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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行本] [香月美夜] 小書痴的下剋上:第一部 士兵的女兒 Ⅲ [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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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zhangyoufu 于 2018-6-24 13:53 编辑

小書痴的下剋上:第一部 士兵的女兒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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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月美夜
插画:椎名優
译者:許金玉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转载请保留信息
------------------------------------------------------------------------

喜欢本作品的话,请支持正版
bookwalker 目前只有第一部,而且可购买地区:全世界(不包含大陆)
淘宝见



作者簡介

香月美夜

以《小書痴的下剋上》出道。
興趣是閱讀,現在則是寫作更開心。
恭喜第一部完結!
心情就像是卸下了胸口的大石頭……
但結果卻馬上就要開始進行第二部的出版作業。
真想快點寫完網路上的連載呢,
雖然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繪者簡介

椎名優

各位讀者,看完了這集以後,
是不是應該要去一趟大阪的聖地觀光呢?
當然別忘了要舉高雙手,抬起左腳,
拍一張紀念照。

譯者簡介

許金玉

東海大學日文系畢業,現為專職譯者,不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會渾身不對勁。譯有《旅貓日記》、《星星糖》、《吸淚鬼》、《離別前,再說一次再見》、《官僚之夏》、《雨樹之國》、《機械狂人》、《不中用的我仰望天空》、《Story Seller故事販賣者》等作品。

●「小書痴的下剋上」中文官網:www.crown.com.tw/booklove



 CONTENTS

序章
芙麗妲與身蝕
芙麗妲與做蛋糕
芙麗妲與沐浴
芙麗妲的洗禮儀式
冬始
正裝的完成與髮飾
路茲的家庭教師
歐托諮詢室
家庭會議
向路茲報告
重新開始做紙
既得利益
既得利益者與協商結果
挑選工坊與工具
路茲的學徒準備
與芙麗妲簽約
洗禮儀式的遊行
肅靜中的混亂
無法進入的樂園
反對與說服
班諾的說教
魔法契約與工坊登記
對策會議與神殿
定案
終章

後來,在進入神殿之前
 多莉 拜訪珂琳娜夫人
 尹勒絲 點心食譜
 班諾 磅蛋糕的試吃會
 馬克 我和老爺
商人學徒的生活
公會長的煩憂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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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shawn + 12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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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ycyxx + 16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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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ven-Yoki + 11 工作辛苦
夜蚀 + 12 工作辛苦
yihsiang0927 + 15 工作辛苦
夜沫羽夏 + 11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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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
  
  
  「梅茵終於在奇爾博塔商會病倒了。請立刻準備房間和魔導具。」
  人在商業公會的祖父派來的使者快馬加鞭,趕來傳達這項消息。
  這一天終於來了──芙麗妲的褐色雙眼綻放出強烈的光彩。她仰頭看向迎接了使者的管家,立刻下達指示,要他做好準備。
  「爺爺應該也派了人去奇爾博塔商會,要不了多久,班諾先生就會帶著梅茵過來,所以快點做好準備吧。我去一趟爺爺的房間。」
  芙麗妲伸手摸向自己無時無刻戴在脖子上的細鍊,拉出鑰匙。細鍊上掛著兩支鑰匙,一支是祖父房間的鑰匙,另一支是祖父房裡金庫的鑰匙。
  芙麗妲和自己的侍女伊蒂一同走進祖父的房間,用鑰匙打開了堅不可摧的金庫。裡頭放著不惜花下重金向貴族買來的魔導具,本來曾有將近十個左右,如今只剩下了幾個。和梅茵一樣,也受到身蝕侵蝕的芙麗妲必須倚靠這些東西延續自己的生命。
  芙麗妲一邊藉著魔導具延續生命,一邊藉由祖父經商所建立起的神通廣大人脈,成功與某位貴族簽約,延長了壽命。但是,誰也不知道貴族會不會某天突然改變心意。現在金庫裡剩下的魔導具,說不定將來會需要用來延長自己的生命。芙麗妲用手指摸著自己手腕上貴族交給她的魔導具,微微瞇起眼睛。
  「小姐,真的要這樣做嗎?」
  似乎沒有留意到芙麗妲短暫的遲疑,伊蒂開口這麼詢問。芙麗妲甩開瞬間的猶豫,往金庫內伸出小手。
  「嗯,因為梅茵是我的第一個朋友。而且為了拉攏她過來,這麼做也是值得的。」
  芙麗妲輕輕拿起的魔導具有著項鍊形狀,老舊得只要動作太過粗魯,就有可能馬上損壞。不論向貴族開價多高,他們都只願意讓給平民快要損壞的魔導具。明知道貴族是趁火打劫,但一想到能夠換來生命,也只能乖乖掏錢。
  「梅茵也會明白的。」
  梅茵利用線,就編織出了前所未見的新髮飾,她手上肯定還有其他的新商品;還是現在目光犀利、在艾倫菲斯特成長速度最快的奇爾博塔商會,在她還沒受洗前,就急著辦理暫時登記來慎重保護的金雞蛋。芙麗妲想要這顆金雞蛋想要得不得了。自己的直覺在告訴她,站在商人的立場,也一定要把梅茵拉到自己這邊來。
  但是,在她心裡,不只是想要營利而已。年紀相仿、同樣都有身蝕,又準備從事相同職業的梅茵,是芙麗妲第一個找到的同伴。她希望梅茵待在自己身邊。就算今後前往貴族所在的區域,也能一直互相扶持。她是這麼想的。
  今後為了活下去,梅茵也必須和自己一樣與貴族簽約。能在這件事幫上忙的,並不是才剛崛起不久的奇爾博塔商會,而是身為商業公會長的祖父。只有向與貴族交情深篤的他們靠攏,才能和條件較好的貴族簽約。
  「既然梅茵覺得班諾先生對她有恩,那我們也賣她人情就好了。只要救了她的性命,梅茵一定會感激我們。」
  賣了人情以後,要是梅茵能心甘情願地投靠他們這邊就好了,但人的情感沒有那麼容易改變吧。那麼,讓她不得不改變陣營就好了。就算無所不用其極,她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個魔導具的價格……爺爺告訴班諾先生是一枚小金幣和兩枚大銀幣,但其實是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班諾先生說了梅茵會付這筆錢,但價格變高了,梅茵還付得出來嗎?」
  「萬一她付不出來呢?」
  希望小姐不會因此蒙受損失──伊蒂低喃說道,芙麗妲便呵呵地笑了。
  「那梅茵就必須加入渥多摩爾商會。有了她,大金幣的損失一下子就能補回來。」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芙麗妲與身蝕
  
  
  那種被熱吞沒,從邊緣慢慢被侵蝕的感覺很熟悉。我和之前一樣盡可能集中精神,與熱對抗,努力把熱逼退。
  ……我都還沒有把書做出來呢!
  我一邊回想以前是怎麼掙脫這股熱意,一邊奮力把熱往中心集中,但不同於先前幾次,這次的數量太龐大了。不管我怎麼壓,都會被反壓回來,還差點被壓垮。
  但是,我還是「嘿!嘿!」地吆喝,堅持不懈地驅趕自己身邊的熱意。然後,熱意突然間被大幅吸往了某個方向。就好像吸塵器的廣告那樣,大量垃圾都被吸進了吸頭裡面,四周身蝕的熱意逐漸消失。
  ……很好!就這樣消失吧!
  眼看熱的數量不斷減少,我覺得太有趣了,就接連把熱意推向幫忙吸掉的吸塵器,接著某處忽然傳來了「啪!」的斷裂聲。與之同時,熱被吸走的情形也戛然而止。就算我繼續把熱推過去,也全部又跑回來。
  ……咦?吸塵器壞掉了嗎?該不會被我弄壞了吧?怎麼辦?
  瞬間減少了許多的熱意在我身邊飄浮,我好一會兒束手無策。但當然沒有半個人可以告訴我現在發生了什麼事,這裡也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總之好像得救了,那之後再想吧。
  和剛才不一樣,我把感覺減少了一半的身蝕熱意往中心擠壓。要把變少的熱意抑制下來並蓋上蓋子,就比較沒有那麼困難。就好比把平常不用的東西塞進紙箱裡,再放進衣櫃裡一樣,我用力地擠壓,把熱壓回中心。
  在終於結束了的成就感包圍下,我感覺到意識慢慢地浮上表面。
  
  ……這裡是哪裡?
  張開雙眼,又是我感到陌生的世界。
  首先,四周十分昏暗。起先我還以為是不是太陽要下山了,但只有我的頭部附近很暗,腳邊隱約有光透了進來。雙眼雖然可以視物,但不知道那算不算天花板,深綠色的柔軟布幔蓋住了我整個視野,圍起了我躺著的床舖。布幔只在我腳邊打開了一半的縫隙。是用以徹底阻絕他人的視線,用厚布圍起來的有頂蓋的床。能夠用這麼多布,肯定是有錢人。
  ……難道我這次終於轉生成為貴族了嗎?!
  床舖的材質和我家的床完全不一樣。身體底下不再是平常躺慣的稻草,而是很柔軟的布料,還蓋著暖和的針織被單和具有厚度的溫暖棉被。摸起來既舒服,躺起來也覺得很幸福。雖然麗乃那時候也是躺彈簧床,蓋羽絨被和柔軟的高級毛毯,但經過這一年的生活,我的記憶好像已經完全被取代了。不管是翻身側躺,還是把頭轉來轉去,枕頭和棉被都不會發出喀沙喀沙的聲音,稻草也不會從被單底下冒出來,讓人覺得很刺,如今的我甚至覺得這簡直太神奇了。
  ……稻草棉被其實也很溫暖喔。習慣以後,就算被跳蚤和塵蟎咬,久而久之也睡得著。習慣以後啦。不過,好久沒有躺在這麼舒適的被窩裡了,真想再多睡一會兒。
  我因為和多莉睡同一張床,床舖窄到翻身的時候都必須非常小心,但這張床大得可以任我從這一邊再滾到另一邊。
  我滾來滾去地滾到床邊一看,發現床邊擺著椅子和小桌子,還有熄滅的燭臺。每樣東西都讓我感到陌生。
  但滾來滾去以後,我也看見了熟悉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手和頭髮。我舉起手觀察,再拉拉自己的頭髮,可以確定我依然還是梅茵的模樣。
  ……看來我沒有重新轉生呢。那麼,我更好奇這裡是哪裡了。
  我努力回想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情況,翻找記憶。對了,記得昏倒之前,班諾說了要通知公會長。
  「啊……難不成這裡是公會長家?」
  聽說公會長擁有可以抑制身蝕熱意的魔導具,班諾也說他曾和公會長協商過,那麼這裡想必是公會長家吧。也能理解房間為什麼這麼豪華了。
  「不好意思,有人在嗎?」
  雖然身體倦怠到不想起來,但還是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比較好。我躺在床邊,遲緩地伸出手,輕拉了拉像窗簾一樣垂落下來的布。可能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布幔微微晃動,一名不認識的女性走進頂蓋裡頭。
  「請您稍候。」
  只說了這句話,那名女性就離開了。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形下,我也不敢亂動,就裹在棉被裡頭等待。於是身體變得越來越暖和,睡意再度襲來。
  ……糟糕,又想睡了。
  就在我的意識開始恍惚的時候,聽見了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然後是走近的腳步聲。就像在課堂上打瞌睡時,聽到了老師的腳步聲而驚醒,我的意識瞬間回籠。
  布幔輕輕搖晃,一對淡粉色的雙馬尾露出來,芙麗妲拿著點燃的蠟燭走進頂蓋裡頭。
  「梅茵,妳醒了嗎?關於自己發生的事情,妳還記得多少呢?」
  芙麗妲把蠟燭放在小桌子上,往床邊的椅子坐下。感覺到了要談話的氣氛,於是我想坐起來,芙麗妲就制止我。
  「這次的熱意應該對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妳躺著就好了。」
  「謝謝。可是,講話的時候要是躺著,我可能會睡著……」
  我撐起上半身坐好後,芙麗妲就苦笑著說:「不可以勉強自己喔。」
  「呃……妳說關於自己發生的事情嗎?我還記得自己是在班諾先生店裡的時候,熱意突然爆發,就把我吞噬了……這次身蝕的熱意太過龐大,我一個人根本對付不了,後來就突然被吸到了某個地方去。難道是芙麗妲妳做了什麼嗎?」
  截至目前為止,熱意還從來沒有像那樣急遽消失不見過。恐怕是用了班諾說過的魔導具吧。那不就代表我弄壞了非常昂貴的魔導具嗎?我的臉色不禁變得慘白,芙麗妲卻和我相反,帶著可愛的微笑連連點頭。
  「妳幾乎都說對了。我盡可能把妳身上的熱意,都塞進了快要損壞的魔導具裡頭。雖然魔導具壞了,但梅茵身蝕的熱意應該也減少了很多。妳覺得呢?」
  「嗯,真的輕鬆了很多。可是,我聽說魔導具很貴……」
  我面無血色地詢問後,芙麗妲就露出了非常開心又愉快的笑容報上價格。
  「是呀。剛才那個壞掉的魔導具要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喔。班諾先生說過梅茵會支付這筆錢,但妳真的付得出來嗎?」
  班諾在為絲髮精的額外資訊報價的時候,肯定已經知道了魔導具的價格。否則的話未免太剛好了。
  ……嗯?可是,班諾先生一開始的報價是兩枚小金幣吧?這樣不就不夠嗎?還是他覺得賣了紙張之後,可以籌到這筆錢?
  對於班諾的報價感到有些矛盾,我向芙麗妲點點頭。
  「……我付得出來。」
  「妳居然真的有這筆錢……這下子就不能把妳拉過來了。」
  芙麗妲吃驚得微微睜大眼睛,不滿地鼓起臉頰。
  「要是梅茵付不出錢來,我還想要求妳別去奇爾博塔商會,改來我們渥多摩爾商會登記呢。因為爺爺告訴班諾先生的魔導具價格,是一枚小金幣和兩枚大銀幣,我還以為妳身上的錢絕對不夠。看來班諾先生還是比我技高一籌。」
  ……那時候拒絕兩枚小金幣的我,幹得好啊!還有把資訊費提高到剛好足以支付這筆錢的班諾先生,簡直英明!連在性命攸關的魔導具價格上都會設下陷阱,萬一我真的必須來這種店上班,脆弱敏感的胃一定會破個大洞!
  我撫胸鬆了口大氣,芙麗妲就稍微正色,說:
  「剛才那個魔導具舉例來說,就只是把快要溢出杯子的水吸走而已。杯子裡的水並沒有消失,而且隨著妳長大,水量也會再度增加。」
  我聽了點點頭。先是一年前,然後是半年前、一個月前,最後是現在。身蝕的熱意越來越難以應付,如今在被魔導具吸走了以後,已經穩定很多。雖然大幅減少了,但我自己最清楚,今後還會再度增加。
  「麻煩在於,比起身體長大的速度,水增加的速度更快。所以,直到再度滿出來之前,我想大概只剩下一年的時間。」
  因為同樣都是身蝕吧,我很切身地感受到芙麗妲說的全是真的。我點頭後,芙麗妲像是刻意摒除所有感情,面無表情地淡然說道:
  「所以梅茵,妳要仔細想清楚再作選擇。要就算被貴族豢養也要活下去,還是要和家人一起生活,就這樣子死去。」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她的意思,眨了眨眼睛,芙麗妲就傷腦筋地笑了笑。
  「魔導具基本上都是貴族所有。發現我得了身蝕,爺爺就不惜花錢,到處搜購對貴族來說已經沒有價值可言、不久就會損壞的魔導具,所以我們家裡還有幾個。但現在就算再去外面找,恐怕也找不到了。」
  「咦咦咦?!沒有價值可言、不久就會壞掉的魔導具,還要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嗎?!」
  我的眼睛瞪得老大,芙麗妲眨了幾下眼睛後,慢慢地偏過臉龐。
  「如果這些錢可以延長壽命,其實也不算很貴吧?畢竟可以正常運作的魔導具,還要大金幣才買得起呢。有了身蝕的平民若想活下去,就只能和貴族簽約,專為貴族效力,然後買下魔導具,為了償還欠款,一輩子都要為貴族做牛做馬喔。」
  看芙麗妲說明得一副這是理所應當的樣子,我想芙麗妲自己一定也聽過了這樣的說明無數次。
  「……難道芙麗妲也簽了約嗎?」
  她也和貴族簽約,買了魔導具嗎?我問完,芙麗妲就露出了花開般的燦笑點頭。
  「是呀,我已經和貴族簽約了。雖然對方允許我在成年之前都住在這裡,但等成年禮結束,就會成為貴族的愛妾。」
  「啥?!愛、愛愛愛、愛妾?!妳真的知道愛妾是什麼意思嗎?!」
  簡直不敢相信會從柔弱又可愛的小女孩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我張口結舌。芙麗妲反而詫異地看著我。
  「……看梅茵的反應,妳知道愛妾是什麼樣的存在吧?」
  一般六到七歲的孩子不會知道愛妾是什麼。甚至是明知道意思,還泰然自若地宣稱自己將來會成為愛妾,這真是太離譜了。
  「雖然對方也提議過,可以當第二或第三夫人,但爺爺說了,一旦成為正式的妻子,繼承權和正妻之間的優先順序這些事情就會很麻煩。尤其我們家因為比下級貴族還要富有,很有可能引發無謂的紛爭呢。」
  「噫────!公會長!怎麼能對小孩子說這種話?!」
  我忍不住失聲大叫,芙麗妲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地看著我。
  「梅茵,這也跟妳有關喔。如果妳選擇要活下去,就代表要在貴族的世界裡生存。如果不夠圓滑小心,就算有魔導具,還是會因為其他理由被殺,這種例子還不少喔。為了保護自己,蒐集資訊是很重要的。如果都沒有人告訴妳,危險的會是自己喔。」
  「對不起,是我想得不夠周詳。」
  顯然和平至上的日本人思考還是根深柢固。不同於可以安穩度日、生活安逸的那個世界,這裡可是異世界。我立刻道歉,芙麗妲就露出苦笑。
  「沒關係,是我的情況非常特殊。因為爺爺是公會長,不是和許多貴族都有生意上的往來嗎?還會有貴族主動想和我們攀關係,甚至請求援助,所以才能夠選擇對我自己和家人來說,條件更有利的對象。」
  「條件嗎……?」
  我不由得歪頭接著問道,芙麗妲的表情就像在說:「問得好!」開始說明:
  「我可以在貴族區開店唷。不是貴族老爺把宅邸裡的一個房間或別館賜給我,而是可以自己開店。雖然開店的費用和生活費必須由我們自己支出,但以後就可以在貴族區開設分店,還能夠繼續原本因為身蝕而必須放棄的經商,所以我非常期待呢!」
  芙麗妲的小臉閃閃發亮,說著對未來無比期待的話,掛著花朵般的燦爛笑靨。
  「……這樣子啊。但芙麗妲都沒有想過,要和喜歡的人結婚嗎?」
  「哎呀,梅茵,妳在說什麼啊?反正到頭來,結婚對象都是由父親決定的呀。雖然可以從幾個人選當中挑選,但還是要和父親決定好的對象結婚喔。」
  ……啊啊,我的常識,在這裡並不是常識。對喔,結婚對象都是由父親決定的,完全是兩個家庭的結合。
  「所以能在貴族區擁有據點,家人都很滿意,雖然要把三成的營利交給貴族老爺,但可以擁有自己的店,又能藉此和老爺保持物理上的距離,遠離各種麻煩,對我來說條件很好唷。」
  看她帶著那麼可愛的笑容,描繪著將會成為愛妾的未來,明知道兩邊的常識不一樣,我的心情還是非常五味雜陳。
  「我擁有可以提供金錢援助這方面的優勢,但梅茵對貴族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吧?說不定妳以後的生活,反而還會羨慕我這種妳無法接受的愛妾身分呢。所以妳要仔細想清楚,選擇自己比較不會後悔的生活方式。」
  ……啊,原來是這樣。因為我也是身蝕,需要貴族的庇護才能活下去。
  所以芙麗妲的意思是,在下一次身蝕的熱意又達到飽和之前,必須想好自己今後的打算。要一輩子為貴族做牛做馬,還是待在家人身邊然後死去。
  「謝謝妳,我會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麼辦。能夠知道這麼多事情,真是太好了。」
  「是啊,梅茵身邊沒有人了解這方面的事吧?如果妳對身蝕有什麼疑惑,就來找我商量吧。在這方面真正可以了解彼此的人,我想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因為身蝕是非常罕見的疾病,知道的人也很少。有個人可以商量未來的事情,就不會那麼無助了。
  「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得回家才行。」
  感覺得出來房內越來越暗,現在應該是太陽開始下山的時間了。再不快點回家,家人會擔心的。
  事情都談完了,我想要下床,芙麗妲卻把我推回床上。
  「放心,妳就繼續躺著休息吧。今天妳的家人也一直待到剛才喔。」
  「『今天也』嗎?咦?我到底昏迷了多久?」
  居然過了一整天嗎?我瞪大雙眼,芙麗妲就用手托著臉頰,微微偏過頭。
  「妳是昨天上午的時候被送過來,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大概是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從妳退燒到醒過來為止,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呢。所以已經說好就算妳醒了,直到後天的洗禮儀式之前,都先留在這裡休養並觀察情況喔。」
  看來在我還沒恢復意識的時候,公會長和班諾兩邊的人以及家人,已經有過了一番討論。光是想像家人接到通知時的樣子,胃就痛了起來。
  「看今天的情況,明天早上路茲會再過來一趟,妳的家人也會過來吧。妳今天還是先躺下來,閉上眼睛好好休息吧。」
  「芙麗妲,謝謝妳。」
  「在和家人討論之前,妳先想想自己想怎麼做吧……明天等妳恢復了精神,再一起做之前說好的點心吧。」
  芙麗妲喀答一聲站起來,拿起蠟燭靜靜離開,視野於是變作一片黑暗。
  我回想著芙麗妲說過的話,本來想要好好思考整理,但身體顯然想要休息,就算坐著,眼皮還是沉重地掉下來。我窸窸窣窣地鑽進棉被裡頭,再也抗拒不了舒服的被窩,轉眼間就失去了意識。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芙麗妲與做蛋糕
  
  
  隔天早上,我頭一次走下床,觀察自己所在的房間。
  ……噢噢噢,好像飯店。
  約莫四坪大的房間一角擺著有頂蓋的床舖,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圓桌、三張椅子和暖爐,陳設非常簡單。但是,地板上鋪著具有厚度的地毯,窗戶也掛著搖曳的窗簾,以及應該是為了阻隔屋外的視線,玻璃窗設計成了有著波浪弧度。乍看簡單,其實每樣東西都要價不菲。
  而且,已經有個女傭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等我醒來了。
  「早安,請在這邊洗臉。等您換好衣服,我再帶您前往餐廳。」
  「是、是。」
  溫水已經準備好了,讓我能夠馬上洗臉,女傭還遞來乾淨的布。被人照顧得這麼無微不至,讓我有些膽顫心驚。
  「恕我失禮,但您現在身上的衣服不太適合在屋子裡頭走動,所以還請換上這件衣服。」
  女傭遞來的衣服似乎是芙麗妲的舊衣。好久沒能穿到這種完全沒有補丁的漂亮衣服,我內心十分雀躍。女傭還幫我梳了頭髮,但髮簪由我自己戴上。她一臉新奇地盯著我的髮簪,但一句話也沒有說,幫我做好了準備。
  被帶到餐廳時,芙麗妲和公會長已經在等我了。給公會長添了這麼多麻煩,我都還沒有向他道謝。
  「公會長,早安。這次真的非常感謝您的諸多幫忙。」
  對於我的答謝,公會長輕輕點頭回應。芙麗妲快步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和脖子。微冰的手讓我忍不住輕聲低叫,縮起身體,但她絲毫不以為意。
  「梅茵,早安。妳好像完全退燒了呢。」
  「早安,芙麗妲。我現在精神很好喔,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原來是在確認我退燒了沒有。明白了芙麗妲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嘿嘿傻笑,芙麗妲也開心地回以笑容。
  我們一起走向餐桌後,公會長哼了一聲。
  「恭喜妳恢復了精神,但魔導具的援助就只有這麼一次。我們家的魔導具必須為了芙麗妲保留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爺爺!」
  「公會長說得沒錯喔,這些魔導具都是為了芙麗妲收集的。公會長,真的很謝謝您願意把這麼寶貴的魔導具讓給我。」
  公會長運用自己的身分,把人脈和金錢活用到最大極限,才買到了這些珍貴的魔導具。雖然我會付錢,但這次願意讓給我,真的只能說是幸運。
  「梅茵,妳要好好想想將來打算怎麼做。」
  公會長閃著厲光的雙眼投來像要把人射穿的視線,我小聲地倒吸口氣,忙不迭點頭。
  「那麼,得通知梅茵的家人妳醒了才行呢。我們會派使者過去,梅茵有什麼話想轉達的嗎?」
  聽到使者,我瞬間愣了一下,但公會長和芙麗妲當然不可能親自跑去我家,派遣使者才是正常的。我轉向使者。
  「請幫我轉達,我想向芙麗妲道謝,所以帶『簡易版洗髮精』過來吧。」
  在我們家還是都稱作簡易版洗髮精,但這個名稱無法馬上記住吧。想要記住傳言的使者臉龐抽搐。
  「『簡易』……?呃,非常抱歉,能請您再說一次嗎?」
  「呃……只要說是能讓頭髮變得有光澤的絲髮精,我想我的家人就會明白了。多給你添了麻煩,但就拜託你了。」
  「能讓頭髮變得有光澤的絲髮精是嗎?我知道了。」
  目送了問完我家位置的使者離開後,我才發現公會長正摸著下巴盯著我瞧。那種讓人有不好預感的笑容,記得之前好像也看過。
  「芙麗妲,梅茵手上好像有不少有趣的東西哪?」
  「是呀。本來想用魔導具把她換過來,結果如意算盤卻撲了空,害我好失望呢。」
  在沒有人能幫我的情況下,被這兩個人包圍太可怕了。感覺不知不覺間會被吃掉!
  「關於魔導具的錢!我先付給您吧!」
  要是突然冒出什麼奇怪的理由,把價格提高就糟了,所以我立刻拿出公會證與公會長的卡片重疊,完成付款。
  「居然真的有這筆錢……班諾這臭小子。」
  公會長不甘心地悶哼。看樣子班諾成功地鑽出了公會長布下的天羅地網。
  ……班諾先生,幹得好啊!救了我一命。
  
  「梅茵,要多吃一點喔。」
  「我開動了。」
  我覺得自己完全克制不了臉上燦爛的笑容。
  ……因為早晨餐桌上的麵包居然是白麵包!只用小麥做的白麵包耶!還可以蜂蜜想加多少就加多少,實在是太奢侈了!
  吃完了香甜又好吃的麵包,喝了口湯。雖然湯的鹹度恰到好處,但感覺蔬菜的美味都流失掉了。果然也是先把青菜燙熟過後,就把燙青菜的熱湯倒掉了吧。這似乎已經是這裡固定的調理方式。不過,培根煎蛋非常好吃,還有水果當作點心。早餐豪華得就和在日本吃過的一樣,讓我大受感動。公會長家的早餐太好吃了。
  大口吃著早餐時,公會長皺眉注視我。
  「梅茵,妳是在哪裡學會用餐的禮儀?」
  「我並沒有特別學過啊。」
  雖然麗乃那時候我看了很多關於禮儀的書,也在家庭餐廳實踐過,但從來沒有正式學習,所以不算說謊。公會長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用明明白白寫著「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著我,但我盡可能不放在心上,吃完早餐。在意就輸了。
  吃完早餐,公會長就出門工作了。我和芙麗妲正在喝茶的時候,收到了有客人來訪的通知。原來是家人想在工作之前至少先看我一眼,所以專程繞過來。
  「梅茵!……噢哇?!」
  父親正往我飛撲過來,卻被母親一把推開,把他擠到了後面。
  「梅茵,妳醒了嗎?太好了!路茲告訴我妳在班諾先生的店裡暈倒,還被送到芙麗妲小姐家的時候,我嚇得心臟都要停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因為有些事情只有同樣是身蝕的芙麗妲才知道。」
  要是老實說自己用了一個要價高達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的魔導具,媽媽肯定會當場昏倒。
  「芙麗妲小姐,真的非常感謝妳。」
  「媽媽,妳帶來了我要當謝禮的『簡易版洗髮精』嗎?」
  除了錢以外,我能想到的謝禮就只有這樣東西。而且芙麗妲明天就要參加洗禮儀式,正好趁這個機會幫她把頭髮清洗得柔亮動人。
  「帶是帶了,但這種東西可以當作謝禮嗎?多莉。」
  「芙麗妲,很謝謝妳救了梅茵。」
  多莉說完,把一個小罐子交給芙麗妲。芙麗妲笑容可掬地接下,微微彎腰行禮。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可以幫上忙喔。」
  「真的太感謝妳了。路茲說了,當時梅茵的情況非常危險,真的非常感謝妳救了我女兒。梅茵,身體要是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回家吧?」
  父親的眼神在說快點回家吧。因為讓家人擔心了,能回去的話我也想回去,但芙麗妲帶著笑容擋在中間。
  「不,這件事就和昨天討論過的一樣,為了觀察情況,直到洗禮儀式當天為止,都讓梅茵留在這裡休息。否則要是身體突然發生什麼狀況就糟了。」
  「……是嗎?」
  「給妳添麻煩了,那就拜託妳了。」
  母親向芙麗妲彎下了腰。這是行禮的方式嗎?我往前跨了一步想看清楚,多莉就忽然伸出雙手包住我的臉頰。
  「梅茵,我們要去工作了,妳不可以再像平常那樣任性喔。」
  「我知道啦,多莉。明天洗禮儀式結束後再來接我吧。工作加油喔。」
  急急忙忙地喊著「得快點才行」的家人前腳剛走,接著就換路茲走進來。
  「聽說妳醒了。發燒呢?真的都退了嗎?」
  路茲和芙麗妲一樣,摸摸我的額頭又摸摸脖子,確認我還有沒有發燒。但從屋外進來的路茲比起芙麗妲,手要冰上一百倍。
  「等一下,路茲!你手好冰!」
  「啊,抱歉。」
  「讓你擔心了吧,我已經沒事了。」
  「……但妳的沒事,只能維持一年的時間吧?」
  路茲似乎知道身蝕,也知道魔導具,嘟著嘴像在說現在還不能開心。但是,對於曾被逼到了絕境的我來說,能得到一年的緩衝時間可是非常重要。
  「我會趁著這段時間好好想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好方法。首先要把書做出來。」
  「梅茵,妳滿腦子就只有做書!那我去通知班諾老爺一聲。他昨天才說過,在考慮要不要今天下午來探望妳。」
  一提到班諾的名字,芙麗妲的表情馬上變得不高興。剛才都是站在一步後方,聽著我和路茲的對話,現在切進兩人之間。
  「哎呀,下午可不行。我們說好了下午要一起做點心。對吧,梅茵?」
  總覺得現在不太適合讓芙麗妲和班諾見面。最深受其害的人好像會是我,也可以預見到屆時兩個人會隔著我互相瞪視,害得我裡外不是人。總之,就只有不好的預感。
  「路茲,不好意思,你幫我向班諾先生說一聲,我之後會再去店裡拜訪他。」
  「是可以啦……但妳們要做什麼?新的點心嗎?」
  比起班諾,路茲似乎更好奇我和芙麗妲說好要做的點心。我吃吃笑著搖搖頭。
  「關於要做什麼,得先和廚師討論過後才能決定喔。」
  「哎呀,不是由梅茵決定嗎?」
  現在還不知道可以使用什麼材料和器具,當然想不出來要做什麼。而且,如果廚師很樂於幫忙,就可以製作會比較花時間的點心;但如果覺得協助我們做點心很麻煩,我就會選擇簡單一點,希望可以趕快做完。
  「現在完全不知道可以用哪些材料和器具,當然決定不了啊。」
  「可是,妳不是做給路茲吃過了嗎?」
  芙麗妲噘著嘴巴,無法接受我的說明。但是,和生活水平相近、擁有的工具也和我家差不多的路茲家比起來,芙麗妲家光是一樣材料就有天壤之別,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我並不是做給路茲吃,只是教他怎麼做而已。在路茲家,用路茲家的材料,由路茲他們自己努力做出來。對吧,路茲?」
  「對啊,因為梅茵沒力氣又沒體力,身高也不夠。」
  「傍晚就會做好了,我會幫你留點試吃的份。」
  「真的嗎?!我很期待喔!」
  芙麗妲似乎對路茲產生了對抗意識,瞪著路茲走出去的房門後,就可愛地鼓起臉頰,一臉不滿地看著我。
  「梅茵,妳對路茲太好了。」
  「才沒有呢,剛好相反。是路茲對我太好了。」
  聽到我這麼說,芙麗妲的小臉更是不高興了。坦白說,我完全不懂她為什麼不高興。芙麗妲突然伸出食指,指著一臉為難的我。
  「那麼,我也要對梅茵很好很好!」
  「咦?為什麼?」
  「因為梅茵明明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梅茵的第一個朋友卻不是我,太不甘心了。」
  ……這麼可愛的生物是怎麼回事?好想往她那圓鼓鼓的腮幫子戳下去。
  明白了芙麗妲會不高興是因為吃醋後,我只能露出難為情的笑容。
  「那我們一起玩些沒辦法跟路茲,只有女孩子能玩的事情,妳的心情就能變好了吧?」
  「女孩子才能玩的事情?」
  我回想著會和多莉一起興奮大叫,玩得很開心的事情。
  眼前歪著腦袋瓜的芙麗妲的興趣是錢。一般女孩子在玩的娃娃遊戲,大概也不會走和常人一樣的路線。雖然那也很有趣,但可以一起玩的時間並不多。
  「像是一起洗澡,幫彼此洗頭髮,還有躺在同一張床上滾來滾去聊天,這些事情都是女孩子之間才能做的吧?」
  「哇,聽起來好棒喔。那首先為了做點心,我們先去找廚師吧。」
  芙麗妲牽著我的手,帶我來到了廚房。裡頭有位體態豐腴的女性,剛收拾好烹煮早餐後的杯盤狼藉。年紀看起來和我母親差不多,但氣質和路茲的母親卡蘿拉比較相似。
  「尹勒絲、尹勒絲,關於今天要做的點心……」
  「是是,大小姐,您要和朋友一起做對吧?您已經講過好幾遍啦。」
  「可以請問現在有哪些材料嗎?」
  聽到我的發問,尹勒絲輕挑起眉。
  「還要先問材料,妳到底打算用什麼材料?」
  「呃,想請問有沒有麵粉、奶油、砂糖和雞蛋。我們家做點心的時候沒有砂糖,所以都是用果醬或蜂蜜,請問這裡有嗎?」
  材料與工具的有無,會大幅影響點心製作的選擇。在路茲家之所以都只能做鬆餅和法國吐司類的點心,都是有原因的。
  「砂糖有啊。」
  「真的嗎?太棒了!那、那麼,請問也有烤爐嗎?」
  「有啊,不就在那裡嗎?」
  尹勒絲稍微挪開身體,就看到了一個巨大的木柴式烤爐。我內心的期待不斷膨脹,在胸前緊緊交握雙手,抬頭看著尹勒絲。
  「既然有烤爐,那也有烤爐用的器皿和鐵板吧?那也有磅秤嗎?」
  「當然有啊。」
  尹勒絲聳聳肩,像在說別問這種廢話。我開心得都想要當場跳舞了。
  「嗚哇!那我們可以烤『蛋糕』了!」
  腦海裡接二連三地蹦出了點心的食譜。有些食譜我都還記得分量要多少。
  ……慢著?雖然知道食譜,但這裡的重量單位又不是公克。這下子怎麼辦?
  因為滿腦子只想著要做點心,就徹底忘了,做點心的時候光有材料和器具是不夠的。如果不量出既定的分量,成品就會失敗。
  在路茲家做帕露煎餅的時候,我都當成大阪燒在煎,所以膨脹的樣子和厚度每次都不一樣。對象又是只要分量夠大就心滿意足的男孩子們,所以這麼做也行得通,但真正要做點心的話,就需要量出正確的分量。都要在芙麗妲家借用烤爐了,絕對不能失敗,也不能夠先實驗。
  ……有沒有什麼點心不需要按照標示的分量,還是做得出來呢?
  我努力回想即使不知道有多少公克,還是能做出來的點心,最後在法式甜點的食譜書中發現了一個正好吻合的目標。
  「呃,我打算做『磅蛋糕』這款點心。」
  磅蛋糕的法語是Quatre-quarts,是四個四分之一的意思。是一種把麵粉、雞蛋、奶油和砂糖,用等比例做出來的蛋糕。因為每種材料都放相同的量,就算不知道這裡的重量單位,只要每種材料都用磅秤秤出一樣的重量,就可以做出磅蛋糕了。
  「我從來沒聽說過呢,這是什麼點心?」
  「是一種把麵粉、雞蛋、奶油和砂糖用相同比例做出來的點心。」
  「妳真的要做這種東西嗎?」
  尹勒絲吃驚得瞪大了眼,我不禁畏縮,撤回前言。
  「……不行的話,也可以做其他的點心喔。」
  「並不是不行,但妳真的知道怎麼做吧?」
  「是的。」
  說好了請尹勒絲配合做點心的時間,先預熱好木柴式烤爐後,我們就從廚房撤退,開始尋找製作點心時要穿的圍裙。沒有幫忙做過家事的芙麗妲,也從來沒有穿過圍裙。「這件怎麼樣呢?」穿上女傭找出來的圍裙後,再把偌大的手帕摺成三角巾蓋住頭髮,準備工作就完成了。
  兩人在說好的時間前往廚房,尹勒絲就動作滑稽地睜大雙眼,笑了起來。
  「哎呀,大小姐,看您的打扮真是幹勁十足哪。」
  「是呀,因為我也要一起做嘛。」
  這裡當然沒有蛋糕模,所以我決定拿小型的圓鐵鍋代替。
  「那麼,麻煩妳說明一下要怎麼做吧。不先知道整個流程,怎麼做得出來?」
  「好的。首先秤好重量以後,要在和人體體溫相同的溫度下打發雞蛋和砂糖。」
  「要怎麼做才能有和人體體溫一樣的溫度?」
  「呃,就是把熱水倒進比這個鐵鍋還大的大碗裡,浸在裡頭加熱。」
  「啊,就是間接加熱吧。那在秤重前得先燒好熱水。」
  這裡沒有瓦斯爐,無法馬上就燒好熱水。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因為沒在這裡正式做過點心,所以很難留意到這些細枝末節。
  「把雞蛋和砂糖打到起泡是最重要的。打到變得有點黏稠以後,再加進篩好的麵粉,用切拌的方式混合麵糊。然後倒入融化好的奶油,也一樣盡可能別影響到打好的蛋泡,大概地切拌幾下就好了。」
  「還要融化奶油嗎?是全部都混合在一起後才烤吧?」
  「對。」
  大概已經掌握了流程,尹勒絲拿出磅秤放在作業檯上,要我們替已經拿出來的材料秤重。一邊請尹勒絲教我們怎麼使用磅秤,我和芙麗妲一邊為每樣材料都秤了一份相同的重量。期間尹勒絲開始燒開水。
  首先秤好雞蛋和砂糖的量,放在大碗裡間接加熱成人體體溫的溫度,再請尹勒絲打到起泡為止。起泡的程度會影響到磅蛋糕的蓬鬆程度,以及好不好吃。兩個人再趁這時候秤好麵粉和奶油。
  「材料都秤好了,為了之後方便取出蛋糕,先在鐵鍋上塗層奶油吧。」
  在鐵鍋塗上奶油,再撒上一層薄薄的麵粉。因為沒有烘焙紙,也只能這麼做。
  「接下來先篩好麵粉吧。讓麵粉之間有越多空氣,口感會越鬆軟喔。」
  我小心著不讓麵粉撒到四周,篩起麵粉。總共篩了三次。
  「哇,原本黃色的蛋現在變得好白,分量也變多了呢。」
  芙麗妲羨慕地直盯著尹勒絲喀沙喀沙地打泡的手。一眼就能看穿她也很想試試看,尹勒絲笑著把大碗和打泡器推向芙麗妲。
  

  
  「大小姐,要試試看嗎?」
  「要!」
  芙麗妲開心地握住打泡器開始攪拌,但很快就宣告放棄。在這裡做蛋糕沒有自動攪拌機,只能靠力氣決勝負。對有著身蝕的我們來說太強人所難了。
  「梅茵,這樣可以了嗎?」
  「可以了!那把麵粉加進去。」
  再次把篩網架設在大碗上面,邊過篩邊把麵粉倒進去。然後我拿起木鏟,示範如何用切拌的方式拌勻麵糊。
  「就像這樣攪拌之後,再把奶油放進去。已經融化好了嗎?」
  「好啦。煮好熱水以後,我就先把奶油放在爐灶旁邊了。」
  「尹勒絲廚師,請和我交換。手臂到達極限了……」
  「真是的,兩位小姐一點力氣也沒有嘛。」
  尹勒絲苦笑著接過我手上的木鏟,再請她以同樣的方式倒入奶油攪拌。
  芙麗妲把當作蛋糕模的鐵鍋拉過來,雙眼發亮地看著。
  「倒進鐵鍋裡面以後,要像這樣往桌面輕敲幾下,讓底下不要有空氣。」
  鐵鍋很重,這項任務就交給尹勒絲了。尹勒絲大概打從一開始也不覺得我們能幫上忙,照著我的說明執行步驟。
  「最後放進烤爐裡面烘烤,就大功告成了。」
  因為我不會用木柴式烤爐,還是交給尹勒絲全權負責吧。尹勒絲唰的一聲把裝了麵糊的鐵鍋放進熱燙的烤爐裡頭,喀鏘地關上蓋子。
  「等我們收拾整理完,應該也烤好了。」
  尹勒絲動作麻利地清潔收拾時,我們也介於妨礙與幫忙之間在旁邊幫忙,不久烤爐就飄出了濃郁的香氣。「烤好了嗎?」芙麗妲站在烤爐前面毛毛躁躁地靜不下來,那副模樣非常可愛。
  「還沒喔。」
  我回道,但也緊張萬分地注視烤爐,很擔心是否真的會成功。這次做磅蛋糕,可是大手筆地使用了十分珍貴的材料。是在別人家用別人的材料,還是我第一次做給芙麗妲吃的點心,所以絕對不能失敗。
  「……要不要看一下情況?」
  尹勒絲打開烤爐,看了一眼磅蛋糕。只見磅蛋糕膨脹的程度還不錯。不過,裡面和外面兩邊的烘烤色澤不太一樣。
  「尹勒絲廚師,裡面那邊好像烤得比較熟,可以轉過來換邊嗎?」
  尹勒絲把磅蛋糕轉了一圈,再把鐵鍋放回去。就算戴著形似連指手套的厚手套,我還是沒辦法把手伸進這麼燙的烤爐裡頭。真為廚師熟練的動作感到五體投地。
  喀鏘地緊緊關上蓋子後,尹勒絲低頭看向我。
  「接下來要怎麼知道蛋糕熟了沒有?」
  「要用像竹籤那樣細長,前端又削尖的棒子插進蛋糕裡面做確認,請問這裡有嗎?」
  「嗯……我只想得到用來烤肉的這種鐵棒呢。」
  尹勒絲翻找了一陣後,拿出了烤肉時用來串肉和蔬菜的鐵籤。因為從來沒看過有人會用鐵籤檢查蛋糕的熟度,老實說也只能試試看才知道是否行得通。
  ……感覺可能會被鐵籤戳出一個大洞,但沒有竹籤也是無可奈何。
  而且麗乃那時候也曾經因為沒有竹籤,就用筷子確認熟度,所以應該沒問題。
  尹勒絲將鐵籤插進蛋糕裡頭檢查,上頭沾了一點麵糊。
  「裡頭好像還沒有熟。」
  「妳怎麼知道?」
  「這裡不是沾了一點還沒熟的麵糊嗎?等到完全沒有沾黏,就表示蛋糕熟了。」
  等到磅蛋糕內部都熟了,表面也有些變成了深褐色,所以烤爐有可能太熱了。但因為這裡的烤爐和我用過的烤箱不一樣,沒有那麼容易就能調節溫度,所以這部分只能交給專家憑經驗和直覺去判斷了。
  「下次要留意烤爐的溫度呢。」
  尹勒絲嘀咕說著,從烤爐裡面拿出磅蛋糕。拿出鐵鍋裡烤好的磅蛋糕後,形狀就好像是圓形的蜂蜜蛋糕。
  「好棒喔!」
  「嗯,看起來真好吃。」
  兩人看著烤好磅蛋糕的眼神都閃亮發光,我內心也湧起了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其實為了不讓蛋糕變乾,應該要用擰乾的溼毛巾包起來,放兩到三天之後再吃會更好吃。不過,現在要不要先嘗嘗味道呢?」
  請尹勒絲用菜刀切了一小片,我用手指捏了一塊磅蛋糕試吃。趁著別人聞到味道聚集過來之前,由製作的人自己偷偷捏一點來吃,正是試吃的最大樂趣。
  「嗯,非常成功喔!」
  已經習慣試吃的尹勒絲也緊接在我之後吃了一口。有些猶豫要用手指捏東西來吃的芙麗妲看到尹勒絲試吃了後,也急忙放進口中。
  「哇!」
  兩個人試吃了以後都瞪大雙眼,一骨碌轉過來看著我。眼神就和早上公會長的掠食者眼神一樣,散發出了非常危險的氣息。在開始問我奇怪的問題之前,最好溜之大吉。我一把抓起芙麗妲的手。
  「芙麗妲,這個蛋糕就等下午茶或飯後當甜點時再吃吧。接下來是洗澡。」
  製作點心的時候,雖然我們並沒有真的幫到什麼忙,但因為篩了麵粉,袖口沾滿了麵粉。時間還很多,就用絲髮精替芙麗妲把頭髮洗乾淨吧。說完,我走出廚房。
  但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轉過身去,不忘道謝。
  「尹勒絲廚師,非常謝謝妳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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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芙麗妲與沐浴
  
