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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文库] [蝸牛くも]哥布林杀手 2[台/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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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5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5 22:41 编辑

看不到图就去下载区吧。
圣女身材...啧啧啧


  哥布林杀手 2
  ——————————————
  作者:蝸牛くも
  插画:神奈月昇
  图源:yoyo
  扫图:yoyo
  修图:速水伊织
  录入:阿梵修

  天使动漫:www.tsdm.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天使动漫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


  内容简介
  救不救得了,我不知道。
  但,那些哥布林我會去殺。

  「可以请各位拯救的城市吗?」
  某天,一份指名哥布林杀手的委托书,送到了冒险者工会。
  寄件人说水之都——边境最繁荣的至高神之都——的大主教。
  大主教既是过去打过魔神王的黄金等级冒险者之一,也是人称剑之圣女的英雄。
  根据她的说法,水之都内莫名地出现了小鬼(Goblin)的踪迹。
  哥布林杀手与妖精弓手、女神官、蜥蜴僧侣、矿人道士组队,
  共同挑战水之都的地下迷宫!
  「这场小鬼浩劫——是人为引发的。」

  蝸牛くも×神奈月昇的黑暗系奇幻巨作·第二弹!






  「这样不叫做商量。」
  「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欢迎来到律法的神殿」
  「我们来剿灭哥布林。」
  受至高神所爱的大主教——剑之圣女。
  打到十年前复活的魔神王,黄金等级——第二阶的冒险者。




  「咦、啊、哇、呃……!你、你看了吗?」




  Contents
  第1章 『冒险与日常』
  间章 「神与神聊得热络的事」
  第2章 『水之都的小鬼杀手』
  间章 「当时两人的谈话」
  第3章 『随机遭遇』
  间章 「年轻国王的故事」
  第4章 『冒险与冒险之间的空档』
  第5章 『迈向死亡』
  第6章 『猜谜』
  第7章 『耳语、祈祷与咏唱』
  间章 「一名冒险者对其他冒险者多管闲事的故事」
  第8章 『夹上书签』
  间章 「邪教教团遭到屠杀的故事」
  第9章 『不可以说出名的怪物』
  第10章 『魔鬼陷阱的废都』
  第11章 『前往,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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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wq553238966 + 15 工作辛苦
mana63905 + 8 精品文章
airlauyo + 1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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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5 22:27 编辑


  其名永世辉煌
  受至高灵祇所爱 剑之圣女
  六黄金 一圣女
  手握 正义天平 威武宝剑
  凡有言语者 尽皆爱济
  故其祈祷 引发神之奇迹
  偕六黄金 胼手奋战 矢志诛讨魔神
  守既功成 司掌律法 作庇护者
  其名永世辉煌
  受至高灵祇所爱 剑之圣女……



