。
我們分別坐在蹺蹺板的兩端,忽上忽下地擺動。蹺蹺板的支點只有一個,不在中央,而是在我這一側。
為什麼我會和女高中生在這裡玩蹺蹺板呢?
我一邊用屁股感受女高中生的體重,一邊上上下下來回擺動。
「MITSUKI這名字,寫做美麗津波的希望。」
「嗯?」
女高中生忽然這麼說。
我第一時間沒能意會過來,後來才意識到她是在說自己名字的漢字寫法。
原來如此,MITSUKI寫成美津希嗎?
「有錢人先生你又叫什麼名字呢? 」
「我嗎……」
話來到喉嚨後,我又吞回去思考,該怎麼跟她說我的名字?
在決定『放棄』的那個當下我連名字也抛棄了——這種話要是能說得出口感覺還挺帥氣的,可惜我不敢。總覺得告訴她本名好像又怪怪的,畢竟我在那個世界完全沒用到本名。
不過,再不告訴她一個名字的話,她似乎打算繼續稱呼我「有錢人先生」。
「在那邊大家都叫我賓人。」
「那邊?」
「嗯?啊啊,就是我做生意的地方。」
「這名字聽起來好像科學家喔。」
「什麼?」
「你自己聽都不覺得嗎? *MAREBITO先生。」(譯註:MAREBITO即賓人的日文發音。)
「不,莫名其妙極了。」
美津希的感性果然有些奇特。
「話說回來,妳想跟我說什麼?」
我一邊把女高中生抬到半空中一邊問道。
當我走出當舖準備離開時,美津希在半路把我叫住。
她說她有問題想問我。
應該不會只是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
「啊啊,對耶對耶,其實是這樣的……」
美津希邊說邊把我往上抬。
蹺蹺板還滿有意思的,尤其如果坐在對面的是個女高中生,樂趣還會加倍。
「MAREBITO先生,你有……申報嗎?」
「嗯?申報?」
我想了想。
申報?申報?申報?申報什麼?
「那是什麼?」
「呃……雖然我很懷疑,不過你應該有……報稅吧?」
女高中生露出狐疑的眼神說道。
「嗯?嗯?嗯?」
我歪了歪腦袋。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這樣的用語……?
到底是什麼?
「就是申報稅金啊,報稅。」
「啊啊,稅金嗎?當然了。」
我回答道。
美津希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當然——沒有啊。」
「為什麼沒有!」
原本鬆了一口氣的美津希忽然翻臉,大聲咆哮。
「嗚哇、哇哇——」
那個落差讓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從蹺蹺板上摔了下來。
「MAREBITO先生,你靠那個買賣的工作賺了不少利潤對吧。你都沒有申報嗎?該不會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報過稅吧?逃稅是很慘的喔。罰則比起單純的漏報稅金可是很嚴重的呢。一旦逃漏稅被發現,『得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易科五十萬日圓以下的罰金』喔。」
「咦?咦咦!?咦咦——!?」
女高中生突然開始賣弄法律用語,我嚇破了膽。
內心也跟著慌亂。
我好像會被逮捕!聽起來是這麼一回事!我要被抓了嗎!?
「不、不……為、為什麼?怎、怎麼會……有……有期徒刑?」
「難道說……你一點概念也沒有嗎?」
女高中生也離開了蹺蹺板。
她以居高臨下的視角看著一屁股跌坐在地的我。
「可、可是……我、我又沒做什麼壞事啊……?騙、騙人的吧……喂?」
「我沒有騙人啊。」
我坐在地上,整個人慌了,狼狽地扭著屁股向後倒退。女高中生見狀,也跟著往前逼進。我倆的距離還是沒有變化。
「嘻嘻嘻……事情漸漸變得有趣囉。」
女高中生面露冷笑說道。
「——剛才我說的一年有期徒刑,是指無惡意或非故意的情況。假如是故意逃漏稅,刑責就更重了,可以處到『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併科五百萬日圓的罰金』。換言之最久可以坐牢坐到五年,也可能必須加罰五百萬日圓。」
「咿、咿咿咿……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看大家的笑容!」
「MAREBITO先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買賣事業的呢?」
「差、差不多是在……黃金週開始的時候!」
「今年的黃金週?」
「對、對!今年的!」
我大叫道。
「啊啊……太好了,這樣還來得及。」
女高中生的表情突然變得柔和、溫柔了起來。
【插畫275】
「來得及嗎……?」
我神情恍惚地抬頭往上看,茫然地注視著那張重新掛在美津希臉上的笑容。
「沒錯,因為申報程序是年末才開始,向稅務署申報今年的營業額,最晚到隔年的三月十五日。報稅都是一次報一整年份,在正式開始之前沒申報沒有關係,不算逃漏稅喔。」
「是、是這樣嗎?」
「對,但你得申請開業登記。這個最晚可以拖到開業兩個月後再辦,現在申請完全來得及。」
「來、來得及……嗎?」
「是的,沒錯。請放心吧——好了,站起來站起來。」
我抓住女高中生向我伸來的手,她的手摸起來還挺柔軟的。
「你看褲子都髒了,都髒了。」
女高中生幫我拍了拍屁股。
我呆若木雞地站著,任由她拍打我的褲子。
「有那麼可怕嗎?……嘻嘻嘻,對不起,忍不住想逗你一下嘛。」
美津希魅起眼睛笑著。
啊啊說真的——我有點嚇破膽了。
這個少女——!?
