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想知道两个谜题的答案。第一,我想知道死在“红玫瑰屋”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死在了那里,究竟是谁做的;第二,约翰的母亲是什么人。
我知道些什么呢?那个法兰兹·波纳帕达,作为“红玫瑰屋”的所有者,曾经将一名女子监禁起来过,而那名女子曾经住在一座建筑物的二楼,外面有一个三只青蛙的标识。她就是双胞胎的母亲,她的名字是安娜。波纳帕达曾经打算将她洗脑,也曾经给她写过情书。他在1981或者1982年失踪,之后,“红玫瑰屋”内便出土了四十六具尸骸。
至于这些尸骸,很难去想象他们是大屋内的罪犯。就一点而言,我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能够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个舞厅内并在同时杀掉,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他们要将政治罪犯掩埋在大屋的花园内呢?尸体所被掩埋的周遭环境暗示着,这是一次非法的谋杀,看起来很像是全部大屋的人员在某种场合,很可能是一个党派聚会或性质类似的其它聚会上,被集体下了毒。
我先将这些疑虑搁在一边,开始寻找任何可能认得约翰的母亲的人。在与几间人权组织进行过交涉,见过一些相关人士之后,最终在和一位舒克探员向我介绍的律师的会面中,我找到了一些关于双胞胎母亲的信息。
她的名字是Jitka Hauserova。她是1977年在《七七宪章》上签名的1800人之一,今年已经53岁了。身为一名作家(主攻科幻和奇幻类型作品,而这些类型作品在旧的政权之下通常都是出现在被禁书目中的)和一位律师,她今日的成名皆因她不懈努力想要揭露当年秘密警察的非人道行为。
Hauserova和我在一间简单的、近乎简陋的办公室进行了会面,办公室中除了一张金属的桌子、椅子、文件柜、电脑、电话之外一无所有。她很漂亮,尽管她不施脂粉,脸上也早已沟壑纵横。她有着大大的蓝色眼睛,明显属于斯拉夫人的高鼻子,薄嘴唇,以及善于说出强硬观点的口舌。传言她曾经在监狱中保持几周的完全沉默,我发现我开始相信这种说法。
—很抱歉,我知道你非常忙。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正在编纂一本讲述约翰一案的书,所以我在寻找关于这个主题的信息。
“约翰·李贝特的案子也一样是我们应该过问的事情。我们继续调查那些细节。问题是,在没有任何相关文件存在的情况下,你如何判定法兰兹·波纳帕达的计划是否是在一个全国性的层面上进行的?很多人会告诉你波纳帕达是秘密警察的一个长官,而这个名字根本就不存在……在消失之前,他抹除了所有他生命中的痕迹。在我看来,波纳帕达在‘红玫瑰屋’进行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全国层面上的犯罪,只是从以前的政权中的某些特定人员——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那里得到了一些财政补助的一个个人试验而已。毋庸置疑,参与到这个试验中的人都认为他们参与了一个国家级计划,而没有书面线索留存下来是因为波纳帕达或者那些背后的支持者们确证所有的线索都被消除了……但是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可能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书面文本的记录。于是把这件事定性为公共的政府案件变得困难重重。现在,我们正和一个德国的公民网络合作,打算找到更多波纳帕达本人的线索,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一些签署了《七七宪章》但后来在政府的要求下撤回了他们的签名的人,之后成为了间谍。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人能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对于他们自己被洗脑的过程手段也没有任何回忆,我们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当你在电话里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想到了某个人。事实上,我刚刚从禁书馆回来。”