  第一章 『冒险与日常』

  「不喜欢的话可以回去喔?」
  即使正值白昼,却仍显昏暗的森林里,一道清新嗓音坚毅地响起。
  树木、青苔与藤蔓。这个世界的主宰,是这些交缠于腐朽的白垩石建筑残骸上、错综复杂的植物。
  一座多半建立在神代——抑或是有言语之人的第一个时代——的都市遗迹。
  虽说就连森人(Elf),也都承认无人敌得过流逝的岁月之沉重……
  如今壮丽的雕刻已然碎裂,有着精确正方形的路面石板也龟裂殆尽,呈现出一种凄惨的败者模样……
  有如穹顶般铺天盖地的茂密枝叶缝隙间,洒下若要称为阳光、又未免过于微弱的淡淡光线。
  在取代了居民的草木摧残下,如今已沦为不折不扣废墟的、一座曾经的城镇。
  五名各自穿着不同装备的人组成队伍,走在这样的废墟之中。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是冒险者。
  说话的人,是走在前面担任斥候、着猎人装束的少女。摇动的长耳,是上森人血统的证明。
  她是一名扛着大弓、以敏捷脚步不断行进的妖精弓手。
  「因为用强迫的,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你指什么。」
  回答她的则是个极为平淡的无机质嗓音。
  是队列中的第二人——身穿脏污铁盔与皮铠的凡人战士(Hume Fighter)。
  他的腰间佩有一把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手上绑着小圆盾,腰间挂着杂物袋。
  相信就连爱作梦而离开乡下的年轻人,穿的装备都还比他高级得多。
  他的模样极其寒酸、靠不住。但无论脚步,还是举止,都令人不敢小觑。
  这名战士想必就是会给人这种奇妙的印象。
  「就是这场冒险啊。」
  妖精弓手不回头。她的长耳朵忙碌地上下摆动。
  大部分森人,都是天生就具备猎兵(RAnger)技能。
  即使非正职,以担任斥候(Scout)的人选而言,森人与圃人(RAre)并列为最合适的种族。
  她以彷佛没有体重的轻巧动作,越过高高隆起的树根。
  「不会不喜欢。」
  妖精弓手的耳朵立刻竖起。
  「既然有约在先,我不打算拒付酬劳。」
  妖精弓手的耳朵无力地垂下。
  他的态度,让排在队列第三位的人轻声叹了口气。
  一行人之中最纤瘦、最娇小、最青涩、最年幼的凡人少女。
  双手握住锡杖,炼甲上披着圣袍——她是女神官。
  女神官一副拿战士没辙的模样摇了摇食指,责怪他的态度。
  「真是的,不能这样啦。我觉得这种态度不好。」
  「……是吗?」
  「是啊,毕竟人家是出于体贴才特地问的。」
  「是吗。」
  战士喃喃自语,陷入沉默。看不出他铁盔底下有着什么样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将这张钢铁容颜转向妖精弓手。
  「是这样吗?」
  「……别问我这个好不好?」妖精弓手说着鼓起脸颊。
  实际上,自从以牧场防卫战酬劳的名义,讨到了这场「冒险」以来,妖精弓手就一直欢天喜地。
  然而,要说到好不好意思当面承认,又是另二回事。
  「没用的没用的。」
  胖胖的矿人(Dwarf)极为愉悦地哼笑着,捻起胡须。
  是走在队列第四位,身穿东洋风服装的术师——矿人道士。
  身高虽比女神官还矮,体型却像块圆滚滚的巨岩,实在不能说他个子小。
  纵然施法者的身材痩弱才是常态,但矿人本钱就是不一样。
  话虽如此,手短脚短这点则无可奈何。只见他在兽径上,费力地一步一步抬高脚跟行走。
  「毕竟他是『啮切丸』嘛,古怪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也对,谁叫他是欧尔克博格嘛。」
  妖精弓手说着叹了口气。
  「虽然同意矿人的看法令人不悦。」
  「你就偏要多嘴这一句。」
  矿人道士自讨没趣地哼了一声,接着笑咪咪地说:
  「这么爱碎念,会觅不得夫婿的。难怪两千岁了还嫁不出去。」
  「唔——」森人少女耳朵一震。「我才不需要什么夫婿。再说我还很年轻。」
  「是吗是吗?」矿人道士得意地加深笑容。
  「的确,瞧瞧你的『铁砧』,果真和幼儿没两样呢。」
  「你这『酒桶』好意思说我……!」
  妖精弓手柳眉倒竖,转过身来瞪着矿人道士。
  她双手遮住平坦的胸口,张嘴正要回敬个几句——……
  「虽说这城市属于一群消失在岁月另一头的人,但我等难道不该遵守礼节吗?」
  ——咻一声尖锐的呼吸制止了她。
  是名脖子上挂着护符的蜥蜴人(Lizardman)。
  身为队伍尾巴的这名巨汉,摇动着——货真价实的——尾巴,从双颚之间泄出气息。
  他身穿民俗服装,以奇妙的手势合掌,是名蜥蜴僧侣,侍奉着可怕的祖先——龙。
  「这里终究是非人的领域,就算没放松警戒,也不必打草惊蛇。」
  「……唔,有点闹过头了吗。」
  「呜,怎样啦,还不都该怪矿人一再……」
  「猎兵小姐。」
  最后的「找碴」两个字没说出口,便消失无踪。
  蜥蜴僧侣并非这支队伍(Party)的头目(Leader)。
  然而妖精弓手也没那个胆量,面对他狰狞的面孔争辩。
  「可以请你先行探路吗?前方那棵大树的树根,翻越起来会很吃力。」
  「……好~」
  「术师先生,也请你避免让斥候分心。」
  「我知道,我知道。」
  对这番语气沉重的训示,妖精弓手固然沮丧地垂下长耳朵,矿人道士却显得全不放在心上。
  蜥蜴僧侣一副拿他们没辙的模样,朝众人转了转他的大眼睛。
  女神官不由得嘻嘻笑了几声。
  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的斗嘴十分热闹,女神官很喜欢听。
  ——即使好到会吵架,感情好仍是件好事呢。
  「嘿咻。」
  妖精弓手一步两步三步,轻巧地登上几乎和她一样高的大树树根,跳了过去。这种特技般的身手,实在超乎常人所能及。
  「你真熟练。」
  战士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低声说道。
  「是不是?」
  妖精弓手自豪地回答,同时从大树另一头,抛来攀爬用的绳索。
  战士拉了绳子两三次,确定够牢固后,一脚踏上树根,用力把身体往上拉。他身手之轻巧、攀登之迅速,怎么看都不像是穿着盔甲的人。相信他对猎兵的本事也有所涉猎。
  「好,行得通。」
  他站到了树根上,铁盔转往身后,看向眼底。
  「下一个,上来。」
  「啊,好的!」
  女神官连连点头,跟了上去。
  她把锡杖背到身后,生涩地握住绳索,小心翼翼把脚踩在树根上,将身体往上送。
  「可是……嘿咻。这么大的城市,竟然会变成遗迹呢……呀!」
  「小心。」
  女神官踩到青苔,一脚打滑,战士随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她上去。
  被他以包覆在皮革护具之中的手一抓,她的手腕就显得极为纤细,彷佛随时都会折断。
  「对、对不起……」
  女神官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脖子以上全都红了,低下头去。
  她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丝毫不打算抱怨。
  「既然没受伤,我们就下去。」
  「……好的。」
  女神官就这么任由战士牵着,在他的支撑下,轻轻跨过大树。
  两人一下到树根另一侧,妖精弓手就歪着头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是不是,多锻炼一下身体会比较好……?」
  「这个嘛,当然多少有帮助啰。」
  妖精弓手摇动耳朵,瞇起眼睛露出满面笑容,若有深意地把视线往旁一带。
  「要是变得像矿人那样圆滚滚的,可就麻烦了。」
  「少啰嗦,长耳朵。别看我这样,就说我在矿人当中体格算是标准了。」
  树根另一侧,传来矿人道士用丹田发出的大吼。
  「再说谁也敌不过岁月流逝。不管是森人的居所,还是我们的地洞,所有的东西都一……样!」
  被蜥蜴僧侣辛苦顶上去的矿人道士下定决心,直接从顶端一跃而下。
  伴随一声闷响,彷佛跌了一屁股似的重重着地。
  完全无法以漂亮来形容的窘态,让妖精弓手露骨地皱起眉头。
  「你就不能再优雅一点?」
  「早告诉过你脚的长度不同了嘛。所以说森人就是这样,老爱以自我为中心。」
  「施展个下降(Falling Control)法术不就得了?要是你真那么不甘心的话。」
  「啥!竟然为了这种小事不惜浪费法术,森人都没有节约的概念吗!」
  「好了好了……」
  女神官忍俊不禁,拦在他们中间当起和事佬。
  「要是太吵闹的话,等等又会挨骂唷。」
  「我说啊,就算被你用像在哄小孩一样的方式……」
  「哦——?」
  听到这沉吟似的说话声,妖精弓手的长耳朵猛然一震。
  「森人亦非永恒。想来真正堪称永恒的,就只有『永恒』本身……」
  蜥蜴僧侣话到人到,用爪子与尾巴攀上了树根。
  他以这巧妙的爬行动作登顶,随即轻巧落地。即使声响大了些,动作却很利落。
  「你不觉得在此试试上森人(High Elf)是否永恒不朽,也挺有意思的吗?」
  「……恕不奉陪。」
  相信对方是觉得自己正俏皮地露出慧黠的表情。
  但看在身上不长鳞片的人眼中,单纯就是只大蜥蜴张开了血盆大口。
  妖精弓手表情抽搐,连连摇头。
  「所以呢,」战士开口了。「哥布林在哪。」
  「……你们看吧。」
  根本没搞头——妖精弓手大大耸了耸肩,拿这人没辙似的叹了口气。
  「亏我还特地为了欧尔克博格,挑了比较可能会有哥布林的遗迹。」
  实在很希望他能至少表示一点谢意啊。听她这么一说,战士便「唔」了一声。
  「意思是,你在迁就我吗。」
  「……啊啊,够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是吗。」
  战士似乎是在等所有人到齐,微微颔首后,带头迈出脚步。
  妖精弓手赶紧跟上前去,追过了他,回到斥候的位置。
  然而战士也并非无法胜任斥候一职。
  尽管他的脚步显得大剌剌又粗暴,神奇的是鞋子并未发出声响。
  他不踩任何一根树枝,也不踢任何一粒石子,连猎兵也觉得他的本事不简单。
  「小鬼杀手兄,不必这么着急。」
  蜥蜴僧侣从怀里抽出一大张纸卷轴,边走边摊开来给众人看。
  这份饱经风化而破损,字迹模糊、可说已经接近残骸的纸卷轴,似乎是这座城市的地图。
  他为了避免弄破,小心翼翼地滑动指尖,来来回回地查阅地图。
  「……看来里头有神殿啊。贫僧认为应该前往一探,各位意下如何?」
  「赞成。」
  战士停下脚步,一边用手指摸过路面——曾经的石板路,寻找足迹,一边淡淡地点头。
  「也许有哥布林。」
  「你满脑子就只想着这个吗!?」
  妖精弓手厌烦地发起牢骚。
  「还有别的吗?」
  「有啊,像是探索神秘!秘密!谜团!传说!」
  妖精弓手一边警戒前方,一边大大摊开双手。
  「……难道你都不会有这种心情?」
  「现在不是时候。」
  「……你这人真的很夸张。」
  「是吗。」
  战士答得干脆,让妖精弓手噘起了嘴,一对长耳朵频频抽动。
  「喂喂,长耳朵。打磨原石这种事,要是太心急,可会把石头给砸碎的。」矿人道士捻着胡须,对像个小孩子一样闹别扭的她大笑。
  「得花时间啊,时间。真是的,明明是森人却这么没耐心。」
  「矿人就是这样悠悠哉哉地吃喝个没完,才会那么胖。」
  「少啰嗦,酒有另一个肚子装。你反而才应该再胖一点比较好吧。」
  矿人似乎不把她的反驳放在心上,从挂在腰间的酒囊灌了几口火酒。
  「不过,也是啦,长耳朵说的话倒也没错。」
  他粗俗地打了个嗝,引来妖精弓手侧目。
  「啮切丸,你就没想过先让自己出人头地,很多事情都会比较好办吗?」「想是想过。」
  战士放低姿势,贴在墙上,窥看转角的同时简短回答。
  这个意料外的回答,让矿人道士「哦?」了一声。战士接连观察左右,往前踏出步。
  「立功升上黄金等级,去影响更大范围的冒险者,也是个方法。」
  「那,为何你不这么做?」矿人道士问了。
  「因为期间哥布林仍会攻击村庄。」
  妖精弓手原本在他身边警戒去路,这时忍着头痛似的摇了摇头。
  「我是听说过凡人往往短视,是所有人都这样吗?」
  「我想只是他比较特别喔?」
  女神官微微一笑,彷佛在说拿这个人没办法。
  他们已经像这样来往了几个月,起初的确常让她哑口无言。
  「可是他比以前更愿意告诉我们各式各样的事了吧。」
  「……」
  战士仍然板着脸不吭声,以粗暴的步调一步步进行探索。
  女神官从后跟去,不改脸上笑容。因为眼前的他——
  「再说这个人,还满好懂的,不是吗?」
  「啊,我懂我懂。」妖精弓手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悄悄交换眼色,压住声音,嘴角一扬。
  不久,他们走过疑似远古大街的道路,来到了目的地。
  树木间空出的一大块广场。
  更深处有着地洞般的白垩岩入口,勉强露了出来。
  「看来没有卫兵站岗。」
  战士仔细检查完树荫的暗处、草丛中与地面,深深呼出一口气。
  自从踏进这片森林以来,别说怪物了,甚至完全找不到任何野兽的声息与踪迹。
  「啊,这应该就表示没有哥布林在了吧!」
  战士的低语显得有些阴郁,女神官从后排开朗地鼓励他。
  「那也未必。」
  他的回答一如往常地无机质,然而她似乎并未因此气馁。
  一步步跟在战士身后行走的模样,倒也有点像只雏鸟。
  「我不认为他们会放过这种巢穴。」
  「……既然没看到不就好了?」
  哥布林这种东西不在最好。但战士无视妖精弓手的这句话,说道:
  「有刚从别处巢穴挖通相连的可能。」
  「呐……不觉得,有种味道吗?」
  想来也并非是要呼应战士的说法,但妖精弓手皱眉发起了牢骚。
  蜥蜴僧侣缓缓摇头。
  「不巧的是,来到这么深的森林里,贫僧等人的鼻子可就不灵了。是什么样的气味?」
  「该怎么说,就像……蛋腐败的味道……?」
  「……看来是有啊。」
  战士嘟囔了一句。其余冒险者也呼应他的这句话,拿起了各自的武器。
  妖精弓手把树芽箭头制成的箭矢,搭上以赤柏松木系蜘蛛丝制成的大弓。
  蜥蜴僧侣对父祖祈祷,握紧了一把用法术将牙磨制成的刀。
  矿人道士把手伸进装满触媒的小袋子,女神官双手握住锡杖。
  冒险者们以敏捷的动作跑了起来,绕行一圈,包围住地洞四周。
  「请问该怎么做?潜进去吗?如果要进去,我就事先帮大家准备守护的神迹——……」
  女神官不安地问,战士则不当一回事地摇头说了声「不」。
  「这座遗迹——是神殿吧。有没有其他出口?地图上的标示。」
  「单从图上来看,应该是没有。」蜥蜴僧侣在脑中描绘出地图,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过,这座遗迹已十分古老,无法肯定构造并未产生坍塌。」
  「那,就把他们熏出来。」
  战士用绑有圆盾的左手,在杂物袋里翻找。
  他拿出的是一样约莫手掌大小、像是由某种东西捆成的黄色物体。
  这些物质以绳子和点火用的木屑绑在一起,揉成球状。
  女神官似乎见过,表情微微紧绷。
  「……这个东西——记得,是松脂……没错吧?」
  「没错。」
  「还有,硫磺……」
  「这玩意的烟很重,会往下沉。」
  战士低声说着,灵活地以单手拿着火石打火,点燃了熏烟球。
  球体转眼间就冒起浓烟,他留意着不吸进这些烟,将球体扔进地洞之中。「而且会产生毒气。虽然死不了……」
  战士说着从鞘中拔出小把的剑。
  「之后只需要等。」
  从熏烟球冒出的烟,就像浪花翻滚似的一路沉向遗迹深处。
  冒险者们以参杂傻眼与恐惧的表情面面相觑,叹了一口气。
  「……你出手可真狠啊。」矿人道士说。
  「是吗?」
  「原来你没自觉喔?」
  ——这招果然立即见效。
  伴随一阵吵嚷声,一个矮小的人影穿破烟雾屏障,冲了出来。
  是只体型约孩童大小,有着丑陋脸孔的怪物——「小鬼」,哥布林。
  「哼。」
  他看到小鬼穿着保护躯干的皮甲,就以拿柴刀劈柴似的动作,当头一剑砍去。冲击。惨叫。溅血。
  他一脚踢倒剑刃埋进头盖骨的小鬼,从对方手上抢走武器。
  偏短的半月刀。战士拿起这把有着红黑色脏污的刀轻轻挥了几下,点了点头。不坏。
  这件多半是哥布林为了在洞窟中挥舞而打造的武器,他握起来非常习惯。
  「他们装备很好,小心点。」
  「……做这种事,才不是我所知道的冒险。」
  「不是吗。」
  「才不是。」
  妖精弓手皱起眉头,同时拉紧弓弦,放箭。
  这枝由枝叶自然形成的箭,就像受到吸引似的飞进神殿之中。
  传来三声惨叫。
  从烟雾中试图冲出的三只哥布林,被一箭射穿,滚了出来。
  「既然要跟哥布林打,怎么不至少进了遗迹再打?」
  「但真说起来,的确和平常一样啊。」
  蜥蜴僧侣跳向痛得打滚的小鬼们,挥刀终结他们的性命。
  「既然是和小鬼杀手兄前往探索,终究得做好这种觉悟。」
  「虽然我觉得这样也不太对……」
  女神官伤脑筋似的朝战士一瞥。
  战士将反手握住的半月刀划向小鬼的咽喉。
  拔出割开喉咙的刀后,立刻飞掷而出。
  刀旋转着飞向烟雾之中,又听见了小鬼的惨叫。
  他的动作例行公事到了残酷的地步。
  「照这样看来,是用不着法术啰。」
  矿人道士一边替投石索缠上石弹,一边说道。
  想必是为了因应前锋没能杀干净的敌人,但他显得非常悠哉。
  「对。」
  战士拿起他刚割喉杀死的哥布林手上的短剑,一边检查剑身,一边点头。剑刃上涂有某种来路不明的漆黑毒液。
  战士也不管一旁的女神官全身一震,用哥布林的衣服擦去了毒液。
  「法术之类的,留到闯进去后再用。」
  他把短剑挂到腰带上,回答矿人道士。
  战士瞪着神殿的入口。
  小鬼的尸骨已经堆了一地,但没有新的敌人要从烟雾中现身的迹象。
  敌人是已经全军覆没,还是去避难了呢……
  「毕竟他们命很厚啊。」
  他从哥布林的尸骨拔出一开始砍到头上的剑,擦去血脂,检查刀刃。没有问题。
  接着毫不犹豫地将剑往鞘内一插,点点头:
  「等毒气消散,我们就进去。」
  「我再说一次,这不是我所知道的冒险。」
  「是吗。」
  「先说好,这不是冒险!不算数!」
  「知道了。」
  战士简短地说完,走向神殿入口。他的跟了过去。
  ——凡人战士与神官、妖精弓手、矿人术师,以及蜥蜴人僧侣。
  从这群奇妙的冒险者聚集在一起以来,星辰的运行已经过了半轮。
  秩序与混沌之间无止尽的争战,分出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的高下之后,又过了一阵子。
  他们就这么四处探索邻近边境都市的遗迹或洞窟。
  这世上存在许多于恒久的战斗中,被人们遗忘的堡垒、神殿、遗迹与洞窟。
  也许有些投靠混沌者,就躲在这些地方蛰伏不出,静候时机来临。
  对此必须小心提防、戒备——但可怕的对手并非只有这些怪物。
  诸王重拾足以彼此牵制的余力后,决定将这些都交给在野的人们去处理。
  这毫不稀奇——战争结束,冒险者们又回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既然会成为冒险者,对未知的领域多多少少都有些好奇心。
  打倒怪物,获得财宝,就此出人头地。这是冒险者的梦想。
  若为此出发前往探索,事后还能领到酬劳,可说是求之不得。
  只是对于在场的这名战士而言,无论是躲着小鬼的洞窟,还是古代的遗迹,都没有太大差别。
  欧尔克博格、啮切丸、小鬼杀手。他们用各式各样的外号称呼这名战士。
  如今正要果断踏入洞窟的他,还不是个冒险者。
  「哥布林就该杀光。」
  ——!-他是哥布林杀手。

