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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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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秋之枫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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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长篇] 【猎奇推理系】【恋狱月狂病X壳之少女X魍魉之匣同人】琉璃之鸟与炼狱之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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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20 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歌•天人五衰之事】
  回到家以后,我一眼便望到了坐在客厅里翻阅杂志的加菜子。
  “你这家伙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我训斥道:“这些杂志又是从哪里来的?”
  “嘿嘿,抱歉——”加菜子狡黠地一笑,拍了拍堆在她面前的一大捆杂志。“这些旧杂志真不好找——我费了好大劲,总算在三鹰市一家老朋友的旧书店里找到了。京极堂那家伙别提有多感激我了——这些书他从来没卖出去过。”
  “买回来干嘛?”我盯着杂志上积满的灰尘抱怨道:“又旧又脏——而且你不是说现在正忙着破案吗?怎么还有心思读文艺杂志呢?”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加菜子扬起了眉毛。“这也是破案的一个环节呢,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环——”说到这里,她突然盯着我看了起来。
  被她这么直直地盯着,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发麻,便开口问道:“加菜子,你看着我干嘛?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虽然老师的脸上没有东西,可是——”加菜子一下子凑了过来。“老师的心里有东西,对吧?”
  ——又被她看穿了。
  “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我点了点头。“今天了解到了两件事情——第一,今天发现的尸体果然是透子。”
  “这样吗……”加菜子并没有显得很意外。“果然是她呢……她不应该死的……”她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第二——”我继续说道:“葛城心原名间宫心尔,他的父亲就是画家间宫心像。”
  话音刚落,加菜子便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她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晃着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嗯嗯……是真的……快放开我——”我好不容易才让加菜子停了下来。
  “很好……我猜得一点都没错……”不知为何,她的脸上突然写满了兴奋。“老师,请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就可以破案了。”她向我如此宣告道。
  “真的?”我狐疑地望着她。“你已经确定凶手是谁了?”
  “当然——”加菜子信心十足地回答道:“明天以后,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夸下海口以后,她又重新翻起了杂志。
  真是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脑袋里装着加菜子的这句话,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于是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打算去问问她进展如何了。
  到了客厅,我吃了一惊——加菜子居然正趴在杂志堆上睡觉。
  难道说,她熬夜了吗?
  我不忍心惊醒她,便准备去她的房间里把棉被抱出来,却不料碰到了桌腿。
  “当”的一声响——加菜子被惊醒了;她缓缓抬起头来,脸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老师……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吗……”加菜子打了个呵欠,有些迷糊地问道——原本晶莹剔透的眼眸,此刻已遍布血丝。
  “嗯——”我十分心疼地看着她。“加菜子,不如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加菜子却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没时间了,我们得去阻止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很快,她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神色。
  “那你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我立刻问道。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从人肉鸡蛋以来的四起命案,全部都是葛城心——也就是间宫心尔所为。”加菜子淡淡地说道。
  “是他——”听到这个名字,我似乎并不感到很意外。
  ——在日下命案的时候,他曾经是我的第一嫌疑人;
  ——在透子家里找到那本杂志以后,我就隐约觉得,他与这次的命案应该也有什么关系;
  ——只是,为什么他会是凶手?
  “为什么是他?”我追问道。
  “现在没空解释这些了——”加菜子催促道:“老师你快去查一下间宫家有没有什么别的住所或者房产,那里很有可能就是犯罪现场。”
  “好的,我去问一下佐伯,他跟间宫心像是旧识——”我拿起话筒,拨打了佐伯家的电话号码。
  “是佐伯主任吗?我是时坂,抱歉这么早打电话给您——我有些事情想问一下。”
  “啊,是时坂老师吗——?”佐伯的声音里透着些疲倦。“请问是什么事情?”
  “是有关间宫心像的事情——你知道他有个儿子叫间宫心尔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他很早就离家出走了——怎么了吗?”
  “他现在是笔名为葛城心的作家,而且——”我深吸了一口气。“他被认为是目前事件的最大嫌疑人。”
  “怎么会这样……”佐伯听上去很是惊讶。“竟然是他……”
  “现在还不确定,不过我想请问一下——间宫心像除了他位于保谷镇的住所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房产?”
  “我想想……对了,在新宿的下落合,应该有一个以他儿子的名义建起来的工作室。”
  “工作室?”
  “嗯,听说他是为了避税,才以刚出生的儿子的名义建的。不过我听以前的朋友讲,那里好像从来没有被使用过。”
  位于下落合的,从来没有被使用过的工作室吗——
  正好符号犯罪现场的条件。
  “请问您知道详细的地址吗?”
  “嗯,好像是下落合的——”
  佐伯说出了一个偏僻的地址,我赶忙记了下来。
  “非常感谢,佐伯主任——这是很有价值的情报。”
  “……还真是心情复杂呢……”佐伯叹了口气。“虽然我很盼望您能尽早逮捕犯人,但如果那是熟人的儿子的话……”
  “现在还不好说,一切尚未有定论。”
  话虽如此,我却十分相信加菜子的实力。
  ——不,这次的案件,恐怕只能由她来解决了;
  挂了佐伯的电话后,我向加菜子点了点头。
  “出发吧——”
  
  走出家门,我们正打算到吉祥寺车站去搭乘西武新宿线——
  “哥哥!加菜子!”小紫从屋里跑了出来,叫住了我们。
  “小紫,怎么了吗?”我和加菜子回过头来,面面相觑。
  “那、那个,我听到了……”她看上去很是担忧。“你们现在,是要去逮捕犯人吗?”
  “嗯,稍微出去一下,我明年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位,请一定要小心啊……”尽管听了我的话,可小紫还是很不安。“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加菜子走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好了——”她微笑着说道:“我们不仅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还会把缀子和透子带回来的。”
  “唉……?”小紫一下子愣住了。
  “我、我明白了!我会做好午饭等你们回来的!”她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啊,我很期待呢~”加菜子挥了挥手。“那等会儿见了。”
  ——真是的,这可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旅行呢。
  
  下了电车,我们来到地址上的这个地方。
  错综复杂的住宅街深处,一幢白色的建筑物伫立于茂密的树荫中。
  从外观上,这就不像是普通人的家——和间宫家一样,窗户全被木板从里面封死了。
  四下里静谧无声,更衬出此处无人的荒凉。
  “里面会有人吗?”我问道。
  “老师,你看这地上——”加菜子指了指门前的空地。“有好多新近留下的足迹。”
  我蹲下身来,仔细地观察起来——不止一人,还有些娇小的足印,似乎是女的。
  难道是被害者?
  不对,这个脚印曾几度往返,不可能是被害者,那么就是——
  “果然有帮凶。”我叫了出来。“没错,葛城那家伙说过他不会开车——全都对上了。”
  “不过前提是他是犯人才行。”加菜子走近了大门,示意我别出声。
  然后她重重地敲了敲门。
  “请问是间宫先生吗?不好意思,我们是查水表的,可以请你开一下门吗?”
  ——根本无人应答。
  “咦?老师,这味道——”她挥手招呼我赶紧过去。
  我凑近门口嗅了嗅,很快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这是尸臭,错不了了!”我大喊道。“加菜子,我们进去吧!”
  “可门是锁着的呢——”加菜子无奈地转了转门把手,门把手纹丝不动。
  “别担心。”我从烟盒里掏出了铁丝。“又得干老本行了。”
  细小的铁丝伸进门锁,我娴熟地摆弄了一下。“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咱们走吧——”为了洗刷上次的屈辱,我第一个冲了进去。
  刚进到屋内,我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尸臭,简直要渗入到喉咙当中——不过和太平间的经历相比,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一张被鲜血染成赤红的桌子率先映入了眼帘——借着门口照进来的一丝光线,它闪亮着瑰丽的颜色。
  一把锯子被胡乱地弃置在一旁——锯刃透着锈钝的光芒,手柄的部分则沾着肉沫一样的东西。
  脚踩到了些什么,我一看——鸡蛋壳。
  中头彩了。
  “老师——”加菜子拉了拉我的衣角。“那里还有一个房间。”
  我闻了一下——尸臭正是从那个房间里散发出来的。
  这里又不见尸体,那么——
  “走吧,进去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把手搭上房间的门把手,一下子转开了——
  更浓烈的尸臭直冲脑顶——却已经无法使我动容了。
  比起气息,更令我动容的,是推开门后见到的这一幕疯狂的场景——
  “……抱歉呢……缀子……现在才找到你……”
  眼前是,顺延着墙壁排列开来的四个物体——
  被塞入黑色卵壳中的少女,四肢全无;
  通体惨白,似乎是抹上了石膏或者粘土;
  无论哪一个,面貌都是相同的。
  ——极其熟悉的面貌;
  ——正是《壳之少女》中的面貌;
  或者说——
  “透子!!!”
  我和加菜子循声回头望去——
  拥有着那副面貌的少女,此刻正出现在我们面前。
  
  辗转反侧,却始终难以成眠。
  冬子在被窝里蜷缩着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冷吗?
  多盖几层被子好了;
  不,盖多少层也没用;
  这股寒冷,是发自内心的。
  ——“朽木冬子是中原慎二郎的孙女。”
  医院里,那个男人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我,
  真正的我吗?
  回去的时候,妈妈和舅舅一路上都沉默着;
  看上去,好陌生。
  等到了朽木家,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他们——
  我早就知道了自己是养女。
  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说;
  ——原来,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是这样吗?
  大家早就知道了一切;
  只是欺瞒着彼此罢了。
  有点失落,
  还以为他们至少会惊讶一下的;
  如果能相互拥抱着痛哭一场,也好啊;
  不过,看来眼泪是多余的呢。
  直接跑回房间,锁上门;
  蹲在墙角,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任凭谁来敲门也不开;
  仅仅一个人在黑暗中沉默无言。
  ——真正的我,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家人,到底又在哪里呢?
  “朽木冬子是中原慎二郎的孙女。”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朽木冬子是单性生殖的产物。”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有亲生妈妈,对吗?
  那她到底是谁?
  不光是村濑,朱崎;就连外公,妈妈,舅舅也是;
  似乎谁也不知道;
  谁也无法告诉我;
  不——
  加菜子应该知道;
  她说过,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她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也只对她倾述;
  她应该能告诉我的;
  那好,明天就去问问她吧——
  可是突然之间,为什么觉得好冷?
  深入骨髓的寒冷,令自己瑟瑟发抖;
  是因为气温低吗?
  不——
  是因为害怕吧。
  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害怕,对吧?
  明明想知道;
  明明委托了老师;
  可事到如今,在即将知晓一切的时候——
  自己却反而逃了;
  上一次也是呢;
  自己完全不敢面对,只是远远地逃走了;
  ——真是没用;
  一直以来都只能躲在壳里;
  无法像她那样,自由自在地翱翔;
  我是如此憧憬着她的身姿;
  渴望着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冲破一切阻隔——
  我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害怕接受一个真正的我吗?
  就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的,对吧?
  就算改变了,
  她也会陪伴着自己的,对吧?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正好,天已经亮了——
  去问问加菜子吧。
  打定主意后,冬子便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趁其他人还在睡觉,她悄悄出了门。
  ——记得加菜子是住在时坂老师家的;
  ——也问问他委托的事情好了。
  到了善福寺,冬子意外地发现加菜子和时坂老师行色匆匆地出了门;
  怎么回事?
  他们要去哪里吗?
  先跟上好了。
  发挥着跟踪的天赋,自己一路跟随他们来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
  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凶手,脚印,间宫心尔……
  难道跟最近的杀人事件有关?
  还有,心尔这个名字……
  门开了,冬子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在那个房间里,她看到了自己——
  四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不——
  最后一个是透子。
  不由得失声惊叫出来。
  
  “冬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冬子,加菜子一下子震惊了。
  “差点忘了——”我一拍脑门。“这家伙可是跟踪天才啊!总而言之——”我来到她身边,想要把她带走;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刺激了。
  冬子却挣脱了我,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最后一具尸体前,伸出手,抚摸着那名死去的少女的脸庞——
  “透子……”她轻轻地呼唤着少女的名字。“你经常说……想变得和我一样…….现在……你终于成为我了呢……”
  一行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滴落下来,滴在了已经无法言语的少女身上。
  加菜子默默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手搭在了冬子的肩膀上;冬子转过头来,望着她,缓缓开口问道: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够……告诉我吗……?”
  “是啊……是时候该告诉你了……”加菜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不过,我只能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可不能在这里回答呢。”她转过头来望向我。“时坂老师,赶紧叫警察来吧。”
  我点了点头,便到附近的一户人家那里借用了电话。
  没过多久,鱼住和八木沼就来了——还带着大批人马。
  “哦呀,原来是时坂前辈,干得不错嘛~”八木沼不怀好意地笑了。“只不过功劳就全归我了,呵呵~”
  “随便你吧——世人只会记得福尔摩斯,哪里会在乎雷斯垂德呢?”加菜子一脸不屑。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八木沼的笑容收敛了,他趾高气扬地望着加菜子。“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大人在办事你懂吗?懂的话别给我插嘴——”
  “我不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加菜子摊了摊手。“我只知道你每次办大案都要依靠小女孩而已——五年前是七七,现在是我,就这么简单——”
  “你在胡说些什么?”八木沼又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难道想说这里是你找到的?别说梦话了,哈哈——”
  “这还真不是梦话。”我冷冷地开口道:“没有她,你们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怀疑到葛城心的头上来。”
  “混饭吃的侦探给我闭嘴。”八木沼冷冷地瞪着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这里就没你的事情了,到一边去——”他指着加菜子和冬子。“还有你们两个,以后给我乖乖待在家里,死了就是给我添麻烦,懂吗?”
  “真遗憾啊~”加菜子摇了摇头。“你以为你姐姐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吗?”
  “你说什么——”八木沼突然发起飙来;他冲到加菜子的面前,想要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却扑了空。
  “好险好险~”躲到一旁的加菜子轻松地拂了拂袖子。“如果你姐姐醒来,看到她最喜欢的弟弟,为了她如今竟然变得跟父亲一样飞横跋扈,她该有多难过啊——”
  “闭上你的嘴!少罗嗦!”八木沼怒吼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被激怒的样子。
  “你懂些什么!你懂我的痛苦吗!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一边追逐着加菜子,一边拼命地吼叫着。
  “如果不想这么痛苦的话,那就收手吧——”加菜子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样下去,你只是在伤害自己,还有你姐姐罢了!”
  她不再躲闪,而是在八木沼面前站定;八木沼伸出的手,就要将她一把抓住——
  手离她仅仅只有咫尺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然后,放下,收回。
  “小丫头懂些什么~”丢下一句话,八木沼头也不回地走了。
  “葛城心即间宫心尔,现在被列为案件的头号嫌疑对象;立刻对他出入过的地方进行里里外外的彻查——”他向鱼住等人发号施令道。
  真是好险——我不禁为加菜子捏了一把汗;可她也真是有胆,居然敢戏弄不可一世的八木沼。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八木沼姐姐的事情的?
  我疑惑地向她望去,她却一脸狡黠地朝我笑了笑。
  “老师,冬子,咱们走吧——”她拉起了一直愣在一旁的冬子。“现在是解开谜题的时候了~”
  
  在朽木家的客厅里,我,冬子,文弥,千鹤——四个人围住了坐在中间的加菜子,准备倾听她的解答。
  “好了——”加菜子望向冬子。“冬子,告诉我,你首先想知道什么?”
  “首先——”冬子歪起了脑袋。“对了,我的药哪里去了?”
  “你觉得呢?是你忘记带了吗?不对吧?”
  冬子点了点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自己确实把药放进了书包里——两次遗失的时候都是。”
  “没错,既然两次都是这样,那么就不大可能是你自己弄丢的了;真实的情况是——四月九日那一天,有个人趁你在保健室睡觉的时候偷了你书包里的药,然后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不过最后还是被我在焚烧炉里找回来了。”加菜子自豪地说道。
  “是谁干的?”我对这一点很好奇——冬子不可能有恨她的人啊?
  “嘛~时坂老师,我不是委托你去鉴定了吗?结果应该出了吧?”
  对,差点忘了——我刚要从口袋里掏出鉴定结果的时候,加菜子却按住了我的手。“别急~让我先来预测一下上面的结果吧——”
  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有把握:“冬子的药瓶和注射器上应该有三个人的指纹——第一个是制药者朽木先生的指纹;第二个是服药者冬子的指纹;第三个是盗窃者的指纹,她的身份是——”说到这里,加菜子突然停住,把我们的胃口吊了起来。
  “你快说啊,别卖关子了——”我不由得抱怨道。“你再不说的话我可要看报告了。”
  “哈哈,老师真是性急——”加菜子揶揄道:“那我就说了啊——在四月九日那一天偷了冬子的药,害她贫血发作昏倒在马路上,差点遭遇交通事故的罪魁祸首就是——水原透子。”
  “不可能——!”冬子第一个喊了出来。
  我立刻掏出报告,只见上面“指纹身份”的一栏写着三个人的名字——
  朽木文弥;
  朽木冬子;
  水原透子——!
  “为什么是她?!”我大为惊讶。“她和冬子不是好朋友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加菜子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这个世上没有不可思议的事,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
  “为什么……是透子……”冬子用双手捂着脸。“我明明……把她当作是朋友……”
  “问题就在这里——冬子,你说你把她当作是自己的朋友,可是你了解她吗?”
  “这个……”冬子抬起头,一脸茫然。
  “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吗?你知道——或者你揣摩过她在想些什么吗?你知道,她是怎么看待你的吗?”
  接二连三的追问面前,冬子只能沉重地摇了摇头。
  “抱歉——”加菜子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接下来,我要讲出一些自己的主观意见,各位把这个作为参考就好,无需放在心上,听完就忘了也没关系——因为它们可能与事实完全不符,还可能会得罪很多人,毕竟这是我一个外人的推测,在这里先向各位道歉了。”
  “加菜子……我可能,真的一点都不了解透子……”冬子开口承认了。
  “这并不奇怪——冬子,这与你自身的问题是息息相关的,不过我们还是先讲回透子吧——大家一开始都认为,透子和冬子是好朋友,所以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吧?”
  “难道不是吗?你那天不是也说过,透子整天都和冬子在一起吗?两个人难道不是好朋友吗?就算不是朋友,透子也总不可能恨着冬子吧!”我反问道。“她这么有什么理由吗?”
  “老师,你总是想要找出犯罪动机呢——”加菜子叹了口气。“不光是你,很多人都是这样,大家都认为犯罪肯定是有着某种动机的。没办法,因为人们无论如何都希望犯人只会在某种特殊的环境下,某种异常的精神状况下采取违反伦常的行为——他们希望把犯罪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剔除出去,赶到非日常的世界里,离他们越远越好——这样,他们看上去就更正常,与犯罪更加无缘了;
  “可是——深究起来,很多犯罪行为却找不到明显的,可以让人理解的动机或者原因,对吧?”加菜子望向我:“老师,你还记得日下吧?当时我为了方便就采取了他为妹妹西园唯这个复仇这个说法,可是如果是复仇的话,针对织姬一个人就够了,其他的Schisma成员基本上和西园唯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向她们复仇呢?
  “这个,可能是想一举捣毁这个迫害她妹妹的组织吧。”
  “从尸体的处理上也说不过去;你说过前面几具尸体的处理具有相同的特征——其中一点是没有多余的伤痕;可是我看过织姬的尸体,这个完全违背了——身上全是伤痕,可以说体无完肤——真可怜,织姬生前肯定是遭到了一番虐待……”说到这里,加菜子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没错,这体现出了日下的复仇动机——可是其他的尸体,给人的感觉却是依照神曲和《Neanis之卵》的某种仪式化行为——日下当时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不过我觉得应该是陷入了一番狂热之中——最后,他的刀锋就指向了偶然遇到的,之前与他毫无交集的和菜了。”
  “那照你这么说,葛城心的杀人行为,还有透子的行为,也都无法追究他们的动机了?这算什么事情?!”我有些抬高了声调。
  “的确可以这么说——冬子,我那天跟你说过吧,杀人其实就像是一瞬间的过路魔上身——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躺了一具尸体了,甚至更多。日下不是还没恢复正常吗?即使他恢复了,恐怕也不会说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因为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旁观者,只不过在事后竭力地回想当时所发生的一切罢了。至于葛城心,我以后还会提到,在这里先说明一下——他根本就不存在常理上所谓的动机。”
  “你这不就是直接忽略了犯罪的原因和过程,直接跳到结果了吗?”我还是不服气。“这不就直接把过失和故意混为一谈了吗?犯罪之所以被称之为犯罪,并非只是其行为本身不被社会所认同吧?犯罪背后的道德、伦理因素也需要考虑吧?不然的话,酌情量刑的空间不就没有了吗?不,连社会秩序也无法维持了!”   “过失是事故,但也有所谓的间接故意,不过这两者很难区分就是了——总之都跟直接故意不同,我们以后也会遇到。”加菜子罢了罢手,示意我别激动。
  “另一方面,可以说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犯罪的念头,甚至都策划过杀人行为,只不过在大部分情况下没办法实施罢了——一旦碰上了合适的时机,比如说冬子睡着了的时候;合适的地点,比如说旁人不在的保健室;而冬子的书包又刚好摆在了自己面前,于是过路魔上身了——透子把她的手伸了进去。
  “这种情况下,难道要用法律去约束思想吗?那就跟《1984》的极权统治没什么两样了——每一扇通往天国的大门,最终都不过是通往奴役的道路罢了。从思想上看,几乎人人都有罪,我们几乎都是罪人。道德,信仰和思想这些东西,本身就应该独立于法律之外,法律可以约束的只有行为。”
  听了加菜子的话,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没错——有多少次,我巴不得自己能够一枪抵在六识命的脑袋上,送他上西天;
  不,那样太便宜他了——更残忍的死法,我都不止一次地幻想过;
  假如真的像她说的那样——
  六识命就在我的面前,我的手上又有一把上了膛的枪;房间的门被锁上了,时间是深夜;不可能被人看到,不可能被人发现……
  那样的话——
  我说不定真的会朝他开枪,为由记子报仇。
  那样的话——
  我也是被过路魔上身了吧。
  “可是,加菜子——”冬子按捺不住,向她发问道:“真的就没有所谓的动机吗?透子这么做的理由,真的就没有吗?”
  “硬要说的话,还真有。”加菜子点了点头。“为了得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我们总要建立各种心理学的机制,借用各种听上去极其拗口的名词——还是那句话,一切权当参考好了,就连我刚才那套无法追究动机的说法也是——事实上,真要把事情讲清楚的话,还非得借助动机不可。”
  “那何必饶这么一个大弯子呢?不如一早就直说嘛——”我抱怨了起来。“真是啰嗦。”
  “有些事情总是忍不住想要普及一下啊——”加菜子苦笑道。“好了,不说废话了——关于透子的心理,我是应该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冬子屏住了呼吸。
  “我想,水原透子身上似乎有相当强烈的阿阇世情结。”加菜子缓缓说道。
  “阿什么什么世情结?什么来的?”我从来没听说过。
  “阿阇世情结——”一直沉默不语的文弥终于开口了:“是指日本精神分析学会的创办人古泽博士在他的著作《两种罪恶意识》里提到的情感复合体,我记得那是——因为爱母亲,所以怀有杀害母亲欲望的倾向。加菜子,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加菜子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别说话。
  “古泽博士将阿阇世情结与口欲期虐待结合在一起思考。这是一种快乐与破坏欲并存的矛盾心态。以一体感与撒娇为基础,在其之上产生了因疏离而产生的憎恨与攻击,在经历过攻击行为后的原谅与罪恶感,又再次回归一体感——简言之,就是上述心理过程的循环。这些要素复杂地结合而成的情感观念的复合体就是阿阇世情结。这个观念经常被拿来与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结作对比。我认为阿阇世情结是用来理解日本人的情感不可或缺的理论,只不过古泽博士自己倒是不怎么公开谈论这个理论就是了。”
  “喂喂,说得更容易理解一点——”
  “这是一种因过于爱母亲而产生疏离、憎恨、轻蔑的情感。特别是在青春期目睹两亲的性行为后很容易产生。子女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那种不检点、龌龊的行为下诞生的,进而产生无从发泄的矛盾感。水原透子似乎就是如此。”
  “有可能。”冬子点了点头。“我经常听她抱怨说,自己的母亲老是出去和别的男人鬼混。”
  我深有同感——从我的几次观察来看,透子和母亲的关系确实非常不和睦。
  “我们或许可以这么看——对透子而言,冬子,你就像是母亲的替代品一样。”
  “哈啊~我——?”冬子很是惊讶。“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我自己......”
  “回到刚刚的那个问题——透子到底是怎么看待冬子你的呢?仅仅只是一般的好朋友吗?我想,应该不止是这样——”加菜子从身后取出了一本笔记本。“这是我从透子的房间里找到的。”
  我和冬子翻开来一看——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
  每一天,冬子做了些什么;
  每一天,冬子说了些什么话;
  这简直就是一本冬子的观察日记。
  “这,这个……”冬子完全说不出话了。
  “好朋友会做到这个份上吗?这简直就是尾行偷窥狂啊~应该有更深层的原因才对——”加菜子又翻了好几页。“我统计了一下,这本笔记本从头到尾出现得最多的是这么一句话——‘冬子是我的,我要成为冬子’。”
  确实如此——有一页纸上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这句话。
  “还有这个——”加菜子又取出了另外一样东西——准确地说是一包东西,里面是被撕得粉碎的透子的照片。“我想,我可以试着得出结论了。”
  “那你快说吧。”我催促道。
  加菜子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根据我这一个多月的观察,我发现冬子虽然不怎么合群,但是由于长相出众和学习成绩优秀的缘故,在班里依旧受到同学们的欢迎;同样没有父亲,同样离群索居,却能够如此耀眼——这样的存在,无疑会让另一个相似但并不突出的个体——水原透子十分崇拜;这句话就是最好的例证——”加菜子翻到了日记本的第一页。“这应该是透子第一天遇到冬子的事情吧,上面写着‘女神对我微笑了’。”
   “我或许可以这么解释——对透子而言,冬子就等同于她所不愿认同的现实——母亲的相对者;也可以这么解释——冬子是透子的撒娇对象,亦即憎恶对象;
  “在我看来,透子非常羡慕冬子,强烈的憧憬促使透子想使自己与她化为一体——‘我想要成为冬子’;亦或者,透子其实是个自恋的人;在因缺乏父亲而受到的迫害与歧视中,为了维持自己的人格,有必要拥有一个与世隔绝的个人世界。透子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只爱着深居其中的自己——那一个她幻想出来的自己。
  “接着,冬子闯进了这个世界,成了透子新的自恋对象——可能是因为冬子很接近透子理想中那个完美的自己吧。”
  “然后,透子就不断地尝试着与冬子融为一体——对吗?”我开口问道。
  “嗯,发音相同的名字加剧了她的幻想;但中间过程并不重要,结果就是透子变得想拥有与冬子完全相同的的思考方式、感觉和行动——自从我见到透子以来,我发现她一直在模仿冬子,不仅是行为举止,就连喜好性格也是;
  “强烈的同一化,最后被置换成抹消对方的冲动。也就是说,如果自己想变成冬子,冬子本人反而是最大的妨碍者——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听到这里,我觉得很不舒服——窥探他人心中的黑暗实在是一件苦差事,真亏加菜子能够忍受。
  “最致命的是——冬子对于透子而言近乎于完美无缺的信仰对象。因此,在透子眼里,冬子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完美——冬子不会老,不会悲伤,不会痛苦,更不会因为疾病而晕倒——她必须如此才行。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的占有欲——冬子不可以因为他人而改变,必须时时刻刻保持和自己交往时的那个样子。”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眼前这个正在长篇大论的家伙,或许就是她在不断地从透子手里抢走冬子。
  不,可能我也有份。
  “然而,现实恰恰与透子所设想的不符——”加菜子望向冬子。“冬子,这一个月以来,你的贫血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对吧?”
  “嗯——不过,我一直向透子隐瞒着自己的病情。”冬子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估计就是透子无意中看到了你病发时的样子,还有你打针的过程——她认为完美无缺的你,是不应该依赖于这些东西的;于是在过路魔上身的一刹那,她偷了你的药——这是第一次的行为。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变回那个健康的冬子了——但仅仅只是肉体上的健康而已,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一个月以来,你越来越为自己的身世感到困惑和不安;
  “可是透子不知道;你心理上的变化反映在情绪上,被她一一看在眼里,但你却始终没有和她说明原因;再到后来,你又病倒了——就这样,你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彻底崩坏了;她对你的喜欢再一次变成了仇恨;过路魔再一次上身了——她又偷了你的药;这一次,她打算彻底毁掉一个对她来说已经不完美的你——或者说修复也未可知。   “以上,就是我对水原透子偷药行为的分析,不过——”加菜子话锋一转。“我并不希望你们仅仅因为这个就对她有偏见——透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这也实在是很常见的心理变化,在任何人的心里都曾经发生过——换句话说,除了刚出生的婴儿,这个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精神病的。”
  长久的沉默——然后,冬子开口了。
  “我想……一直以来……自己都没有把透子……真正当作是朋友吧……可能仅仅只是……为了排遣孤独罢了……”
  “又或者,你是想找一个拥有完整过去和记忆的人,将理想中的自己投射到她身上——透子就是最完美的对象,因为她的名字与你的发音相同;你在她身上,似乎就看到了一个完整的自己;
  “在这一点上,你和透子是一模一样的——你们都把最理想的自己投射到了彼此的身上,却忽略了彼此的感受和想法——换言之,你们谁也没有看到彼此的真实存在。”
  “现在终于看到了……可是……也太迟了……”冬子哽咽着说道,看上去十分自责。
  “这并不是你的错——”加菜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童年记忆的缺失,导致你的自我感极其薄弱;一方面,你对现在的自己有所怀疑,想要找到所谓的真正的自己;可另一方面,你又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恐惧,所以才会寻求一个外部的投射;不过现在,冬子,我问你——”
  她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你愿意知晓自己的身世,找回真正的自己吗?”
  几乎没有迟疑——冬子立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已跨越了恐惧。
  “请你告诉我——真正的我到底是谁。”冬子如此请求道。
  “当然——不过,我希望你能够跟我走一趟。”
  接着,加菜子转向了千鹤和文弥,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位,可以让我照顾冬子两天吗?我想带她去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让她亲自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没有关系,冬子就麻烦你了。可是——”千鹤疑惑地问道:“加菜子同学,你为什么会知道冬子的身世呢?你难道认识她的亲生父母吗?”
  “比起这个——”文弥直直地望着她。“我更好奇的是——加菜子同学,你真的只是一个女中学生吗?”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便抱有的疑问;
  ——柚木加菜子,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会知道冬子的身世?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就凭她刚才那一段犯罪心理学上的见解,我可以断定,她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女中学生;当然,更别提她那非凡的推理能力和过人的胆识了;
  ——不,不仅如此;
  ——不光是冬子的身世,葛城心的命案;就连五年前的上野杀人事件,都似乎与她有关;
  ——另外,她与月岛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加菜子的真实身份,恐怕比冬子更吸引我。
  “柚木加菜子——”我向她问道:“在你道出冬子的身世之前,可以请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吗?”加菜子指着自己,故作诧异。“当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中学生啊~”
  “别骗人了,一个女中学生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吗?你快告诉——”
  “对了——”她立刻扯开了话题。“老师你赶快去追捕间宫心尔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那你呢?”我对她的敷衍感到十分不满。“侦探在东京拼死拼活,助手却带着朋友到乡下度假去了?”
  “嘛,可不能说我和冬子的这一躺旅行与破案一点关系也没有哦~而且——”加菜子突然一脸愧疚地望着我。“非常抱歉,恐怕这次得让老师您来当助手了。”
  我险些没被她气死。
  