  
  牽著芙麗妲的手走出廚房,女傭已經在等著我們。
  「兩位在移動到其他地方之前,請先沐浴淨身吧。」
  「哎呀,伊蒂也跟梅茵說一樣的話。」
  芙麗妲吃吃笑著邁開腳步。大概已經料想到了我們會因為製作點心而弄得全身髒兮兮,伊蒂早就做好了沐浴的準備。她提著裝有替換衣物、毛巾和絲髮精的籃子,為我們帶路。
  「請往這邊走。」
  看見伊蒂從屋內的樓梯往下走,我不禁張大眼睛。班諾店裡的辦公室也有通往樓上的樓梯,所以屋子裡若有樓梯能夠通往店面也很正常。可是,自己可以走在店裡頭嗎?我悄聲問芙麗妲:
  「……下樓不會走到店裡面去嗎?」
  「妳放心吧。」
  伊蒂直接經過商會所在的一樓大門,繼續往下走。
  走下往地下室的樓梯,就看見了兩扇門。一扇門平凡無奇,另一扇堅固又氣派。伊蒂打開氣派的那扇大門,讓我們走進去。
  一走進去,腳底就感到非常溫暖,讓人懷疑地板底下是不是裝了地暖系統,房內溫度也很高。另外還有兩個大木檯,上頭蓋著布,看起來就像是按摩指壓床。
  「好了,請把鞋子和衣服都脫下來吧。」
  這裡可能是按摩室兼更衣室吧。在伊蒂的催促下,我脫下身上的衣服。芙麗妲也在伊蒂的協助下脫好了衣服。
  接著再打開房內的另一扇門,裡頭是約有三坪大的浴室。大得足以媲美日本溫泉旅館的家庭浴池,浴缸也大得可以讓兩到三個大人伸長雙腳。
  「咦咦咦?!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意想不到的豪華浴室讓我忍不住放聲大叫,聲音在浴室裡頭形成了回音。
  腳底下是一整片乍看下像是白色大理石的地板,同樣材質的浴缸裡頭裝滿了水。浴缸邊緣有個手持水壺的少女雕像,熱水從水壺涓涓流出,流進了浴缸裡頭,等量的水再慢慢地從浴缸裡頭溢出來。因為熱水的關係,浴室很溫暖。天花板鋪著瓷磚,鄰近天花板的窗戶灑下了燦爛明亮的日光。因為四面全是白色大理石,交互反射的光芒使得浴室非常明亮。
  看我吃驚得呆站在打開的房門口,芙麗妲開心地吃吃笑著,從我旁邊走進浴室。
  「呵呵,嚇到了吧?爺爺特地重現了貴族宅邸裡頭的浴室喔。雖然平常不能使用,但因為明天是洗禮儀式,爺爺特別准許我用呢。」
  「這裡居然……有浴室。」
  一年以上沒有看過的浴室就在眼前,還比麗乃家的浴室更寬敞又豪華。
  「這是從外國引進來的,貴族間都說這對美容和健康很好喔。」
  伊蒂穿著衣服走進來。只另外換上了布料較硬以預防潑溼的圍裙,而且可以把整個裙子包起來。裙子也為免弄溼往上掀起了一些,那一部分綁起打結。
  伊蒂馬上就要替芙麗妲洗澡,我急忙拿出絲髮精。
  「伊蒂小姐,洗的時候請用這個。像這樣,稍微潑一點點……」
  我說明後,伊蒂就臉色有些為難地低頭看向芙麗妲。
  「伊蒂,不然今天就讓梅茵幫我洗頭髮吧?」
  「呃,我可以幫妳洗嗎?」
  伊蒂把位置讓給我,於是我開始洗起芙麗妲的頭髮。伊蒂趁這時候將肥皂抹在毛巾上,擦洗芙麗妲的身體。
  「像這裡有浴室,可以使用大量熱水的時候,就直接把絲髮精倒在手上,再抹在頭髮上清洗。記得指甲不要立起來,要用指腹輕柔地清洗頭皮。」
  「好癢喔,可是好舒服。」
  伊蒂大概經常為芙麗妲清潔保養,頭髮本來就相當柔順,還有少許光澤。說不定根本不需要用到絲髮精。富人階層很可能早有一套自己的美容秘訣,也許絲髮精會很難推銷。我一邊洗著芙麗妲的頭髮,一邊想著這些事。看來得向班諾報告這件事。
  「洗好以後,就要沖洗頭髮。為了把頭皮上的絲髮精都洗掉,請小心慢慢沖洗。」
  我說完,伊蒂就用桶子裡的水沖掉芙麗妲身上的泡沫。身體洗乾淨後,芙麗妲就大步走向浴缸,撲通地泡進去。她要做什麼?我好奇地看著,只見芙麗妲把頭靠在浴缸邊緣,讓頭髮垂落在浴缸外。緊接著,伊蒂再仔細地沖洗她披散在浴缸外側的頭髮。
  ……噢噢,原來是那樣子讓人洗頭的啊。好險我剛才沒有說「我要沖了喔」,就把水淋在芙麗妲頭上。差一點要闖下大禍。
  我目瞪口呆地觀看著千金小姐的沐浴方式時,芙麗妲的頭髮也洗好了。可以盡情用水的環境真是太美好了。
  眼見芙麗妲洗好了,我也拿起絲髮精的罐子想要洗頭。芙麗妲唰地從浴缸走出來,張著晶亮雙眼靠近。
  「我也想洗洗看梅茵的頭髮。」
  ……可以讓芙麗妲這樣的千金大小姐為我洗頭嗎?
  我偷偷向伊蒂投去徵詢意見的視線。伊蒂輕嘆口氣,也在我旁邊坐下來。
  「小姐,那我們一起洗吧。我也想練習怎麼使用絲髮精。」
  ……嘴上說想練習,其實是如果發現小姐洗不好,就打算偷偷幫忙吧?伊蒂小姐,太感謝妳了。
  由兩個人一起替我洗頭髮,大手與小手的手指在頭皮上動來動去。感覺非常癢,但又不能笑。我拚命忍下想笑的衝動。
  「梅茵的頭髮好柔順喔。」
  「但我的頭髮因為太滑了,沒辦法用繩子綁起來,所以才會用髮簪。」
  「但能用木棒盤起頭髮,還真是神奇呢。」
  「唔,是因為身邊沒有其他東西,對我來說這是下下策啦……」
  幫我大致洗完了頭髮以後,伊蒂就把洗頭髮的工作交給芙麗妲,開始為我清洗身體。因為芙麗妲正幫我洗頭髮,所以我無法逃跑,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
  「這下子梅茵也洗乾淨了。」
  搓洗了我頭髮好一會兒的芙麗妲終於心滿意足,收回了手,我就朝桶子伸長手。但是,伊蒂手腳比我更快地拿起桶子。
  「好了,我幫妳洗頭髮,快進浴缸裡泡著吧。」
  「我、我可以自己來。」
  「梅茵小姐是客人,快進去吧。」
  在伊蒂面帶笑容的堅持下,我也和芙麗妲一樣泡進浴缸,把頭靠在邊緣。讓頭髮垂落在外面後,伊蒂就為我細心沖洗。溫水先倒在頭皮上,手再溫柔地摩擦頭髮,按摩頭皮。平常伊蒂都會幫忙芙麗妲沐浴吧。熟練的動作非常舒服,感覺會直接睡著。
  ……啊啊,好像在美容院。太舒服了。
  「梅茵,沒有浴室的時候,妳是怎麼洗頭的呢?」
  芙麗妲的提問讓我瞬間清醒過來。這裡可不是美容院,不可以睡著。我轉動眼珠,想要尋找傳來芙麗妲聲音的方向,就看見芙麗妲來到我旁邊,也把頭靠著浴缸邊緣,擺出和我一樣的姿勢。我仰頭看著熱氣後方的天花板上,瓷磚所形成的鑲嵌圖案,說明平常怎麼洗頭髮。
  「沒有浴室的時候,會先在和剛才差不多大的桶子裡面裝滿半桶水,再倒進絲髮精攪拌均勻。然後把頭髮浸在桶子裡面,用洗髮液潑溼頭髮清洗。洗完以後要不斷用布擦拭,不讓洗髮液殘留在頭髮上,最後再用梳子梳頭。」
  先把絲髮精稀釋到多少殘留在頭髮上也沒關係的程度,然後反覆沖洗,再用毛巾反覆擦拭,盡量不讓絲髮精有殘留。這也是在沒有熱水的情況下,千方百計想洗頭的我想出的權宜之計。要是我家有這種浴室,根本不必煩惱。
  「絲髮精是梅茵的東西嗎?」
  「不是,現在所有的權利都在班諾先生手上。應該快要開始販售了。」
  「是喔……」
  芙麗妲好像有話想說,但在她開口說話之前,伊蒂先停下了手。
  「這樣子就好了嗎?」
  「謝謝妳。真的非常舒服喔。」
  我坐起來道謝,伊蒂也迅速起身。
  「那麼,我去準備接下來的東西了。請兩位泡暖身子再出來吧。」
  看著伊蒂走出浴室,我才讓肩膀以下都泡進熱水裡。然後掬起熱水,潑在自己臉上,深深地大口吐氣。
  ……呼啊,簡直是天堂。
  「梅茵真是的,看妳的表情好像快融化了呢。梅茵喜歡泡澡嗎?」
  「那當然啊,好想每天都泡!可以像這樣伸長手腳,肩膀以下都泡在熱水裡面,實在是太奢侈了!」
  我笑容滿面地用力點頭,芙麗妲的表情卻是不怎麼開心。
  「……芙麗妲,妳不喜歡泡澡嗎?」
  「並不討厭,可是太熱了,泡完以後頭都很暈。」
  「啊,妳那是腦充血,表示泡太久了。」
  我反射性地回答後,芙麗妲雙眼圓睜。
  「因為每次都要我泡久一點,所以我泡的時間都和洗澡時一樣喔?」
  「但洗澡時的熱水很快就會冷卻,這個浴室的熱水卻會一直從那個雕像重新添加,所以要是泡一樣的時間,只會腦充血,覺得很不舒服喔。今天試著早點出來吧?」
  「好。」
  我和芙麗妲一起提早走出浴缸。就我而言是有些太早了,但芙麗妲似乎已經泡得很暖,全身都變成了粉紅色。
  「會不會不舒服?還好嗎?」
  「嗯,今天沒事。」
  泡完澡,伊蒂表示要用香油按摩,但我婉拒了。
  雖然很好奇什麼是香油按摩,但我下次就沒有機會泡澡了。回家後和多莉互相擦澡的時候,不敢肯定能把香油擦乾淨。
  我穿上衣服,擦乾頭髮,看著伊蒂為芙麗妲按摩。
  「按摩感覺好愜意喔。」
  「其實我不太喜歡這樣浪費時間,但爺爺說了,如果要融入貴族的社會,最好要先習慣。」
  這樣啊,我可以明白。雖然芙麗妲只覺得太燙又不舒服,但不論泡澡還是一臉厭煩地接受按摩,全都是為了適應貴族社會的一種練習。事前了解的有無,會對芙麗妲往後的人生帶來截然不同的影響。
  「如果有機會先習慣,還是先適應比較好喔。畢竟常識和習慣的差異很大的。」
  「所以我們家裡面,也收集了不少貴族宅邸裡會有的東西喔。」
  之前我才覺得,珂琳娜家的生活水平應該和婚前差不了多少,但同樣是商人的住家,兩邊的感覺未免差太多了。原來公會長家會這麼豪華,不單純只因為是財富萬貫的商人。餐點、浴室和生活用品的品質會相差這麼懸殊,全部都是為了芙麗妲,引進了貴族日常生活中也會用到的事物。
  「公會長真的很疼妳呢。」
  「……這些都是為了未來所做的投資。為了不讓我在貴族區開店後適應不良,也為了不要平白浪費好不容易取得的據點,爺爺從現在開始就在精打細算了。」
  芙麗妲有些不滿地嘟起嘴唇。我想芙麗說的這些都沒有錯,但如果沒有愛情,也無法做到這種地步。
  「開店是芙麗妲的夢想,所以公會長是想支持妳吧?公會長在訂做髮飾的時候,看起來就只是一個眼裡只有孫女的爺爺喔。」
  「是嗎?」
  ……該不會芙麗妲其實是很黏人的孩子?
  因為身蝕很少能夠外出,好不容易可以擺脫身蝕的時候,卻又受困於與貴族的契約。一旦確定要成為貴族的愛妾,就必須走在這條路上活下去,在境遇與旁人截然不同的情況下,自然也交不到朋友吧。
  芙麗妲必須要學會能在貴族社會裡生存下去的堅強與心機,也必須在成年之前,吸收足以經營一家店的知識,每天一定從早到晚都在學習吧。雖然也是為了自己,但生命、生活和家人的期許都壓在自己身上,這名小女孩肩上的重擔恐怕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再加上,家人雖然為她付出了大筆金錢,卻也顯而易見是為了自己的將來在做打算,所以無法敞開心胸向家人撒嬌吧。
  ……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執著嗎?
  同樣有著身蝕,又在受洗前就接觸商人這個行業,連路茲也說我們在奇怪的興趣上都會不受控制這點很像。比起其他孩子,我們兩人的共通點更多,確實比較聊得來。所以才想把我挖過來嗎?
  「梅茵,好厲害喔!頭髮好光滑!」
  我正出神發呆的時候,按摩完換好衣服的芙麗妲用手梳著自己的頭髮,發出了讚嘆聲。正用梳子為她細心梳頭的伊蒂也開心地撫摸頭髮。
  「真的,變得非常光滑又柔順呢。」
  「看到妳這麼高興,真是太好了。這是答謝你們讓給我魔導具的微薄回禮。」
  「哎呀,梅茵,妳都已經付了該付的錢,不用在意這種事嘛。」
  會說這種話的芙麗妲不愧是商人,但我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是我想向妳道謝的心意。如果公會長沒有為了芙麗妲收集魔導具,就算我有錢也救不了自己啊。」
  
  悠悠哉哉地洗完澡後,回到樓上的時候,廚房再度飄來了引人食指大動的香氣。尹勒絲又再一次挑戰做磅蛋糕了。
  「難得學了新食譜,可要牢牢記下來才行。」
  尹勒絲可靠的笑容讓我輕笑出聲。要是美味的點心可以因此流傳開來,我也很高興,所以真心誠意地為她加油。聽到又烤了一個磅蛋糕,芙麗妲也笑得很開心。
  「既然尹勒絲又烤了一份,那可以吃掉我做的那一份了吧?我想和梅茵一起享用茶點,妳準備一下吧。」
  「我馬上就端過去。」
  我們正要在餐廳享用茶點的時候,路茲剛好來了。
  「梅茵,我來了!味道好香喔。」
  路茲在點心方面的嗅覺真敏銳呢。我在心裡暗暗偷笑,但路茲一看到我,馬上瞇起眼睛,仔細打量我的臉色。
  「喂,梅茵,妳今天是不是太勉強自己了?因為已經退燒了,就不懂得節制吧?現在馬上去睡覺。妳會因為太累又發燒喔。」
  「咦?咦?騙人?我沒有覺得不舒服啊?」
  我歪著頭,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路茲卻皺眉搖頭。
  「妳只是太興奮了,沒有發現到而已。臉色其實很差喔。」
  「哎呀。可是,用了魔導具以後,梅茵身蝕的熱意應該已經穩定下來了,今天也只是做做點心、一起泡澡而已呀?」
  芙麗妲也幫我說話,說了今天做的事情。
  「……原來如此。妳如果沒有身蝕,原本應該很健康吧。但梅茵就算沒有身蝕,身體天生就很虛弱。她每次都是很突然就昏倒,不了解她的人根本分不出來她到底是因為身蝕而昏倒,還是因為太累才昏倒。」
  路茲按著太陽穴嘆氣說道,芙麗妲和我忍不住面面相覷。
  「梅茵,真的是這樣嗎?!」
  「芙麗妲不是虛弱體質嗎?!」
  原來雙方都自以為很了解彼此的狀況。芙麗妲以為我的身蝕好了就沒事了,我卻以為芙麗妲同樣是身蝕,身體也很虛弱,所以一起行動應該沒關係。
  「我聽不懂『泡澡』是什麼,但反正一定是第一次嘗試,妳就想表現自己厲害的一面,興沖沖地又做了一大堆事情吧?」
  「嗚嗚……其實我沒有做很多事情啦。」
  但是,精神一直是在緊繃的狀態下,還天真地以為芙麗妲沒問題的話,那我也沒問題,這些也是事實沒錯。
  「妳的臉色很明顯就是今天做太多事了。不要小看自己的虛弱喔。因為妳真的超級虛弱。」
  「不要一直說我虛弱啦!」
  「這是事實啊。而且明天是洗禮儀式,妳也要回家了吧?要是因為這樣而發燒,妳家人不知道會有多生氣。」
  為了答謝芙麗妲他們幫我抑止了身蝕的熱意,自作主張做了一大堆事情後,要是因此發燒病倒,就枉費他們的好意了。期待我健健康康地回家的父親也會大發雷霆,母親還會罵我居然給芙麗妲家添了這麼多麻煩,多莉肯定還會傻眼地對我說:「梅茵,妳為什麼就不能乖乖待著別動呢?」
  「啊哇哇哇哇哇……」
  「說得也是呢。明明把妳留在我家,絕對不能讓妳病倒了。梅茵,妳今天還是先上床休息吧,好嗎?」
  連一臉擔心的芙麗妲也對我這麼說,我用力點頭。
  「好。路茲,謝謝你提醒我……芙麗妲,不好意思,能麻煩妳分這個『磅蛋糕』給路茲嗎?」
  「嗯,那當然。伊蒂,妳帶梅茵回房間吧。」
  被帶回客房後,一躺在床上,連我也感覺到了自己其實非常疲倦。全身都虛軟無力,身體也有些發燙,不只是因為好久沒泡澡的關係。不論是在不能失敗的壓力下製作點心,還是跟往常不同,今天是泡在浴缸裡面洗澡,這些都是用梅茵這副身體初次嘗試,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怎麼拿捏分寸。
  不愧是路茲,居然一眼就看穿……
  自己的體溫溫暖了柔軟棉被的同時,我的意識也完全沒入了黑暗。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芙麗妲的洗禮儀式
  
  
  一覺醒來的時候,房外非常熱鬧嘈雜。
  伊蒂以外的另一名女傭就坐在門邊的椅子上,等著我起床。看起來非常年輕,應該還不滿二十歲,感覺和善又親切。下了床,我嘿咻地推開比想像中重的頂蓋布幔,走到布幔外後,她就微微一笑。
  「早安。您身體還好嗎?」
  「雖然沒有發燒,但還不算完全康復。所以今天直到家人來接我之前,我決定乖乖別亂動。」
  女傭格格笑了。
  「昨天的晚餐非常熱鬧喔。一聽說飯後甜點的點心是小姐和梅茵小姐做的,主人一家人全都說很想要見梅茵小姐一面呢。還說非常希望您留在店裡工作,討論得非常熱烈喔。」
  ……不不不,這位大姐,這一點也不好笑。難不成幸好我上床睡覺了,才撿回了一條命?所以今天最好都躲在房間裡面嗎?
  要是在主人的店裡工作,一輩子就高枕無憂喔──連說出了這種話的女傭看來也像是要挖角我的手下,我不禁有些警戒。
  「那個,房外好熱鬧喔……」
  為了轉移話題,我把視線投向房門,女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是啊。小姐已經吃完了早餐,現在正為了洗禮儀式在做準備。等您換好衣服,我再帶您前往餐廳。」
  因為沒吃晚餐,老實說肚子餓了。但是,從芙麗妲他們就看得出來這家人一定很難纏,一想到要在他們的包圍下吃早餐,胃就好痛。吃得下的東西也會變得吃不下。
  「請問,可不可以把早餐送到這個房間來呢?因為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需要吃太多,和第一次見面的人一起吃飯也會讓我很緊張,很可能吃不下飯……」
  「呵呵,我明白了。那我把早餐端來這裡吧。」
  女傭將芙麗妲的舊衣遞給我,協助我穿上後,就走出了房間。一個人獨處後,我就抱住腦袋原地蹲下。
  ……完蛋了。情況好像變得越來越奇怪了?我知道公會長和芙麗妲都盯上我了,可是,連他們的家人也盯上我是怎麼回事?因為磅蛋糕嗎?可是,都有砂糖了,這裡當然也有甜點吧?之前來這裡的時候,不是也端出了薄薄的披薩餅皮上,放了蜂蜜淋堅果的點心嗎?雖然非常不願去想這個可能性,但該不會其實砂糖也才剛開始在市面上流通,甜點文化並不發達……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抱著腦袋苦惱哀號時,聽見了去拿早餐的女傭走回來的腳步聲。我立刻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迎接她。
  「那麼請慢慢享用。」
  經過昨天的早餐,好像已經對我的喜好瞭若指掌。端來的白麵包上加了果醬和蜂蜜,還有甜甜的果汁。雖然湯的量偏少,但培根煎蛋是足量的一人份。觀察力如此敏銳,我的弱點大概也三兩下就會被查出來。
  看來等吃完早餐,直到家人來接我之前,最好都以身體不適為由躲在房裡比較好。公會長和芙麗妲就已經是非常可怕的威脅了,我實在無法一個人應付他們整家人。多麼想把班諾和路茲召喚到這裡來。
  我一邊思索著今後該如何應對,一邊一個人慢吞吞地吃早餐,伊蒂就突然衝進來。
  「早安,梅茵小姐。您的身體還好嗎?」
  如果只是來問我的身體狀況,神色未免太慌張了。印象中伊蒂除非必要,否則很少開口說話,所以我險些鬆開手上的麵包,很老實地回答了。
  「現在是沒有發燒喔。」
  「可以請您幫我一起準備嗎?想請您教我怎麼戴髮飾。」
  髮飾是我做的,教客人怎麼戴,也算在售後服務的範圍內吧。應該不會有賣力過頭,或是因此又被盯上這種事情發生。
  我稍微加快速度吃完早餐,在伊蒂的帶領下前往芙麗妲的房間。芙麗妲的房間在三樓。依據伊蒂的說明,二樓是公會長這一輩的住家,三樓則是兒女和孫子輩的住家。不過,因為屋內有樓梯連接,三餐也都一起吃飯,所以沒有什麼隔代分居的感覺。
  「小姐,我帶梅茵小姐過來了。」
  芙麗妲的房間在門邊立著屏風。繞過屏風之後,房內的構造就和客房一樣,一角擺著附有頂蓋的床,床的另外一邊擺著造型就像書桌的櫃子。房內中央有張小桌子,還有幾張椅子。窗簾和頂蓋的布幔都是很有女孩子氣息的紅色和粉紅色,但沒有任何娃娃和裝飾品,整體非常簡單樸素。
  桌子上擺了幾個髮飾和梳子,芙麗妲正坐在椅子上,讓人梳著頭髮。蓬鬆的櫻色頭髮放了下來,任人細心梳理的芙麗妲,看起來就像是等身大的洋娃娃。
  「梅茵,早安。身體有好一點嗎?」
  「芙麗妲,早安。雖然沒有發燒,但感覺還沒有完全恢復呢。」
  為免對方勉強我做什麼事情,我老實地報告自己的身體狀況。芙麗妲的小臉微微沉下來,垂下眼皮。
  「是嗎?不好意思把妳叫過來。因為姊姊的髮飾是梅茵做的,所以我才在想,當時為妳姊姊綁頭髮的人,是不是也是梅茵呢?」
  「是我沒錯喔。」
  「那可不可以也請妳幫我綁一樣的髮型呢?」
  多莉的髮型是從兩邊往中央編髮的公主頭。雖然不是不適合芙麗妲,但難得做了兩個髮飾,雙馬尾又很可愛,我個人還是希望可以綁雙馬尾。
  「嗯……因為都做了兩個髮飾,不必綁完全一樣的髮型,還是綁成兩邊吧。我會幫妳編髮,好嗎?」
  「請您務必教我。」
  伊蒂的雙眼熠熠發光。我請她用梳子將芙麗妲的頭髮分成兩邊,再一邊編髮一邊說明到右耳上方的編法。
  「從這邊撈起頭髮以後,再和這撮頭髮合併,然後拉過來編成辮子。」
  伊蒂看著我的做法,也為左半邊的頭髮開始編髮。果然習慣綁頭髮的人還是比較厲害。我的手太小,又不靈巧,頭髮老是會從掌心裡滑出去。多莉的頭髮因為有天生的自然捲,就算有些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綁得太鬆,綁好後整體的感覺還是很華麗。但芙麗妲的髮質只要一綁不好,就會非常明顯。
  「要是學會了,最好兩邊都由伊蒂來綁吧。我的手太小了,很難抓緊頭髮。」
  「梅茵小姐的手這麼小,一定很辛苦吧。那麼,就由我來編髮吧。」
  手指一旦記住了動作,伊蒂就編得得心應手。而且也因為平常摸習慣了芙麗妲的頭髮,沒有任何的凹凸不平,還用梳子分得很整齊。和我為多莉綁頭髮時完全不一樣,分線非常清楚分明。
  ……嗚嗚,逼我體認到自己的手有多不靈巧,太讓人傷心了。
  「要是能有更多的時間練習就好了……」
  伊蒂看著芙麗妲編好的頭髮,打從心底感到懊惱地低喃。看到伊蒂這麼強烈地表達情感,我驚訝得瞪大眼睛,芙麗妲就一臉傷腦筋地露出苦笑。
  「其實啊,伊蒂本來想趁昨晚找妳商量,再練習一整晚呢。」
  「啊,可是因為我太累,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對不起喔。」
  因為自己的虛弱給人造成了困擾嗎?我趕緊道歉,伊蒂就忙不迭搖頭。
  「千萬別這麼說。因為您身體不舒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只是遺憾要是能更早知道的話,就能幫小姐打扮得更漂亮了。」
  ……原來如此,伊蒂的興趣就是打扮芙麗妲吧。畢竟可愛得像是等身大的洋娃娃嘛,我懂。我也忍不住就卯足了勁編織可愛的髮飾。
  完成了到耳際上方的編髮後,伊蒂就把精心製作的髮飾插在綁好的繩子上方,固定好髮飾。髮飾由四朵深紅色的迷你玫瑰花組成,所以不管從正面、側面還是從後面看,都可以看見一朵玫瑰花。在淡粉色的頭髮上,以白色滿天星為雛形的小花看起來就像是白色蕾絲,更加襯托出了玫瑰花的鮮紅色。不時從底下探出頭來的綠葉也帶來了相得益彰的效果。
  「嗯,比我想像的還要可愛!太適合芙麗妲了。」
  「小姐,您真的非常可愛喔。」
  幫忙梳妝打扮的女傭們齊聲稱讚,伊蒂拿來今天的服裝走到芙麗妲跟前。芙麗妲一站起來,女傭們就迅速將椅子往後拉。所有人都在頃刻間進入替芙麗妲更衣的預備動作,我也急急忙忙往後退。
  芙麗妲抬起手臂,伊蒂就攤開正裝,讓袖子套進她的手臂,另一邊的袖子也同樣套進芙麗妲舉起的另一隻手。緊接著好幾個人聯手扣上鈕釦,綁緊繩子。芙麗妲只是站著而已,正裝就穿好了。能在近距離下親眼見識到電影和書中出現過的名媛更衣場面,我不由得發出讚嘆聲。
  ……要是沒有長年累積的經驗,絕對沒辦法這麼順利更衣。換作是我,在抬起和放下手臂的時候,很可能會因為沒看見就打到人。
  「梅茵,妳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待在我房間觀看洗禮儀式的遊行呢?為了眺望窗外的風景,我房間的窗戶是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唷。」
  供我暫住的客房是波浪狀的玻璃窗,但芙麗妲房間的窗戶是平坦的玻璃,所以可以清楚看見窗外景色。連洗禮儀式的隊伍要走進神殿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房間的窗戶根本是貴賓席。
  「可以嗎?」
  我的視線在窗戶和芙麗妲之間來回,芙麗妲就吟吟微笑。
  「嗯,當然可以呀。如果妳一個人會害怕,我就讓伊蒂陪著妳。」
  「請務必讓我陪同!」
  伊蒂的臉龐頓時發亮。哪怕隔著這扇窗戶也好,她一定很想親眼看看自己服侍的芙麗妲小姐身穿正裝參加遊行的模樣吧。芙麗妲都要她陪著我了,到時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從這裡參觀。我正覺得房間主人不在的時候,還待在房裡會有些不自在,所以芙麗妲的提議可說是一舉兩得。
  「有伊蒂在,我就放心了呢。」
  聊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芙麗妲也穿好了靴子。蹲在芙麗妲腳邊的女傭們俐落地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著裝完畢的芙麗妲在原地轉了一圈。白色正裝的領口鑲了一圈看來就很溫暖的毛皮,刺繡也是紅色和粉紅色的亮色系,都和髮色及髮飾互相輝映。
  「有沒有哪裡奇怪的呢?」
  「沒有喔,小姐非常可愛。」
  「好棒喔,太棒了!芙麗妲,太適合妳了。」
  「小姐,主人一家人都過來了。」
  大家正異口同聲地盛讚時,得知芙麗妲已經做好準備的家人也都過來觀看。最先從屏風後頭走進來的人就是公會長。
  「噢噢,芙麗妲!這真是太漂亮了。冬天的洗禮儀式上還能戴著這麼栩栩如生的花朵,妳簡直就像是帶來春天的萌芽女神。太可愛了!」
  「爺爺送的髮飾也很適合我吧?」
  芙麗妲用手指輕碰著髮飾笑道,公會長也咧開了嘴角。
  「嗯,非常適合。妳這麼開心的笑容才是這世上的無價之寶。」
  公會長才剛開始誇讚,芙麗妲的家人也陸續走進房裡。
  「哇,芙麗妲。好適合妳喔。」
  「在我看過的女孩子裡面,妳是最可愛的耶。」
  年紀大概相差了好幾歲,兩名看來十到十五歲的少年也齊聲稱讚芙麗妲。
  ……咦?我之前還以為芙麗妲不習慣受到稱讚,但看來平常哥哥他們也會稱讚芙麗妲啊?
  我正歪頭納悶時,芙麗妲卻露出了不像是被稱讚的人會有的表情仰望兩人。
  「……哥哥你們怎麼來了?」
  「什麼怎麼了。今天是土之日,不是說好大家要一起幫妳慶祝嗎?」
  「這我是聽說過,但目前為止這種約定從來沒有實現過,所以我沒想到你們兩位真的也來了。」
  ……嗚哇,她的哥哥們從來沒有遵守過約定嗎?那難怪會感到不安,也覺得讚美之詞只是場面話。
  大概也發現了芙麗妲的懷疑,兩個哥哥臉色鐵青地開始搬出各種辯解。低頭看著自己的孩子們,芙麗妲的父母卻非常我行我素,只顧著打量芙麗妲的髮飾。
  「這個髮飾真驚人。」
  「是呀,連我都想要呢。這種織法太獨特了。」
  所有人都各自說著想說的話,完全不聽別人在說什麼。我正為了如此混亂的家庭關係目瞪口呆時,公會長突然在我面前蹲下來,臉龐猛地靠近我。
  「噢噢,梅茵!」
  ……完了!今天為了不和這家人碰到面,我本來打算窩在房裡不出來的!我都忘記了!
  無視於我「嗚噫」地輕叫一聲還往後退,公會長緊抓住我的手,感動得眼眶泛淚。
  「妳做得真是太好了。梅茵,我要向妳道謝。我第一次看到芙麗妲戴了我送的東西以後,表現得這麼高興。妳說得沒錯,開心比吃驚的模樣更有價值。」
  「我、我也很努力做了髮飾,所以芙麗妲這麼開心,我也很高興喔。」
  ……噫噫噫噫──!班諾先生,救命啊──!
  「要遇到能夠分享此等感動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我決定以後每次要送芙麗妲禮物,就找妳商量。話說回來,梅茵,我有件事情想問妳……嗚咕?!」
  公會長突然被人推開,我一瞬間還心想得救了,但也只有那麼一秒鐘。公會長被推開以後,好幾張臉不約而同往我湊過來。
  「妳就是梅茵嗎?我聽芙麗妲和父親提起過妳。」
  「是,那個……」
  我正要向芙麗妲的父親正式打招呼,身體就被人轉了一圈。眨個眼,眼前就變成了芙麗妲的母親。
  「真的很謝謝妳願意和芙麗妲當好朋友。她這幾天看起來非常開心,笑容也變多了。身為她的母親,我一直想向妳道謝。」
  「不、不用客氣……」
  才想要回答,這次變成兩個哥哥硬是把臉擠到我前面。
  ……拜託!至少給我回答的時間好嗎!而且臉太近了!臉好近!
  我恐慌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眼珠子來回地快速轉動,全身無法動彈。兩個哥哥還毫不客氣地一下子戳戳我,一下子摸摸我的頭。
  「她就是梅茵嗎?因為一直只聽到傳聞,原來真的有這個人啊。不是騙人的。」
  「明明都在家裡住好幾天了,還是第一次看到本人耶。梅茵,妳嘴巴怎麼一直動?」
  ……什麼原來真的有這個人,我是很難遇到的珍禽異獸嗎?!
  「兩位哥哥,時間差不多了吧?快點下樓吧。你們快放開梅茵。」
  「沒錯沒錯。這種事情可不能遲到,兩位最好快點過去吧。」
  我順著芙麗妲伸出的援手說道,慢慢地往後退。其中一個哥哥卻抓住我的右手臂,另一個則馬上抓住我的左手。
  「梅茵也一起走吧,一起慶祝芙麗妲的洗禮儀式。」
  「妳是我們家的客人,當然可以一起去,而且慶祝也是越多人越好玩啊。」
  遭到捕獲的我被兩人從兩邊包夾,就算我像波浪鼓一樣地瘋狂搖頭說:「我在這裡看就好了!」但作風強勢的一家人根本對我的拒絕置若罔聞。
  ……這就是血緣嗎?!公會長一家人都有不聽別人說話的遺傳基因嗎?!
  「哥哥,以前我生病那時候你們不是都被罵過了嗎?過度關心會造成對方身體不適,你們不要一直纏著梅茵。她家人下午就要來接她了,不可以害她發燒病倒。」
  四周的人完全不顧我的感受,只是莞爾微笑地看著我們,只有芙麗妲嘆了口氣,制止兩位哥哥。今天的芙麗妲簡直是神的使者!
  「可是難得她都來了,當然想跟她交個朋友啊。」
  「梅茵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健康,所以會待在我的房間,從窗戶觀看洗禮儀式。她還不能外出喔。其實梅茵也很想到外面去的呀……」
  也許是想起了芙麗妲以前也因為身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暈倒,所以無法外出,只能隔著窗戶羨慕地看著外面的世界。兩個哥哥突然顯得有些落寞,放開了抓住我的手。
  「好了,鐘聲就快要響了。得讓小姐到外頭露面才行。」
  聽到伊蒂這麼說,一行人才包圍著芙麗妲,吵吵鬧鬧地走出房間。簡直就像是颱風過境,我茫然自失地目送他們離開。沒有和他們一起吃早餐果然是明智的決定。要是他們像剛才那樣連珠炮似的發問,又對我過度關注,事後肯定會睡上好幾天。
  「您還好嗎?主人他們都是好人,只是有時候比較強勢一點。」
  ……哪裡是一點了!根本是超級強勢!
  但對伊蒂的吐槽就留在心裡,我走到窗邊。雖然暖爐生著火提供暖意,但窗邊還是很冷。披上伊蒂遞來的披肩,我俯瞰眼下的風景。
  天氣十分晴朗,但不時仍有雪花飄落下來。看到窗戶玻璃還因為我的吐氣而起霧,就知道屋外非常寒冷。
  玻璃窗外,左右鄰居都對走到屋外的芙麗妲讚嘆連連,她就像女王一樣耀眼。在家人的環繞下,芙麗妲露出了目前為止最燦爛的笑容。從上面往下看,在很少有人戴著飾品的孩子之中,我所做的髮飾確實非常搶眼。也能明白芙麗妲為什麼說她從窗戶看出去,一眼就看到了。
  ……多莉那時候一定也很醒目吧。長得又那麼可愛,發現她的人一定會議論紛紛。
  低頭看著芙麗妲的洗禮儀式,腦海裡浮現的卻都是多莉洗禮儀式的畫面。先是不想去參加會議的父親,然後是穿上了最好的衣服,臉上掛著笑容的母親。突然間,我非常地想見到家人。
  「梅茵小姐,您的臉色不太好呢,怎麼了嗎?」
  「看到開心地和家人聚在一起的芙麗妲,我好像也開始想念家人了。明明下午就要來接我了呢。」
  
  「梅茵,妳是不是很寂寞啊?爸爸好寂寞喔。」
  正午的鐘聲一響,家人就迫不及待地前來迎接我。平常父親那老是濃烈到讓人喘不過氣的愛情,今天卻自然地打動了我的心。
  「一點點啦,是有一點寂寞。」
  本來芙麗妲一家人還邀請我們一起吃午餐,但母親堅決婉拒:「不能再給各位添更多麻煩了。」而我又撒嬌說:「好久沒吃到媽媽煮的飯了,我想回家吃飯。」這句話成了決定性關鍵,所以沒有被強行挽留,順利地踏上歸途。
  「人家也好想吃吃看大餐喔……」
  看到多莉鼓起臉頰,我輕聲笑了出來。
  「多莉,對不起喔。比起芙麗妲家的豪華飯菜,我更想吃媽媽煮的飯嘛。」
  「因為伊娃煮的飯無敵美味啊。」
  眉開眼笑的父親讓我跨坐在他的肩膀上,一家人一起回家。雖然貧窮又破爛,但只是好幾天沒有回來,一回到毫無緊張感的家,我卻打從心底放鬆下來。
  芙麗妲家有奢侈的大餐、豪華的浴室和軟綿綿的被窩,充滿了無數美好的事物。每樣東西都充滿魅力,深深吸引著我,卻也讓人緊張得感到疲憊。明明乾淨又便利,不知道為什麼,卻不會想一直住在那裡。
  ……啊,不知不覺間,我的家已經變成這裡了呢。
  住在芙麗妲家的這幾天,我才驚覺到自己內心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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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始
  
  
  終於回到家放鬆了身心的隔天,我和路茲一起前往班諾的商會。雖然天空飄著細雪,但如果不趁著開始積雪前向班諾道謝,並報告自己已經恢復健康,之後就無法外出了。
  「班諾老爺都快擔心死了,怕公會長會不會找藉口向妳抬高價錢,還有要是他想拉攏妳,妳會不會不知道該怎麼辦。」
  「啊……該不會是我在心裡面求救了好幾次,班諾先生感受到了吧?」
  被芙麗妲一家人團團圍住的時候,我在心裡面不停向班諾求救。說不定有什麼心電感應傳了出去。路茲聽了卻不高興地瞪著我。
  「妳就沒有向我求救嗎?」
  看到路茲不滿的臭臉,難以形容的酥麻笑意湧了上來。忍不住笑了出來後,路茲更是撇下嘴角。
  「妳笑什麼啊?」
  「因為路茲不是已經救過我了嗎?」
  「咦?」路茲像是出乎意料,愣愣地眨眨眼睛,我不禁大笑出聲。
  「你之前已經幫我提醒芙麗妲,讓我勞動過度會發燒了吧?多虧了你這麼說,我才能好好睡一覺,也不用出席晚餐去面對公會長一家人的拉攏,已經救了我一命喔。」
  「嘿嘿,這樣啊。」
  路茲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和我牽著的手上稍微使力後,往前跨了半步。吹在我身上的風頓時好像變小了,打在臉上的細雪也少了許多。
  