  §

  事情发生在通过天顶的太阳开始下沉后,过了一段时间的傍晚时分。最先注意到他回来的,是牧场主人。
  染上晚霞色彩的牧草地旁,有条通往镇上的小路。
  他踩着大剌剌的脚步,慢慢走在这条路上。
  他一如往常,穿戴脏污的铁盔与皮甲,佩挂一把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牧场主人本在修缮阻拦野兽的栅栏,闻到微微飘来的铁锈味而皱起眉头,站了起来。
  「……回来啦?」
  牧场主人挤出这句话。
  他已经来到牧场主人身边,静静地点头回答。
  「是。因为工作结束了。」
  「是吗……」
  他回答得很木讷,让牧场主人默默摇了摇头。
  接着把视线从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的铁盔上撇开。
  明明从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就认识了——明明应该很了解对方,却没有话可以对他说。
  牧场主人很不擅长应付他。
  虽然能够理解原由,也不想对他冷漠,但并不是个希望留在身边的人物。
  也已经过了好几年啦——牧场主人忍不住低喃道。
  故乡遭到哥布林袭击,不就像是一种天灾吗?
  从只能逃命的灾难中,一度捡回性命,第二次更抵抗成功。
  这样不就很足够了?
  「是的。」
  他点点头,彷佛在说他懂。
  「既然如此,就别太钻牛角尖……不然那孩子太可怜了。」
  「……我会尽力。」
  他在少许的迟疑中,回答了牧场主人的这句话。
  牧场主人心想:真难相处。
  如果他是个对任何事都不为所动的人,牧场主人也就没必要费心了。也不知对方是否察觉了这点,只见他以平淡的语气说下去:
  「不好意思,我要借用储藏间。」
  「……老样子。不必一一向我报告,爱怎么用就尽管怎么用。」
  他背对这句像是悻悻然撂下的话,从牧场主人身旁走过。
  踏入牧场的土地,绕到牛舍后头,越过干草堆,继续往前走。
  前方有一栋十分老旧——已经久无人用,宛如废墟的储藏小屋。
  屋顶与墙上的破洞经过修补,但也就只是钉上木板。
  工法虽然粗暴,但这是他默默进行修缮的结果。
  只不过牧场主人的女儿——从小就认识的牧牛妹,始终坚持她要自己修。
  他觉得既然借用这里,当然应该由他来维护。
  「啊啊!」
  当他的手伸到储藏间的门上,背后就传来孩子般活泼的叫喊声。回头一看,是伸手指着他的少女——牧牛妹。
  她以胸部会因此晃动的步伐跑到他身前,随即大大摆动手臂。
  「欢迎回来!真是的,既然回来了至少跟我说一声嘛!」
  「我不想打扰你。」
  「打招呼不算打扰啦。」
  「是吗。」
  他不假思索地点头,牧牛妹却把食指笔直伸到他身前。
  细看才发现她正鼓起脸颊,像是在说:「我生气了」。
  「既然知道,就要好好打招呼!」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
  「……我回来了。」
  「好的,欢迎回来。」
  牧牛妹露出盈盈微笑,就像太阳一样耀眼。
  「刚才就听过啰。」
  他淡淡地回答,拉开不好开关的门,走进储藏间。
  牧牛妹跟着溜了进去。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这位儿时玩伴的脸。
  「……你的工作呢?」
  「算是休息时间……吧?」
  「是吗。」
  「是啊。」
  他显得不怎么有兴趣,就这么以粗暴的动作,把杂物袋往地上一扔。
  接着用打火石,点亮了挂在横梁上的一盏老旧提灯。
  ——火光下浮现的储藏屋内,简直像是一处地洞。
  地上铺着草席,置物架设置得十分拥挤,排满了琳琅满目、来路不明的杂货。药瓶与药草、奇怪的卍型武器、用看不懂的字书写的古籍、某种野兽的头骨……
  此外还有许多牧牛妹连用途都猜不到的东西。
  相信即使是冒险者,也很少人能够预测到,他打算用这些做什么。
  「很危险。」
  「啊,嗯。」
  他对稀奇观望的牧牛妹丢下这句话,接着就重重在地板正中央坐下。
  他从腰带解开佩剑,连着剑鞘往旁一扔,然后喀嚓作响地开始脱护具。
  牧牛妹走到他身旁蹲下,从他肩膀后面凑过去察看。
  「欸,你要做什么?」
  「修整头盔的凹陷、更换铠甲的扣具、修理炼甲、磨剑、打磨盾牌边缘。」「其他就不说了……盾牌边缘?打磨那种地方有意义吗?」
  「遇到紧要关头,派得上用场。」
  他的动作很例行公事,而且十分仔细。
  他挥动槌子,解除扣具并更换,弯曲铁丝补强炼甲,用磨刀石打磨剑与盾。
  武器即使折断或用过就丢,只要从那些小鬼身上补充就行,但护具就没这么简单。
  那些哥布林极少会穿戴足以托付性命的盔甲。
  即使他们穿了这样的盔甲,也不会有时间卸下来,穿到自己身上。
  况且一个弄不好,往往在护具破损时,自己也已经受到致命伤。
  对他来说,这是再关键不过的、重要的、攸关性命的工作。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只见牧牛妹笑咪咪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趣吗?」
  「还不错呀。我对于了解你在做什么很有兴趣。」
  牧牛妹说着得意地嘿嘿一笑,用戏剧般的肢体动作挺起丰满的胸部。
  「那么,这次的冒险怎么样呢?」
  接着她眼神闪闪发光,靠向他身旁。
  一阵牛奶般的甜美香气飘了过来。
  他以格外冷淡的声调说:
  「有哥布林。」
  「是吗?」
  「对。」他持续工作,简短地回答。然后补上一句:「数目很多。」
  牧牛妹盯着他说这句话时的背影……
  「嘿!」
  ——背上忽然传来一种沉甸甸却又柔软的触感,令他叹出一口气。
  是牧牛妹靠过来抱住了他,还在他头上一阵乱搔。
  他停下手边工作,狐疑地回头看她。
  「……干么。」
  「没有啦,就是说你辛苦了这样。」
  牧牛妹脸不红气不喘地笑着回答。
  「很危险。」
  「没关系没关系。」
  「有关系。」
  「除了这个以外,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于是他沉默了。也许是想通了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他先把打磨完的盾牌立到墙边,然后在置物架上大肆翻找。
  他揽到手上的是几个瓶子、手套以及翻倒在架上的捣药钵。
  他戴上皮手套,接着开封的瓶子里,装着干掉的奇妙长条虫。
  他也不理会牧牛妹在正后方「哇……」了一声,把虫尸丢进捣药钵。
  「别碰。会起疹子。」
  「嗯……那,呃——」
  「是座森林里的遗迹。」
  「遗迹啊……去遗迹打哥布林?」
  「不。」他摇摇头。「其他人邀我去的。」
  他对问了声「是喔?」的牧牛妹点点头,接连把瓶子里装的东西倒进捣药钵。
  长条状的虫,以及红色粉末——某种香料。除此之外,还有干燥的草和刺激性物质。
  他也不使用秤子测量,几乎都是目测,但调合起来非常熟练。
  之后只要用捣药杵梼碎、磨烂、混合即可。
  「……说是一座叫什么来着的古代城市。」
  「你不记得名字了?」
  「抱歉。我没兴趣。」
  「也是啦,毕竟这一带很多类似的,这里又是边境。」
  他确定虫尸已经磨成粉末状之后,在附近的架上又翻找了一番。
  接着拿出的是蛋。在牧场刚采收的蛋——的蛋壳。
  虽说牧场也有养鸡,但并非每天都能定期产出。
  他把这颇为宝贵的蛋打破之后剩下的壳,仔细地黏合成原本的形状保存。
  此刻他正将捣药钵里的东西,从蛋壳顶端开的小洞注入。
  小心翼翼地用粉末缓缓填满蛋壳,注视着这样的过程——「对了,」他忽然小声说道。
  「有很大的。」
  「嗯。」牧牛妹点头答腔。
  「很大的树根,高高隆起。」
  「你说很大,大概有多大?」
  「相当于你的身高……翻越起来很吃力。」
  「是喔,好厉害喔!」
  她的感想像个小孩,佩服的模样也像个小孩。
  从村落来到这个镇上,在牧场生活已久的她,不曾见过那样的事物。
  如今他想必远比她更了解这世上有些什么样的景色。
  这让她既寂寞,又高兴。
  「此外,有哥布林。」
  过不了多久,蛋壳已经被粉末填满。他一边用油纸包起、加封,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他的语气冷淡,但始终显得极为认真。
  「……不对劲。他们的装备完善得不太正常。」
  牧牛妹「嗯?」了一声,手指按住下巴思索。
  「我看是因为前阵子的战争,才逃到那边去的吧?」
  「若是这样,入口至少会有哨兵。」
  「唔唔唔……哎,既然连你都搞不懂,我当然也不会懂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后,哇一声摊开双手,整个人往后一躺。
  昏暗的天花板下,提灯的火苗发出滋滋声燃烧。
  「会弄脏的。」
  「又没关系。」
  牧牛妹傻笑着回答了他的话。
  「欸。」她翻了个身,滚到他身旁。「你明天会不会放个假呢?」
  「不。」
  他把完成的蛋壳收进杂物袋,静静摇了摇头。
  「公会的柜台小姐,找我过去。」
  「这样啊,好遗憾喔。」
  他短短嗯了一声回应,说道:
  「也许是要剿灭哥布林。」