  离开朽木家后,加菜子和冬子到吉祥寺车站去了,我则来到了间宫心尔以葛城心名义租借的事务所。
  ——助手就助手吧,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不抓到间宫心尔我的心里就不踏实。
  事务所已经被警察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过看上去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抓到嫌疑犯。
  由于上午的事件,不少警察以为我是便衣,便很客气地让我进去搜查了。
  进去一看——
  真是一个病态的白色空间;
  稍微花了点时间,我才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过来——
  地板、墙壁、天花板、家具……就连书架上排列着的书都被涂成了白色;
  能感受到某种强烈的偏执——这是一个无法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构想出来的房间。
  简直,就好像是误入了黑白电视机一般。
  白色的桌上放着几张稿纸,上面除了标题《Sheol之壳.下篇》以外便是一片空白;
  打开抽屉,发现一本笔记本——封面毫无疑问也是全白的。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日期和人名——
  三月十七日——小林由子
  三月二十八日——狩野智子
  四月五日——四十宫缀子
  四月七日——
  四月九日——水原透子
  该死的混账——我忍不住骂了出来。
  竟然还把自己杀过的人记录下来——这种人或许就该上黑色大电椅。
  不过——四月七日的后面好像曾经写着些什么,但已经被擦掉了
  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得而知,便又打开了另一个抽屉,在里面找到了一张被撕破的信笺。
  虽然碎片不足无法通读全文,但我仍然可以从只言片语中看出作者的文笔十分出众。
  署名的部分写着“心像”二字——这是父亲间宫心像的来信吗?
  可是——为什么通篇都是谢罪的话呢?
  无论是哪张纸片上,都出现了“偿还罪过”、“道歉”和“心中不胜惭愧”之类的字眼。
  ——间宫心像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向儿子心尔谢罪的呢?
  ——等下去间宫家问问他好了。
  我最后扫视了一下桌上摆着的书——《神曲》、《浮士德》……都是些很普通的文学名著。
  从中抽出《神曲》,书里突然掉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张照片——不对,是明信片;画面上的风景似乎是某处的湖畔。
  我翻到明信片的背面,只见“收件人姓名”一栏上赫然写着——
  冬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9-23 13: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歌•追寻逝去的时光】
  ——她终究还是坏掉了。
  执拗地在毫无瑕疵的肌肤上涂抹着白粉,却怎么也不满意;
  然后,她就用锐利的指甲把自己的脸挠破;
  她的脸上出现了好多道伤痕;
  于是就用白粉盖住,然后继续抓挠;
  这样的行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她的脸终于因为溃烂而变得残破不堪。
  她患上了名为丑形恐怖的病;
  对自己的容貌拘泥到异常的程度,即使是些微的龃龉也会立刻丧失理智;
  对她来说,脸上所受的烫伤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即便是痊愈以后,也要胡乱地涂抹白粉遮住伤痕。
  为了排遣痛苦,她常常对少年施以暴力;
  敲打,痛殴,扔东西砸;
  甚至好几天不给少年饭吃。
  ——可即使如此,少年也一直忍耐着。
  因为父亲什么也没有做;
  因为父亲从来就不在乎他;
  因为父亲更在乎的是画画;
  所以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不久,她当着少年的面,举起了水果刀——
  并非是要伤害少年,反而是伸入了自己的口中;
  她用刀深深地划开了自己的嘴唇;
  满脸浴血,容貌可怖——
  “我亲爱的孩子……”
  她的脸凑近了浑身发抖的少年——
  “为什么…..这么严肃呢……?”
  她裂开嘴,露出了一个鲜红的微笑。
  少年更害怕了——过去一直粗暴对待他的她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将满目疮痍的脸用绷带包起,她紧紧地抱住了少年。
  ——在如同恋人一般的拥抱中,她吮吸着少年的唇,轻轻低语——
  “这样……你就不会……嫌弃我了吧……”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她都与少年同床共枕;
  她一边满怀爱意地低声私语,一边骑在少年身上展露出痴态;
  她强迫少年与自己发生肉体关系;
  她解开脸上的绷带,露出伤痕累累的脸;
  一次又一次地问他——
  “好看吗……好看吧……?”
  少年哭泣着请求她的饶恕;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离开少年的打算。
  那对少年来说完全是未知的感觉;
  除了恐惧以外,少年什么也无法感觉到。
  终于,少年按捺不住,说了出口——
  请不要再让那张丑脸靠近我了——
  她狂怒了;
  她跨在少年的身上,手指按上少年的脖颈;
  挂着宛若女鬼般的表情,她使劲用力勒紧——
  无法忍耐的少年将她一把推开;
  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倾倒——后脑撞上了床角模仿剑尖的柱顶;
  血花飞散。
  被褥和地板都染上了鲜红,少年的身上也沾满了血;
  尖锐的柱顶从她的嘴里伸出;
  全身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口中溢出的血液沿着脸上的一道道沟壑流下来。
  少年非常的——
  少年非常的兴奋;
  伸出双手,他颤抖着放声大笑——
  笑声引来了少年的父亲;
  即使看到了母亲凄惨的尸体,他却什么也没说。
  尸体被处理掉,带血的被褥被一把火烧掉,少年的房间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少年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旭日初升;
  阳光逐渐洒落在仓敷的树林间,驱散清晨的薄雾。
  林间寂静无人的小道上,并肩走来了两位少女。
  “冬子,你的身体感觉如何?没事吧?”加菜子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它披在冬子的身上。“觉得冷吗?”
  “嗯,稍微有点——”冬子微笑着披上了外套。“不过现在好多了呢~”
  听了这话,加菜子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很快就要到中原美术馆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冬子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不多久,两人来到一栋状似希腊神殿的欧式建筑前——
  “这就是你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中原美术馆。”加菜子缓缓说道。
  “就是这里吗……”她仔细地凝望着这栋建筑物。“怪不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有一种奇妙的即视感呢……”
  “咱们走吧——去迎接你的过去。”
  两人走上美术馆的台阶,只见一位职员装束的老人正在台阶上打扫卫生。
  他一看到冬子,便愣住了——
  “美砂小姐——?!”老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扫把,摘下老花眼镜用衣角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美砂小姐,真的是你啊——”顾不上打扫,他颤颤巍巍地走向了二人。
  “美砂是谁?”冬子疑惑地指着自己。“是在说我吗?啊,难不成是——”
  “没错——冬子,你猜对了。”加菜子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老人。“这位老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啊啊,是你啊——”老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就是来打听美砂小姐的事情的;没想到,这次你竟然和美砂小姐一块回来了——”
  “这位先生——”冬子朝她鞠了一躬。“您说的是我的母亲吧?我是美砂的女儿冬子。”
  “原来是冬子小姐——”老人捋着胡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难怪……您和您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呢,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请问,您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吗?”冬子焦急地问道:“小时候的事情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嗯——”老人点了点头。“从明治时代开始,我就一直在为中原老爷工作呢——”
  他沉吟片刻,然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的回忆。
  “昭和17年左右的时候,您的母亲美砂小姐从东京来到这里,在这间中原美术馆里从事修复师的工作;她真是个好姑娘,完全没有城里人的那种习气——难怪在这里担任馆长的中原少爷会喜欢上她呢。”
  “中原少爷?那是我父亲吗?”
  “算是吧——”老人含糊地说道;“中原幸人少爷是慎二郎老爷的独生子,当年他和您母亲私定终身,老爷子可不同意呢——因为冬子小姐您是美砂小姐带来的,所以老爷一心以为您母亲是为了骗取中原家的财产才和少爷在一起的。想当年,父子俩为这事情没少折腾呢。”
  “中原幸人不是我的父亲?”冬子看上去十分失望——好不容易就要知道父亲的名字了,没想到却一下子落空了。
  “后来战争愈演愈烈,少爷也被征召入伍——可谁知道,他从此就一去不复返,最后死在一个叫什么硫磺岛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老人不由得感叹道:“我这把老骨头,当时要是能争点气就好了……唉,死在战场上的,怎么都是年轻人啊……”
  “他已经去世了……那后来呢?我母亲去哪里了?”冬子接着问道。
  “少爷上前线以后,她离开了中原家;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大清楚了。”老人摇了摇头。“不如您进美术馆去看看吧,老爷的律师顾问在里面呢,向他打听或许更好。”
  “非常感谢您,老先生——”冬子再次朝他鞠了一躬。“您帮了我的大忙呢~”
  “哪里的话……”老人连连罢手。“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遇到美砂小姐的女儿,真是天意啊……”
  向老人行礼后,加菜子和冬子走进了美术馆。
  刚一进馆,两人就看到一个五十岁上下,别着律师胸章的男人坐在前台的沙发上。冬子一见到他,便喊了出来——
  “呀——你不就是很久以前来我家的那个人吗?!”
  “啊,是冬子小姐——”那位律师模样的男人慌忙站了起来。“那天仓促之中就来您家叨扰,实在是万分抱歉。”他深深地弯下腰。
  “请别这样——”冬子连忙将他扶起。“话说回来,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我家门口呢?是因为我新年的时候来过这里,被你们看到了吗?”
  “正是如此——”律师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听这里的职员说,他们在美术馆内见到了和中原美砂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碰巧,我们当时也正在寻找冬子小姐您的下落。经过一番调查,我们最终查到了您在东京的住处,所以那天才会前去打扰。”
  “可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才来找我呢?”冬子问道
  “是这样的——慎二郎先生说,作为迄今为止的补偿,他要让冬子小姐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律师解释道。
  一听这话,冬子霎时怔住了——
  “给、给我?!”她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可、可是,我和中原先生没有血缘关系啊?!”
  “我想——他应该在后悔当年做出的决定吧。”律师叹了口气。“直到最后,慎二郎先生都在反对您父母的结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中原家是冈山这一带的名门望族,总要顾忌世人的眼光。所以,他在当时是不可能同意您父母的婚事的;不过,幸人先生去世以后,慎二郎先生非常后悔——因为他膝下也没有别的孩子,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了;
  “尤其是今年以来,慎二郎先生就一直因病卧床不起,幸亏有上月家的医生才勉强续了命;周围的人都纷纷议论说,中原家靠战争发横财,现在终于要遭报应断子绝孙了——听到这些,慎二郎先生心里十分难受;
  “据他身边的人讲,他经常一个人在晚上醒来,一边流着泪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之前太亏待美砂了,想要见冬子小姐之类的话。所以,他现在想要找到您,让您继承他的全部财产——我想,这也算是他的一种忏悔,或者说赎罪吧。”
  “所以说——到了最后,幸人先生和我母亲也没有结婚吗?”冬子的表情不无遗憾。
  “嗯,表面上是。但是幸人先生在出征前,还是让美砂小姐和您入了籍——恐怕他是预感到了什么吧。”
  “原来……我的本名叫中原冬子……”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后来呢,我母亲去哪里了?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
  “幸人先生出征以后,美砂小姐带着您就离开了中原家,去了群马的一个叫“亲爱修女会”的地方避难;至于那以后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律师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慎二郎先生他还好吗?”一旁的加菜子突然开口问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了?方便见客人吗?”
  “真是抱歉——慎二郎先生刚刚动完手术,现在还在术后观察中,没有办法与二位见面了。冬子小姐,希望您改日再来,好好与慎二郎先生商量一下遗产继承的事情——他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最后,律师向冬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是麻烦呢……突然就成了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想起来就头疼呢……”律师离开后,冬子朝加菜子苦笑道:“我看,还是拒绝好了。”
  “你看你,有多少人正在羡慕你呢~”加菜子戳了戳她的脸。“你居然说要拒绝~”
  “总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吧……”冬子摇了摇头。“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画画就好了。”
  “不愧是冬子,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的~”加菜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到下一个地方去吧~”
  “诶——?那么快就走了吗?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群马了。”
  “可是,这里的画我还没看完呢——”冬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油画。
  “等下次来再看吧——”加菜子拉起了她的手。“现在不赶过去的话,日落之前我们可就到不了呢~”
  
  加菜子说得果然不差——太阳下山以前,她和冬子便来到了群马的榛名山。
  到了榛名湖畔,冬子突然站住了。
  “等一下……这里,我好像来过……”她四下张望着这一片树林,脑海中逐一浮现出与周围极其相似的画面。
  “好像……我曾经在这里和某个人玩耍过……他的样子记不大清了……总之,是个小男孩。”冬子抱着脑袋蹲下身子,拼命地回想起来。
  ——尘封的记忆,此刻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揭开;
  ——壳,就要被敲破了。
  “我想起来了!”冬子惊叫着,一下子站了起来。“这附近有个教堂,还有一条路通向它——好像就在这边。”她指着前方。
  “那么,就有劳中原小姐带路了~”加菜子微笑着向她倾了倾身。
  走在这条记忆中的小路上,冬子的步伐越来越快;
  终于,她忍不住跑了起来;
  在树林中飞快地穿梭了一阵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空地——
  “哈啊……哈啊……这是——”冬子喘着气,怔怔地望着坐落在空地上的一栋建筑——
  被茂密的树林所包围的教堂;
  在深山的寒冷与寂静中,显得格外清幽;
  与记忆中出现的建筑物毫无二致。
  “恭喜你,冬子——”身后传来了加菜子祝贺的声音。“你果然想起来了——这里就是亲爱修道会。”
  “就是这里吗……不行,头好乱……”冬子使劲地晃了晃脑袋。“一下子想起来太多东西了……怎么办……脑袋一片混乱……”
  “别紧张,放轻松点~这是正常的——”加菜子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在她的安抚下,冬子总算恢复了一些。
  “好了,咱们进去吧~这里面藏着你接下来的一段童年呢~”
  冬子点了点头,然后便走到教堂的门前;
  她屏住呼吸,将门推开——
  进去以后,便是礼拜堂。
  冬子静静地走在过道上,感受着笼罩整个空间的庄严气氛——
  那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氛。
  “咦……这不是……”她无意中看到了附近墙壁上的一幅挂画,疑惑地问道:“《壳之少女》?”
  ——一眼望去,这幅画与美术馆里的原作颇有几分相似;
  ——虽说色彩等细节方面有些出入,不过大体上的构图是一致的。
  “这画很漂亮对吧?”
  冬子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正朝她微笑。
  “嗯,确实是呢。”
  “我啊,最喜欢这幅画了。”小女孩将手放在胸口上,愉快地说道。
  “小妹妹,我想请问一下——”冬子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这幅画是谁画的呢?”
  “不知道——”小女孩摇了摇头。“听修女大人说,那幅画很早以前就有了喔。”
  “修女大人……?”
  “请问,这位小姐有何贵干?”
  从入口处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却又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和脑海中某个身影重叠了——
  “修女大人——”冬子缓缓站起身来,转向身后那一位穿着修道服的年长妇女,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你是——”修女——桂木素子一下子惊呆了。“冬子!你回来了!”
  她急忙走上前去,紧紧搂住了她。
  “太好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居然还可以重新见到你……”桂木轻轻地抚摸着冬子的脸,哽咽道:“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跟你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呢……可是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整天爱哭闹的小鬼呢……”
  “呃~”冬子苦笑了一下。“或许,我现在还是很爱哭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居然可以再见面……上帝保佑……”桂木依旧十分感慨。
  “那是因为我答应过您——我会把冬子带回来的啊。”礼拜堂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洋溢着自豪的声音——原来是加菜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桂木迟疑地望着加菜子,但很快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朝她点头致意:“柚木小姐,您又来了呢。”
  “加菜子,这是什么意思——?”冬子转向她:“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直直地盯着她。“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呢!”
  “嘛~冬子,比起问我,你现在更应该向桂木女士提问吧~”加菜子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又来了——”冬子不满地撅起了嘴。“每次都是这样,从来都不肯告诉我——加菜子,最讨厌你了……”她闹起了别扭。
  “哎呀哎呀,被讨厌了呢~”加菜子一脸坏笑道。
  “呵呵,看来你们的关系真是好啊……冬子,我不禁想起了你的母亲呢……”桂木也笑了起来。
  “对了,别提那个家伙了——”冬子正色道:“修女大人,您还记得我我小时候的事情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哦?你是来找回自己的记忆的吗?”桂木有些意外。“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还好是我多心了——”
  ——嘛,确实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呢。
  ——不过,还是别说的好。
  桂木怜爱地看着冬子,静静地开始了说明:
  “我至今记得,你和你的母亲美砂小姐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在昭和18年——距今已差不多有十三年了;那时候虽然还是战争时期,可是你的母亲为了能够养活你,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工作——她刚把你托付给我们,就立刻到东京去了。”
  “东京?您还记得她在哪里工作吗?”冬子立刻问道。
  “嗯,印象中——好像是位于上野的某个美术馆。”
  “上野——东京都美术馆?!”她不由得感叹道:“这世界真是小啊——”
  “应该就是那里了。”桂木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你还很小,整天都哭个不停;美砂小姐每逢周末才能回来一趟,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不哭;可是等她一走,你马上又开始大哭大闹了——妈妈不在身边,你年纪又那么小,肯定很寂寞吧。”
  “修女大人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嘿嘿~”冬子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然后呢?”
  “我们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你们母子俩就可以不用再分开了——可谁知道,到了昭和19年的夏天,美砂小姐和我们的联络突然中断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昭和19年——出了什么事吗?难道说,我母亲死在战争当中了吗?”冬子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了。
  “不可能——”加菜子发话了:“东京都遭受美军空袭是从昭和20年开始的,美砂的失踪应该与这个无关。”
  “那也就是说——我母亲有可能尚在人世?”她的眼眸里重新闪现出了希望。
  加菜子沉默了——许久,她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们只能这么期盼着……”
  “怎么会……”
  “但我向你保证——”加菜子恢复了坚定的神情。“冬子,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母亲的。我们拉勾约好——”她又一次伸出了小指。
  “嗯——”冬子也伸出了小指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哟~不然我就去问我的妈妈了。”
  “没问题,我答应你~”
  “那么——”冬子重新转向了桂木。“修女大人,请您继续说吧。”
  “嗯——因为这里本来也兼作孤儿院,所以和你母亲失去联络以后,我们就让你留了下来;可是由于母亲再也不回来了,你哭得就更厉害了,让我们实在很头疼——直到有一天,你才终于不哭了。”
  “为什么呢?”
  “因为小心来了——他那时候可照顾你了。你和他玩得很要好,自然而然就不哭了。”
  “小心?我隐约记得好像有那么一个小男孩。”冬子歪了歪脑袋。“不过只是一些在一起玩耍的场景,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你母亲离开以后不久,小心便来到了这里——昭和20年的春天,他倒在了教会门口的雪地上,因此也被我们收留了。至始至终,他也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告诉我们——小心这个称呼,恰恰是和他最要好的你最先开始叫的。”
  “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样也可以收留吗?”
  “没办法,毕竟是在战争时期——虽然我也问过疏散到附近的人们,不过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于是就只能这样了——不过,小心是个好孩子,他对周围的人很友好;而且,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孩子——”
  她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正是小心教我的女儿画的。”
  那幅画是——《壳之少女》的仿制品。
  “这幅画——?!”冬子喊了出来。“难道说,小心的真名是——?!”
  “没错——”加菜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是间宫心像的儿子间宫心尔。顺便说一句,他的笔名葛城心,肯定是源自桂木女士——桂木和葛城的发音很相似。”
  “没想到……我和他竟然还有这层关系……可是……”冬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他居然杀了缀子和透子……无法饶恕……”
  “你说什么?!”桂木女士大惊失色道:“小心他杀了人?!不可能吧!”
  “正是如此——”加菜子严肃地说道。“心尔是最近犯下连续杀人命案的在逃通缉犯,桂木女士,你们千万要小心——他很有可能会回来这边,到时候,请一定要通知我们。”她掏出一张纸,刷刷地写下了好几个电话号码。
  “我明白了——真是无法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心他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桂木女士颤抖着收下了联系方式。
  “对了,修女大人——我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呢?”
  “那是在昭和21年的春天——东京的朽木家收养了你;本来是要征得美砂小姐的同意的,可那时候我们还是无法联系上她;而且,朽木靖匡先生与这所孤儿院的创立者——我的丈夫是老朋友,我也很清楚他的为人与家世;虽然一开始拒绝了很多次,但考虑到你将来的幸福,我们最终还是答应了。冬子,你现在在那边过得好吗?”
  “呃~这个怎么说呢——”冬子有些难以启齿。“先别提这个了,外公有提到过他为什么要收养我吗?”
  “他当时说,他的女儿失去了生育能力,因此他便想把你收作他女儿的养女,从而弥补她的遗憾。”
  “这样吗……千鹤妈妈她无法生育吗……”
  “好像是这么说的——在你离开以后,小心整个人就突然变了——他变得没以前那么开朗了,性格一下子孤僻了许多,基本上也不和别人说话,整天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想,他应该是舍不得你离开他吧;
  “大约五年前,他说要去东京闯荡,便一个人离开了这里;从此以后,我们也和他失去了联络。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做出了这种事情……上帝啊,请赐予他救赎吧……”桂木闭上双眼,开始在胸口划起十字来。
  “怎么办……一想到他,我的心里就发麻……”冬子不禁抱住了肩膀,打了个寒战。“被一个变态惦记着,好可怕……”
  “冬子,我不是说过吗~”加菜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这世上,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每个人都有精神问题——某种意义上,都是你说的变态呢~”
  “那么,加菜子也是变态吗?”这次是冬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咦?你现在才知道吗?”加菜子却显得很意外。“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原来如此——好,我以后记住了。”冬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修女大人,最后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我的母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桂木却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她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冬子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加菜子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怀念的表情。
  “她很温柔,经常愿意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她很坚强,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可是,她又是那么的脆弱,容易受伤……”她饱含深情地述说着——眼角渗出了一丝晶莹。
  “果然——比起我,还是柚木小姐更了解美砂小姐呢。”桂木走到了加菜子的身边,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别太难过了,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么了?”冬子正想发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妈妈,有客人?”
  循声望去,门口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史黛拉?你怎么在这里——不,等等……”冬子把手放在额头上,开始回想起来。“……我小的时候……好像……也见过你……”
  “……正常。”史黛拉往这边走了过来。“这里,我家。”
  “你家——?修女大人,她就是你的女儿吗?”她转向桂木问道。
  “嗯,这正是我的女儿玛丽丝·史黛拉。”桂木点了点头。“和小心一样,她也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呢。”
  “想起来了——”冬子拍了拍脑门。“史黛拉,你就是那个整天都不说话的孩子吧。难怪,我在美术馆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眼熟呢~”
  “小时候,欺负人…….”史黛拉小声地抱怨道。“两个一起……”
  “有吗?不记得了——修女大人,你给我重新介绍一下史黛拉吧。”
  “呵呵,感觉有些奇妙呢——这孩子是混血儿,她的父亲是意大利人。虽说当时德意日三国轴心,可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玛丽丝还是因为容貌的缘故受到了周围人的歧视,她也因此患上了失声症。”
  “原来如此——难怪她小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呢。”
  “嗯,医生说这是精神方面的疾病……”桂木沉重地低下了头:“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症状有所改善,但还是……”
  “不必担心——只要继续采用之前的疗法,长期坚持下去,她肯定可以痊愈的。”加菜子微笑着说道:“玛丽丝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来自家人和朋友的支持。”
  “是啊……他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柚木小姐,总觉得你和他越来越像了呢……”桂木似乎想起了某人。
  “不要跟我提他——”加菜子一下子把脸转了过去。“我跟他一点都不像。”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这样吧……”桂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谁?
  冬子刚想这么问,但察觉到气氛不大合适,便忍住了。
  “对了,史黛拉——”她指着墙上的画。“这幅画是间宫心尔,也就是那个小心教你画的吧?当时参照的是《壳之少女》吧?”
  “是根据小心的描述,再加上我的想象画出来的。这么一说——还真的很像?”
  “……我觉得,明明你会更清楚才对……”冬子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这构图和营造的氛围很像吗?”
  “……有可能。”歪着脑袋,史黛拉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我画的时候,《壳之少女》还没发表。”
  “但是创作时间会更早一些吧。”冬子开始分析起来。
  “间宫心尔是在昭和20年初来到这里的,他之前很有可能见过《壳之少女》——那么画的完成时间就应该不会迟于昭和20年;我母亲美砂肯定是那幅画的模特——这说明间宫心像认识我母亲;她失去联络是在昭和19年中——正是在创作《壳之少女》的时候,那么间宫心像一定知道些什么!”她重重地一拍掌。
  “干的不错~”加菜子摸了摸冬子的脑袋。“冬子你的推理能力绝对不在我之下,不如你以后也当我的助手吧~”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东京吧——”冬子兴奋地提议道。
  话刚一出口,她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我也很想回去啦~”加菜子无奈地摊了摊手。“可是照这个钟点看,我们多半已经错过末班车了。”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不如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桂木提议道:“这里有空出来的房间——正好就是冬子你小时候住的那一间呢。”
  “真的吗?”冬子两眼放光。“快带我去看看——”
  “那么——就让我来准备晚餐吧~”加菜子快活地朝厨房走去。
  
  夜已深,一轮皎月当空;
  月光斜斜照入礼拜堂,映出琉璃窗的斑斓五彩;
  映出一个徐徐步入的身影。
  那人在神像前驻足,凝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久久没有言语。
  “我原本还以为——你始终是一个无神论者呢。”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桂木修女在黑暗中现身了。
  “一直以来都是啊……”她没有回头,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句。“只不过……待在这里,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罢了……”
  “你始终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对吧?”
  “何止是有罪……”她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我根本……就不配当她的女儿……”
  月光斜斜照入礼拜堂,映出她痛苦的背影。
  “你说得对……我跟他……本质上是一样的……都不过是,要下地狱的人罢了……我又何谈给予他制裁呢……”
  “你跟他不同。”桂木静静地摇了摇头。“你能感受到悲伤,痛苦,悔恨——就算来世无法前往天国,也可以在炼狱中赎罪。”
  “赎罪……是吗……”
  “现在的你,不正是在这么做吗?你想守护一个年轻的生命——这可是崇高的事业啊。”
  “或许吧……或许,我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却什么也办不到,只能任由他嗤笑罢了……又或许……这样的我,真的能够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她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有点像在悬崖上推石头的西西弗呢……”
  桂木再一次摇了摇头。
  “……忽然大地震动,甚至监狱的地基都被摇动了。牢门立刻全开,囚犯们的锁链也都松开了……”她吟诵起《圣经》的章节来。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一套……”她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不过……或许有一天……我真的这么相信了,也说不定……到时候——”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就让我来继承您的位置,成为这个教会的修女吧。”
  “你真的,这么打算吗?这可是一条清苦的道路。”
  “无所谓——反正我以前也干过一阵子巫女,没什么。”她又笑了——笑容中依旧带着苦涩。
  “你不想留在她的身边,陪伴着她吗?”桂木继续问道。
  “这样的我,是没有资格留在她身边的——”她终于转过身来,望向桂木。
  月光斜斜照入礼拜堂,映出她无暇的容颜。
  
  又做了一个梦;
  这次是寒冷的梦;
  寒冷,但是明亮——
  抬头一看,壳破了;
  被敲破的蛋壳,露出了一方澄蓝的天空;
  想要望见更辽阔的青空,更遥远的苍穹;
  站起身来,从洞中探出身子——
  呀,起风了;
  不由得抱紧了自己瘦小的身躯——感觉有些冷呢;
  虽然很冷;
  可是,
  好美的世界。
  那遥远的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母亲吗?
  她似乎在向自己招手,又似乎在向自己告别;
  等等——
  被她的身姿所吸引,想要继续往前;
  跨出一条腿;
  又跨出另一条腿;
  于是——
  我破壳而出,迎来了重生。
  