  「你好啊。」
  「啊,梅茵!看到妳恢復精神,真是太好了。」
  班諾的店裡溫暖又充滿活力。一看到走進店裡吐著大氣的我們,馬克就快步走來。明明已經開始下雪了,出入班諾店裡的客人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跡象。一些比較性急的工坊,甚至早就已經關門打烊了。
  我環顧店內,喃喃說出這種感想後,馬克微微一笑。
  「對我們商會來說,冬天才是旺季。」
  我還以為冬季因為經常有暴風雪,大家多數時間都無法出門,只能窩在家裡,所以會過著盡可能不花錢的生活,但看來並非如此。
  「被大雪困在家中,因而無事可做的貴族大人們因為閒得發慌,為了新奇有趣的事物,反而更願意打開荷包掏錢喔。」
  「這樣啊,娛樂用品嗎……」
  雖然做不了遊戲機,但我在腦海裡想到了撲克牌、歌牌、花牌、雙六等熟悉的紙牌遊戲。假使還有餘力,也許可以做做看。想著這些事的時候,路茲拉了下我的袖子。
  「妳想到什麼了嗎?」
  「……不過,都要用紙比較好呢。」
  紙牌遊戲應該也可以用薄木板做,但如果要把木頭削到和紙牌一樣的大小和厚度,就需要削薄木頭的技術。雖然只要委託具有這項技術的木匠就好了,但至少在洗禮儀式結束之前,我都不想破壞掉「由我來想,由路茲來做」這個大前提。
  ……路茲有辦法削出薄木板嗎?
  更何況,我還沒有在這個世界看過顏料。但既然有染料,表示應該存在於某個地方,但恐怕沒辦法在自己家裡上色成撲克牌。
  ……如果是黑白翻轉棋或將棋,我們自己應該用板子和墨水就能玩了。但遊戲種類最多的,果然還是撲克牌呢。
  我在「嗯……」地沉吟的時候,似乎已經被帶進了裡面的辦公室,回神時才發現班諾正近距離盯著我瞧。
  「梅茵,妳身體恢復了吧?」
  「啊?!是、是的,讓你擔心了。」
  我眨著眼睛說,但班諾只是懷疑地蹙眉,繼續目不轉睛地打量我的臉色。
  「老爺,你放心吧。梅茵只是在想事情,並沒有身體不舒服。」
  聽到路茲這麼說,班諾才終於相信,從我身上放開了手。讓我們在暖爐旁的桌前坐下後,班諾重重吐氣。
  「因為當時那個臭老頭一直絮絮叨叨地強調,那些魔導具都是為了孫女蒐集的,所以他會不會真的把魔導具用在妳身上,我也只能賭一把……」
  「啊,公會長他們好像是想把我拉到他們店裡去喔。要是付不出錢來,我就必須換去他們店裡工作還債吧?」
  「還債嗎……嗯,大概吧。不過,錢妳已經付了吧?」
  班諾得意地咧嘴笑道。我點點頭,順便揭露公會長他們其實背地裡還設下了不少陷阱。
  「是的。雖然公會長告訴班諾先生,魔導具的價格是一枚小金幣和兩枚大銀幣,但其實是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
  「那個臭老頭!」
  「幸好我身上的錢剛好足夠支付,真是好險。芙麗妲和公會長好像都沒料到我付得出來,非常吃驚喔。」
  班諾懊惱地大力抓頭怒吼後,我就補上這一句話。班諾愣了一秒,嘀咕著說:「對喔,妳提高了資訊費。」於是再度咧嘴笑了。
  「不錯,至少反將了他們一軍。不過,面對那一家人妳可不能鬆懈。像妳這樣沒有什麼危機意識的傻丫頭,馬上會被吃乾抹淨。」
  關於沒有什麼危機意識的傻丫頭如我可能又惹出麻煩了這件事,最好還是向班諾報告吧。但儘管心裡這麼想,為了晚一點被罵,我還是忍不住迂迴地旁敲側擊。
  「呃……班諾先生,我想請問你,這裡普遍可以看到的點心都是哪些東西呢?」
  「妳是什麼意思?」
  赤褐色的雙眼不善地掃過來,我嚇得一抖,補上辯解說明。
  「因為我身邊很少可以看到甜食,頂多只有蜂蜜、水果和冬天的帕露而已……呃,所以班諾先生,想冒昧請教一下,我在芙麗妲家看到了砂糖,砂糖在這裡很少見嗎?」
  在我家從沒看過調理用的砂糖,所以我想充其量也只在富人之間流通而已。但是,我還是想從熟知市場的人口中聽到確切的答案,更希望聽到的答案是只是我家很窮,所以才買不起,但其實城裡半數人家都會購買。
  但想當然,班諾並沒有說出我迫切希望聽見的答案。
  「砂糖在這一帶還很少見。最近才開始從外國進口,聽說在王都一帶和貴族之間非常受到歡迎……慢著,妳該不會又幹了什麼好事吧?!」
  因為前科累累,班諾馬上就驚覺有異,眉尾都往上吊了起來。
  既然砂糖才開始在貴族階級間普及,那麼點心的種類也還沒有多到可以構成甜點文化吧。磅蛋糕雖是非常簡單又正統的蛋糕,但我無疑又做得太過火了。
  「呃,我做了一個叫『磅蛋糕』的點心,好像因此被盯上了……」
  「啊,妳說那個點心嗎?那個超好吃的!鬆鬆軟軟的,好像會在嘴裡溶化一樣,我第一次吃到這種甜食……啊,梅茵!」
  連吃了磅蛋糕的路茲也狠瞪著我,讓我更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真的又搞砸了。
  「妳為什麼老是這麼毫無防備就從草叢衝到那群肉食動物前面去?!那當然一下子就被吃掉啊!」
  只是做磅蛋糕而已,大家情緒就這麼激動,那幸好我沒有做水果蛋糕──我悄悄這樣安慰自己。雖然是因為不會使用磅秤和木柴式烤爐,結果卻讓我安全過關。
  「因為我和芙麗妲約好了要一起做點心,這也是我能想到的謝禮……」
  「妳都付錢給對方了,哪還需要什麼謝禮!」
  班諾說的話每次都和芙麗妲如出一轍。看來對於這裡的商人而言,只要支付了對等的代價,就不需要再給予額外的東西。
  「嗚嗚,芙麗妲也對我這麼說。」
  「又來了?!怎麼能讓做生意的對象對妳說教?我之前不是就說了,要懂得分辨對方可不可以妥協嗎?妳這傢伙做事都不用大腦!」
  不──!我真是太沒有學習能力了。可是,想盡一份心答謝救命恩人,不是人之常情嗎?
  「因為我覺得他們是救命恩人嘛……」
  「所以說,妳轉個頭就忘了臭老頭騙了妳嗎?」
  「嗚嗚……」
  班諾的反駁讓我答不出話來。我一直只認為是因為有錢,對方才救了自己一命。但當時萬一付不出錢來,我就不得不從班諾的商會轉去公會長的商會工作的話,此刻我的心境大概會很複雜吧。
  「真是的,對方是因為妳是身蝕,心想妳也剩不了多少時間可以做事,才沒有對妳窮追猛打。他們要是認真起來,妳早在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他們的人了。別再老是自投羅網。」
  原來是這樣啊,我有些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他們雖然設下了各種陷阱,卻也沒有真的很強勢。原來是因為反正我不久後就會因為身蝕病倒,再不然就是很快要與貴族簽約,所以才會只是偶爾藉機拉攏我而已。
  「呃,班諾先生說的不知不覺間就會變成他們的人,那他們究竟是怎麼做的呢?」
  「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接近妳的父母,先清除妳周遭的障礙。女兒的救命恩人都開口拜託了,妳父母自然拒絕不了。說什麼今後也會照顧妳,說服妳父母讓妳在受洗完後更換商會;也有可能在妳不知道的時候,老頭家的兒子就成了妳的未婚夫。這些都只是因為還不知道妳活不活得了一年,這麼做也沒有意義,才沒有展開行動而已。」
  「這也太恐怖了吧!」
  呀────!我用力摩擦自己狂冒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班諾無言以對地看著我。
  「妳現在才知道嗎?別再這麼沒有危機意識了……那麼,妳只是把做好的點心交給對方而已嗎?」
  不明白班諾這個問題的涵義,我偏過頭,說明了是大家一起做的。
  「不,我根本沒有力氣可以做點心,所以是教芙麗妲家的廚師怎麼做,請她幫忙製作。廚房裡面有好多雪白色的麵粉,還有砂糖,自己還有木柴式烤爐耶!太厲害了。」
  「是啊,很厲害、很厲害。也就是說,對方連食譜也知道了嗎……」
  看到班諾抱著頭唉聲嘆氣,我感到非常不安。我完全沒想到只是做份點心表達謝意,會引發這麼大的風波。
  「嗚,我哪裡做錯了嗎?」
  「居然無償送給了對方可以賣給貴族的商品,妳是笨蛋嗎?」
  坦白說我現在還分不清楚哪些東西可以賣給貴族,哪些東西屬於庶民階級。但是,現在我知道蛋糕的食譜可以賺錢了。以後要小心。
  「嗚……那麼我們也請廚師製作,再拿出來賣不就好了嗎?反正對方也還沒有開始販售這項商品……」
  「現在砂糖還很難取得。」
  我提議可以先下手為強,班諾卻露骨地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就算對我擺臭臉,砂糖的取得也不是我能處理的事情。這是負責做生意的班諾的工作。
  「那就只能放棄了呢。只要有懂得運用砂糖和烤爐的廚師,我也可以免費告訴班諾先生『磅蛋糕』的做法喔。」
  「……聽妳這麼說,妳還知道其他食譜吧?」
  班諾立即機警地看著我。但我想到的食譜,全都要有砂糖才做得出來,說出來也沒意義。而且才剛知道點心的食譜可以賺錢,我立刻挺起胸膛,呵呵笑著宣告:
  「接下來要付費才能告訴你。」
  「這份強硬給我用在對方身上。」
  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我像消了氣的皮球應道:「……我會好好改進。」明明是基於善意做的事情,對方卻會以金錢來衡量,這種事情真讓我不習慣。但是,如果這就是商人的世界,那我也只能適應。
  「要報告的事情就這些了嗎?」
  「不,另外這是私人的報告,因為我冬季期間基本上都不外出,所以春天來臨之前都不會來店裡,還請班諾先生不用擔心。」
  因為自從我在他們面前昏倒以後,馬克和班諾就變得過度保護。就算我不來店裡,對商會的營運也不會構成任何影響,但為免他們又擔心我的身體狀況,這件事還是要預先告知。
  「嗯?但妳不是說過,要去幫歐托的忙嗎?」
  班諾似乎以為我冬季期間會常常去大門幫忙,這誤會可大了。我家人才不可能讓我這麼亂來。
  「呃,其實是有條件的。首先要挑沒有暴風雪的日子,我的身體狀況又不錯,父親當天又剛好是早班或中班。所以冬天這段時間,我大概去不了十次吧。」
  「……洗禮儀式之後,妳真的有辦法工作嗎?」
  「其實關於這一點,我也經常感到不安。」
  班諾神色擔憂地問,但我才想問這個問題。真的有我能做的工作嗎?
  「關於妳以後要怎麼工作,看來之後得再想想。那麼,冬季期間的手工活你們要怎麼交貨?為了春天的洗禮儀式,我是希望店裡可以先收到一些髮飾。」
  當初本來說好等春天到了再一起交貨,但那樣子就趕不上春天的洗禮儀式。班諾更表示,為了冬天的洗禮儀式趕工做出來的髮飾也即將銷售一空,沒有庫存了。
  「那接下來就看天氣,再由我拿過來吧。晴天的時候要去採帕露,所以我會趁陰天的時候拿過來店裡。」
  「哦,採帕露嗎?真懷念啊。帕露果汁可是小孩子的大餐呢。」
  班諾懷念地輕笑出聲。大概以前也去採過帕露吧。一想像和珂琳娜一起分享戰利品的年幼班諾,我就微微笑了起來。身旁的路茲也想像了採帕露的情景,露出嘿嘿傻笑。
  「我今年一定要再吃到帕露煎餅!」
  「……帕露煎餅?那是什麼?」
  班諾滿臉狐疑。一想到帕露煎餅的做法流傳出去的後果,我全身就冷汗直流。
  「啊~路茲,帕露煎餅的做法最好保密喔。不然以後就採不到帕露了。」
  帕露果渣不是人類的食物,而是家畜的餌食──因為一般人都這麼認為,所以路茲家才能用雞蛋做交換,換到大量的帕露果渣。但是,一旦被人發現果渣也有利用價值,說不定帕露果渣的價格就會水漲船高。這樣一來,冬季期間將果渣當作是家畜飼料的人們,就會為此傷透腦筋。
  「也對。這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的樂趣,所以要保密。」
  談完事情,離開班諾的店要回家時,道路兩旁已經開始慢慢積雪。感覺到冬天正式來臨了,再也無法外出,我輕嘆口氣。
  「不能外出的生活要開始了呢。」
  路茲悶悶不樂地看著開始堆積的雪花,微微點頭。連路茲的母親卡蘿拉都說過,家裡的氣氛不太好,當事人路茲感受到的氣氛一定更加不友善吧。冬季期間都只能待在家裡,對路茲來說會很痛苦吧。
  「對了,路茲。你每隔三天一次,就帶著學習工具和做好的木簪來我家吧。」
  我能夠提供給路茲的,就只有短暫的休息時間。要是每天都叫他過來,可能反而招來家人更強烈的反彈,而且路茲也不好沒有理由就跑來我家,所以讓他在木簪做好了一些的時候再過來,應該比較恰當。聽了我的提議,路茲臉上也有了一點笑意。
  「嗯,就這麼辦。不好意思喔。」
  
  颳起暴風雪的日子變多了,走在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為了禦寒保暖,人們都盡量不再外出,待在屋子裡。父親因為是守門士兵,就算時值冬天,還是和去年一樣,工作當然不可能休息。暴風雪的日子也要工作,很少待在家裡。
  而在家裡,多莉一有空就勤奮地編織髮飾。知道做髮飾確實可以拿到報酬以後,比去年做籃子還要認真。母親雖然也對手工活躍躍欲試,但必須優先縫製家人的衣服。今年換我參加洗禮儀式,所以首先要縫製正裝。
  「媽媽,不能直接修改多莉去年的正裝嗎?」
  多莉這一年又長高了,夏天穿過的正裝應該已經有些太緊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修改不會再穿的正裝,應該可以省下不少工夫吧?
  「多莉和梅茵的體型差太多了,修改起來很辛苦呢。」
  母親一臉為難地苦笑說道。一般正裝不會每次都做一件,如果是姊妹,就會讓妹妹穿姊姊的。然而,我和多莉的體型實在差太多了。在剛滿七歲的洗禮儀式上,多莉看起來就像有八、九歲,我看起來卻只有四、五歲,根本不可能穿同一件衣服。我在爐灶前試穿上多莉的正裝,結果肩膀和腋下都鬆垮垮的,原本長及膝蓋的連身裙到了我身上,變成長到腳踝。
  「嗯……可是,例如裙襬這裡,只要像這樣捏起來假裝變短,還會形成皺褶,不是很可愛嗎?然後在捏起來固定住的地方,再裝飾上這樣的小花,妳們覺得怎麼樣?」
  「梅茵,那才不叫修改。變得太豪華了吧。」
  我把裙襬捏起來做出皺褶,建議這麼修改後,多莉就笑了。
  當尺寸完全不一樣的時候,會先拆掉全部的線,再依我的尺寸裁布,重新縫製一件衣服,這才是這裡所謂的修改。而我說的把幾處裙襬往上捏起來,再用花朵當裝飾掩蓋痕跡,這種想法在這裡顯然是異類。看來這也屬於最好不要多嘴的事情。
  「這樣啊。要是看起來會太豪華,那還是算了吧。我只是覺得如果捏起來做修改,以後等我長大了,拆開之後還是可以穿呢……」
  只有經濟寬裕的人,才能使用多餘的布。有皺褶的衣服基本上只有有錢人才會穿,一般也無法加上多餘的裝飾,所以當時多莉的正裝才縫製得那麼合身。雖是為了修改舊衣,但我要是穿了有皺褶的衣服,很可能會過於引人注目。我這麼心想著,閉上了嘴巴,母親卻莫名產生了幹勁。她用力扣住我的雙肩,笑咪咪地說:
  「……就照著梅茵說的修改看看吧。不行的話再像平常那樣修改就好了,對吧?」
  ……啊,糟糕。母親燃燒起鬥志了。現在就算我說像平常那樣修改就好了,大概也阻止不了母親了吧?我也要做自己的髮飾、當路茲的家庭教師,還要幫忙煮飯,比去年還要忙碌呢。
  但母親都燃起了雄心壯志,我自然逃離不了她的魔掌。雖然是站在爐灶前面,但在只穿著夏季正裝的狀態下,我和母親一起反覆捏起裙襬,討論著要怎麼打褶。這段期間,虛弱的我果然名不虛傳地感冒了。哈啾!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裝的完成與髮飾
  
  
  發燒之後過了兩天,燒總算退了。
  想不到修改正裝的風險這麼高。照這樣下去,在修改完成的時候,我應該會再發燒一次。一邊想著這些事情,我一邊下床尋找母親的身影。母親和多莉正把桌子推到廚房的爐灶前面,辛勤地做著手工活。看來在我發燒的時候,因為修改不了正裝,就卯足了全力在做手工活。
  「啊,梅茵,妳退燒了嗎?那今天繼續修改正裝吧。」
  母親顯得有些依依不捨地收拾手上的手工活,把正裝攤開來。
  「爸爸呢?今天早班嗎?」
  「今天中班,但因為積雪很深就先出門了。」
  士兵也會被派去鏟除大道的積雪。雖然鏟雪可以拿到像是特別津貼的酬勞,卻是一點也划不來的重度勞力工作。父親經常一邊喝酒一邊這麼抱怨。
  「好了,梅茵,穿上正裝吧。」
  看著母親攤開來的薄薄短袖洋裝,我的臉頰僵硬抽搐。要是聽話地穿上正裝,就算站在爐灶前面,十之八九又會發燒。
  「媽媽,就算一件也好,可以讓我穿件長袖衣服嗎?」
  「可是,這樣就做不出合身的衣服了。」
  「沒關係的,我夏天之前會再長大。」
  母親用手托著臉頰,露出了非常狐疑的表情歪過頭。眼神不停游移,像在審慎思考,最後嘆口大氣。
  「雖然明白梅茵的心情……可是,這不太可能吧?」
  ……媽媽,至少也回一句「我會期待的」吧!
  因為不想再發燒,我硬是讓母親答應我先穿一件長袖再穿正裝,再讓母親修改。
  「最不合身的地方就是肩膀了呢。這邊要怎麼辦呢?」
  母親說得沒錯,穿上多莉的正裝後,最鬆垮又難以直視的地方就是肩膀。因此我把肩膀到袖口的布料全都集中捏起來,就變成了像是肩膀處有垂褶的露肩洋裝。
  「然後,找塊布或繩子在靠近脖子的地方加上肩帶。如果做這件正裝時的布還有多餘的碎布,用那些碎布就好了。沒有的話,就用藍色的布吧。剛好可以配合刺繡和腰帶的顏色,所以我想應該沒問題。」
  「碎布還有喔,只做肩帶的話很夠用。」
  母親窸窸窣窣地從布籃裡拿出了碎布。先把碎布捲成繩子般的圓條狀,再縫在正裝上變成肩帶。原本鬆垮垮到要露出肩膀的連身裙,就變成了類似無袖背心或者附肩帶露肩洋裝的款式。
  「嗯,這下子肩膀這邊就不會掉下來了呢。」
  母親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後,又皺眉指著衣服兩邊。因為把肩膀的布料都捏在一起,所以皺褶都集中在手臂底下。
  「梅茵,但兩邊擠在一起的這些布料太難看了。這邊要怎麼處理?」
  「反正到時候會用腰帶綁起來,就算手臂下面這邊布料皺皺的也沒關係吧?」
  「不行,這樣子太難看了。」
  「那不然像這樣,摺疊後再縫起來怎麼樣?雖然會花點時間,但也變得很可愛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母親說很難看的布料等間隔地摺起來,從胸口往腋下的方向摺出三個壓褶。雖然要縫起來很麻煩,但就不會跑出多餘的布,胸口也多了裝飾性的褶紋。
  母親沉吟了一會兒後,點點頭說「這樣可以」,然後朝我伸出手。
  「但要這麼做的話,妳得先脫下來才能縫呢。」
  我脫下正裝交給母親後,立刻穿上好幾層衣服,吁了口大氣。老實說我快冷死了。正裝完成的時候,大概又要感冒了。
  「梅茵好好喔,正裝變得這麼華麗。」
  望著母親一針一線地縫起打褶,多莉羨慕地嘆氣。正裝多了很多輕柔飄逸的細節,所以看起來確實很華麗。但是,這都是因為多莉和我的體格相差太多了。如果是一般的姊妹,根本不需要這樣大幅修改,所以讓母親這麼費心,我反而很過意不去。
  「因為我的身材和多莉差太多了嘛。重新做一件衣服太辛苦了,所以才會這樣子修改。而且,這件正裝原本是做給多莉的吧?多莉每次都穿新衣服,我都是穿多莉穿過的衣服喔。」
  「啊,對喔。」
  穿不了新衣,是老大以外的孩子的宿命。但其實多莉平常穿的衣服也都是鄰居給的,所以很少能穿到新衣服就是了。
  「那趁媽媽修改的時候,我也來做自己要戴的髮飾吧。」
  在母親縫好打褶之前,我決定來做自己洗禮儀式上要戴的髮飾。既然要做,我想做和成品不一樣的款式。
  「媽媽,我想做自己要戴的髮飾,可以用家裡的線嗎?」
  「嗯,因為現在不必做妳的正裝了,可以拿一些去做喔。」
  去年我說要做髮飾的時候,大家都無法理解,所以費了一番心力才拿到線。但今年都已經知道髮飾是什麼,所以沒有遭到拒絕,很順利就拿到了。感受著相互理解的重要性,我拿起原色的線。
  「記得是這樣子編……」
  一邊摸索記憶,我一邊用小鉤針編織出鈴蘭般的圓形小花。做完了一個手工活髮飾的多莉,探頭看起我手上的小花。
  「梅茵,這是什麼?形狀跟芙麗妲的小花,和手工活的小花都不太一樣耶?」
  「這個我要用來裝飾在洗禮儀式要戴的髮簪上。」
  「既然要做,妳不做跟芙麗妲一樣的那種花嗎?那個很華麗又漂亮呢。」
  相當喜歡玫瑰造型的多莉用指尖撥弄著鈴蘭形狀的小花,嘟起嘴唇說。想起了為芙麗妲做的精緻又帶有光澤的紅色玫瑰花,我輕嘆口氣。就算做出一樣的玫瑰花,大概也無法那麼栩栩如生吧。
  「可是線的品質不一樣,應該沒辦法一樣那麼漂亮喔。」
  「不一樣也沒關係,我來做吧。梅茵之前幫我做了髮飾,我也想幫梅茵做。」
  多莉的心意讓我很高興,就決定請多莉幫忙編織玫瑰花。讓技巧比我高明的多莉來編織體積較大又顯眼的玫瑰花,成品一定會更出色。
  「多莉,謝謝妳。那妳用這些線,做那時候做給芙麗妲的大花吧。然後要麻煩妳再織大朵一點。妳還記得織法嗎?」
  「我又不是梅茵,當然記得啊。包在我身上!」
  ……不好意思啊,妹妹的記性太差了。
  交給多莉編織玫瑰花,我繼續努力編織小花。但我再怎麼努力,速度也快不了多少,所以織好三朵小花的時候,母親也縫好了打褶。
  「梅茵,妳穿上正裝看看。」
  我再度只穿一件長袖,然後穿上正裝。現在變成了上半身綴有褶痕的露肩連身裙。加上打褶以後,飄逸的袖子看起來就是自然的垂褶。
  「媽媽,妳去拿腰帶來,我綁綁看。」
  我用母親拿來的藍色寬腰帶緊緊地綁起腰部,裙子就像氣球般微微膨起。
  「縫的時候還不覺得,但這樣一看還真可愛呢。」
  「因為我很可愛嗎?」
  「哎呀,是因為媽媽技術好。」
  兩個人對望著「噗噗」笑了以後,母親轉了轉肩膀。
  「接下來就只剩裙襬了。雖然現在這樣也很可愛,但太長了呢。」
  多莉的及膝連身裙,在我身上變成了長到腳踝。不知道是什麼人決定的,但在這裡,都規定十歲前的女孩子裙子要長到膝蓋。順便說,這裡當然沒有迷你裙。真要說的話,一到兩歲的小孩子因為大腿太短了,原本及膝長度的裙子穿起來就像是迷你裙。
  而且麻煩的是,太短不行,太長也不行。十到十五歲的裙子要長及小腿。成年之後,則喜歡看不見腳踝的長度。但是,只有出生在不需要工作的家庭的女性,才有辦法穿那種會長到拖地的裙子。身為偉大勞工階級的母親和附近的媽媽們,裙子都是長及腳踝。
  「裙襬也和袖子一樣,拉起來抓皺就好了吧?」
  「我覺得可以前面和後面都找兩個地方往上拉,媽媽覺得呢?」
  「嗯,這樣子最剛好。」
  在裙襬上找了四個點,往上捏起到及膝的長度後,垂褶的樣子就好像是波浪窗簾。用線縫起固定後,再放上和髮飾一樣的小花當作裝飾,掩蓋掉線的痕跡。接著拉好垂褶,讓裙襬下緣的刺繡可以清晰呈現,正裝就完成了。
  「變得好像是有錢人家小姐會穿的正裝呢。」
  胸前有打褶,袖子輕飄飄地擺動,裙襬還有著波浪簾般的垂褶。用了大量的布,多了許多修飾細節的正裝,怎麼看也不像是貧民會穿的正裝。
  只是把鬆垮垮到不忍直視的多餘布料往上捏起,再縫好固定,就當作是修改完成的正裝,結果卻變成了在富人階層間也很少見的樣式。明顯和我家格格不入。
  「比我想的還不費工夫,所以我是樂得輕鬆,但這樣子會很引人注目喔?」
  聽到母親這麼說,多莉輕輕聳肩,指著做到一半的髮飾。
  「現在擔心也來不及了吧?髮飾就已經很引人注目了,結果根本沒差啊。」
  就連多莉當時只是編了髮,又戴著身邊的人都沒有的髮飾,就醒目得連芙麗妲都注意到了。我做的新髮簪肯定也會引來矚目,所以就結果而言並沒有什麼差別。而且芙麗妲也說過,越受矚目,越能為髮飾帶來宣傳的效果。乾脆就豁出去順其自然吧。
  「好不容易都做好了,又這麼可愛,引人注目也沒關係。我就穿這件吧!」
  這可是我不惜犧牲自己的肉體,發了燒才完成的正裝。更何況,比起麗乃那時候在高中文化祭上被迫穿上的輕飄飄迷你女僕裝,這件正裝的款式保守太多了,長度又到膝蓋,一點也不會覺得丟臉。
  「梅茵不介意的話,媽媽是沒關係。那麼,妳要做什麼樣的髮飾?」
  母親興致勃勃地低頭看向多莉在做的玫瑰花。
  「比較大的花由多莉幫忙做,我要再做十個以上這樣的小花。」
  「我也來幫忙。因為要為梅茵慶祝啊。」
  母親呵呵笑著,從裁縫箱裡拿出鉤針。
  「那為了慶祝,我可以再拿藍色和水藍色的線嗎?我想要各做三朵小花的份。」
  「真拿妳沒辦法,那好吧。」
  「萬歲!媽媽,謝謝妳。」
  大家一起動著手指,埋頭編織髮飾。三個人一起做,速度就很快,一天就全部做好了。有三朵大的白色玫瑰花、三朵藍色小花、三朵水藍色小花和十五朵白色小花。
  「妳要怎麼用這些花做成髮飾?小花不會太多了嗎?」
  「做好就知道了,敬請拭目以待。我要偷偷做,不可以偷看喔。」
  我咧嘴笑著說,但可以工作的地方就只有廚房,所以根本被看個精光。
  感覺得到兩人假裝沒有看見的視線都往這裡不停瞄過來,雖然很想發問,卻又要裝作沒有看見,所以都默不作聲。我暗暗覺得這樣的兩人真有趣。
  
  「我回來了。呼!今天也好累。一整天光鏟雪和照顧那些醉漢就結束了。」
  父親這麼發著牢騷走進家門。進屋前好像已經撥過身上的雪,但身上還黏了一些。我和多莉兩個人替父親拍去雪花,一邊問道:
  「爸爸,我洗禮儀式要戴的木簪做好了嗎?」
  「哦,妳等等。」
  父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從儲藏室裡拿出了細心削好並磨平的木簪。木簪的觸感平滑到感覺得出父親肯定花了不少心力與時間,我的嘴角也不由得綻開笑容。
  「做得好漂亮喔!摸起來也非常光滑,一點凹凸也沒有。爸爸,謝謝你!」
  於是我把縫上了三朵白色玫瑰花的小布條,縫在父親製作的木簪小孔上。
  再拿著針穿過同一塊布,仿效成串往下搖曳的紫藤花,等間隔地串起一朵朵小花。最靠近玫瑰花的小花是藍色的,接著是水藍色,最後是五朵白色小花。縫好後,就變成了各由七朵小花形成顏色漸層的三串花飾。我參考了麗乃那時候浴衣的髮飾,想不到成品比想像中還令人驚豔。
  「哇啊,這個會搖晃的髮飾好可愛喔!梅茵,妳快戴戴看。」
  「既然要戴,也換上正裝讓爸爸看看吧。只有爸爸還沒看過呢。」
  「是啊。這次裡面別穿長袖,媽媽也想看看實際穿上正裝的樣子。」
  在家人的催促下,我換上正裝。再在現在的髮簪旁邊,插上洗禮儀式要戴的髮飾,感覺得到左右搖曳的小花碰到了頭髮。
  「噢噢,梅茵,太漂亮了!大家一定會以為妳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比我之前看到的芙麗妲的衣服更精緻又可愛,完全看不出來是改了多莉的舊衣。不愧是伊娃,手藝真了不起。」
  一邊稱讚我,一邊也不忘機靈地稱讚妻子裁縫的手藝,父親大感佩服地對著正裝嘖嘖稱奇。母親聽了露出苦笑,稍微指正父親。
  「質料差這麼多,和芙麗妲小姐的衣服相比對人家太失禮了。不過,只是簡單地修改一下,就變得非常華麗又可愛呢。果然布料多就是不一樣。」
  「所以我的意思是要是質料一樣,一定是伊娃做的更出色。」
  「討厭啦,昆特真是的。」
  父母親突然間自行進入了兩人世界。眼看兩人的互動根本就是所謂的卿卿我我,對我來說真是種精神折磨。從麗乃那時候開始我就沒有交過男朋友,請別在我面前這麼恩愛!
  感覺就好像遭到排擠,但協助我回到現實世界的,正是一直看著後頭的髮飾,所以沒有進入我視野裡的多莉。
  「嗯,很可愛!梅茵,非常可愛喔!雖然衣服也很華麗又可愛,但髮飾太棒了!搖來搖去的髮飾好吸引人的目光,梅茵的頭髮又是夜空般的深藍色,所以白花非常醒目呢。我在做的時候還擔心花會不會太大朵了,但真的戴上以後,一點也不覺得呢!」
  ……不愧是多莉,我的天使。
  我順著這道解救我的聲音,一骨碌轉身背對父母。卿卿我我的兩人一從視野裡消失,我就感到如釋重負。
  「和多莉蓬鬆的頭髮不一樣,我的頭髮感覺很少,所以髮飾如果不做得顯眼一點,和衣服比起來就太空虛了。」
  只是聊了這麼幾句,僅穿著夏季薄薄正裝的我就冷得不停發抖。全身雞皮疙瘩直冒,背部也打起了讓人有不好預感的哆嗦。
  「哈……哈啾!」
  聽到打噴嚏聲,母親吃驚得一把推開父親,一個箭步往我衝過來。
  「梅茵,妳別管正裝了,快去換下來躺著吧。不然又要發燒了。」
  「哈……哈啾!媽媽,好像來不及了。我背部冷得一直發抖,脖子卻好熱。」
  母親急急忙忙幫我換上睡衣,再把我抱回床上,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到熱度正逐步上升。鑽進觸感有些扎人的稻草被窩,我大嘆了口氣。
  ……唉,但我從一開始就料到自己又會發燒了,所以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可是,我的身體就不能再強壯一點嗎?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茲的家庭教師
  
  
  做著手工活的髮飾時,玄關大門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互相對看一眼後,多莉走上前應門。
  「來了,誰啊?」
  「是我,路茲。我把木簪拿過來了。」
  多莉打開門鎖,嘰嘰地開了門後,沒有把雪抖落乾淨的路茲就和刺骨的冷空氣一起進了屋裡。
  「嗚哇,感覺好冷喔。暴風雪很大嗎?」
  「到水井那邊的路積雪都滿嚴重的,但現在還好。」
  路茲說著在走進來一步的地方,把雪徹底拍乾淨。
  「木簪在這裡。哥哥他們各做了三個,所以總共九個。」
  路茲把髮飾要用的木簪擺在桌上。木簪一字排開後,多莉就站起來,把做好的花飾拿過來。
  「那馬上把髮飾做好吧?這樣子就能知道還缺了幾個木簪吧?」
  在我發燒昏睡的這段期間,母親和多莉好像完成了不少。看著擺在桌上的花飾,我向路茲出題目。
  「花飾總共有十二個,路茲帶來的木簪是九個。那還缺少幾個木簪呢?」
  「啊?呃……三個。」
  「很好,答對了。你很認真在複習呢。那就麻煩多莉和媽媽做髮飾了,我要教路茲學習。」
  看到路茲一隻手上拿著裝有石板和計算機的籃子,我於是這麼說。多莉眨了幾下眼睛後,歪過頭問:
  「梅茵,我知道妳在大門會幫忙計算,但真的可以教別人嗎?」
  「只是教人寫字和計算,當然可以啊。」
  極度的不信任讓我不高興地板起小臉,路茲就在旁邊苦笑說:
  「多莉,梅茵在文字和計算上真的很厲害喔。不過,虛弱的程度也很厲害就是了。」
  ……路茲,既然要幫我說話,後半句可以省略!
  我瞪著路茲,但母親和多莉都在笑,一點用也沒有。
  路茲拿出籃子裡的石板和石筆,我也跑進臥室,從自己的木箱裡頭,拿出從失敗紙張剪下能用部分所做成的筆記本和煙灰鉛筆。我打算打著教導路茲學習的名義,偷偷做書。因為平常母親和多莉勤奮地編織著手工活的時候,如果我在旁邊做書,感覺就像只有我在偷懶一樣,會很良心不安。但如果是趁著教導路茲的時候做書,兩個人的動作看起來都是在寫字,就不會那麼明顯了。
  ……好,繼續做書吧!
  因為不時都會趁著空檔寫點字,一點一點地堆積起來的筆記本上寫滿了母親講的故事,但分量還沒有多到足以稱作書。我興沖沖地抱著筆記本、煙灰鉛筆、石板和石筆,正要走回廚房的時候,聽見了母親的說話聲。
  「路茲,卡蘿拉和家人都反對你當商人吧?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母親毫無預警地開啟了嚴肅的話題,我倒吸口氣,小心著不發出腳步聲,輕手輕腳地回到廚房。在發問的母親旁邊,是全身僵直不動的多莉,正前方則是臉色僵硬地看著母親的路茲。
  我在路茲旁邊坐下來後,母親來回看著我和路茲,開口又說了。
  「我一直很擔心你說你要當商人,是不是因為梅茵的關係呢?因為你很會照顧人,心地又善良,所以是梅茵說她想當商人,你才陪著她一起當嗎?」
  「不是的!伊娃阿姨,我是自己想成為商人,才叫梅茵幫我介紹的。其實把梅茵捲進來的人是我才對。」
  路茲立即否定。一開始路茲是想當旅行商人,但聽完說明,知道了市民權的存在後,才決定成為商人。這一連串下定決心的過程,坦白說都和我無關。
  母親輕輕點頭,靜靜注視路茲。
  「所以想當商人的人是路茲吧。那等你以後和梅茵一起在同家店裡當學徒,路茲也打算和現在一樣繼續照顧梅茵嗎?可是,學徒的立場並沒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還能照顧梅茵。要是分心照顧梅茵,你也無法發揮全力工作。」
  這些話想必全都出乎路茲的意料,連坐在旁邊的我,也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同時,母親的話語也刺進了我心裡。因為母親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我正咬緊牙關時,路茲用力抬頭。
  「……我無論如何都想成為商人。都是多虧了梅茵,我才能成為商人。所以,我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幫助梅茵。但我會想成為商人,並不是為了梅茵。」
  「那麼,就算梅茵不在你身邊,舉例來說,假如她因為身體太虛弱而辭掉工作,路茲還是會繼續當商人囉?」
  路茲用力交握桌上的雙手,筆直地注視母親的雙眼,慢慢點頭。
  「我當然會繼續。雖然媽媽和爸爸一直叫我當工匠,但我好不容易自己開創出了這條道路,一點也不想放棄。就算梅茵現在叫我放棄,我也要成為商人。」
  沒錯,路茲擁有自己的夢想。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比起工匠,商人對他更有幫助,在接觸了班諾和馬克之後,又更加堅定了決心。會和我一起行動,是因為這是成為商人的最快捷徑,但路茲並不是為了我才要當商人。
  「是嗎……那就好。因為都只聽卡蘿拉的說詞,沒有認真聽過你怎麼說,所以我一直很疑惑。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
  看在路茲的母親卡蘿拉眼裡,會覺得是我要求路茲陪著我吧。雖然我因為身體不好的關係,一直使喚路茲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也不算完全說錯。但也因為這樣,卡蘿拉在聽路茲解釋的時候,說不定只聽了一半進去,搞不好還以為路茲是在說反話。
  之前要我「別教他計算」的時候,我還拒絕了嘛……
  「伊娃阿姨,我也有事情想問妳。」
  「什麼事?」
  母親微微側過臉龐,平靜地望著路茲的那對眼睛,訴說著她一定會認真回答。路茲像是安下心來,輕吐口氣後說:
  「伊娃阿姨,妳為什麼都不反對梅茵當商人?如果真像爸爸和媽媽說的那樣,商人是種會被身邊的人討厭的不當工作,妳為什麼都不反對?」
  ……因為商人都是藉由抽取佣金獲利,所以我能明白工匠都對商人沒有什麼好感……可是,說商人是種會被身邊的人討厭的職業,不會太過分嗎?
  彷彿聽見了我的心聲,母親看著我,面露難色地垂下眉尾。
  「每個人對商人的看法都不一樣,所以對於這項職業,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是啊……之所以不反對,大概是因為一直以來,梅茵身體都很虛弱吧。」
  看到路茲一臉不明所以地歪著頭,母親輕聲笑了。
  「說實在的,我根本沒想過梅茵可以工作。也從來無法想像,會有人需要梅茵。所以,如果梅茵能夠透過自己擅長的事情幫助別人,又能夠努力去做那份工作的話,我當然不會反對呀。」
  母親的話讓我胸口一窒。感受到了母親對自己的愛情,眼眶深處有些發熱。
  「這樣啊……那我也會努力去做,不知道他們以後會不會答應。」
  身旁傳來了難過的嘀咕,我握住路茲的手。
  「希望你父母有一天會答應。」
  「嗯。」
  「為了那一天的到來,首先要認真學習。」
  路茲笑了以後,瞬間氣氛也緩和下來。討論嚴肅話題的氣氛煙消雲散,一直憋氣坐著的多莉也長吁一口氣,拿起裁縫箱,開始把花飾縫在木簪上。我側眼看著這樣的多莉,用指尖輕敲了敲路茲的石板。
  「那從複習字母開始吧。你先寫寫看,看是不是都還記得。」
  「好。」
  出了功課給路茲後,我開始往筆記本寫下母親告訴我的故事,繼續做書。雖然煙灰鉛筆一摩擦到,紙面就會變得比鉛筆還黑,但和墨水比起來,優點就是不用花錢。我一邊寫著故事,一邊不時察看路茲的石板。路茲毫不猶豫地寫下字母。
  路茲的學習情況非常順利。因為能夠學習的機會有限,在今後要一起在班諾商會裡工作的學徒中,又知道自己的條件最為不利,所以路茲近乎飢渴地吸收新知。家裡的氣氛又鬧得很僵,不答應他成為商人,所以路茲也考慮過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搬出家裡。因為這樣,路茲更是焦急地想要汲取更多知識,這點連我也感覺得到。
  「你已經把字母全都背下來了呢,字也寫得很工整。路茲,太厲害了。」
  「是梅茵的範本寫得很好。」
  如果筆劃不是寫了無數次,寫到熟能生巧,就很難寫出漂亮的文字。路茲和擁有前世記憶的我不一樣。一思及此,路茲的努力真的讓我甘拜下風。
  「既然會寫字母了,接下來就背單字吧。從最常用到的訂單寫法來練習單字吧。」
  我在自己的石板寫下木材的訂單。做紙的時候,我已經寫過好幾次訂單,所以三兩下就寫好了。一邊寫,也一邊告訴路茲我在過程中得知的與班諾合作的工坊名稱,和師傅的名字。
  「這個是木材行的名字,這裡是下訂的人。我們現在是由班諾先生出錢購買,然後再送來給我們,所以這裡寫的是班諾先生的名字。這個是木材的名字……」
  路茲看著我的石板,全神貫注地抄寫在自己的石板上。
  「路茲,你要好好練習。等春天做紙要寫訂單的時候,就可以由你來寫了。」
  「咦?!我嗎?……知道了。我試試看。」
  訂下目標後,路茲似乎就燃燒起了鬥志,更是認真地練習單字,一邊檢查拼字有沒有錯誤。在旁邊監督了一會兒後,我再次攤開筆記本,重新寫起母親說的故事。直到故事集完成,大概還要花上不少時間。
  「那接下來練習計算吧?」
  寫完了一個故事後,我用力伸懶腰,問旁邊的路茲。在石板上練習寫了好幾次單字的路茲抬起頭來,點了點頭,收起石板,拿出計算機。
  我在石板寫下數學題。今天要練習三位數的加法和減法。寫了八道題目後,注視著路茲使用計算機。和上次不一樣,這次他的手指沒有任何猶豫地撥弄計算機。
  「你用計算機的速度變快了呢。」
  「因為我背了妳要我記住的一位數加法,現在用起計算機就輕鬆多了。」
  「嗯,比已經記住的我還快呢……」
  因為我不由自主就會心算,用自己教給路茲的簡單算法馬上算出答案,所以手指使用計算機的速度怎麼樣也快不起來。比起用計算機,依然是筆算速度更快。
  ……而且為了讓路茲練習,計算機一直都借給他,這也沒辦法嘛。
  我為自己找著藉口。因為接觸時間太短,不能怪我無法進步。但萬一問我如果計算機就在我手邊,我就會認真練習嗎?我也不太有自信回答就是了。
  「看來加法和減法都沒有問題呢。就算位數變多,算法還是一樣。」
  「但數字一大,我就會有點混亂。」
  路茲搔著臉頰說,但他開始使用計算機才過一個月,成果已經非常驚人。
  「不過,乘法和除法我也不知道怎麼算,所以沒辦法教你呢。」
  因為不知道怎麼用計算機,所以我暫時先教了路茲乘法和除法的概念,以及九九乘法。九九乘法的唸法不是用原本的「一一一」,而是套上這裡的數字唸成「一一得一」。雖然有點拗口,但只要數字排在一起時可以迅速得出答案,那就沒問題。
  現在路茲會唸龐大的數字,換算成貨幣時也不會再算錯。照路茲的吸收能力,只要新人教育期間努力學習,應該就能跟上其他人的腳步。
  ……可是,那我呢?
  路茲工作的時候,我無庸置疑會成為絆腳石。沒有體力也沒有力氣,基本上一無是處。雖然能在商品開發這方面派上用場,但我還不太懂得這裡的常識,如果沒有知道內情的路茲陪著我,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
  ……而且,連班諾先生也為我擔心呢。
  想起了班諾問過我這樣的身體狀況真的能工作嗎?我沉吟著陷入長考。趁著有大把時間可以思考的冬天,必須想出解決方案。我真的能夠不連累路茲,也不連累到店裡的所有人,一邊還能工作嗎?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歐托諮詢室
  
  
  到了隔天也想不出好答案的我,一邊思考一邊動著鉤針時,父親走過來說了。
  「梅茵,妳身體狀況不錯的話,要去大門嗎?今天暴風雪也停了。」
  「嗯,我要去!」我抬頭回答,馬上開始準備外出。把石板和石筆放進托特包後,因為要在寒冷的天氣外出,穿上好幾層衣服。
  大門有歐托。歐托一定能從商人的角度,還能從家人以外的第三者角度,不假辭色地為我提供意見。我現在這種情況真的能去奇爾博塔商會當學徒嗎?就找歐托商量這個問題吧。
  