  §

  「不是的,不是剿灭哥布——啊,请不要因为这样就回去!」
  哥布林杀手的手已经放到公会会客室的门把上,这才不起劲地回过头来。
  豪华长椅、毛很长的地毯、挂满整面墙的怪物与魔兽首级、老旧的武具。这名被往年冒险者得到的种种战利品包围的男子,淡淡地回答:
  「但是,与哥布林无关吧。」
  「这、也是啦,这个……话是这么说没错……」
  柜台小姐坐在长椅上,以像是随时都会泪崩的表情直视他。
  她用力抱紧一迭文件,小声说道:
  「……果然,不是哥布林就不行……吗?」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了。看不出他铁盔下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静静叹了口气。
  然后转过身来,大剌剌走到长椅前,粗暴地坐下。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她,说道:
  「请长话短说。」
  「——!好的!」
  柜台小姐的表情变得像个孩子一般灿烂。
  她迅速把文件弄整齐,再度排到桌上。
  这些用羊皮纸写成的文件,似乎是一群冒险者的履历。
  名字、种族、性别、技能,以及过去所接的委托内容,都详细记载在上面。
  「我想拜托哥布林杀手先生担任见证人。」
  「见证人。」哥布林杀手想通了似的点点头。「升级审查吗?」
  冒险者的等级,从白瓷到白金分为十阶段。
  审查等级的基准,就是参考过去的酬劳金额、贡献度以及人格。
  也有人称这些为「经验值」,大致上倒也没错。
  因为说穿了,这就是在审查每一位冒险者对社会大众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
  换个角度想,虽然理所当然,但所谓冒险者充其量就是一群拥有战斗技能的游民。
  单就冒险者这个身分而言,和实力同样受到重视的,即是当事人的人格。
  因此会在高阶冒险者的见证下进行审查——也就是面试。
  所以身家不详但本领高强的流浪者,一口气升上白银或黄金……
  这类童话故事般的情形,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再举个例子,悉数邀请女性成为同伴的男性冒险者,要晋级也十分困难。
  因为无论实情如何,很少人会想把重要的委托交给性好渔色的冒险者。
  无论多么有实力,除了实力以外一无所有的愚昧之徒,一辈子都会停留在白瓷等级。
  愈是优秀的冒险者,就愈会留意旁人的目光,不让自己的言行损及信誉。
  ——即使历史上只存在过寥寥数人的白金等级中,有着极小一部分的例外。
  「……不过。」
  哥布林杀手狐疑地说了。这种情形在他身上十分罕见。
  「由我去不要紧吗?」
  柜台小姐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哎呀?」
  「您在说什么呀?要知道您可也是白银等级耶?」
  「那是公会擅自决定的。」哥布林杀手回答。
  「这也表示,大家对您就是怀着这么多的感谢。」
  柜台小姐充满自信,说得像是自己的成就一样自豪。
  哥布林杀手静默下来,不说话了。
  他仰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然后一手抓起文件。
  「……审查谁?」
  「谢、谢谢您!」
  柜台小姐高兴得甩动发辫,满脸喜色地点点头:
  「是同一支小队的成员,从钢铁升上蓝宝石,也就是要审查是否可以由第八阶升上第七阶——……」