“是一个图书馆,存放的书全部都是被禁的或者是在旧政权的时候地下出版的……一些我的同胞的作品和日记也被放在那里。我是去寻找一个叫做Jirik Letzel的激进分子的日记,他于1982年死在监狱里面。我找他的文字是因为他曾经告诉过我他在掩护一个证人,一个他称作‘我们政府制造的最邪恶与最不人道的案件’的证人。之后不久,他便被政府探员逮捕了,然后于几个月后病死在布拉格附近的监狱内。”
“是的,而且和你的故事吻合。他写道他在他的某个藏身之所安置了一位女性,就在布拉格的弥勒柱廊。更精确地说……(她戴上眼镜,看着她的记事本)‘今天,我藏起了一位我家乡的激进分子,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着金发和蓝眼睛,我把她藏在米勒柱廊的隐蔽处。她带着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也都很漂亮,幸运的是他们很安静和顺从。我会把她藏在这里一阵子,直到我们将真相,将这整个惊人的事实大白于天下。’”
在东欧,Hauserova女士因其科幻小说作家的身份而为众人所熟识。她的代表作《机器人之泪》讲述了在可怕的未来,人类已经掌握了基因复制技术,一个男孩与传说中的生物成为朋友的故事。
“我似乎记得是布尔诺[译者注:捷克斯洛伐克东部一城市,位于布拉格东南]。双胞胎的母亲可能毕业自布尔诺大学。布尔诺是摩拉维亚地区的中心。基因科学之父孟德尔,就曾经住在那里的一个修道院中。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Jirik Letzel说过那位女士在学校学的是基因工程,在一次去布拉格的旅途中遇见了一个男人,后来发现自己已经身陷一个秘密的国家计划之中。”
“不会,我在组织中没有见到任何符合她特征的人。那些日子中,曾经有过很多地下组织和激进主义分子……她倒是很可能属于其中一个。”
—这个试验是否有可能就是那个打算创造纯种的精英的捷克斯洛伐克人种的试验,独立于“红玫瑰屋”的试验之外的一个?
“嗯,我认识一些受害者……每个人都说,她和一个男子相恋并怀孕了,然后那个男人就不见了,接下来她所知道的,就是她被关在某些陌生的设施之中,生下了孩子,但是孩子被带走了……听起来很疯狂,但是有好几个女士讲述着相同的故事。她们现在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她们都是在大约23到24年之前生下那些孩子的。一开始,我们对这个故事感到很困惑。”
“我们找过,但是从来就没有找到他们的一丝踪迹。在母乳喂养结束之后,他们就被带走了……那些人告诉母亲们,‘你们对你们的国家付出了很多。你们的孩子现在将由国家来抚养长大……’然后她们就被释放了。之后好多年,这些母亲们都一直处在监视之下。很可怕的。她们当时不能够使用她们的真实姓名,也不能给她们的孩子起名字。即便是在孩子们被带走之后,这些可怜的女人也不准谈及甚至是想念她们的孩子,不然就会死。她们中大多数人几乎不记得曾发生过什么事情。其中一人仅仅记得她出了一次车祸,慌乱的生死一线的经历让她几乎忘记了她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在我们将这个故事出版之后,又有一些女士写信来反映她们自己经历过的故事。”
—以前希特勒作过超人基因试验,这个试验有可能是捷克斯洛伐克版本的试验么?
“不完全。事实上,我们这里的情况还要糟,因为那些女士和她们的伴侣确实都深坠爱河之中。她们并不是什么狂野的易被感染的狂热崇拜者。他们是怎么让这些女人坠入爱河的呢?”
“就一个。他是一位军官……我们所知的仅仅是他是从几千张照片中被挑选出来的。剩余的便成为了谜。”
“没有。在1989年被释放之后,他死于一起车祸。他一直单身,在孤儿院中长大,所以他并没有家庭。我有种感觉,这个试验中的所有男士最后都和这一位一样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你觉得他们是使用什么标准来挑选这些男人和女人的?