  一到屋外,連綿堆疊的積雪讓我啞然失聲。因為基本上冬季期間我都窩在家裡,從來不會外出。看著堆得比自己身高還高的積雪,我忍不住愣愣地張著嘴巴。通往大道的小巷子也鏟了雪,雖然清出了勉強供人通行的小路,但兩側高高堆起的積雪好像隨時會垮下來,感覺很恐怖。
  「梅茵,來。」
  父親蹲下來朝我伸出雙手,我乖乖地讓父親抱起來,摟住父親的脖子。要是讓我在雪地上自己移動,恐怕在換班前還無法抵達大門。
  被父親抱在手臂上後,我頭的位置頓時比積雪還高。冷風一吹,一望無際的雪白積雪就像海面般粼粼地閃著波光。
  雪積得這麼高,我還以為大馬路上會沒有什麼行人,但往來匆匆的人影卻比預期中還要多。
  「積了這麼多雪,還是有好多人都出來了呢。」
  「因為現在暴風雪剛好停了啊。颳起暴風雪的時候,路上就沒有多少人了。」
  聊著聊著,天空又開始飄起片片雪花,父親稍微加快腳步。
  「又開始下雪了。梅茵,我要加快速度了,抓好啊!」
  「呀啊啊!會掉下去啦!」
  一路上就這麼吵吵鬧鬧地抵達大門。互相拍掉彼此身上的雪花,馬上前往值宿室。
  輕輕敲門後打開門,只見暖爐前方有張桌子,歐托正對著一疊疊堆積如山的資料認真計算著。
  「歐托,我把你望眼欲穿的助手帶來了。快把暖爐前面的位置空出來。」
  「班長,太感謝您了!梅茵,我等妳好久了。」
  歐托動作迅速地收拾桌上的資料,整理出了足夠我工作的空間。看他笑容這麼燦爛地歡迎我,由此可知肯定累積了非常龐大的工作量。我拿出托特包裡的石板和石筆,嘿咻地坐上椅子。
  「那梅茵,麻煩妳核對這個部門的計算是否正確。」
  看來不先解決這座資料小山,就沒辦法找歐托商量事情。看著「咚」地放在眼前的一大疊資料,我拿起石筆迎戰。好一段時間,兩人都安靜地埋頭計算。房內就只有歐托撥弄計算機的聲音,和我用石筆寫字的聲音交錯響起。
  「叩叩」兩下敲門聲,一名年輕士兵走了進來。
  「打擾了。歐托先生,有事情想問您……」
  「梅茵,交給妳了。」
  歐托的雙眼片刻不離計算機和資料,指名由我處理。
  「咦?我嗎?請等一下。先讓我把這裡算完……」
  筆算完後,我在核對過計算的地方標註記號,抬起頭來。年輕士兵看看我,再看向正以殺氣騰騰的氣勢撥著計算機的歐托後,輕嘆口氣拿出羊皮紙。
  「怎麼了嗎?……啊,是貴族的介紹函吧。士長現在在嗎?」
  「不,聽說今天是晚班……」
  「那請你去拿部長的印章,趕快辦好手續,讓對方可以盡快前往城牆。在這種暴風雪中長途跋涉,就算是平常個性溫文的貴族大人,也有可能變得暴躁易怒,所以要盡速處理。如果必須讓對方等候,最好請對方進入可以馬上取暖的等候室,再端上一杯熱茶。」
  「我知道了。」
  年輕士兵敬完禮後就衝出值宿室。我也回以敬禮,繼續計算。
  「妳真的處理得越來越熟練了。」
  「因為應對方式都一樣啊。」
  歐托沒有停下計算的手說,我也動著石筆回答。大門的工作就和政府機關一樣。只要記住了基本程序,若非特例,都能用相同的方式處理。
  計算了好一段時間以後,開始覺得累了。整理好已經核對完成的部分,我「嗯~」地大伸懶腰,歐托似乎也同樣告一段落,開始整理資料。
  「工作這麼久應該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歐托從用餐室端來熱茶。我一口一口地喝著熱茶,開始和歐托商量工作上的煩惱。
  「……然後媽媽就說,學徒的立場沒有那麼輕鬆,可以一邊工作又一邊照顧我。要是分心照顧我,路茲也無法發揮全力工作。」
  歐托一臉這是理所當然地點頭。
  「妳母親說得沒錯。無法獨當一面的學徒還想去照顧別人,只會讓自己的程度變得不上不下。如果路茲真心想要成為商人,那他根本無法分心照顧妳。」
  「……果然是這樣呢。」
  因為現在還不是學徒,不用在店裡工作,只是把商品帶去店裡而已,所以路茲才能一邊注意我的身體狀況,一邊和我一同行動。等成為了學徒,開始工作以後,他根本沒有餘力可以留意我的身體狀況,我也不可能讓他背負這種重擔。
  正思忖著該怎麼辦時,歐托平靜地注視著我問:
  「梅茵,妳是真的想成為商人嗎?」
  「目前是這麼打算。因為想到了好幾樣可以成為商品的東西……」
  不隸屬於商業公會就無法進行買賣,所以經商這條路是我很確定的選擇。
  「但先不說商品的買賣,我勸妳不要加入奇爾博塔商會比較好。」
  「為什麼?」
  基本上是班諾決定收我為學徒。雖然現在我對工作這件事感到不安,但想知道歐托為什麼勸我別去班諾的商會。
  「現在班諾的商會正在急遽成長,所有人無不鼓足了全力在工作。工作量那麼龐大,我不認為梅茵的體力應付得來。」
  歐托輕聳著肩說出的理由,也正是我感到不安的原因,前陣子班諾也質疑過這點。
  「……其實班諾先生也問過我,說我真的有辦法工作嗎?」
  「雖然有些工作可以只負責計算和核對資料就好,但商人這一行有交貨期限,很難把這些事情,託付給一個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狀況的小孩子。」
  為了把我擁有的資訊實體化成商品,又為了得到利益,我知道班諾並不想讓我去其他店家工作。但如果真的要在商會裡工作,我沒有體力又沒有力氣,這點將會成為致命傷。沒有人會想僱用一個身體健康有疑慮,不確定能不能每天都來上班的員工。換作我是經營者,也不需要這種員工。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很殘酷,本來是不適合對小孩子說的,但妳想聽嗎?」
  歐托微側著頭說,觀察我的反應。但我會找歐托商量,就是想要聽到過度保護的人無法提供給我的客觀意見。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住雙手,好迎接他接下來要說的任何話語,慢慢點頭。
  「麻煩你了。」
  「我會勸妳不要進店裡工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際關係。妳一旦進去,人際關係只會搞得烏煙瘴氣。一個剛進來的學徒,如果老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就請假、每次也都負責做些輕鬆不費力的工作,別人心裡只會對妳越來越不滿吧?」
  雖然是因為身體不好,但任誰目睹上司的偏袒都會不是滋味,就算沒有馬上表現出來,遲早也會出問題。之前我滿腦子都只想著要讓路茲找到工作,卻沒有深入想過自己成為學徒後的情況。
  「而且……我想薪水方面也會有問題。」
  「咦?薪水嗎?」
  至今我從來沒有想過薪水方面的問題,所以忍不住發出了怪叫聲。看著偏頭不解的我,歐托輕輕嘆氣。
  「梅茵能為商會帶來龐大的利益,不可能用和一般學徒一樣的薪水僱用妳吧?」
  「但薪水本身是一樣的,只是商品的報酬,會以其他名義再付給我吧?」
  為了有份穩定的工作,當初簽約時是說好了不收取紙張的營利,但關於今後要推出的商品,我當然會索取自己應有的報酬,並沒有打算無償提供所有資訊。
  「就算是以其他名義支付給妳,但一個搞不好,妳這個才剛進去的學徒的薪水,會比已經工作十幾年的老鳥還要高。坦白說,我覺得這種情況會引來麻煩。」
  「嗚啊啊啊啊。」
  一牽扯到金錢,人際關係就容易變得複雜。歐托的指責非常一針見血。而且一旦人際關係出現裂痕,商會自身也很有可能難以維持營運。畢竟運作一家店的終究是人。
  「真的呢。不論從哪個方面來看,我都不適合待在店裡。」
  歐托的意見全都中肯又合理,沒有反駁的餘地。我越來越覺得自己若以學徒的身分進入班諾的商會,只會變成紛爭的導火線。
  「而且,我還有一件事情很擔心。」
  都已經列出這麼多不適合當學徒的理由了,還有什麼都儘管來吧。我這樣想著,請歐托說下去。他稍微將臉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了:
  「現在已經確定梅茵身上的病是身蝕了吧?」
  「歐托先生,你知道了嗎?」
  我吃驚得瞪大眼睛,歐托輕輕搖頭否定。
  「不,我並不知道,只是聽班諾說過他這麼懷疑而已。我現在之所以能肯定,是因為之前珂琳娜跑來問我:『你聽過身蝕這種疾病嗎?』」
  「珂琳娜夫人嗎?」
  「好像是前陣子班諾難得心神不寧,提起過這件事。聽說是有人身蝕發病,在店裡頭暈倒,差點就丟了小命。那幾天班長也是嚴重魂不守舍。從珂琳娜這麼問我和班長的態度,我才推敲出那個因為身蝕病倒的人就是妳。」
  看來這件事流傳得比我想像中要廣。畢竟是在班諾的店裡暈倒,又被送去公會長家,一定很引人側目吧。
  「班長好像以為妳的身蝕已經好了,但聽班諾的說明,身蝕是治不好的吧?」
  雖然魔導具幫我減少了身蝕的熱意,但今後還會重新增加。芙麗妲也說了,大約再一年的時候又會滿出來。我沉默著輕輕點頭。
  「治不好這件事,妳告訴班長了嗎?」
  「不,還沒有。因為家人都很高興我治好了,所以很難啟齒……」
  魔導具的價格和壽命的期限都是難以啟齒的事情,所以關於身蝕,我一直都不由自主地避而不談。而且,我也只是知道體內的奇怪熱意會逕自成長,超過容量的時候就會死亡,所以很難說明清楚。
  歐托神色凝重地緩慢搖頭。
  「我覺得妳要坦白告訴家人。班長因為以為妳的病已經好了,所以覺得妳去工作也沒關係。妳要先讓家人了解現況,再和他們商量工作這件事。要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就行動,最後只會給周遭的人帶來麻煩。」
  目前為止我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沒有任何規劃,給身邊的人添了一堆麻煩,所以很認真地把歐托的話放在心上。
  「而且,如果妳需要魔導具才能活下去,想和貴族攀上關係,我覺得妳應該要去公會長那裡。奇爾博塔商會的規模雖大,但畢竟剛崛起不久。不論班諾再怎麼努力,歷史和傳統仍然是跨越不了的高牆,沒有那麼容易可以顛覆。」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講話支吾起來,歐托就輕輕挑眉。
  「妳有什麼非去班諾店裡不可的原因嗎?」
  「我並不是非去班諾先生的店裡不可,只是……公會長的強勢和他的行商手法,讓我很不能適應。」
  強硬的手段,也許是成為商人的必要資質,但先前故意把性命攸關的魔導具價格說得比實際價格還低,我實在無法欣賞這種欺騙他人的舉動。我雖然感謝公會長,卻一點也不想接近他。
  「但這點班諾也一樣吧?」
  「嗯……雖然班諾先生有時候也很強勢,提到錢眼睛就發亮,也動不動就想測試我們,但他也會讓我們察覺到什麼是不好的,感覺得出來想讓我們成長。」
  「哦……」
  歐托嘿嘿地露出了奸詐的笑容,我「唔」地輕輕倒吸口氣。這段對話一定會原封不動地傳進班諾耳裡吧。
  「而且,我還沒有下定決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惜為貴族賣命也想活下去。」
  我好不容易把現在的家人當成是真正的家人了,也稍微適應了這裡的生活,正想要和大家一起生活下去。一點也不會想要為了活下去,就和不知道會怎麼對待自己的貴族簽約,一輩子任其使喚。就像芙麗妲說的,要和家人生活直到死去,還是活著為貴族做牛做馬,真要我選的話,現在的我想選擇家人。
  「這樣看來,首先妳必須要決定自己想怎麼活下去。如果妳進入奇爾博塔商會並不是為了要和貴族攀關係,那更應該要考慮看看不進入店裡工作的其他選項。如果商品都是由梅茵構思,再由路茲製作,那只要你們明確劃分好權利與利益的分配,其實我覺得梅茵沒有必要非得進店裡工作。」
  我聽完用力點頭。是啊,之前只一直想著要一起行動、一起工作,但如果只考量我能做的事情,也許並不需要進入店裡。
  我又輕輕點頭說:「這樣啊。」歐托就露出了爽朗到反而讓人覺得可疑的笑容。
  「是啊。比方說,妳可以依據自己的身體狀況,在家裡做些書信和資料的代筆工作,一邊負責商品的開發。商品再賣給班諾,身體狀況不錯的時候也來這裡幫忙,維持和現在一樣的生活,我想這種工作模式對妳的身體會比較好喔。」
  ……歐托先生說得沒錯。為了我的身體著想,維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他那意味深長的笑容真讓人無法釋懷。
  「總之,妳得先和家人好好商量。那麼休息結束,我們繼續工作吧。」
  歐托收走了杯子後,我拿出石板,喀喀喀地繼續筆算,核對計算有無錯誤。
  ……和家人商量嗎?要是知道我只剩下一年的壽命,感覺爸爸很可能會失去理智,真讓人害怕呢。
  
  「梅茵,回去了。」
  「啊,班長來接妳了。梅茵,今天謝謝妳了,真的幫了我大忙。」
  交接完畢的父親來值宿室接我的時候,我因為太長時間都在計算,只覺得頭昏眼花。就算閉上眼睛,腦海裡頭也接二連三地蹦出數字。然而,一直使用計算機的歐托卻顯得精神奕奕,讓我不得不懷疑,搞不好我連只負責計算的辦公室工作也做不來。
  「爸爸,你這樣子不會冷嗎?」
  回家路上有些颳起暴風雪,父親一隻手抱著我,穿著大衣走回家。因為被包在父親的大衣底下,所以我很溫暖,但父親全身上下都有寒風從空隙間灌進來,一定很冷吧?但是,父親只是笑容滿面地搖頭。
  「有梅茵在,爸爸一點也不冷,反而覺得很溫暖喔!」
  面對這麼愛家人的傻爸爸,一旦說出身蝕的真相,他會有什麼反應呢?這張笑臉一定會立刻凍結吧。雖然害怕,但不能再逃避這個話題了。
  「梅茵,怎麼啦?心情好像很沉重喔?是歐托罵妳了嗎?」
  「……不,不是的。爸爸,我有話要說。跟我的病有關。」
  只是說了這句話,父親的笑容和腳步都定住不動。嘴角的笑意也倏地收起,用平常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緊盯著我瞧。
  然後父親先微微垂下雙眼,接著像要逃離什麼般地開始快步前進。
  「回家後再說吧,讓媽媽和多莉也一起聽。」
  也許是預料到了什麼,父親像是不讓我逃走,在緊抱著我的手臂上加重力道。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家庭會議
  
  
  「你們兩個回來啦。」
  多莉笑容可掬地為我們打開門,卻維持著開門的姿勢眨了好幾下眼睛,有些不安地皺起眉頭。
  「爸爸,出了什麼事嗎?你的表情有點可怕耶。是外面很冷嗎?還是梅茵太重了?」
  「多莉,太過分了。」
  我不高興地鼓起臉頰,父親就苦笑著把我放下來:「梅茵太輕了,應該再重一點。」然後摸了摸我的頭。父親散發出的緊繃氣氛緩和下來後,多莉也放心地輕聲笑了,接著向我道歉:「抱歉、抱歉。」為我拍去頭上殘留的雪花。
  「回來的時候有點在颳暴風雪,冷死我了。」
  我在心裡面為一秒鐘就改變了氣氛的多莉拍手鼓掌,一邊噘起嘴巴抱怨外頭的寒冷,多莉也學我嘟起嘴唇。
  「爸爸都抱著妳了,還把妳包在大衣裡面,怎麼可能還冷嘛。像我就沒辦法這樣。」
  多莉說完,父親就回道:「當然可以啊。」一把將多莉抱起來。「應該沒辦法走到大門喔。」我笑著說,走向臥室放托特包和大衣。母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你們回來啦……那先吃飯吧。」
  什麼都還沒有開口說,母親似乎就從父親凝重的氣息和表情察覺到了異狀。她只皺眉了一秒鐘,就微笑著開始把飯菜端上桌。
  「好了,開動吧。」
  在母親的催促下,我們吃起了比起平常要安靜許多的晚餐。明明什麼都還沒有說,父親就已經眉頭深鎖,母親低垂著眼皮,多莉則不知所措地察看大家的模樣,氣氛變得非常沉重。我喝著熱湯,觀察三個人的表情。
  ……真的該告訴大家這件事嗎?要是說了我只能再活一年,爸爸會不會抓狂啊?該按怎樣的順序說明才好?可是,魔導具的價格真不想告訴大家……
  吃著吃著,卻越來越在意飯後的事情,心臟開始怦咚怦咚狂跳。
  「我吃飽了。」
  先把碗盤都收走,母親再泡了具有鎮定效果的花草茶,咚咚地放在桌上。
  「那麼,要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母親邊說邊在父親身旁坐下,但父親微微搖頭,淡褐色的雙眼直視著我。現在父親眼裡完全看不見平常那種傻氣的笑意,嚴肅得讓人覺得恐怖,我不禁嚥了口口水。
  「是梅茵有話要說。」
  父親話一說完,全家人的目光都投在我身上。明明只是和家人說話,我卻緊張得喉嚨開始發乾。該從哪裡開始說明才好?該怎麼說明,大家才會比較容易理解呢?這種問題一直在腦海裡頭打轉,應該要向家人說明的關鍵字句卻完全想不出來。我開始平白地冒汗,越是心急,腦袋越是一片空白。
  「呃,是關於我生病的事,那個……」
  我一張一合著嘴巴,苦惱著該怎麼開口,父親忽然瞇起眼睛。
  「妳的病不是待在公會長家好幾天,治好了以後才回來的嗎?」
  「呃,我先說結論吧。這個病是治不好的。」
  腦筋一片空白的我不由得跳過了所有說明,直接只講了結論。但是,這等於在家人之間投下一顆震撼彈,沉默一瞬之後,所有人都睜大眼睛,大聲地倒吸一口氣。
  下一秒,父親以幾乎要踢飛椅子的氣勢站起來,一掌拍在桌上。
  「……什麼意思?!公會長還說治好了,他騙了我們嗎?!」
  「梅茵,妳的病並沒有治好嗎?!」
  正前方的父親和旁邊的多莉都往我逼近,我揮著手想讓兩人冷靜下來,要他們坐下。
  「你們冷靜一點,先坐下來吧。因為我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才會想到什麼就脫口而出……」
  父親「咚」地重新坐下,牙關緊咬到彷彿都能聽見嘰嘰嘰的聲音。母親大概是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用顫抖的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後,催促我說下去。
  「嗯,那妳好好說明吧。」
  看見身旁的多莉也朝杯子伸出手,我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後說了。
  「聽說我身上的這種病叫作身蝕,是種非常罕見的疾病。」
  「我從來沒聽說過。」
  父親聽了點點頭,但多莉緊握著杯子,小聲喃喃說道:
  「……之前梅茵跟我說過,這種病要治好非常花錢。」
  這次換雙眼圓睜的母親猛然站起來,臉色無比慘白。一定是意識到了他們並沒有付錢給公會長這件事吧。雖然我很想隱瞞魔導具的金額,但恐怕不可能。
  「媽媽,我會繼續往下說明,先聽我說吧。」
  母親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慢慢坐回椅子上。感覺到所有人都面向著我,我首先開始說明身蝕這種疾病。
  「身蝕這種疾病,是體內會有股熱意不受控制地流動,而且還會不斷成長增加。當我非常生氣,或者沮喪得喪失求生意志的時候,熱意就會在體內亂竄,會有一種自己要被吃掉的感覺。」
  「被吃掉……」
  多莉臉色鐵青地望著我,再看了看我的指尖和髮尾,檢查著我有沒有哪個部位真的被吃掉了。
  「平常我也可以讓身蝕的熱意依照我的指示流動喔。只要在想像中把熱意往身體的中心深處壓進去,我就能平安無事,但它還是會不停增加。」
  「增、增加的話會怎麼樣?」
  多莉全身瑟瑟發抖地握住我的手。
  「就會再也壓抑不了,一鼓作氣衝出來,像要衝出我的身體。雖然在衝出來之前,我會先被吞噬掉……所以這次就是這樣,熱意大幅增加以後,我被困在裡面,差一點要被吞沒。是公會長利用魔導具,替我吸收掉了熱意。這次雖然吸走了不少,但以後還會再度增加,聽說絕對不可能根治。」
  多莉「嗚~」地呻吟,用好像隨時要哭出來的溼潤雙眼瞪著我。與其說是瞪,其實更像是在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看到多莉這樣,感覺我會跟著她一起哭,所以我別開視線,又喝了一口茶。
  「還有,芙麗妲說了,是因為那種奇怪的熱在一點一點吞噬我,所以我才長不大。還說要治好身蝕就需要魔導具,但魔導具只有貴族大人才有,所以非常昂貴,只有像公會長家這種與貴族階級有往來的人才買得到。」
  「所以,梅茵可以得救……果然還是多虧了公會長嗎?」
  失去了情感可以宣洩的對象,父親洩了氣般用沙啞的聲音問,我輕輕點頭。
  「嗯,公會長讓給了我一個他為芙麗妲蒐集的魔導具。可是,他也說了不會再有下一次,所以要我自己決定以後要怎麼做。」
  「以後要怎麼做?所以有方法可以治好嗎?!」
  父親往前傾身,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采。快要哭出來的多莉也雙眼發亮。家人充滿期待的眼神讓我非常難過,但也只能說出方法就只是活下去的那兩個選擇。
  「只有兩個方法,一個是和貴族簽約為他們賣命,另一個是和家人生活直到死去為止……」
  「為貴族賣命?這是什麼意思?」
  父親無法理解似地皺起了臉。多莉大概也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怔怔地歪著頭。母親依然面如死灰,緊緊地握著杯子,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
  「芙麗妲是因為和貴族簽了約,讓給了她魔導具,現在才會這麼健康。她說因為他們家是富裕又有權力的商人,才能和條件比較好的貴族簽約。但像我和貴族沒有往來,就算簽了約,延長了生命,也不知道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
  「……這樣算哪門子的活著啊。」
  父親有氣無力地低喃,我也用力往下點頭。因為擁有過麗乃這段人生,我無法接受那種要對貴族言聽計從,無法隨心所欲的生活。
  「梅茵,那錢呢?公會長並不是白白就讓給妳魔導具吧?」
  母親像是再也按捺不住,開口問了。果然沒辦法不在意這件事嗎?我在心裡嘀咕,點了點頭。
  「但我已經付完錢了,所以不用擔心。」
  「多少錢?」
  「雖然很貴,但畢竟這筆錢延長了我的壽命,所以……」
  「所以到底是多少錢?妳不是要把事情都告訴我們嗎?不准隱瞞。」
  我一直支吾其辭,母親就動了怒,眼尾都上揚了。我「嗚」地小聲呻吟,稍微別開視線,囁嚅地說出價格。
  「……是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
  聽到相當於父親兩年半薪水的金額,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驚愕得張著嘴巴。
  「兩枚小金幣和八枚大銀幣?!妳怎麼有這麼一大筆錢……」
  「……是班諾先生買下了『簡易版洗髮精』的權利。不管是製作、販賣還是決定售價,都是屬於班諾先生的權利,相對地他為身蝕……」
  「咦咦咦?!『簡易版洗髮精』有這麼值錢嗎?!」
  平常總是負責榨油製作的多莉震驚得放聲大叫。因為只是榨乾從森林裡採回來的果實,雖然付出了勞力,卻不用花到半毛錢。多莉大概完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願意花一大筆錢買下這種事吧。
  「嗯,好像是賣給貴族大人的話,可以賺到很多錢喔。現在還有工坊……」
  我開始對多莉說明班諾還成立了製作絲髮精的工坊,父親就一臉肅穆地搖搖頭,目光犀利地瞪著我。
  「已經發生的事情就別提了。我想問的是以後要怎麼辦。這個病確定會復發吧?」
  「嗯。」
  「……還能撐多久?聽妳的語氣,妳已經知道還有多久時間了吧?看妳這麼拚命轉移話題,就是不想讓我們問這件事吧?」
  「爸爸怎麼會知道呢……」
  想不到父親這麼敏銳,我忍不住嘆氣。父親光是聽到身蝕治不好,就激動得踢開椅子,拍打桌面,我實在說不出口自己只剩下多久時間可活。雖然我這樣想,但父親已經問得這麼直截了當,我也無法再逃避。
  「我是妳爸爸,當然知道……好了,別再轉移話題。」
  淡褐色的雙眼充滿威嚴地注視著我。看到父親心意已決,絕不讓我敷衍帶過,直到我回答前都不放棄的眼神,我死了心地據實以告。
  「……大概還有一年。他們說離下次有生命危險,大約還有一年的時間,所以要我好好想清楚。」
  屋內霎時彌漫著快要讓人窒息的沉重靜默。我還以為父親會激動吶喊,但他只是用力皺起了眉,低垂下頭。打破沉默的,是多莉的嗚咽聲。
  「嗚……梅茵、會死掉嗎?再一年的時間?……怎麼可以!」
  多莉不再忍耐,開始放聲嚎啕大哭,跳下椅子跑過來抱住我。我也張手抱住多莉,安慰地輕拍她的背。
  「多莉,妳冷靜一點。其實我原本早就已經死了呢。多虧了芙麗妲和公會長把魔導具讓給我,我才能再活一年的時間喔。」
  我說這些話想安撫多莉,結果好像是火上加油。多莉的眼淚更是不停地掉下來,左右搖頭說:
  「嗚嗚……不要說什麼妳原本已經死掉了這種話!居然只剩下一年的時間!我不要!嗚嗚……梅茵好不容易變得比較健康了!現在還可以一起去森林!我不要梅茵死掉!」
  麗乃那時候是因為突然遇到地震就離開人世,所以我沒有親眼目睹到親人的哀傷。那時候我也讓家人這麼傷心地難過哭泣嗎?一定惹他們哭了吧。而現在,我又再一次惹哭了重新得到的家人。不管轉生到哪裡都這麼不孝,我真為自己感到慚愧。
  「多莉,不要哭了嘛,拜託妳。不一定要魔導具,我會找找看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控制身蝕的。」
  「要是找不到怎麼辦?!到時候梅茵就會死掉吧?我不要!」
  被多莉緊緊抱著,哭著耍賴,我也跟著難過起來。眼眶深處開始發熱,明明想要忍耐,卻連我也掉下了眼淚。
  

  
  「多莉……不要哭了。我才想哭呢……」
  「嗚嗚……對不起喔,梅茵。那我也幫妳找,看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治好梅茵的病……嗚……可是……雖然一直要自己別哭了,但眼淚就是停不下來嘛。」
  我也流著眼淚,反覆地拍著努力想停止哭泣的多莉的背。父親語氣平靜地問我:
  「梅茵,那妳的想法是什麼?妳也可以選擇像芙麗妲小姐那樣活下去吧?」
  「嘶嘶……連貴族會怎麼對我都還不知道,我一點也不想離開家人身邊。嗚……而且芙麗妲說,她是因為和她簽約的貴族允許,才能夠直到成年前都和家人一起生活。可是,那如果簽約的貴族不允許呢?」
  答案顯而易見。
  「那就表示馬上會被貴族帶走吧?我想願意等到成年的貴族應該非常稀少。」
  「……是啊。」
  我完全不知道貴族都是怎麼利用患有身蝕的小孩。但是,在簽完契約後還願意多等一段時間的貴族,恐怕少之又少。如果簽完約的同時就要被帶走,那一旦選擇簽約,能和家人相處的時間就會變短。
  「所以,我想和家人繼續一起生活,就算之後死掉也沒關係。嗚……因為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跟家人分開嘛。」
  「梅茵……」
  母親的眼中也浮現淚光。她稍微背過臉,不想讓我們小孩子看見地擦拭眼角。父親則是完全的面無表情,靜靜地注視我。
  「因為還有一年的時間,所以我想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留下後悔……我可以和家人待在一起嗎?還是說,和貴族簽約比較好嗎?」
  「梅茵要和我在一起!不可以走!」
  多莉似乎說出了大家的想法,父母聽了都只是點點頭。看到家人都同意我留在家裡,我高興得擦去眼淚,嘿嘿笑了。
  「然後,接下來是想和大家商量的事情……」
  「還有嗎?」
  母親猛地轉身面向我說。但剛才的說明,只是要讓他們明白我病狀的現況,還沒有討論到正題。明白病況以後,才要開始商量。
  「是關於我工作的事。」
  「妳不是要當商人嗎?」
  父親納悶地皺眉。父親沒有情緒激動也沒有失控,只是平靜地聽著我說話,讓我感到十分安心。於是我說:
  「我本來是這麼打算,但我對未來的想法好像太天真了,也沒有好好想過……因為以我的體力,根本沒有辦法工作吧?歐托先生也說了,我可能會給店裡的人造成麻煩。」
  「歐托那小子……」
  父親用帶有焦慮和憤怒的聲音小聲咕噥。但歐托只是誠實地提供給我客觀的意見,可不能害他被遷怒。我慌忙再補上歐托提出的替代方案。
  「所以歐托先生建議,我可以在家裡做些書信和資料的代筆工作,同時和之前一樣,把商品賣給班諾先生,偶爾也去大門幫忙,這樣對我的身體比較好。」
  「這倒是。歐托說得沒錯,梅茵待在家裡是最好的。妳不要勉強自己。」
  這次父親的嘴角揚起了笑容,有些開心地斷然說道。母親和緊抱著我嗚咽啜泣的多莉也大力點了好幾下頭,贊同父親的意見。
  「可是,我已經答應要進班諾先生的商會當學徒了,可以反悔嗎?」
  對於在這座城市工作沒有多少知識的我,就是想問父母這件事。我將會違反約定,但這樣子沒關係嗎?
  「妳還沒有正式成為學徒,況且要是工作的時候突然病倒,對方才頭痛。所以只要好好說明,應該就沒問題。」
  「這樣啊。雖然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這樣很可惜,但還是以身體狀況為優先,再找找看其他工作吧。」
  首先可以找班諾商量,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在家裡做的工作。到了春天再詳談吧。
  「呵啊啊啊啊啊……」
  因為談了很久很久,談話一結束,我就打了一個大呵欠。母親見了輕輕拍手。
  「要是事情都說完了,就快點上床睡覺吧。時間很晚了。」
  「嗯,晚安。」
  「嗚……嗚……晚、晚安……」
  我和還在嚶嚶抽泣的多莉走向臥室,一起爬上床。
  「多莉,別哭了。妳笑起來比較可愛喔。明天開始再一起做很多事情吧。」
  「嗯、嗯。我要和梅茵一起玩很多的遊戲,要一直和妳在一起。」
  我安撫著多莉,鑽進被窩。多莉也馬上鑽進我的棉被裡頭,說著「哪裡也不可以去喔」,緊緊地抱著我開始睡覺。只要她能放心就好了,所以我任她抱著,閉上眼睛。
  本來還以為父親會更加歇斯底里,或者大吵大鬧,結果出乎我的預料,父親非常認真且寡言地聽我把話說完。可以理智地討論,真是太好了。我安心地吁口氣,意識也漸漸地模糊飄遠。
  
  為了讓多莉放心,我就讓她抱著我睡覺,結果卻被多莉勒得醒過來,差點無法呼吸。我急忙拿開多莉的手臂,掙脫她的懷抱。
  ……差點就沒命了。不是因為身蝕,差點要因為無法呼吸而一命嗚呼。
  我揉了揉脖子,眨眨眼睛。平常在半夜裡醒來,房內都是一片漆黑,今天卻有一道光照進來。我揉了幾下還想睡的眼睛,發現不是我看錯也不是作夢。
  房門半掩著,原來是爐灶裡的火還在燃燒。因為沒有聽見說話聲,所以應該不是父母親都還沒睡。看向昏暗的床舖,母親似乎已經睡了,有一團向上隆起的塊狀物。
  ……是媽媽忘了熄滅爐火嗎?
  我靈敏地滑下床舖,放輕腳步聲不吵醒多莉,走向廚房。
  在只有爐火的昏暗廚房裡,父親正獨自一人喝著酒。此刻的父親完全沒有記憶中一喝醉酒就紅光滿面的模樣,只是沉默地大口喝酒,一個人靜靜哭泣。
  彷彿聽見了無聲的慟哭,我悄悄別開目光,安靜地回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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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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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完家庭會議的隔天,大家都顯得有些僵硬。父親的笑容一直有些落寞,母親也頻頻走過來抱我,多莉還會冷不防就哭出來。
  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慢慢回到了和開家庭會議之前沒有兩樣的日常生活。
  「梅茵,這妳不用做,我來就好了。」
  「咦?我也要做啊。多莉,明明是妳說不做就學不會的。」
  為了讓我自立自強,之前還鼓勵我做家事的多莉卻老是想把我的工作搶走,除了變得比以前更加過度保護之外,其他都和以前一樣。
  
  「哇啊,天氣放晴了!今天要去採帕露!」
  這天早上,我在多莉的大叫聲中醒來。天色還有些昏暗,但感覺上沒有什麼雲。看見微微透進來的光,多莉打開窗戶確認天氣,戶外的冷空氣頃刻間大量灌進來。
  「多莉,好冷喔!」
  「啊,抱歉、抱歉。」
  關上窗戶,多莉馬上開始吃早餐。我也在手忙腳亂的家人環繞下吃起早餐。很快就吃完了早餐的父親和母親都準備著籃子和木柴。父親在玄關地上擺了好幾樣東西,回過頭來問正咀嚼著麵包的我:
  「那梅茵呢?妳要在大門等我們嗎?」
  「嗯……我要不要也一起去採採看帕露呢?」
  聽多莉之前的形容,帕露似乎是一種美麗的神奇樹木。因為她說樹木不僅會閃閃發光,還會旋轉,非常漂亮。雖然這種形容讓人一頭霧水,但我也想親眼看看。
  我只是基於單純的好奇心才這麼說,全家人卻馬上橫眉豎目。
  「不行!梅茵只能留在家裡看家,不然就在大門幫忙。」
  「採帕露很辛苦,梅茵做不來的。妳一定又會發燒。」
  「對啊!而且妳又不會爬樹,也沒辦法走在雪地上,不可能啦!」
  全家人異口同聲,駁回了我想一起進入冬天森林採帕露的提議。連在雪地上都走不到大門的我,確實不可能有辦法在白雪皚皚的森林裡頭採集。
  「知道了。採帕露只到中午而已吧?那我在大門一邊幫忙一邊等你們吧。」
  我拿出托特包,做好前往大門的準備。本來還擔心父親休假的話,歐托會不會也休假,但父親說,這時期歐托幾乎每天都會到大門報到。
  把我和採帕露要用的工具一起放在大雪橇上,一家人就出發了。路上許多行人也都拉著雪橇,往南門前進,感覺整座城裡的人都要去採帕露。空氣雖然冷得刺骨,但人們期待著要去採帕露的心情就像參加祭典般激動,連我也跟著興奮起來。
  「不好意思,梅茵就拜託你們了。她會幫忙歐托到中午。」
  「是!」
  在大門讓我下了雪橇後,我目送前往森林的家人離開:「大家要努力多採點帕露喔!」然後向已經見過好幾次面的守門士兵打招呼,再走向值宿室。
  「歐托先生,早安。」
  「梅茵?妳怎麼來了?今天班長休息吧?」
  歐托訝異地眨眼睛,我輕笑著點頭。
  「因為今天天氣放晴,大家去採帕露了。我就留在大門一邊幫忙,一邊等他們。」
  「啊,原來是這樣。所以今天是到中午為止囉?」
  歐托立刻意會過來,微微一笑,開始在旁邊堆起要核對計算結果的資料。我向正幫我整理出工作空間的歐托,為前陣子和我商量煩惱這件事道謝。
  「歐托先生,上次非常謝謝你。告訴家人身蝕這件事以後,我們決定要找可以在家裡進行的工作了。等到了春天,我也會找班諾先生商量……」
  「嗯,畢竟妳的身體比較重要。要是班諾想不到什麼工作,我這邊的工作也可以拜託妳在家裡幫忙,所以儘管開口吧。」
  「是!到時候再麻煩歐托先生了。」
  雖然感覺有些奸詐的笑容還是讓人無法釋懷,但當面道過謝以後,心情就輕鬆多了,我開始埋頭計算。
  
  中午過後,家人就從森林裡回來了,我再度坐上雪橇一起回家。今天因為是三個人一起去採,居然採到了六顆帕露。因為今年和去年不一樣,發現果渣也有利用價值以後,母親幹勁十足。
  母親在準備午飯的時候,我們就負責取帕露果汁。多莉從木柴裡頭挑了一根最細的枯枝,放進爐灶裡點燃,然後輕戳帕露。下一秒,帕露的表皮就破了個洞。
  「梅茵,流出來了!」
  我立刻拿著容器盛裝,留意著不讓濃稠的白色果汁灑出來。甜美的香氣讓人心蕩神馳,取完了果汁後,多莉就把取完果汁的帕露拿給父親。
  父親負責壓榨果實取油。因為父親可以使用壓榨器,只要交給父親,一眨眼工夫就可以擠好油。現在帕露的果渣可以用來做菜,所以四顆份的果渣就留在家裡,剩下兩顆份的果渣再拿去路茲家交換雞蛋。
  吃完午餐,我就帶著新想到的食譜和果渣前往路茲家。要是路茲家有烤爐,就可以做焗烤和披薩了,但在只有鐵板和鍋子的情況下,能做的料理很有限。
  「路茲,午安。請和我交換雞蛋吧。我還順便想了新食譜過來,要一起做嗎?」
  「這我當然歡迎,但現在沒有人可以馬上幫忙做,妳先進來等一下吧。」
  難得我想了新食譜過來要教大家,哥哥們卻剛好不在。
  「哥哥他們去哪裡了?現在天氣放晴,是去玩雪橇了嗎?」
  「他們去鏟雪賺零用錢了。」
  我因為沒有參加過,所以不知道。但屬於重度勞力的鏟雪工作,也是小孩子們賺取零用錢的絕佳來源。
  「路茲,那怎麼只有你一個人留在家裡?」
  「我要擠帕露,就這樣放著會融化吧?」
  摘回來的帕露確實不能放著不管,但看起來只像是哥哥他們把賺不了錢的家事,全都推給了路茲做,讓我的心情有些鬱悶。但既然路茲和伯母什麼也沒有說,身為外人的我也沒有資格插嘴。
  雖然想要至少幫忙擠帕露,但榨油是體力活,沒有我出場的份。我只能看著路茲不停揮下榔頭敲碎帕露,卡蘿拉再負責擠油。
  愣愣地看著兩人動作的時候,我想起了還沒有告訴路茲我開過家庭會議。關於決定不進班諾的店裡工作這件事,必須先向路茲報告。
  「對了,路茲。我已經決定不進班諾先生的店裡當學徒了。」
  「啥?!為什麼?!」
  路茲維持著高舉榔頭的姿勢,瞪大眼睛看著我。卡蘿拉也往我看過來,微微睜大雙眼。
  「我媽媽不是說過嗎?我只會成為路茲的累贅。而且依我的體力,怎麼看都做不了工作嘛。找歐托先生商量以後,他還指出了很多其他問題。」
  「其他問題是什麼問題啊?」
  路茲再度「咚咚」地敲下榔頭,用眼神催促我說下去。
  「要是一個才剛進去的學徒常常因為發燒休息,身邊一起工作的人會怎麼想呢?」
  路茲心領神會地低叫著「啊……」繼續捶打帕露。卡蘿拉用力擠出帕露的油,瞇起眼睛說:
  「要是太常休息,會給身邊的人造成困擾。而且如果連人家教東西的時候也休息,傷腦筋的可會是自己。」
  「是啊……而且我還打算製造各種商品,到時候領到的酬勞,就會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吧?明明我這個學徒很常休息,卻可以領到很多薪水,歐托先生說這樣子也可能會破壞店裡的人際關係。」
  「……這倒也是。」
  路茲又可以理解地點點頭,卡蘿拉倒是有些張大眼睛。
  「關於薪水,我想對路茲也一樣會有影響,但只要你認真工作,情況應該就會和我不太一樣。總之,詳細情況還是和班諾先生商量過比較好。」
  「嗯,等到了春天再好好商量吧。」
  我認為薪水和報酬可以分開計算,然後私下給。目前為止也都只是重疊公會證,就領到了報酬。
  「梅茵,那如果妳不去店裡,洗禮儀式之後要怎麼辦?」
  「我和家人討論過了。因為還不知道我的病會怎麼樣,所以會留在家裡做一些書信的代筆工作,一邊製造商品,偶爾也去大門幫忙……生活就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這樣啊。為了妳的身體,這樣做比較好吧。」
  聽到路茲贊成,我安心地吐一口氣。同時,卡蘿拉的表情也變得明亮。
  「梅茵不去了,那路茲也沒有必要去了吧?這下子你就能當工匠了。」
  我不去班諾店裡工作,跟路茲不去有什麼關係嗎?和歪過頭的我不一樣,路茲聽到卡蘿拉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的聲音,立刻豎起了眉毛。
  「啊?!媽媽,妳在說什麼啊?!」
  「什麼我在說什麼?」
  卡蘿拉一臉摸不著頭緒,路茲輕輕咂嘴後怒吼:
  「是我想當商人啊!跟梅茵沒有關係!之前反而都是我把梅茵捲進來的!」
  卡蘿拉聽了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凝視路茲。
  「你說什麼?!所以你還想當商人嗎?」
  「那當然啊!其實我是想當旅行商人,但梅茵幫我介紹的前旅行商人,告訴了我市民權的重要性,所以我才決定成為城裡的商人。」
  「路茲,這些話你以前從來沒說過啊!」
  「我說了!是妳根本沒在聽我說話,也沒有放在心上吧!」
  看來之前真的都沒有好好聽路茲說話,卡蘿拉看著路茲的表情就像是第一次聽說。我想最好不要妨礙母子間的對話,所以閉上嘴巴。
  「……我是聽你說過想當旅行商人。可是,這只是小孩子說著玩的而已吧?就只是夢話,怎麼可能當得了,太不切實際了。我完全沒想到你是真的想當旅行商人,還以為過不了多久,你自己就會看清現實了。」
  卡蘿拉手足無措地來回看著我和路茲,無力地搖頭。想不到自己預料外的事情全是真的,顯得倉皇失措。
  也難怪卡蘿拉會這麼說。城裡的居民除了森林和離這裡最近的農村,幾乎不曾踏出城裡半步。旅行商人更是三不五時才會突然現身的外地人,根本不會被列為將來想當的職業。卡蘿拉會希望路茲「早點認清現實」,才是這裡一般人普遍會有的想法。
  「……我是真的想成為旅行商人。離開這座城市,去從沒去過的城市。我想自己親眼看看只在故事裡頭聽過的東西,現在也還是這麼想。」
  「路茲,你……」
  卡蘿拉坐起身,想要說些什麼。從她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不中聽的責難。但是,路茲搶先一步開口。
  「可是,以前曾是旅行商人的人對我說了,捨棄市民權是愚蠢的行為。旅行商人也不會收什麼學徒,要我死了這條心。」
  「這倒是沒錯。」
  卡蘿拉有些放心地吐口氣,咚地重新坐下。
  旅行商人似乎是一般人非常忌諱的工作。我還曾經悠悠哉哉地心想,可以去各種地方,感覺就很好玩,但果然還是嚴重缺乏這裡的常識。
  「既然旅行商人沒有學徒,就在我考慮要自己從零開始學習的時候,梅茵就對我說了,就算當不了旅行商人,但我可以成為城裡的商人。只要成了商人,以後說不定就可以趁著採購的機會去其他城市。比起當個完全不知道要從何下手的旅行商人,這個目標更實際,也更有實現的可能性。」
  「嗯,比起旅行商人的話啦……」
  「所以,我才拜託商人收我為學徒。因為是梅茵朋友的朋友,一開始還差點被拒絕。」
  「……我想也是呢。」
  卡蘿拉用疲憊的嗓音說,聳了聳肩。恐怕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是真心想成為旅行商人,看來有些受到衝擊。
  綜觀這座城市的學徒制度,路茲可以成為商人學徒的機率趨近於零。所以就算他說想當商人,卡蘿拉也沒有認真聽吧。搞不好路茲向她報告自己可以成為商人學徒的時候,也只把話聽了一半進去而已。
  「可是,對方提出了條件,也答應我們只要達成條件,就收我們為學徒。我和梅茵已經一起達到了條件,對方也答應收我們為學徒了。不管梅茵去不去,我都要成為商人。而且,我已經可以當了。」
  終於明白路茲已經自己開創出了自己的道路,卡蘿拉這才認真傾聽路茲說話,眼神有些嚴厲地瞪著路茲。
  「……路茲,就算對方答應收你為徒弟,你以為你真的可以不顧父母的反對,成為商人嗎?」
  「我已經決定了,就算要住進學徒宿舍也要成為商人。和梅茵一起努力過後,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可以成為商人學徒,我絕對不會放棄。」
  「你說要住進學徒宿舍……?」
  學徒宿舍可說是最糟糕的生活環境。首先,因為學徒一週只有一半時間能工作,薪水很低。其次是沒有家人可以依靠。一個小孩子突然就要獨自生活、負責所有家事,無論時間和體力都非常困難。住的地方又是建築物最上層的閣樓,夏熱冬寒,下雨天漏水更是家常便飯,不論搬東西還是搬水都很辛苦。還有不少地方,會像路茲家一樣在閣樓的空間裡養雞,所以也有可能臭氣沖天。
  不同於專門租給家庭的房子,宿舍也沒有地方可以煮飯,基本上只能向店裡的人借廚房,不然就是買外面的食物。但在這樣的生活下,手邊當然存不了錢,只能夠預支薪水,最後債臺高築。店家雖然會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照顧住宿學徒,但直到獨當一面之前,幾乎都等於是做白工。
  「路茲,你要想清楚!你怎麼有辦法過那種生活?!」
  一般的父母親當然捨不得讓兒子去過那麼刻苦的生活,卡蘿拉幾近哀號地大叫。但是,路茲只是輕輕聳肩。
  「當然可以啊。我早就為此開始做準備了。」
  在接下來的春天,路茲可以靠做紙存錢。只要用之前存放在倉庫裡的白色和黑色樹皮做紙,就能在洗禮儀式之前存到一筆不小的金額。而且買完商人學徒所需的衣服等各種工具以後,應該還能剩下一點錢。
  此外,雖然學徒期間一週有一半的時間都沒工作,但只要利用這些時間和我一起開發新產品,就可以獲得報酬。這樣一來,商品的報酬一定會比學徒的薪水還多。雖然無法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但也不會窮得苦哈哈。只不過,因為沒有多餘的錢可以自己租房子,所以暫時是擺脫不了惡劣的居住環境。
  「……你說你開始做準備了,是認真的吧?」
  「我很認真。」
  沉默了良久後,卡蘿拉深深地嘆一口氣。明白到路茲再認真不過,臉上帶著像是死心又像還無法徹底死心的複雜表情垮下肩膀。
  「比起工作風險那麼高的商人,我還是覺得穩定踏實的工匠好一點呢……」
  「……要是聽老爸的話成為工匠,不就只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嗎?」
  路茲不滿地噘起嘴唇,卡蘿拉卻板起臉孔。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對現在的生活有所不滿,卡蘿拉整個人像變成了刺蝟。
  「你說會一直像現在這樣是什麼意思?」
  「就是被哥哥他們使來喚去,又每次都看他們的心情搶走我的東西,結果到了我手上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這個嘛……因為你們是兄弟,雖然有時候會被搶走,但不是也會給你東西嗎?」
  卡蘿拉為難地皺眉主張,卻被路茲一口推翻。
  「媽妳說什麼啊?食物被吃掉就沒有了,我拿到的也都是他們用過的、已經快要壞掉的東西吧?偶爾就算因為給我的東西太破爛,買了新的給我,也馬上就被其中一個哥哥搶走。」
  我也一樣因為是妹妹,所有東西都是拿姊姊用過的。但是,多莉一直很照顧我,路茲家則可能因為都是男孩子,所以比起互相扶持,更注定受到支配。這部分相差懸殊。
  「現在我已經親眼看過了商人是怎麼工作,又和梅茵一起努力做了那麼多,體會到自己努力的成果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想要像現在這樣不受到阻撓,測試自己的能耐。所以,我一點也不想成為工匠。」
  一直以來都被人踩在腳底下的路茲,終於找到了不被家人支配的環境,也成功進入了也許可以實現自己夢想的地方。卡蘿拉頹喪地垮下腦袋嘀咕:
  「我沒想到你這麼認真,還以為你只是陪著梅茵瞎起鬨……」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決定一輩子的工作。」
  「我就是因為這樣想,才一直這麼反對啊。」
  卡蘿拉「唉」地長嘆一聲,垂下眼皮。沉思了老半天後,卡蘿拉慢慢地抬起頭來,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
  「既然你已經想清楚了,還做好了要搬出家裡的心理準備,那麼想做就去試試看吧。雖然爸爸反對,但家裡面至少我會站在你這一邊。」
  「真的嗎?!媽媽,謝謝妳!」
  路茲的小臉頓時綻放光輝。原本路茲已經放棄尋求家人的理解了,先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然後高興得跳起來歡呼:「好耶!」一直以來路茲都向著前方努力不懈,現在終於展現出了和他年紀相符的樣子,我也忍不住笑了。家裡面至少有一個人願意支持自己,心情也會截然不同吧。
  就算哥哥他們回來了,路茲的心情還是很好。在大家的幫忙下,開始製作我帶來的新食譜。
  「札薩哥哥,請你們幫忙預熱鐵板。路茲負責磨好起司加進帕露果渣裡面,要加多一點喔。然後拉爾法,可以幫我把藜薺的葉子切碎嗎?」
  我一邊分配工作,一邊往路茲磨著起司的大碗裡倒入帕露油和鹽巴。然後再把拉爾法切碎的、長得像是羅勒的藥草放進去,最後只要攪拌均勻再煎熟。
  「鐵板預熱好了。」
  「那來煎這些麵糊吧。就和之前煎帕露煎餅一樣。」
  等起司融化後,再煎到酥脆的程度,就可以吃了。雖然外觀像是大阪燒,但刨好的起司絲非常濃郁,所以吃起來的味道偏向西式。麗乃那時候,燙完素麵和義大利麵還有剩的時候,經常會把麵條切細,再用這樣的方式利用剩下的食材。
  「做法真簡單,還可以填飽肚子。」
  「可以再加切碎的火腿和青菜進去,也很好吃喔。」
  「那就和帕露煎餅不一樣,可以直接當飯吃了呢。」
  大家都面帶笑容,津津有味地吃著同樣的料理。期間,拉爾法想從旁邊搶走路茲又煎好了的那一份,卻被卡蘿拉狠敲一拳。
  「不要搶別人的東西,太難看了。再煎一片不就好了嗎?」
  被揍了一拳的拉爾法和路茲都有些瞪大眼睛。後來,拉爾法自己重新煎了一片,路茲也放心地吃起自己的食物。卡蘿拉看著路茲露出微笑。
  有了母親這個強而有力的支持者,路茲的家庭問題似乎暫時就此告一段落。
  