原來不是什麼無憂無慮的單純少女,她有虐待狂的氣質!而且為什麼區區一個女高中生可以朗朗上口地說出法律用語和稅務用語呢?
我提出這個疑問後,美津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回答——
「我們當舖負責記帳的人現在是我啦。」
原來如此。
我深深地深深地理解了,我決定以後要尊稱她大師。
◇
後來,我請女高中生陪我去一趟稅務署,繳交「開業登記資料」。
個人事業,以及零售業,以諸如此類的名目提出開業登記。
因為藍色申報比白色申報更有節稅的效果,所以我選擇了藍色申報的方式。另外在女高中生大師的推薦之下,我選擇以複式簿記的方式記帳,以及付上資產負債表享特別扣除額的方案,聽說這樣比較節省稅金。
「優點不只如此喔。營業虧損可於日後扣抵,若有發員工薪資得另享扣除額。未滿三十萬圓的資產可以不提列折舊,改列入消耗品,很方便對吧?嘿嘿。」
完全有聽沒有懂,我決定把她講的這些東西當成某種咒語。
「雖然販售黃金的所得視持有時間長短而有所不同,但都有五十萬圓的扣除額,扣除後剩餘的金額才會被課稅。以物易物目前不會課消費稅和事業稅,不過日後如果修法也有可能會成為課稅的對象,務必多加注意。此外,若有部分業務會使用到公寓,租金可以按比例分割。」
女高中生詠唱著高等咒語。
並非魔法使的我只能「喔喔喔」、「喔是喔」地點頭附和。
從此之後,我每個禮拜都會固定某天,在傍晚訂下的時間,跟女高中生在大眾餐廳「約會」。
我們會在那時候對帳,記錄那星期的營業額。
不是我自誇——
要不是每次都有女高中生大師在旁指點迷津,我一個人幹下去的自信——
真的完全沒有喔!
雖然我想付顧問費用給美津希,可是她說爺爺幫她調高零用錢所以夠了,說什麼就是不肯收,不愧是那個老爺爺的孫女。
還有,她說每個禮拜見面就算是給她的報酬了……這又是什麼意思?
第18話 「COMING OUT」
在某個天氣晴朗的日子。
我來到常常光顧的家用品大賣場。
今天我並沒有特別鎖定什麼商品,只是悠悠哉哉地在架子與架子之間的通道閒逛,漫無目標地尋找有無任何可能在另一邊世界大賣的東西。
兩個世界的暢銷品截然不同,要說完全無關也沒有不對。
所以比起擺在顯眼處的商品,我邊走邊逛時更著重擺在賣場角落沒人注意的東西。
於是,當我在秘境和無人的荒涼地帶晃來晃去時——
「啊,是有錢人先生。」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
我面露苦笑轉頭一瞧回答:
「拜託別再那樣叫我了——美津希。」
身穿便服的女孩子喜孜孜地眉開眼笑道:
「今天你有特別想找什麼東西嗎? MAREBITO先生?」
美津希是這間大賣場的大師,什麼東西、擺在什麼地方無所不知。
「啊啊,我今天沒有特別的目標,只是隨興地到處走走晃晃,看有沒有什麼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東西。」
「那你跟我一樣囉。我也是到處走走晃晃~看有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好東西~很隨興。」
這麼說的她手上提著一袋米。那袋米有五公斤重,提在女高中生手上好像太重了點。
「我幫妳拿吧。」
我把手伸過去,在她找理由婉拒前就把東西搶了過來。
「謝謝。」
女高中生很乾脆地道謝。
「不用了。」「我拿啦。」「真的不用了。」「讓我拿啦。」——直接跳過這般無意義的客套推讓。
我們並肩走在賣場中。
「MAREBITO先生剛才在找什麼?」
「真的沒有特別想找什麼……純粹四處看看有沒有感覺在那邊會大賣的東西。」
「啊啊,要做生意的嗎……」
美津希曖昧地點點頭。關於稅制和開業登記等問題,目前都是由她提供協助。