  第二天,两人回到了樱羽女子学院。
  办公室里,佐伯有些意外望着两人。
  “那个——你们能告诉我,昨天你们请了一天的假,是去干什么了吗?”
  “嘛,去寻访一位故人的足迹了~”加菜子一脸神秘地说道:“还是让中原冬子同学来说吧~”
  “中原冬子?难道说……”他对冬子的姓氏果然产生了反应。
  “佐伯主任。”冬子向他鞠了一躬。“请问您认识我的母亲中原美砂吗?”
  “果然是这样呢……”佐伯感叹地说道:“当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被人重新提起的。”
  “也就是说,您真的认识了?”冬子恳切地问道:“您知道她来了东京以后的事情吗?”
  佐伯点了点头。“也好,就让我来细说一下吧——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昭和18年——那时候我因为年龄和身体状况的缘故,没有被征召入伍,于是便留在了东京;刚好,我女儿佐伯美羽和中原美砂一同在上野美术馆工作,透过这一层关系,我们便认识了;
  “她并不怎么提起自己的过去,只是每个周末都要回家一趟;现在想想——估计是去探望你吧。”
  冬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请问您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昭和19年的夏天——那时候,她辞去了美术馆职员的工作,然后成为了间宫心像的助手。”
  “间宫心像!果然是他!”冬子兴奋地说道。
  “嗯——当时她不知道,我和他已经反目成仇了。”佐伯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她告诉我,自己完全被他的画吸引住了——我也不好意思阻止。”
  “佐伯主任,您应该知道间宫心像名为《壳之少女》的作品吧?”加菜子问道。
  “当然……恐怕,那正是以冬子同学的母亲为模特的吧……”
  “我之前调查过,间宫心像的妻子好像也是位模特,是吗?”
  “嗯,她叫间宫美雪,不过后来似乎下落不明了——怎么了吗?”
  “没什么——请问,她就是间宫心尔的母亲吗?”
  “该怎么说呢?他们确实是在昭和初年结婚的,间宫心尔也确实是在昭和10年左右出生的,可是间宫美雪似乎患有不孕症。”
  “不可能啊——”加菜子疑惑地问道。“难道她不是心尔的生母吗?”
  “说句难听的——”佐伯的声音更低了。“间宫心像似乎还养着好几个情妇,比如给他做绘画颜料的女人什么的——不过我说加菜子同学,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想送佐伯主任一份礼物罢了~可以借电话一用么?”
  “可以——不过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呢?”
  “你等下就知道了。”加菜子狡黠地一笑,然后转身走向了电话。
  没过多久,她便折了回来。
  “久等了,主任——”她向佐伯鞠了一躬。“今晚请您到访保谷镇的间宫家,不知是否有空?”
  “加菜子同学,你要送的礼物到底是——”佐伯大为不解。
  “我要让名为间宫心像的画家——”加菜子微笑着,缓缓道出了四个字。
  “身败名裂。”
  
  听到加菜子的声音,我的肺差点气炸了——
  当我辛辛苦苦地在都内搜寻间宫心尔的时候;
  这人貌似和冬子到冈山和群马去度了一天假;
  刚一回到东京,就又开始差遣起我来了。
  ——真是的,我直到现在才算是看清了她的本性;
  ——当初半开玩笑地向她求婚的我真是傻透了。
  我骂骂咧咧着来到了朽木病理学研究所,在妇产科门前见到了她们两个。
  加菜子还是老样没变,冬子看上去则精神多了——
  “哟,好久不见,冬子。你找回真正的自己了吗?”
  “嗯,托了时坂老师和加菜子的福,我了解到了很多的事情呢~”冬子向我鞠了一躬。“在下中原冬子,从今以后请多多指教~”
  “哈哈,这我就放心了——话说回来,你这家伙叫我来这里干什么?”我恶狠狠地瞪着加菜子,她却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没什么——我只不过想查查间宫心尔的出生记录罢了;虽然在这里的妇产科没有查到他的相关资料,不过山之内医生说,很有可能是被锁在所长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了;而我又知道,时坂老师您很擅长干老本行——”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我的口袋。
  “别想打我的主意——!”我气得转身要走。“那可是要被请去喝茶的!”
  “请别这样——”冬子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角。“就当作是我的请求,好吗?”
  不用说——这肯定是加菜子教她的;
  被算计了——谁让我对冬子最容易心软呢?
  我咬咬牙,恨恨地说道:“一旦被发现了的话,全部人都要承担罪名——谁也不准逃。”
  “别紧张~”加菜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所长现在在开会,正是大好的时机。”
  又在她的算计之中——
  到了所长办公室门前,加菜子说了一声“请”。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去望风——”我一边吩咐着,一边掏出了看家宝贝——铁丝。
  不过——这锁也太容易开了;没捣鼓几下,我就把门打开了。
  三人立马蹿进房间内,我随手关上了门。
  “要干什么赶紧动手,钱财勿动——”
  “好嘞——”加菜子立刻冲向了书桌下的保险柜,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密码盘。
  “密码有可能是外公,舅舅,妈妈或者我的生日呢。”冬子在一旁建议道。
  “不用担心~这个就是拿来糊弄人的——”加菜子指了指密码盘。“上面一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你赶紧找找钥匙在哪里。”
  “啊,找到了——”冬子拉开抽屉,在里面发现了一把黄铜钥匙。加菜子示意她先别乱动,然后她隔着手套抓起钥匙,插进了密码盘旁一个不起眼的小孔里。
  保险柜被打开了——加菜子直接扒开成捆的钞票,取出了一沓沓的文件。我往上面瞄了一眼——一长串的外语单词和专有名词,完全看不懂。
  她慢吞吞地翻着文件,我急得在一旁直跺脚。
  “你倒是快一点啊——所长可能马上就回来了!”
  加菜子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翻阅着——突然,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在生我的气;可谁知道,她竟然喃喃自语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又逮到一条……”
  翻到一份上面写有“Mamiya Mio”字样的文件时,我不禁叫了出来——
  “这不就是——”
  “嘘——”加菜子示意我安静一些,然后更专注地读了起来。可没读多久,她便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是这样……怎么可能……不,一点都不奇怪……理论上完全有可能……”
  “我说你查完了没有啊——”我催促道。
  “行了——”加菜子从这一沓文件中挑出了几份,然后把其余的放回了原处;接着她又在保险柜里翻找了一下,最后翻出了一个像是挂坠的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加菜子就已将挂坠和那几份文件一同塞进了她的手提包里——
  “等等,你这是偷窃——”我伸出手阻拦她。“所长他肯定会发现的!”
  “我一个人来承担,你们不用管——”她一下子拨开了我的手,然后飞快地锁上保险柜,最后将钥匙扔回抽屉里。“现在大家快逃——”
  我们仨人偷偷摸摸地溜出了所长室,来到一楼的会诊大厅。
  “我说,加菜子——”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冷笑了一下。“你欠我一个解释——不,很多很多解释;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葛城心就是凶手的?”
  “急什么~”加菜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到了今晚,一切就会揭晓了——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拜托老师让警方传唤几个人。”她递给我一张写着几个人名的纸片。
  “为什么我非得帮忙不可?”眼见着自己又要被她使唤了,我心里十分不痛快。
  “老师~你还想不想知道真相了?”加菜子扬起了眉毛。
  可恶——被吊起来了。
  我极不情愿地接了过来,瞄了一眼——怎么是这些人?
  “我试着去找一下八木沼吧,传唤到警视厅吗?”
  “不——”加菜子摇了摇头。“传唤到间宫心像位于保谷镇的家里——我们今晚到他那里去大闹一场。”
  “说得轻巧——他要是根本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办?”
  “你就让警方这么跟他说好了——”加菜子一脸严肃地望着我。“中原美砂的女儿,前来斩断那十余年来纠结在《壳之少女》上的偏执。”
  
  
  
   
  
  
 楼主| 发表于 2012-9-23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歌•壳中诞生的少女】
  乘坐着鱼住驾驶的皇冠警车,我们来到了位于保谷镇的间宫宅邸。
  间宫邸依旧笼罩在一片阴暗寂静中,然而这片森林已被警方重重包围。
  我下了车,走向被传唤来的几个人。
  “请问,时坂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朽木兄妹率先向我问道。
  “不用担心,等加菜子和冬子来了就知道了。”我只能这么回答道。
  “可是,加菜子同学为什么要把我们叫来这里呢?”佐伯望向身后这栋破败的洋房,满脸疑惑。
  “那、那个……我……”一旁的水原未央颤抖着声音。
  “放轻松一些,很快就结束了。”我安慰道。
  “久等了各位——”加菜子和冬子从黑暗中现出身来。“今天晚上就能解决掉大部分的问题了。”她举了举手里提着的箱子。
  “冬子——你的身体还好吗?”文弥立刻向迎面走来的侄女问道。
  “嗯,舅舅,我没事——”冬子微笑着说道:“这几天让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文弥松了一口气。
  “……冬子……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千鹤缓缓开口问道。
  “当然——”冬子点了点头。“不过,你们始终还是我的家人——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她向文弥和千鹤深深地鞠了一躬。两人紧绷的脸也终于放松了。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进去吧——”加菜子向鱼住问道:“鱼住先生,间宫心像应该同意了吧?”
  “那当然,门已经开了——”鱼住凶巴巴地盯着她。“话说你这小鬼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居然一句话就把间宫家的门撬开了。”
  “嘛,这是冬子的功劳——”加菜子拍了拍身旁的少女。“咱们走吧——解谜的时候到了。”
  推门进去——
  屋内的光景,用废墟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地板上积了厚厚的好几层灰尘,残留着显眼的鞋印;
  看上去十分昂贵的家具全都失去了昔日的色泽,玻璃碎裂一地;四处布满的蜘蛛网同样落满了灰尘,而拉网的蜘蛛早就已经不在了。
  ——放眼望去,尽是凄凉的景象。
  “就在里面吗?”我用手帕捂住嘴不让自己咳嗽,然后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门微微张开着,有光从缝隙中漏出。
  “恐怕正是——”加菜子带领众人那个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好像是个书斋。
  “都来到这里了吗……”一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独自站在房间里——正是之前在美术馆里遇到过的老人。
  果然——他就是间宫心像。
  “间宫心像——”加菜子冷冷地望着他。“我代母亲来向你问好。”
  “你的母亲……也是中原美砂吗……?”他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望向人群中的冬子。“那一位才是吧……”
  “你快说,我的母亲去哪里了!”冬子激动地朝他喊叫着:“快把我的母亲还给我!”她正想冲上去,却被加菜子拦住了。
  “是谁无所谓,实际上两个都是——今晚的关键在于你。”加菜子指着间宫心像:“你多年以来怀有的偏执,成了如今一切悲剧的开端与起因。”
  “偏执……或许是吧……”心像轻轻地点了点头。
  加菜子踏前一步,走到心像的面前。
  “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查明三桩谋杀案的真相,还有——解开纠结在那幅画的一切偏执。”
  “三桩谋杀案?!”我惊叫起来。“你没搞错吧?还有另外两起?”
  “嗯——前两桩的诉讼时效就快过了,得抓紧时间才行。那么,我们现在就进入正题吧——”加菜子转过身来,向屋内的众人宣布道。
  “首先得从一切事件的开端说起——那就是间宫心像所绘制的被称为《壳之少女》的名画。而谈到这幅画,就不得不说起一位女性的人生经历。她就是《壳之少女》的模特——名为中原美砂的女性。”
  “那一位……就是冬子的母亲吗……?”千鹤出声询问道。
  冬子点了点头。“当然——千鹤妈妈,你也是我的母亲。”
  “是这样吗……”她不禁低下了头。
  加菜子继续往下说道:
  “昭和17年,她曾在仓敷的中原美术馆工作,在那里与身为馆长的中原幸人相遇了;他是美术馆的拥有者,仓敷数一数二的实业家中原慎二郎的儿子。两人相遇,坠入爱河,差一点就结婚了;
  “问题是——美砂小姐有个带来的孩子,也就是冬子。实在很遗憾,她的亲生父亲仍然不明——”
  “那个,加菜子,可能是这样的——”冬子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她制止了。
 “中原老先生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带着孩子的女人结婚;在他看来,美砂就是来骗取中原家的丰硕家产的。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破裂——凭借着一流的修复技术,美砂和冬子暂时留在了仓敷。
  “不久,中原幸人被征召入伍;奔赴战场之前,他排除万难让美砂和冬子母女入籍了中原家。似乎是预感到什么了——事实上,幸人先生后来战死在了硫磺岛。”
  “硫磺岛……”我不禁咒骂起来:“他也真是倒霉……摊上了那么个鬼地方,回得来才怪……”
  “随着中原幸人的出征,姓氏改为中原的美砂带着冬子离开了仓敷;她们去往的是位于群马县的名叫‘亲爱修女会’的地方,那里有一位姓桂木的修女可以作证;
  “美砂把年幼的冬子托付给教会以后,就到东京去工作了。她的工作地点是在位于上野的东京都美术馆——当时是东京府美术馆。
  “尽管是战争时期,美砂仍然每逢周末就回到群马探望冬子。可是,昭和19年——美砂的消息断绝了。”
  说到这里,加菜子分别看了看佐伯主任和间宫心像。
  “据曾经照顾过她的佐伯主任所说,那个时候美砂成为了间宫心像的助手,对吧?”
  “……那是在夏天的时候啊……”心像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加菜子重新以冰冷的目光望向他。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成为了《壳之少女》的模特,对吧?如果把当时的照片跟画对比一下的话,就一目了然了——你完全无法否认,对吧?”
  “……嗯……”面对着她的逼问,心像只点了点头。
  “当了你的模特以后,美砂小姐就突然下落不明了——这个说法你也无法否认,对吧?”她直直地盯着心像的眼睛,但他没有半句回答。
  “不说是吧——你会后悔的。”丢了这么一句话,加菜子重新转过身来。
  “关于我和冬子的母亲——中原美砂的事,先说到这里。接下来是另一位行踪不明的人——她也是模特,同时也是间宫心像的妻子——间宫美雪女士。时坂老师,告诉我你查到的情况。”
  ——这正是她今天在电话上的委托之一。
  我点了点头,开始说道:“没有显示她已经死亡的正式文件。当然,因为是在终战前夕,不排除有户籍消失了的可能性——”
  “非常感谢——”加菜子打开随身带来的箱子,取出四月号的《文艺小说》。
  “这本杂志里有篇颇有意思的小说——《Sheol之壳》,作者葛城心——本名,间宫心尔,是间宫心像的长子,也是这次事件的主犯。他在终战前夕离家出走,不过现在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小说家。”她翻到登载着《Sheol之壳》的那一页。
  “我通读过间宫心尔的小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是《Sheol之壳》,还是之前的《Neanis之卵》,他创作的小说,说白了就是记载自身经历的私小说;
  “他一直使用少年,少女这种第三人称的视角,恰恰反映出他在拼命地隐藏着小说中的主角就是他自己本身的事实;
  “我们来看看《Sheol之壳》这篇小说好了——小说中的主角某少年从家里出走,被深山的教会收容,与少女相遇,画画,最后返回东京——与他的行动惊人地相似;如果我以此类推,将写在这里的情节全部都看作事实的话,就得出了很可怕的结论;
  “少年母亲的脸上负了轻微的烫伤,因此被伤痕日益变大的幻想所困——这就是被称为“丑形恐怖”的精神病——据说美雪小姐是位漂亮的人,所以她可能连微不足道的伤也无法忍受——但我想,应该有更深刻的原因。”
  加菜子停顿了一下。
  “我想,估计是因为这个伤痕,迫使间宫心像放弃了以她作为《壳之少女》模特的想法,甚至越来越冷落她——这令她无法忍受,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作为模特;
  “肉体上的烫伤即使可以消失,她内心的伤痕却始终无法愈合,于是便做出了自残行为——后来,更是虐待起了儿子间宫心尔:殴打,敲砸,针扎,刀割,甚至性侵犯——简直令人发指。最后,忍无可忍的少年下定了决心——”
  她重新站到间宫心像面前。
  “——间宫美雪被间宫心尔杀害以后,你处理了她的尸体。”
  “喂,小鬼——那是真的吗?”鱼住连忙插嘴道。
  “虽然这些都是假设,我也完全没有证据。可是——”加菜子指了指默不作声的老人。“这个人一点否认的意思也没有。”
  她继续说道:“至于母亲为何会如此虐待自己的儿子,我们暂且不表——总之,少年心尔后来离家出走了;从他日后的行动上考虑,《壳之少女》在那时已经完成了;
  “他被群马的教会收容,然后——教会了那里的少女画画。那里的少女玛丽丝·史黛拉基于他的描述,创作出了一幅与《壳之少女》极其相似的画——事实与小说由此重叠了。”
  “……心尔离家出走是在昭和二十年的春天。”心像承认了。
  “很好,桂木女士也是那么说的——间宫心像,我再来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完成《壳之少女》的?顺便一提,欺骗我是不可能的。”
  “做那种事情有意义吗……”心像缓缓地说道:“应该是在昭和十九年的年末吧……”
  “也就是美砂成为助手大约半年以后,对吧——好,我们继续回到文本中。”加菜子重新翻起了小说。
  “少年杀了母亲以后,新的母亲来了——这位肯定就是美砂;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也不想知道——但我还是想说,你根本就不配。”加菜子的话语里闪着锋芒。
  “不过,对于少年心尔来说,比起侵犯过自己的女人,她才更像是自己的母亲——可是,那也没持续多久;
  “少年心尔的父亲对新的母亲似乎抱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执着——那是远比男女关系强烈的——偏执;妻子死了以后,他总算又找到了合适的素材,以便完成他那所谓的杰作。”说到这里,加菜子的声音颤抖了——我注意到,她一直在竭力地维持着冷静。
  “父亲用极为残忍狡猾的方法虐待少年心尔——彻底地无视他;他恐怕对已经从壳里出来的东西没有兴趣了;因此,他创作了一个作品,那便是以即将从壳中诞生——圣者的复活为主题的作品——《壳之少女》。”
  加菜子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声音变得格外铿锵有力:
  “从创作时间上看,这个作品的创作初衷肯定跟日本在战场上的节节败退有着密切的关联。我不知道创作者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这一场愚蠢至极的战争,已经毁掉了包括冬子,心尔,时坂老师,水原女士,还有我在内的数以亿计普通人的家庭——决不仅仅只是日本人,还有这世上所有被无辜地卷入战火的人;
  “我只知道,这一场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了,可是它所留下的无尽余毒,至今仍盘桓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我们的灵魂;
  “我只知道,如果它的创作者和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至今反对的仍然只是战败,而不是战争本身,那么相同的悲剧迟早会在我们身上重演。”
  听到这些,众人都沉默了——心像更是微微地发起抖来。
  “新的母亲失踪以后,寻找着她的少年最终看到了那个作品——于是从那一刻起,他和父亲一样,被那个作品束缚住了;他选择了离家出走——估计是为了制作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这样,他就能找回自己的母亲了;
  “少年心尔千里迢迢来到了群马的榛名山,或许在那里用光了路费吧,他就被前面提到过的桂木女士收容了。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就在那里生活着,并且与她——冬子相遇了。”
  冬子点点头。“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半年左右吧,我和他曾经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不过后来就不记得了;直到昨天,我才回想起自己的童年。”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张明信片上会出现冬子的名字。
  “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会和冬子成为好朋友,或许正是因为冬子长得像他的母亲吧。到了昭和21年,朽木家提出了收养冬子的申请,是那个时候吧?”加菜子向千鹤问道。
  “是、是的……冬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我们家里的……”千鹤慌忙回答道。
  “嗯,美砂断绝消息以后都快两年了。桂木女士作出那样的决定也不奇怪——大概五年前,成长起来的青年心尔回到东京,成为了小说家葛城心。”
  她接着取出在水原家找到《文艺小说》五月号。“这是理应在今天发售的五月号,却被我在水原女士的家中找到了,原因同样暂且不表——总之,上面连载的《Sheol之壳》讲述的是回到东京以后,仍然在不断地寻找母亲的少年引发了一系列杀人事件的情节;
  “开头是这么写的——‘我先是见了父亲,问了他那个东西究竟在何方。即使四处遍寻也无从觅得,当即醒悟,唯有自己制作。’”
  加菜子一字一顿地读给间宫心像听,观察他的反应。
  “这里的‘那个’,指的就是《壳之少女》。无从觅得——于是他决定靠自己制作,导致的结果就是——那四个人的尸体;
  “小林由子、狩野智子、四十宫缀子、水原透子——都被切断了四肢,塞进了壳里,做成跟壳之少女一模一样的雕像。”
  “……啊……”一直沉默着的未央倒吸了一口气。
  “水原女士——”加菜子转向她,无情地宣告道:
  “你的女儿水原透子,是被和她一母所生的哥哥所杀,然后被生下她的母亲抛尸灭迹的。”
  “——啊,那、那个是……?”未央说不出话来了。
  “喂喂,怎么回事啊——”我惊讶地跳了起来,然后想起了那份文件——
  Mamiya(间宫) Mio(未央)。
  “水原未央——旧姓,间宫。虽然我不知道你与间宫心像是什么关系——”
  “……是我的侄女……”心像低声说道。
  “很好,碎片又多了一块。”加菜子掏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从所长办公室里带出来的,上面记载了一个超越时代的医学实验——
  “间宫心像的妻子间宫美雪由于输卵管闭塞无法怀孕。但是,你很想要孩子,对吧?”
  心像无言地轻轻点头。
  “于是你找担任主治医生的朽木所长商量。最后,你们讨论的方案是——被称为人工体外受精的方法——采取美雪的卵子和心像的精子,在体外环境进行受精后放回母体。被选为母体的就是未央小姐你吧?”
  “我、我……那个……”
  “怎么可能——!”身为医生的文弥叫了起来。“即使是在国内,用注射器把精子注入子宫内受精至少也得等到昭和二十四年才有成功案例啊!”
  “这个世上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总而言之,朽木先生,请相信您父亲的技术——或者说,相信他曾经所属的某个组织。”加菜子平静地说道。
  “什么组织——”文弥刚想追问,加菜子却转向了未央。
  “未央女士,您因此怀孕了——十个月又十天后的昭和十年十二月三十日,产下一名男性婴儿,那便是间宫心尔,对吧?”
  未央不说话,只是哽咽着点点头。
  “我现在并不是要责备您——事实上,这项技术若是能够推广开来,必将造福全人类。”她转过身来,重现面向我们。
  “又是亲戚,又是有交情的医院——在出生登记上不难动些手脚。于是在户籍上心尔就变成了间宫美雪生下的孩子;
  “但是——十月怀胎历尽艰辛生下孩子的人却的的确确是你——未央女士。”
  “是、是的……”未央无力地垂下头。
  “抱歉,但是不说明这个事实的话,一切就无法继续下去了。”加菜子朝她鞠了一躬。
  “我……那个……把、把透子……”她双手捂着脸
  “嗯——我知道的,但是请您再稍微辛苦一下就可以了——”加菜子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然后,她接着说道:
  “关于间宫心尔的犯罪,有几个地方表明他并非独自犯案:首先——”
  “这一段让我来说明吧。”我示意了一下加菜子,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首先心尔不会开车,可是后两起的尸体却很有可能是被人用车运到现场的;然后是被塞进蛋壳里遭到遗弃的尸体。现在考虑的话,虽然会觉得那像是被《壳之少女》所束缚的他的犯罪行为,不过——我想间宫心尔应该不知道这么一回事。”
  “……究竟怎么回事,玲人?”鱼住问道。
  “——以前,我为了探望因病缺席的透子而到她家去打扰过;那个时候,房间里扔着贝壳之类的东西;贝壳、石灰、蛋壳——这些材料的主要成分全都是碳酸钙,加工也很简单,还是粉笔的原材料,那么——”
  我向未央问道:“做成鸡蛋壳是不是很麻烦?”
  “——啊、啊……啊啊……”未央双膝触地,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自从我对你说了能够加工成各种形状的话以后,被塞进壳里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尽管我那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不过——恐怕你察觉到危险了吧,对吗?”
  “是……是那样的……”
  “于是从那以后——你就决定把四肢直接扔掉,从四十宫缀子——透子的朋友开始;然后,报应来了——你在回家途中,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尸体扔到了路边。”加菜子接着我的话说道。
  “啊、啊啊……那、那是……啊!!”未央失了魂似地哀嚎起来。
  没错——弃尸的线路,刚好就经过水原家;而她家门口,刚好又停着一辆旧卡车。
  ——工作室门口多出来的脚印,想必就是她的了。
  ——她怎么就不进去看看死的到底是谁呢?
  “您对于没有血缘关系,只是让您在怀胎分娩时疼痛万分的孩子过于偏执了。”望着哭倒在地的未央,加菜子平静地说道:“恰好与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间宫美雪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儿子却百般虐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没有感受过生产的痛苦,自然无法对心尔产生认同感。”
  她叹了口气:“这是科学无意间酿成的伦理悲剧,也是后世无法回避的尖锐问题。”
  “这么说起来……透子算是被自己的哥哥杀了……可是,那个人……心尔其实也怪可怜的吧……”冬子感慨了一句。
  “让我们谈回心尔吧——说起来,为什么间宫心尔不早不晚,偏偏在最近才开始制作他的《壳之少女》呢?”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
  “一方面是因为他去见了父亲吧,就像小说里写到的那样;而另一方面——”加菜子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无奈地摇了摇头。“估计是因为时坂老师您吧~”
  “什么——?!我?!”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准确地说,是因为日下达彦——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一个假设。”
  “哈啊?怎么又提到他了?”我没搞懂加菜子的逻辑。
  “老师,你曾经去找过心尔对吧?你当时是怎么跟他说的?”
  “额,我想想——‘葛城先生的著作现在有被用于犯罪的可能’。怎么了吗?”
  “他当时什么反应?”加菜子接二连三地追问道。
  “额,一开始我说自己是侦探的时候,他根本就不肯开门;后来一听说自己的小说可能被用于犯罪了,间宫心尔就立刻跑了出来。你想说明什么?”
  “就是这个——间宫心尔想要用活人来制作壳之少女,但他总不可能不知道这是犯罪吧,所以就一直没动手;可是当他知道,这个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按照一部小说中的情节来杀人的时候,他潜意识中的一个开关可能就被打开了——既然这个是可以的话,那么我模仿一件美术作品来杀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他估计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用我之前的说法,那就是他在那一刻被过路魔上身了,而老师你那一番话恰恰就成了导火索。如果不相信的话,就请回想一下第一具尸体的死亡推定时间吧。”
  不必去回想死亡推定时间了;
  我清楚地记得心尔在笔记本上的记载——
  三月十七日——小林由子;
  正是在我去找他之后不久。
  虽然她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想,但我还是懊恼地把头低了下去;
  ——毕竟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我很有可能就在无意之中促成了一系列的杀人。
  “还有——冬子,你四月七日那天离家出走了对吧?”加菜子向冬子问道。
  “嗯……”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还好,那天有加菜子在呢……”
  “以后别再做那种傻事了,好吗?”加菜子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我想请你回想一下——坐你对面的那个人,你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这个真不大记得了——”冬子歪着头想了一下。“是个男的,瘦瘦高高,看上去挺文弱的……”
  “是不是长这样?”加菜子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面前。
  “对对对,就是他!”冬子指着照片上的人连连点头。
  “你知道他是谁么?”加菜子故作神秘地问道,然后她把照片递到我面前。“还是让老师来说吧。”
  “这个人,就是葛城心——间宫心尔。”我一边说着,一边更觉诧异。
  “你是说,心尔一直坐在我的对面?!”冬子的声音颤抖了。
  “嗯——”加菜子指了指杂志。“你看这里写着‘少年在列车里遇到了母亲’——我果然猜得没错,心尔跟你搭乘的是同一趟火车。那时的他看到自己苦苦寻找已久的母亲居然就坐在了对面,心情想必是十分激动的吧。”
  “可是…..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对我下手呢……”冬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我还是只能结合文本猜测——”加菜子重新看回了杂志。“刚刚那一句接下来便是‘列车中遇到的少女,与自己是一样的’。我想,他可能是觉得那时候的你看上去十分孤独吧,就跟那时候的他一模一样——孤独这种东西,其实是很容易让人理解并产生共鸣的情感;
  “又或者,他是想起了你和他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了那些你和他都是孤身一人,唯有依靠彼此才能坚强地生活下去的日子——可能两种情况都有吧,但无论如何,他当时实在是无法对曾经和自己一样被父母抛弃,内心十分孤独的你下手。”
  “心尔是这样想的吗……看来……他的确也很孤独呢……”冬子喃喃自语道。
  “但没过多久,他的偏执又占了上风——于是才有了时坂老师那一场太平间追逐战。”
  “你是说那个试图抢走冬子的身影就是他?!”我恍然大悟。
  “当然,虽然我也没搞清楚他是怎么知道冬子被朱崎藏在那里的——或许他当时就在医院里,无意中撞见了掳走冬子的朱崎吧。”
  “很有可能——这家伙的事务所就在中野,离研究所很近,他也说过他经常到那边散心。”我补充道。
  “嘛~时坂老师,我得感谢你——”加菜子转过身来望向我。“你这次并没有缠着我,问心尔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反正你肯定又会说是过路魔上身的,对吧?”我不满地回答道。
  “确实是这样——心尔他存在什么通常意义上的动机吗?他跟那四位女生有仇吗?应该没有;他是为了抢钱吗?那何必做成人肉雕像?归根到底,其实就是在他看到《壳之少女》那个作品的一瞬间——过路魔上身了;他被那个幻影所迷惑,才会接二连三地犯下这些匪夷所思的命案来。
  “什么?!仅仅因为这么点原因,仅仅为了这么点事情,那个杀人犯就残忍地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吗?!”鱼住怒不可遏地喊了起来:“这简直太荒谬,太不可理喻了!混蛋,居然活生生地切下女孩子的四肢——等我逮到他,非把他揍一顿不可!!!”他一拳砸在了墙壁上,整个屋子似乎为之一振。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想过要杀害她们,他只是想卸掉她们的四肢,制作出自己的母亲罢了——当然,我也同样可以给你们一个科学的解释。”无视鱼住的反应,加菜子继续说道:
  “记得上次的阿阇世情结吗?这次多半便是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恋母情结在作祟了。不过我还是更偏好于无动机论,而且也只有这种理论才能更好地解释间宫心像的偏执行为。”
  “为什么……心尔他会对我……对我母亲……对《壳之少女》偏执到这种程度?”冬子还是无法理解。“那幅画究竟有什么魔力?”
  “想知道吗?亲眼见证一下不就好了——间宫心像,我听说上野美术馆那幅不是原作对吧?”她转向心像。
  心像没有回答,而是把头扭向了房间深处——那里又有一扇门。
  “《壳之少女》的原作就在那里面吗?”我问道。
  “里面的是Fresco。”心像静静地开了口。
  “Fresco——壁画对吧?还好我没忘记母亲教给我的东西,虽然我没什么天赋就是了。不过你多次改变了《壳之少女》的表现手法,还真是相当入迷呢。”加菜子讽刺道。
  “所谓绘画,就是将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一瞬间的气氛都捕捉下来,并将其呈现在画布上。”
  “留在画中的东西亘古不变——如果那样你就能够得到满足的话,那我真得谢天谢地了。”加菜子重新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也是——心尔也是,没有一人懂得这个道理,就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印象派——你根本不配。”
  她转身面向我们。“咱们去那里看看吧——现在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了。”
  我和鱼住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那里,是纯白的世界;
  就像是在卵壳内往外窥探一样;
  几乎没有凹凸的空间;
  不过——只有最里面的墙壁有所不同。
  那正是《壳之少女》的壁画——使用了一面墙壁来描绘的巨大壁画;
  远远超过普通绘画的震撼力;
  似乎身在壳中的少女此刻就要从画中飞跃出来一般——
  站在它的面前,就连这种疯狂的气氛也能感受到。
  不,还有比这个更疯狂的东西;
  我隐约猜到了真正的作品究竟为何;
  那是远超于此的偏执。
  只有这样,刚才加菜子所说的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冬子……?”
  抬头看到壁画,文弥和千鹤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会……像到这个地步……”佐伯也不由得目瞪口呆了。
  冬子静静地走到壁画前,深情地凝望着画中的少女——她的母亲。
  而不知为何,加菜子突然站着不动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说道;“加菜子,我不得不说——这一次你错了。”
  然后,我面向众人,抬高了声调:
  “各位——真正让间宫心尔产生偏执的并不是这幅巨大的壁画,而是某样更疯狂的东西;间宫心尔诱拐少女,切除四肢,再用石膏粘土整形成同一个模样——他想让她们尽可能地接近母亲中原美砂,接近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我转向了心像。
  “年幼的心尔看过的东西并不是画布上的《壳之少女》,也不是这幅壁画——而是用中原美砂的肉体制作的壳之少女吧?你被你自己的偏执所禁锢,把中原美砂本人做成了一个作品,对吧?回答我的问题!”
   ——这才是间宫心尔心怀偏执到那种程度的原因;
   ——挚爱的母亲,居然被父亲活生生地做成了人蜡;
   ——强烈得彻底扭曲了他幼小心灵的冲击。
   心像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壁画。“就在这个后面,有一间地下室。”
   听了他的回答,冬子一下子愣住了——她踉踉跄跄地上前走了几步,直直地望着他。“就是你……杀害了……我的母亲……”她颤抖着用手指着他
   见他承认了如此的罪行,几乎所有人都被事实的真相震撼了——
   除了一个人。
  “你当真以为,我没料到这点吗?”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当真以为,我之前不知道吗?”
   我转过头去,只见加菜子抬起头来,缓缓开了口:
  “我刚刚不是说了,有三起命案吗~”她突然表情诡异地笑了。
  “鱼住,赶快叫几个人过来帮忙。”我向他命令道。
  “那个……要把这个破坏掉吗……?”佐伯不无惋惜地说道:“多好的一幅画啊……”
  “当然了,佐伯老师~”加菜子依旧微笑着。“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今晚是来让间宫心像身败名裂的啊~莫非你对曾经排挤过你的他产生了同情?”
  “这、这个,是两回事吧——”佐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一会儿,鱼住和几个人带着鹤嘴镐回来了。
  “真的可以吗?”他向间宫心像问道。
  “没关系……请动手吧……”他把头低了下去。
  “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动手的~”加菜子突然抢过了一把鹤嘴镐,然后径直走到了壁画前。她抡起鹤嘴镐,重重地朝墙上挥了下去——
  少女无暇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啊,好高兴啊……一下挥下去,再一下挥下去……一下挥下去,再一下挥下去……这一切,都与你紧紧相连……你也一样……正在延续着美梦吧……这些……全都是幸福的障碍啊……得破坏掉才行……”加菜子一下接一下地挥着鹤嘴镐,胡乱地自言自语起来。
  她看上去——像是疯了。
  墙上的壁画被她破坏殆尽后,露出了一扇古老的木质门。加菜子立刻扔掉手中的镐斧,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我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里面十分阴暗,漂浮着湿冷的空气。
  我和加菜子小心翼翼地下着石砌台阶,感觉像是来到了地牢。
  估计是有地下水渗进来的缘故,这个空间里的湿度很高。地板和墙壁都湿透了,就连天花板也在滴水。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我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向地下室的深处。
  ——一个不大的空间,尽头摆放着床和破旧的画架;
  ——房间里明显有人活动过的迹象;
  ——角落里,放置着一个用黑布盖起来的东西;
  ——不远处,地板上摆着一具骷髅。
  ——白骨被堆在一起,很随意地放着。
  “这是……间宫美雪吧……”
  没有人回话——我一个人在自问自答。
  加菜子走近角落里摆放着的物品,一把扯下了黑布——
  黑布下方,是失去了四肢的赤裸少女——
  朽木冬子——不,是中原美砂;
  冬子长大以后,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真美啊……”我不合时宜地感叹道。
  她看上去就像是在熟睡中一般,完全不似已经死去多年——
  估计是被心像尸蜡化处理过了,所以才没有腐烂。
  加菜子蹲下身去,伸出双手,颤抖着抱住了美砂的遗体——
  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壳之少女的肌肤上。
  她怀抱着美砂,将自己的脸伏在了那冰冷多时的胸膛上,去感受那早已停止的心跳。
  “妈妈……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们拉勾……约好的呢……”
  她哽咽着,伸出手抚摸美砂的脸庞。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小……你就跟现在的我一样大……现在……我终于跟你一样大了……可我还是怀念……当初……我比你小的时候……”
  手轻轻地拂过精致的脸庞,一路往下,来到白皙的胸口;
  手握成了拳头,无力地敲了下去——
  “求求你……能不能为了我……重新活过来……”
  无人应答——
  她重新趴在美砂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副悲伤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
  “呐,加菜子……”我静静地开口问道:“你刚刚说……美砂是你的妈妈……这是真的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我也蹲了下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别太难过了……我们先上去吧……好吗……”我向她伸出手。
  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我——带着一种摄人心魂的美丽。踌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接过了我的手。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护送着美砂的遗体,走向地下室的出口;
  每踏出一步,都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推开门——迎接光明的世界;
  光明,但并不美好的世界。
  早已在门后等候多时的冬子立刻扑了上来——她接过加菜子手中的美砂,眼泪同样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妈妈……妈妈……妈妈!”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
  文弥和千鹤也围了上来——他们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拥抱已经泣不成声的冬子。
  我沉重地走向鱼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里面还有一具白骨,是间宫美雪的,你们等会也带回去吧。”
  然后,我转身望向加菜子——
  只见她一把抹去了眼泪,然后望向间宫心像——杀害她母亲的人。
  ——我已隐隐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
  “你有亲人吗?”她莫名其妙地问了起来。“你有父母吗?啊,他们肯定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吧;你有孩子吗?没错,还有一个间宫心尔呢;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应该有吧,水原女士不就在那里么?好,就这么办——”
  加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笑了——比之前更加诡异的微笑。
  “我先把水原女士杀了,再把你儿子抓回来,在你面前一下一下地折磨死,让你感受一下我这十四年来的痛苦——让你知道,什么叫白白地看着至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痛苦。”   
  骇人听闻的话语,被加菜子平静地从口中道出。
  “不对,怎么能就这么简单地杀掉呢?”她很快便摇了摇头。“女的做成飞翔的胜利女神(无首无臂雕像),男的做成受苦受难的普罗米修斯(肚子被切开,内脏被扒出)怎么样?这些,得你教教我呢~”
  “还是不对,这些得花很长时间呢~”加菜子又摇了摇头。“抱歉,我太性急了,等不了那么久,所以——”她又一次笑了。“我还是先把你杀了吧。”
  她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再挫骨扬灰——让你死后永不超生!”
  ——顷刻间,加菜子的身影扑了上去。
  “快住手——”我立刻反应过来,向鱼住喊道。“你们快拦住她!”
  鱼住和几个警察迅速冲了上去,挡在加菜子的面前。加菜子冷笑一声,游鱼一般灵巧地从几个彪形大汉中间穿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来到了间宫心像的面前——
  下一个瞬间,加菜子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手中紧握的手术刀闪烁着寒光;
  ——这个行刑的身影,我依稀在哪里见过。
  间宫心像没有避开,而是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加菜子的刀锋,眼看着就要往他的脖颈上挥下——
  她的手却被一把抓住了。
  “不可以啊,加菜子不可以杀人啊!”冬子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加菜子。加菜子使劲地挣扎起来,可冬子就是不肯放手。
  “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在二人面前,心像缓缓开了口。
  “咚”一声——他朝加菜子和冬子跪了下去,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加菜子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
  “要杀要剐,请您动手吧。”面对她的斥责,心像毫无反抗之意。
  “还用你说——”加菜子的瞳孔一下收紧,想要一刀挥下——无奈手被冬子抓住了,她的刀锋始终无法往前。
  “冬子,放开我!”她扭头向冬子喊道。“这家伙可是杀了你的母亲啊!你难道不想报仇了吗?!”
  “可我更不想看到,加菜子为了我杀人啊!”冬子咬紧牙关,拼命地摇了摇头。“你忘了那天你跟我说过的话了吗?”
  一听这话,加菜子愣住了——手中的刀“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你说过的吧,不可以因为复仇而杀人啊!”冬子抱得更紧了。“如果杀人的话,加菜子不就变得跟他们一模一样了吗!”
  手突然松开了,冬子整个人往后倒去——加菜子急忙一个转身,在她落地之前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身体。
  “冬子,你没事吧!”她惶恐至极地凑近冬子的胸口,试图去听她的心跳。
  ——刚才那狰狞的表情已完全消失,加菜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加菜子……答应我……不可以……成为杀人犯啊……”耳边传来了浅浅的一声低语。
  “好好好,我答应你……”加菜子慌忙答应着,然后立刻抬头望向走过来的文弥。“朽木先生,有没有铁剂?维生素也行!”
  文弥却笑了笑,指了指她怀里的冬子。
  加菜子正大惑不解的时候——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轻轻地,勾住了她的小指头。
  “那你可要跟我约好,绝对不可以食言啊~”理应昏迷不醒的冬子睁开了双眼,微笑着晃动着加菜子的小指头。
  一行眼泪又顺着加菜子的脸庞流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她笑了。
  “你真是……够狡猾的……”加菜子无可奈何地望着冬子。“……就跟你母亲……一样呢……”
  “抱歉呢~”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不过——加菜子真的很担心我呢~”
  “你个小笨蛋——”加菜子使劲捏了捏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的病有多严重——”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住口不说了。
  接着,她走向依旧伏在地上的心像;
  弯下腰,捡起了手术刀——
  收入怀中。
  “今天我就看在冬子的份上,饶你一条狗命。”加菜子冷冷地朝他说道:“你就给我到监狱里去反省一辈子吧。”她转身拂袖而去。
  “好了,事情都差不多了。”我在一旁建议道。“那么——加菜子,你也该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了吧?”
  “对啊对啊——”冬子也在一旁怂恿道:“加菜子你答应过我——等你找到了我的母亲,就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的。”
  “嘛~”加菜子望向我。“老师不先试着猜一猜吗?”
  “这个……”我皱了皱眉头。
  “首先我敢肯定,你不是中学生;不仅仅是因为你那极高的智商和非凡的推理能力,你的思想和心智远比周围的同学成熟,眼界和知识面也比她们宽广得多,还非常难得地具有质疑精神——你绝对不止十四岁;
  “你博学多才,但从你平时阅读的书籍来看,你最精通的估计是医学和心理学;你的胆量过人,敢于直面尸体和骸骨,而且使用手术刀——你是个外科医生?至少,也是学外科的吧。”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加菜子轻轻地鼓起了掌。“不愧是老师呢~”
  “另外——”我补充道:“中原美砂应该是你的养母,对吧?”
  “嗯。”她坦诚地点了点头。“妈妈曾经照顾过我三年。”
  “这么说的话——加菜子就是我的义姐了?”冬子兴奋地向她说道:“呐,我以后可以叫你姐姐吗?”
  “不要,我讨厌这个称呼——”加菜子立刻便拒绝了。“以后千万别这么叫我——绝对不要,记住了吗?”她一脸严肃地叮嘱冬子,可冬子却故意捂起了耳朵。
  “还有——你跟月岛家是什么关系?”我继续发问:“柚木不是什么响当当的姓氏,但你的出身肯定十分显赫——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呵呵~连这都被老师注意到了呢~”加菜子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柚木是我母亲的姓氏,我其实姓柴田呢?”
  “柴田,莫非是——?!”一个如雷贯耳般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制丝业巨头柴田耀弘是你什么人?”我屏住呼吸问道。
  “我爷爷。”
  “原来如此,中原家世交柴田家的第三代继承人——你是受中原慎二郎的委托来到冬子身边的吗?”
  “准确地说,我是受了我妈妈中原美砂的委托——我答应过她我要照顾冬子的。”
  “加菜子,原来我出生的时候你也在场吗?”冬子感到十分意外。
  ——这样的话,就不难理解她为何会知晓冬子的身世了;
  ——只是,还有几个关键的疑点。
  “最后一个问题——”我盯着加菜子的眼睛问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老师真是失礼呢~”加菜子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放心啦,我又没有很老~只不过年长冬子四岁罢了。”
  “不过你看上去也真嫩,怪不得能混进中学呢~”我伸出手想捏一捏她的脸,却被她狠狠地拨开了——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句“色狼!”的斥骂。
  “怪不得——”冬子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加菜子姐姐很成熟呢,原来是这样。”
  “住口——顺便说一句,你还有个哥哥,我们明天得去解决掉他。”
  “哥哥……说的是间宫心尔吗……”冬子的表情一下子黯然了。但很快,她又抬起头来:“加菜子姐姐,答应我——无论如何,请你不要伤害他,好吗?”
  加菜子并没有回答,而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或许……我跟心尔是一样的吧……都只不过……是个重度的俄狄浦斯情结患者罢了……”她那残留着泪痕的侧脸,看上去十分疲惫。
  我轻轻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小紫一定很担心呢。”
  “嗯。”她点了点头。“那——冬子,我和老师就先告辞了。”
  “嗯,明天见——”冬子挥了挥手,便和文弥千鹤一同离开了。
  我们缓缓走出了间宫家。
  就这样——
  三起命案都算是告破了;
  除了间宫心尔依旧在逃以外,其余的犯人——间宫心像和水原未央都被警方带走了;
  未央依旧在默默地哭泣——她会因为遗弃尸体而被问罪吧;
  间宫心像依旧低着头——他的身影看上去更瘦小了;
  中原美砂的遗体和间宫美雪的遗骸都将被送到朽木病理学研究所进行处理——估计很快她们就能入土为安了吧。
  我转过身去,最后看了一眼这栋阴森森的建筑——
  这下,间宫家的宅邸就真的是彻底荒废了呢;
  不过——反正本来就已经够衰败的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估计用不了多久——
  这栋房子就会被推倒,铲平;
  这块地会盖上新的房子,住进新的主人;
  那么——
  有关旧主人的一切;
  有关旧房子的一切;
  有关《壳之少女》的一切;
  曾经在这里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很快,也都会被人们所遗忘的吧。
  归根到底,我们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一颗细小沙粒罢了——
  坐在鱼住的警车里,我和加菜子挨着肩膀渐渐睡着了。
发表于 2012-9-26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纯TXT版本?
话说偶硬盘里的汉化版玩了一半就去看攻略开画廊了。