  §

  「这、这次一定,这次一定,千万、千万要,升级……成功……!」
  通往面试室的走廊上,一群等着参加面试的冒险者之间,传出一阵嘟囔般的祈祷
  念诵的人,是名身上僧衣满是补丁的中年男子。
  看上去像个僧侣——不,相信不会单纯只是僧侣。
  就他的年龄而言,体格十分结实。身旁放着一根使用多年的六尺棍,想来多半是武僧之流。
  他虽然剃了头发,却似乎没有抹香油,光头上快要长出稀疏的发根。
  「吵死了,大叔!不要因为是僧侣就在那边念佛,听了反倒烦躁起来啦!」
  回答他的是名眼神犀利、看上去就是一身战士装束的年轻人。
  他的语气虽然强势,却浮躁地扭动身体。
  每次都让一身用旧的铁铠与战斧相互碰撞,发出金属摩擦声。
  尽管并未生锈,但显得十分陈旧,说不上是什么精良装备。
  「该死,至少应该打磨光亮再来的……」
  「没办法,大叔是我们之中唯一有妻小要养的人,当然会想求神拜佛。」
  对破口大骂的战斧手出言安抚的,是一名法师装扮的女子。
  「何况就算磨亮了,也差不了多少。」
  她一身坑坑洞洞的长袍底下,露出微尖的耳朵——是个半森人。
  这名妖术师忙着翻阅的魔法书,似乎也是十分老旧的抄本。
  快要剥落的封面,是用糨糊强行黏贴起来修复的。
  「好啦好啦,先冷静下来吧。就算生气,也一点帮助都没有啊……」
  接着在一旁陪笑的是个个子矮小——不,是身高只有其他人一半左右的青年。
  他穿着完好无缺的皮甲,腰间挂着短剑,脚上穿着内里有毛皮的靴子。
  是个圃人斥候——至少外观上如此。
  「话是这么说没错,」战斧手应道。「可是钢铁跟蓝宝石,不论委托或酬劳都完全不同级别耶?」
  「只要升级,就可以告别剿灭下水道大老鼠之类的工作。」
  妖术师一附和,战士就用平常挥动斧头的风速般继续说下去:
  「到时我们就可以赚到比债务利息还要多的资金。这对大叔来说也是攸关生活,当然会很拼啊。」
  「我也一样。魔法书很贵。如果祈祷就能升级,要我怎么祈祷都行。」
  妖术师用带着点达观的口气回答,她从长袍底下瞪着圃人斥候。
  「姑且不论这些,你倒是说得好像事不关己呢。」
  「没有啦,啊哈哈哈……」
  圃人斥候搔着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啊——就是很怕危险嘛。再说我又没有欠债。」
  「窝囊废。」
  「胆小鬼。」
  战斧手与妖术师无奈地各自骂了一声,圃人斥候却只是耸耸肩。
  「下一位请进。」
  这时面试室传来柜台小姐开朗的呼唤。
  「啊,轮到我们了。」
  圃人斥候以轻巧的动作起身。
  光头武僧膜拜似的挝住他不放。
  「我求求你,求求你,振作一点……!」
  「就说我知道了嘛。你很烦耶。」
  圃人斥候嫌恶似的挥开他的手,打开面试室的门。
  「……呜睦。」
  他当场瞪大眼睛。
  面试室里头有三个人等着。
  一名是公会职员,总是一脸风凉样的柜台小姐。真想哪天打她一顿屁股,打得她哇哇大哭。
  另外还有一名身穿公会制服的苗条女子。
  然后……这会是谁呢?圃人斥候歪了歪头。总觉得似乎看过,却又想不起来。
  最后的审查员是名高阶冒险者——问题在于这人异样的风貌。
  廉价的铁盔、脏污的皮甲。明明不是正要出发去冒险,却穿着这样的装备。
  这人并未佩带剑盾,但他不可能认错。
  「哥、哥布林杀手……。」
  「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不会……。」
  圃人斥候讨好地对他陪笑,关上身后的门。
  坦白说,圃人斥候并不讨厌哥布林杀手这个人。
  这个人专做剿灭哥布林这种轻松的工作,升上了银等级。
  想赚钱。想出名。想受人称赞。可是对死亡既害怕又厌恶。
  圃人斥候一直认为,这个人的想法一定也和他大同小异。
  虽然那极端读不出表情的铁盔,让他怎么样都没办法喜欢……
  哥布林杀手直视着在他正对面坐下的圃人斥候。
  圃人斥候全身一震——虽然不讨厌,却有点怕他。
  「呃、呃,这是要做那个什么来着?是升级审查没错吧?」
  圃人斥候皮笑肉不笑地打哈哈,双手手掌快速互搓。
  「请让我啪地冲破蓝宝石、绿宝石,升上红宝石……不,干脆一路升到铜级吧。」
  「哎呀,这可不行呢。」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回答。
  她一边翻阅手上文件,一边说:
  「您身上的皮甲、靴子,都是全新的对吧?令人好好奇喔。」
  「啊,看得出来吗!?」
  圃人斥候嘴角一歪地笑了,把他小小的脚放到桌上。
  整双靴子没有一丁点伤痕,擦拭得非常干净,却又呈现出会吸收光线的黑色。
  「这是挺高级的货色,而且我还请他们做了消光处理,跟我再相榇不过了。」
  「是喔——」
  所以,圃人斥候并未察觉。
  「为什么您和大家接了同一份委托,却只有您最近手头特别宽裕?」
  并未察觉到她的声调变得极为事务性且平淡。
  「就算拿酬劳总额来比较,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愿不是计算错误。」
  圃人斥候全身一震,柜台小姐也不理他,淡淡地说下去:
  「而且您和您的几位同伴不一样,只有您的委托达成报告里,有许多含糊不清的部分。」
  「啊、呃,那是因为,这个……」
  圃人斥候赶紧把脚从桌上放下。
  他看看右边,看看左边。无路可逃。
  情急之下绞尽脑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其、其实是我老家最近送了钱过来——……」
  「你说谎。」
  先前一直不说话的职员,斩钉截铁地开了口,语气不容质疑。
  圃人斥候试图用笑容打圆场,内心却啐了一声。
  她胸口配挂的,是由天平与剑组合而成的至高神圣符。
  「以至高神之圣名宣示,刚才你所说的无庸置疑是谎言。」
  这是『看破(Sense Lie)』的神迹。这个该死的偷窥狂!
  他没见过她,也是当然的。
  眼前这女子可不是既任职于这所公会,同时又身兼司掌律法与正义之至高神的祭司——监督官吗?
  怎么会这样?我被盯上了?为什么?
  柜台小姐彷佛早就在等这一刻,哗啦哗啦地翻动文件开了口,说她早已知晓一切。
  「看来您是在前几天的遗迹探索后,买了新的装备呢……啊啊,您犯了那条要命的禁忌吗?」
  她露出满脸微笑,双手一拍,点了点头。
  「以侦察的名义自己一个人先进去,找到宝箱就私吞里头的财宝,甚至拿去变卖掉了!」
  「呜……」
  她说中了。
  遗迹探索过程中,怪物自不用提,各种陷阱也是致命的威胁。
  圃人斥候自告奋勇担任探路者,同伴们答应,在那样的情势下也都是理所当然。
  他慎重地踏入遗迹,检查几个转角,然后……
  就在那里,发现了宝箱。
  宝箱并未装设陷阱,锁也轻松就能打开,里头装的虽是古钱,却有足足数十枚金币。
  空空如也的宝箱并不稀奇,而他的背包还多得是空间可以放。
  「没有啦,这、这、这个,我……」
  圃人斥候表情为难地笑了笑,然后就像挨骂的小孩一样搔搔后脑,点了点头。
  他已经算计过既然情势弄成现在这步田地,还是赶快道歉比较明智。
  「我一时财迷心窍……对不起。」
  「实在是伤脑筋耶。」
  柜台小姐笑咪咪地回应。
  她不断翻动手上的文件,也是一种肢体表现。
  是为了让对方明白地了解到,这一切都瞒不过她的法眼。
  公会内部设有旅馆与酒馆,并非纯粹只是为了支持低阶的冒险者。
  无论什么时候,金钱的流向都不会说谎。
  「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人在,圃人和斥候才会被人用带有偏见的眼光看待。」
  ——啊啊真是够了。她就像是在呼喊这句话似的摇了摇头。
  「哎,毕竟是初犯……大致上就是降格为白瓷,还有禁止在这个镇上从事冒险者业吧。」
  「等、等一下!这太说不过去了吧!?」
  圃人斥候忍不住将上半身探到桌上大喊。
  「只不过是污走一个宝箱的东西,为什么我就非得被赶出镇上不可!?」
  「啥~?」
  柜台小姐的回答十分冷漠。
  她彷佛觉得傻眼——实际上也真的傻眼——地歪了歪头。
  「『只不过』?您是白痴吗,信用这种东西可不是用钱就买得回来的耶?」
  会辜负信用、信任的人,没有资格当冒险者。
  当然了,这一行最主要的业务就是动粗。不问过往资历。其中自然也有着一些素行不良的人。
  纠纷永远都会存在——正因如此,才更必须尽可能保持诚实。
  所谓的冒险者,要是失去了信用、信任,也只不过是群游民。
  而冒险者公会所买卖的商品,正是信用与信任。
  这个冒险者是否还搞不懂,正因他的能力卓越到足以晋级,又念在是初犯,公会方面才基于温情做出这种处置?
  「我们也可以公开发表你『因谎报酬劳之罪名处以降级处分』,让你留在这里喔?」
  「呜……」
  圃人斥候说不出话来。他拼命转动脑袋,试图亡羊补牢。
  宣称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不行,到头来还是会受到惩处。
  如果说是被人威胁才这么做……
  「再怎么编造借口也没用喔。」
  ……行不通。司掌正义的祭司正放亮了眼睛盯着。
  所以……他朝自己的同类,寻求唯一的活路。
  「算、算我求你了,哥布林杀手。看在我们是同一个城镇的冒险者的情分上。」
  他露出哀求的眼神、讨好的笑容,摩擦着双手恳求。
  而这位始终双手抱胸、不发一语的人物,以极不耐烦似的模样回答:
  「与我无关。」
  他的回答清楚明白。
  「我只负责见证。此外什么也不会做。」
  「可是、可是啊……。你不也是个冒险者吗?」
  「那当然。」
  哥布林杀手将冰冷的视线,投往死缠不放的圃人脸上。
  「你不就是欺骗了冒险者吗。」
  「……」
  圃人斥候实实在在地涨红了脸,瞪着他们两人。
  自己拿起腰间短剑扑向柜台小姐的情景,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
  如果要动手,并非办不到。
  ——然而,要做这件事,就先过哥布林杀手一关。
  这名战士的实力,至少足以单独(Solo)解决本来应该要组队(Party)挑战的猎杀小鬼任务。
  一个圃人斥候正面扑上去,能有多少胜算呢?
  视线从小鬼屠夫的铁盔射了过来,圃人斥候吞了吞口水。
  他这斥候不是白当的,脑筋转得够快,而且不笨。
  「……给我记住!」
  他情绪激动地撂下这句话,随即踹开椅子冲出了面试室。
  柜台小姐面对发出砰一声巨响而关上的门,松了一口气。
  「恕我拒绝……啊啊……吓死我了……」
  柜台小姐卸下了贴在脸上的笑容,窝囊地趴到桌上。
  那名斥候最后狠瞪她时,柜台小姐忍不住发起抖来。
  要不是有哥布林杀手在,真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的事态。
  「……非常谢谢您,哥布林杀手先生。」
  她辫子无力地垂在桌上,仰望身旁的铁盔。
  「不。」哥布林杀手静静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怎么会?以前我在王都参加公会研修时,审查情况可是惨不忍睹呢。」
  柜台小姐仍趴在桌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有生性下流、一开口就满嘴猥亵话题的人;也有一看就是想来搭讪女生的
  「的确很多。王都那边,真的很多。」
  监督官不敢领教似的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天平与剑的圣符。
  「当时我们必须独自应付这样的人,所以……嗯。」
  她微微一点头,手撑在桌上,坐直身体。辫子跟着摇动。
  「光是有能够信任的人愿意当见证人,那种安心感就不一样。」
  「是吗。」
  「是啊,当然是了。」
  她每次谈到哥布林杀手,都会露出充满自信的表情。
  他见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站起。
  「……如果已经结束,我要回去了。」
  「啊,好的。酬谢金应该是到柜台就可以领取……」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门口。
  柜台小姐看着他的背影,下一瞬间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还有!」
  搞砸了。忍不住出声了。柜台小姐脑海中一阵后悔。
  哥布林杀手本已手握门把,这时慢慢转身。
  「什么事。」
  柜台小姐迟疑了。
  出声喊他时的勇气,似乎在喊完那刻就已经轻易地消耗殆尽。
  她一度想开口,却又打消主意,最后只说出了该说的话:
  「……辛苦您了。」
  「嗯。」他转动门把,低声回应。「彼此。」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被留下的柜台小姐,再度趴到了桌上。
  「啊呼……」
  冰冷的桌面贴着脸颊,感觉很舒服。
  「辛苦了。」
  同僚监督官放松了紧绷的表情,轻轻拍着柜台小姐的背。
  「不过,刚才那圃人多半不会就这么死心啊。」
  「……可是,能活下来的冒险者都是宝贵的人才。而且这也不是明确的犯罪行为……」
  若是撤下冒险者这框架,让他真的成为游民,反倒更令人伤脑筋。
  「也对,毕竟冒险者也是五花八门,从守序善良到混沌邪恶都有。」
  「如果单纯当成冒险者看待,其实还在可容许范围内对吧……辛苦了。」
  「哪里哪里。身为至高神的祭司,这是应当尽的职责,不用放在心上。」
  监督官笑吟吟地轻轻挥手,但柜台小姐只是一再叹气。
  「从司掌律法的神之观点来看,我刚才的对应怎么样?」
  「提到正义之神,人们多半都会误解,像戏剧里也常常这样。」
  监督官自己摆出一副戏子的架式,清了清嗓子:
  「正义的真谛,并非处罚邪恶,而是让人意识到邪恶的存在。」
  律法是工具,秩序则是为了让大家活得更好才如此规范。不需眨低,也不需要哄抬。
  因此至高神不会给予天启。
  也就是叫人们不要只会听神说的话,要靠自己去思考、判断。
  柜台小姐仍旧没规矩地趴在桌上,只转过头,慵懒地看向朋友:
  「这个想法真了不起。」
  「能够实践的话啦。我还差得远了,若是以剑之圣女大人为楷模,根本没得比。」
  「那根本就挑错比较对象了吧。」
  剑之圣女。
  从人们开始谈起这个名号算起,已经有足足十年。
  是在柜台小姐十二、三岁——数尊魔神王其中之一复活的那年。
  白金等级的冒险者、勇者并未出现,由人们自己抵死抗战时的传说。
  一支由第二阶级——黄金等级的冒险者组成的队伍,勇敢迎战魔神王,最终……
  「他们击败了魔神王。其中一名成员,就是伟大的至高神之仆从,剑之圣女。」
  监督官像个爱作梦的少女一样脸颊绯红,轻声叹息,「我好崇拜她喔。」一边喃喃道。
  「况且我只负责『看破』,相较之下很轻松啊。你的工作应该还没结束吧?」
  「毕竟有很多人都在排队等着升级。降级处分也是要准备文件……」
  「加油加油。」
  朋友又拍拍她的背,但一点安慰作用都没有。
  没用归没用……还是稍稍能打起精神。她「嗯」一声点头,抬起头来。
  「所以,刚刚那位就是你中意的他?」
  柜台小姐的视线,对上了她坏心眼的贼笑。
  「呃、呃……」
  『看破』的效果还在持续吗?柜台小姐仰望天花板,至高神什么也不说。
  她认命了。尽管视线微微犹疑,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是、是又,怎样?」
  「哼嗯~不过我也不是不懂。毕竟你从还待在王都的时候开始,就偏好硬派的人了。」
  「这……我以前的确是一直在想,不知道有没有更……怎么说,更严以律己的冒险者……」