「之前你有說那類似買賣關係,是怎樣的『類似』可以形容一下嗎?」
「咦?呃,嗯……這個嘛……我……」
「你是跟『那邊』在做生意嘛。對方付你砂金,然後你在這邊採購商品,再拿去做貿易對吧——是說,『那邊』是指什麼地方啊?」
「咦?呃。嗯,那個……就是……」
美津希的問題直指核心,我完全招架不住。
我沒有想瞞她……只是我覺得就算說了她也不會相信,才沒有詳細說明。
我是在『異世界』跟人交易的——這種事情說出來有誰會相信啊。
「啊,我該不會問了什麼難以啟齒的問題吧?」
「不,也不算難以啟齒啦……」
「好,那我不問了。反正只要不是幹非法的勾當,在哪交易都不重要……對吧?」
「啊、啊啊,嗯,當然了。我不是在幹什麼非法的勾當啦。」
我拍胸脯保證。
應該……不是什麼非法勾當吧。
我的工作是以適當的價格販售我運來的商品,讓大家都能面露笑容。不可能會是什麼非法勾當。
雖說……
過去我對『報稅』一點概念也沒有……要是繼續迷糊下去就會變成逃漏稅,到時要不是被罰錢,就是被抓去坐牢,那就真的變成犯法了……
不過好險這方面有美津希幫忙罩我,處理得無微不至。
美津希走在前面,似乎沒把剛才的對話放在心上。
還邊走邊哼歌,心情很不錯的樣子,不過我看不到走在前面的她,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深受良心苛責。竟然有秘密瞞著這麼善良的女孩,我這男人實在太可惡了。
畢竟我根本沒有什麼非得保密這件事,或者非得瞞著她不可的理由。唯I的問題只有她願不願意相信我說的——
……這時。
我忽然想通一件事。
願不願意相信我,問題不在我身上,而是美津希的問題。
這問題端看美津希的決定,不管我再怎麼煩惱也於事無補。
不管我煩惱到天快塌下來,還是完全不當一回事,都不會改變任何結果,相不相信取決於美津希本身。
既然如此……
我決定不要再自尋煩惱。
下定決心的瞬間,我的心情頓時豁然開朗。
就像很久以前——嚴格說來,其實也沒有多久。就像當初我決定『放棄』時一樣,整顆心變得好不輕鬆。
「等等。」
我拉住走在前面的美津希的手。
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向我。
那頭輕柔蓬鬆的黑髮在離心力的作用下瞬間張開——又垂掛在肩上。
然後——我向她說道:
「其實是異世界。」
「什麼?」
美津希一頭霧水。
「*ISEKAI是哪邊的國家?中東?南美?歐洲……沒有叫ISEKAI這名字的國家吧?」(譯註:ISEKAI是異世界的日文發音。)
「不是外國啦,就是異世界,相異世界的異世界。」
「呃……你說的那個,就是出現在漫畫或電玩裡的那種嗎?裡面有精靈?」
「啊啊,嗯,沒錯。我的店員就是精靈,笨蛋的精靈,簡稱笨蛋精靈。」
「呃……?」
美津希猛眨眼睛。
原來美津希是雙眼皮啊——重點不是那個!
美津希那美麗動人的臉龐上浮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呆若木雞地站在走道正中間。
她開始擋到其他顧客的路,大媽板著一張彷彿要吃人的臉從旁邊經過。
這故事不適合在這種地方站著說。
還是找個不受打擾的地方比較妥當吧。這麼說來,馬路對面好像有間大眾餐廳,應該挺適合的。
但美津希還是呆站著不動。
看來她似乎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她大概以為我在開玩笑吧,還是覺得我在欺騙她之類的?
啊啊我知道了,她覺得我沒有想認真回答的意思,這個可能性是最高的。
傷腦筋了。
可是我明明實話實說啊。
好吧,畢竟就連實際誤闖那個世界的我,也花了好幾十分鐘才理解並接納這樣的事實。
而她只是單聽我的片面之詞,怎麼可能一下子就相——
「好厲害!」
她相信了!?