后面的案子真心难。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AARaiser 发表于 2012-9-26 10:43
纯TXT版本?
话说偶硬盘里的汉化版玩了一半就去看攻略开画廊了。

同人啦,这是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1: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歌•络新妇之理】
  一大早就接到了来自亲爱修女会的电话——
  果然如加菜子所料,间宫心尔在群马出现了。
  在电话里吩咐过将他一个人锁在礼拜堂里以后,我和加菜子还有冬子急忙上路了。
  在加菜子和冬子的强烈要求下,我决定暂时不通知警方,而是先让她们试着去和间宫心尔交涉。
  作为回报,加菜子很厚道地让她家的司机开来了一辆梅赛德斯。
  可尽管坐在豪华的轿车里,我的心情却十分忐忑——
  她们真的能让间宫心尔从多年的偏执中清醒过来,回归正常么?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没有什么把握;
  要说服一个精神病杀人魔自首,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不可能;
  不过——
  如果是中原美砂的女儿的话;
  如果是间宫心尔的童年玩伴的话;
  或许真的能办到。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汽车已经驶到了教堂的门前。
  目的地到了——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推开车门,和其他人一起下了车。
  一位年长的修女向我们走来——估计就是桂木女士了。她一言不发,表情看上去十分凝重。拥抱了一下冬子后,她交给她一把生锈的铁钥匙。
  等桂木女士离开以后,加菜子开始说明今天的安排:
  “现在,我们就按之前计划好的行动——”她首先对冬子说道:“冬子,你先进去和间宫心尔交涉,注意和他保持一定距离——成败与否,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你,毕竟你和他还有一层青梅竹马的关系。”冬子点了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接着,她望向了我。“老师,你就站在门口,先不要说话;一旦心尔开始袭击冬子,你就上前制服他——她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可以吗?”
  “那你呢?”我向她问道:“你准备干些什么?”
  “我吗~”加菜子狡黠地一笑。“我从窗户那里监视现场;一旦你们失败了,我再出场解决——明白了吗?”
  那还不如直接交给你得了,何必让冬子冒险——不过这句话我憋着没说。
  “我让冬子跟来这里,可不是毫无意义的。”加菜子淡淡地说道。
  “喂,你是怎么——”我刚要追问,她却转向了冬子——
  “冬子,准备好了吗?那就走吧。”
  两人即刻走向教堂的门口,我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加菜子微笑着朝我和冬子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那大概是加油的意思吧。
  冬子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几下——锁开了;
  她把手搭上门把手,身体微微有些发抖——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
  似乎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冬子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然后,她转动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我立马躲在门后,紧张地窥探着屋内的动静。
  ——出于安全的考虑,我特意带来了某样私藏已久的东西
  ——但愿别用上。
  
  穿过河流,攀过群山,终于看见一望无垠的湖泊;
  湖畔的林间,便是那熟悉的教堂。
  实在是太狼狈了——
  从医院里逃出来以后,仅仅过了一天,工作室和事务所就被查封了;
  就连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也被警察围得严严实实的;
  事情完全败露了——肯定是那个该死的侦探干的。
  没办法,只能回群马的老家了。
  可是每个车站都有自己的通缉令,实在没办法坐电车,地铁或者火车离开了——
  那就只有靠走的了。
  走了将近三天三夜——身上本来就没带多少钱,一下子全花光了;
  只能露宿街头,甚至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
  又累,又困,又饿,又冷——但这些都无所谓;
  母亲——无法见到自己阔别多年的母亲了;
  一想到这个,就变得无法忍受——
  明明那天就在火车上见到了;
  明明那天就在医院里见到了;
  可恶,就只差了一步——
  现在只能先回老家,再另谋他法了——或许他能够帮忙。
  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以后,终于在清晨叩响了教堂的门。
  桂木老师出来迎接自己了——
  她可是自己最尊敬的人,就连起笔名的时候也借用了她的姓氏;
  只是今天,她看上去有点怪——
  并不是不欢迎自己;
  恰恰相反,她显得过于热情了;
  甚至有点虚假。
  不过——可能是因为好久没有见到自己了,老师的心情难免会有些激动;
  总之,是自己想多了。
  好了,先休息一下,明天再作长远的打算。
  睡在曾经的房间里,一种熟悉的安心感瞬间席卷了自己;
  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的那些日子来——
  对了,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女孩呢;
  她长得似乎有些像自己的母亲——是记错了吧?
  不去管她了,先睡一觉——
  可是在梦中,那些回忆却接二连三地涌进了脑海里——
  曾经一起哭泣的身影;
  曾经一起在湖边画画的身影;
  曾经一起在湖里戏水的身影;
  曾经一起微笑的身影——
  可恶——完全睡不着,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个家伙;
  不如到礼拜堂去散散心好了。
  走进礼拜堂,向老师道了一声早安,然后来到那幅画前——
  虽说只是赝品,不过大体上还是十分相似的;
  母亲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时隔多年,依旧是那么的圣洁,美丽;
  看着这个,又想起该去寻找母亲了呢;
  好——先去要点吃的吧。
  就在这时候,教堂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少女走了进来——她的容貌与母亲一模一样。
  “小心…….”她缓缓地开了口。
  ——这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亦是似曾相识的称呼。
  她是母亲——
  不,她是记忆中的小女孩吧;
  不对,她是母亲!
  
  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身影,冬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实在是无法将他和记忆中那个爽朗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不过——仔细地看清了他的面容以后,她还是辨认出了一些熟悉的印记;
  ——没有错,他就是当年与自己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心;
  ——却也是如今身负命案的杀人犯,间宫心尔。
  “小心……”她缓缓地开了口:“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你来了!”间宫心尔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声欢呼:“等等——我这就过来!”
  他刚要上前,冬子却重重地摇了摇头。
  “小心……我不是你的母亲……”
  “胡说!”心尔激动地叫喊起来:“你分明就是我的母亲——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他向冬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
  冬子依旧摇了摇头。“小心……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中原美砂啊……我是小时候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的冬子啊……”
  “冬子——?”心尔不由得停住了。他使劲挠了挠头,很快便想起了些什么。“啊啊,是那样的名字呢……以前经常在一起玩耍……我还教了她画画……”
  “那个就是我啊!”冬子高声喊了出来。“以前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吧?那个时候,你照顾的小女孩就是我啊!”
  “不对——”心尔立刻打断了她。“你不是她——你是我的母亲,我要让你从壳中逃出来。”
  “小心……”带着痛苦的表情,冬子又一次摇了摇头。“母亲已经去世了……早就已经被你的父亲杀死了……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你骗人!你骗人!”心尔一下子大吼大叫起来:“我的母亲没有死!没有死!你不就在那里吗!”他又冲上几步,与冬子的距离越来越短。
  “母亲的遗体,就在那幅画的后面啊……你也见过的吧……”面对几近疯狂的故友,冬子却并没有躲闪。“姐姐已经找到她了……她已经死了……很快……母亲就会入土为安了……”
  “啊啊,那个雕像——”心尔痛苦地捂着头。“不要跟我提那个!父亲把母亲你束缚在壳里了!我要把你找回来!”他继续往前,离冬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被束缚在壳里的人……是你啊……”冬子的眼角噙着泪花。“你只是不愿意面对……母亲已经去世这件事情罢了……一直以来……你只是在欺骗自己啊……”
  她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都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寻找同一个人……可是,她真的已经去世了……我们只能接受……所以……”冬子再一次恳求道:“小心……清醒过来吧……好吗?”
  “住口!少来骗人了!”心尔捂住耳朵,上前迈出大大的一步;
  “只差一点,你就可以自由了!”他向冬子伸出了手;
  眼看着,就要碰到冬子了——
  