  遗憾的是——现在想来则发现这其实是幸运——待在王都的时候,她并没有遇到这样的对象。
  他和她的来往,是从柜台小姐研修完毕,被分发到这个边境小镇以后才开始。
  他们分别以刚注册的冒险者与新进职员的立场认识……之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
  他一心一意猎杀哥布林,对其他事毫不关心。
  对于受够了王都那些猎艳冒险者的她而言,这样的他显得极为新鲜。
  「只是该怎么说,太严以律己也有点……」
  ——能和他说到话,的确是很开心,但如果他能至少邀自己去吃个饭之类的……
  不对。
  柜台小姐摇了摇头。
  冒险结束后,很阳光地跑来邀请共进一餐的他?
  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他。
  但自己又没有勇气主动邀约,该怎么说呢?如果能有个什么机缘就好了。
  「看你这么幸福实在是再好不过……所以,不用工作了吗?」
  「……嗯,别再想这些傻念头,得好好工作才行了。」
  她振作起来,慢慢坐起上身,整理堆在桌上的大迭文件。
  要做的事很多。
  包括圃人斥候的转调,战斧手、妖术师、光头武僧的升级处理。
  此外还有一大堆日常业务等着。
  总之,应该先从眼前的进度开始消化。
  她下定决心,拿起笔,打开墨水瓶盖,在羊皮纸上书写——
  「喂。」
  「哇呀啊!?」
  ——忽然间从近处听到的说话声,让她的笔实实在在地跳起舞来。
  按住怦抨直跳的心脏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顶令人读不出表情的铁盔。
  她一边小心不要打翻墨水,一边慌忙梳理头发,调整呼吸。
  同时还暗自发誓,事后一定要对站在一旁贼笑的监督官报复。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还用说。」
  回答的声调尽管显得无机质,却似乎开朗了些。他的手上紧紧抓住一份委托书。是回程途中从布告栏上撕下来的吗?不,记得上面应该没有哥布林的案子。
  ——而且,这种文件格式……是指名委托?
  是谁?从哪来的?虽然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委托书款式特别,是从远方以邮递马车送达的。
  他也不管柜台小姐观察出这些细节正歪头纳闷,斩钉截铁地开口:
  「当然是剿灭哥布林。」
  柜台小姐露出了皱成一团的笑容。

  §

  「报酬是每人一袋金币。来或不来,随你们高兴。」
  哥布林杀手大剌剌坐在公会附设酒馆的座位上,用这句话做出结论。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但已有不少迫不及待的人跑来喝酒,让酒馆内十分热闹。
  冒险者的工作,昼夜的概念本来就很薄弱——尽管战斗是另当别论。
  在遗迹或迷宫里探索个没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或黎明,这样的情形也是家常便饭。
  还有人以为自己昼出夜归,其实是跨了一整天,到隔日晚上才回来,也成了一件趣闻。
  若是接下商队护卫任务,中午才出发的情形也是有的,而酒馆的灯火始终不会熄灭。
  今天酒馆也被这么一群来享受午餐与美酒的冒险者,挤得水泄不通。
  女神官坐在正对面听完事情全貌,按住太阳穴点点头说:
  「……我大致了解了。虽然我自认早就了解,不过总之是了解了。」
  「是吗。」
  「是的,没错。我了解到若要对你的每个行动都吃惊,自己会先吃不消。」
  圆桌旁还另外坐着三名冒险者。是他的队伍,也是她的同伴。
  妖精弓手傻眼之余,「嗯嗯」地连连点头,对女神官表示赞同。
  蜥蜴僧侣瞇起眼睛,摇动尾巴,咬着奶酪。
  矿人道士一脸贼笑,似乎正忙着把宝石缝进背心内侧。
  女神官就像在开导神殿的孩子们般,摇动她漂亮的食指:「请你仔细听喔。」
  「之前我也说过,看似有选择,其实没有,这样不叫作商量。」
  「不是有选择吗。」
  「只是逼大家从『一起去』、『不去』两个选项里面挑一个。」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唔。」
  哥布林杀手觉得不可思议似的歪了歪头,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
  女神官脑海中另外闪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其实什么都没在想?
  「反正就算我们说不去,你也会一个人去吧?」妖精弓手问了。
  「当然。」
  果然算不上商量嘛。妖精弓手这么说完,笑了一笑。
  「不过,至少还会来找我们『商量』,啮切丸也算是变得比以前圆滑多啦。」
  「甘露、甘露……唔,这应该是种好的倾向吧。」
  矿人一边把缝上去的宝石举向灯光查看,一边评论。
  接着蜥蜴僧侣也一边发出咀嚼声一边说着。他手中捧着的奶酪,已经吃掉了八成
  左右。
  「既然如此,我们也各自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可以吗?」
  女神官用双手牢牢握住立在一旁的锡杖。
  「无所谓。」
  哥布林杀手淡淡回应。
  女神官叹出不知道是第几口的气,闭上眼睛,然后明白宣告:
  「那么,我要跟去。」
  看到女神官平静的微笑,他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后才小声说:「是吗。」
  「哎,毕竟上次也邀他参加了我的冒险,虽然到最后还是弄成在剿灭哥布林。」
  妖精弓手隐约有些得意,一双长耳朵雀跃地上下摆动。
  急性子的她已经开始检查大弓状况,确认箭筒里的箭矢数量,把包包背到肩上站了起来。
  妖精弓手哼笑一声,自信满满地挺起平坦的胸部,眨了眨单边眼睛。
  「帮你一次,你就得跟我去冒险一次。可以吧,欧尔克博格?」
  「嗯。」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没问题。」
  「还有,会引发毒气的那个,禁止你再使用!」
  「唔……」
  「这是当然的吧?」被她指住鼻尖,哥布林杀手短短沉吟了一会儿。
  过了一阵子,他才含糊应道:
  「……那很有效。」
  「不行。还有像是火攻水攻之类的也不行,你要思考别的方法。」
  「可是——」
  到了这个阶段,妖精弓手压根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算了算了。瞧她长耳朵摇得像狗尾巴似的,根本听不进别人说的话。」
  蜥蜴僧侣听矿人萨满发起牢骚,愉快地瞇起眼睛,用舌头舔了舔鼻尖。
  「看来小鬼杀手兄那毒蛇般的智谋,在猎兵小姐面前也是无用武之地啊。」
  「……没办法。」
  哥布林杀手也不做什么象样的反骏,就这么陷入沉默。
  如果这就是妖精弓手答应同行的条件,想必不用多费唇舌。
  ——他这个人,其实还满听话的吧?
  女神官偷偷露出笑容,朝妖精弓手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视点头。
  「不管怎么说……」蜥蜴僧侣抓住空档张开下颚。
  他彷佛要显示自己思虑深沉,重重地、吊人胃口似的说道:
  「既然要去,施法者是多多益善啊。」
  「喂喂,长鳞片的。」
  矿人听了捻起胡须,以责怪似的语气开口:
  「照这道理,我不就也变得非去不可了?」
  「噢,失敬失敬。」
  蜥蜴僧侣转了转大大的眼睛,矿人道士交情很好地用手肘顶了他侧腹几下。
  「实在是……真没办法。实在是啊,这样一来我不就也无法拒绝了吗?」
  矿人道士十分刻意地连连说着「实在是」,停下手上的针线活儿,收拾起工具。
  把笨重的金币兑换成宝石,缝在衣服内侧以免被偷走,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由手巧的矿人来缝,更是足以让人连宝石的位置都看不出来。
  他唰一声穿上外套,用手捻了捻大把白胡子,嘴角一扬:
  「正好盘缠也准备妥当了,我就奉陪吧。」
  「哎呀。」妖精弓手开口了。她像猫一般瞇起眼睛笑道:
  「如果不情愿,不跟也没关系喔?」
  「我才要说你呢,大可不用硬找理由黏上来啊?」
  「唔……!」
  妖精弓手一双长耳朵倒竖,双手撑在桌上逼向矿人。
  「愈听愈火大……矿人,我们现在就来拼个输赢!」
  「呵!挺有胆识的嘛,长耳朵。我就让你几分。」
  矿人道士剽悍一笑,从桌上扫了两组酒瓶与酒杯过来。
  「我喝火酒,你喝葡萄酒,怎么样?」
  「正合我意!」
  一阵喧嚷,两人将酒液倒进杯中,不约而同地一口喝干。
  「怎么?你们突然搞起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来啦?」
  「呵、呵呵……要不要,赌一把?」
  在场的这些冒险者,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好玩的局面。
  长枪手开开心心地跑来搭话,魔女脱下帽子,毛遂自荐当起庄家。
  酒馆内欢声雷动,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冒险者接连松开了钱包。
  最先把金币扔进帽子里的,是女骑士。她身旁还站着一脸儍眼的重战士。「好,我赌她赢。金币三枚!」
  「喂。出手这么凯,要不要紧啊?」
  「呵呵呵,我要赌黑马大捞一笔。毕竟守序善良的我,有着诸神的加持…。「真要说起来,至高神应该会谴责赌博行为吧?」
  那我赌矿人。不对,我要赌小丫头。多喝点,再多喝点!
  女神官看着一闹之下开始拼起酒来的两位同伴,为难地说道:
  「……不用阻止他们吗?」
  「反正喝不了几杯。」
  哥布林杀手极其理所当然地作壁上观。
  毕竟矿人酒量很好,森人酒量很差。
  不用想也知道哪边会赢。
  「不不不,猎兵小姐很倔强,这可难说喔?」
  蜥蜴僧侣开心地看着妖精弓手满脸通红,正要举起下一杯葡萄酒。
  「再来一杯!偶还很~能喝咧啊!」
  「来啦。」
  她说起话来已经口齿不清,两眼更是早就发直。
  葡萄酒咕嘟咕嘟地倒进她用力放到桌上的杯子里。
  见她拿起来一口气喝干,周遭当然会发出喝采。
  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甚至不会留在记忆中——却是一段很愉快的时间。
  妖精弓手醉倒而趴在桌上,矿人道士则在她身旁举起拳头,发出胜利的欢呼。
  拼酒拼赢森人有什么好夸耀?这问题,对矿人是没有意义的。
  女骑士意气风发地说下个换我,重战士赶紧阻止,直说「你酒品很差」。
  隶属他们两人队伍的少年少女以及半森人青年,都只顾着在一旁笑着起哄。
  长枪手本来只打算旁观,也在魔女的煽动下卷起了袖子。
  女骑士见状输人不输阵——把重战士推了出去。
  接着开始的赌局是比腕力。尽管两名当事人都不怎么情愿,但既然要比,就不能输。
  旁观群众大声喝采。矿人道士自告奋勇当裁判,魔女再度举起尖帽。
  一旦弄成这样,就再也停不下来。有人赢,有人输。硬币再度如骤雨般飞来飞去。
  长枪手赢了。重战士也臝了。
  新手战士说好下个换我,见习圣女顶了他一下,叫他别逞强。
  重战士点点头,夸他很有骨气,拎住想跑的少年斥候脖子,把他拖了过去。
  两名还不成气候(Novice)的男生,认真地比起腕力。
  旁观的冒险者任性地帮他们加油,比赛在矿人道士一声令下开始——
  「……哥布林杀手先生。」
  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女神官悄悄仰望他,铁盔便缓缓点头,「嗯」了一声。
  哥布林杀手慢条斯理地起身,绕过圆桌,从旁抱起了妖精弓手。
  「呜,咪呜……」
  「……唔。」
  她的身体瘫软而放松,却像树枝一样纤细,让他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
  这种几乎一不小心就会折断的肢体触感,令哥布林杀手沉吟了一声。
  他朝女神官一瞥,只见对方一脸笑咪咪的——没办法。
  「之后可别对我发脾气。」
  想来应该听不见,但他仍先告知一声,接着弯下腰,把身体挪到妖精弓手正下方。
  然后就这么撑住她的屁股站起,以有点像是要把人来个过肩摔似的动作,背起了上森人少女。
  「呜、呜啊……」
  「完全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对呀,呵呵……。」
  听不出是共通语还是森人语,又或是梦中国度的语言。
  他粗暴地响应这不明所以的低语,妖精弓手于是露出恍惚的笑容。
  「我带她回房。」
  他一边像安抚小孩似的轻轻摇动妖精弓手,一边淡淡说道。
  「换衣服可就要麻烦你了。」
  「好的!包在我身上。」
  女神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用力握拳,点了点头。
  「无须担心,就让她从现在好好歇息到明早搭马车,然后开始工作……」