  整個冬天,我都日復一日地過著做手工活、當路茲的家庭教師、去大門幫忙和發燒昏睡的生活;路茲則是把木簪帶來我家順便學習,偶爾再把做好的髮飾送去奇爾博塔商會。
  漸漸地,暴風雪不再那麼猛烈,必須整天待在家裡的冬季也進入了尾聲。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重新開始做紙
  
  
  積雪開始消融,放晴的日子也逐漸開始拉長。雖然天氣還很冷,但家人已經同意我可以走到奇爾博塔商會,所以我和路茲一起前往商會,結算冬天的手工活。收好幫忙做手工活的所有人提交的髮飾後,和要裝錢的袋子一起放進托特包裡,朝著商會前進。
  大道的正中央已經看不見半點白雪,但到處依然可見冬天的殘跡,像是小巷子角落裡尚未完全融化的雪人,還有被鏟到路邊凍得硬邦邦的一座座雪堆。
  迎來了春天的人們表情都很明亮,路上行人的腳步也顯得輕快,往來於大道上的運貨馬車和板車一口氣增加了不少。進出奇爾博塔商會的商人好像也變多了,枉費我們特地挑在人比較少的午後前來,店裡頭卻忙得不可開交。
  正和路茲討論要不要改天再來的時候,就看見馬克向我們走來。原來是認得我們的店員發現我們以後,去通知了馬克。
  「馬克先生,午安,好久不見了。」
  「嗯,路茲、梅茵。為融雪獻上祝福,願春之女神偉大的恩澤照耀於您。」
  馬克舉起右手在胸前握拳,再貼在併攏五根手指的左手掌心上,輕輕垂下雙眼。完全看不懂馬克在做什麼,我瞪大了雙眼盯著他瞧。
  「咦?什麼?」
  「……這是祝賀春天的問候語啊!」
  馬克的表情像在說「你們怎麼會不知道」,我猜可能是這一帶很常見的寒暄。
  「我第一次聽到。路茲,你知道嗎?」
  「不,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難不成……這是商人之間特有的問候語嗎?」
  「在我家一直都是這樣做。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因為工作上都只和商人往來,所以可能真的是商人間特有的問候方式吧。積雪融化以後,貨物買賣就會變得頻繁,彼此就會寒暄說『為融雪獻上祝福,願春之女神偉大的恩澤照耀於您』。」
  馬克說完,教我們商人間的問候方式。他說只要在春天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麼寒暄就好了。大概類似於「新年快樂」吧,我擅自這樣解讀。
  模仿馬克做的,我也在胸前把右拳貼在左手掌心上,練習怎麼打招呼。
  「為融雪獻上祝福?」
  「沒錯。」
  「然後是……願春之女神偉大的恩澤照耀於您吧?」
  我在嘴裡頭嘟嘟囔囔唸了好幾次,但有信心肯定明天就忘了。這種時候特別想要筆記本。托特包裡雖然有石板,但沒有筆記本。
  「老爺現在正在談生意,今天兩位有什麼事嗎?」
  馬克問,我扳著手指列出今天要做的事情。
  「呃……首先要結算冬天的手工活。然後因為想重新開始做紙了,想確認委託工藝師製作的大抄紙器做好了沒有。最後是關於學徒的事情,有事想和班諾先生商量,但班諾先生現在在談生意吧?」
  「我明白了。那先結算手工活吧,算好的時候,生意應該也談完了。」
  馬克帶我們走到店內的一張桌子前。我和路茲並肩坐下,馬克坐在我們對面。
  「手工活的髮飾加上這些,全部都交給您了。還請確認。」
  路茲說著不熟悉的敬語,遞出放了髮飾的籃子。馬克拿出髮飾清點。
  「這裡有二十四個。加上冬季期間提交的,總共是一百八十六個沒錯吧?」
  「對,沒錯。」
  馬克說的數量,跟我們自己標記在石板上的數量一致,所以點頭附和。一個髮飾五枚中銅幣,我和路茲各從中抽了一枚中銅幣當作佣金,這部分的報酬就存進公會裡頭。剩下的報酬為了方便分配,放進我們另外帶來的袋子裡。
  為了不讓路茲家的三個哥哥吵架,除了路茲以外,三個哥哥都是做同樣的數量,所以每個人各是六枚大銅幣和兩枚中銅幣,簡單明瞭。我們家則是母親做了八十三個,多莉做了六十六個,我做了三十七個,數量都不一樣,算起來有點麻煩。總之,母親的報酬是一枚小銀幣、六枚大銅幣和六枚中銅幣,多莉是一枚小銀幣、三枚大銅幣和兩枚中銅幣,我是七枚大銅幣和四枚中銅幣。
  「做了這麼多,應該可以撐到下個冬天吧。髮飾賣得很好喔。因為顏色的種類很多,客人都挑選得很開心。」
  聽到馬克這麼說,我想像了一家人在挑選髮飾的畫面,不由得也笑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也做了自己洗禮儀式要戴的髮飾喔。」
  「什麼樣的髮飾呢?」
  「當天就知道了。」
  我「嗯呵呵」地笑道,馬克輕挑起眉。
  「哦?那麼當天我會拭目以待。接下來,要談重新開始做紙的事吧?」
  「是的。雖然路茲要先進入森林,察看過河川的情況以後才能確定,但春天已經到了,所以我們覺得差不多可以開始了。」
  班諾的投資只到初夏的洗禮儀式,所以我想盡快開始動工。
  「我知道了,我會問問工藝師。妳訂的是兩個契約書大小的抄紙器,沒錯吧?」
  「對,麻煩馬克先生了。」
  就在事情差不多談完的時候,辦公室裡的公事似乎也談完了,幾名商人從中走出。
  「我去向老爺報告,請兩位稍候。」
  馬克走進裡頭的辦公室後,接著要我們進去。因為是今年春天第一次看到班諾,我馬上想用剛學會的問候語打招呼,在胸前把右拳疊在左掌心上。
  「班諾先生,好久不見了。為融雪獻上祝福。呃,然後是願春之女神……廣大恩澤的什麼?咦咦咦?」
  只要沒有記事本,我連上一秒發生的事情都記不住。路茲見了,無言以對地站到我前面,動作流暢地在胸前把右拳貼在左掌心上。
  「為融雪獻上祝福,願春之女神廣大的恩澤照耀於您。」
  「對,就是這個!為融雪獻上祝福,願春之女神廣大的恩澤照耀於您。」
  拜路茲之賜,我終於想起來整句話了,趕緊重新打招呼。班諾用忍笑的表情回道:
  「嗯,為融雪獻上祝福,願春之女神廣大的恩澤照耀於您……不過,妳的問候語講得真是七零八落,以後要好好記住啊。」
  班諾笑著敲了敲桌子。我和路茲在桌前坐下,聊起春天的祝賀詞。
  「剛才馬克先生才教我們的喔。因為在家裡從來沒有聽過,所以班諾先生應該要說,第一次這樣子算做得很好了。」
  「是嗎?那你做得真好呢,路茲。那麼,關於學徒你們要商量什麼事情?」
  班諾只稱讚了順暢說出問候語的路茲。我不甘心地鼓著腮幫子,說出今天的正題。
  「洗禮儀式結束之後,我決定不來這裡當學徒了。」
  「啊?……等一下,為什麼會變這樣?是因為沒有稱讚妳嗎?雖然講得很爛,但我知道妳也很努力喔。」
  班諾按著太陽穴,很不自然地開始稱讚我的問候語。
  「不是啦!跟問候語沒有關係。」
  「那不然是為什麼?」
  「呃,因為我不是沒有體力嗎?」
  「是啊,到了讓人傻眼的地步。」
  班諾的附和毫不留情地一箭刺在我心上。
  「嗚……而且班諾先生之前不是也很擔心,不知道我能不能工作嗎?一個學徒要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常常休息,又都做些不需要花到體力的工作,考慮到店裡的人際關係,這樣子恐怕不好吧。」
  「只有這樣嗎?還有其他原因吧?」
  在兇巴巴的赤褐色雙瞳瞪視下,我回想歐托告訴我的其他疑慮。
  「呃,還有,開發商品領了報酬以後,我拿到的薪水,很可能會比工作十幾年的資深員工還要多吧?最容易破壞人際關係的因素就是錢了。」
  「這些話是誰告訴妳的?不可能是妳自己想到的吧?」
  班諾試探地瞇起眼,我大力點頭。從麗乃那時候開始,我就只專注在自己有興趣的閱讀上,所以目光非常狹隘。這一次我也是只考慮到自己的體力,經過歐托的提醒,才注意到了人際關係。
  「是歐托先生。」
  「哦,是嗎?歐托啊……」
  ……嗯?班諾先生的聲音怎麼好像變得比剛才還低沉……全身還散發出了肉食性動物的氣息……是我的錯覺嗎?
  班諾整體的氛圍突然變得兇猛駭人。我歪過頭,說出自己最感到不安的事情。
  「還有,班諾先生也知道我得了身蝕吧?我覺得不要僱用一個一年內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員工比較好。」
  花在我身上的教育費很有可能付諸流水。按理說,商人應該不願意做白工。
  班諾用力揉著眉心,目光銳利地看著我。
  「那不進我們店裡當學徒,妳打算怎麼辦?」
  「我會在家裡做些書信的代筆工作,等路茲沒有工作的日子就一起開發新產品,偶爾也會去大門幫忙……生活就和現在一樣,不會有什麼改變。冬天的時候我和家人討論過了,最好不要對身體造成負擔。」
  「知道了。妳不用來店裡當學徒。」
  班諾的眼神和肩膀都放鬆下來,然後按著太陽穴開始思索,嘀嘀咕咕地說:「那讓我想想……」於是我就說:
  「對了,班諾先生。有沒有什麼工作是可以在家裡做,又能委託給我的呢?」
  聞言,班諾的赤褐色雙眼倏然發光。猛一看表情非常沉穩,嘴角卻掛著好似肉食性動物的笑容。
  「妳的字很漂亮,有代筆工作的話就交給妳吧。所以,妳偶爾也要和路茲一起來店裡露臉,知道了嗎?」
  ……為什麼呢?總有種被肉食性動物逮住了的感覺。
  但對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所以我不再多作思考,提出另一個問題。
  「那在這種情況下,公會證會怎麼樣呢?以後我打算透過路茲販賣商品,但我的卡片,就不會是班諾先生店裡的學徒證了吧?會變成擺攤用的公會證嗎?」
  原本我受洗完後,預計登記成為奇爾博塔商會的學徒,但到時候如果沒有成為學徒,公會證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因為已經受洗完了,總不可能再暫時登記。但是,我並沒有隸屬於某間店家,不登記就無法進行交易。
  「我不知道妳打算做多少產品,但把現在在用的倉庫登記成梅茵工坊,再轉成工坊長的卡片就好了。只要和我簽訂專屬契約,就可以一如既往進行買賣。」
  「工坊長嗎?!太酷了!要是可以和以前一樣,那就麻煩班諾先生了。」
  我開心地拍手,班諾也神情愉快地面帶笑容,點了點頭。
  「還有,剛才也向馬克先生說過,我們打算看過河川的情況後,就重新開始做紙。雖然洗禮儀式之前會兩個人一起做,但以後路茲就要開始學徒的工作了,我則是不當學徒,所以我想把做紙的工作全委託給班諾先生挑選的工坊去製作,請問可以嗎?」
  「全部委託給別人嗎?但之前說好了,要由妳來決定由誰製作吧?這樣好嗎?」
  當初簽訂魔法契約,是為了讓我和路茲可以安心又穩定地在班諾的店裡工作。但因為這是一項新事業,對於會從中獲利的班諾而言,負責製作的對象和工坊應該很重要。但是對我來說,既拿不到薪水也拿不到抽成,只要紙張可以大量流通,老實說不管由誰來做我都無所謂。
  「因為我對工坊一竅不通,也不認識有誰想要做紙。只不過,因為有些步驟要把樹皮泡在河川裡頭,所以工坊最好要靠近河川。」
  「要靠近河川嗎……這可考倒我了。你們都是怎麼做紙的?」
  路茲輕輕聳肩回答:
  「先扛工具去森林,然後在河邊製作。如果每天都要做紙,搬運工具這部分可能會有點辛苦。」
  「以後如果要大量生產,使用工具也會跟著加大,應該會很難來回搬運。不過,這部分要由班諾先生和工坊的人設法解決。」
  「……原來如此。」
  班諾似乎接受了,所以我把工坊的挑選和工具的設置全部交給他。
  「那麼,請在洗禮儀式之前選好工坊、設置好設備,還有決定好要向哪間木材行購買原料。等洗禮儀式快到了,路茲再去教工坊怎麼做。」
  「我教嗎?!」
  路茲的雙眼瞪得老大,無聲地張合嘴巴。我笑咪咪地點頭。
  「因為有些步驟我又做不來,由路茲親自示範是最快的。而且接下來春天這段期間會反覆做紙,你不想記也記得住。要是你會緊張,我再陪你一起去,所以放心吧。」
  「妳真的全部丟給別人呢。」
  班諾調侃笑道,我忍不住別開視線。我也知道丟給別人到這種程度是太誇張了。可是,紙漿的比例已經經過改良,現在又有途徑可以大量生產,我想要往下一個階段邁進。一直在做紙這個階段停滯不前,永遠也做不了書。等春季期間做出了自己夠用的紙張,接下來我想嘗試印刷。
  懷抱著具有時間限制的野心,我起步踏出班諾的商會。
  
  聽說工作效率極快的馬克,在隔天就把新的抄紙器送到了倉庫。路茲知道這件事後,在去雪融後地面溼滑泥濘的森林裡採集時,就順便察看了河川的情況。
  「路茲,結果怎麼樣?可以做紙了嗎?」
  「河川的水量雖然因為融雪增加,但只要不下大雨,樹皮應該是不會被沖走。」
  路茲如此判斷後,我們就決定開始做紙。
  隔天一大早,路茲就去拿倉庫的鑰匙,再火速前往倉庫。走在不穿大衣還會十分寒冷的巷弄之間,我思考著今天要做哪些工作。
  首先前往倉庫,確認秋天尾聲採到後,做成了黑色樹皮保存的陀龍布是否狀態良好。要是沒有問題,就把陀龍布做成白色樹皮。同時,再用之前保存的白色佛苓樹皮製作紙張。
  「考慮到身體狀況,其實應該等河水再暖一點比較好呢。」
  「嗯~是啊。可是,如果想存錢,還是要早點開始。」
  做紙的資助只到洗禮儀式為止。必須在那之前多做一點紙,把錢存下來。
  「不知道陀龍布的樹皮怎麼樣了。」
  「在那之後就一直放在倉庫裡晾乾,應該已經變得硬邦邦了吧。」
  「可是都沒有拿出去晒太陽,我好擔心會不會發霉!」
  「陀龍布沒那麼容易發霉吧。」
  路茲輕輕聳肩,但因為完全跳過了晒太陽這道程序,所以我擔心得坐立難安。整個冬天一直都放在倉庫裡面,所以一定陰乾了吧。但我擔心的,是乾燥狀態是否符合我們的期望。
  抵達倉庫,打開門鎖,嘰嘰作響地打開倉庫大門。看到昏暗倉庫裡的架子上,掛滿了大量像是黑色海帶芽和昆布的物體,再搭配上灰塵彌漫的倉庫背景,看起來非常毛骨悚然。
  「真的沒問題嗎?」
  「連我看了都開始有點擔心了。」
  我用指尖戳了戳黑色樹皮,摸起來是硬邦邦的乾燥狀態。但是因為覆著黑色表皮,所以光看顏色,也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發霉。
  「總之先帶去森林,泡進河水裡面吧。」
  「今天要帶哪些東西過去?」
  路茲一邊問,一邊拍去一直擺在倉庫裡頭的背架上的灰塵。
  「嗯……路茲就帶鍋子和灰吧。還有,不需要像水盆那麼大,可以再帶一個桶子過去。另外我怕現在在森林蒐集不到木柴,也帶一點木柴過去好了。我負責帶這些黑色樹皮和之前保存的白色佛苓樹皮,還有『長筷』過去。」
  「為什麼要帶桶子?但算了,妳說要帶就帶吧。」
  我收好一直掛在倉庫裡晾乾的陀龍布樹皮和白色佛苓樹皮,再拿了路茲之前幫我做的、用來攪拌鍋子的長筷和幾塊抹布,放進籃子裡。
  兩個人背好行囊,急忙趕往孩子們要一同去森林的集合地點。
  和大家一起走到森林,各自散開採集後,我和路茲就前往河邊。路茲開始在河邊準備鍋子,把鍋子放在石頭堆成的石灶上,用桶子汲水。
  「這樣子不用走進河裡就能汲水了耶,梅茵妳真聰明。」
  如果想用鍋子直接汲水,就必須走進河裡才行,看來路茲都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往鍋子裡倒好水後,點燃帶來的木柴。然後趁著水煮沸的這段期間,盡量長時間把黑色樹皮浸泡在河水裡頭。
  路茲瞪著雪融後流水淙淙的河川,咕噥著說:「看起來真冷。」現在必須走到河裡用石頭組成圓圈,好讓黑色樹皮不會被沖走,但秋天那時候做的石頭圓陣只剩一半還留在原地。所以為了不讓樹皮被沖走,必須先從用石頭組圓圈這項作業開始。
  「嗚啊!冷死我了!」
  「路茲,加油!」
  河水冷得跟冰一樣,路茲一邊哇哇大叫一邊走進去。我要是走進河裡,百分之兩百會發燒,家人也會好一段時間不准我踏出家門半步,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加油。
  為了在河裡奮鬥的路茲,我在河邊撿拾掉在地上的木柴,然後聽見路茲在河裡頭大喊:
  「梅茵,幫我拿黑色樹皮過來!」
  「好──」
  放好黑色樹皮後,路茲就光速從河裡衝出來,跑到石灶前面取暖。他往火堆舉高凍得紅通通的手腳,用力摩擦。我用桶子從鍋子裡舀了滿滿的水,拿到路茲前面。
  「把手腳泡進來吧。不好好按摩會凍傷的。」
  「……好暖和喔!這樣子泡真舒服。」
  路茲把手腳泡在溫水裡頭,吐了一大口氣。雖然溫水應該很快就變冷了,但泡了手腳以後,路茲的身體看來也暖和了一些。
  水滾沸後,就把灰和白色樹皮丟下去煮,再把煮好的白色樹皮浸進河裡洗去灰燼。
  多虧了路茲努力對抗寒冷的河水,今天的作業順利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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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得利益
  
  
  隔天,必須拿回樹皮,和刮下陀龍布的黑色表皮做成白色樹皮,所以帶了木板、鍋子和桶子。我們偎在火堆旁邊取暖,不時把手泡進溫水裡面,然後用小刀刮下表皮。
  「夏天以外的季節實在很不想做紙呢,我的手指都凍得麻掉了。」
  「對啊,要走進河裡也很痛苦。」
  我們一邊抱怨,一邊也乖乖地動手工作,做好了陀龍布的白色樹皮。變成白色樹皮後,也沒有看見像是發霉的斑點,我才放心地鬆口氣。
  「好像沒有發霉呢,太好了。」
  「先不說佛苓,我早說過陀龍布不用擔心了吧。」
  「因為是危險植物嗎?」
  刮好了表皮,就在森林裡採集。聽說有些藥草只在這個時期才採得到,路茲一邊教我辨識,我們一邊沿路撿拾。半路上,我注意到路茲刻意避開了掉在地上,大約有成人拇指第一關節大的紅色果實。也許那是有毒的危險果實。我沒有去碰,指著那種果實問路茲:
  「路茲,你為什麼不撿這種紅色果實?這有毒嗎?」
  「啊,塔烏的果實不要去碰喔。裡面幾乎都是水,既不能吃,現在帶回去,水分也只會流掉變得乾巴巴,所以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留意到了「現在」這兩個字,抬頭看向路茲。他就說明:
  「等到了夏天,塔烏的果實就會變得跟拳頭一樣大。如果用塔烏砸東西,裡面的水就會噴出來,所以我們都會拿來玩互相丟人的遊戲。」
  所以就像是天然的水球吧,我心想。路茲說現在帶回家也只會枯萎,必須繼續放在土壤上面才會長大。好奇怪的果實。
  「到時城裡的大人和小孩子都會玩在一起,互相拿塔烏丟別人喔。對了,星祭時的場面不是很壯觀嗎?」
  我在這裡已經待超過一年了,卻對叫作星祭的祭典完全沒有印象。
  「路茲,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星祭,而且夏天有祭典嗎?」
  「因為妳上次星祭的時候差點死掉了嘛。本來想找妳一起去,但伊娃阿姨說妳一直高燒不退,後來祭典結束以後,我就去採了竹子。」
  聽完,我才知道他是指哪一次的差點死掉。就是木簡被母親燒掉,頭一次明確地意識到了那種要被身蝕吞沒的感覺。聽說我好幾天都沒有恢復意識,之後也昏睡了好一段時間,就算有祭典也無法參加。
  「多莉應該也很想出去玩,卻因為我的關係沒辦法去吧?」
  我搞不好剝奪了多莉快樂的童年。想到這裡我就垮下腦袋,但路茲聳肩搖頭。
  「沒有喔。那時候伊娃阿姨幫忙照顧梅茵,所以多莉有參加星祭。她還和拉爾法兩個人爭先恐後地在森林裡面撿塔烏呢。」
  「啊,是嗎?那太好了。」
  「希望梅茵今年也可以一起參加。」
  答應路茲我今年會小心注意身體,一起參加星祭,然後結束了採集。但答應歸答應,那種要互砸水球的祭典,真不知道父母會不會允許我參加呢。
  
  隔天開始要在倉庫前面工作。水很冷,我們一邊做紙一邊頻頻地把手泡進熱水裡頭,用契約書大小的抄紙器篩出佛苓紙。
  花上數天的時間晒乾,期間也用陀龍布的白色樹皮做紙。
  「佛苓紙乾了呢,因為今天天氣很好。」
  「陀龍布明天要自然風乾一整天吧?」
  互相確認接下來的步驟,我把做好的二十六張佛苓紙和路茲平分。拿著十三張紙,路茲一臉為難地皺眉。
  「梅茵,為什麼要在這裡就平分?交給老爺以後,再平分報酬就好了吧?」
  「因為我更想要紙嘛。如果原料是請班諾先生買的,那我就不能自己留著用,但既然這些是我們自己準備的原料,我應該可以自己留下來吧。」
  要是賣給班諾以後再買紙,會被抽取三成的佣金。那從一開始別賣給他就好了。
  「所以梅茵不賣掉那些紙嗎?」
  「我只賣一半,我要收集紙做成書。」
  現在紙漿的比例都確定好了,我們也慢慢熟能生巧,所以越來越少做失敗。但這樣一來,想做書的我可就傷腦筋了。說實話,比起錢我更想要紙。最近母親又告訴了我很多故事,想要都記錄下來就已經很困難了,手邊卻半張紙也沒有。
  
  做紙工作結束後,我們便歸還鑰匙,順便把做好的紙交給班諾。
  「噢,做好了嗎?」
  班諾從我和路茲手中各自接過佛苓紙,計算張數。路茲十三張,我六張。看著明顯不一樣的張數,班諾蹙眉。
  「梅茵這一份比較少,怎麼了嗎?」
  「因為我想要紙,所以就直接拿走了。這次並不是請班諾先生買的原料,是我們自己蒐集來的,所以應該沒關係吧?」
  「……是啊。如果是你們自己蒐集的原料,拿走也沒關係,但妳到底要用那些紙做什麼?」
  班諾表情有些警戒地問我。
  「我要做書,所以我想要紙。」
  「書?……做那種東西要做什麼?書可是賣不出去喔!」
  「咦?我沒有要賣啊,是自己要看的。」
  我和班諾兩人互相對望,各自偏過頭。班諾無法理解我為什麼要用高價的紙張來做無法成為商品的東西,我則是完全不在乎利益,只是想要書。兩個人當然無法理解彼此的想法。
  「雖然不懂妳在想什麼,但想搞清楚好像也只是浪費時間。那我要結算了。這樣大小的一張紙售價為一枚大銀幣,佣金是三成。那麼,你們拿到的報酬會是多少?」
  路茲還不知道比例怎麼算,一臉慌張。旁邊的我立即回答:
  「七枚小銀幣。」
  「啥?!七枚小銀幣?!喂,等等……咦?!這樣子拿太多了吧?」
  這樣的金額似乎完全超出路茲的預期,他的嘴巴不停張開又合上。
  「……路茲,你冷靜一點。雖然你現在可能覺得這樣太多了,但我們只有洗禮儀式之前可以拿到報酬喔。比起班諾先生往後長期賣紙得到的利潤,這筆錢根本只是小數目,所以你不用良心不安。」
  「什麼不用良心不安,妳……」
  我試圖讓路茲冷靜下來,但他聽了只是感到不可置信,眼珠子更加飛快地轉動。
  「今天路茲賣了十三張紙,所以是九枚大銀幣和一枚小銀幣;我賣了六張,所以是四枚大銀幣和兩枚小銀幣。」
  「慢著,九枚大銀幣怎麼看都不是什麼小數目吧?」
  「咦?那你要降低售價嗎?」
  看著畏畏縮縮的路茲,我微偏著頭這麼提議。對面的班諾卻沉下臉,搖頭反駁:
  「售價不能壓低,會和既得利益者產生不必要的衝突,定價和現在一樣就好了。等到流通到一定程度,我會再重新評估售價。要是這麼一大筆錢會讓你感到害怕,不如我就提高佣金的抽取比例吧?」
  班諾說到最後轉向路茲,咧嘴賊笑。
  「售價要不要更改我們沒有權利決定,所以就交給班諾先生,但我不能同意你更改佣金的比例。路茲,你如果不要這麼多錢,我可以幫你收下喔。」
  「誰要給你們啊!我只是聽到這麼多錢,有點嚇到而已!」
  路茲緊抱著自己的公會證厲聲大吼。公會證已經經過滴血認證,所以只有本人可以使用,是非常安全的存錢場所。
  「你放心吧。只要存進公會證裡面,你就不會親眼看到現金,不用這麼害怕。」
  「可惡,好羨慕梅茵在這種事情上可以這麼厚臉皮!」
  我在麗乃那時候就存過錢,在這個世界裡也已經收過小金幣,還付了所有小金幣去買魔導具,所以只是習慣了大數目的金錢流動而已,才不是厚臉皮!──真想大聲這麼反駁。
  我不高興地板起臉孔,和放聲大笑的班諾重疊公會證,結算報酬。再領了五枚大銅幣的現金,之後交給家人。路茲也一樣把要給家人和要存下來的錢分開,結算報酬。
  
  又過了幾天後,去借倉庫鑰匙的路茲回來時,手上拿著信和一個大布包。正確來說不是信,是寫在木板上的邀請函。布包裡則是兩件可以從頭套在身上,很像連帽斗篷雨衣的披風。
  路茲拿起兩件顏色不同的披風,歪過腦袋瓜納悶:「這是什麼啊?」我看向邀請函,上頭條列式地簡單寫著集合地點和理由。
  「上面說要帶我們去買衣服,要我們第四鐘在中央廣場集合。」
  「啊?衣服?」
  「……好像是有人因為我們做的紙提出了抗議。為了討論對策,但又不想讓對方發現我們的存在,才想了這個方法。因為我們的穿著在店裡太顯眼了,要我們穿這個過去。」
  「咦?什麼意思?!會有什麼危險嗎?」
  兩個人都從頭套上那件披風。披風非常溫暖,又能遮住全身的衣服。看來是只要能遮住破破爛爛的衣服就好了。戴上帽子以後,還能遮住髮色和五官,所以我決定出門的時候都戴帽子。因為我的髮簪好像很容易引起注目。
  「現在還不知道危不危險,但既然要和馬克先生見面,我們要不要提早把陀龍布紙收進來,順便拿去賣掉呢?啊,可是,如果不想被人發現,還是不要帶在身上走動比較好吧?你覺得呢?」
  我一邊說一邊檢查陀龍布紙的乾燥程度,路茲就突然生氣。
  「梅茵,妳為什麼這麼悠哉啊?!」
  「咦?可是,因為這是一項新事業,早就可以料到會和既得利益者起衝突啊。雖然我也覺得對方的反應速度比預期中還快……」
  「既得利益者?什麼是既得利益者?」
  路茲一臉無法理解,重複說著感到陌生的單字。
  「就是指已經擁有權利可以獲得利益的團體。班諾先生不是說了嗎?要是降低售價,就會和既定利益者產生衝突。這次的對象,我想是製作羊皮紙的那些人。」
  「製作羊皮紙的那些人又怎樣?我們的紙是用樹木做的,跟他們沒有關係吧?」
  只看製作方式,也許會覺得毫無關係,但用途與客群卻是完全重疊。先前因為沒有任何可以威脅到他們利益的存在,現在突然蹦出了這種從沒見過的紙張,對方一定很驚慌失措吧。
  「因為目前為止都只有他們能做紙,不管賣得再貴,大家需要契約書的時候都只能買羊皮紙吧?但要是出現了其他種紙,客人不是會被搶走嗎?」
  「嗯,也是啦。」路茲明白地點點頭。一旦出現用途相同的商品,當然會有客人把目光轉向另一邊。
  「這樣一來,他們賺的錢就不會和以前一樣多了吧?他們就是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而且,商品一旦可以大量販售,價格就一定會下降。」
  「咦?是嗎?」
  我往石板畫下一張圖表。先畫下代表X軸和Y軸的兩條直線,再畫出兩條曲線簡單地代表需求與供給,說明這之間的關聯。
  「這張圖呢,是用來表示『需求』與『供給』之間的關係。這一條是『需求曲線』,這一條是『供給曲線』。『需求』是指想要某個商品的人,『供給』就假設是某個商品。」
  「哦……」
  「當想要的人很多,販售商品數量卻很少的時候,商品的價格就會上升。」
  我指著兩條曲線的末端說,路茲可以理解地應道:「東西少的時候,不管什麼都很貴嘛。」我點點頭,配合著曲線移動手指。
  「所以,當商品數量增加了,想要的人都可以買到,那後來想要的人就會變少吧?所以價格會下降。」
  我一邊說明,手指一邊下滑到兩條曲線交錯的地方。
  「當商品的數量變得比想要的人還多,那這次不管準備多少商品,都會賣不出去吧?那麼,價格更會繼續往下掉。」
  我繼續移動手指,需求曲線與供給曲線的上下關係完全顛倒。
  「這樣明白了嗎?我們做越多紙,紙的價格就會像這樣不斷下降。可是,做羊皮紙的人並不想降低羊皮紙的價格,又想保有以前都可以得到的利益,所以發現有人要賣新的紙,才會跳出來抗議。」
  「梅茵,聽起來好像很危險耶?」
  我笑著對神色不安的路茲搖頭。
  「既然班諾先生要把我們藏起來,表示那些人交給班諾先生應付就好了,路茲你不用擔心。不過,詳細情況還是要聽他們說明才知道。」
  我們在邀請函指定的會合時間之前,做好了二十四張陀龍布紙,但為了先了解對方的反應,所以就先留在倉庫裡。
  「路茲,你也戴上帽子,別讓人知道你的髮色和長相。」
  班諾這麼警戒,難保不會被捲進什麼危險的事情裡。
  我們有些緊張地在中央廣場等待,第四鐘響後不久,馬克就出現了。
  「讓你們久等了。如邀請函上說的,我們去買學徒需要的制服吧。」
  「好的,麻煩馬克先生了。」
  雖然我不當學徒了,所以不需要制服,但為了出入班諾先生的商會,還是買一套不引人注意的衣服比較好吧。我邊走邊想著這樣子會不會太浪費錢時,馬克卻誤以為我是身體不舒服,一把將我抱在手臂上。
  「馬克先生,我可以自己走啦!」
  「因為看妳一直發出呻吟聲,我只是擔心妳。為了讓我安心,就這樣移動吧。」
  「我只是在想事情,健康方面沒有任何問題!」
  馬克先生依舊掛著笑容,還稍微加快了走路的速度說:「那請妳盡情地想事情吧。」顯然不打算理會我的抗議。
  「路茲──!」
  「這樣子比較快,妳就乖乖別動吧。」
  連向路茲求助也遭到拒絕,我只能放棄抵抗。
  ……唔唔,真是四面楚歌!
  