  “不许动——!”延续着当警察时的习惯,我破门而入——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将冬子挡在身后。
  “别挡道,你这个碍事的家伙!”一见到我,心尔的眼神里霎时透出了凶光。
  我和他正面对峙着,就像两头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前去制服对方;
  交锋一触即发——
  “呀——小心,你的衣服怎么变得这么脏了?”冬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咦,我没说话啊?啊——”身后的冬子惊叫了一声。
  一见到我身后的来人,原本杀气腾腾的心尔便立刻愣住了——
  他瞬间慌了手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后面是谁——究竟是谁来了?
  “呀——好久没见到自己的孩子们了~”那个冬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猛地一回头——
  教堂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跟冬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不对,是比少女更加成熟的——中原美砂。
  穿着白色上衣和黑色短裙的她,一脸微笑着朝冬子和心尔走了过来。
  ——怎么可能!
  我眨了眨眼睛,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发现自己既没看错,也没在做梦——
  死人复活了!岂有此理!
  我整个人怔在了当地,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母亲……你怎么会在这里……”冬子看得呆了。
  “啊拉~我来看你们了,不可以吗?”中原美砂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转向了心尔。
  “小心,好久不见——咦?你怎么看上去那么害怕呢?”她走向瑟瑟发抖的心尔,想要触摸他的脸。
  “别,别碰我……”心尔踉踉跄跄往后退去,不小心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不得起身,他颤抖地指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中原美砂。“你不是在……那幅画后面吗……”
  “谁说的?”美砂疑惑地望着他。“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她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子,向心尔展示自己。“你看——母亲就在这里啊,完完整整地来看你了~”
  “母亲!真的是你吗?!”冬子兴奋地朝她喊道。
  “不对!你的四肢怎么会还在?!”心尔拼命反驳道。“你的四肢不是早就被砍了吗?你不是早就被……做成人蜡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可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美砂话锋一转。“我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不,不,这是……”
  “既然我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去找我呢?”美砂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为什么你要杀害那四个孩子,做成我的样子呢?为什么你要去绑架她,我的女儿呢?”她指了指身后的冬子。
  “既然你说我已经死了,尸体就在那幅壁画的后面——那你怎么可能在外面找得到我呢?更别提重新做出来了,我的女儿冬子自然也不可能是我——你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这是因为……”心尔动了动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呀——不错的画呢~”美砂走到墙边,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画的是我,对吧?又是小心为了找到我而创作出来的,对吧?嗯,绝对是这样的。”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真品已经来了,那这幅伪作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如毁掉好了——”美砂取下了那幅画,准备把画撕掉。
  “别碰它!”心尔连忙跳了起来,美砂却一脸诧异。
  “为什么?你都已经找到母亲了?还留着它做什么?”她正要继续往下撕——
  “因!为!你!已!经!死!了!”心尔发自灵魂深处般地嚎叫了起来:“你!才!是!假!的!”
  吼出了这些,他整个人突然瘫了下去——
  心尔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呜……母亲……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不可能回得来了……做什么都没用了……呜……”
  ——看上去,他崩溃了;
  ——可是,他从壳里出来了。
  冬子急忙走到他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的……小心……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哭过吧……”她温柔地轻抚着心尔的背,宛若真正的母亲一般。
  “真巧呢……以前是你安慰我,叫我别哭……现在,轮到我安慰你了呢……”冬子苦笑了一下,觉得怀里的心尔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冬子……是你吧……”心尔抬起头来,抽抽搭搭地望着她。“小时候……整天和我在一起的……就是你吧……”
  “当然是她。”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桂木修女来了。
  她走到心尔身边,递给他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回过神来以后,我也凑了上去——
  照片的背景是榛名湖畔;
  年幼的冬子正揉着眼睛哭泣;
  一旁的心尔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试图安慰她;
  可是——
  一个孤单的孩子,又怎么能安慰另一个孤单的孩子呢?
  只不过是,分享着彼此的悲伤罢了。
  然而——
  这样的瞬间,却被定格了。
  ——时隔多年,再一次映刻在少年和少女的眼中。
  心尔一下子攥紧了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
  滚烫的泪水,在泛黄的纸张上晕染开来。
  他转身望向冬子——
  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
  “……对不起……”
  心尔深深地低下了头,恳求她的原谅;
  冬子也说不出话来,唯有陪着他一同流泪。
  ——两人终于都从童年的壳中走了出来;
  ——如今,他们获得了重生。
  “咦?你们为什么都哭了?”美砂走了过来,脸上又是一副困惑的样子。
  “我说你这家伙——事到如今,就别再装了。”
  “什么呀?我就是中原美砂啊~”她居然还在装糊涂。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1:20 | 显示全部楼层
  “赶快把你的真面目露出来吧,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我瞪了她一眼——已经猜到这家伙是谁了。
  “美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大家熟悉的声音。
  “当你们的姐姐真是累人——”她把手伸到耳朵后面摸索了一下,然后“唰”地把一层脸掀了起来;“为了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居然连易容术都用上了——”接着,她摘下了头顶的假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姐姐啊~”
  方才假扮中原美砂的少女——柚木加菜子无奈地把人皮面具和假发收了起来。
  “加菜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易容——”我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母亲中原美砂的亲传啊~”她得意洋洋地望着我。
  “原来如此——不过你这小子也挺行的嘛~都快赶上二十面相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嘛~要是这座城市里能有一个明智小五郎就好了。”她揶揄道。
  一阵痛哭过后,心尔大惑不解地望着加菜子。
  “你到底是……”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她清了清嗓子。“我叫柚木加菜子,曾经是中原美砂的养女——跟你是一样的人呢……”
  “跟我……是一样的……?”心尔不是很明白
  “总之,大家以后就是兄弟姐妹了~”冬子一把搂住了他和加菜子。
  心尔却立刻挣脱了她的手。
  “……我不配当你的哥哥……”他转过头去。“我杀了你的两个同学……还差点绑架了你……你不应该原谅我……”
  “我并没有原谅你。”冬子摇了摇头。“你杀了缀子和透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是吗……果然是这样呢……”心尔黯然低下了头。
  “可是,我们又是极其相似的人啊——正因为是相似的,所以我想——或许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吧……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心里也很难过啊……”
  “冬子……你不需要为我难过……我是有罪的……注定只能一个人下地狱……”心尔的声音越来越绝望。
  “说什么呢?”冬子捧起了他的脸。“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吗?而且现在,我们还是家人啊~”
  “你说……我们是家人……?”心尔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嗯。”冬子朝他伸出了手。“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心尔——”加菜子也加入了进来。“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不大喜欢你,甚至可以说很恨你,恨到想要杀了你;但是现在,我还是想说——就算是曾经犯下过大罪的人,如果发自内心地忏悔的话,终有一天也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她望向我和桂木女士。“老师和修女都是这么说的,对吧?”
  我们两人都使劲点了点头。
  “我也能……迎来那一天吗……?”心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个我回答不了你——”加菜子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但我相信——”冬子望着他哭得红肿的眼圈,用充满鼓励的声音说道:“如果是小心的话,一定可以的。”
  心尔低下头——
  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回忆如潮水般袭来——
  过去的她,是十分爱哭闹的孩子;
  据说,她的母亲失踪了;
  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了初来乍到的自己去照顾她。
  自己从来没有和那样的孩子打过交道,于是很困惑;
  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毕竟那时候的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也曾经一起哭过。
  直到有一天,自己突然意识到了——
  她是觉得很寂寞吧;
  然后便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很寂寞吧;
  因为自己和她一样,也失去了母亲啊。
  打定主意,要让她开心起来;
  自己让她握住树枝——
  其实是想让她拿铅笔的;
  不过在那个东京遭到空袭、物资严重匮乏的时期,那种奢侈的东西是没办法弄到手的。
  自己教她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画;
  她很快就对此着迷,开始在湖边的沙地上涂鸦;
  湖对岸目所能及的群山,周围行走的人群,含苞待放的花朵……
  这些全都成了她描绘的对象;
  毕竟年纪尚小,她画出来的几乎都是些意义不明的东西;
  即使如此,她还是快乐地画着;
  后来,教会的其他孩子也加入了进来;
  终于,她重拾了笑容;
  ——那是与母亲美砂十分相似的笑容;
  ——那是成为了自己离家出走契机的雕像《壳之少女》的面容。
  当时她还很年幼;
  因此没有意识到,她其实是美砂的女儿;
  不——也许当时就是因为觉得她与母亲有几分神似,所以自己才会去照顾她的。
  从那以后,真是和她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呢——
  经常和她一起去湖边玩耍;
  从教堂旁边的坡道走下去,很快就能到达湖边了。
  记得有一次,她兴奋地沿坡道向下跑;
  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于是便哭了起来;
  自己慌忙背着她回到教堂,还替她治疗了擦伤。
  第二天,她就吵着要自己再带她去;
  踏入冰凉的湖水,自己朝她招手;
  可她根本不会游泳,所以连靠近水边都不敢;
  于是自己便故意往她身上泼水,害得她哭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她就紧跟在自己后面走了过来;
  为了报仇,她和自己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水中大战;
  到最后,两个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被桂木老师批评的时候,还不停地朝对方傻笑。
  ——这样天真无邪的回忆,真的数也数不清。
  可能,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吧——
  与其说自己在照顾着她,倒不如说——
  自己同样也在被她照顾着;
  自从有了她的陪伴,自己终于可以不必再陷入同一个噩梦;
  可以安心地睡去,期待第二天的来临;
  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的了。
  可没过多久,她便离开了;
  她离开自己,去往了东京;
  从那以后,自己又是孤身一人的了。
  孤身一人地度过剩下的少年时代;
  孤身一人地来到青年时代;
  五年前,终于下定决心,追随她的身影来到了东京;
  然后——
  终于在去往湘南的火车上与她偶然重逢了;
  可是——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
  大概是忘了吧;
  毕竟,都是年代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她那时才那么小,怎么可能记得呢。
  然而,坐在自己对面的她——
  看上去就跟初次见面时一样寂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吗?
  后来,她起身向自己道别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认出自己。
  静静地目送着她离去,消失在愈来愈深的夜幕中;
  觉得当时的自己,要是有勇气追上去就好了。
  因为一次的错过;
  因为一次的分别;
  竟酿出了这许许多多的大错。
  自己杀了人,不止一个,是四个;
  还试图绑架她;
  真不敢想象,自己那天要是成功了会如何;
  或许,又会卸掉她的四肢吧。
  那样的话——对她来说就太残忍了;
  不——自己已经做了太多残忍的事情了。
  还好,没有成功——
  于是她便重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的她,出现在了如今的自己面前;
  再一次,唤起了那个熟悉的称呼;
  一如当年——
  其实——
  自己一直都记得她;
  但也一直被母亲的幻影所束缚着;
  到最后,自己想的究竟是什么——
  也完全搞不清了;
  苦苦追寻的母亲,到头来只是一场幻梦罢了。
  其实——
  在见到雕像的那一刻,自己就知道了——
  母亲已经去世了;
  不可能再找得回来了;
  所以在见到假扮的母亲时,自己才会有那般的反应。
  但是之前呢?
  自己却只愿意活在自欺欺人的梦境中。
  梦是美好的,却终究也是要醒的;
  醒来时,自己已是满手血腥。
  她不肯原谅这样的自己——这是当然的;
  本来也没指望能够得到谅解——
  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
  她说她和自己是相似的;
  所以,或许能够理解自己的痛苦;
  她为如今的自己感到悲伤,难过;
  ——用着当年自己教给她的少年口吻,她如是般说道。
  最后,她还说——
  自己是她的家人;
  家人,多么崇高的词语;
  如此温暖,如此耀眼——明明就该与自己绝缘;
  可是她愿意接纳自己——
  杀害了她两个同学,还差点绑架了她的自己。
  还有那位女生——
  自称是姐姐的她说;
  ——如果发自内心地忏悔的话,终有一天也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这样的自己,也能迎来救赎吗?
  会有那么那一天吗?
  只是这么相信着了——
  为了她,自己愿意相信;
  因为她相信着自己。
  啊——
  母亲,等以后再见吧;
  多希望,自己能和你去到同一个地方。
  
  经过了冬子和加菜子的一番努力,心尔终于从多年的偏执中清醒了过来;
  他顺从地表示,自己愿意跟我们回去,向警方自首——这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我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加菜子的能力。
  正当我们准备回去的时候,史黛拉来了——
  我想起了许多天前自己捡到的一个挂坠,便准备去还给她。
  可一不小心,挂坠从手中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被摔裂了——不,只是被打开了;
  原来是个挂坠盒。
  捡起来一看——里面是史黛拉的照片;
  这个东西果然是她的——等等;
  这张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是最近才照的;
  照片上的人虽说长得和史黛拉一模一样,但我总感觉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眼角——对了,史黛拉的右眼角上有两颗特征性的痣;
  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却一颗也没有;
  是错觉吗?
  不,从照片的年头上看,这应该是史黛拉的姐姐吧——
  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会在随身携带的挂坠里放入自己的照片啊。
  史黛拉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向她打招呼道:
  “哟,史黛拉——”
  “……是谁?”她歪着脑袋望向我。
  “我说——都已经这么多回了,你也总该记得我了吧。”我不满地抱怨了起来。
  “啊,是玲人——”她终于想了起来。“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掏出了挂坠盒。“这个东西应该是你遗失的吧?”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叫。
  “抱歉,我不小心看到了里面的照片。”我把挂坠盒交到了她的手中。“那是你的姐姐吗?”
  “嗯,是姐姐大人。”史黛拉点了点头。
  “还真是蛮像的呢。”我感叹了一句——不过中原美砂和朽木冬子两母女居然可以相像到那种程度,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嗯……不过已经去世了……”她一下子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不由得紧紧地攥住了那个挂坠盒。
  “是吗……”我的语气也变得沉重了。“是因为战争吗?”
  “……不是,因为生病……身体逐渐动不了的怪病……”
  “这是——”我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加菜子。
  “不大可能是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应该是重症肌无力。”加菜子的嘴里果然蹦出了两个谁也听不懂的词。
  “由于自我免疫系统的紊乱,乙酰胆碱受体遭到抗体攻击而减少,导致神经肌肉接头处出现传递障碍——这就是重症肌无力,临床表现为受累横纹肌易于疲劳——算了,这些东西在你们听来就跟天书差不多。”加菜子罢了罢手。“总之,这种病早期的话并不难治。”
  “可是……”史黛拉摇了摇头。“哥哥努力过……却没治好……”
  “真是的,早期直接手术切除部分胸腺得了——虽然会降低一部分细胞免疫功能,但总好过一天到晚服用抗胆碱酯酶药物,然后提心吊胆地等着它复发吧~疗效又慢,又不彻底,熬成晚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我说的这一切都是马后炮了——”加菜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那个家伙的年代,重症肌无力的病因都还没搞清楚呢~”
  “哥哥……?”无视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我向史黛拉问道。
  “……嗯,姐姐大人曾经的恋人。是一名医生……之前,还在医院里见过他。”
  “是在哪里的医院呢?”
  “……中野。”
  “中野……是朽木病理学研究所吗?”冬子插话道。
  “……大概。”
  “史黛拉的姐姐曾经的恋人……在那里么……”
  会是谁呢——我突然产生了好奇。
  “是朽木文弥先生吗?”
  ——虽然我不知道她姐姐多大年纪,不过我觉得文弥应该是最有可能的。
  “……肯定不是。”
  “那么,是西藤医生吗?”
  “……我觉得不是。”史黛拉摇摇头。
  ——第二有可能的又被否定了。
  “难道是,村濑直己吗?”
  “……村濑?不认识的人。”
  ——还好不是;要是史黛拉的姐姐看上的是那家伙的话,我真为她感到担忧。
  “总不可能,是朽木所长吧?!”
  ——是的话就麻烦了;估计会引起很多很多的问题。
  “……应该不是。”史黛拉还是摇头。
  难不成,是我不认识的医生吗?
  “我来试试——”冬子走到史黛拉的面前,接连报出了十几个医生的名字;遗憾的是,全都被她否定了。
  最后,冬子也泄了气——“还是你说吧,他的名字是什么?”
  史黛拉开口,缓缓道出了那个名字:
  “……Makoto。”
  “……Makoto?”一时没反应过来,于是我便重复了一遍。
  “……嗯,Rokushiki Makoto。”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什么——?!!
  “Rokushiki Makoto——六识命?!!”我一下子大喊出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楼主| 发表于 2012-9-30 11: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那家伙的名字会在这里出现?!!
  “……怎么了,玲人?”史黛拉不安地望着我。
  “老师,六识命不就是你提到过的那个杀人魔吗?”
  我向冬子点了点头,然后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朝史黛拉问道:
  “六识命,就在那所医院里吗?能不能告诉我,关于那个男人的一些特征?”
  “特征……?我不清楚。”
  “年龄和外貌之类的,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一些吧——求你了。”我向她恳求道。
  “……玲人……”史黛拉悲伤地垂下了双眼。
  “……如果是母亲大人的话,也许知道些什么。因为……有信。”
  “信……?”
  “嗯,姐姐大人的信……里面写了很多,命的事。”说完以后,史黛拉便拉过了我的手。
  “……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对于玲人来说一定很重要吧?……走吧!”
  她牵着我的手往教堂走去,其他人连忙跟了过来。
  “……母亲大人!”
  刚进入礼拜堂,史黛拉便径直朝桂木女士走去。
  “怎么了,玛丽丝?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姐姐大人的信……玲人想看。”
  “塞蕾丝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恕我冒昧——”我向桂木女士解释起来。“史黛拉的姐姐——塞蕾丝小姐是吧,我想了解关于她曾经交往过的那个男性的事情——”
  “……命的事情吗?”桂木缓缓地说道。
  “嗯——是六识命,他在六年前——”
  “……我知道的。”她轻轻地打断了我的话,双手在胸前合十。
  “……他做出了罪孽深重的事情吧……如果不肯忏悔的话,就连神也决不会饶恕他的吧……”
  “桂木女士,能请您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吗?”我恳切地望着她。
  “嗯……”桂木女士点了点头。“首先,得从玛丽丝的姐姐——塞蕾丝蒂亚·史黛拉的事情说起——”
  
  塞蕾丝——塞蕾丝蒂亚·史黛拉,是传教士克里斯托弗·伯格·史黛拉和桂木素子两人的孩子;
  她在日本出生,在日本长大。
  由于是混血儿的缘故,即使传教士史黛拉是当时日本同盟国的人,塞蕾丝也因那副异于日本人的容貌受到了很严重的歧视;
  可即便如此,塞蕾丝的性格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然天真快乐地成长着;
  她成长为一名天主教的虔诚信徒,一位对谁都充满了慈爱之心的少女。
  塞蕾丝十八岁的时候,进入了位于横滨的一所大学就读;
  在那里——她与六识命相遇了。
  当时的六识命,是一名以医学为志向的年轻人,对待塞蕾丝也十分真诚;
  塞蕾丝也渐渐地被这位博学多才又温柔的男子所吸引。
  趁着大学的假期,塞蕾丝把六识命带到了群马;
  他对待母亲桂木女士和妹妹小玛丽丝也很温柔。
  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以后,塞蕾丝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异常——
  开始时只是低烧——当时六识命以为可能就是些感冒什么的;
  可是——随着她脚尖的感觉越来越迟钝,甚至慢慢地变得无法动弹,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病。
  为了治疗塞蕾丝的病,六识命开始学习各种各样的医学知识;
  他也同样具备了那样的素养和才能。
  病床上的塞蕾丝一直在坚持给素子写信;
  在整个上半身瘫痪,手臂变得不会动之前都未曾停笔。
  她认真地在信中记载着每一件日常琐事——除了她自己的事情。
  比如能从窗口看到的横滨的景色,六识命的事情,他妹妹的事情——
  最后一封信,是六识命代笔的。
  信中记述着当时塞蕾丝的双手已经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发音都不清楚了的事情,还缀满了塞蕾丝表示谢罪和感激的话语。
  自那以后,横滨的信就再也没有来了。
  又过了数年——昭和十七年的时候,六识命来到了群马。
  他为没能拯救塞蕾丝的事情向桂木女士谢罪。
  似乎因为是战争开始了,他家又出了一些问题,所以之前实在是没有时间来这边。
  桂木女士并没有责备他。
  反而是感谢神明让塞蕾丝在临终时有这么一个好人陪伴着走完最后的时光。
  那时候,塞蕾丝的妹妹玛丽丝也受到了周围人的歧视和排挤,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失声症。
  六识命对她采取了治疗。
  就好像是即使做不到什么也想尽力弥补没能拯救塞蕾丝的事情一样。
  他的治疗有了效果,玛丽丝的病有所好转。
  然后,他把放进了塞蕾丝照片的挂坠盒交给了她。
  你的姐姐无论何时都在你的身边——交过挂坠盒时,六识命那样说道。
  
  全部讲完了以后,桂木女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了。关于六年前的事件,我也只是略有所闻。”
  “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啊……”我一时语塞。
  “听起来,他也不像是那个坊间传闻中的变态杀人魔啊?”冬子疑惑地问道。
  没错——
  六识命——面目可憎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这一认识,从这一刻开始逐渐崩塌了。
  不——即便如此,那家伙杀害了由记子,夺去了那么多条人命的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
  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消他所犯下的罪行,甚至是善良。
  那家伙——毫无疑问,是应该憎恨的敌人。
  “……可能对于你们来说,他是恩人;但是,对于我来说——他是杀了我最重要的人的仇敌。桂木女士,拜托您一件事可以吗?”我沉住气,向她请求道。
  “……只要是我们能够做到的事,无论什么都可以。”桂木女士点了点头。
  “那个——塞蕾丝蒂亚小姐寄来的信应该还在吧?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暂时借给我?”我一刻也等不及了,打算就在回去的车上看信。
  “我知道了——现在就帮您拿过来。”桂木女士转身离开了。
  “……玲人,命是——”史黛拉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明白的,不会让你为难的。”
  ——其实我本来也想请她帮忙的;不过,后来还是放弃了;
  ——不想让她卷进来,也不想让她再一次感到悲伤了。
  “你最近要住在这边吗?”我向她问道。
  “……嗯。”史黛拉点点头。
  “……那就好。”
  在她回东京之前,我希望把一切事情都解决掉。
  桂木女士很快便回来了。
  “这些,就是塞蕾丝寄来的信。”
  “非常感谢您,桂木女士。”我接过了她手中的那一捆信件,然后转过身去——
  “加菜子,我们回去——咦,她人呢?”
  我定睛一看,周围的人只剩下了冬子和心尔。
  “冬子,心尔,史黛拉,刚才我们来礼拜堂的时候,那家伙有跟来吗?”我连忙问道。
  他们仔细回想了一下,便统统摇了摇头。
  “难道说——”我冲出礼拜堂,发现梅赛德斯果然已经不在了。
  混蛋——那家伙早就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开车走了。
  “可恶,那家伙把车开走了!我们得走去车站了!我可等不及!”我恶狠狠地咒骂道。
  “那个……”桂木女士张了张嘴。“教堂后面有一辆旧卡车,平时是拿来运送生活物资的,如果不介意的话……”
  “真的吗?”我的眼睛一下子放光了。“桂木女士,能借用一下吗?很快我就会还回来的。”
  她递给我一把车钥匙。“汽油应该还够。”
  “再一次感谢您——”我转身便要冲出去。
  “我真搞不懂,姐姐她为什么要丢下我们呢?”冬子还是很不解。
  “谁管那家伙,反正她向来都让人捉摸不透——”
  “我想……或许,她是不想让你们卷进来吧……”桂木女士突然发话了。“她想一个人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吧……就跟美砂一个样呢……”
  “桂木女士,您是说——”我停下脚步,直直地望着她。“柚木加菜子跟六识命也有关系?”
  “从你们对她的称呼来看,我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们吧。”
  “您说的是,她本来姓柴田这件事情吗?”冬子问道。
  “这样吗……”桂木女士转过了头。“我想……还是由那孩子来告诉你们吧……如果能够亲自说出来的话……她也算是……从壳中走出来了呢……”
  ——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我仍旧在怀疑那家伙的真实身份;
  ——但没想到,她居然和六识命案也有关系;
  ——不,自己其实早就有预感了;
  ——掌握了那么多内情的她,与那桩案子应该也脱不了干系。
  算了——回去再说。
  来到旧卡车前,我向两人吩咐道:“心尔,你帮我看路;冬子,你负责念信。”
  我们就这么勉强挤进了原本只能容纳两人的空间,旧卡车顿时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真没想到,刚刚还在相互厮杀的三个人,如今居然挤进了同一辆车。
  坐在驾驶座上,我握住方向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上一次开车,估计是在战场上吧;
  开的还是小型战车,跟这个完全不一样;
  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完全没信心,不过现在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伴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我们颠簸地上路了。
  “那个,我开始读信了——”冬子费劲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读了起来——
  “致亲爱的母亲大人和玛丽丝:自从我来到这里以后,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呢。母亲大人和玛丽丝过得好吗?
  “我很好,虽然现在脚不怎么能动,只能一直躺在被窝里,但是我还是很有精神的。我想——自己暂时不大可能回到你们的身边了,所以就决定从今天开始给你们写信。
  “命对我很好,一直在很用心地照顾我。这种时刻伴随着痛苦的生活,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存在,才使我渐渐地觉得没那么糟糕。
  “他不仅仅是在治疗我的身体,还对我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光是和他说话,我就感到很安心,逐渐僵硬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每次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总是笑着回答说,因为他正在学习精神方面的医学。
  “他简直就像是想掌握这世上所有的医学知识一样——事实上,如果是他的话,这也并不是不可能的吧。
  “因为我的这种病,目前连属于外科还是内科都完全搞不清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心想要治好我。
  “话虽如此——但他也不用连妇产科的知识都去学习吧。
  “不小心写得长了,胳膊有些累,也变得越来越麻了。但是最后,还要写一件事情——关于他妹妹的事。
  “没准她很讨厌我吧——虽然也和她哥哥一起来探望我,但是眼神却总是十分冷淡,明明有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呢。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和命在一起,所以被她嫉妒了吧。但是,我还是想和——”
  读到这里,冬子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冬子?怎么不读了?继续往下啊——”
  我回过头去——只见她紧盯着手中的信,一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时坂先生,快右转,要撞了!”心尔连忙提醒道——迫不得已,我只能把头转回去继续专心驾驶。
  “心尔,你去看看信上写了些什么。”
  “好的——”
  他正要转过身去——一个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但是……我还是想和…….美砂小姐……搞好关系啊……”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歌•莱辛巴赫瀑布】
  “呐,六识医生——”坐在长椅上的少女扯了扯她身旁一名年轻男子的衣角。“你在看什么呢?好像很有意思呢~”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男子手中的报纸。
  “哟,原来是奈奈酱——”男子扬了扬在他手中摊开的报纸。“你是说这个吗?”
  “嗯。”少女点了点头。“这应该是报纸吧?不过,好像不是《朝日》或者《每日》,也不像是《读卖》呢~”
  “哈哈,奈奈酱知道得挺多的嘛~”
  男子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周围没有旁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可别跟其他人说啊——这可是我委托朋友偷偷从美国带回来的报纸,要是被发现了可就惨了。”
  “六识医生和妈妈对我那么好,我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少女拍着平坦的胸膛保证道。“不过上面全是英文呢,我好多都看不懂……”她的声音有些沮丧。
  “没关系~”男子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来告诉你上面写了些什么吧——你知道最近在太平洋战场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想想……”少女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是不是那个——每天都要播报好几回的中途岛大捷?!”
  “没错,你好好回忆一下,广播里是怎么说的?”男子微笑着问她。
  “那个……说什么帝国军人骁勇善战,联合舰队所向披靡,击沉美利坚航母无数,实乃日本海军350年来未有之大捷——讲完了这些以后,还得来一段无聊的歌曲呢,我已经听到烦了~”少女吐了吐舌头。
  “那是日本海军军歌。”男子解释道。“总而言之——听了这些以后,你是不是觉得战争就快结束了,我们的国家就要胜利了呢?”
  “难道不是吗?”少女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这一次我们不是获胜了吗?”
  “获胜——事实真的是这样吗?”男子翻回报纸的头版,向她指了指头条新闻下的一幅图片。“奈奈酱,你好好看看,上面是什么呀?”
  少女定睛一看——
  黑白的照片上,依稀是一艘燃烧着的军舰在缓缓下沉;
  垂下的太阳旗,即使在单调的色泽中也依旧十分显眼;
  这分明是,日本海军——
  “这是……”少女惊讶地望向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吧——”男子的笑容收敛了。“美国方面的报道却是,太平洋舰队以损失三百余人和一艘航母为代价,击沉日本联合舰队四艘大型航母,估计歼灭人数在三千人以上——我想,谁胜谁负,奈奈酱你应该很清楚吧?”
  “可是……”少女一下子怔住了。“那为什么……广播里要说谎呢……”
  “事先声明一下——”男子正色道。“我既没说我相信我们国家的报道,也没说相信美国的报道。奈奈酱,我之所以给你读这份报纸,是希望你能够学会一点——”
  他一脸严肃地望向少女:“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在相信它之前,总得想一想它是不是正确的,合理的,与现实一致的;是的话,可以大胆地相信;不是的话,就不要理会它;如果不确定的话,就不可以轻易下结论,更不可以轻易地相信——不要成为他人思想的奴隶,懂了吗?”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不要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对吧?”
  “奈奈酱真是聪明,一听就懂——”
  “那么,六识医生,你是怎么想的呢?”少女问他:“你觉得是哪一方获胜了呢?”
  “我吗……”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疲惫不堪。许久,他才吐出了几个字:“美国吧……”
  “为什么呢?”少女追问道。
  “因为我们国家就快撑不下去了,战败也是理所当然的——”男子叹了一口气。“组织的经费日益削减,项目也越来越少——这些,难道不是暗示吗?”
  他摇了摇头。“不,说白了——战争不过就是统制派在全世界面前上演的闹剧。他们一心期待着二二六兵变的到来,从而借机剿灭皇道派;可是等军部凌驾于天皇之上,让日本成为轴心国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一旦开战,美国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去过美国,我也很清楚——与美国的实力相比,我们实在是差太远了;珍珠港的那次偷袭实在是侥幸,珊瑚海大战的不相上下已经露出了端倪;而这次的惨败,只能说是意料之中——再过不久,麦克阿瑟就会抢回菲律宾,然后占领冲绳的吧……可是到了现在,军部居然还在欺骗日本人……”说到这里,男子沉重地低下了头。
  少女似懂非懂地望着他,突然开口道:“六识医生,我一定会好好跟你学英语的——等长大以后,我也要到美国去看看。我想去看一看,那个与日本不一样的国家。”
  “这么想是好事啊……”男子又摸了摸少女的脑袋。“不过……恐怕我能待在这里的日子……也已经不多了……可能很快,我就要上战场了……”
  “为什么?!”少女焦急地问道。“为什么妈妈要离开我?!为什么连六识医生你也要离开我?!”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医生不是和我一样……讨厌战争的吗……”
  “美砂的项目已经完成了——组织为了节省经费,只能把她赶走了;至于我的项目,估计也差不多了吧……”
  他无奈地望着一脸难过的少女:“……我虽然讨厌战争,但我也是一个医生啊……我不能白白地看着士兵流血牺牲啊……”
  “很快……我又要变成一个人了呢……”少女转过身去,低头啜泣了起来。“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家里的人都不要我……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来……好不容易遇到了妈妈和医生……谁知道……他们又要离开我了……被战争带走了……我不要……我讨厌这场战争!”她突然放声大喊起来。
  “奈奈酱,战争已经两次夺去了你的家庭……”男子轻轻地拍打着少女的后背,怜惜地说道:“这场战争实在是欠你太多了……所以,在这剩下的时间里……就让我来好好地照顾你吧……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少女没有回答——她一下子转身搂住了男子;
  在他的怀里,只传来微弱的一句——
  “爸爸……”
  