「咦?妳真的……相信我說的?」
我認真地回望著她反問。
「我相信啊!」
美津希雙眼閃閃發光,兩隻手用力緊握成兩個小小的拳頭擺放在下巴下面——冷不防把臉湊向我。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她在鼻息可以噴到彼此的近距離下,不斷重複嚷著同一句話。
女高中生的鼻息聞起來有股薄荷的味道。
「請你務必詳細說給我聽!馬路對面有家大眾餐廳!那裡的甜食便宜又好吃!我知道!好——我們走吧!Let's go!」
美津希緊握著我的手,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走。
看來這下子,我沒什麼機會可以拜託她放我一馬了。
【插畫287】
附錄7
美津希
當舖老闆的孫女。
喜歡叫店主為「有錢人先生」的俏皮女高中生。
也是位個牲嚴謹且知識淵博的超級女高中生。
包括自營業的開業登記以至報稅,
提供店主所有財務方面的諮詞。
〇美津希髮型
出門是輕柔蓬鬆的黑長髮
在家則簡單繁成兩束
〇美津希妝容
出門是自然妝感
在家是素顏
〇美津希裝扮
輕鬆自在的運勳服
(國中時代的制服)
〇美津希襪子
出門穿黑色長筒襪
(學校指定)
在家是打赤腳派
第19話 「好想去喔~」
進入大眾餐廳後,我點了飲料。
這間餐廳沒有附設飲料吧。
女服務生來為我們點菜,然後折回內場——準備好我們點的東西後,又來為我們上飲料,接著拿著空蕩蕩的盤子回自己的工作崗位——
——這段期間。
一股尷尬的沉默一直瀰漫在我倆之間。
美津希所散發出來的魄力,已經超過「美津希大人」的等級,達到「美津希大明神」的境界。
雖然她一臉笑咪咪地坐在我的對面,背後卻顯而易見地出現「轟轟轟轟轟」的背景效果與音效。
當女服務生的屁股消失在轉角的瞬間——
美津希猛然向前探出身子開口:
「快!說來聽聽吧!」
我一度以為她要從桌子另一頭抓住我的領子。
美津希呼吸的急促程度就是如此誇張。
「好啦、好啦——我說,我說就是了。拜託別那麼激動。」
「咦?討厭啦。我是不是興奮了……興奮了對吧?討厭啦……哎唷。嘶~呼~嘶~呼~」
美津希一邊摸自己的頭髮一邊重複深呼吸。
接著她用吸管「啾」地吸了一口冰茶。
「……好,沒問題,不用害怕了。」
美津希終於變回原本的樣子。
坦白說,剛才真的怪可怕的。她死拉著我的手不肯放,硬是把我拖進大眾餐廳。
「這都要怪MAREBITO先生。誰教你說你有去過異世界,真的太有意思了。」
原來如此,是我的錯嗎?異世界那麼有趣啊。
「好了,說來聽聽吧。」
「我不想潑妳冷水,可是說起來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會迷迷糊糊闖進那個地方,純粹是意外的小插曲,然後心血來潮開了間店,就只是這樣。我也沒有四處參觀,只看過城裡的一小塊地方。」
「精靈、精靈、精靈呢?」
美津希一邊拉著我的手上下搖晃,一邊問道。
「啊啊,好像真的有精靈喔。我們店的店員就是精靈,雖然她吃肉。」
「矮人、矮人、矮人呢?」
「也有矮人的樣子啊,我認識的鐵匠師傅是個傲嬌,種族就是矮人。」
「有怪物、龍、劍、魔法、血肉和鋼鐵嗎——對了對了。有地下城、迷宮和冒險者嗎!?有*灰和青春嗎!?」(編註:出自《隣り合わせの灰と青春—小説ウィザードリィ》。)
美津希又開始興奮起來。
她似乎把異世界的印象,跟電玩卡通營造的世界觀混為一談了。
『現實』的異世界跟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每天都在冒險——這種事純屬虛構。
我一邊撫摸下巴一邊開始說明:
「有碰到冒險者啊,他們是我店裡的客人,我強迫他買下電鋸。魔法的話我好像有看過又好像沒看過,基本上那世界似乎確實存在那種東西,不過像我這種小店的老闆,沒什麼緣碰到魔法,也別提什麼熱血沸騰、緊張剌激的冒險。我在那邊的生活非常地悠閒,連鬧鐘也沒有,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分糖果給小鬼頭。早餐就開罐頭吃,上午有幾個客人,下午有幾個客人,沒事就在計算今天有幾個客人,等天黑後就打烊吃晚餐,看著天上的星星睡覺,每天差不多都是這樣啊。」
「是嗎……我家也是開店的,雖然是當舖。我每天都要準備早餐給爺爺吃,然後開店,上學,買完東西回家,準備晚餐給爺爺吃,記帳,寫功課,洗澡,吹頭髮,睡覺,日復一日。」
【插畫293】
我們倆都是經營商店的人,感覺心有靈犀。
「然後MAREBITO先生偶爾會出現,真的非常偶爾。」
美津希笑咪咪地說道,我的心像是被戳了一下。
我不曉得自己這時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啊啊,原來如此,我在美津希日復一日的生活裡,就好比曇花一現的非日常嗎?