  三個人走進服飾店後,老闆就笑容可掬地迎上前來。店員和客人也都穿著體面又整潔的服裝。如果只有我和路茲過來,很可能會被趕出去。
  「啊,馬克先生,歡迎光臨。這兩位是學徒嗎?」
  「對,沒錯。請做兩套奇爾博塔商會的學徒制服。」
  大概都是在這裡訂做學徒制服,馬克簡單地下了訂單,老闆就微笑頷首。
  「咦?兩套是指我也要嗎?」
  路茲自是不用說,但我不會成為學徒。但是,馬克繼續帶著微笑點頭。
  「以妳現在的打扮出入商會,太引人注目了。所以雖然抱歉,也要請梅茵訂做一套制服。今後妳也會以相關人員的身分進出店裡,還是有套制服比較方便。」
  雖然沒有正式成為學徒,但梅茵工坊是在奇爾博塔商會的援助下開發新產品,以後為了獲利的分配和在家的委託工作,和班諾碰面討論的頻率也還是和現在差不多。那樣一來,要是路茲每次都穿著漂亮的學徒制服,我卻還是一身破爛補丁,未免太淒涼了。既然現在的我出得起這筆錢,還是先訂做一套制服吧。
  路茲先被拉進了店裡頭,全身衣服被脫到只剩下貼身衣物,店員才開始為他測量尺寸。接著我也被帶到其他房間,被人脫下一層又一層的衣服。只是測量全身各部位的尺寸,就累得我精疲力盡。
  「訂金是一枚小銀幣。」
  學徒的制服是從頭到腳,連鞋子也向店家訂做,所以我們用公會證支付了一枚小銀幣當訂金。如班諾所說,最後總金額將近十枚小銀幣。這樣子就能買齊一整套奇爾博塔商會的制服。現在的我還無法判斷這樣算便宜還是貴。
  訂好衣服後,馬克就帶我們去見班諾。班諾神情有些凝重地瞪著紙張,但看見我們以後,就放鬆了表情。
  「你們來啦。抱歉,突然叫你們過來。因為情況變得有點棘手,雖然我也覺得這樣可能反應過度,但還是要多加提防。你們也不要放鬆警戒。只要扯到權利,這世上多的是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的人。」
  班諾似乎也覺得這樣子戒備過度,但關係到權利,還是要我們提高警覺。然後又補充說,因為我們是還未受洗的小孩子,只要穿上學徒制服,就算在店裡頭出沒,也應該不會被人盯上。
  「班諾先生,你石板上寫的既得利益者,果然是指製造羊皮紙的那些人嗎?」
  「沒錯。是羊皮紙協會向商業公會提出了抗議。」
  「向商業公會?」
  不明白羊皮紙協會和商業公會之間有什麼關係,我不解地側過頭。班諾就說明,負責居中保護既得利益者、化解新舊事業間的衝突,也是商業公會的工作。
  「聽說昨天傍晚羊皮紙協會向商業公會提出了抗議,說有人沒有加入羊皮紙協會,也沒有付錢,就自己私下做紙,於是要求公會取締擅自造紙的不法人士。」
  「啊……然後呢?」
  班諾不可能乖乖束手就範,應該早就想好了適當的協調方案。所以我沒有太過擔心,請他繼續往下說。班諾就像頭意氣風發的肉食性動物般,勾起嘴角回答:
  「我當然反駁得他們無話可說。我們的紙又不是用動物皮做的,所以和羊皮紙協會完全沒有關係,不要想來分一杯羹。」
  班諾這麼好戰的態度讓我的臉都綠了。他根本沒有想出協調方案,甚至直接挑釁既得利益者。要是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都是班諾害的。
  「咦?呃……所以班諾先生不想大家一起找個可以妥協的方案嗎?」
  「蠢蛋!要是一開始就壓低姿態,只會被對方瞧不起。而且我們並不是竊取了對方的製紙方法,沒有義務要支付技術費用給他們。用動物皮做的紙和植物做的紙,做法也不一樣,所以沒有上對下的關係。他們只是想獨占和紙有關的所有權利,要是有辦法,還想搜刮我們的利潤。」
  這個地方有這個地方、班諾也有班諾自己的做法,所以抱怨也無濟於事,但我還是希望可以用溫和一點的方式解決。
  「嗯……因為羊皮紙的原料是動物皮,不可能短時間內增加產量吧。既然商業公會願意居中協調,不然就互相協議,規定正式的契約書只能使用羊皮紙,讓對方可以保有和以前差不多的銷路與利益,這樣子怎麼樣?」
  「妳還是這麼天真。」
  班諾哼了一聲。只要讓對方保有銷路和利益,再認定羊皮紙是正式用紙,我想對方就不會再來找麻煩了吧。難道這樣做行不通嗎?
  「我討厭無謂的紛爭。而且,我希望可以讓紙大量流通,用在各式各樣的東西上。不只當作契約書,還可以用來做書、筆記本、繪圖本和摺紙……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隨心所欲地使用。」
  「妳的夢想還真是出乎我想像的遠大。」
  班諾驚訝地瞪大眼睛嘀咕。
  「咦?很遠大嗎?可是,只要可以大量生產,我認為總有一天就能實現。所以只要咬咬牙,把佛苓紙的價格定得比羊皮紙還便宜,用在契約書以外的地方就好了。例如那邊的報告書。換成植物紙的話,不僅容易搬運,也方便保存。比起板子,也比較好寫字……」
  「原來如此,依紙的種類劃分用途嗎……我會提議看看。」
  這次班諾沒有再說我天真,像有什麼盤算地瞇起眼睛。看來哪個部分動搖了他的想法,和腦內的利益計算。
  「如果要依紙的種類劃分用途,陀龍布紙屬於高級用紙吧。品質比羊皮紙還好吧?」
  「是啊。陀龍布紙的售價,我打算定得比羊皮紙高出不少。」
  「咦?會高出不少嗎?」
  這句話讓我無法充耳不聞,睜大了雙眼反問。班諾反而稍微瞇起眼,看看我又看看路茲。
  「你們……難道都沒有注意到嗎?」
  「咦?注意到什麼?」
  「路茲,陀龍布的特徵是什麼?」
  突然有問題丟向自己,路茲嚇得往上彈了一下,然後說出陀龍布的特徵。
  「咦?呃……陀龍布是一種會以驚人速度成長的樹木,而且很難點燃。」
  「啊,難不成!……用陀龍布做的紙很難點燃嗎?」
  對喔,父親也說過用陀龍布做的家具很難點燃,就算發生火災也不會被燒掉。雖然剛長出來的柔軟陀龍布無法做成家具,但可以做紙。
  「沒錯。比起一般的紙,陀龍布紙幾乎無法點燃。雖然不至於完全不會燃燒,但非常適合用來書寫國家機密,以及國與國之間的正式文書。所以定價當然高。」
  這樣說來,陀龍布紙確實算是特殊用紙,也難怪定價高昂。回想麗乃那時候,所有的紙也並非都是同樣的價格。如果是比較費工、數量稀少又特殊的紙張,有時候一張紙的價格還會高到讓人下巴快要掉下來。
  「我明白了……那麼,陀龍布紙的定價是多少呢?」
  「契約書大小的陀龍布紙是五枚大銀幣。」
  「嗚哇……」
  這麼強勢的定價,連我聽了都感到頭痛,路茲更是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但班諾一派理直氣壯,斷然地說:「陀龍布紙不僅不易燃燒,還擁有極難採到的稀少性,這個價格很合理。」聽起來若沒有一定程度的庫存,應該還不會拿到市場上販售。
  「還有,直到和羊皮紙協會討論出結果前,你們暫時別來商會露面。想把你們藏起來是有理由的。要是做紙的方法洩露出去,有人擅自買賣,搞不好會出人命。」
  「咦?出人命嗎?」
  談話內容突然讓人悚然心驚,我猛眨眼睛。班諾在此刻提起了已經被我忘到九霄雲外去的魔法契約。
  「魔法契約中規定,做紙的人由梅茵決定,再透過路茲販售。要是有人不知道我們簽下了契約,就擅自做紙、擅自買賣,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咦?!魔法契約有這麼危險嗎?!對於一無所知的人也有約束力?」
  始料未及的事態讓我抱頭大叫。當初是為了自己工作的安定才簽下魔法契約,想不到會衍生出這麼危險的連帶作用。
  「魔法契約可是專門用來和貴族明訂彼此的權利。就算是不知道有這項契約的人,只要違反了契約內容,也會遭到處罰。所以我會藏起你們兩個人的存在,再向商業公會宣稱,我已經簽定了要由本商會製作並販售的魔法契約,藉此牽制羊皮紙協會。」
  搞不好魔法契約沒能保障我們擁有穩定的工作,還會為我們帶來危險。擁有權利可以決定由誰做紙的我,和擁有賣紙權利的路茲,現在的處境好像都非常危險。
  「我會隱瞞真正具有權利的人是你們。倉庫鑰匙就先交給你們保管,暫時別來店裡了。等協商出結果,我再透過歐托和你們聯絡。」
  聽了班諾可靠的發言,我和路茲想也不想就點頭。
  ……希望不會有人因為我想尋求穩定的魔法契約而不幸喪命。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既得利益者與協商結果
  
  
  契約魔法伴隨而來的危險性讓我惶恐不安。我只是想為路茲和自己的工作尋求保障,並不想要危害他人。我渾身發著抖,和路茲一起回家。胃部好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胃液還咕嚕嚕地翻攪。
  「妳不用這麼擔心啦,老爺一定會想辦法的。」
  我對路茲的安慰點點頭,回到了家。但是,一想到會不會有不認識的人突然死掉,或是遭到懲罰,我就害怕得克制不了自己,胃也陣陣抽痛。如果問我在害怕什麼,我是害怕波及到一無所知的人。
  其實我很想要躲在家裡閉門不出,但路茲說:「感覺妳一直待在家裡只會胡思亂想。」就半強硬地把我帶到外頭。這段時間,我們只能一邊做紙、去森林裡採集,一邊等著班諾的聯繫,等得我心急如焚。
  但是,都過了好幾天,經過大門要去森林的時候,歐托卻從來沒有向我們說過隻字片語,也沒聽說過有人突然原因不明死亡。我身邊的情況太過一如往常。
  又過了好幾天,比起恐懼,我更開始對班諾產生不信任感。真的會有人因此喪命嗎?班諾會不會只是故意誇大?我一邊這樣思索,一邊回想班諾說過的話和當時的表情及態度。
  「……仔細想想,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麼很奇怪?」
  路茲搖晃著抄紙器抄出佛苓紙,皺起小臉。我把篩好的紙張疊在紙床上,回頭看向路茲。
  「就是魔法對不知道有魔法契約的人也有效這件事。」
  「為什麼?這是魔法啊,有什麼好奇怪的。」
  路茲一派輕鬆地這麼回應,走過來要把篩好的紙張疊在紙床上,於是接著換我抄紙。我掬起紙漿,搖晃抄紙器,噘起嘴唇說:
  「你覺得因為是魔法,沒有什麼好奇怪,這點我才覺得奇怪呢。你想想嘛,要是對基本的技術和常見的商品也施加契約魔法,不就到處都有人會受到處罰嗎?萬一有人在遠方的城市施展了契約魔法,我們這裡又不會知道……」
  我邊抄紙邊思考。如果契約魔法像是一種給予專利權的系統,那應該也有類似智慧財產局這種負責管理專利權的機關。要是不通知所有人「這項商品已經簽定魔法契約了喔」,未免太危險了。
  「我覺得只是我們不知道,但契約魔法應該也有限制範圍和條件。而且,如果是這麼危險的魔法,應該會有更加嚴格的管制措施吧?」
  「梅茵,妳兜圈子說了這麼多,結果到底是在害怕什麼?」
  路茲問,我忍不住停下了篩紙的手。他從旁邊拿走我的抄紙器,代替我繼續抄紙。
  「梅茵想掩飾自己真心話的時候,講話速度就會變快。」
  路茲揚起下巴催促:「妳悶在心裡我也不會知道,全部說出來吧。」
  「……我很害怕牽連不知道魔法契約的人,害他們遇到危險。希望這只是班諾先生在開玩笑,不然就是騙人的。現在還沒有任何人遇到危險吧?他只是想嚇唬我們而已吧?……我很想這樣說服自己。」
  「如果老爺是開玩笑也無所謂,但為什麼要開玩笑?老爺騙我們又沒有好處。」
  「嗚……因、因為他之前也騙了我們很多次啊。我覺得班諾先生可能又想敷衍我們,沒有全部說出實話,想要測試我們。」
  說不定是想支開我們去做什麼事……話才說到一半,背後就傳來了熟悉的嗓音。
  「哦?想不到梅茵這麼不相信班諾啊?」
  還以為倉庫裡沒有其他人,背後卻突然傳來聲音,我和路茲都嚇得扭過頭。只見穿著便服的歐托正揚起一邊眉毛,一臉揶揄,輕揮著手打招呼。
  「歐托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來替班諾傳話啊。」
  班諾確實說過會透過歐托聯絡我們,但我還以為會在經過大門的時候悄悄帶話。沒想到歐托會直接跑到倉庫來。
  「他說終於結束了。」
  這麼簡單的傳話,根本什麼消息也沒有透露。過少的資訊讓我的胃部陣陣絞痛,我撲向歐托想得到更多消息。
  「是什麼事情結束了?!怎麼樣結束的?!」
  「哎呀,我聽說這一次可是鬧得雞飛狗跳呢。」
  「到底是什麼事情鬧得雞飛狗跳?!」
  歐托只是輕輕聳肩,不肯給我可以滿意的回答。完全搞不懂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知道了卻假裝不知道。
  「班諾沒有說明過嗎?」
  「幾乎什麼也沒有說。只說要是不知道魔法契約的人擅自做紙販售,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為了隱瞞製作方法,也要我們直到和羊皮紙協會談完之前都不要去店裡。」
  我說明了班諾告訴我們的事情後,歐托摸了摸下巴。
  「哦……至少基本上該告訴你們的事都說了嘛。」
  「有沒有不認識的人因為魔法契約受傷了呢?這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就是為了避免有人受傷,才隱瞞了做法吧?完全沒有人傷亡喔。其他事情,你們最好直接聽班諾親口說吧。等你們作業告一段落,要一起去一趟嗎?」
  「好!」
  聽到沒有人受傷,我胸口的大石終於卸下。身體突然間變得無比輕盈,我動作迅速地開始抄紙。
  「這樣子就能做紙了嗎?這是什麼?」
  「秘密。」
  「這些水好像有些黏稠,加了什麼嗎?」
  「秘密。」
  歐托興味盎然地看著我們抄紙,提出各種問題,但我答也不答,繼續手上的工作。
  「我跟梅茵這麼熟了,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嘛。」
  「要是隨隨便便就說出去,班諾先生會生氣的。對吧,路茲?」
  我暗示路茲,路茲也聳起肩膀,咧嘴笑道:
  「因為老爺常說梅茵做事都不經大腦啊。我想最好還是乖乖閉上嘴巴。」
  「哈哈哈……妳都不經大腦說話嗎?可以想像到班諾一定氣得臉冒青筋。」
  「冒青筋是還好,他的表情更常像是無言以對呢。」
  收拾好了工具,三個人一起前往班諾的商會。還沒穿過巷子來到大馬路上,歐托就按著太陽穴低頭看我。
  「梅茵,妳平常都是用這種速度走路嗎?」
  「……對啊。」
  「路茲,太了不起了。我有點尊敬你了。換作我可受不了……所以,失禮了。」
  「呀啊!」
  才說完受不了,歐托就「嘿咻」一聲把我抱起來,然後開始大步前進。回想起來,最近班諾和馬克也老是抱著我移動。看來對大人來說,我走路的速度慢到他們都忍不住要把我抱起來吧。
  
  一抵達班諾的商會,馬克就出來迎接我們。
  「梅茵、路茲,你們好啊。歐托老爺,這次多虧了您的幫忙。」
  「偶一為之沒關係,而且也很好玩啊。班諾在裡面嗎?」
  馬克低下頭後,歐托也輕輕點頭回禮,大步流星地走進店內。一隻手把我抱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打開裡頭辦公室的大門。
  「班諾,水之女神駕到了喔!」
  歐托說著不知所云的話踏進房內。瞬間,班諾飽含殺氣又魄力十足的眼神就射過來。因為被歐托抱在手臂上,慘遭牽連的我嚇得一震。
  

  
  「歐托,閉嘴。你想和珂琳娜離婚嗎?」
  班諾兄代父職,似乎有權限讓珂琳娜和歐托離婚。歐托說過自己就和入贅女婿沒兩樣,班諾的身分也算是一家之長吧。從班諾的眼神和低沉的話聲,感覺得出他相當認真,想必也不只我這麼認為。視珂琳娜為世界中心的歐托慌忙開始辯解。
  「嗚哇!我亂說的!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嘛!」
  「不好笑的玩笑不算玩笑。」
  從班諾的表情很難判斷他到底是真的在發火,還是只是耍著歐托玩,伸手用力箍緊歐托的腦袋。感覺我就快從歐托手上掉下去了,很恐怖,希望班諾快點住手。
  「班諾先生,你的心情好像很不好喔?」
  「都是這傢伙害的!」班諾兇狠地瞪著歐托,後者倒是一點也不以為意,輕輕把我放在地板上。
  「不過,想不到梅茵不怎麼相信你呢。她剛才還大發牢騷,說你可能又想敷衍他們,沒有全部說出實話,想要測試他們喔。」
  突然可以明白班諾為什麼會生氣。絕對是歐托多嘴說了什麼。歐托一定是明知道對方會生氣,還故意說出來。
  「歐托先生,你不要亂說啦!」
  班諾聽了肯定會很不高興,所以我悄悄觀察班諾的臉色。但是,班諾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反而看著我,憔悴地長嘆一聲。
  「唉……梅茵,真不知道妳是直覺敏銳,還是疑心病重,還是天生就說不聽。枉費我特地讓你們遠離那些麻煩,就是不肯乖乖領情……」
  「但是身為商人,時時對他人的言語心存懷疑是很重要的,也要試著去解讀話語和行動背後的涵義,這麼做並沒有錯吧?」
  歐托嘻嘻微笑,豎起大拇指。
  「唉,算了。現在我會回答妳的問題。坐下吧。」
  在平常那張桌子旁坐下,我開口第一句話就問班諾自己最在意的事。
  「班諾先生,契約魔法真的會牽連到不相干的人嗎?」
  「要看契約內容,有時確實是會。我不是說明過了,這次是有可能影響到別人嗎?」
  班諾確實是這麼說明過,但我無法理解。
  「可是,要是對基本的技術,或是對隨處可見的商品和技術施展契約魔法,不就到處都有人會受傷嗎?而且如果有人在其他城市施展了契約魔法,我們這裡根本不會知道……應該有什麼效力發動的條件或者限制範圍吧?還有,有沒有負責管理魔法契約的地方……」
  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班諾就微微睜大眼,然後點頭。
  「沒錯,魔法契約只在簽訂契約的這個城市有效。只在城市裡簽訂的小型契約魔法,並無法穿過設置於城市外牆上的魔法結界。」
  「魔法結界?!那是什麼?!」
  第一次聽到這麼有奇幻氣息的設定,我忍不住興奮地傾身向前追問,班諾卻兇巴巴地瞪著我。
  「那是城市的基礎,現在不重要。關於這次事情的發問和說明可以結束了嗎?」
  「啊啊,不行!契約魔法如果真的會對不相干的人造成影響,那不是很危險嗎?這麼隨隨便便就能使用太奇怪了吧?」
  班諾不悅地挑起一邊眉毛睨著我。
  「契約魔法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使用。不僅只有獲得認可的商人才能擁有必要的魔導具,價格還高到妳聽了會大吃一驚。而且,就和妳想的一樣,如果簽訂的魔法契約會影響到簽約者以外的人,就必須向領主大人報告。要是在沒有報告的情形下有人遇害,受罰的人會是我。」
  「咦?那……」
  之前是忘了報告,差點有人遇害,才那麼慌張嗎── 我才這麼心想,班諾就狠狠彈了我的額頭。
  「呼呀!」
  「別誤會了。我早就向領主大人報告過了。」
  還沒說出口就被發現了。我按著額頭呻吟,班諾哼一聲,狂妄地勾起嘴角。
  「向領主大人報告的時候,領主大人就吩咐過我,要向商業公會報告並登記這項新商品的魔法契約。」
  「……這麼說來,這件事也已經向商業公會報告過了吧?」
  「那當然。魔法契約的報告和登記都完成了。我還去申請了成立新協會。」
  ……成立新協會是怎麼一回事?班諾想做什麼?他該不會想做一些非常多餘的事情吧?
  出乎意料的發言讓我微微瞠目,偏過頭納悶。班諾見了,露出了讓人感到火大的自豪表情,得意地挺起胸膛。
  「植物紙是能夠發展成一項大事業的商品吧?所以我決定像羊皮紙協會那樣成立植物紙協會,再把事業版圖擴大到其他城市。」
  「……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喔。」
  我的臉頰不禁抽搐,班諾則點頭說「當然」。
  「因為我現在也是第一次說。」
  「請、請等一下。這樣子不是等於當面向既得利益者宣戰嗎?!協商怎麼可能平安落幕!」
  我完全不懂班諾為什麼要這麼強硬。在他的做法裡面,我看不到半點的事前協商、妥協和折衷方案。
  「沒辦法平安落幕不是我害的,是那個臭老頭的關係。」
  「這是推卸責任嗎?」我瞪著班諾,坐在旁邊的歐托捧腹大笑起來。不知道是哪句話讓他覺得好笑,我和班諾只是瞥了他一眼,就不予理會。
  「我不是推卸責任。我為了登記跑了一趟商業公會,但簽訂魔法契約的時候還沒有成品,臭老頭就說無法登記。做好試作品的時候,我就重新去辦理登記了。」
  「哦……」
  「但公會長因為不想讓我成立新協會,一直囉哩囉嗦,明明我老早就提出了申請,卻過了一個季節都還沒有處理完最終程序。」
  這麼說來,公會長當時也插手了我們的暫時登記。因為想要購買髮飾,公會長才無可奈何地答應了我們辦理暫時登記,但印象中非常不情願。
  「之前我們要辦理暫時登記的時候也是這樣呢。可是,公會長可以基於私人的理由,就拖延登記的時間,或是不受理登記嗎?」
  「他當然可以表面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暫時登記那時候,是用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當藉口,這次則說因為已經有羊皮紙這種紙了,不認為有必要另外成立植物紙協會。」
  看著班諾打從心底感到厭惡的表情,我回想起了之前兩人見面時的氣氛。感覺如箭在弦一觸即發,都試圖要扳倒對方。
  「可以想像兩位的針鋒相對。」
  「我在秋天的時候就提出申請了,所以這次才賣了紙,根本沒想到公會還沒有完成登記。沒有事前再確認一遍確實是我的疏忽,但這樣算是推卸責任嗎?」
  在冷冰冰的瞪視下,我忙不迭搖頭。
  「呃,我認為是商業公會怠忽職守。」
  「沒錯。因為販售了還沒有完成登記的紙張,羊皮紙協會才提出了抗議。那個臭老頭也不想想自己幹的好事,打從一開始就站在對方那邊……」
  原來班諾的敵人不是身為既得利益者的羊皮紙協會,而是公會長。
  「領主大人都吩咐了要我向商業公會辦理登記,萬一在魔法契約尚未完成登記的情況下,有不知情的人因此傷亡,妳覺得會有什麼結果?」
  都已經吩咐了卻沒有執行,會給領主留下很糟糕的印象,更是一項重罪吧。
  「我想領主大人會非常生氣。」
  「沒錯。不僅簽訂魔法契約所需的魔導具會被收回去,以後和貴族交易也會受到限制,領主大人更會嚴懲簽約的人。這樣一來,就給了臭老頭絕佳的好機會。所以直到登記完成之前,都不能讓人知道做紙的方法。」
  如果之前警戒的對象都是公會長,怪不得那麼小心縝密。
  「但是,總不能把你們捲進大人間這些麻煩的勾心鬥角。最重要的是,梅茵很可能會因為認識對方、又是救命恩人,就放鬆戒備,也不想清楚會對周遭帶來多大的影響,就不小心把重要的資訊洩漏出去。」
  「咦咦?!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我是記取以前的教訓。回想一下妳自己幹的好事。」
  「唔唔……」
  想起了我在公會長家的各種魯莽舉止,我一時語塞。站在班諾的立場,把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的我隔離開來,確實才是上策。
  「那大致上的情況我都了解了。那麼,和羊皮紙協會協商時的氣氛很糟嗎?」
  「那邊只要有過事前交涉,就沒有什麼問題。麻煩的只有那個臭老頭。」
  ……公會長才是最終大魔王嗎?想不到既得利益者在班諾先生眼中只是小嘍囉。
  一邊胃痛一邊抄紙的時候,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呢。我這樣心想著的時候,一直都安靜聽著的歐托,突然嘻嘻笑著開口說了。
  「班諾也帶了我去參加協商,最後羊皮紙協會答應了妥協方案。」
  「妥協方案?」
  「就是妳說的劃分紙的用途。」
  班諾說,我才想起了自己的提議,拍了一下掌心。
  既然願意接受這個妥協方案,就表示對方既能保有一定的羊皮紙銷量,我們也能夠讓紙張廣泛普及。這對我的做書之路而言,等於又前進了一大步。只要市面上流通的紙張增加,價格下降,想要做書就不是難事。我終於可以不用再擔心紙的問題,安心做書了。只要班諾開設工坊、大量造紙,就不用擔心沒有紙了。
  接下來就是墨水和印刷了呢──我的大腦已經開始盤算起下一步,眼前的歐托則愉快地彎起嘴角說:
  「所以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到底是誰讓至今都頑固不知變通的班諾改變了主意?難道水之女神也終於降臨到班諾身邊了嗎?」
  話題突然從嚴肅的協商跳到閒話家常,氣氛也緩和下來,路茲就開口說話了。
  「水之女神是什……不對,請問是什麼呢?」
  「就是讓積雪融化的春天的預兆,為漫長的冬天帶來終結的女神。」
  歐托的解釋讓我忽然驚覺到,自己從沒聽過這裡的神話故事。既然新春的問候語裡都出現了神祇,也許日常生活中也潛藏著祂們的蹤跡。
  「歐托先生,你說的水之女神,跟新春問候語裡的春之女神不是同一位神祇嗎?」
  「也不是不一樣……像是讓積雪融化的水之女神、促使草木發芽的女神,這些和春天有關的女神,都統稱為春之女神喔。」
  「這樣啊。」
  單純因為是多神教,就覺得還算可以適應的人只有我嗎?至少這個世界似乎不會強迫人民只單一信仰我從沒聽過的神祇。對於要參加洗禮儀式的緊張也緩和了一點。
  「什麼這樣啊……妳的反應只有這樣?」
  歐托愣了一下說。難得他解釋了這麼多,只說一句「這樣啊」可能真的很失禮。
  「呃……可以了解春天的女神,我很高興喔。以後也請告訴我其他神祇的故事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班諾的……」
  「歐托,你想被攆出去嗎?」
  歐托焦急地想接著說下去,卻被班諾的低沉話聲打斷。
  總覺得導致這種場面的原因就是我太遲鈍了,但看到班諾怒氣騰騰的表情,我強烈地覺得沒搞清楚也是好事。
  「話說回來,為什麼歐托先生會去參加協商呢?」
  為了阻止威脅歐托要讓他和珂琳娜離婚的班諾,我試著向歐托伸出援手。這句問話也成功地讓班諾的注意力轉移到我這邊。他立刻收回攻擊歐托的手,往我轉過來。歐托在旁邊用眼神向我表示:「感謝救命之恩。」
  「因為等植物紙協會開始運作,我打算讓他幫忙。」
  「咦?所以歐托先生要成為商人了嗎?!」
  為了和珂琳娜結婚而放棄商人身分的歐托,現在終於能夠重新變回商人了嗎?這真是太好了!但班諾輕輕搖頭。
  「不,歐托還是士兵。只是沒有工作的時候會使喚他而已。」
  「咦咦咦咦?!這樣子太過分了吧!」
  做完了士兵的工作,還要兼差當商人被人使喚,未免太可憐了。我忍不住大叫,一旁的路茲也點著頭。但是,班諾只是哼了一聲,看著歐托露出微笑。
  「為了珂琳娜,賺點錢支付房租也是應該的。對吧,歐托?」
  「但我覺得我的工作量應該付完房租還有剩喔?」
  兩個人完全把我和路茲摒除在外,帶著感覺心機很重的笑容互相瞪視。不知道他們要互瞪到什麼時候,我受不了地敲敲桌子。
  「班諾先生,請你繼續說下去。結果你和公會長後來怎麼樣了?」
  班諾從歐托身上別開目光,重新轉過來。接著微一聳肩後,掛上勝利的笑容。
  「提出了妥協方案以後,羊皮紙協會就同意成立植物紙協會,所以他想反對也沒用。公會長也不甘不願地同意了。」
  「應該是『逼他同意』才對吧?」
  歐托從旁插嘴,而且恐怕歐托說的才是對的。看到我和路茲都點頭說「原來如此」,班諾嘖了一聲。
  「所有該準備的資料我都準備好了,也和羊皮紙協會達成和解,也沒有任何人因為魔法契約受傷,要是再繼續拖延不完成登記,就是商業公會怠忽職守。」
  「嗯,對啊。可是,你另外還對公會長說:『要是你已經年老昏花,看不了資料,差不多該考慮引退了吧?』甚至還說:『要不然就由我代替你吧?』這些話我倒覺得全是多餘的喔。」
  歐托的揭露讓我用力地倒吸一口氣。
  「就是因為班諾先生老說這種話!公會長才會覺得你目中無人,老是針對你,事情才變得這麼麻煩啊!公會長一定很生氣!」
  「氣得臉紅脖子粗呢。想不到人的臉可以變紅到那種地步。」
  歐托一派氣定神閒地這麼補充,但聽了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班諾還附和道:「那一幕真的很精彩。」和歐托一起點頭。
  「那個臭老頭,氣死他最好。這次都因為他故意找麻煩,才平白多了這些爛攤子要收拾。」
  看來經過這次的事情,公會長與班諾之間的鴻溝又裂得更深、更寬了。
  「總之,這一次我很肯定已經完成登記了。接下來就可以大量造紙、大量販售。首先,要決定這座城市的工坊要蓋在哪裡。」
  棘手的問題總算解決了,班諾接著表示要為量產紙張的工坊挑選地點。
  「我打算夏季的洗禮儀式一結束,就讓工坊大量生產。」
  「為什麼?」
  歐托訝異地歪頭。
  「仔細衡量過利益得失後,我認為等洗禮儀式結束,路茲成為學徒以後再開始比較好。到時候就不必再付錢給他們兩個人了。況且,現在還要決定工坊的位置、訂製工具、確保原料、學習做法,等這些事情都準備好,洗禮儀式也到了。」
  之前我們也正費了一番工夫才備齊所有工具。班諾說得沒錯,如果要備齊這麼多量產用的大型工具,得花上不少時間。
  「所以,為了在決定工坊時當作參考依據,快點一五一十說出紙的做法吧。」
  看樣子對班諾來說,正事從現在才開始。
  我和路茲互相對望,疲憊地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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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挑選工坊與工具
  
  
  雖然班諾趾高氣昂地說:「我要決定工坊的地點和大小,把做紙方法告訴我吧。」但這件事和絲髮精一樣,都是可以收取資訊費的吧?
  我覷著班諾的表情開口說:
  「因為我們完全分不到植物紙協會的獲利,所以紙的做法,我要收取資訊費喔?」
  「……那好吧。妳想要多少?」
  班諾咧嘴微笑,敲了敲桌子。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做紙方法的資訊費該收多少,也不知道收多少才是合理的價格。
  「呃……班諾先生要付多少呢?」
  「隨妳開價。妳要開多少?」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班諾笑嘻嘻地這麼回答。
  我內心的資訊費基準,就是之前絲髮精的三枚小金幣。這次甚至要為植物紙成立新協會,班諾一定是認為植物紙可以帶來龐大且長遠的利潤吧。
  「嗚嗚……我、我要開絲髮精的兩倍喔?」
  「沒問題,來吧。」
  班諾拿出公會證揮了揮,臉上的嘿嘿賊笑絲毫不受影響,泰然自若地一口答應。早知道應該再開高一點才對嗎?我還是搞不清楚這裡的市場行情。無法釋懷地拿出公會證,「叮」地與班諾的公會證重疊。
  我兀自發出沉吟聲尋思時,歐托盤起手臂看向班諾。
  「聽梅茵的說明,要先知道工具會有多大、數量又有多少,再考慮規模和地點,才能決定工坊的設置吧。不過,一開始先沿用倉庫裡的工具做紙不就好了嗎?」
  聽到歐托這麼說,我倒吸口氣。
  「那些工具是梅茵工坊的東西!要是被收走,我們就不能做紙了!不行!」
  「……但其實倉庫也是老爺的東西啦。」
  路茲插嘴提醒,我不高興地嘟起嘴唇,看向班諾。要是工具被搬去新的工坊直接沿用,我們可就頭痛了。不只這個原因,那些工具也不適合大量造紙。
  「可是,真的不行啦。梅茵工坊裡的工具並不適合大量生產。」
  班諾像是無法理解地挑起一邊眉毛,我就開始說明:
  「那裡的工具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做出試作品,也為了讓我們方便操作,都做得比較輕、比較小也比較簡單,並不適合大量造紙。而且因為這些東西都是班諾先生的先行投資,我不好意思花他太多錢,有些工具也只是拿替代品充數而已。」
  「咦?都有人願意替妳出錢了,妳幹嘛要客氣?應該所有設備都準備最高級的東西才對吧?」
  歐托十分吃驚地說:「妳是笨蛋嗎?」但是,我從來沒有過要用別人的錢,買齊最高級的設備這種想法。那時候連要拿到一根釘子都難如登天,所以我無時無刻都只想著要怎麼壓低成本。
  「我就是沒辦法那麼厚臉皮嘛。不過,現在應該可以厚臉皮一點了。」
  「妳對我可以不用再變得更厚臉皮了。那麼,妳說梅茵工坊的東西不適合大量生產,是什麼意思?」
  班諾問,我思考起最淺顯易懂的例子。
  「因為體格不一樣,效率就會變差。像我們現在在用的抄紙器是契約書的大小,但如果是成年男子,就可以用更大的抄紙器抄紙。明明用大抄紙器抄紙,一次可以抄出四張契約書,要是每次都一小張一小張地抄紙,只會浪費時間。」
  「嗯,確實是沒必要用和你們尺寸一樣的工具。」
  「還有,只是因為我們沒辦法操控,所以現在是用大水盆,但配合大型的抄紙器,製作紙漿的容器也要加大才行。馬鍬也只是把路茲做的長筷綁在一起,勉強湊合著用,如果真的要大量做紙,最好準備一把真正的馬鍬。」
  「全是我沒聽過的工具呢。」
  因為有些工具並沒有特別訂做,所以當然沒聽過。班諾敲了敲太陽穴,目光銳利地瞪著我。就算瞪我,我也不會交出現在的工具。
  「嗯……關於需要哪些工具,目前又是拿哪些東西替代使用,只能親自前往梅茵工坊,一邊示範做法一邊說明,不然很難理解吧。」
  「那就明天去視察吧。我也沒看過你們工作的地方,剛好過去看看。」
  班諾馬上就決定了時間,我慌忙回想接下來的做紙行程。
  「可是,就算要視察,今天才剛抄完紙而已,所以明天只剩下晒乾紙張這個步驟,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喔。我們正打算要去森林採集原料。」
  「哦,所以接下來又要從頭做起嗎?」
  「對。明天要砍木頭、蒸木頭、剝樹皮,然後回到工坊晾乾。」
  我說完,班諾點了幾下頭。
  「好,那我讓馬克跟你們一起去。」
  聞言,我試著想像了馬克和我們一同前往森林的光景。
  ……在森林裡砍木頭,還一起在河邊剝黑色樹皮的馬克先生?太不搭了。駁回。
  「馬克先生是位適合穿著整齊衣物的高貴紳士,所以不行。他一點也不適合砍樹和剝樹皮這種事……班諾先生倒是可以穿上工作服,跟我們一起去喔。」
  「喂!妳什麼意思?」
  「想要了解工作內容的人是班諾先生,所以班諾先生一起去比較好。」
  「妳剛才可沒這麼說。」
  班諾一臉不願,但是也說:「不過,我確實想先了解整個作業流程。」於是決定和我們一起行動。自然而然地,就說好明天一起去森林工作。
  
  隔天,聽說路茲去拿倉庫鑰匙的時候,班諾已經穿好工作服在等他了。路茲還偷偷告訴我,出來迎接他的馬克看起來非常頭痛,一直很擔心班諾會不會失控。
  「你們居然能在這麼狹窄的地方工作。」
  班諾走進梅茵工坊,環顧了一圈後說。每天都在寬敞的店裡工作,在班諾眼裡,這間只能容納兩個小孩子走來走去的倉庫肯定小得不得了吧。
  「只有我們的話還可以,但班諾先生一進來,感覺就變得好擠呢。不過,其實我們通常都在外面工作,很少待在倉庫裡面。」
  和往常一樣準備採集原料要用的工具,然後前往森林。有鍋子、蒸籠、木桶和些許木柴。今天我只在籃子裡放了長筷、用來當盤子的木板、考夫薯和奶油。
  班諾提議要幫路茲拿一半的行李,但路茲緩緩搖頭。
  「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沒關係。與其幫我拿東西,請老爺抱著梅茵移動吧。」
  「路茲,你平常都負責搬這些東西嗎?應該很辛苦吧。」
  班諾哼了聲,把背著籃子的我抱到他肩膀上。
  「呀啊!」
  「抓好了。路茲,至少把那個大木框給我。感覺你快被壓扁了,我看不下去。」
  班諾單手拿著蒸籠,開始移動。班諾的腳步很大,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跟著左右搖來晃去,只好膽顫心驚地抓住班諾的頭。
  「呃,我們當初決定鍋子大小的時候,是以路茲搬得動為基準,但也因為鍋子比較小,一次能做的量不多。所以要考慮究竟要做個大鍋子,還是準備好幾個小鍋子。但如果把工坊設在河川旁邊,就不用搬鍋子,只要搬原料就好,會輕鬆很多喔。」
  「嗯……」
  今天因為有成年的班諾同行,不需要和受洗前的孩子們一起行動,所以我們沒有前往會合地點,直接從倉庫走向南門。
  經過大門的時候,看見父親和歐托在說話。
  「爸爸、歐托先生,我們走了喔!」
  我坐在班諾的肩膀上,向兩個人大力揮手。兩個人就有些瞠大眼,快速衝過來。父親瞇起眼睛打量班諾。
  「梅茵,這個人是誰?」
  「就是平常很照顧我的班諾先生啊。班諾先生,這位是我父親。」
  父親和班諾互道寒暄的時候,歐托的肩膀不停微微顫抖。
  「歐托先生,怎麼了嗎?」
  「不,你們兩個人這樣子,班諾看起來根本像是爸爸……」
  「閉嘴,歐托。我還單身。」
  班諾憤怒得狠狠往歐托的腦門敲了一拳,再度跨著大步往森林移動。
  ……咦,班諾先生還單身嗎?年紀已經不小了吧?
  這裡的平均結婚年齡很低,我家的父親也才三十二歲而已。看起來和父親差不多大的班諾居然還沒有結婚,感覺真奇妙。
  「班諾先生,你不結婚嗎?」
  「……嗯,大概不會吧。」
  「問你為什麼,你會生氣嗎?我單純只是好奇,不想說的話可以無視我喔。」
  我問完,班諾就苦笑著說:
  「我也沒有要刻意隱瞞。只是在我想結婚的那時候,為了扶持家人就已經耗盡心力。後來母親去世,珂琳娜也結了婚,沒有了需要我當支柱的家人時,想要迎娶的對象卻也不幸過世,不在這世上了。因為遇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所以我才不結婚。只是這樣而已。」
  ……雖然只是這樣而已,但感覺是段很沉重的往事呢。
  我慢慢地吐一口氣。因為是班諾很重視的人離開了,所以我也沒辦法再向他的過去發問,也沒辦法開他玩笑。
  我默不作聲地摸了摸班諾的頭,他就苦笑。
  「幹嘛這麼突然?」
  「沒有啊,不由自主。我只是在想,班諾先生是那麼大一家店的老闆,身邊的人一定會一直問你什麼時候要結婚,什麼時候要生繼承人吧。」
  「是啊。不過,最近耳根已經變清靜了。我會訓練珂琳娜的孩子成為繼承人,所以這件事用不著擔心。這也是我答應他們兩人結婚的條件。」
  ……嗚哇,歐托先生,加油!
  我在心中為歐托聲援的時候,走出了宛如昏暗隧道的大門。同時,石板路也變成了沒有鋪裝的泥土道路。空氣變得清新,視野開闊,有種得到解放的感覺。
  「嗯,我也好久沒來森林了。」
  「對了,班諾先生說你採過帕露吧?我還以為商人的孩子都不會來森林呢。芙麗妲好像也只有在野餐的時候才來過……」
  我忘懷不了芙麗妲說我們每天都像在野餐時的那種衝擊。班諾輕笑了聲,懷念地瞇起雙眼。
  「當學徒那時候,不用工作的日子,我們都會偷偷從家裡溜出來。」
  「偷偷溜出來嗎……」
  「因為來我們家當學徒的同齡孩子都去採集過,當然會感到好奇。現在還是有這樣的孩子吧?」
  「……啊,這麼一說,和其他學徒一起去森林的時候,偶爾會有幾張生面孔。」
  受洗完的學徒們,仍會趁著工作休息的時候前往森林採集和狩獵。和尚未受洗的孩子們不一樣,他們可以自由往來於森林與城市,所以有不少孩子會自己跑進森林。但有時候,有些孩子會帶著在工作地點結交到的朋友一起來到集合地點。班諾當年也是和這樣的朋友前往森林吧。
  「商人的孩子小時候都是怎麼度過的呢?」
  「我家基本上都在學習。有客人上門,就學習怎麼接待客人;去市場的時候,就讓我們看著價格學習計算;也會教我們怎麼分辨外地人,辨別商品的好壞……」
  這種每一項舉動都和經商息息相關的生活,就算化作言語,我一時間還是無法理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生活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那和我們的生活真的差很多呢。」
  「如果是小店的孩子,生活方式大概又不太一樣吧。」
  把東西搬到河邊,路茲檢查石灶的情況,然後設置鍋子。接著從河川汲水,倒進鍋子裡頭,放上蒸籠。今天也放了考夫薯進去。
  「那我要去砍木頭。老爺,那你……」
  「路茲,你以後要進店裡工作,要習慣用『您』稱呼我。還有,你可以自己做絲髮精,要注意維持整潔乾淨的儀容,不要一身髒兮兮的出入商會。」
  「我知道了。那老爺呢?您要在這裡和梅茵一起等,還是一起去砍木頭……」
  「我很好奇你們都砍哪一種樹,一起去吧。」
  路茲和班諾一起去找木頭。我則在鍋子附近撿柴火,順便顧東西。
  砍完木頭的路茲和班諾抱著一大疊樹枝回來。看到我就呆坐在鍋子旁邊,班諾輕揚起眉。
  「梅茵什麼事都不做嗎?」
  「班諾先生,你覺得我可以做什麼呢?乖乖待在這裡不動,就是我的任務喔。因為我要是昏倒了,沒有人可以把我搬回家嘛。」
  路茲吩咐過他不在旁邊的時候,我能不動就不動。因為我每次亂跑,幾乎無一例外都會惹出麻煩。
  「……路茲,你的耐心真教我吃驚。」
  「對啊。路茲很厲害的喔!」
  「梅茵,不要說了啦。我再去撿點木柴。」
  路茲難為情地瞪了我一眼,連忙逃離現場。和班諾一起笑著目送他的背影後,我拿出小刀。把路茲帶回來的佛苓和木柴分開來,再把佛苓切成可以放進蒸籠裡的長度,一邊告訴班諾有關路茲的事情。
  「路茲真的很了不起喔。要是沒有路茲,我現在早就死了吧。第一次快要被身蝕吞沒的時候,就是路茲救了我。而且,在可以利用這些事情賺錢之前,路茲就一直照顧我,陪著我一起做了很多東西。」
  「……嗯,我聽說過。所以妳才這麼袒護路茲嗎?」
  不論是冬天的手工活還是做紙,我大可以自己獨占利益,卻讓路茲參與進來,還把權利和獲利分給他。看在身為商人的班諾眼裡,一定覺得匪夷所思吧。
  「是啊。因為我是有路茲在才得救的,所以想要盡可能幫他的忙。我頂多只能動腦想出新商品,也多虧了班諾先生願意幫忙販售,才能賺到錢呢。」
  「……原來如此。那不論要使出什麼手段,都得讓路茲留在我們店裡才行哪。」
  「麻煩班諾先生多多照顧了。」
  班諾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彷彿聽見他說:「交給我吧。」我鬆了一口氣。
  把佛苓全都砍成相同的長度時,路茲也回來了。他往鍋子裡加水,把佛苓放進蒸籠裡,接著用長筷夾出裡頭的考夫薯。
  「路茲,馬上放奶油!」
  「我知道啦!」
  放上奶油,就成了奶油考夫薯。看到當盤子使用的木板上擺著的奶油考夫薯,班諾和起初的路茲一樣,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低頭看著考夫薯。
  「老爺,梅茵想出來的食物都很好吃喔。雖然只是考夫薯。」
  路茲嘿嘿笑著,大口咬下考夫薯。見狀,班諾才逼不得已似地拿到嘴邊。
  「……真好吃。」
  「唔呵呵。蒸過以後,美味都濃縮在了裡面,而且天氣這麼冷,熱呼呼的考夫薯吃起來也特別好吃喔。」
  吃完奶油考夫薯,就請班諾顧鍋子,我和路茲開始採集。我們採了一些藥草,還有野菜。最近採到有毒植物的機率慢慢降低了,相當有進步。
  蒸好了樹皮,泡過水後,馬上開始剝樹皮。雖然這道程序也請了班諾幫忙,但大概是不習慣手工的勞動工作,想不到他的動作非常笨拙,樹皮被剝得破破爛爛。再讓班諾幫忙下去,黑色樹皮的數量只會越來越少。
  「班諾先生,你不用再剝樹皮了。請和路茲一起收拾東西吧。」
  剝好了黑色樹皮,回到工坊晾乾樹皮。班諾一邊皺著鼻子,一邊幫忙把樹皮晾在架上的釘子上。因為班諾比我們要高,不用每一次都要站上臺子,真是太羨慕了。
  「這些黑色樹皮的數量如果也變多,就很難晾乾了。其實應該要像這樣組個木架,再放在上面晾乾。」
  我在石板上畫圖,說明沒有實物的工具。班諾或點頭或發問,觸摸做紙的工具。
  「這些黑色樹皮要放到太陽底下,晒到變得乾巴巴為止。沒有徹底晒乾的話就會發霉。晒乾的樹皮再放進河川裡頭,泡上一整天的時間。」
  「但有可能會被偷走吧?」
  「是啊,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事情。一旦知道了做法,這些樹皮就能賺錢。所以,我才覺得工坊設置在河川附近比較好。」
  我一邊說,一邊輕拍了拍倉庫角落裡的灰燼袋子。
  「泡完河水以後,要把樹皮的黑色部分用小刀刮掉,再和灰一起煮,然後又要在河裡面泡上整整一天。和灰一起煮過後,纖維才會變軟。」
  「哦……」
  「之後,要挑掉黏在樹皮纖維上的損傷和髒污,再用這種方形木棒搥打纖維,直到變得像棉花一樣。這根木棒也是以路茲拿得動為基準,所以成年男子最好拿更大且更重的木棒敲打,才會比較有效率。」
  我指著敲打用的方形木棒和木臺。班諾拿起木棒揮舞,咕噥說:「如果我要敲打東西,確實要再重一點。」
  「再來,要把變得像棉花的纖維和叫作黏著劑的黏液、還有水,攪拌在一起,製成紙漿。我們是用這些抄紙器和水盆抄紙,但大人會拿更大的抄紙器抄紙,底下的水盆也要配合抄紙器的大小,抄紙的量才會變多。攪拌紙漿的時候,我們是把路茲做的長筷束起來,再用長筷攪拌,但如果之後做了大型的紙漿槽,現在用的長筷就無法攪拌均勻,所以要用像是大梳子的工具來攪拌。」
  我邊說明邊在石板上畫圖,班諾發出悶哼聲,摩挲下巴。
  「然後再用抄紙器,像這樣子左右搖晃和傾斜,抄出厚度平均的紙張,再疊在紙床上。等到疊在紙床上的紙張自然陰乾,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明天要拿重石壓在這疊紙上面,繼續把水分擠出來。這道程序可以去除黏著劑的黏性。最後再把紙一張張地貼在那塊木板上,放在太陽底下晒乾。撕下來以後,就大功告成了。」
  我簡略地說明完了所有步驟後,班諾感佩地吐一口氣。
  「比我想的還要費時又費工哪。」
  「但一邊等紙乾燥,一邊也會做其他事情,就不會覺得花了很多時間喔。不過,如果想要大量製作,應該會很忙碌。而且,這個時期也很難走進河裡。」
  今天在河邊幫忙汲了水的班諾重重點頭,喃喃說著:「看來造紙工坊到了冬天就得暫時關閉。」冬天的河川凍得讓人走不進去,木頭也堅硬得不適合做紙。
  「因為要有河川才能做紙,所以請班諾先生好好考慮工坊的設置位置吧。」
  「嗯,我明白了。看來要忙上一陣子。」
  嘴上雖然說要忙上一陣子,班諾卻顯得很開心。我也語氣輕快地為他加油:「請好好加油吧~」
  這時候我還覺得事不關己,但有過短暫做紙體驗的班諾一旦火力全開,開始挑選工坊以後,真正忙起來的人卻是我們。因為馬克會趁著做紙的空檔,帶著我和路茲到處跑,向工匠訂製各種工具。聽到「資訊費也包含這項服務」,我只能乖乖認命。
  於是,訂做工具、募集人手、教導紙的做法,等到工坊差不多都安頓好的時候,季節的腳步也即將邁向夏天。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茲的學徒準備
  