“这个试验中所有被利用的女性都很美丽。她们都很高,很健康,都受过良好教育……也都有着优秀的血统。聪明的父亲、母亲和祖父母。我怀疑大多数男性来自军队。他们应该都很强壮、聪明,具有吸引力。很可能是军官。当然,我相信,他们都很孤独……”
“这是最奇怪的一方面了。大部分被选中的女性都曾经以某种方式参与过自由主义激进运动,也曾被拘留过。你会觉得如果他们选择爱国者的话会更容易一些。”
“嗯。受害者们都说她们记不起他的脸,但是我相信他和此事有关。”
—所有这些团体:军队,捷克斯洛伐克政府的外贸公司(Omnipol),政党官员……有些人说这个计划是由一小部分权威人士策划的。
“我也这么觉得。他们必须得是一些对于基因学科有着浓厚兴趣的异类。”
“我不觉得他对基因科学很痴迷。他更感兴趣的是如何改造那些已经出生的人。这便是为什么我认为他们只挑选那些表现出反政府倾向的女性。我觉得在那些顽固的女性中了爱情的魔咒之后,他一定感觉自己像是某个希腊的神一般,就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
—那些利用波纳帕达来操纵这个试验的人,你觉得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希望他们已经死了。但是有可能有人还活着。我希望他们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他们的这些罪行已经被揭发,但是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早就掩盖了一切,现在正过着平静愉快的生活。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确认这些人再也不会有能力在捷克斯洛伐克掌权。”
约翰和妮娜的父母就是在这个镇上相爱……想要创造一个完美的捷克人种的计划,有可能创造出一段虚假的受控的爱情么?
“你是在担心出现第二个约翰的可能性么?让我们祈祷那种事情不会出现吧。”
—说回到约翰的母亲,受害者中有可能有其他的女子记得她么?
“很可能没有,因为每一个女子都处在完全的隔离之中……我们甚至不知道她们被关在哪里。由于对约翰的母亲产生的个人兴趣,我自己也曾经查找过,但是Letzel的日记是我唯一拥有的线索。”
—如果在布尔诺大学毕业生名单中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安娜呢?
“你在电话中提到‘安娜’这个名字之后,我去学校查过了。没有一个现年38到55岁之间的布尔诺大学毕业生,是既叫做‘安娜’而现在又是失踪的。我也在报纸上面登了一则广告,询问如果有人认得一个叫做安娜的女子,但是没有结果。”
“要么约翰的母亲不叫安娜,要么她不是从布尔诺来的,所有知情人都不敢作声……或者,有可能有过一次更邪恶的压迫。”
“想想看。波纳帕达是一个偷走别人姓名的恶魔,一个善于剥去记忆的天才。我很容易就想到,他有可能发明了某种我们从未想过的新方法。”
—在某种程度上,波纳帕达爱上了她。我相信这就是为什么她从被关押的地方逃走后、他那么坚定地追求她的原因。他爱她的方式就是带走她的姓名、消除她的记忆、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是谁的人。这听起来就像约翰。
“偷走一个人的名字……或者是,成为唯一一个知道某人名字的人……正如知道某人的真实姓名给了知情者控制他人生活的能力一样……让你免于魔法的侵袭……关于名字是一个人的本性的来源的概念,可以在全世界的神话和传说中找到。这就是为什么以前的人类据说只在家中使用真名,而在其他地方都使用化名。我第一次在奇幻小说中读到一个魔法师图谋去找出另一个人的真名时,我觉得这很幼稚。但是看到波纳帕达对他的受害者进行洗脑的方式,这会让你觉得这其实没有那么幼稚。荣格[译者注:瑞士精神病学家,创建了分析心理学]说过神话是人类无意识的表达——而我觉得如果荣格现在还活着,他会用这个事件作为证据。”
—我猜测,要去查找关于约翰父亲的消息,应该是同样的困难的。
“嗯,没有那么一个死于1974年或者1975年的年轻军官的记录是和他相吻合的。但是如果约翰的父亲是一个在德国出生的捷克人,那么在军队当中他肯定是很引人注意的少数。有可能有些人记得那样的一个人。我已经请求波希米亚的一个市民组织的帮助了。”
在离开的时候,我们保证将来的进一步合作。最后,她给了我一条有用的消息。“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波纳帕达的事情,星期三到Karel桥上去。有一个男子在那里进行木偶表演……他自称是波纳帕达的儿子。他回答警方提出的问题,但是并不配合我们的调查。我觉得他想把所有事情都隐藏起来。不管如何,如果你能说服他和你交谈的话,他一定会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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