  蜥蜴僧侣完全打定了主意旁观,伸长脖子轻松地说。
  「相信宿醉应该不至于严重到会影响行程。」
  「到时要是酒没退,就灌她一瓶解毒剂(Antidote)吧。」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未免有点……」
  女神官喃喃抱怨这样太过分,哥布林杀手便若无其事地说:
  「开玩笑的。」
  女神官与蜥蜴僧侣对看一眼,相继大笑。
  他们两人不是被哥布林杀手的玩笑逗笑,是为他开玩笑这件事觉得开心。
  他极少心情这么好。


  间章 『神与神聊得热络的事』

  一个不是这里的地方。一个很远很远,又很近很近的地方。
  设计好了!『幻想』的女神说完,擦去额头上的汗。
  一大张满载着『幻想』的纸上,画着巨大得令人惊叹的迷宫。
  是迷宫。货真价实的迷宫。没有迷宫,又怎能称作冒险?
  『幻想』被喜悦冲昏了头,在迷宫里绕来绕去,忽然停下动作。
  糟糕了。没错,迷宫里非得有怪物不可。
  说到冒险,就不能不提迷宫(Dungeon)与龙(DRAgon)、洞窟(Tunnel)与巨人(Trolls)!(注1)
  注1 《Dungeon and DRAgon》(中译《龙与地下城》)与《Tunnel and  Trolls》,两者皆为TRPG经典名作。
  如果还有陷阱就更棒了,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幻想』决定把想到的先摆上去,于是放了哥布林看看。哥布林是最基本的。
  但是之后就想不出来了。那么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对强大的冒险者就要派上强大的怪物,对弱小的冒险者,则该安排适合他们挑战的怪物。不然冒险就不会有高潮,更重要的是这样并不好玩。
  这时一名男性神灵来了,说他有个好东西。
  他是『真实』。「真的?」『幻想』狐疑地看着他。
  毕竟『真实』这家伙,做事情有够过分的。
  例如偷偷对委托人提些邪恶的点子,一次又一次背叛冒险者,试图杀他们灭口。例如每当冒险者们用十呎棍检查有无陷阱,他就把陷阱放在十一呎深。
  『真实』对表示怀疑的『幻想』说:先看看我怎么做,接着从虚空中拿出一本书。
  他揭开封面,将翻不完的书页一页页翻下去,只见无穷无尽的凶煞怪物与无数陷阱跃然眼前!
  『真实』一碰,这些彷佛活物似的画像就迅速显现在他手掌上。
  他以快得令人无暇阻止的速度,把怪物与陷阱塞进迷宫。
  『幻想』啊一声大叫,但『真实』只是哈哈大笑说:
  之后只要再找个邪恶的教团,给出神谕(Handout)就完美了。
  「真的是这样吗……」『幻想』兀自低喃,但为时已晚。
  因为骰子已经掷出去了。
  「……!」
  「真的假的?」
  随后,他和她,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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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水之都的小鬼杀手』

  水之都。
  从边境之镇在辽阔的平原上往东走上两天路程,就会来到这座古老的城市。
  郁郁苍苍的森林里,支配许多支流的湖泊沙洲上,耸立着白垩城池。
  这座奠基于神代堡垒之遗迹的城市,由于地缘条件出众,聚集了许多旅行者。
  船只来来往往,商人与商品挤得水泄不通,各式各样的语言交杂响起,混沌而繁华。
  这里是中央的西端,边境的东端。水之都是这一带最大的都市。
  马车喀哒作响地弹跳着越过桥梁,来到湖中央,穿过了城门。
  门上所雕的徽章,是司掌律法之神的象征。
  由天平与剑组合而成,律法与正义的象征。
  即使处在这怪物与恶人横行的边境,律法的威信仍无所不在。
  即使只在台面上管用,但只要拥有这些律法,人就可以放心活下去。
  石板上有着花上几百年、几千年刻下的车轨,马车就沿着这些车轨持续行进。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广场上的驿站停下,冒险者们接连从车篷跳了下来。
  「啊啊……屁股好~痛……」
  妖精弓手大大伸了个懒腰,以舒缓长时间乘车而僵硬的身体。
  高高升起的太阳,想必就快去到正上方。当下正值中午时分。
  四周有着整排做旅客生意的摊贩,散发出各种刺激食欲的气味。
  有炙烧的肉滴出的油脂香气,有烤栗子飘散出来的甘甜香气。
  从随处可见的食物,到从未见过的各种充满异国情调的餐饮,可说五花八门。
  卖方也是一样
  才刚看到矿人(Dwarf)大声吆喝,接着就发现森人(Elf)以演舞吸引顾客。
  卖水果的圃人(RAre)敏捷地奔跑,到处找人兜售。凡人(Hume)则朗朗叫卖。
  在不远处传教的是蜥蜴人。而且竟然还有闇人(Dark Elf)在摆滩。
  「喔?那不也挺不错的嘛。」
  矿人环顾这样的气氛,动了动鼻子,拍拍突出的肚子对妖精弓手说:
  「反正胸部是铁砧,屁股再压条车轨,这一陷下去就刚刚好啦。毕竟岁月会把东西削平嘛。」
  「……也不想想自己手短脚短。」
  「呵呵呵,别看我这样,我在矿人之中可是个大帅哥啊。」
  矿人道士一如往常地用丹田发声大笑,妖精弓手朝他翻白眼。
  女神官受到流箭波及,急忙伸手去遮扁扁的屁股。
  「别、别说这些了,我们是不是该去见委托人了?」
  「嗯。」
  她强行转换话题的本事不下于师父(哥布林杀手)。
  他似乎也并未注意到这点,点头应声,然后从杂物袋里拿出皱巴巴的羊皮纸。
  由于是随手塞进袋子,整张纸弄得相当皱,但他似乎不放在心上。
  「上头说去律法的神殿就见得到。」
  「那就走这边!」
  妖精弓手没了耐心,结束这场吵不出结果的争论,以优雅的动作伸出手。「你知道路?」
  「之前我也来过这座城市嘛。」
  她说着心情开朗地笑了笑,潇洒往前走。
  毕竟她就是在这座城市,耳闻了歌颂欧尔克博格——哥布林杀手的诗歌。
  妖精弓手踩着强而有力的脚步,走在熟门熟路的街道上。四人跟在她身后。
  脚下铺了石板,马车来来往往,运河纵横交错,渡船行驶其上。
  虽说是拜直接沿用遗迹的结构所赐,但街景的确非常美观。
  放眼望去的每一栋建筑物,从商店到旅馆或小小住家,全都施有华美的雕刻。
  而且走在路上的人们,穿着打扮也兼具边境与中央两方面的流行,非常时尚。
  完全符合都会这个字眼的形容,水之都就是有着这样的气氛。
  「可是,呃……这座城市里,真的会有哥布林那种东西在吗……?」
  女神官看看身旁走过的女性身上的礼服,再看看自己老旧的神官服,自惭形秽似的低下头。
  她们穿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很有少女的风格。相较之下,自己的服装则因为冒险与日常的勤务而磨破不少。
  然而会因此忍不住显得自卑,对她而言才正是最可耻的。
  「当然有。」
  哥布林杀手说得非常笃定,也不知他是否注意到了女神官内心的挣扎。
  不论他是否察觉,对女神官来说都值得感谢。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人都不会表现出迷惘。
  蜥蜴僧侣兴味盎然地伸出舌头「哦?」了一声。
  「小鬼杀手兄,敢问何解?」
  「空气和那些被哥布林盯上的村子很像。」
  「……空气?」
  矿人道士狐疑地用他圆滚滚的鼻子发出吸气声。
  他只嗅到水的气味、石板的香气,以及不知哪家店传来的料理味道。
  嗅不到一丁点哥布林巢穴特有的那种刺鼻腐臭。
  「实在闻不太出来啊。」
  「因为矿人很迟钝嘛。」
  「你自己明明也闻不出来。」
  矿人道士双手抱胸歪头纳闷,妖精弓手对他嘻嘻笑了几声。
  正想反唇相讥——忽然间却闷声不说话了。
  因为蜥蜴僧侣在妖精弓手背后,尖锐地呼出一口气。
  「两位可别在街上大呼小叫喔。」
  「我知道、我知道。真是的,长鳞片的就是古板。」
  「是你太随便了吧,矿人。」
  蜥蜴僧侣把舌头弹得嗤嗤作响,这次两人都闭上了嘴。
  看到这种情形,女神官轻声一笑。
  看来就连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也不打算继续争吵下去。
  他们怀着几分游山玩水似的心情,悠哉地走在街景洗练的水之都里。
  尽管来来往往的人们有时会朝他们瞥上一眼,但也只是如此。
  在这座城市,拥有凡人以外言语的人,以及冒险者,都不怎么稀奇。
  只有哥布林杀手一个人,频频注意着周遭。
  「气味我是闻不出来啦,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有哥布林跑到这种大街上吧?」
  「难说。」
  妖精弓手傻眼似的发起牢骚,哥布林杀手就尖锐地反驳。
  「我就曾遇过一次。」
  尽管并未拔出武器,但他的动作就和身在洞窟时没有太大差别。
  他踩着大剌剌的步伐,却未发出脚步声,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他身旁走过的人们,也只会对他投以看着奇人异士的目光。
  毕竟有个身穿脏污皮甲、廉价铁盔的冒险者,用一副彷佛走在迷宫内的模样,在大街上前进。
  这光景就是如此异样,即使被当成是新来的街头艺人也无可奈何。
  无怪乎妖精弓手会难为情地遮起脸来。
  「……那,我们要前往的神殿在哪儿呢?」
  蜥蜴僧侣似乎也不怎么想过问他的行动,悠哉地摇动尾巴问道。
  妖精弓手伸出纤细手指,指向一栋位于河畔的建筑物。
  一座以无数根白垩大理石圆柱撑起的壮丽殿堂。
  相信即使是第一次来访的人,听闻这是神殿,也会深深折服、不抱疑问。
  刻有由天平与剑组合而成的意象,象征律法与正义、光明与秩序的神殿。
  「哇啊……」
  女神官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她从小待到大的地母神神殿,也绝非寒酸的建筑物,然而……
  眼前的殿堂实在太壮丽,是座实实在在不负天神居所之名的圣殿。
  她看得雀跃出神,笑逐颜开,兴奋地红着脸回头: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里好棒喔!」
  「是吗?」
  相较之下,哥布林杀手的反应极为淡然。
  不,毋宁说他从观察的角度就不一样?
  连站在一旁的人,都看得出他是把神殿当成小鬼的巢穴在窥看。
  「……真是的!」
  女神官不由得鼓起了脸。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样很孩子气。
  ——啊,说到这个。
  事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
  「哥布林杀手先生,请问一下。」
  「什么事。」
  「这次的委托人,是至高神的神官吗?」
  「不。」
  他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说出了委托人的名号。
  「是至高神的大主教(ArchbisHOp)。」
  这一瞬间,火热的兴奋一口气从女神官身上消散。
  「咦咦!?」
  想必她万万没想到,委托人竟然会是她。
  女神官双手用力握紧锡杖,忍不住发出惊呼。
  只因这号人物一肩背负起这西方边境一带的律法。不,还不仅是如此。
  毕竟如今人们是这么称呼这号人物的。
  ——剑之圣女。