  
  「梅茵,妳今天打算怎麼辦?天氣很糟喔。」
  從窗戶往外看,烏雲密布的陰沉天空一看就知道不是適合做紙的天氣。雖然還是可以去森林採集,但萬一中途下雨,我絕對會變成超級大型累贅,所以還是留下來看家比較好。
  這年春天,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卯足全力做紙賺錢;天氣不太好的時候,就和馬克一起跑遍城裡,幫忙協助設立工坊。
  但是,現在工坊幾乎已經整頓好了,做法我也教了。前幾天還檢查了做好的試作品,我們的任務算是結束了吧。
  「班諾先生說了,我們的洗禮儀式是下一次的火之日,我本來還想最後再做一批紙,但天氣這樣也沒辦法呢。」
  「就算沒有最後再做一批紙,現在的我也已經有錢到連自己都大吃一驚了。」
  我們每次賣紙,都會另外收下一枚小銀幣的現金交給家人。但是,也只是糧食方面有所改善,並沒有為生活帶來太大的變化。只不過,我們存在公會裡頭的存款金額倒是變得很驚人。因為近來天氣好,做紙比較順利,陀龍布紙的價格又很高。
  前幾天又賣出了一批紙後,我的存款金額已經超過了兩枚大金幣。路茲也很快就要達到兩枚大金幣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受洗前孩子該有的存款數字。
  ……但洗禮儀式一結束,好一段時間都不能賺錢了呢。
  我尋思著有沒有忘了什麼事情得在洗禮儀式前先做好,忽然驚覺一件事。
  「路茲,我們今天去找班諾先生吧。我都忘了!」
  「咦?但我們沒有和老爺約好要見面啊?」
  「洗禮儀式是下一個火之日吧?最好先問問班諾先生,當學徒需要準備哪些東西……路茲的父母不是商人,不會幫你準備工作用具吧?」
  「……啊!」
  洗禮儀式結束後,就要開始學徒的工作了,所以洗禮儀式的禮物,大抵都是工作服和工作用具。包含著「以後要好好加油」的心意,為了今後要走上同一條道路的孩子,身為前輩的父母會親自挑選工具,再送給自己的孩子。多莉要成為裁縫學徒的時候也是,父母在洗禮儀式那一天,送給了她工作服和一套裁縫工具。
  但是,路茲的父母不會幫他準備。因為現在他的父親依然反對他當商人。而且他的父母不是商人,不會知道要準備哪些東西,也不知道準備商人學徒的東西需要花多少錢。雖然班諾說了要訂做制服,現在也訂好了,但我不覺得只準備制服就足夠。商人學徒除了制服以外,很可能還需要其他工具。幸好我們存下了大筆資金,可以自己購買必要用品。只要請教班諾或馬克,應該就會告訴我們。
  「除了制服,不知道還需要什麼東西呢。新人教育的時候要學習,所以應該會需要石板和計算機,但不知道還要不要準備其他東西。」
  「現在的我大部分的東西都買得起。幸好有照梅茵說的,把錢存下來。」
  雖然現在卡蘿拉站在了路茲這一邊,但對於他要成為商人這件事,還是無法幫上任何的忙。和商人既沒有交情,伯父也依然堅持己見。但路茲說,現在母親會斥責哥哥他們太過分了,所以生活比以前好過了些。
  「等路茲成為學徒,你的監護人就是班諾先生,所以問他是最妥當的。」
  於是我拿著托特包,和路茲一起走在烏雲密布的陰天下,朝著班諾的商會前進。
  
  「哎呀,你們不是幾天前才做好紙嗎?」
  已經大致掌握了我們行蹤的馬克一看到我們,稍微睜大了雙眼。
  「我們有事情要找班諾先生商量……該不該先向馬克先生報告呢?」
  記得馬克在商會裡負責指導學徒。
  「我們想問商人學徒需要準備哪些工具。因為路茲的父母不是商人,不知道洗禮儀式的時候該送他什麼工具,他只能自己準備。」
  「啊,說得也是呢。我都沒想到這件事。」
  馬克瞪大雙眼後又瞇起來,用手抵著太陽穴。
  「洗禮儀式就快到了,請問來得及嗎?既然班諾先生會變成監護人,是不是找班諾先生商量比較好?」
  「是啊,最好先和老爺討論過後再行動。」
  一如往常被帶到裡頭的辦公室,只見桌上堆滿了板子和紙,班諾正忙碌地振筆疾書。
  「老爺,路茲和梅茵有事找您商量。」
  「什麼事?」
  班諾問,沒有停下在板子上寫字的手。我悄悄推了一下路茲的背,要他自己說。
  「老爺,我想向您請教,當學徒該準備哪些工具?」
  大概是寫到了一個段落,班諾放下筆,抬起頭來。見他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納悶表情,我就補充說明:
  「一般這些東西都是父母要準備的,但路茲的父母因為不是商人,所以不知道該準備什麼東西。請問商人學徒該準備哪些東西呢?應該不只要準備制服吧?」
  「嗯,是啊。那你們和馬克一起去採買吧。剛好也收到通知,你們之前訂製的學徒制服已經做好了。你們去拿的時候,順便多做幾件替換用的制服吧。」
  「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旁邊的路茲卻慢慢地歪過腦袋瓜。
  「要多做幾件替換用的制服嗎?」
  「廢話。怎麼可以好幾天都穿同一件衣服工作。要是變皺發臭,成什麼體統。」
  班諾的商會也會接待到貴族,所以外表非常重要。絕不能穿著皺巴巴或髒兮兮的衣服,出現在客人面前。事實上,在店裡工作的員工全都打扮得清爽潔淨。
  「要每天都替換嗎?……真的假的?」
  其實多莉也是,路茲家應該也是一週才洗一次工作服。因為這是母親放假時的工作。一般人並不會有工作服要每天替換的觀念。連平常穿的衣服都沒幾件了,所以都是在洗好的衣服晾乾之前,一直穿同一件衣服。而且洗衣服會日積月累地慢慢磨損布料,所以除了內衣褲外,不少家庭都是直到無法忍受為止,不然都不洗衣服。
  和家裡有傭人的班諾不一樣,路茲在家裡面屬於金字塔的最底層,很難開口拜託母親幫他洗衣服,讓他每天替換吧。但是,這是工作上非做不可的事。
  「要是開不了口拜託卡蘿拉伯母,路茲你就自己洗吧。反正當學徒的時候,中間會有休息的日子吧?」
  「嗚嗚……」
  「而且你當初要是住進宿舍,這些事也只能自己做啊。」
  因為不同於自己以往的認知,路茲一定很吃驚。但是,這是他接下來將要進入的社會的常識,也只能夠接納。
  「因為和你平常的認知不一樣,你一定嚇到了吧?可是,也只能去習慣。為了不讓客人感到不愉快,一定要每天換衣服才行。這就是工匠與商人的不同。」
  「也對。」路茲點點頭說,而班諾的表情好像也受到了文化衝擊。他很慢地眨著眼睛,念念有詞地說:
  「生活習慣真的從根本上就不一樣哪。」
  「所以只要班諾先生一覺得有哪裡奇怪,就請提醒我們。因為我們真的不知道。」
  「嗯,我以後會留意……馬克,那麼兩個人就麻煩你了。」
  「是,老爺。」
  等到馬克的工作告一段落,三個人再一起去拿做好的制服。由馬克抱著我移動,已經在籌備工坊期間變成了固定模式,我也放棄了掙扎。
  「歡迎光臨。」
  店員迎上前來,一看到馬克和我們,似乎就知道所為何來。在店員的引導下,我和路茲被帶到裡頭的房間。
  「好了,請試穿看看吧。」
  店員遞來的衣服是樣式簡單的襯衫加上裙子,還有和馬克同樣款式的背心。因為是量身訂做,想當然耳非常合身。只是穿上毫無補丁的新衣服,我的心情就無比雀躍。我上下轉動手臂,蹲下又站起來,確認穿上新衣的感覺,只覺得非常舒服,一點也不會太大或太小。
  「好厲害喔,穿起來好舒服!」
  「是嗎?太好了。馬克說今天就直接換上這身衣服,這邊的衣服幫妳包起來喔。」
  在我試穿的時候,路茲似乎加訂了兩件相同款式和尺寸的制服。在和店員說話的馬克和路茲注意到我後,回過頭來。
  「真是可愛呢。只是換了身衣服,看起來就像是好人家的孩子。」
  「嗯,很像大小姐喔。」
  被兩個人一稱讚,我更是志得意滿,捏起裙襬。
  「真的嗎?!很可愛嗎?就像大小姐一樣?不是只有衣服?」
  「妳安靜不動,又不講話的話。」
  「唔……不過,最近路茲的姿勢也變得很端正,看起來就像小少爺呢。」
  因為班諾提醒過要注意儀容整潔,所以路茲現在都盡可能保持乾淨,也不時會用絲髮精洗頭髮。現在路茲的金髮閃耀著亮眼的光澤。之前我很佩服馬克的站姿沉穩端正,就建議路茲多加參考。於是他就開始會注意馬克的姿勢與動作,所以現在只是換套衣服,看起來就像個小少爺。不會覺得他與這身衣服格格不入。
  「這樣子就可以去其他店家買東西了呢。」
  因為服裝的關係,就被店家掃地出門的情況並不稀奇。重疊會員證支付了款項後,馬克就帶著換上新制服的我們前往下一間店。
  接著走進去的是文具店。打開有著筆作為符號的木門,幾近正前方就是櫃檯,一位看來慈眉善目的老爺爺應該是老闆,正在打磨什麼東西。
  牆邊擺著架子,上頭陳列著商品,但擺在店裡的東西很少,架上只各自放著一個樣品。在這座城市,這是很常見的店面擺設。店家只是接待空間很小,大半空間都是倉庫。為了預防遭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不能比較商品真的很可惜。
  「馬克先生,請問需要什麼嗎?」
  「是啊。我要墨水、筆,還有用來簽僱用契約的羊皮紙。路茲,你有石板、石筆和計算機了吧?那再買幾片木板就可以了。」
  聽馬克說完,我輕吐了口氣。這些根本不是路茲的父母買得起的東西。雖然現在的我們有能力購買了,但在我們生活周遭,一般人還是幾乎買不起墨水和羊皮紙。
  「我也要!我也要買墨水和筆!」
  趁著路茲採買,我自己也買了墨水和筆。曾經昂貴到根本可望不可即的墨水,現在居然可以自己花錢買下來,我真是太感動了。
  老爺爺將我那一份的墨水和筆擺在櫃檯上。重疊會員證結完帳後,我拿起墨水和筆。
  「萬歲!是我的墨水跟筆!」
  拿著買到的墨水和木筆,我心花怒放地在原地轉圈,開心得手舞足蹈,路茲卻是露出苦笑。
  「但存下來的錢也越來越少了呢……原來當商人這麼花錢。」
  如果店家的規模較小,準備的工具也會與規模相對應。根本不需要買用來簽僱用契約的羊皮紙,只要買片木板就夠了吧。
  「會花這麼多錢,是因為班諾先生的店很大啊。你的存款應該還剩下不少吧?」
  「可是,今天一天就花了這麼多錢,讓我有點擔心。畢竟我沒辦法依靠父母,所以我想在洗禮儀式之前盡量多做點紙。」
  「時間剩下不多了呢,希望之後天氣會放晴。」
  
  接著回到店裡,報告已經買完了東西,班諾就對我們說:「以後來店裡都穿這身制服吧。」連班諾也同意,我們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正式的學徒了。
  「路茲,這些東西你要放在哪裡?工坊嗎?」
  「嗯,放在那裡是最安全的……」
  雖然會有點麻煩,但我和路茲討論著要不要借倉庫的鑰匙,把買好的東西拿過去放。班諾就聳聳肩說了:
  「何必放在倉庫,放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就好了嗎?」
  「我在家裡並沒有自己的房間,只有一個木箱可以放自己的東西。」
  聽到生活水平如此不同,班諾瞪大了眼。光看珂琳娜家,就知道房間的數量非常充裕。身為一間大店的繼承人,班諾似乎從小到大,身邊沒有半個朋友會沒有自己的房間。
  「我家的情況比梅茵家再糟一點。就算把東西放在自己的木箱裡,也會被人擅自翻開拿走。」
  「啊?什麼意思?」
  班諾眼裡的驚訝越來越明顯。他像是無法理解地眨著眼睛,我就幫忙說明路茲的生活情況。
  「路茲在家裡是四個男孩子的老么,所以上面的哥哥們常常對他為所欲為,過得相當辛苦喔。」
  「可是,他們真的會偷自己弟弟的東西嗎?」
  「就因為是弟弟的東西,才覺得拿走也沒關係。他們覺得弟弟的東西就是哥哥的東西,但哥哥的東西還是哥哥的。」
  聽了路茲的家庭環境,班諾按著太陽穴。生活水平的差別太過巨大,班諾多半難以想像。雖然父親過世後,班諾很辛苦地扶養一家人,但家人從來不會擅自翻找他的東西,他也從來不用煩惱要把東西放在哪裡吧。班諾一臉錯愕。
  「既然如此,就把東西放在樓上吧?我把一間住宿學徒的房間便宜租給你。好不容易買齊了東西,要是在受洗前弄丟,或被人偷走了工作要用的東西,也會妨礙到你以後的工作,每次都要跑去倉庫拿也太遠了。」
  「……謝謝老爺。」
  於是在班諾的安排下,路茲用便宜的價格租下了頂樓的一間學徒房間,可以當作倉庫使用。只要把買來的東西放在這裡,再鎖上門,就不用擔心被人偷走了。
  「那你以後來店裡的時候,就先在這裡換好衣服再過來吧。」
  有生以來頭一次擁有專屬於自己的空間,路茲笑容滿面地應道:「好!」回去之前,我也先把買來的東西放在路茲的房間。因為班諾說:「如果還有時間,就去一趟商業公會吧。」所以還無法馬上回家。
  「得先教你怎麼去商業公會辦事,不然以後無法讓你跑腿。」
  班諾說商家的孩子因為要幫父母辦事,經常會出入商業公會,平日就會幫忙到公會遞交書面資料。進入商會的學徒最一開始能做的工作,就是去商業公會跑腿。但是,路茲從提交芙麗妲的髮飾那次之後,再也沒有去過商業公會,當然不懂得跑腿要做什麼,也從沒有做過。
  「不知道其他還有什麼……」
  班諾回想著商人的孩子理所當然都會的事情,讓路茲拿著幾樣申請用的資料,前往商業公會。我也想再看看書架上的那些木板,所以和他們一同前往。
  
  「嗚哇……」
  「太可怕了。」
  面向中央廣場的商業公會門前,有好幾輛運貨馬車正在排隊等候,還能看到一些旅行商人把馬車交給同行的人,自己走進公會辦理申請,由此可知裡頭一定非常擁擠。
  「感覺二樓會很多人呢。」
  「因為洗禮儀式快到了,市集也快要重新開張。」
  正如我們依據外頭馬車的數量所預料的,二樓的人潮非常洶湧。路茲東倒西歪地在人潮當中前進,跟在班諾身後走向裡面的樓梯。我因為和往常一樣由班諾抱在手臂上,所以不用經歷這段地獄。
  向樓梯前方的守衛出示公會證,一上樓梯,喧騰聲倏地消失無蹤。我猜想那道柵欄一定也施展了讓聲音不會透進來的魔法。
  「跑腿這項工作也不輕鬆呢。」
  下次就沒有班諾走在前面,得要自己穿越這片人山人海,才能夠跑腿辦事。撥開人群走出來的路茲大嘆口氣。
  「有時候資料還會被偷,或是夾在人群裡面就搞丟了,所以你要小心……那麼,先處理這份文件……」
  班諾一邊向路茲說明,一邊把我放下來,往櫃檯走去。我於是轉身背對班諾,起步就要走向書架,腦門卻被他大掌一拍,揪住後領。
  「喂,妳想去哪裡?」
  「……書架正在呼喚我。」
  「那是妳的錯覺,並沒有。既然要當工坊長,妳也給我認真聽。」
  班諾教我們怎麼來公會辦事。像是申請方式、要在哪裡提交資料,講得鉅細靡遺。
  「只要在這裡提出申請,就可以閱覽已經辦理了登記的魔法契約。尤其梅茵以後都要開發新商品,就必須先查清楚有哪些已經登記的魔法契約,不然事後會有麻煩。」
  「哎呀,梅茵!」
  一名淡粉色頭髮綁成了雙馬尾的女孩子從櫃檯後頭跑出來。錯不了,正是公會長的孫女芙麗妲。一身學徒制服的打扮,很明顯正在工作。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她,我大吃一驚。芙麗妲雙手扠腰,不高興地嘟起嘴唇。
  「明明春天都快要結束了,梅茵卻從來沒有來找我玩。」
  「啊,對不起喔。因為太忙了……」
  ……忙著做紙和設立工坊是事實沒錯,但對不起喔。不過,我一直以為做完點心、履行了約定,這件事應該就算告一段落了。而且如果去芙麗妲家,他們一定又會積極拉攏,也不知道談話之間會在哪裡設下陷阱,讓人很不安嘛。
  我道歉後,芙麗妲就搖搖頭說「沒關係」,微微一笑。
  「明天我休息,那妳來我家玩吧。」
  「咦?可是,明天要是天氣放晴,我……」
  班諾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瞬間加重了力道。我本來想說「我想把剩下的紙做完」,這才想起班諾叮囑過,一定要隱瞞我們在做紙這件事,所以說到一半急忙閉上嘴巴。
  芙麗妲的目光掃過班諾的手後,笑容可掬地說:
  「那如果明天下雨,我就派人去接妳吧。雖然妳天氣好的時候會很忙,但下雨天的時候,就可以陪我一起玩吧?明明說好春天到了會來找我,現在春天都快結束了嘛。」
  「唔……」
  被芙麗妲這樣一說,讓人很難拒絕。天氣不好的時候確實也沒辦法做紙,會有多餘的時間。看我陷入苦惱,芙麗妲更是乘勝追擊。
  「而且關於身蝕,我有事情想問妳,也有話想跟妳說喔。」
  「啊,我也有事情想問妳呢。」
  在我身邊,最了解身蝕的人就是芙麗妲。因為有事情想問她,我當然很高興有機會可以討論。芙麗妲聽了小臉一亮,拍著雙手。
  「那下雨的話就過來吧。我會做好磅蛋糕等妳過來。」
  「好啊。下雨的話……」
  我不由得被磅蛋糕吸引,欣然答應,瞬間肩膀上的手指更加用力。班諾的太陽穴都冒出了青筋,面帶微笑。
  「梅茵。」
  「班諾先生,前提是明天下雨的話唷。」
  「對啊對啊。前提是明天下雨的話喔?」
  芙麗妲笑吟吟地伸出援手,我立刻抓住。拍了拍幾乎要陷進我肩膀裡的手指,仰頭看向班諾,他就低聲喝道:
  「妳這笨蛋。明天會下雨。」
  「咦?」
  芙麗妲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路茲則是大嘆口氣。看樣子不需要有氣象預報,大家都能知道明天的天氣。
  這天傍晚開始下的雨,直到隔天都沒有停歇。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與芙麗妲簽約
  
  
  ……不~~下雨了。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都下雨了沒錯。
  聽著滴滴答答敲打在板窗上的雨聲,我垮下肩膀,吃著早餐。難怪芙麗妲笑得那麼燦爛,難怪班諾要低聲沉吟,難怪路茲要嘆氣,真的下雨了。
  沒辦法,既然確定要去芙麗妲家了,我要努力蒐集有利的資訊。
  ……而且路茲也會一起去,應該沒問題吧。
  我把難以咀嚼的雜糧麵包泡進晚餐剩下的湯裡頭,動著嘴巴咀嚼。最後用麵包擦拭盤子,就吃完了早餐。接著我環顧家裡一圈,不由得嘆氣。
  「雖然想帶點禮物過去,但根本沒有適合帶去芙麗妲家的東西啊……」
  芙麗妲家樣樣不缺,還收集了不少貴族宅邸裡會有的東西,在我們家裡根本找不到適合當禮物的東西。多莉喝了口水後,歪頭說:
  「簡易版洗髮精呢?之前帶這個去,芙麗妲不是很高興嗎?」
  「嗯……可是班諾先生說,絲髮精要開始販售了,如果只是做給自己用倒沒關係,但不要再隨便分給別人了。」
  「是喔。偏偏現在下雨,也沒辦法出門摘花,真傷腦筋呢。」
  多莉從水缸裡取了一點水,邊說邊洗盤子。洗完盤子後,多莉就要準備出門工作,所以忙碌地走來走去。母親已經出門工作了,父親則因為昨天上夜班,現在在睡覺。我小心翼翼地不要發出太大聲響,取了水缸的水洗盤子。
  「要是幾天前就約好,又遇到晴天的話,就可以先摘點水果了……」
  這陣子班諾好心把房間租給了路茲,又為了讓我開發新商品,提議成立梅茵工坊,一直很照顧我們,所以我常常提醒自己,要盡量避免做出會惹班諾生氣的事。雖然我老是不小心就說溜嘴、敵不過自己的欲望就做了東西,但都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惹班諾生氣才那麼做。
  但是,如果想迴避班諾的怒火,就不可以提到絲髮精,也不可以提到紙。雖然傳授新的甜點食譜,能讓芙麗妲和尹勒絲開心,我也可以吃到美味的點心,但班諾肯定會暴跳如雷。
  ……但因為我已經不當學徒了,所以不管要把點心的食譜給誰,其實都是我的自由,只是情況會變得很麻煩吧。
  唔唔──我正為禮物陷入苦思時,有人「叩叩」地敲響了門。披著塗上了油和蠟,盡可能加強防水效果的厚重帆布斗篷,正準備要出門工作的多莉抬起頭來,走向大門。
  「來了~誰啊?」
  時間還有點早,但應該是路茲來了吧。我這麼想著,收好洗好的盤子,卻聽見多莉的驚呼聲響遍屋子。
  「芙麗妲?!妳怎麼來了?!」
  出乎意料的人物讓我吃驚得回過頭,只見芙麗妲正帶著隨從站在門外。明明外頭在下雨,芙麗妲卻鄭重地穿著漂亮的外出服,帶著身穿筆挺制服的隨從,在我家貧寒的背景下顯得格外突兀。老實說,反而更突顯出了我家的貧窮。
  「我從一早起床就非常期待,實在迫不及待,就親自過來接梅茵了。」
  帶著燦笑說出的話語好像在說:「休想逃跑喔。」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雖然很想轉身就跑,但總不能把多莉丟在這裡。多莉還開心地回過頭來,笑著對我說:「居然下雨天還特地來接梅茵,芙麗妲真的很期待呢!」
  ……多莉果然是天使。千萬不要失去妳的純真。
  「現在下雨,怎麼能讓體弱多病的梅茵在外面走路呢。馬車已經在大道上等我們了喔。」
  是考慮到我可能會因為害怕發燒,不想在下雨天出門而回絕邀請吧。芙麗妲的細心周到真是教我佩服。
  「哇啊,要坐馬車嗎?!梅茵好好喔~」
  多莉帶著要去工作的行囊,單純地表示羨慕,芙麗妲就看著她歪過頭。
  「哎呀,梅茵的姊姊要去工作嗎?」
  「對啊,我該出門了。」
  雖然很可惜──多莉說完,芙麗妲的視線一瞬間往上飄移,像在思索什麼,接著就雙手一拍,露出了饒富深意的笑容。
  「不然就送姊姊到半路上吧?」
  「咦?!我也可以坐馬車嗎?!」
  多莉的小臉頓時變得無比明亮。馬車是像我們這樣的貧民一輩子也坐不起的交通工具,也難怪多莉這麼激動。看來只能趕快做好外出的準備了。
  「多莉,那妳快去叫路茲過來。」
  「啊,對喔。那我出去一下。」
  「啊,可是,路茲要是來了,姊姊的位置就……」
  多莉放下行李正要往外衝,芙麗妲就一臉過意不去地叫住了她。我外出的時候,都需要有路茲當監視員。但如果路茲來了,多莉就沒有位置可坐,多莉也只能退出。
  「咦?咦?……那我不能坐了嗎?」
  才有過期待,失望越是巨大。多莉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失望地垂下腦袋。我慌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多莉才好,芙麗妲的手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她伸手握住多莉的手,臉上帶著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笑容。
  「梅茵的姊姊,今天我會負起責任,代替路茲接送梅茵的。我也向妳保證,會小心不讓梅茵暈倒。所以,我們一起坐馬車出門吧?」
  「坐馬車的話,梅茵不會累,也不會被雨淋溼,就算沒有路茲也沒關係吧?」
  ……哪裡沒關係了!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看見多莉懇求的目光,我輸了。路茲不在我會很傷腦筋,所以多莉妳走路出門吧──這種話我根本說不出口。看見多莉因為可以坐馬車而興高采烈的臉龐,實在不忍心潑她冷水。雖然不想自己一個人去芙麗妲家,卻又拒絕不了。
  「……嗯,沒關係。多莉,我們一起坐吧。」
  「梅茵,謝謝妳!那我去跟路茲說一聲,妳快點準備喔。」
  多莉神采飛揚地踩著輕快的步伐跑向路茲家。她的腳步聲越來越小後,如今只聽得見雨聲。
  我不高興地瞪向巧妙地利用多莉,排除了路茲的芙麗妲。
  「芙麗妲……」
  「妳姊姊看起來很開心呢!」
  「是啊……唉,算了。畢竟選擇的人是我。」
  是我拋棄不了多莉,所以再怎麼責怪芙麗妲也沒用。我一邊準備托特包,一邊心想路茲和班諾可能又會生氣地罵我做事都不經大腦了。
  「可是,其實我還沒有準備好禮物。」
  「今天梅茵一整天的時間都是我的了,只要和我聊天,就算是禮物了唷。」
  笑得非常開心的可愛笑容,看起來就只是一個很高興朋友要來家裡玩耍的小女孩,但是我很清楚,芙麗妲可不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梅茵,我請卡蘿拉伯母告訴路茲了。那我們走吧,要遲到了!」
  多莉腳步輕盈地衝進來,看著她燦爛的笑臉,要窺看芙麗妲真正想法的沉悶氣氛就一掃而空。
  「那走吧。」
  鎖上門,走出屋子。這裡的雨衣,就是穿上厚重的斗篷,再戴上帽簷寬大的帽子。這樣子當然無法徹底防水,萬一雨下太大或是長時間走在雨中,還是會被雨淋溼。但如果像今天這樣,穿過細狹的巷弄後就坐上大道上的馬車,倒是完全不用擔心。
  「來,快點上車吧。」
  急急忙忙地坐上停在大道上等候的馬車,脫下斗篷和帽子放在旁邊。隨從因為坐在車夫旁邊,所以馬車內只有我們三個。
  「哇~原來馬車裡頭長這個樣子啊。」
  「要出發了,坐下來吧。送妳到中央廣場附近可以嗎?」
  「嗯,我工作的工坊在工匠大道上,也是最靠近中央廣場的喔。」
  多莉興奮得在馬車裡頭來回張望,芙麗妲請她坐下來,我則坐在兩人中間。馬車的座位足以供兩名大人乘坐,所以就算坐了三個小孩子,還是有些多餘空間。
  馬車開始移動後,果然相當顛簸不穩,但不同於和公會長以及班諾一起乘坐的那次經驗,這次因為穩穩地坐在位置上,不會飛出去。
  「洗禮儀式就快到了吧?梅茵的正裝是什麼樣子呢?」
  「梅茵的正裝是改了我穿過的正裝,華麗得看不出來改了舊衣喔。」
  芙麗妲問完,多莉就好像是自己的衣服一樣挺胸回答。自從冬天修改好了以後,多莉和母親不時又會稍加修改,裝飾一點一點地增加不少。
  「……華麗?」
  「不是一般的修改,感覺很不一樣喔。媽媽使出了渾身解數,變得很可愛呢!」
  看過了我家簡貧的模樣,大概很難想像華麗的正裝是什麼樣子吧。芙麗妲一臉狐疑,但我們沒有說謊。也因為這裡的修改和我提議的修改並不一樣,所以很難說明。
  「芙麗妲的正裝也很漂亮,非常飄逸又夢幻呢。我也好想穿穿看那樣的衣服。」
  「哎呀,謝謝妳。那麼,妳們應該也做了新髮飾吧?」
  聽到多莉這麼說,芙麗妲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把話題轉向髮飾。除了做給芙麗妲的髮飾外,其他髮飾的款式都一樣,只是顏色不同。但是,芙麗妲想必認為我不會為自己做一個和別人一樣的髮飾,所以很好奇吧。
  「因為要為梅茵慶祝,所以我很用心編織喔!織了三朵和芙麗妲那個髮飾一樣的大花朵。」
  「所以梅茵的髮飾和我的一樣嗎?」
  芙麗妲有些懷疑地看著我偏過頭。多莉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明,不知所措地抓住我的袖子。
  「大花朵是一樣的,但顏色是白色,還會搖搖晃晃,應該還是不太一樣吧?梅茵?」
  「因為是用沒有染色的線,比較偏奶油色,但遠遠看去算是白色吧。下面雖然加了小花,但和芙麗妲的髮飾感覺還是不太一樣。至於是什麼樣的髮飾,就請當天親眼確認吧。對不對,多莉?」
  「要是全都說出來,當天就沒有驚喜的感覺了嘛。」
  多莉說完摀著嘴巴,淘氣地笑說「這是秘密」。芙麗妲也跟著漾開笑容。
  「哎呀,好期待呢。我會走到屋外去看的。」
  聊著洗禮儀式的事情,不久就在工坊林立的區域裡看見了多莉工作的地方。馬車停下後,多莉披上斗篷,戴上帽子,拿起裝了工具的籃子,擔心地回頭看我一眼。
  「姊姊不用擔心,我會負起責任照顧梅茵的。」
  「多莉,工作加油喔!」
  「芙麗妲,謝謝妳讓我坐馬車。梅茵,不可以給人家添麻煩喔!」
  多莉用力揮手,跑向工坊。目送她離開後,馬車再度咚咚地前進。
  
  「梅茵,歡迎妳來。我已經烤好磅蛋糕在等妳了。妳吃完一定要告訴我感想。」
  抵達芙麗妲家,廚師尹勒絲已經做好了準備在等我。被帶到會客室後,茶和磅蛋糕立刻就端上桌。我吃了一口,忍不住露出傻笑。溼潤綿密的口感再加上恰到好處的黃金色澤,大概是已經抓到了控制烤爐的訣竅,比上一次好吃太多了。
  「好好吃喔~比上一次好吃很多呢。對火候的掌控真是太精準了。」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但我一直在想有沒有什麼可以再改進的地方?」
  「再改進的地方?嗯……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好吃了啊。」
  我吃了一大口磅蛋糕,品嘗著滋味香甜的點心,一邊思忖。
  我倒是想到可以在盛盤後,在外觀上更加用心裝飾,或者加入果乾和切碎的柑橘類果皮,就可以享用到不同的口味,但不知道提供這樣的資訊會不會惹班諾生氣。
  嗯……感覺不管做什麼班諾都會生氣,而且現在這樣簡單的口味就很好吃了,其實不提供意見也沒關係。但看到一名廚師如此精益求精,讓人很想支持她呢。
  「其實不算是改進……但如果用一袋砂糖來交換,我可以提供點意見喔。」
  想起了之前在廚房裡看過的,看來約有一公斤重的砂糖袋,我試著這麼交涉,尹勒絲就把目光投向擁有決定權的芙麗妲。
  「一袋砂糖……大小姐,可以和梅茵交換嗎?」
  「嗯,可以呀。」
  「大小姐已經下達許可了。好了,來吧!儘管說!」
  面對尹勒絲只差沒撲上來的氣勢,我「噫噫」地倒抽口氣,開口說了:
  「妳可以把切碎的芬里吉尼果皮加在麵糊裡頭,香氣和味道都會改變,會變得更好吃喔。也可以試著加進其他食材,味道都會不一樣。至於要加什麼、要依多少比例添加才會好吃,都要請妳自己研究。另外這是附帶提供的意見,如果有機會要端給貴族大人吃,可以加上打得非常濃密的鮮奶油,以及切成漂亮形狀的水果當作裝飾,整體看起來就會很豪華喔。」
  「知道了,我試試看。」
  尹勒絲吸口氣後,旋即站起來走出房間。被留在原地的我和芙麗妲眨了幾下眼睛後,不禁露出苦笑。
  「梅茵,對不起喔,居然讓客人看到這副樣子。尹勒絲平常是很冷靜的人,但面對新食譜就會失去理智……」
  「熱心研究是好事啊。尹勒絲廚師越是努力,好吃的東西也會越來越多吧?」
  能夠這麼熱中鑽研新食譜,真教我佩服。如果美食能在這個世界流傳開來,我也樂見其成,所以希望尹勒絲可以多加研究,做出更多新的點心。
  「對了,芙麗妲,妳怎麼會在商業公會當學徒?將來不是要在貴族區開店嗎?明明不會成為職員,但可以當學徒嗎?」
  明明一成年就會前往貴族區,所以我很意外芙麗妲會在商業公會當學徒。我一邊吃著磅蛋糕一邊問,芙麗妲喝了口茶後回答我:
  「是我拜託爺爺的。為了在貴族區開店,我想多加學習和拓展人脈。因為在貴族區開店的時候,就只有我一個人。所有事情我一個人都要懂得怎麼做,所以現在要先盡可能努力擴展人脈。」
  「全部都妳一個人?沒有像伊蒂小姐那樣的侍女跟在妳身邊嗎?」
  「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能留在貴族區喔。但去了那邊之後,對方會為我準備侍女,所以生活上不算是一個人就是了。」
  但是,去了貴族區以後,對方分派的侍女應該對經濟和經營一竅不通吧。居然要一個才剛成年的少女,在沒有半個親友的陪同下馬上就獨自開店,未免太殘忍了吧?至少可以留下一個人陪她商量啊。
  「但開店的時候,我也不算完全自己一個人喔。對方已經答應,親人可以在供貨之類的時候出入貴族區。雖然沒有辦法一直陪著我,但也讓人安心多了吧?」
  「……是啊。」
  其實也沒辦法安心多少吧。但是,看著筆直面向前方,像在與自己命運搏鬥的芙麗妲,我也只能給予肯定的答案。小大人般的言行舉止和思考方式,都是芙麗妲的武裝,也是防衛。她必須勤奮地不斷打磨,才能夠在未知的世界裡生存下去。
  「為了在貴族區開店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處理,所以我現在一邊在公會當學徒,一邊也會幫忙家裡商會的工作。」
  「芙麗妲真厲害。感覺得出來妳真的很認真在思考以後的事情呢。」
  我說完,芙麗妲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她認真的眼神靜靜地看著我,說:
  「我也有事情想要問梅茵,妳不介意吧?」
  啊,進入正題了呢,我心想。我當然知道芙麗妲要問什麼,所以依然面帶微笑,說:「可以啊。」請芙麗妲說下去。
  「梅茵到底在想什麼呢?妳應該早就要擺脫班諾先生,過來投靠我們這邊才對啊。我之前一直在等,等著梅茵為了門路,過來我這裡……」
  如果為了活命,想和貴族搭起橋梁,比起班諾,更應該要投靠公會長和芙麗妲。這件事歐托也提醒過我,任何人也都會這麼想吧。與貴族更有長遠交情的店家,當然更能在有利的條件下與貴族談判。
  「夏天都要到了,梅茵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妳真的考慮過未來的事情嗎?必須趕快和貴族牽線,不然再這樣下去……」
  芙麗妲基於因歷史和權力而來的自信勸說我,語氣變得有些激動,眼中有著難以言喻的焦急。我知道芙麗妲說這些話,是因為擔心同樣有著身蝕的我。就算和貴族攀上關係,也未必能夠馬上簽約。如果是因為想要我快點下決定的心情,才讓芙麗妲的態度這麼強勢,那讓她這麼為我擔心,反而讓人有些難為情。
  我輕笑一聲後,也筆直地注視芙麗妲。
  「芙麗妲,我自己思考過後的結論,就是要和家人待在一起,直到我死亡為止。」
  芙麗妲瞪大了眼睛,嘴巴小幅微張,整個人僵直不動。輕顫的嘴唇吐出了細不可聞的低喃:「騙人。」
  「其實我基本上已經放棄了。但因為多莉會傷心,所以我跟她說,會找找看有沒有辦法能活下去。但身蝕如果想活下去,除了和貴族簽約沒有其他方法吧?」
  為了救芙麗妲,公會長應該早就已經動用權力、金錢和門路,能試的手段都試過了,拚了命地尋找其他辦法。一邊蒐集魔導具爭取時間,一邊也調查除了簽約之外,有沒有其他有效的方法。如果連公會長也不知道,連他們也一無所獲、只能放棄,最後只能挑選一位條件最好的貴族,再讓芙麗妲和他簽約的話,那麼答案不言自明。
  「……我不知道。」
  「坦白說,我會心想能不能再從其他地方買到一個魔導具?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和貴族簽約。除了魔導具,沒有替代的東西可以抑止身蝕了吧?」
  「要是知道有其他東西,我早就在用了。」
  芙麗妲心浮氣躁地瞪著我,我輕輕聳肩。
  「今天我想問芙麗妲的事情,就是真的不能向貴族以外的人買魔導具嗎?又或者是自己做魔導具……但這不可能吧?」
  沒有那就自己做── 雖然我這樣想,但很遺憾,麗乃那時候看過的書裡,都沒有寫到如何製作魔導具。雖然奇幻小說和遊戲裡頭會出現這樣的單字,但又不能真的拿來當作參考。更何況,城裡也沒有製作魔導具的工坊。
  「製作魔導具需要魔力,聽說只有擁有魔力的貴族才做得出來。所以,城牆外這邊的人不會知道怎麼製作魔導具。」
  「這樣啊……要是知道做法,我還想自己做做看,但果然不可能呢。」
  如果只有擁有魔力的貴族才做得出來,那魔導具工坊只會存在於高聳的城牆後方。我還期待著要是能知道做法,現在資金又充足,說不定能想點辦法,看來還是太天真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做呢。」
  「因為芙麗妲是大小姐啊。我生活在一個想要什麼東西,就只能自己做的環境裡,所以最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自己試著做出來……」
  我們一起輕聲笑了。絲髮精、髮飾、紙、煙灰鉛筆和長筷,我所做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在需求下才產生的。
  「家人對梅茵來說這麼重要嗎?就算以後被熱吞沒而死,妳也不害怕嗎?」
  芙麗妲低聲喃喃地問。
  「嗯……為什麼呢?雖然我不想死,但也不怎麼害怕喔。」
  對於早已死過一次的我而言,梅茵這段人生,就像是神明額外給我的一份禮物。雖然現在好不容易覺得生活在這裡很開心,但本質多半沒有什麼改變吧。
  「……因為現在我身邊沒有書,所以沒有其他東西比家人更重要了。我不是選擇了死亡,只是選擇和家人在一起而已。」
  「書?」
  「對啊。現在我存了不少錢,應該買得起一本了吧?」
  我做出滑稽的表情笑著這麼說,芙麗妲就傷腦筋地笑了。
  「既然妳想要書,進入貴族區不就好了嗎?那裡就有書了吧?」
  「嗯……要是契約書上有讓我盡情看書這一條,我可能會二話不說就跟著對方走吧。但是,如果貴族大人都是收留身蝕讓他們為自己賣命,妳覺得他們會讓身為貧民的我看那些貴重書籍嗎?」
  「考慮到梅茵的生活環境,大概不可能吧。」
  在貴族眼裡,我不過是這座識字率低的城市裡的貧民。就算我識字,貴族也不會想讓我碰到那些高價又珍貴的書籍吧。萬一我擅自偷看,被處死也無可厚非。
  而且,我非常了解自己。看到書就在我眼前,我絕對無法保持理智。一看到之前在這邊從未見過的書,肯定會馬上撲上去,然後就死了。很輕易就能想像到那幅畫面。
  「……所以在死之前,我想努力建立起可以量產書本的制度,但恐怕很難吧。關於身蝕,我已經死心看開,想成我的壽命就是這麼短。但因為我給家人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想趁現在拚命賺錢,多留一點錢給他們。」
  我開玩笑地輕笑著說,芙麗妲的褐色雙眼突然發光。
  「那麼,不如就由我買下磅蛋糕的做法吧?」
  看到芙麗妲的眼神完全變成了商人,我「嗯……」地低吟。磅蛋糕只是基本款的點心,如果只是有時間限制的獨家販售,應該是不要緊,但不能像班諾那樣獨占絲髮精的所有權利,因為這只會阻撓到甜點的發展。
  「……如果我用五枚小金幣的價格,把一年為限的獨家專賣權賣給妳呢?」
  「那我當然要買下來。」
  芙麗妲的回答迅速到沒有片刻的猶疑。
  「……妳說當然嗎?難不成這個價格算很便宜?」
  「嗯,很便宜喔。像磅蛋糕和植物紙,這些都是前所未見的東西,專賣權的金額就算超過大金幣也不足為奇。因為很簡單就能賺回這筆錢吧?」
  「大金幣……?」
  ……看來我之前都以超級低廉的價格提供知識和資訊給班諾先生了。
  「如何?妳要再提高價格嗎?」
  「不,算了。因為只有一年的時間而已。我就用五枚小金幣賣給妳專賣權吧。」
  都已經開價了,我不想再抬高價格,於是搖搖頭。
  「那麼來寫契約書吧。」
  「咦?難道是魔法契約?!」
  該不會又要流血,又要擔心陌生人的安危了吧?這些事情太可怕了。我忍不住打了寒顫,芙麗妲就無奈嘆氣。
  「……梅茵,一般不會這麼輕易就使用契約魔法喔。當對方是擁有魔力和權力的對象,自己又處在極度不利的情況下,才會不惜使用昂貴的魔導具也要確保利益。但我們之間,只要用正式簽約用的羊皮紙,簽訂一般契約就夠了吧?」
  「原來如此。」
  因為第一次簽約就是魔法契約,所以我的標準好像產生了點偏差。
  但是,如果芙麗妲說得沒錯,班諾為什麼要和沒有魔力也沒有權力的我們,特別簽訂魔法契約呢?真是神奇。
  「不過,明明很少有人使用,梅茵是什麼時候,又在哪裡知道契約魔法的呢?」
  「……班諾先生可能會生氣,所以恕我保密。」
  「哎呀,看來學到了點教訓嘛。」
  芙麗妲呵呵笑著,伸手拿起架上的鈴鐺。「叮鈴鈴」地搖響鈴鐺後,伊蒂幾乎是不聲不響地走進房內。
  「麻煩妳準備一下契約書。」
  伊蒂準備好了羊皮紙後,芙麗妲就拿著羽毛筆,在上頭寫下契約內容。雖然比起我買的木筆豪華又美觀,但看起來好像很難寫字,是我的錯覺嗎?寫契約書對於在商業公會當學徒的芙麗妲來說,是平日就會做的工作,這陣子以來我也看得很習慣了。
  確認過內容沒有錯誤以後,我就和芙麗妲重疊會員證,結算費用。
  「為什麼梅茵要訂一年為限呢?」
  「只要有一年的時間,大家都會知道芙麗妲的店,是磅蛋糕的創始人吧?而且,到時候也許其他人也能買到砂糖,我想讓新的店家有加入戰場的機會。」
  「新的店家?」
  「一旦公開做法,挑戰試做的人也會增加,就會出現越來越多從未見過的新點心吧?美味的甜點能讓人感到幸福,所以我希望很多人都可以做,大範圍地流傳開來。」
  「唉……梅茵,妳這麼把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真是不適合當商人。」
  我和芙麗妲在成為正式契約用紙的羊皮紙上簽名。這樣一來契約就成立了,一年為期的磅蛋糕專賣權就賣給了芙麗妲。
  「不過,如果要公開做法,前提也是一年後我還在的話呢。要是我不在了,就交給芙麗妲公開吧。」
  「我會以自己的利益為最優先,所以一年之後,請妳要自己公開。」
  芙麗妲冷淡地別過臉蛋,看起來像是快哭出來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洗禮儀式的遊行
  