  颠簸了好几个小时以后,我们总算磕磕碰碰地赶回了朽木病理学研究所。
  刚一进门,鱼住便喊住了我。
  “玲人——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他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注意到了我身边的那个家伙。
  “干得不错嘛~居然把间宫心尔带回来了——”鱼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恶狠狠地走向了心尔。“你小子给我老实点,不然我就揍死你!”
  “鱼住先生,请不要对我哥哥那么凶。”跟过来的冬子在一旁恳求道。“他是来向你们自首的。”
  “真的吗?”鱼住望向心尔,脸上依旧挂着凶恶的表情。
  心尔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朝他伸出了双手——鱼住反倒说不出话了。他闷哼了一声,一把铐住了心尔。
  “鱼住,我正要找你——”我刚想把六识命的事情告诉他,却被他打断了:
  “先听我说——又出事了,中原美砂的遗体不见了。”鱼住沉重地说道。
  “你说什么——?!”我急忙抓住他的肩膀。“是被谁偷了吗?!”
  “我也不知道。”鱼住摇了摇头。“本来是存放在太平间里的;等到今天要解剖的时候,却发现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你也知道——没人喜欢待在那附近,所以我们到目前为止都找不到半个目击者。”
  “母亲的遗体……被偷了……”冬子颤抖着捂住了脸。“究竟是谁干的……”
  “还有,上次那个小丫头刚刚来过这里一趟,我也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了——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走了。”鱼住补充道。
  ——果然,加菜子已经来过了;
  ——出于跟我同样的目的。
  “仅仅只有中原美砂的被盗了吗?”我追问道。“那间宫美雪的遗骨呢?”
  “那个倒没人动过,还放在那里——不过怎么了吗?”
  ——错不了了,肯定是那个家伙干的;
  ——潜藏在医院里的六识命。
  我回想起了信件的内容——
  六识命的妹妹,叫美砂;
  如果六识美砂就是中原美砂的话;
  一切就说得通了。
  真没想到,冬子居然和六识命有血缘关系。
  那么——六识命到底是谁?
  信里还提到——
  六识命几乎精通所有医学,包括精神科医学;
  而我所认识的精神科医生,只有一个——
  他碰巧也说过,自己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医学知识;
  从年龄上看,他也符合作为史黛拉姐姐的恋人的条件;
  ——难道,真的是他?
  那个一脸温和,总是面带笑容的男人;
  那个说着要治疗人们心底创伤的医生;
  ——居然就是六年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仔细想想,便更觉得恐怖了——
  身边的间宫心尔,还有之前被抓的日下达彦——
  他们都曾是他的患者;
  他们都制造出了身体残缺的尸体;
  ——与六识命案何其相似。
  难道这一切,真的不是巧合?
  我隐约觉得——
  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蜘蛛网的外围打转;到了如今,才刚刚窥见到蜘蛛网的中心,还有位于中心的那一只大蜘蛛——它却已等候我们多时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加菜子想必早就察觉到了;
  所以去拜祭西园唯的那天,她才会跟我说:
  “——请把莫里亚提教授找出来。”
  难道说,这一切的杀人命案——
  “全都是西藤环唆使的吗?”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那个家伙?”鱼住颇有些意外:“那个医生和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很有关系。”我沉住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他盗走了妹妹六识美砂的遗体——因为他原名叫六识命。”
  “你说什么?!六识命?!!”鱼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他就是我们找了这么多年的六识命?!中原美砂是他的妹妹?!”
  顾不上回答他的疑问,我转身望向心尔。
  “心尔,你上次去太平间的时候,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是那个下水道口吗?”
  “嗯。”心尔点了点头。“从那个下水道口爬进去,很快就可以从医院里出来了——虽然很臭,不过通道很宽敞,可以容纳两个人——等等!”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想说,母亲的遗体是从那个地方被偷出去的?”
  “正是如此——是谁告诉你这条直达太平间的通道的?西藤环对吧?”
  “嗯,也是他告诉我,冬子被藏在那个地方的。啊——!”心尔似乎全明白了。“我想起来了——他一直在教唆我犯罪!时坂先生,冬子,我们走吧!去把母亲找回来!”他说着便要往楼梯跑去,却差一点摔倒了
  没等鱼住发话,我已经抢先冲上了楼,来到了西藤环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是抢先一步溜了吗?
  摸了一下椅子,上面还留着余温——说明他刚走没多久。
   “喂,玲人,那小子在吗?!”鱼住猛地推开门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心尔和冬子。
  “他溜了,我们得找朽木所长谈谈——”
  “找我有什么事?”我刚一抬头,就看到朽木靖匡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是这样的——”我站起来面向他。“精神科医生西藤环,很有可能就是六年前连续杀人命案的凶手六识命。”
  “西藤是六识命……?”靖匡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没有搞错吧……?”
  “详细情况没时间说明了——”我飞快地说道。“朽木所长,请问他有车吗?”
  “嗯,一辆进口的别克。”
  ——进口别克?!
  停车的时候刚好见到一辆。
  我急忙冲到窗边,楼下的停车场一览无遗——
  没有,那辆别克所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可恶,只差一步——这人一看到我们回来,就立刻逃之夭夭了!
  我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框,后悔不迭。
  好不容易让自己恢复了冷静,我转身望向靖匡。“他已经逃走了——朽木所长,请你告诉我们那家伙的住址,可以吗?”
  “没问题,他家在——”靖匡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鱼住记下来后便急忙出去了。
  然后,我转向心尔——
  “心尔,你刚刚说了吧——西藤一直在教唆你犯罪?”
  “嗯,他不停地跟我强调,要顺从内心的冲动,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母亲——事实上,我五年前就认识他了。”
  “五年前?”冬子问道。“是你从群马回到东京的那一年?”
  “嗯——”心尔开始讲述起来。“那时候,我一个人来到东京,又不想去找父亲,便只能去找曾经照顾过自己的未央阿姨;她很快就给我租了一个住的地方,还给我了一大笔钱;这么多年来,未央阿姨每个月都给我生活费,她还帮我做了很多事——包括那些……”说到这里,心尔愧疚地低下了头。“我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吧……”我催促道。“然后呢——你是怎么遇到西藤环的?”
  “有一次,我来这里看病的时候,他主动叫住了我——他自称是我父亲的朋友,还说我父亲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我,现在听说我回来了,便特意委托他来照顾我。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信了他的话——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教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上个月,他突然开始教我如何使用斧子,菜刀和锯子切割尸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把死尸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就被吓死了;
  “他却逼着我看他当场削掉那具女尸的四肢,还微笑着问我‘这个很像你的母亲吧’。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然后就……”心尔的声音越来越小。
  上个月——是在我去找过他之后吧。
  果不其然——
  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年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能犯下这么多命案;
  “啊,我想起来了!”心尔突然跳了起来。“六识命给我看的第一具尸体,好像就是找过我签名的那个女学生!”
  西园唯,对吧?
  同样——
  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学老师,又怎会突然狂性大发,接二连三地杀害女学生;
  西藤环先把他妹妹杀了,再把躯干和四肢分离的尸体还给他,令他崩溃;
  然后,他就可以对他下达各种暗示——关于复活妹妹的暗示;
  难怪日下的行为高度仪式化,体现出强烈的宗教狂热——原来是受到了六识命的唆使;
  人杀得差不多以后,他就把那张封面的碎片放到织姬的口袋里,还告诉我日下的情报;
  ——这些,是为了抛弃日下这枚棋子,避免警方追查到自己头上来吧。
  间宫心尔和日下达彦一样,都不过是被西藤环——不,六识命操纵的提线木偶罢了;
  身为精神科医生的他,完全懂得如何洞察和利用人心;
  他到处释放着过路魔,让它们缠上自己看中的猎物;一旦猎物被过路魔上了身,便只能成为供他驱使的奴隶——或者说,妖魔鬼怪;
  他已不再是人;
  而是潜藏在这个东京的黑暗角落里,驱赶着百鬼夜行的妖怪之主——
  那么——谁又是能够退治他的阴阳师?
  或者说,巫女——
  我的脑海中又闪过了她的身影。
  得赶紧找到她——说不定,她已在和六识命对决。
  “心尔,六识命是在哪里教你切割尸体的?是在下落合的那个工作室吗?”我向他问道。
  “不,不是那里——”意外地,心尔摇了摇头。“是在另一个地方——在上野公园附近,那里好像有一个废弃的神社……”
  ——这样的地方,我碰巧知道一个;
  ——我冥冥之中觉得,柚木加菜子和六识命此刻一定在那里;
  ——是时候该动身了。
  我往门口走去,冬子和心尔连忙跟了过来——
  “你们为什么要跟来?”我吃惊地望着他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方可是穷凶极恶的杀人魔。”
  “那我也是——”心尔辩驳道。“我要找六识命算账——他把我这一辈子都毁了。”
  “而且,母亲和姐姐很有可能也在那里啊——”冬子也插嘴道。“六识命可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说不定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啊——”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一听这话,两个家伙便死死地拉住我的衣服,不让我走——
  就在我费力挣脱的时候,一旁的靖匡发话了:
  “时坂先生,请让我也跟去——我想亲自确认西藤的真面目。如果他真的是六识命的话,那身为所长的我也有责任——是我识人不慎,才会让罪犯得以混入我的研究所。”
  他目光如炬,眼神不容拒绝——
  “既然朽木所长要跟来的话——”我转身看了看仍然扯着我衣角不放的两兄妹,不由得叹了口气。“那么大家都跟来吧——就有劳所长开车了。”
  ——这可不是去逛公园啊。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席卷了上野的每一个角落。
  ——过不多时,才刚刚暖和的天气又要变冷了呢。
  寒风继续肆虐,横扫过这一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深处,悄然坐落着一处早已荒废多时的神社——
  曾几何时,这里也门庭若市,聚集了数不尽的善男信女;
  他们从东京的各地奔来,虔诚地在教主面前叩首,顶礼膜拜——
  直到五年前,教主殒命,信徒们方作鸟兽散去。
  从此,这里便无人问津,成为一方魍魉魑魅的栖身之所。
  人们传言,此处偏僻之地有亡灵盘桓,不得轻易靠近;
  而此刻树林间因风而生的沙沙声,恰似那幽冥之中传来的鬼啸;
  ——此情此景,本足以让人胆寒。
  可在那幽冥鬼啸声中,偏偏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神社的石阶上——
  他飞快地穿过鸟居来到神社前,推开腐朽老旧的木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在遍布蛛网尘埃的正殿一角,他急匆匆地扒开破烂不堪的草席,下方赫然露出了一块活动的地板;
  掀起那一块地板,他满心期待地往里面望去——
  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藏在这里的东西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明白过来了——
  “果然——你在那里吗,奈奈?”
  男人站起身来,向帷幔后的那一处阴影开口说道。
  阴影的某一块似乎活了,逐渐向男人这边逼近——
  拨开帷幔,一个女子从阴影中现身了;
  “在找这个吗?”她拍了拍手中的大箱子。
  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男子不禁微微一笑:“果然是你呢——那天你在医院里识破村濑诡计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了——重新当一回中学生的感觉如何,奈奈?”
  “还好吧~”女子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再一次穿上中学生的制服呢——我也没上过几天中学,这一个月就当作是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吧~不过——”她苦笑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子们大多都没什么活力呢~”
  “除了冬子,是吗?”男子依旧微笑着。“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呢。”
  “当然了,因为她是我可爱的妹妹啊~”女子的眼神变得怀念起来。“而且她和母亲长得实在是一模一样呢~说起来——”她突然直直地盯着男子。“之前,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呢~”男子故意装起了糊涂。“我可什么也没对她做过啊——”
  “是吗——那么是谁告诉心尔,可以通过下水道进入太平间的呢?又是谁告诉他,冬子被朱崎藏在了太平间里呢?又是谁怂恿他去绑架冬子的呢?”
  “这个——你问我也不知道啊,得去问他啊~”男子的表情看上去更茫然了。“我只是间宫心尔先生的精神科主治医师罢了,你要我怎么知道他脑子里的事情呢?根本就不——”
  “少装蒜了。”女子一下子打断了他。“这还用问吗——不就是我面前的这个扮无辜的医生吗?你的脑子里在想着些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呢。”
  “能力越来越优秀了呢,真不愧是我的奈奈~”男子不由得称赞道:“告诉我,窥探人心的感觉如何?有意思吗?”
  “一点都不好——”女子一脸厌恶。“人心是真正的地狱,充斥着无穷无尽的阴暗——我可不像某个恶趣味的家伙,竟然以窥探他人隐私甚至操纵人心为乐。”
  “哎呀呀——有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吗?”男子不禁咂了咂嘴。“奈奈,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呢~”
   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我可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一个细胞跟你相似。”女子冷冷地回答道。
  “奈奈——”男子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肯定是疯子、变态和杀人狂魔,对吧?可你又是怎么看待你自己的呢?总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的维护者吧?”
  他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是怎么想的;你帮他们破获了那么多起命案,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吗?不,你错了——一旦察觉到了你的秘密,他们只会把你当成和我一样的怪胎罢了——比起我,他们会更忌惮你,因为你真的拥有窥探人心的能力;
  “等利用完了你以后,只怕他们转身就找个借口把你送进精神病院,说不定到时候还得跟我做邻居呢——更何况,你本来就和我一样身负血案。”
  “我起码还知道什么叫罪恶感,你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洋洋得意——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女子的声音依旧冰冷。
  “何必如此执着呢——”男子又叹了口气。“你和我本来就是这个正常人的社会所容不下的存在,是注定被他们排斥的异类——你却为他们卖命,这又是何苦呢?”
  他朝女子张开了双手。“我们都是孤独的,所以——带上你的母亲,到父亲这边来吧!只有我才能理解你;想必有一天,你也能够理解我的吧!”
  “曾经,我把你看作是自己的父亲。”女子缓缓开了口:“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
  “奈奈……这就是你的回答吗……”男子脸上的神色只剩下了悲哀。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汽车疾驰的声音。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不必再谈了——”女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老师他们来了。”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吧——”听着由远及近的车声,男子苦笑道。
  “嘛,谁知道呢~”女子耸了耸肩膀。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已逐渐深了。
  刚到神社附近,就看到秋五正站在鸟居前惴惴不安地等着我们。
——听到上野神社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便是他。我一下车,他就急忙跑了过来:
  “玲人,你确定是这里?”
  “嗯,估计差不了。”我点了点头。“我请你过来帮忙,是因为你对这里比较熟悉,等会儿就拜托你了。”
  “别这么说,就当作是上次的回报吧——”秋五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仰望起这座坡道上的神社来。
  “不过,还真是怀念啊……”他轻轻地说道:“上一次来这里……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此刻坐落在我们面前的神社,正是五年前上野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幕后团伙——邪教千里教的总部;
  五年前,秋五等人正是在这里和千里教的三名主脑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最终大获全胜;
  或者说,他输了一切——
  我拍了拍看上去有些失神的秋五。“咱们走吧——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抢在所有人的前头,我踏上了积满落叶的石阶,往神社的方向飞奔而去。
  ——仇人,死敌;
  ——凶手,杀人犯;
  ——精神科医生,妖怪之主;
  很快,就可以亲手处决他了;
  血债血偿之日,终于到来——
  压抑住胸口的激动,我登上了最后一级阶梯;
  正要蹑手蹑脚地走到神社门前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我苦苦追踪多年的那个人。
  “西藤环——不,六识命!你果然在这里!”我朝他大吼道。
  “啊啦,听到了一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呢~”西藤如往常一般微笑了起来。“时坂先生,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六识命?”
  “不用抵赖了,你就是那个在六年前残忍地杀害了多名孕妇的凶手——黑医六识命。”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西藤,这是真的吗?”跟上来的朽木所长威严地问道。
  “这个家伙就是六识命?不会吧?”秋五颇有些惊讶。
  “你真的是我母亲的哥哥,六识命?”冬子也焦急地向他问道。
  “六识命,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心尔挥舞着手铐就要冲上去,周围的人连忙拦住了他。
  “时坂先生,你看看你误导了多少人——”西藤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六识命呢?可以请教一下吗?”
  “哼——”我强忍住怒气。“认识六识命的人在朽木病理学研究所里认出了你,仅仅这一点就可以证明。”
  “以前认识他——是吗?但那个人的记忆可靠吗?我对此可是抱有疑问呢。”西藤依旧微笑着——那笑容正是对我的嘲弄。
  “好,你说得也有道理——因为她怎么都记不住我的长相,不过我当然有其他的证据。”
  “哦——?”西藤好奇地探了探身子。
  “认识六识命的人是这么说他的——不仅仅是精神医学,他似乎想学习所有的医学知识。”说到这里,我再一次观察他的表情。“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吧——你说你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医学知识。”
  “连那样的事情都说了啊~”西藤点了点头。“但这不是每一个学习医学的人都应该做到的吗?我说得对吧,朽木所长?”他转向了靖匡。
  “这个……”靖匡也答不上来。
  “继续抵赖好了——”我抛出第三枚棋子。“盗走美砂的遗体也是你医学上的兴趣吗?”
  “哈哈——”西藤大笑起来。“话题突然改变了呢~这个跟我是不是六识命有关系吗?”
  那家伙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以一副愉快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回应着我的质问。
  正是这份悠闲和冷静,更让我确信他就是六识命——
  但是,无法将军——
  “那么这样问好了——你认为,为什么犯人要偷走中原美砂的遗体呢?”我深呼吸了一下,转换了进攻角度。
  “原因恐怕只有本人才知道吧~”西藤摊了摊手。“犯人盗走遗体的动机,我也很感兴趣呢~”
  “嗯——我也是呢,所以我做了几种假设,想听一下么?”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当然了,我对侦探的看法可是很有兴趣的~”西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六识命有一个妹妹叫六识美砂——作为大前提,我们先把她和中原美砂当作是同一个人好了。”
  “随你怎么说都行,反正也只是假设。”
  “那么——那具遗体就是六识美砂的了。恐怕自从美砂到了仓敷以后,就没和哥哥见过面了吧?
  “仓敷、群马、东京——历经无数坎坷的命运后,她最后被囚禁在间宫心像家的地下室里,十年后的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若是她的哥哥,难道不想好好地安葬自己的妹妹吗?”
  “原来如此——”西藤摸了摸下巴。“那你是觉得,他会以那种普通人的理由取回自己妹妹的尸体吗?”
  “普通人——是呢,他早就已经算不上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瞪着眼前的这个家伙。“那么,说说另一个假设吧——他爱着自己的妹妹美砂,因为我听说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妹。”
  听了这话,西藤一动也不动。
  “恐怕——还发生了肉体关系吧。”我继续抛出自己的推测。“然后她怀孕了——为了不让外人怀疑,她就离开哥哥去了群马。那时候生下的孩子恐怕就是——”
  “我吗?”冬子抢先说道。“难道说——”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西藤环。“你就是我的父亲?!”
  “冬子,我认为应该就是这样。”我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这就是最后一块关于你身世的碎片。”
  “不对——”冬子很快便摇了摇头。“我曾无意中听朱崎老师说过——她说我是什么孤雌生殖,只有母亲的遗传信息什么的……”
  “这是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情报让我大惊失色。
  “对了对了,村濑医生在被逮捕前说了这么一件事哦——”西藤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朽木冬子的遗传基因与众不同呢~”
  “遗传基因——?”我愣愣地望着他,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并不算陌生;
  ——目前,世界各地关于基因的研究成果可谓层出不穷;
  ——报纸上甚至预言,生物学界即将展开一场基因领域的革命。
  “他是一脸得意地这么告诉我的哦:‘ 朽木冬子并没有继承父亲的遗传基因,很有可能是经由孤雌生殖的方式出生的。’”
  “孤雌生殖——?”
  ——记得以前小紫和加菜子在谈到关于蜜蜂的话题时,曾经说过那样的事情;
  可是,难道人类也可以——?
  “换句话说——冬子的父亲,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他指着冬子说道。
  “难道说……我真的没有父亲……?不,不可能……”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冬子低下头喃喃自语了起来。
  ——不仅仅是她,我也无法面对;
  ——找了那么久的父亲,到最后竟然并不存在?!
  ——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都是白费心机?!
  ——这种荒谬的答案,谁要接受?!
  “明白了吗?”西藤的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时坂先生,你的假设错了呢——冬子的父亲并不是六识命哦~”
  “不,你本来可以当她的父亲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神社里传了出来;
  ——在我耳里听来,这个声音此刻宛如天籁般动人。
  西藤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过身去——
  退治妖怪之主的巫女——柚木加菜子从门后现身了。
  “你本来可以当她的父亲的,只是你不配而已。”她以那种冰冷的语气朝他说道。
  她的手中,此刻正提着一个大箱子——
  “姐姐,那里面的就是母亲吗?!”一见到她手里的箱子,冬子便喊了出来。
  “当然——”加菜子平静地回答道——一听这话,冬子总算是放心了。
  “那么——表演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吧~六识命。”她飞快地把目光从我们这边移开,然后转身望向了西藤。
  眼前的这一幕,令我为之目眩——
  月光下,两个身影在神社前的空地上相对而立;
  左边是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西藤环;
  右边是身着黑长袍的侦探——柚木加菜子;
  黑与白的交锋——
  彼此默默对视,周围的空气霎时绷紧——
  没错,西藤环正是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而柚木加菜子则是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里,便是莱辛巴赫瀑布——
  “柚木加菜子——是吧?”西藤首先打破了沉默。“你也要一口咬定我就是六识命吗?”
  “当然——凭借史黛拉,桂木修女,心尔和我的证言,还有这个箱子上的指纹,外加许许多多的证据,你起码要对六年前的六识命案,上个月的日下达彦连续杀人事件,这个月的间宫心尔连续杀人事件和六识美砂遗体被盗事件负责——”
  “你的证言?我可是和你素不相识啊——”西藤又露出了微笑。“你又能证明些什么呢?”
  “多了去了——”加菜子淡淡地说道:“我能证明,你不仅与五年前的上野连续杀人事件有关,还在战争期间参与了反人道医学研究——顺便说一句,你还会因为非法收集尸体而被起诉。”
  “喂喂,加菜子,怎么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事情?”我还没摸着头脑。
  ——没想到,这次的事件不仅与六识命案有关,还与上野命案有关。
  “军部开展的反人道医学研究?”秋五大吃一惊:“难道说是……”
  “没有错,就是那个——朽木所长,你应该也知道的吧?”加菜子望向靖匡,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挂坠——
  正是那天她从保险柜里取出的挂坠;
  表面八瓣花的标记,与史黛拉挂坠上的一模一样。
  ——等等,史黛拉的挂坠是六识命给她的!
  那么说——
  “没错……”靖匡沉重地点了点头。“当我发现那些文件不见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临了……我也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朽木所长——”我急忙望向他。“难道你一早就认识六识命了?!”
  “不,我之前只是听说过这个人——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就是西藤。”靖匡的话,看上去并不是谎言。
  “他并没有说谎,不过——”加菜子发话了:“他和六识命,还有那个时代许许多多优秀的医生,都参与了某一个家族和军部共同开展的研究计划,而且每个人都获得了刻有那个家族纹饰的挂坠。”
  对了——加菜子曾经提到过,朽木所长曾经属于某个组织。
  “某个家族?上月?月岛?绫崎?还是仓敷的中原?柴田?”我报出了一连串的家族名称。“加菜子,到底是哪个?”
  “是奈良桥……”
  回答我的,既不是加菜子,也不是靖匡,更不是西藤——
  而是好友高城秋五。
  “奈良桥——?”
  一瞬间,我想起来了——
  ——奈良桥旁,东有月岛,西有绫崎,南有上月,以上合称为御三家。
  而在御三家以前呢?
  这个国家仅仅由一个华族支配的,那便是东京的奈良桥家;
  它曾经控制了这个国家几乎全部的经济命脉;
  它的家徽是——八重樱;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曾经富可敌国的豪门,在战后却突然没落了;
  昔日的辉煌与权势,被同时崛起的御三家瓜分;
  御三家格局形成以后,它便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野;
  直到最后——
  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奈良桥这个曾经如此显赫的姓氏;
  但是——
  “秋五,你也知道奈良桥?”
  他并不答话,只是望向加菜子。“柚木同学——是吧?请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奈良桥计划的事情的?”出乎意料,秋五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恳切。
  “因为我,冬子还有心尔——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分别是奈良桥计划三个项目的实验结果。”
  毫无预兆地——加菜子放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实验结果——?!”几乎所有人都喊了出来。
  ——体外受精而产生的间宫心尔;
  ——孤雌生殖而产生的朽木冬子;
  那么加菜子又是——
  “够了,奈奈——”一直冷眼旁观的西藤开口说道:“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呢~直接告诉他们你的真实身份不就好了吗?还是说——”
  他突然咧开嘴笑了:“你想维护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高大形象?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明察秋毫,惩恶扬善的神探?别忘了——你可是和我一样,曾经杀过许多人的啊~”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2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说什么?!”冬子怔怔望着加菜子。“姐姐……他在开玩笑……对吧?”
  加菜子却并没有回答——许久,她才缓缓开口道:
  “呐——冬子,你还记得我们那天在公园里遇见的场景吗?”
  冬子点了点头。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曾经杀过人——当时,我不是回答你了吗?”
  “难道说……那个并不是开玩笑……”冬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姐姐不是杀人犯……”她又一次低下了头。
  “冬子,请原谅姐姐。”加菜子的脸上溢出了痛苦的神色。“我一直在骗你,我也一直不是一个好姐姐……”
  她哽咽的声音突然产生了变化——
  似乎变成了某个曾经听过的声音。
  “啊啦,奈奈——”西藤嘲讽道。“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名吗?这可不行啊,你的证言还是无效啊~而且你周围的人也真是可怜啊,一直被你耍得团团转——”
  “姐姐……”冬子抬起了头,颤抖着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是谁……?”
  “也好……”自称是加菜子的少女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有牺牲骑士,才能够将死国王吧。”
  “柚木加菜子——”我走上前去。“我曾经调查过你的这个名字,结果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柚木加菜子,柚木阳子之女,柴田家族第三代继承人,去年秋天在武藏小金井车站被人从站台推下,不幸被火车撞死——死人又复活了?”
  我静静地望着她。“你的真名是什么?刚刚六识命叫你奈奈,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六识奈奈——是我曾经的名字,取自我身为实验体七号的编号。”她缓缓地说道:“在奈良桥接受实验期间,那边的六识命是我的养父,而箱子里的六识美砂是我的养母——他们照顾了我三年。”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可是,这还不是你的真名吧?”
  “至于我的真名——”自称六识奈奈的少女突然笑了。“老师,我可是一直在给你提示的啊~”
  “提示……?”
  ——超越常人的智商与推理能力;
  ——非凡的胆量与极高的医学素养;
  不,不是这些——
  ——吊唁上野连续杀人事件中的死者;
  ——拜访月岛家时使用的鸟类纹饰;
  ——来我家之前,住在曾经的雪白妓馆里;
  ——挥起手术刀斩向间宫心像的身影;
  ——知晓这个神社的存在;
  还有,易容术——
  不行——这些碎片,无论如何也拼不出一个名字。
  我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试图理清头绪。
  “还没想到吗?”少女依旧微笑着。“摒弃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排除一切不合理的选项,剩下的那个,无论看上多荒谬都是正确答案——老师,我对你有些失望呢~”
  她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果然……还是要我亲自说出来呢……”
  少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成熟了——
  那个声音——
  “你是高城和菜?!”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不,你不是和菜……”秋五浑身发起抖来。“你不是和菜……和菜在家里……你是……”
  “好久不见,秋五大人——”少女向秋五微微一倾身。
  秋五大人——
  难道说——
  “没有错——时坂先生,你终于想到了。”柚木加菜子——六识奈奈伸出手,取下了覆盖在眼睛上的一层薄膜;
  露出了两只灰色的瞳孔——
  “这怎么可能?!!!”秋五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没什么不可能的——”她摘下了头上戴着的假发,一头乌黑的青丝如飞瀑般倾泻而出;“这个世上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她把手伸到耳朵后面;“只发生可能发生之事。”一下子将人皮面具掀了起来。
  自称是柚木加菜子或六识奈奈的少女,其隐藏在假面后的真正面目为——
  足以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与秋五的妻子——高城和菜一模一样的容颜;
  高城和菜的孪生姐姐;
  战后两大杀人魔的另一位;
  千里教教主——
  “我的真名是——上月由良。”她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上月由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倒吸一口冷气。
  “是吗?那你把我的坟墓挖开来看过了吗?”由良平静地回答道。“里面躺着的是我吗?”
  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自己竟然与一个杀人魔朝夕相对了那么久;
  ——可是,她看上去真的不像是一个坏人;
  ——我甚至,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她。
  “姐姐……你就是……老师提到过的那个……杀人魔……?!”冬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抱歉……冬子……”由良愧疚地低下了头。“姐姐没能遵守和你的约定呢……”
  ——一听这话,冬子整个人便呆住了。
  “由良……真的是你吗……”秋五颤悠悠地站起身来。“原来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眼看着他就要冲上前去,由良却把脸转开了。
  “各位,可以拜托你们拦住他吗——估计今晚我们会很忙,没时间耽搁了。”她淡淡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和靖匡一起按住了秋五。
  “放开我——!”他激烈地反抗起来。“你们不能拦着我!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
  “五年前——你朝我开那一枪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一听这话,秋五抓着我们的手便松开了——他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神情异常恍惚。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由良仍然没有回头;
  ——但我能明显地听出来,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着。
  “由良啊——”对面的西藤打了个呵欠。“我没空听你和别人的风花雪月,有什么话你就快讲吧——”
  “确实。”我转向由良。“由良——这么称呼你好了,你能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由良点了点头。“这长达二十一年的前因后果,是该讲一讲了——”她转头望向了冬子。“冬子,我现在就把你剩下的身世告诉你——”
  接着,她开始了讲述:
  “按照时间顺序好了——昭和10年,在奈良桥家的资助下,军部秘密启动了一个医学研究计划,企图开发跨越时代的生物科技,从而确保日后对外战争的胜利——内部人士都称之为奈良桥计划;
  “转眼到了昭和15年——当时的上月家已日渐式微,家主上月庆一郎为了重振家门,不惜和奈良桥家达成了这样的协议——将天生瞳孔颜色异于常人,被周围的人斥为‘诅咒之子’,从小囚禁在家的我送到奈良桥家接受实验,从而换取一大批战争时期紧俏的医疗物资。很快,上月家便由此崛起了;
  “在奈良桥,我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折磨和摧残;而当时愿意善待我的人,只有母亲六识美砂和她哥哥六识命;
  “是母亲最早向我伸出了温柔的手——她把我当作是她的亲生女儿,教给了我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我本来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的关爱——正是因为她,我才得以度过那三年漫长的黑夜。”
  然后,她转向了对面的西藤。
  “她的哥哥——六识命同样对我很温柔,也教给了我许多东西;把美砂看作是亲生母亲的我,也曾经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只是曾经而已。”
  “尽管你已经不再将我看作是自己的父亲,我却一直将你视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意外地,西藤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可你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由良冷冷地回答道。
  “六识命,你终于肯承认了——”我狠狠地盯着他。
  “既然由良都愿意说出来了……”西藤环——不,六识命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好隐瞒了……”
  “很好——”我重新转向由良。“由良,当时的奈良桥计划进行了哪些实验?”
  “是这样的——根据我多年来的调查,奈良桥计划至少有四个项目。”说着,由良看了一眼靖匡。“第一个是朽木所长领导的‘伊邪那岐’项目,主要研究体外受精技术,成果便是间宫心尔。”
  “体外受精?这是什么意思?”心尔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让间宫心像的精子和间宫美雪的卵子在体外结合,再将受精卵植入水原未央的子宫内孕育——意思就是,你是水原未央生下来的。尽管她不是你亲妈,可她把你看得比亲生的透子还重要。”由良飞快地向他说明。
  “咕咚”一声,心尔跪倒了在地上——
  “是未央阿姨生下我的……”他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杀了透子……我杀了她的女儿……我杀了自己的妹妹……我都干了些什么……”他颓然地低下了头。
  “第二个——是美马坂幸四郎领导的‘须佐之男’项目,主要研究以机械取代人体器官从而实现不死。”由良继续说道。
  “不死?!”我差点跳了起来。“这是天方夜谭吧?!”
  “一开始,我也以为那是个玩笑。”说话的是六识命。“可在他看来——机械很结实,坏了也能够替换;如果人体的结构能够不断更新替换的话,也就等同于不死了。军方当时非常看好这个项目,希望美马坂能够制造出几万名不死的士兵;可到了最后,这个项目却是最失败的——花费了天文数字般的经费,他也只能做到以机械替代一个人的全部器官。”
  “你当时参与的是这个项目?”我盯着他问道。
  “这么说好了——美马坂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本来就是为了治好他妻子的重症肌无力病;至于时坂先生,你肯定已经知道塞蕾丝的事情了吧。”六识命果然不再隐瞒了。“我当时同样是为了治好塞蕾丝的重症肌无力病,才加入了‘须佐之男’项目——不过后来,我和美马坂意见不合,就中途退出了。”
  “那么——我的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总算接受了眼前的状况后,冬子向二人发问道。
  “冬子,你的出生与第三个项目有关——”回答的是由良。“六识命领导的‘天照’项目。主要研究的是单性生殖和人类复制。”
  “人类复制——?!”我听到了更为夸张的名词。
  “我还以为……自己所进行的研究就是组织的最高水平……”靖匡感叹道。“没想到……我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先别激动——还有更疯狂的呢。”由良接着转向了六识命。“六识命,我问你——你当年到底爱的是谁?是我母亲,还是塞蕾丝?”
  “我想……应该是两个都爱过吧……”六识命低下头,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可是……直到塞蕾丝死后……我才体会到了美砂的心情……她一直深爱着我……这是不被世人允许的……所以……她一直都很痛苦……
  “我想要好好补偿她……可又能怎么办呢……我的精巢天生存在缺陷……根本就产生不了精子……更没办法和她生孩子……”他脸上的镇定消失了,声音也越来越激动。
  “所以——你就向组织申请了‘天照’项目;你想复制一个中原美砂,作为你和她的孩子,对吧?”由良追问道。“基本的思路,应该就是将母亲的体细胞核植入去核卵母细胞,经细胞融合形成重组胚胎,再导入母亲体内孕育,是吧?”
  “嗯,我当时的申请理由就是‘这项技术能够复制士兵,从而补充战场上的兵力’。”六识命点了点头。
  “事实上——如果这项技术应用妥当的话,我们可以仅仅复制组织或者器官,替换自身坏死的部分——完全不必担心免疫应答,比起用机械代替器官要高明得多了。”由良补充道。
  “总而言之——昭和15年,‘天照’项目启动了;两年的时间里,我参考了‘伊邪那岐’项目的大量资料,经历了无数次的实验失败——终于,在昭和16年的冬天,我成功制造出了重组胚胎,并将它导入了美砂体内;到了第二年的6月6日,一个婴儿诞生了,她就是——
  “我……对吗……”冬子喃喃地说道。
  “没错——尽管如此,她还是你的母亲。”由良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她望向六识命。“你当初要离开我的母亲呢……”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各个研究项目尤其是‘须佐之男’的开支越来越大,而军部由于前方战线的吃紧又迟迟不肯拨款——最后,奈良桥家的财力实在是无法支撑下去了,便叫停了前三个项目,还辞退了许多工作人员,其中就包括朽木所长和美砂。——所长,你们都是在昭和17年离开奈良桥的,对吧?”六识命望向靖匡。
  “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隐瞒着自己曾经加入奈良桥计划的这件事。”靖匡沉重地说道:“身为医生,救死扶伤才是天职……我却运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做了不少蠢事……”
  “朽木所长,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时代所迫,你们根本没有别的选择。”由良说道:“事实上——我之所以想找到当年奈良桥计划的成员,是出于另一个目的。”
  “另一个目的是?”
  “等一下——”我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前三个项目?意思是说还有第四个项目?由良,你到现在还没说自己的项目呢——”
“老师,耐心一点儿——”由良又恢复了往日加菜子的那种腔调。
 ——此刻在我听来,颇有隔世之感。
  “第四个项目‘月读’,是奈良桥最为离奇的项目——主要研究如何提升人的感知能力,简单来说就是想让人获得超能力;奈良桥和军部唯一没有叫停的就是这个——恐怕他们认为本土决战已经不可避免了,所以才会渴求这种超越凡人的力量。”
  “超能力……又来一个……”
  事到如今,无论再听到些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亦不会去质疑其合理性了;
  ——因为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个疯狂的夜晚里,已经有数不清的常理被颠覆。
  “那么,由良——你获得了什么超能力吗?”
  “当然——”六识回答道。“由良是所有实验对象中唯一的一个成功个体;她那非凡的能力,可以说是整个‘月读’项目最大的成就。”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能力?”
  ——我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
  “阅读人心。”
  由良,六识命和秋五同时回答道。
  ——果然是这个;
  ——我早就觉得,由良似乎对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由良,你的能力提升了,对吧?”六识命问道。“已经不再是像五年前那样,只有在触碰到对方的时候才能发动了,对吧?”
  “嗯,只要我盯着你们看,你们的内心想法就会暴露无遗。所以——”由良扫视了一下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能骗得了我,无论是假冒医生的杀人犯,还是伪装成老师的侦探。”
  “你是说——”我一下子明白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侦探?”
  “何止是这样——就连你想要调查的事件,去过的尸体现场,已经掌握的线索,我都一览无遗;一开始为了帮你解决日下的案件,我给了你很多提示,让你尽早察觉到Schisma的存在和命案跟《神曲》的对应关系——到最后,我甚至亲自上阵了。”
  ——是这样吗?
  ——让缀子跟我说起“黑之卵”的传言,帮我搜集Schisma的情报;
  ——拿来《神曲》,要挟我让她成为自己的侦探助手;
  ——叩开月岛家的大门,调查织姬的房间,找到《Neanis之卵》;
  ——帮我确认了日下达彦就是犯人
  ……
  ——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她安排好的。
  回想起来——就连村濑和朱崎密谋的绑架,也是在她的提示下才得以解决的。
  “你一直,在暗中协助我吗?”我不禁冷汗直流。“是你,在一步步地将我引导至事件正确的方向吗?”
  ——原来,我一直在依赖她的头脑。
  “准确地说,我是在利用你——借助你的情报进行推理分析,找出犯人,再让你去抓获他——真是非常抱歉。”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可是,老师——我是上不了台面的。”
  ——果然,她才是真正的侦探;
  ——也只有她,才能解决这一系列空前庞大而复杂的事件;
  想起来了——
  “你拜见月岛家使用的鸟类纹饰,就是上月家的家徽对吧?”
  “嗯——从炼狱的烈火中诞生的乌鸦,象征操纵里世界的上月家。”由良点了点头。“我在信里写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月岛先生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化了装,请他不要惊讶。”
  ——怪不得月岛家家主见到她会如此客气;
  ——尽管曾经犯下命案,可由良依旧是御三家的一员;
  ——或许,她已经是上月家的家主了呢。
  “由良……姐姐……”冬子开口了:“你也是……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烦恼吗……”
  “冬子,实在是很抱歉,我也窥探了你的内心——”由良再次鞠了一躬。“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世困惑着,也一直在寻找着真实的自己,甚至还向老师提出了委托。”
  “所以……你一直在帮我……是吗……”冬子恍然大悟。“难怪……你会对我说那些话呢……”
  ——足以窥探人心的能力;
  ——真是不可思议;
  ——狡黠的笑容下,她其实已知晓一切。
  “好了,继续我们的时间旅行吧——”由良接着说道:“昭和17年末,六识命离开了奈良桥家;他回了一趟群马探望桂木女士一家,还治疗了史黛拉的失语症,然后——”
  “然后我就上战场当军医去了。”六识命接过了她的话:“那真是一段愚蠢透顶的日子——从军官到士兵,每一个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我们会从冲绳打到华盛顿去——他们并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我从来没有对这个国家如此失望过。”
  ——怎么回事?!
  六识命——这个杀人魔对战争的感受,居然跟我一模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应该是,更加嗜好杀戮的人才对——
  我和他,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终于到战后了——”我竭力克制住情绪,尽可能冷静地说道:“六识命,你也该讲讲你所犯下的那一系列惨绝人寰的命案了。”
  “哟,时坂先生,我知道你最想听这个了——”六识命朝我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忍住;
  ——在把一切问出来以前,只能忍耐。
  “到了战后,经济萧条,物资严重匮乏;身为基督徒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周围的人因为贫穷而遭到疾病的折磨;我在贫民窟当起了无照医生,收取极低的门诊费给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治病;无论是外科,内科还是妇产科——没有我做不到的;
  “在挽救人们生命的同时,我逐渐找回了自己行医的初衷,也体会到了无尽的喜悦——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处于经济恢复时期的昭和25年;因为某个患者的到来,这一切全都被破坏殆尽;
  “她是专门服侍驻日美军的妓女,后来怀上了军人的孩子,于是就来拜托我堕胎——这种行为,在基督教里被视为绝对的禁忌;
  “我无法饶恕犯下如此罪行的女人——于是在执行人工流产手术的时候,我将她全身麻醉,然后切开腹部——将胎儿连同子宫一起取了出来——我要让她明白,剥夺他人神圣的生命这件事情是多么的罪孽深重,仅仅为了享受愉悦的性行为是不被容许的。”
  “你仅仅只做了这些吗?”我瞪着他问道。
  “当然不是——那女人醒来后,我给她开了一些所谓的保健食品;她丝毫没有怀疑,把那些东西全吃了下去
  “难道,那些是——”一阵呕吐感涌上我的喉头。
  那家伙只是歪了歪嘴角,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全吃完以后,我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子宫和胎儿;我告诉她,她是何等罪孽深重的存在;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真是的——本来想物归原主的。”
  “然后,你就把她杀了吗?”我继续质问道。
  “这种罪人必须得到制裁。”六识命连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把那个妓女钉在十字架上,曝尸荒野,为的就是要向世人说明——她生前触犯了至高无上的禁忌。
  “……你完全就是个疯子。”我咬着牙说道。
  “圣人与疯子也只有一线之隔——”六识命不为所动。“后来,我就像对待第一个妓女那样,将那些犹豫着是否要生产的孕妇一一亲手制裁;杀了五个人——不,算上胎内的孩子应该是十个人以后,第六个人——或者说第十一个人,你的恋人深山由记子小姐来了。”
  “不可能的!”我摇着头,拼命地否定了起来。“由记子她——绝对不会想要堕胎的!!!”
  “真的是这样吗?”六识命又一次露出了微笑。“可我记得——她好像对分娩怀有恐惧,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出生的时候死了吧?”
  他微笑地望着我:“每个人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才会暴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说不定,我比你更了解你的未婚妻呢~”
  “你胡说——!”我吼了起来。“你根本就不了解她!她明明说过——”
  “先别激动——”六识命罢了罢手。“再怎么说,我也学过心理辅导;最初,我也想要一点一点地消除她的恐惧;但是——她的精神创伤似乎很深,毕竟这是童年时代烙下的阴影;
  “她哭着跟我说‘我没脸见他’——那个‘他’,想必就是时坂先生你吧~”
  我一言不发;
  ——由记子对生产怀有不安,我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那么严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我可能真的不了解由记子;
  ——不,怎么可能是真的!
  “想从生孩子的恐惧中解脱出来——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六识命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我就照她说的去做了。”
  “于是——”我狠狠地咬着嘴唇。“你就这么把她杀了?就为了这么点理由?”
  “为了合理的秩序,这是必须要作出的牺牲。”六识命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我按捺不住胸口的冲动,就要奔上前去——
  “你认为——凭你这些在法律以外施行的制裁,就能在日本建立起一个合理的秩序吗?”这时候,由良发话了。
  “当然——”六识命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应该跟我一样清楚这场战争究竟导致了多大的混乱——整个国家人心涣散,人人目无法纪,为所欲为;吸鸦片的,嫖娼卖淫的,打架斗殴的,杀人越货的……东京的街头比比皆是;
  “法律?别开玩笑了——那些渣滓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信仰,他们的眼里难道还会有法律?指望法律去制裁这些破坏秩序的害虫,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竟敢把由记子和那些人混为一谈——”这次,轮到我被靖匡和振作起来的秋五拦住了。
  “从本质上来看,她和他们是一样的,都在破坏着这个社会的秩序——而且,无法被制裁。”六识命的神情依旧冷峻。“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维护秩序的人,以超越法律的力量降下铁的制裁;也只有这样,才能震慑住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败类,伸张社会的正义。”
  “你认为,你就是那个维护秩序的人吗?”由良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你也只不过是凡人一个——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天使,终究逃脱不了七情六欲。”
  “我和普通人——”
  “使一个国家变成人间地狱的东西,往往就是有人试图将它变成天堂——”由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根本就没有杀害他人的权力——破坏秩序最严重的,就是口口声声要维护秩序的你。”
  “事实上——正是由于我的一系列制裁,向美军卖春的妓女才少了很多,社会上堕胎的人也大幅度减少了——”六识命看上去颇为得意。“一个合理的秩序,难道不是正在建立起来吗?”
  “那又如何呢?”由良依旧摇头。“你并不是在伸张正义,而是在散播恐惧——就算你理想中的秩序能建立起来,无非也是建立在对你的恐惧之上罢了——到最后,只会演变成你个人独裁的极权社会——而你,已经被腐蚀了。”
  她伸出手,指向了一脸愕然的六识命。“没错——你完全可以说,你让深水薰和我杀了四个妓女,让日下达彦杀害了一众卖淫的学生,都是为了维护这个社会的合理秩序——可是心尔呢?他杀害的全都是无辜的少女,跟你的秩序一点关系也没有——归根到底,你只是想彻底毁了他,向他的父亲间宫心像报仇罢了。”
  “深水薰?”听到这个名字,我颇为吃惊;
  ——这不是五年前上野事件的其中一名杀人犯吗?
  ——难道,她也跟六识命有关?
  “姓六识的,你真够歹毒的——”心尔破口大骂起来。“骗我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惜让我绑架自己的亲侄女,你到底是有多丧心病狂——”
  “究竟是谁更丧心病狂,我?还是你?”六识命平静地望着他。“若你的心中没有杀人的念头,那无论我怎么劝诱,你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来。”
  “那你自己又如何呢?”由良反问道。“因为自身的残疾,你对生育这项行为产生了无限的崇敬;而当亵渎它的人出现在你面前时,过路魔就上身了——这些,我完全能理解;
  “可从那以后,你就一直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你想必觉得,那些猎奇的尸体有一种极致的美丽吧;
  “你迷恋那一种毒瘾,逐渐变成只为了杀人而杀人——最终手段取代了目的;至于什么正义与秩序,早已无关紧要——它们就跟你口中的宗教信仰一样,无非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听到这些,六识命微微眯起了眼睛。
  “借口……或许是呢……”
  “麻烦的是,你是一个精神病医生——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你便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精神病杀人犯,替你拿起屠刀。”
  “一代又一代的杀人犯?”我向由良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回答,而是望向了秋五。
  “秋五,我只能说你们当年的工作够失败的——就这么漏掉了一条大鱼。”
  “大鱼?”秋五很快便明白了。“你是想说,六识命跟千里教有关?”
  “岂止是有关——时坂老师,你也认得有岛一磨吧?”
  我点了点头——
  有岛一磨曾是我和秋五的上司,五年前的事件中被秋五查出他和上月由良,赤尾生马正是千里教的三名主脑。
  “有岛一磨旧姓奈良桥——他不仅与奈良桥计划有很深的联系,还在战后组建了千里教,策划了五年前的一系列杀人事件。”秋五向我解释道。“照这么说的话,他应该也认识六识命。”
  “嗯——昭和23年,我悄悄离开上月家,和有岛一磨一同来到东京的时候,他正是委托了六识命来照顾我;
  “几年以后,六识命犯下了惊动全国的命案,便躲进了千里教,开始和有岛合作——顺便说一句,有关他的资料早就被组织以保密的理由销毁了,所以警方当时根本就查不到他的相关信息,更别谈抓到他了;
  “然后,他接受有岛的委托,将我,深水薰和赤尾生马培养成了精神病杀手——在他的唆使下,我们的手都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在那几个人当中,你无疑是天赋最高,同时也是最优秀的;”六识命称赞道:“你不仅从赤尾生马那里习得了一身武艺,还得到了我毕生医术的传授——但这些并不是最关键的;
  “那时候的你,一心只想着回到高城秋五的身边,甚至不惜杀光他身边的所有女性——那一双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灰色瞳孔,我至今仍难以忘怀。”
  他长叹一声——“由良,曾经被爱情与仇恨支配的你,是多么的疯狂,又是多么的美丽——可是现在,你却成了一个十分无聊的女人了呢~”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由良看也不看他一眼。“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其无聊的。”
  “对了——”我向她问道:“中枪以后,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上月庆一郎找到了这个人,让他救回了我的命——”她指了指六识命。“庆一郎还求他伪造了我的死亡,让我躲过警方的视线。”
  “上月庆一郎是你的亲生父亲,对吧?他这么做,估计是在偿还你吧——”我感叹道:“确实,他欠自己的女儿实在太多了——”
  “别提那个老家伙,我可没有父亲。”由良的声音一下子冰冷了。
  “抱歉——那么,具体又是怎么装死的呢?”
  “很简单——六识命教我医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许多解剖用的尸体——估计都是流浪者吧;他选了一具死去没多久,和我身材差不多的女尸,朝她胸口开了一枪;
  “然后,我运用从母亲美砂那里学来的易容术,将那个女人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替身就这么完成了;
  “最后,庆一郎凭借上月家的权势和财力上下打点好了关系,让法医院开出了一份假的死亡证明——于是,上月由良这个人在五年前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那后来呢?!”秋五迫不及待地问道:“由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由良并没有回答;
  许久,她才缓缓道出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应该是中国的《纳兰词》。
  “从奈良桥被遣返回上月家后,周围人对我的歧视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失去了母亲,重新回到黑暗中的我,可想而知有多绝望——我渴望着再一次得到他人的关爱;
  “而就在那时,你像母亲一样,朝我伸出了手——”她凝望着秋五,脸上露出了怀念之色。“正因为这样,我才如此执着于你吧——最终,我犯下了大错;
  “五年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我在病床上想通了很多事情——从你开枪的那一刻起,我就该明白,你的心早已偏向和菜了;
  “曾经,我以为对你的爱恋就是自己的全部;曾经,我以为自己无法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但是曾经,仅仅只是曾经而已;既然你选择了她,我也该对你死心了。”
  她淡淡地说道。
  “……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歉……由良……我对不起你……”秋五的声音颤抖着。“当初……我以为你死了……不知道有多痛苦……我一直都忘不了你……”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何必呢——”由良叹息了一声。“你既然选了她,就好好地跟她过一辈子吧,不要再辜负一个了——或许,她真的更适合你呢;
  “现在,你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归根到底,我们只能成为彼此的回忆吧,却也足够了——回忆中的形象总是最美的,何必再去破坏它呢?”
  她朝秋五粲然一笑——
  “那段日子里能有你陪在我的身边,真的是太好了。”
  ——那是历经多年终于得以释怀的笑容。
  秋五强忍住眼角的泪水,也咧开嘴笑了——
  “那段日子里能够遇到你,能够喜欢上你,真的是太好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傻,真的很傻;
  ——却也真的很难过;
  ——他好久,没有笑出来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不合时宜地问道:“由良,你就一直藏匿在上月家吗?”
  “不,我到出国学医去了。”由良摇了摇头。“也算是一种消遣吧——我这五年一直待在美国,直到今年年初才刚回来;没想到,一回来就碰上大事了呢~”她揶揄着望向六识命。
  “由良姐姐——”沉默多时的冬子开口了:“你曾经说过,你是受母亲的委托前来照顾我的——这是真的吗?”
  “嗯,当你还在襁褓中的时候,我就已经见过你了——”由良点了点头。“那时候,母亲正要动身去仓敷;临走之前,她特意抱着你来和我道别;我和她拉勾约好——等哪一天重逢了,一定帮她照顾冬子——可谁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
  “当时,我还和母亲拉勾约好,要做一个好孩子——可到后来,我却成了一个残忍的杀人犯;母亲曾经教过我许多道理,我却把它们全忘光了——在病床上回想起那些话的时候,我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是有罪的。”说到这里,她痛苦地低下了头。
  “我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感到愧疚;想要赎清自己的罪孽——于是我想起了你,冬子,还有那一个约定。”
  她望向冬子,眼神中满怀希望。“我想……如果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我的罪孽……也会减轻一些的吧……不——”由良很快又摇了摇头。“更重要的是——我想报答母亲的恩情;
  “回国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仓敷,却被告知美砂早就带着冬子离开中原家去了群马;到了群马,桂木女士告诉我美砂莫名失踪了,而你后来则被东京的朽木家收养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如同晴天霹雳。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战后向六识命提起母亲的事情时,他总是在敷衍搪塞我;
  “没过多久,中原家告诉我——他们在中原美术馆发现了你的踪迹,还查到了你的住所和就读学校。当时慎二郎先生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虽然我给他做的搭桥术很成功,但我和他都很清楚,他的大限就快到了——”
  “于是,他就决定把全部财产留给我,对吗?”
  由良点了点头。“可与此同时,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在一次与织姬的祖父会面的时候,月岛先生告诉了我他的一个烦恼——樱羽女子学院有两名学生下落不明;很快,二月二十九日的报纸上登出了井之头公园发现碎尸的事情——我立刻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然后,我一下子想起了你——”她指向六识命。
  “真不错,由良真是聪明过人呢~”六识命居然鼓起了掌。
  “你五年前把我救起来的时候,就想让我继续当你的杀人工具——还好那时候的我已经记起了母亲的教诲,便果断拒绝了你;后来看到那些碎尸的时候,我就猜你是不是已经培养出了新的精神病杀手了——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总而言之,我发现冬子周围很不安全,她随时可能会被卷入到杀人事件中;因此——”她再一次望向冬子。“我决定到你的身边来保护你——慎二郎先生写了推荐信让我转学到樱羽女子学院,我则易容成了一个刚刚去世的少女,还借了她的名字——”
  “于是——柚木加菜子就来到了樱羽女子学院,对吧?”我问道。
  ——这一系列的事件,不过是她和六识命二人的交锋罢了;
  ——陷身其中的我们,都不过是棋子。
  “我就知道,你当初硬要坐在我旁边和加入美术部肯定是早有预谋的——”冬子嗔怪道。
  “何止呢——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天天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跟踪你,在学校里也不例外——你患上的贫血症很严重,只要停止注射药剂就会立刻发作。”
  “所以,你才会每次都在我难堪的时候出现吗……”冬子怔怔地望着她。“那天出车祸的时候,还好有你在……”
  “没什么——跟贫血相比,你的失忆症更要命。”由良罢了罢手。“通过我的读心能力,我发现你几乎失去了童年的全部记忆;还是那句话——你想要找到所谓真正的自己,可又对过去的自己感到恐惧——这是典型的解离性失忆症;
  “我决定一步一步地引导你,让你逐渐克服自我厌恶和恐惧等负面心理;等你更成熟一些的时候,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只有形成了完整的自我,你的失忆症才能痊愈——可是冬子,你还真是能折腾呢~”
  “难道说——”冬子又反应了过来。“我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也在火车上?”
  “很抱歉,姐姐又骗了你——”由良又一次朝她鞠躬。“我一路跟踪着你,出现在相模湖边也不是什么巧合——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时机已经差不多来临了;
  “后来,你差点出了车祸;当我把你送到朱崎那里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和村濑在盘算着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契机。”
  “所以……你是故意纵容他们绑架我的……”冬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对吗……?”
  “还是很抱歉——”由良再一次向她鞠了一躬。“冬子,我希望借那次事件让你开始直面自己的过去,并逐渐克服对它的恐惧——只有选择了不再恐惧,你才能开始寻找真正的自己;
  “只是没想到——心尔半路杀了出来,你又跟踪我们来到了案发现场——一系列的事情全部失控了;人算不如天算,我也只能提前把身世告诉你了;
  “不过还好——你并没有恐惧,而是安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过去;所以——”她抬起头望向冬子。“冬子,你就算要责怪我,要怨恨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找回自己的身世,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的——”冬子摇了摇头。“姐姐是不可能伤害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怨恨姐姐你呢?姐姐,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如果要感谢的话,就请你感谢母亲吧——没有她当年的善意,也就不会有如今的这一切。”由良感慨地说道。
  她把头转向了心尔。“心尔,我在火车上看到了你——我还从桂木女士那里知道了小心的事情;后来读到《Sheol之卵》的时候,我基本上断定小心就是小说中的主角——你了。你的小说写的几乎全是你自己的经历,包括犯下的罪行。”   “果然——”心尔点了点头。“我的小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啊……”
  “我还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你也是六识命的病人——你是五年前来到东京,遇到六识命的吧——正好是我离开的那一年;从那时起,你就代替我成了他培养的精神病杀手了。”
  “该死的家伙,当然我也有错——”小心咒骂道。“不过一开始都是父亲的错!”
  “是战争的错——”由良纠正道:“当初,我只追查到母亲在昭和19年去了东京工作;后来当我看到《壳之少女》的时候,我就断定间宫心像一定认识母亲;而你的那幅画,则让我怀疑你是他的儿子——这一点让时坂老师证实了;
  “根据《Sheol之卵》的情节,我不仅查出你就是凶手,还发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自己的母亲——再结合佐伯主任的证言和你的出生报告,一个悲伤的推论就产生了;
  “对了,我似乎还漏了日下达彦——”她望向六识命。“日下因为自己的妹妹被Schisma逼着去卖淫而感到十分痛苦,便向你倾诉——你一下子就想起了六年前的那群妓女,于是过路魔又上身了,对吧?你打算借着他的手杀掉那些你所谓的罪人——”
  “所以,你就先杀了西园唯,再告诉日下只要按照《Neanis之卵》的记载惩罚罪人,收集罪人的肢体,就可以让妹妹复活——”我补充说明道:“在你的暗示下,日下成了你的杀人傀儡,替你重演六年前的那一幕;
  “Schisma的成员几乎都到朽木研究所的妇产科接受检查,你要拿到她们的病历绝非难事;日下可以凭借老师的身份在学生当中盘查——无论如何,你们很快就弄到了Schisma的成员名单,然后便是一连串的杀戮;
  “等到月岛织姬一死,Schisma土崩瓦解以后,你就果断把他出卖了——用过的棋子就像破抹布一样扔掉就行了,真够高明的。”
  “多谢老师补充——”接着,由良重新望向了六识命。“一开始,两起命案都被你操纵只是我的一个猜想;后来,当我在研究所里看到你,发现你是日下的精神科主治医师的时候,我基本上就可以肯定了;
  “我本想早点收拾掉你的,但当时正忙着冬子的事情,就一时耽搁了——可谁知道,就在那一天,透子被杀了。我觉得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就尽可能快地把心尔查了出来。”
  说到这里,由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行了,这二十一年的恩怨总算是讲完了;现在到了算总账的时刻了——”
  她冷冷地望着六识命。“以伸张正义为名的刽子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指责我的资格。”六识命轻蔑地说道:“我也完全搞不懂你把我们这些人揪出来是为了什么。莫非你也是为了伸张正义?别忘了,你和我们一样,不过都是杀人犯——”
  “正义?那种高尚的词与我没什么关系呢~”由良苦笑了一下。“仅仅只是因为,我有想要守护的人罢了。”
  “守护?哈哈哈——”六识命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现在竟然说要守护别人?别开玩笑了——”
  “没错,我是杀过很多人,可那又如何——”由良直直地盯着他。“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我想要守护她,让她远离命案的危险,让她不再受身世的困扰,让她可以健康幸福地生活下去——如果这样能或多或少报答一下她母亲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不仅想守护她,我还想守护很多人——”她的声音渐渐抬高了。“织姬,缀子,就连透子我也想拯救——她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如果能够拯救她们,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合理的秩序才会建立起来。”
  “很可惜,那些人都死了呢~”六识命讽刺道:“凭你一个人又能拯救多少个呢?”
  “至少,我拯救了一个——不,”由良摇摇头。“两个。”
  “是吗?两个可不够呢~”六识命晃动着手指头。“由良,你至少杀了三个人,仅仅拯救两个人可是远远不够的~你这样,是没办法赎清自己的罪的——”
  “我当然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我一早就决定了;”由良平静地宣告道:“等我查出全部的杀人犯,找到美砂的尸体,告诉冬子有关她身世的一切,治好她的贫血症——解决了所有的这一切以后,我就去自首——”
  “什么?!自首?!”我大吃一惊。“由良,你说的是真的?!”
  冬子一下子愣住了——她缓缓开口道:“姐姐……你是这么决定的吗……”
  “由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秋五痛苦望着她:“我不想你被关起来……”
  “各位——从我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你们就该猜到了吧。”由良的表情格外严肃。“我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可不仅仅只有鉴赏美术品和易容,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我很清楚——只有选择不再躲藏下去,只有从黑暗的蛋壳里出来,我才能够行走在阳光下,迎来属于自己的救赎。”
  “真有意思呢~没想到和我齐名的杀人魔,到最后竟然选择同归于尽——”六识命看上去似乎很遗憾。“太可惜了,我多希望我们父女两个能够一直这么斗下去,那该多好——这样人生哪里会无聊呢~”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由良重新盯着他。“现在,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冬子的?”
  “我只能告诉你——比起她,我更愿意把你当作是我和美砂的女儿,因为你继承了我们两人的许多东西——至于她;”六识命指了指冬子。“不过是我的一个实验品罢了,根本就没有我的基因。”
  “我只是……实验品……吗……”
  遭到亲舅舅如此冷漠的宣告,冬子顿感无比失落。
  “可她跟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你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吗?你难道就愿意让她被绑架吗?”由良接连质问六识命道。
  “从生物学上看,她和美砂就是同一个人;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和美砂等同。”六识命淡淡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确实是呢——”由良望向了冬子。“冬子,你并不是美砂,也决不是其他人——你就是冬子;无论是姓六识,中原,还是朽木,你都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冬子,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你;过去的自己是你,现在的自己也是你——这两者一同构成了你的存在。”
  “……这就是……我的存在吗……”冬子喃喃自语了起来。“或许是呢……”
  ——如同确认一般,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结,也终于解开了吧。
  “好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等等——”我打断了六识命。“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啊,时坂先生。”他微笑着望向我。“你是想问——由记子小姐的头去了哪里对吧?如果可以的话,真想马上还给你呢~”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
  ——那个禽兽,终于肯说了吗
  “那我就不废话了——快点交出来。”我狠狠地瞪着他。
  “不过很遗憾呢,这已经不可能做到了,要问为什么的话——”
  六识将手贴上了自己的肚子。
  “现在究竟在哪里啊——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她可是绝佳的素材,是的——非常美丽,特别是那双迷人的眼睛——”
  他舔了舔舌头,做出一副非常美味的样子。
  “你这混蛋——!”我不由得将手伸向了怀中。
  “你恨我,甚至想要杀了我,对吧?”六识命故意张开了双臂。“我知道你的怀里装着什么,赶紧拿出来吧——”
  被他的话语所激,我猛地从怀里掏出柯尔特45口径左轮手枪——辞职时,我故意没有归还自己的警备用枪,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一刻。
  “怎么了?快朝我开一枪啊~”六识命继续怂恿道:“你到现在还没见过她最后一面吧~”
  “不用你说——”我拉开了枪栓。
  “玲人,快把枪放下,不能杀他——”秋五劝阻道。
  “时坂老师,不可以杀人啊——”冬子也喊了起来。
  “你们都闭嘴!”我大喝一声,把枪对准了六识命的胸膛。
  “没错,这样才对嘛~”六识命笑得更肆意了。“扣动扳机,仅仅一下的功夫,你就可以报仇了——”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只需轻轻一扣扳机,六识命的心脏就会被击穿;
  ——他会血流成河,死于非命;
  ——这样,我就能为由记子报仇了!
  “过路魔就要上身了吗,老师?”由良的声音插了进来。“你选择成为它,成为六识命的俘虏吗?”
  “闭嘴——!”我一下子失去了理智。“你这个杀人犯还假装什么清高!你最没有资格拦着我!”
  ——真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拦着我?!!
  “我当然没有资格拦着你,”由良平静地说道:“我也对假扮清高没什么兴趣——我只想告诉你,你要是把他杀了,就等于害死了冬子。”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害死冬子?!”我保持着瞄准的姿势,吃惊地向她问道。
  “我怎么了吗?”冬子颇为惊讶。
  “冬子,你知道你的贫血有多严重吗?”由良望向靖匡。“还是朽木所长来说吧。”
  靖匡点了点头,向冬子说道:“你罹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你的骨髓造血功能极其低下,根本不足以补充血液细胞——”
  “也就是说……是很严重的病吗……”冬子缓缓开口问道。“也就是说……我很快会死吗……”
  “目前虽然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措施,但我会尽全力拯救自己的外孙女的——”靖匡向她保证道。
  “够了——!”我再一次吼了出来。“冬子的病跟六识命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哦~”由良继续说道:“治好冬子的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骨髓移植,明白吗?我要抽取六识命的骨髓,移植到冬子的体内——他们毕竟有血缘关系,匹配的可能性极高;而且,六识命是冬子目前已知的最后一个血亲——所以,你要是杀了他,也就等于是掐灭治好冬子的最后一线希望了。”
  “竟然有这种事情……”我握住枪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我想报仇,我无比地想报仇;
  ——可我也不想看着冬子在病痛中死去;
  ——她才那么年轻,才刚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应和她的家人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的;
  渐渐地——胸口的火焰退却熄灭了;
  理智逐渐占据了上风;
  ——如果我选择朝六识命开枪;
  ——那我就是在法律外实施自以为是的制裁;
  ——我就会变得和他一样;
  ——我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那么,他平生最后的一个诡计就会得逞了。
  我摇了摇头,然后——拉上了保险,将枪收入怀中。
  “——呀,不开枪了吗~”六识命继续挑衅道:“你对未婚妻的爱,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吗?喂喂,她在黄泉之下也会哭泣的哦~”
  “少来这一套——六识命,你已经被由良逼得穷途末路了,不过就是在求死罢了——”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想激怒我,把我变成跟你一样的人渣——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哎呀,被你发现了呢~”六识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不愧是由良,每次都能看穿我的计划呢~不过——”他从衣袖里亮出某样细长的东西。“想要抽我的骨髓,可没那么容易呢~”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由良的身影已飞快地朝他扑了过去——
  定睛一看——六识命手里握着的,分明是手术刀。
  他冷笑着,将刀刃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他想自杀——
  他宁愿像一个英雄那样骄傲地死去,也不愿活着受到其他人的羞辱——
  直到最后一刻,他也要把自己当作是英雄——
  多么偏执。
  眼看着由良就要扑倒六识命的身躯,她却突然闪到了一旁;
  趁此机会,六识命挥起了右手腕;
  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般得意的笑容——
  “砰!”
  一声枪响划过寂静的夜空——
  六识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看样子,他的腿中枪了;一旁的由良立刻上前缴了他的械。
  “是谁干的?!”我厉声喝问道。
  至少不是我——
  我的枪还在怀里——
  “哎呀,怎么每次都要我最后一个出场呢~”一个讨人厌的自大声音响了起来。
  ——八木沼悠闲地吹着枪口,从六识命身后的黑暗中现身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笑着望向秋五和由良。“两位老友,我们又见面了——时间地点和五年前几乎完全一样呢~”
  “由良,你居然把条子带来了——”
  六识命的表情扭曲了——他正想起身,却被八木沼狠狠地踩住了小腿上的伤口,只得惨叫着跪了下去。
  “嘴巴放干净点,怪胎。”八木沼掏出手铐,一把铐住了他。“顺便告诉你,我出现在这里和由良半点关系也没有。”
  “那八木沼,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我不解地问道。
  “简单得很呐,时坂前辈。”他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下巴。“你们离开朽木医院的时候,我开私家车跟在了你们的后面——果然,跟踪你们才是明智的选择。”
  “老早就瞄到你鬼鬼祟祟地躲在他后面了——”由良打了个呵欠。“全都听到了吧?潜伏了一个晚上,也真是辛苦你了呢~”
  “没什么~”他耸了耸肩。“得以目睹东京两代杀人魔的对决,实在是荣幸至极啊~今晚的一切,正好印证了我非常信奉的两句话呢——”
  “哦,哪两句?”由良似乎很感兴趣。
  “最好的杀人犯,莫过于医生了——他们一有知识,二有胆量。”八木沼竖起了一根手指。
  “那最好的侦探呢?”
  “还用问吗?”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最好的侦探,莫过于曾经的杀人犯了~”
  “不用多说了——”她朝八木沼伸出了手。“把我也铐上吧。”
  “由良,不要——!”秋五正要冲过去,我却挡在了他的前面,向他摇了摇头。
  “哟——求之不得呢,五年前的千里教教主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今天真是丰收呢~”
  说着,八木沼摸了摸口袋。
  “哎呀,手铐不够了呢~”他苦笑了一下。“算了,今天就先放过你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由良望向了我。“老师,我得把由记子小姐的头还给你。”
  “真的?!你知道在哪里?!”我一下子喜出望外。
  她点了点头。“就在后山,咱们走吧。”
  一行人跟随她来到了神社的后山上,一个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不是当年决战的地方吗?”八木沼疑惑地问道:“我记得这里早就被调查过了啊?”
  “你们当年大意得很呢——”她一脸鄙夷。“进去就知道了。”
  走进山洞,里面赫然是一个人造工事——估计以前是防空洞吧。
  在隧道里兜兜转转了几圈后,由良来到了一面墙壁前。
  “要是七七知道她当年错过了这个地方的话,想必会气得咬牙切齿吧~”说着,她按下了墙上的一块砖头。
  伴随着厚重物体移动的声音,石砌的墙壁缓缓裂开了一个口子;墙壁后,露出了一个黑暗幽森的空间。
  熟悉的腐臭味满溢而出——果然,这里就是——
  “六识命训练我和心尔的地方——心尔,去把灯打开;朽木所长,请遮住冬子的眼睛;老师,请做好心理准备。”由良向众人一一吩咐道。
  我屏住呼吸,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灯亮了——黄澄澄的灯光一下子布满了整个空间;
  周围的一切,直接闯入了我的眼里——
  柜子,有好多柜子——
  墙壁上是层层叠叠的柜子;
  每个方形的柜门后,估计都是一具尸体。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病床;
  病床周围的地板,已被染成了红黑色。
  角落里,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玻璃容器;
  里面是心,肝,脾,肺,肾——
  各种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和组织。
  其中的一个容器里,出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面孔——
  我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
  颤抖地伸出双手,捧起了那个容器——
  “由记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把脸贴了上去,紧紧抱住——
  容器里的她,似乎正在安眠——
  那嘴角浅浅的笑容——
  一如当年的模样。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歌•肖申克的救赎】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必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桂木素子苍老的声音,在墓地里响起。
  ——今天,是中原美砂的葬礼;
  ——也是所有死者的葬礼;
  ——桂木修女应邀从群马赶来,为这些逝去的生命主持告别仪式。
  案件告破,真凶落网,尸首寻回——
  多年以来的一切恩怨,终于在今天落幕了。
  我,小紫,冬子和心尔一干人等身着黑衣,分列墓道两侧,看着一口又一口的棺材被移入墓穴;
  ——缀子和透子的四肢都缝了上去;至于另外两位,就只能和躯干放在一起了;
  ——由记子的棺材也被重新掘了出来;遗骸缝上头颅以后,她再一次下葬了;
  ——直到最后,还没来得及多看她几眼。
  我接过铁铲,一下又一下地铲着土——
  ——经过一番考虑,深山家还是决定将由记子葬在我家的墓地里;
  ——他们觉得,这算是对我的一种补偿吧。
  棺椁渐渐被土掩埋,最后完全看不见了——我放下铁铲,朝她挥了挥手。
  ——也算是告别了吧。
  然后,由良护送着中原美砂的棺椁出现了——
  她已卸去了平日的伪装,脸色异常凝重;
  走到我们身边时,她依次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我们相顾无言,唯有静静地望着美砂下葬。
  ——今天葬礼的费用,全都是由上月家支付的;
  ——所有的逝者中,美砂的墓地尤为气派;
  ——每一砖,每一石,每一个花圈,都寄托着生者的哀思。
  冬子今天没有哭;
  她只是一直凝望着墓碑上美砂的黑白照片,然后默默流泪;
  心尔走到她身边,把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兄妹俩静静地看着姐姐用一铲又一铲的黄土将母亲的棺椁掩埋;
  整个过程中,三人一言不发。
  目送美砂消失在一抔黄土中以后,由良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卷画作;
  ——我已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
  她徐徐将画作展开,铺在墓前——正是间宫心像的《壳之少女》。
  由良毫不迟疑地掏出火柴,一把将画点燃了——
  “应该挺贵的吧……”我静静地在她耳边说道:“不可惜吗……”
  “放心好了——自从命案被揭发以后,间宫心像的画作一再贬值,尤其是跟命案有关的这幅——根本就没人敢收藏,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手了。”
  “毕竟是艺术品啊……佐伯看了肯定很心痛……”
  “那又如何——”由良耸了耸肩。“招来扭曲与灾祸的东西,还是烧掉为好。”
  “母亲……我终于找到你了……”心尔跪在地上,轻轻地呢喃道。“咱们……来世再见吧……”
  火愈烧愈旺;
  壳中诞生的少女,如画中一般沐浴在一片烈火之中;
  我们就这么望着美砂的身姿化作灰烬,随风飘散至各处。
  “再见了……母亲……”冬子朝最后一点余烬挥了挥手,低声说道:“以后……我会好好地活着……”
  “冬子——我有东西要交给你。”由良拉起她的手,将一件挂坠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她辨认出了上面的花纹。“奈良桥家的挂坠?”
  “嗯,这是母亲加入计划时获得的挂坠,背后刻着她的名字。”由良解释道:“快打开看看里面吧——”
  冬子轻轻地打开了挂坠盒,不由得看呆了——
  那是一张美砂和由良的合照;
  ——照片上的由良,看上去这么小;
  ——她搂着美砂,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
  ——美砂也是一脸温柔的微笑,望着照片外的人。
  “这是我和母亲唯一的一张合照……分别的时候……她把这张照片连同挂坠盒一起交给了我……从那以后,每当我想念母亲的时候……总会打开来看一看……”由良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冬子……我很快就要离开你了……挂坠盒……就送给你吧……”
  “姐姐……”冬子怔怔地望着她。“你和心尔……真的要走吗……”
  由良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她解开项链,将挂坠盒戴在了冬子身上。
  “以后,当你想念母亲或者我的时候,就打开来看一看吧——你从来,就不是孤身一人。”
  “我本以为,自己是没有家人的孩子……”冬子眼泪流了下来。“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母亲……她却已经去世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哥哥和姐姐……你们却都要离开我了……”
  由良没有说话——她一把搂住了冬子。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离开你……”她贴着冬子的脑袋啜泣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着你长大成人……长得跟母亲一样美丽…….我想看着你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冬子也紧紧地抱住了由良,将脸靠在了她温暖的胸口上。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留在你的身边……我想永远守护你……可是不行啊……我是有罪的人……我必须赎罪……”
  “赎罪的方式有很多种——”一个意外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转过头去——看见同样一袭黑衣的八木沼走了过来。
  “八木沼——”由良抬起头来,抹去眼角的泪水。“你是来带我和心尔走的,对吧?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叫我了一就可以了。”八木沼罢了罢手。“请说吧。”
  “我想先治好冬子的贫血,然后再服刑,可以吗?”她恳切地请求道。
  “其实,我今天也是来向你请求帮助的——”八木沼问道:“我听说,你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医生?”
  “只是略懂一些乱七八糟的技术罢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了一,你想让我治疗你的姐姐,对吗?”
  “那天晚上,我听你提到过——复制组织或者器官,替换自身坏死的部分。”八木沼的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你能够办得到吗?”
  由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望向了我:
  “时坂老师,我那天欺骗了你,真是抱歉——”她向我鞠了一躬。
  “怎么了吗?”我有些意外。
  “如果要进行骨髓移植的话,理论上得是患者的亲兄弟姐妹才能匹配——而六识命不是冬子的直系亲属,他的骨髓基本上是不可能匹配的。”
  “其实,我明白的——”我点了点头。“你是不想我开枪杀人,对吧?”
  “因为我不想看着那家伙像英雄一样死去,而老师你却像罪人一样活下来——”她摇了摇头。“你代表着这个城市的正义,不可以受到他的引诱而堕落。”
  “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也向她鞠了一躬。“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不过照你这么说,那冬子的病该怎么办?不就没有匹配的骨髓了吗?”
  ——难道说,她真的没救了吗?
  “为什么非得找别人的骨髓呢——”由良平静地说道:“我们可以借用‘天照’项目的技术,用冬子的细胞制造出具有高度全能型的重组胚胎,再将它诱导成新的骨髓造血细胞,植入冬子体内——如果是自己细胞分化产生的话,完全不必担心免疫应答。”
  “也就是说——我的病有救了?”冬子欣喜若狂地说道。
  “嗯——”她望向一直耐心倾听的八木沼。“不仅仅是骨髓造血细胞,凭借这项技术,我还可以复制脑部细胞,替换你姐姐坏死的脑组织——如果成功的话,你姐姐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由良……你能够做得到吗……”八木沼的肩膀微微起伏着。“你能够治好我姐姐吗……”
  “只凭我一个人当然做不到,所以我一直在打听当年奈良桥成员的下落。”由良回答道。“我要集合许多人的力量,一同完成这个新的项目——我将它命名为‘伊邪那美’。”
  “如果老夫能够帮得上忙的话……”靖匡走了过来。“老夫必当竭尽全力。”
  “朽木所长,能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由良感激地说道。
  他却罢了罢手。“冬子是我外孙女,英理子小姐也是我多年没能治好的患者,两个人都是我的遗憾——如果我在奈良桥家所研发的一切,能够在治疗疾病的过程中派上用场的话,那也算将功抵过了——新的项目,就在我的研究所里开展吧。”
  “由良,你已经找到哪些人了?”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八木沼向她问道。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联络了美马坂近现代医学研究所,还去找了久远寺家族——这项技术的研发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们应该愿意参与的;另外,六识命还活着吧?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帮忙的。”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八木沼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没有瞄准他的手——不过,他要是不合作怎么办?”
  “再怎么说,冬子也是美砂的女儿,应该可以说得动他的吧——不过放心好了,就算他不肯帮忙,他藏在神社后山上的研究资料也已经被我回收了;有了当年的资料,再加上我们这么多人的努力,六识命当年能成功的事情,我们如今肯定也可以成功的。”由良拍了拍八木沼的肩膀。“只是,可能要等一阵子呢……”
  “无所谓……我已经等了十五年了……”八木沼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另外,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和警方合作,成为我们的侦探顾问。”
  “我?!”由良大为惊讶。“我可是罪犯啊——打击犯罪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但这次的事件是托了你的福才得以解决掉的——”八木沼严肃地望着她:“由良,我们需要你的头脑和能力——如果你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可以减轻对你的刑罚,甚至全部免除——”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冬子。“为了她,你肯定会答应的吧~”
  “那我还真是别无他选了呢~”由良苦笑了一下。
  “那么——”八木沼朝她伸出了手。“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嘛,找我帮忙可得小心啊~”由良一边和他握手一边揶揄道:“没准哪天,我又重操旧业了呢~”
  “上月小姐——”靖匡开口了:“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由良刚一开口,就明白过来了——“该不会是你那里缺人吧?”
  靖匡点了点头。
  “由于最近接连失去了两名优秀的医生,研究所目前有些人手不足——所以,我想请你出任鄙所的精神科医生。”
  “又是工作——”由良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我曾经也是一个精神病人,让我治精神病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六识命能到处释放过路魔,将普通人变作他的杀人傀儡——那么由良,你就是能退治这个妖怪之主的安倍晴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份工作了。”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由良无奈地同意了。
  ——曾经,她是精神病人,是杀人犯;
  ——可如今,她是精神病医生,是侦探顾问;
  ——曾经,她为了一个人杀掉许多人;
  ——可如今,她为了一个人拯救许多人;
  我不知该如何评价她;
  我只知道——
  从今以后,东京的夜晚会变得更加安全;
  因为——来自炼狱的乌鸦正在守护着这座城市。
  “差不多到时间了——”八木沼向一旁的心尔说道:“间宫心尔,我们该走了。”
  心尔点了点头,从透子的墓前站起身来。
  “小心——”冬子叫住了他。“我们……会再见面的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心尔朝她笑了笑。“……那就下次再见吧……”
  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突然,一丝凉意沁入了我的后背;
  我和所有人一起抬头,向天空中望去;
  星星点点的六芒花,正飘摇而下;
  ——下雪了。
  一场不合时宜的雪,令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记得由记子离开我的那一天,是下着雪的;
  ——她回到我身边的这一天,又下起了雪;
  ——以一场雪作为开始;
  ——以一场雪宣告结束;
  当真是,天意吗——
  “真是难得啊……”冬子伸出双手,接住纷纷落下的雪。“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呢……”
  “呐,冬子——”由良走到了她的身边。“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冬子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与我很相称……草木枯朽之冬什么的……”
  “这可不对——”由良叹了口气。
  “那么,这个名字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呢?”她反问道。
  “听好了,冬子——”由良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母亲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希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坚强的孩子——一个经受得住寒冬的考验的孩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呢……”冬子喃喃自语道:“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我的画呢……”
  “冬子——”我一下子想起来了。“你的画完成了吗?”
  “嗯。”冬子点了点头。“托了大家的福,终于完成了——姐姐,老师,我这就带你们去看吧。”
  