「要怎麼樣才能去異世界?」
「嗯~就自然而然。」
「你根本沒有回答到問題喔。」
「我是說真的。刻意去想反而去不了,腦袋放空走路,自然而然就會到了。」
「咦?是用走的去嗎?不用穿過什麼秘密通道嗎?不用搭乘什麼特別的交通工具嗎?也沒有不可思議的生物會載你去嗎?」
「啊啊,沒有秘密沒有特別也沒有不可思議。就只要一直走路就好。倏地拐個彎,繼續往前走,不知不覺就會到了。也就是——條條道路通異世界。」
聽!我是不是說了很帥氣的話!
「這樣的話……我……也能去嗎?」
被無視了!?
「啊,你剛才是在模仿『條條道路通羅馬』的說法對吧,很有模有樣喔。儼然是法國詩人拉封丹呢。」
她在幫我找台階下嗎!?我被同情了!她甚至替我引經據典!
美津希果然是美津希,超級女高中生。
我光是要掩飾內心的打擊就很辛苦了……不,我思考了一下美津希話中的意思。
「……應該去得成吧?」
「咦?」
用吸管喝冰茶的美津希突然僵住不動。
「怎麼可能?」
「反正用走的就能去,說不定沒問題。」
我還沒實際實驗過——能否帶自己以外的物體前往異世界。
我平時使用的是登山用的大背包。除了我自己的身體以外,還能帶多少、多大的東西進去呢?好比說手拉車、兩輪人力車之類的。
有辦法帶另一個人去嗎?
之前因為沒有特別需要,所以我從沒親身試驗,現在正是個大好機會。
「那我們出發吧——啊,喝完再出發也沒有關係。」
「出發出發。我喝我喝——喝光了!」
美津希一口氣喝光冰茶後,迫不及待地從沙發抬起屁股。
第20話 「往異世界出發」
走啊走,走啊走。
帶著高中女生一起走。
走啊走,走啊走。
沒有預設任何地點,想往哪裡走就往哪裡走。
走啊走,走啊走。
我和美津希一起信步而行的同時,腦子裡想的則是——
為什麼我會和女高中生手牽手走路啊!?
跟在我斜後方的美津希牢牢地緊握著我的手。
跟我貼身的東西都可以帶到異世界去沒有問題——聽到我這麼說明,她二話不說立刻拉住我的手。
「那我也要跟你貼身才行。」——她說完後,再也不肯放開我的手。
女高中生的纖細玉指牢牢地纏繞住我的手指。
不知道為什麼,她只握著我的小指和無名指,這兩根手指頭隱隱感到疼痛。因為一直勾纏在一起走路的關係,兩人微微冒汗的肌膚都黏貼在一起了。
所以說,為什麼我要和女高中生手指黏手指走路呢!