  
  洗禮儀式的早晨忙得不可開交。主要是母親。
  吃完早餐,收拾整理,父母親也要穿上最好的衣服,所以我一賴床或早餐吃得太慢,他們就會氣呼呼地催促我。我差點要噎到地吃完早餐,趁著母親收拾盤子的時候,和多莉兩個人跑進臥室換衣服。
  正裝在母親和多莉的巧手下,一點一點地增加了細節,不再單純只是把多餘的布料捏起來,再修改成輕飄飄的服裝而已。兩人利用冬天手工活訓練出來的小花織工,在正裝上到處裝飾了小花,甚至已經到了過多的地步。如果不是班諾把冬天手工活剩下的線給了我們,也沒辦法這麼奢侈地用線吧。
  我像套T恤一樣,把飄逸的連身裙從頭套在自己身上,再拿起藍色腰帶纏在腰上,繫緊後打了蝴蝶結。腰帶尾端長長地垂在小腿肚旁邊搖晃。
  「梅茵,腰帶要纏兩圈才對吧?」
  多莉嘟起嘴唇說。我於是解開腰帶,在肚子上纏了兩圈。但是,明明冬天的時候還綁得起來,現在長度卻稍嫌不足,沒辦法綁出漂亮的蝴蝶結。
  「咦?我吃太多了嗎?小腹變大了。」
  「不是啦,是梅茵長大了。之前裙襬本來是做到妳的膝蓋底下,現在卻剛好到了膝蓋中間呢。」
  我居然在冬天到夏天這段時間長高了!雖然一般的小孩子長高是很正常的,但因為身蝕而成長速度非常緩慢的我,很難切身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長。太棒了!我感動得渾身發抖,但多莉的反應卻很實際。她緊盯著藍色腰帶的尾端,思考著要怎麼辦。
  「……長度半長不短的,這樣子感覺有點邋遢呢。乾脆剪短吧?」
  「不行啦,太浪費了。只要今天洗禮儀式這段時間可以應付過關就好了,沒必要剪短。綁成雙層就好了吧?」
  「不是沒辦法嗎?」
  「不是在肚子上,是綁雙層的蝴蝶結。」
  我在自己的肚子前方,用藍色腰帶緊緊綁出雙重蝴蝶結。跟和服的腰帶一樣,先在前面綁好,再把蝴蝶結轉到背面就完成了。
  「怎麼樣?長度可以嗎?」
  「好可愛!好厲害喔!妳怎麼綁的?!」
  正想向多莉說明怎麼綁雙重蝴蝶結,母親就走進臥室。
  「衣服要是換好了,梅茵就快點綁頭髮吧。我也要換衣服了。」
  「是~多莉,我等一下再告訴妳。」
  我和多莉迅速地移動到廚房。昨晚因為洗了絲髮精,全家人的頭髮都柔柔亮亮。昨天難得父親也一臉想加入地看著我們洗頭,所以就幫他洗了頭髮。
  問父親為什麼突然想洗頭,原來是因為歐托向他炫耀了自己和珂琳娜互相洗頭的事情。父親還是老樣子,老在奇怪的事情上和別人較勁。
  「梅茵,我沒辦法用髮飾幫妳把頭髮捲起來,所以至少幫妳梳頭髮吧。」
  我用梳子梳頭髮時,多莉雙眼燦亮地走過來。多莉洗禮儀式那時候我幫她綁了頭髮,所以這次她也想幫我吧。「那就拜託妳了。」我把梳子交給多莉,她就哼著歌為我梳起頭髮。看起來心情很好。
  「梅茵的頭髮又直又漂亮,而且好香喔。」
  「多莉的頭髮也一樣很香喔。」
  向幫我梳了頭髮的多莉道謝,我拿起小花會成串搖曳的髮飾,小心著不要壓到花朵,和平常一樣盤成公主頭。雖然想花工夫綁點造型,但因為沒辦法用繩子牢牢地固定住,一下子就會鬆開。
  「嘿咻。」
  戴了髮飾後,但因為步驟還是和平常一樣,所以頭髮很快就綁好了。
  多了花飾的木簪比平常的髮簪要重,稍微一轉頭,連我也感覺得到成串的小花跟著左右搖擺。我覺得好玩地搖頭晃腦,多莉就開心地拍手大叫:
  「哇啊,好可愛喔!好適合梅茵的髮色!而且一動就會搖來搖去,真是太棒了!」
  「梅茵,非常適合妳喔。」
  「噢,這是哪戶人家的大小姐啊?今天洗禮儀式上最可愛的肯定是梅茵了!」
  換好衣服的父母也從臥室走出來,極力稱讚我的正裝打扮。這樣子毫不含蓄的稱讚固然讓人高興,但也有點難為情。
  

  
  「爸爸,這句話你在多莉那時候就說過了。」
  「那當然,我家的女兒是最可愛的!」
  父親說完伸出大掌,抓住我和多莉。我和多莉尖叫著想要逃離父親的懷抱,父親就哈哈大笑著重新抓住我們,不讓我們逃跑。
  「呀啊──!頭髮要鬆開了啦!」
  「真是的!別再玩了,趕緊到外面去吧。」
  聽到母親這麼說,父親立刻鬆手,但好像已經來不及了。我有些氣喘吁吁,母親就看著我的頭髮嘆氣。
  「梅茵,再綁一次吧。頭髮都鬆開了。」
  「抱歉啦。」父親聳肩道歉,我不禁笑了出來,抽出髮簪重新盤好。雖然我的頭髮沒辦法綁出精美的髮型,但也因為不會變型,就算有點亂了,用手梳一梳就能恢復。
  「大家好像都到下面集合了喔。」
  多莉跑到玄關,大力推開門後向我招手。走下樓梯,來到水井所在的廣場,發現多數鄰居都已經來到屋外了。
  「拉爾法他們在那裡。果然路茲也是穿拉爾法穿過的正裝呢。」
  看向多莉指著的方向,只見路茲正穿著拉爾法傳下來的正裝,被大批的人簇擁包圍。我因為沒有參觀過拉爾法的洗禮儀式,所以不知道正裝是不是拉爾法穿過的,但路茲的正裝是白色襯衫加上白褲,腰帶則是水藍色。大概從大哥札薩的洗禮儀式開始,那件正裝就穿到了現在吧。因為腰帶和刺繡都是配合札薩的髮色。
  「路茲。」
  「天哪,梅茵?!妳的正裝是怎麼回事?!看起來簡直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在走向路茲之前,我就先被卡蘿拉攔下來。卡蘿拉的嘹喨大嗓門立即引來了四周人們的目光,左鄰右舍全都湊上來。看來不先說明,就沒辦法過去找路茲了。
  「這件正裝是多莉穿過的喔。」
  「這是多莉穿過的正裝?!」
  「對啊。因為肩膀這裡很鬆,先集中到這裡,再加上肩帶,旁邊多出來的布料就疊在一起縫起來,裙襬也往上挽到剛好的長度再固定住,修改的方式很簡單喔。」
  簡單地說明了修改方式後,媽媽們絡繹不絕地往我聚集。因為我遠比同齡小孩的平均身高要低,這麼多大人都彎下腰包圍著我,又從上方低頭往我俯視,這種情況實在有點恐怖。我忍不住用力抓緊身後母親的裙子。
  「哇,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改過的衣服,變得太豪華了吧。」
  「我看我看,因為多莉和梅茵的體型完全不一樣,才能這樣改吧。我們家不可能。」
  「啊哈哈哈,我還以為腰帶怎麼這麼華麗,原來只是太長,綁了兩遍而已嘛!」
  眾人七嘴八舌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中間也不時穿插著祝賀聲:「恭喜啊。」但總覺得只是說說場面話而已。
  「妳們買來的髮飾也做得好精緻。這個很貴吧?」
  媽媽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髮飾和價格上,母親笑著搖頭。
  「這是我們自己做的,並沒有花錢喔。因為修改了穿過的正裝,本來要用來為梅茵做正裝的線就多出來了。」
  「我女兒也希望洗禮儀式的時候買個髮飾給她呢。自己就能做的話,可以教我怎麼做嗎?」
  「首先要有把用來編織絲線的小鉤針。有了鉤針,接下來就很簡單喔。」
  恐怕沒料到髮飾是我提供了做法才完成的吧,媽媽們全都轉向母親發問。眼見眾人朝著母親開始連珠炮地發問,我悄悄地逃出媽媽們的包圍網。
  ……很好,成功脫離了。
  但才安心地吁一口氣,接著就被一群對正裝和髮飾感到好奇的女孩子團團包圍。都是在我能夠進入森林前就受洗完的大姊姊們,年紀比我還年長一些,先不說和多莉,但平常和我沒有什麼交集。
  「呀啊,真的好可愛喔!」
  「我看我看!這個是多莉做的吧?好厲害喔!」
  似乎和多莉聊過髮飾的一個大姊姊不假思索地抓住髮簪。瞬間,髮簪就被拉起來,我的頭髮披散開來。
  「啊,對、對不起。怎麼辦……」
  以為把我好不容易綁好的頭髮弄亂了,大姊姊臉色慘白地緊握著髮簪。
  「沒關係,馬上就可以重新盤好喔。」
  我微笑著伸出手,請她把髮簪還給我,重新盤起頭髮。簡單地攏起頭髮後,纏繞在髮簪上,再旋轉髮簪插進頭髮裡面,動作就這麼簡單。
  「咦?咦?妳剛才是怎麼做的?!這不只是裝飾而已嗎?」
  「呵呵,明明是裝飾,卻可以綁頭髮喔。我們家的梅茵真的很厲害。」
  不知為何是多莉挺起胸膛回答。隨後大家又對我綁的雙重蝴蝶結表示讚嘆,拉起正裝的各個角落細細端詳,多莉都在旁邊得意洋洋地幫忙解說。雖然大家都很開心地嘰嘰喳喳,但說的話和做的事都和媽媽們沒有兩樣。
  再度逃出這群少女的包圍,我重重地吐一口氣。平常不會有這麼多不認識的人包圍住我,所以突然間好疲倦。我尋找著可以休息的地方,走向路茲。
  「路茲~」
  「噢,梅茵。妳終於逃離我媽……」
  路茲轉過身來,忽然屏住呼吸僵硬不動。
  「嗯?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呃……」
  路茲吞吞吐吐,拉爾法就一把將他推開,走上前來。
  「梅茵,妳的正裝是怎麼回事?跟多莉那時候差好多喔。」
  「這是修改了多莉穿過的正裝……呀啊!札薩哥哥,快放我下來!」
  在向拉爾法說明之前,札薩就突然把手伸到我腋下,把我舉高抱起來。
  「梅茵,恭喜妳啊。妳這麼小隻,真可愛耶。哪像路茲變得這麼臭屁又不可愛。」
  「恭喜啊,梅茵。這身正裝很適合妳喔!不過,妳真的很嬌小耶。看起來根本不到要參加洗禮儀式的年紀嘛。」
  「奇庫哥哥,雖然你看不出來,但我其實長高了一點喔!」
  明明來找路茲是為了尋求安慰,結果卻被路茲的哥哥們團團包圍戲弄。我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路茲就臉色大變地阻止哥哥們。
  「糟糕,你們快住手啦!梅茵的臉色很難看!」
  「喂~梅茵,妳振作一點啊。洗禮儀式才要開始喔!」
  我任由札薩舉高,癱軟地放鬆了全身的力氣。明年就要成年的札薩,已經有著不輸給大人的安定感。
  「路茲,我已經想回家了。」
  「都還沒有出發耶。」
  
  噹啷噹啷……神殿的第三鐘響了。鐘聲層層相疊地迴盪,響遍整座城市。這是出發前往洗禮儀式的信號。在使用同一處水井的鄰居當中,這次參加洗禮儀式的孩子只有我和路茲。大聲歡呼的大人們圍住我們兩個人。
  「梅茵,出發了!去大道上吧!」
  父親從札薩手中把我舉起來,再抱在手臂上,打頭陣地朝著大道前進。隔著父親的肩膀,我看見路茲慌忙追上來,家人和其他大人也尾隨在後。轉頭看向大道另一邊,只見和多莉的洗禮儀式那時候一樣,許多要受洗的孩子和家人,都從四面八方的巷子裡頭走出來,接著是源源不絕的參觀民眾,人潮逐漸地淹沒了大道兩端。
  「梅茵,妳還好嗎?我直接抱著妳走,在到神殿之前妳先休息吧。」
  「嗯。爸爸,謝謝你。」
  我決定直到神殿,都由父親抱著我前進。現在的我無法走出和隊伍相同的速度,萬一在遊行途中暈倒,也會毀了自己的洗禮儀式。
  「哇啊」的歡呼聲從遠方不斷逼近。一定是遊行隊伍走過來了吧。
  穿著白色正裝的孩子們成群走在前方,家人則跟在後頭,所以父親似乎是打算插進孩子隊伍的最尾端,同時也是親人隊伍的最前排。但是,路茲如果和我們一起走,很有可能會被埋沒在人群裡,前後左右都是人。
  「路茲,你可以到前面去沒關係。」
  「不了。散開的話,到了神殿還要找梅茵,所以還是一起走吧。」
  「路茲,那你至少走在最外圍吧?才可以看到班諾先生的商會。」
  「……也對。好。」
  遊行隊伍從眼前經過。我被父親抱在手臂上,和路茲一起加入隊伍。這次因為身在高處,和多莉受洗時被淹沒在人群裡不一樣,可以清楚看見周遭的景色。
  大道兩旁的人們都在用力揮手,還有人吹著高亢又響亮的口哨,給予我們祝福。面向大道的建築物窗戶也都大為敞開,擠在窗邊的人們異口同聲地恭喜道賀。隊伍的孩子們都帶著耀眼的驕傲笑容,向沿途以及從窗邊觀看的人們揮手回應。
  「梅茵,妳也要揮手才行。這是代表謝謝的意思。」
  經父親提醒,我才放開一隻緊抓著父親的手,笑著揮舞手臂。腦海中想到的參考畫面,就是面帶沉穩的笑容,揮手回應歡呼聲的皇室成員。
  ……沒錯,要像他們那樣!要揮得很優雅!
  下定決心後,雖然無法馬上就像皇室成員那樣微笑和揮手,但既然要當作參考,就盡力試試看吧。反正在這座城市,又沒有人會笑我說:「妳以為妳是皇室成員嗎!」我盡可能擠出端莊的笑容,試著高貴又優雅地緩慢揮手。
  ……嗚哇,有人指著我耶。好像太引人注目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父親抱在手臂上的關係,總覺得自己格外招人矚目。但所有人都在看著遊行隊伍,不至於所有人的目光都只集中在我身上就是了。
  「梅茵,我手痠了,要換另一隻手。」
  於是趁著在中央廣場,等來自其他大道的隊伍時更換姿勢。
  直到在這裡會合為止,這些我都在多莉的洗禮儀式上看過。在中央廣場集合以後,就要前往位於城牆前方的神殿大門。
  從中央廣場看過去,神殿是座白色的石造建築,高度和比外牆要高的城牆一樣高。雖然巨大又壯觀,但細長的窗戶都並排落在高處,造型又是從城牆往外突出來,從地理位置來看,說不定神殿原本的用途是要塞,或者原是城牆的一部分。
  嗯……可是,會讓宗教進駐士兵曾使用過的建築物嗎?戰爭時期,雖然會有神職人員在戰場上充當醫護人員,但一般生活中的宗教設施,都是利用布施、捐款或者從信徒搜刮來的錢財所建造的吧……
  但因為我的參考基準,會不由自主受限於日本的知識,所以再怎麼想也未必是正確答案。現在的我只是看著自己以前從沒留意過的神殿,再回想在日本有沒有看過樣式和外觀很類似的建築物,覺得很有趣而已。
  和來自其他大道的孩子們會合了以後,隊伍就朝著神殿移動。從這一帶開始,路邊的民眾和加入隊伍的孩子的服裝明顯有了變化。布料一眼就看得出價格不菲,雖然基本上都是白色,但下襬添加了大量刺繡。
  走沒多久,就看見了奇爾博塔商會。不只班諾、馬克、歐托和珂琳娜,熟悉的人們也圍著四個人,排排站在店門前。歐托笑容滿面地朝我們揮著右手,左手環抱著珂琳娜的肩膀。珂琳娜也帶著甜美的笑容揮手。
  「路茲,我看到班諾先生和馬克先生了!連歐托先生、珂琳娜夫人和店裡的人,也都聚集在店門口為我們慶祝喔!」
  「真的嗎?」
  和父親視野一樣高的我雖然看得見四周,但路茲身在隊伍當中,似乎還看不見班諾的商會。看他不停往上跳,讓我覺得很好玩。
  等到路茲終於看見班諾的商會,笑著開始揮手的時候,馬克突然間舉起手來,店員們就不約而同齊聲喊道:
  「路茲、梅茵,恭喜你們!」
  整齊劃一的大喊聲非常引人注目,我們都嚇了一跳,但也很高興大家為我們祝福的心意,我和路茲都大力揮手。心情太過激動,完全忘了要維持皇室成員的氣質。
  「從神殿回來的時候,要過去說聲謝謝啊。」
  看起來和我一樣高興的父親這麼說道,摸了摸一旁路茲的頭。當然我和路茲都用力點頭。
  「梅茵,老爺是不是又露出了傻眼的表情啊?」
  「路茲你也這麼覺得嗎?」
  在笑容滿面地揮著手的員工當中,只有班諾一個人看著我們,卻是愁眉苦臉地按著太陽穴。就是我又搞砸了事情,他抱著頭唉聲嘆氣時的表情。
  嗯……為什麼班諾先生的表情,會和我不小心多此一舉時的表情一樣呢?今天我什麼都還沒有做呢。
  隊伍越來越靠近神殿了。遠遠看去,神殿只是一座龐大的白色建築物,但現在細節漸漸變得清晰。神殿牆上有著整面的浮雕,入口兩側分別擺放著四座石像。我看不出來究竟是這裡神祇的雕像,還是單純只是裝飾品。
  眼角餘光中,我看見遊行隊伍開始走進神殿,同時經過芙麗妲家門前。只見公會長一家人全員到齊,占據了大道的一角。連尹勒絲和伊蒂也在其中。
  公會長像要和父親對抗,也抱起芙麗妲。芙麗妲一臉吃驚,旋即笑著揮手喊道:「梅茵,太漂亮了!」她的聲音穿透四周的歡呼聲,傳進我耳中。
  「梅茵,恭喜妳!」
  認識的人能這樣為我祝福,我真的很高興,揮著手大聲回應:
  「芙麗妲!大家,謝謝你們!」
  在要進入神殿的數階階梯前方,看似是守衛的人昂首肅立。他們穿著以藍色為基底的服裝,披著簡易的鎧甲。鎧甲上頭還有細緻的裝飾,磨得光可鑑人,再加上具有光澤的漂亮藍色服裝,看得出來這一身也是參加儀式的打扮。
  比成年人要高上兩倍不止的厚實對開木門上,也有著精緻的雕刻與加工。穿過敞開的大門,鋪著白色石板的廣場往兩側遠遠延伸。
  正前方是一棟五層樓高的宏偉建築,左右兩邊各聳立著矮一些的三層樓高建築,全以聯絡走廊相通。每棟建築都和城牆一樣由白色石頭砌成,只有正中央的那棟建築物,有著雕刻和浮雕的裝飾。
  「好了,父母只能陪到這裡。路茲,不好意思,梅茵就拜託你了。」
  「嗯,交給我吧!」
  父親把我放下來後,我和路茲手牽著手,朝著敞開的大門走在隊伍的最尾端。剛才還那麼興奮地吵吵鬧鬧的孩子們,也在走向神殿的時候全都暫時閉上嘴巴,周遭的喧譁聲靜了下來。所以路茲叫我的時候,聲音顯得特別大聲。
  「梅茵。」
  我看向路茲,壓低音量反問:「什麼?」路茲就像要說悄悄話,把臉湊向我的耳朵。我面向前方豎起耳朵,聽見路茲耳語地小聲說了:
  「正裝跟髮飾都很適合妳,可愛到我嚇了一跳喔。」
  如果路茲是在大家都齊聲稱讚我的情況下說,我就可以如常地笑著回道:「謝謝你。」但怎麼在進入神殿前才突然小聲這麼稱讚,害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咦?咦?你幹嘛突然……」
  我仰頭看向路茲,只見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出了一口氣,笑容顯得神清氣爽。
  「因為被哥哥他們打斷,害我沒說出來,我就在想要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再說。」
  「啊,這、這樣啊?嗯,謝謝你。」
  我用一隻手捂著怦怦亂跳的心臟,和路茲手牽著手走上階梯。
  因為在隊伍最尾端,雖然聽不見我們說話,但廣場上的人都能看見我們的一舉一動。洗禮儀式後我才聽說,廣場上的大人們看到我和路茲手牽著手走進神殿,都嚷嚷著說:「好可愛,好像小型結婚典禮喔!」父親就露出了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目送著我們進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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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24 13:53 | 显示全部楼层

  
肅靜中的混亂
  
  
  「嗚哇!好壯觀喔!」
  雖然在外面幾乎聽不見,但其實先走進神殿的孩子們都發出了興奮的高亢叫聲,在內部迴盪後,形成了讓人感到頭痛的嗡嗡聲。我忍不住停下腳步,路茲輕輕拉了拉我的手。
  「腳下有階梯,妳小心。」
  我留意著腳下,走了幾步路後,突然聽見「嘰嘰」的沉重聲響,背後的大門慢慢關上。發現腳邊突然變暗,我吃驚地回過頭,看見穿著灰衣的神官正在關門。
  「啊,對喔。我們是最後進來的人……」
  門扉徹底關上後,一名藍衣神官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門前。神官拿著嵌有顏色很不可思議的石頭,形狀像是風鈴的鈴鐺,「叮鈴叮鈴」地搖出鈴聲。
  下一秒,孩子們的聲音相互交錯,原本話聲一直繚繞不絕的神殿內部變得只剩下回音,最終變作一片靜寂。
  「怎麼回事?」
  路茲講了話卻沒有發出聲音。正確地說,是聲音非常小聲。從路茲的表情和動作,他原先發出的聲音應該更大。路茲為發不出聲音的自己嚇了一跳,伸手按著喉嚨。
  「應該是魔導具的關係吧?因為剛才藍衣神官搖了鈴鐺。」
  我也開口說話,但果然只能發出很小的音量。但是,因為剛好看見了神官搖響鈴鐺,所以知道是為什麼,就可以冷靜下來。聽到我這麼說,路茲也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發現不只自己這樣,又明白了原因,也鎮定下來了吧。
  走在成排的隊伍尾端,我感嘆地吐著大氣,往上抬起視線。
  神殿內部有著挑高設計,天花板很高,縱深也很深,兩側牆邊整齊地排列著雕有複雜圖案的巨大圓柱。窗戶在四層樓的高度等間隔地一字排開,陽光筆直地灑落進來。牆壁和圓柱除了到處都用了黃金作為點綴外,一樣是全白色的,只要有點光照進來,就顯得很明亮。只有正前方的色彩鮮豔絢麗。
  和在攝影集及美術館裡看到的基督教會不一樣,這裡沒有壁畫也沒有花窗玻璃。因為是雪白的石造建築,氛圍和日本的神社及寺廟都不同,也異於東南亞的五顏六色。
  盡頭的牆壁從天花板到地板,都以色彩斑斕的馬賽克磁磚拼繪出了繁複的圖騰,當光從旁邊照下來,莊嚴地反射著光芒的那個區塊,感覺倒有些類似清真寺,但最底部到窗戶的高度卻有一道約四十階的階梯,途中到處擺有石像,所以還是有著顯著的差異。
  ……難道那道階梯是象徵著通往上天和神明的階梯嗎?但在階梯上面擺石像,感覺有點像是女兒節的雛人偶呢。
  最頂端的階梯上擺著一男一女的石像。從擺設方式來看,感覺像是一對夫妻,而且擺在最上面,應該是地位最崇高的神祇吧。石像本身是純白色的,但男神的肩膀上披著黑色披風,上頭鑲著星光般閃閃發亮的金子;女神頭頂上戴著金色王冠,像在模擬綻放的光芒,尖細的長棒排列成了放射狀。
  ……是光之女神和闇之男神嗎?還是太陽女神和夜之男神?不管是什麼,石像上的王冠和披風都顯得好突兀。
  下面幾階的地方是個體態稍顯豐腴、氣質溫婉的女性石像,手臂上捧著綴有璀璨寶石、閃爍著黃金色澤的聖杯。再更下面的石像有手持法杖的女性、手持長槍的男性、拿著盾牌的女性和持劍的男性。所有石像都是白色的,但個別都拿著一樣具有色彩的物品,感覺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是刻意讓他們拿著那些東西,應該是有意義的吧。
  ……類似聖杯或聖劍那種聖物嗎?
  更下面的階梯上擺著花、水果和布等像是供品的東西,越看越覺得很像女兒節的雛人偶。
  「梅茵,不要發呆,看著前面走路。」
  「嗯?啊,抱歉抱歉。」
  路茲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才稍微加快速度,跟上隊伍。
  神殿中央空出了供隊伍走動的空間,兩側則隔著約一公尺的距離,鋪著厚重的紅色地毯。正前方擺了好幾張桌子,好幾名穿著藍色服裝的神官成排坐在桌子後方,似乎在辦理什麼手續。辦完手續的孩子們就在灰衣神官的指引下,往左右兩邊移動,然後脫下鞋子,一一坐在地毯上。
  隊伍慢慢前進,路茲好像終於看清楚了前面在做什麼。探頭往前看後,路茲小聲地「噁」了一聲。
  「路茲,怎麼了嗎?你看到前面在做什麼了嗎?」
  「啊……」路茲難以啟齒地視線左右游移後,嘆口氣轉向我。
  「是妳最怕遇到的血印……應該是魔導具吧。大家都在蓋血印。」
  真想當作沒聽到,真想轉身拔腿就跑,但路茲牢牢不肯放地緊握著我的手。
  「妳死心吧。好像是要登記什麼東西,應該關係到那個市民權吧?」
  「嗚……我想也是。連我也這麼覺得。」
  歐托和班諾說過,接受洗禮儀式之後,才會獲得認可是城裡的居民,得到市民權。也就是說,不管我再怎麼不想面對,若不接受這個儀式,就無法取得市民權。
  「……為什麼魔導具都這麼愛血呢?」
  「天曉得。」
  每次出現魔導具,就要劃傷自己的手指頭流血。就算經歷過了好幾次,我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要傷害身體的事情。
  我戰戰兢兢地觀察前面孩子的情況,只見有個動作粗魯的藍衣神官拿著類似針的東西,扎向孩童的指尖,再用力把那孩子的手指,按在一塊像石頭又像徽章的平坦白色物體上。孩子的嘴巴張成了發出叫聲的形狀,但沒有發出聲音來。看到那孩子按著感覺很痛的指尖,在指引下走向座位,我忍不住直打寒顫。
  「好,下一個。上前來。」
  孩子的人數越來越少了,一名桌前無人的神官開口喊道。我被路茲往外推,走向那張桌子。
  藍衣神官微微瞇起眼睛,從頭到腳掃了我一眼,然後伸出手來。
  「掌心向上,把手伸出來。雖然會用針扎妳的手指頭,但不會很痛。」
  每次都說不痛,但從來沒有一次真的不痛。針扎進指頭的瞬間,有種像被壓在燒燙物品上的刺痛感,緊接著隆起一顆血珠。手指的疼痛再加上看到紅色鮮血,我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把血抹在這裡吧。」
  這位神官不像剛才看到的那位那麼粗魯,並沒有用力地拉過我的手指蓋血印,只是把一塊小牌子遞給我。好像只要把血抹上去就可以了,沒有想像中痛。我鬆了口氣。
  ……幸好不是很粗魯的人,但指尖還是在發麻刺痛呢。
  說不定那個不讓人發出聲音的魔導具,不只是為了預防講話聲形成回音太過嘈雜,也是為了不讓人發出大叫聲。
  「你們是最後兩個人了。請過來這邊。」
  似乎才剛成年,五官還帶點稚氣的灰衣神官對我們這麼說,我和路茲走向地毯。因為要我們脫下鞋子再走上去,所以我們都脫了鞋子,再坐在地毯上。
  其他孩子都是盤腿坐著,不然就是兩隻腳往前伸,只有我一個人抱著膝蓋。因為置身在像是體育館的大型建築物裡,同年的孩子們又齊聚一堂,我忍不住覺得抱膝坐才是最正確的姿勢。
  「梅茵,妳幹嘛縮成一團?」
  「我不是縮成一團,是坐成三角形。這個也叫作抱膝坐喔。」
  「啊?三角形?哪裡有三角形了?」
  「這裡。」
  我指著自己的膝蓋說。這段期間,為所有人辦理完了登記的藍衣神官們魚貫離開桌前。他們抱著裝有剛才按了登記血印的牌子的箱子,走出神殿後,灰衣神官們就相繼開始動作,為接下來的儀式做準備。他們搬走桌子,重新在階梯前方設置了一個更加豪華的祭壇。
  剛才離開的藍衣神官們再度返回,並排站在祭壇兩側。完成了準備的灰衣神官們也依著一定的間隔,站在我們所坐位置附近的牆邊。這樣的配置就好像是學校集會上,負責監督不讓學生們吵鬧的老師,我不由得稍微挺直抱膝坐著的腰桿。
  「神殿長入殿。」
  說完,藍衣神官揮下手上的棒子。然後就響起了彷彿有無數鈴鐺被同時搖響的鈴音,旁邊的門打開了。只見年紀已經算是老爺爺的神殿長,身穿寬鬆的白色長袍,斜背著金色長帶,繫著金色腰帶,身上還有藍色的小飾品,拿著某樣東西進入神殿。
  神殿長的腳步從容不迫,走到祭壇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樣東西擺在祭壇上。
  ……那個難道是書?!
  我用力揉了好幾下眼睛,又再三地聚精會神凝視。看到神殿長慢條斯理地翻開書頁,我終於可以肯定。那是書。是類似聖經或聖典那類的書!
  「路茲,是書!那裡有書!」
  因為不習慣坐在地板上,路茲一直毛毛躁躁地動來動去。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興奮地指著祭壇,路茲也稍微傾身往前看。
  「哪裡?書在哪裡?」
  「你看,就是神殿長現在翻開在看的那個!」
  書封是皮革材質,容易受損的四個角落加上了兼具補強和裝飾作用的黃金工藝。看起來好像還鑲有細小的寶石。
  「那就是書嗎?看起來很貴耶。跟梅茵做的書完全不一樣。」
  「我做的書重視實用性,請不要跟那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書混為一談。這就像是拿那邊石像手上的劍,跟路茲的小刀做比較一樣喔。」
  「哦,原來是這樣。不過,這裡居然有書,真是意想不到耶。」
  「……其實應該要想到才對。仔細想想,這根本是理所當然。」
  因為我是典型的對宗教沒有多大興趣的日本人,才會刻意從來不接近神殿。但是,通常宗教設施裡面都會有聖典、經書和聖經等等,這些統整了宗教教義的資料,以及這方面的書籍。我根本用不著驅使自己不聽使喚的身體,又在沒有半毛錢的情況下拚命做書,書這裡就有了。
  商業公會如果是資訊的第一線,那神殿就是神學、數學、音樂和美術等,為接近眾神而研究學問與藝術的第一線。基督教的學問也是因此而蓬勃發展,人們在日本也會往寺廟和神社聚集,擁有知識的人都是處於領導地位,所以同樣為學問的第一線。
  「嗚哇啊啊啊!早知道就早點來神殿了。我怎麼都沒有想到呢!我這個笨蛋笨蛋!早知道不用那麼辛苦就可以看到書了!」
  現在不管我怎麼大叫都變得很小聲,這樣好像也不錯。我毫不顧忌地放聲哀號,一旁的路茲無言地聳聳肩。
  「梅茵,妳好像徹底忘了,還沒受洗過的小孩子都不能進入神殿喔。就算妳早一點想到,跑來神殿,也會被守衛擋在門外。」
  啊,對喔。在這裡,只有接受過了洗禮儀式的孩子才能進入神殿。
  「不過,第一次為了洗禮儀式來神殿就遇見書,我覺得這簡直是命運的安排!」
  「所有人到了七歲都要來神殿,這算哪門子命運的安排?」
  「路茲你很討厭耶!不要一直潑我冷水。」
  「我知道妳看到書很興奮,但冷靜一點啦。妳要是現在暈倒就麻煩了。」
  看我這麼激動,路茲試圖讓我冷靜下來。但是,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
  「咦?可是書就在我眼前,怎麼可能不興奮嘛。我辦不到!」
  「辦不到也要辦到。反正那種書又不可能拿給梅茵看。」
  「啊……說得也是。」
  雖然有書,卻不是自己能看的書。不僅有著皮革書封,上頭還鑲了寶石,怎麼可能拿給我看呢。認清現實以後,激動的心情也瞬間冷卻,我沮喪地重新抱著膝蓋坐好。
  
  「自今日起,你們就年滿七歲,正式成為了城裡居民的一員。恭喜你們。」
  雖然看起來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神殿長的聲音卻亮如洪鐘,在神殿內轟隆迴響。先向我們道賀之後,神殿長看著疑似是聖典的書籍,朗聲唸出內容。
  我的全副心神都被書上的內容吸走,微微向前傾身地專心聆聽。神殿長唸的內容和上次班諾講過的一樣,都是關於創世神話以及季節的轉變。為了讓小孩子能夠聽懂,使用的詞彙都很簡單。
  「一直以來,在漫長得數不清有多久的時間裡,黑暗之神都獨自一人孤單度過。」
  這就是故事的開頭。接著黑暗之神遇見太陽女神,歷盡各種波折後結為連理,生下了水之女神、火神、風神和土之女神,更創造出了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關於各種波折這部分,雖然為了孩子們講得非常委婉,但聽來就像是午間連續劇的劇情。
  ……不過,神話都是這個樣子的呢。
  就我所知的神話,所有內容也都非常離譜。真要計較就輸了。
  光能聽到新的故事,就讓我非常開心,我一邊聽還一邊和自己知道的神話故事做比較,更是聽得興致高昂。但是,對神話沒有什麼興趣,也不懂有趣之處在哪的路茲,只是無聊地晃著身體,羨慕地看著我。
  「梅茵,妳聽得真開心耶。到底是哪部分讓妳這麼開心?」
  「從頭到尾全部!」
  我笑得無比燦爛地回答,路茲就無奈地搖頭嘆氣。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嗯!可以聽到沒聽過的故事,我太開心了!」
  創世神話之後,就是關於季節變換的神話。
  班諾說過:「春天是積雪融化成水的季節,草木長出嫩芽;夏天是太陽距離最近的火熱季節,枝葉結實繁茂;秋天是涼風吹起的季節,草木結出果實;冬天則是生命長眠的土之季節。」但聽完實際上的神話,我發現有很大的差異。
  「土之女神是太陽女神和黑暗之神最小的女兒。有一天,生命之神對土之女神一見傾心,於是向父親黑暗之神提親。黑暗之神聽了生命之神的求親非常高興,認為兩人一定能生下許多孩子,就答應了兩人的結婚。」
  這就是季節神話的開端,但路茲聽了一直無聊地大打呵欠,所以我打算用我的解讀方式,簡略地說明重點。
  簡單來說,就是生命之神的獨占欲太過強烈,便將土之女神困在冰雪之中,讓她懷孕後,甚至還嫉妒起尚未出生的孩子們。於是奪走力量,不讓孩子出生,這就是冬天。
  然而,土之女神在結婚後就完全消失了蹤影,擔心的太陽女神便融化寒冰,水之女神再連同為所欲為後、力量因而變得薄弱的生命之神一起沖走冰雪,和眾女神一起在名為孩子的種子上灌注力量,使其發芽,這就是春天。
  火神更繼續與友人投注力量,發芽的生命於是眨眼間成長茁壯,也就是夏天,然後很快地迎來結出果實的季節。這時候生命之神再度恢復了力量,前來尋找土之女神。風之女神竭盡所能不讓生命之神接近妹妹,眾神就趁此時合力採收,也就是秋天。
  兄姊諸神的力量變得薄弱後,生命之神便趁虛而入,再度把土之女神關入冰雪之中。儘管想要乾脆殺了生命之神,但又不能讓生命從此不再誕生,所以無法殺祂。兄姊諸神只能進退兩難,焦急地靜靜蓄積力量,度過冬天。
  季節就是照著這樣永無止盡的循環在更迭。順便說,在夏天出生的我們的守護神是火神,象徵奔放與熱情,特別庇佑引導與成長這一塊。
  神殿長下了結語後,闔上書籍。
  「接著要教你們如何禮拜。藉由向神祈禱和表達感謝,將能得到更加強大的庇佑。」
  神殿長一本正經地這麼說,動作非常從容地走到祭壇前方。期間,灰衣神官將捲起的地毯鋪在藍衣神官前方。
  神殿長站在並排的十名藍衣神官中心。
  「那麼,先由我示範,你們要看清楚了……祈禱獻予諸神!」
  神殿長說著,突然用力舉高雙手,抬起左腳,仰頭朝向上方。
  「咕呼!」
  我摀住自己的嘴巴,死命忍下差點要噗哧笑出來的聲音。在這麼神聖的儀式上,怎麼可以噗哧笑出來。這我當然知道。可是,越是心想不可以笑,想要放聲大笑的衝動越是強烈,肚子不斷抽搐抖動。
  ……因為,這根本就是固力果的跑○人啊!神殿長居然正經八百地擺出○跑人的姿勢耶!為什麼是跑跑○?!有必要抬腳嗎!年紀都那麼大了,單腳站立太危險了吧!
  發現神殿長穩如泰山,保持著非常完美的平衡,讓我更是想笑。大概莫名其妙地戳中我的笑點了。接下來不管神殿長做什麼,我都有自信笑得出來。
  明明只是像打太極拳一樣慢慢放下手腳而已,我就必須竭力忍笑,神殿長不要這麼虐待我的腹肌好嗎?
  「感謝獻予諸神!」
  看到神殿長用流暢又優雅至極的動作從跑○人變成跪拜在地,我這次再也隱忍不住地發出了奇怪的呼氣聲。
  「噗呼!」
  「梅茵,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我沒事……現在還好,還撐得下去。這是神賜給我的考驗。」
  我摀著嘴巴,把臉趴在膝蓋上面,這麼回答擔心我的路茲。就算向路茲說明是禮拜的動作太好笑了,讓我忍不住想笑,他肯定也無法理解是為什麼。這股笑意只有知道跑○人是什麼的人才會懂。
  ……這是宗教、這是宗教。大家都很嚴肅,笑出來就太失禮了。
  我想起了以前曾經在打開教室門後,看見同班同學在向阿拉祈禱的場景,努力安撫陣陣抽搐的腹肌。宗教的祈禱方式在他人眼中,本來就很奇妙了。只是這裡的姿勢碰巧和跑○人很像而已。不可以笑。我「呼──」、「呼──」地平復急促的呼吸,等到可以恢復正常表情的時候才抬起頭來,同時神殿長催促我們起立。
  「那麼所有人都站起來,一起禮拜吧。」
  ……一起?居然還要一起?饒了我吧!
  身邊的孩子全都站起來,所以我也跟著起身,但嘴角一直蠕動顫抖,肚子也不停抽動,顯現出了要捧腹大笑的前兆。不可以笑、不可以笑──但越是提醒自己,我就越是想笑。
  「祈禱獻予諸神!」
  說完,神殿長擺出跑○人的姿勢。
  沒事的。因為已經是第二次了,衝擊小了很多。成功地忍過了這波想笑的衝動後,我確定自己的腹肌獲勝了。然而下一秒,藍衣神官們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起手腳。
  「祈禱獻予諸神!」
  看到眼前一字排開的十名神官全都不苟言笑,聲勢驚人地擺出跑○人的姿勢,我的腹肌頃刻間宣告敗北。不論是手的角度、腳的高度還是無表情的臉孔,十個人全都完美同步,我的腹肌可謂兵敗如山倒,再也無法站著,癱坐在地毯上。
  「嗚!……呼……咕……」
  ……肚子好痛!誰來救救我!
  我摀著嘴巴拚命忍笑,但眼角還是滲出淚水,嘴角逸出氣音。要是可以直接躺下來,拍著地板哈哈大笑,一定很痛快,但就是因為不能這樣做,我更是無法抑制地想笑。
  「梅茵,妳果然身體不舒服吧!」
  看到我這麼竭力忍耐的樣子,路茲擔心得保持著跑○人的姿勢,跳著單腳往我靠近。路茲的動作無異於給我致命一擊,我掙扎地猛拍地板。
  「對不……呼咕……我沒辦法、呼吸……」
  「梅茵!妳幹嘛硬要忍到這種地步?!」
  「不、不是的……我、我沒事……」
  我蹲在地毯上連連揮手,對路茲這麼說。一名察覺到異狀的灰衣神官便衝上前來:「你們怎麼了嗎?」
  「不好意思,梅茵好像是身體不舒服,突然就倒下來了。她原本身體就很虛弱、容易生病,參加洗禮儀式又太興奮……」
  我的確是很興奮,但並沒有身體不舒服,只是笑得太過頭了,不需要驚動神官。
  「我、我沒事。馬上就好了!你們看!」
  我慌忙想站起來,但不知道是身體跟不上突如其來的指令,還是笑到缺氧,手臂使不出力氣,結果又在路茲和神官面前重新癱軟。
  「我就說嘛!妳哪裡沒事了!」
  「嗚嗚,只是小小的失誤而已……我真的沒事。」
  但癱倒在地上這麼說,我所謂的「沒事」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吧。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了,從客觀的角度來看,他人也當然會更加傾向相信路茲的說法。
  「我送妳去療護室吧。在洗禮儀式結束之前,最好先休息一會兒。」
  灰衣神官似乎也覺得不能相信我說的話,抱起癱坐在地、全身虛軟無力的我。
  ……最終因為腹肌不敵,洗禮儀式中途離場。看樣子將會成為一段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痛苦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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