  来到久违的樱羽女子学院,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是压抑的,保守的;
  ——却也是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
  ——因为这里的学生,便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她们,是由良想要守护的存在。
  到了久违的办公室,我么三人向佐伯说明了一切;
  听完以后,佐伯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久久地望着曾是柚木加菜子的上月由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向他挥手告别了;
  走过二年藤班的教室,由良又一次戴上了加菜子的面具;
  曾经的同学们纷纷走出来向我们点头致意,我和由良向她们一一挥手告别。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走进这间教室,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了;
  ——再也没有机会教导这群年轻的学生了;
  也好——我和由良的到来,只会象征着不祥;
  ——而且,她们也应该从我们那里得到了某些启示吧;
  ——将来的路,就看她们自己的了。
  来到久违的美术室,我一眼便看到了一幅盖着黑布的画——
  走近一看,上面贴着“朽木冬子”的标签。
  “姐姐,老师——”冬子看上去有些害羞。“请看吧~”
  记得她说过——在这幅画里,她倾注了名为自由的情感;
  ——一直将自己封闭在壳中的她,其实从未停止过对自由的憧憬。
  “要看了哦~”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和由良一同掀开了画布——
  是一只雏鸟;
  是一只刚刚破壳而出,展翅高飞的雏鸟;
  角落里,是画的名字——《琉璃之鸟》;
  即将从壳中飞向天际的琉璃色雏鸟——
  “终于打破了壳,变得自由了呢,冬子——”
  由良喃喃地说道。
  