「MAREBITO先生。」
「是。」
「你不覺得重嗎?」
「不會啊,一點也不,美津希一點也不重。」
「我不是說我……是那包米。」
「咦?啊啊,原來是說米嗎?」
「不然你以為我說什麼。」
我手上還提著美津希的購物袋。裡面裝的是五公斤的米。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超市塑膠袋的提把部分伸得長長的變成像繩子一樣,咬進我手指的肉,其實還滿痛的。不過我現在緊張得要命,甚至忘記疼痛。
「繞很久了,還到不了異世界呢。」
「啊啊,嗯。」
「你不是說咻地一下,轉個彎就到了嗎?」
「啊啊,嗯。」
「咻地一下。」
我的手被一個力道拉扯。本來一路乖乖跟著我走的美津希突然轉彎,我在她的拉動下跟著移動。
「咻地一下、咻地一下。」
美津希又轉彎了。
「不是啦,用嘴巴發出聲音大概也沒有用。」
我一邊被拉著走一邊說道。
「嗯……不然有什麼訣竅嗎?」
「這個嘛,首先讓腦袋放空,然後抬頭仰望天上,沒來由地忽然轉彎。不是想著要轉彎才轉彎,要做到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已經轉彎的程度,咻地一下——」
「——咻地一下,是吧。咻地一下。」
「就跟妳說講出來也沒用啦。」
我笑了。
「放空、放空、放空……」
美津希又發出聲音,照她這樣根本無法讓腦袋真正放空啊。
話雖如此,現在跟女高中生手牽手的我,似乎也很難讓腦袋放空……
◇
就是這裡,咻地一下。失敗了。
就是現在,咻地一下。失敗了。
這次一定,咻地一下。失敗了。
我愈來愈心浮氣躁。
◇
成群的烏鴉發出嘎嘎叫聲飛過我們頭頂。
我們朝天空被染成橘色的西邊,一步接一步、一步接一步、一步接一步——不停向前走。
拓寬過的河堤小徑,綿延不絕的直線道路。
兩人手牽著手一路不停地走,努力讓自己「放空腦袋」的結果卻是這樣。當腦子裡浮現出「啊啊走到這裡來就沒有轉角可以轉彎了」的念頭,實際上就是一種思考的行為,所以我必須設法讓自己不要思考——唉!設法「不要思考」不就是在思考了嗎!?現在!!
——我一邊演內心戲一邊走路……結果就變成這樣。
放眼望去,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拐彎的轉角。
「要天黑了呢。」
美津希眺望著遠方喃喃說道。
夕陽就快沉入地平線的下方。
只剩半顆的太陽呈橘色扁平狀,綻放著餘暉緩緩搖晃。
「呃……那個……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
和我那意志消沉的語調相比,美津希的聲音意外地開朗又充滿活力。
「呃……因為……我沒能成功帶妳去異世界……」
「啊啊,不會啦,沒關係的。是我自己提出太突兀的要求。」
「妳會不會覺得我在騙人?」
異世界真的存在——
我卻無法向美津希證明這個事實。
理所當然地,她應該會懷疑才對。
這傢伙是怎樣?果然是在騙人嘛,真的讓人超火大,超VERY爛的——她現在一定在心
裡這麼想!
如果她是時下的女高中生,就會這樣!
「我完全相信你說的話啊!」
「啊啊,我就知道。妳完全不可能會相信……咦?」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在夕陽照耀下,女高中生近在眼前的臉龐綻放出橘色光輝。
「真的嗎……?」
「嗯。」
她點頭回答。
我很難相信自己的耳朵,決定再問一次。
為了更精準地傳達意思,我這次選擇不同的語言——再問一次——
「耶穌,威肯?」
「為什麼要突然改口說英文?而且你說的那句意思是『我們可以辦到』耶。照剛才那個情境,你應該是要說『Do you really believe me?』才對吧。」
「嘟、嘟~嘟~油、油~里啊里~?」
雖然我試著照唸一次,但剛才沒有聽得很清楚。反正我的英文就是爛嘛!
「趴、趴……趴……趴咚?」
至少我還知道這句——聽不懂時可以搬出來使用的咒語。
「Yes,I believe.」
美津希面露微笑向我點頭。即使我聽不懂她說什麼,也明白她的意思。
「為什麼妳會相信我?」
「因為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呀。」
「這樣根本沒回答到問題啊。那、那——總之讓我跟妳道歉吧。對不起,沒能帶妳去異世界。」
「算了啦,光是能跟你一起四處走走……我就很開心了。」
美津希微微低著頭說道,用力握緊手指。
這時——我強烈地意識到,她那纖細的玉指直到現在仍牢牢地跟我勾纏在一起。
所以說為什麼!我會跟女高中生手牽手呢!
我連忙——以不至於讓人覺得失禮的最快速度放開她的手。長時間碰觸的肌膚真的貼合在一起,分開時發出「啪」的聲響。剛才真的「啪」了一下!
美津希把剛才跟我牽了很久很久的手移到嘴邊。
「那你下次一定要帶我去喔?」
她用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凝視著我。
「啊啊,嗯……我保證。」
我回答,一言為定。
感到難為情的我,此刻終於確定——美津希她確實相信我。
明明拿不出任何根據和證據,但她依舊願意相信我。
女高中生真是了不起。
【插畫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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