  “哥哥,请快跟上来——”
  朽木病理学研究所的走廊上,走在前头的小紫回过头来向我招手。
  “不用那么着急吧,这天气热得让人受不了啊——”我一边嘟囔了几句,一边敞开衬衫的领口想要吹吹风。
  “嘛~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天气也快转凉了呢,老师你就忍耐一下吧~”小紫身旁的冬子笑着说道。
  “哟——冬子,才三个月没见,你说话的腔调就跟那家伙一模一样了呢~”我向她打招呼道。“怎么样?你的病治好了吗?”
  “这个嘛~”冬子优雅地转了个身。“老师你觉得我还是那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吗?”
  ——确实,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说明——由良的实验成功了吧;
  ——如果是她的话,一切都不在话下吧。
  我们三人一同来到了和菜的病房——
  不久前,秋五和她的孩子出生了;
  ——那家伙,终于当上爸爸了呢;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呢?
 “哟哦,秋五,恭喜你了~”一进门,我便向秋五道喜。
 “一直以来,真是谢谢你了~”秋五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
  “哟——怎么突然之间变得那么严肃了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后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呢,为了家人可要好好工作呢~”
  “这种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啦~”他微笑着敲了敲我的胸口。
  “还有——”我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现在该不该提,但我还是想说——你最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
  “是她……”秋五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说到这里,他望向了和菜。
  “还没有告诉她姐姐的事情,对吧?”
  “我想……总有一天……会有机会的……”秋五轻叹一声,往和菜身边走了过去——我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嘿嘿……好像睡着了呢……”怀抱着婴儿的和菜微笑着说道,眼里是止不住的疼爱。
  小紫和冬子也凑到一旁,兴奋地观察着这个新生的生命。
  “——怎么样?可爱吧?
  刚刚还在消沉中的秋五一下子便振作了起来,得意地向我炫耀道。
  “太好了,像和菜小姐呢~”
  “明明跟我也很像呢!比如眼神什么的——”
  完全看不出来。
  算了——那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吧。
  “名字已经决定了吗?”小紫问道。
  “还没有喔~候补倒是有不少呢~”
  “这样的话——我也能帮忙想一下吗?”冬子饶有兴趣地说道。
  “冬子小姐愿意帮忙,真是十分感谢~不过——”和菜转向了我。“我想请时坂先生决定这孩子的名字。”
  “——我?”我差点以为是听错了。“为什么由我决定呢?”
  “多亏了时坂先生,这个孩子才能够平安无事地出生呢~”和菜一脸认真地说道:“所以——我跟秋五商量过了,想让您给我们的孩子取名。”
  “不,不是我——”我正考虑着要不要说出事情的原委;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了。
  一位护士推着手推车走了进来。“你好,我是来换床单的——”
  ——这一切,似曾相识;
  ——不过,我记得查房的时间好像是早上七点吧;
  我叹了口气。“我说你这家伙,就别装了——”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09:37 | 显示全部楼层
  “哈?”“护士”故意装作不解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的意思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冬子就笑着上前捏住了她的脸——
  她一把扯下了她的人皮面具——
  “冬子,快还给我——”露出真面目的家伙向冬子追去,冬子却狡黠地躲到了和菜的身后。
  时隔多年——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终于再会了。
  “姐姐……”和菜愣愣地望着由良。“你还活着…….?”
  “别叫我姐姐——”由良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由良,你又来了——”我不满地说道:“明明当初就是你把和菜从日下达彦那里救回来的,何必害羞呢——”
  “你说的是真的吗?!”和菜瞪大了眼睛望着我。
  “是啊——”我点了点头。“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神出鬼没的黑影,就是她啊~”
  “是这样吗……”和菜一把握住了由良的手。“姐姐——虽然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真的很感谢你。”
  “千万别谢我——”由良一把抽出了手。“我只不过是不允许别人对我的猎物下手罢了——真是的,我五年前没杀掉的家伙,日下那家伙居然敢抢?”她狠狠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和这个孩子的命都是姐姐你救回来的——”和菜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姐姐,真的很感谢你呢~”
  “所以——”我提议道。“应该让由良来给这个孩子取名才对。”
  “可以吗?”她满怀期待地问道。
  “真是服了你们了——”由良长叹一声,低头沉吟了起来。
  “行了,总算决定好了——真是麻烦死了。”没过多久,她便抱怨着抬起了头。
  “是什么呢~”冬子颇为好奇。
  “你们两个生下的女儿——”由良转头望向秋五夫妇。“我给她取名为——高城琉璃。”
  
  “啊,好可爱的孩子啊~”少女兴奋地望向女子怀中的婴儿。“这是妈妈的孩子吗?”
  “嗯——”女子点了点头。“这是奈奈酱的妹妹呢~”
  “起了名字了吗?”少女好奇地问道。
  “嗯,我给她取的名字叫冬子——”女子温柔地轻抚着婴儿的脸。“我希望她以后能成为一个坚强的孩子——一个经受得住寒冬的考验的孩子。”
  “我敢保证,她以后一定能做到的~”少女十分有把握地说道。
  “嘿嘿~那我以后一定带冬子回来找你~”
一听这话,少女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悲伤——
  “妈妈……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她泪眼汪汪地望着女子。“你真的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傻孩子——”女子微笑着拭去了少女眼角的泪。“妈妈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到奈奈酱的身边的~”
  “真的吗?”少女激动地望向女子。“妈妈没骗我吧?!”
  “当然没骗你——”女子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奈奈酱,我答应你——我和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太好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奈奈酱也要答应我几件事情才行呢~”
  “是什么呢~”少女歪起了脑袋。
  “奈奈酱,听好了——”她严肃地说道:“第一件——我希望你也能做个坚强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不可以轻易放弃;第二件——我希望你能做一个好孩子,待人要温柔,要助人为乐,不可以伤害别人;第三件——我希望你能谨慎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不可以随便窥探他人的内心;这些——你能答应我吗?”
  “嗯,没问题——”少女一个劲地点头道。
  “还有第四件——”这一次,女子莞尔一笑。“奈奈酱,等哪一天我们重逢了,你能帮我照顾冬子吗?”
  “当然——”少女拍了拍胸膛。“冬子可是我的妹妹啊~”
  “不如,我们拉勾约好吧——”她伸出了小指头。“我答应奈奈酱,我和冬子很快就会回来。”
  “那我也答应妈妈,我会做到那四件事情的——”少女摇晃着交错的手指。“妈妈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嗯——我们已经约好了呢~”女子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挂坠。
  “奈奈酱——”她将挂坠塞入了少女手中。“妈妈现在就要走了——这个挂坠盒里有妈妈和奈奈酱的照片;以后,奈奈酱要是想我了,就打开挂坠盒看一看吧——妈妈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守护你的~”
  “嗯——”少女戴上挂坠,然后朝她挥了挥手。“那么,妈妈,冬子——再见了!”
  “奈奈酱,再见了——”挥手道别后,女子便抱着婴儿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少女不由自主地想——
  很快,就能再见面的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
  母亲,冬子——我们一定能再见面的;
  我等着你们。
  
  万物皆是须臾,
  无非只是倒映;
  凡事有所欠缺,
  至此方始发生;
  凡事无可名状,
  至此方始完成;
  永恒美丽女性。
  引领我们向上,向上。
  ——《浮士德·神圣的合唱》
  
  【全文完】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neta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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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狄更斯《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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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人物原型
柚木加菜子:
夏洛克·福尔摩斯+京极堂(中禅寺秋彦)+两仪式+布鲁斯·韦恩(Batman)+一方通行+张起灵
时坂玲人:约翰·华生医生+哈维·丹特(双面人)
六识命:汉尼拔·莱克特+小丑Joker+詹姆斯·莫里亚提教授


 楼主| 发表于 2012-10-2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阅读,本人从此告别轻国一年,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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