  §

  来到律法神殿的人很多。
  这也是因为非得对至高神祈祷不可的,并非只有信徒。
  毕竟这里会在至高神的圣名下进行审判,是名副其实的「司法」之地。
  从日常生活中的小小摩擦,到攸关生死的大事。
  无论到了什么时代,永远少不了希望能透过神的威严做出裁决的人。
  他们穿过挤满这些人的等候室,往神殿更深处走去。
  穿过进行审判的法庭、有着成排书架的走廊,继续往里面走。
  走向一处有着成排白垩圆柱,充满寂寥感的空间最深处。
  位于神殿最深处的礼拜堂里,祭祀着以太阳为寓意雕成的神像。
  那无非是幅彷佛从神话中跳脱出来的光景。
  自成排圆柱间隙洒进的阳光,就像一条条金色的带子。
  没有任何突兀的声响能够存在,完美的静谧。圣域。
  而祭坛上跪着一名女性,紧紧抓住长柄的令牌在祈祷。
  薄薄的白袍遮住了她丰满的肉体。一头金发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这把像是将有着天平剑锷的长剑倒过来的令牌,象征的是正义与律法的公平。
  她就是这么一位美丽的女子,让人觉得若是将至高神画成女神,就会化为她现在的模样。
  要说有什么可惜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用黑色的布条遮住了双眼吧。
  但她的美貌绝未因此而打折扣。
  不,也许正因为有这条眼带,反而将她衬托得更出众。
  「——?」
  忽然间,她抬起了头。
  因为圣域的宁静,被一阵大剌剌的脚步声踏破。
  「等、等一下,哥布林杀手先生,你安静一点……」
  「这件工作很急。既然能进来,等就没有意义。」
  「我常在想,欧尔克博格真的有点猴急说。」
  「要是跟你们森人比,其他人大概都算没耐性呗。」
  「你们几个,别太过吵闹了。纵为异教,但这里可是神的膝下啊。」
  嘈杂、热闹、狂野,充满了生命力。
  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过分怀念的氛围。
  「——————」
  女子嘴角微微一缓,薄衣的衣襬动得就像海浪流淌一般。
  她——侍奉至高神的大主教——剑之圣女,缓缓站起。
  「哎呀,请问……几位是?」
  「我们来剿灭哥布林。」
  面对这平静的微笑与坚毅而宏亮的嗓音,哥布林杀手淡淡丢出这句话。他的态度甚至有些不逊,但并非显得不当一回事。
  说起来,是种实在太有冒险者风格的态度。
  「对、对不起,呃、还、还请您多多指教……!」
  他身旁的女神官慌了手脚,努力想挤出几句问候。
  ——要知道她可是剑之圣女耶!?
  受至高神青睐的大主教。
  打倒十年前复活的魔神王,黄金等级——第二阶的冒险者。
  不是受传说引导的勇者,而是由人群中脱颖而出,名留青史的人物。
  和才刚升上黑曜等级的自己,根本比都不用比。
  举例来说,这种差距就像哥布林和龙那么大。
  如果换作还只是个侍祭(Acolyte)时的她,想必会万分惶恐,根本不敢继续待在这里。
  「这个,那、那个,有、有幸拜见您一面,深感光荣……!」
  女神官脸颊飞红,眼神闪闪发光,嗓子破音地说完,深深一鞠躬。
  「战士(Fighter)先生……还有,可爱的女神官(Priestess)……」
  柔和的视线穿越眼带,在女神官脸颊上轻抚而过。
  她小小的胸口,发出了心脏抨抨跳的声音。但愿没被听见。
  「以及,这几位是?」
  「呣,我们是一同组队的手足。」
  蜥蜴僧侣用鳞片接下她的视线,庄重地这么回答。
  「贫僧虽侍奉骇人听闻的龙,仍愿尽绵薄之力。」
  他以奇妙手势合掌的动作,自然显现出一股威严。
  想当然,他的礼仪和至高神的神官们并不相同,但问题并不在这。
  最重要的是表达自己「具有以礼相待的意志」。
  一切都要从这点开始。剑之圣女不改脸上的微笑,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欢迎来到律法的神殿。我谨竭诚欢迎,长了鳞片的僧侣先生。」
  相较之下,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似乎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毕竟他们虽在蜥蜴僧侣身后轻轻点头致意,却立刻把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哼,以凡人来说,还真漂亮啊。」
  「是啊……嗯,好美的画。」
  他们的注意力,反而放在头顶上高高的天花板。
  上面以壮丽的笔触,描绘了神代之战的故事。
  虽说他们先前在遗迹地下,也看过一幅沾满鲜血的壁画……
  秩序与混沌、幻想与真实,相反的诸神驱使全身全灵全魂魄火拼的景象。
  以繁星为背景,只见神迹与魔法翻腾呼啸、炸裂、发光、燃烧。
  其后诸神将手伸向一种立方体,渐渐沉溺于掷出这些立方体来进行的游戏当中。
  诸神的游戏盘正是这个世界,诸神的棋子正是我们自身。
  因此,有言语的人们,会祈祷的人们,都会告诫自己要活得正确。
  他们两人与充满于这世上的精灵们同在,对他们而言,神也和精灵相去无几。
  ……话虽如此,森人与矿人对诸神固然尊敬,但绝非盲目崇拜。
  他们是一群与诸神「共存」的人。会倾听忠告,但绝不成为诸神的奴仆。
  姑且不论与锻冶之神亲近的矿人,森人当中鲜有神职人员,原因即在于此。
  「呵呵……各位真的,很有冒险者的风格呢。」
  孤僻的战士,坚忍的神官、异教的僧侣、矿人的术师、森人的猎兵。
  大主教看着他们五人这各形各色的模样,觉得逗趣似的嘻嘻一笑。
  ——……?
  女神官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一种极为寂寞、怀念过往的神色
  「既然如此,各位就是我的同胞,我由衷欢迎各位。」
  但一瞬间就消逝了。
  剑之圣女慢慢张开双手,像是要环抱住在场的几名冒险者。
  这个动作宛如慈祥的母亲,同时却也像是勾引人进入被褥的娼妓。
  如果在场是个寻常的凡人男子,肯定已经吞了吞口水。
  「废话到此为止。」
  但哥布林杀手无视这一切,开口说道。
  「我想知道委托的细节。」
  更不把在身旁脸颊抽搐的女神官放在心上。
  「等、等等,哥布林杀手先生……」
  说过分也的确是太过分了。
  女神官慌了手脚,抓住他带着护手的手套,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太失礼了啦,这样对大主教说话……」
  「没关系的。」
  但剑之圣女缓缓摇头。
  「看样子赶来帮助我们的,是几位非常可靠的冒险者。我,十分高兴。」「是吗。」
  「这个问题纯粹出于兴趣——」她轻声说。
  「假如您的亲人投靠混沌,您忍心杀了对方吗?」
  「不。」哥布林杀手立刻做出回答。「我没有外甥。」
  哥布林杀手隔着铁盔,盯着她红艳而水润的嘴唇轻声说出一句:「这样啊。」
  「所以,哥布林在哪。」
  冒险者们在他身后叹气。

  §

  「事情大约发生在一个月前。」
  她请冒险者席地而坐,自己也悄然在地上打座,开始说明情形。
  「深夜从神殿派出去洽公的侍祭少女……」
  「被杀害,被掳走?」
  「……当天晚上,她没回来。隔天早上,被人发现陈尸在小巷子里。」
  剑之圣女表情沉郁。「唔」哥布林杀手抵着下巴,思索起来。
  「……看样子是活生生被凌迟致死。发现尸体的人是这么说的。」
  剑之圣女说话并不停顿,极为冷静。然而,却又隐约透出些许的颤抖。
  那是恐惧、害怕,还是沉痛、忧虑?女神官分辨不出。
  「这……这,好凄惨呢。」
  「说来可悲,但杀人这件恶行本身,的确不时会发生……」
  「活生生……」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当场吗?」
  「……是。」
  「被吃了?还是单纯被杀?除此之外呢……?」
  「等一下,欧尔克博格,你太没神经了啦。」
  看到剑之圣女表情黯淡,妖精弓手皱眉噘起嘴唇,犀利地责备他。
  「……」哥布林杀手住口了。「……说下去。」只用这么一句话催促。
  「……真的是一起,十分凄惨的案件。」
  没错,是桩惨剧。
  纵然处在律法神殿的保护伞下,这里终究是边境。
  这块土地曾是没有律法的荒野,有着怪物与游民徘徊,不可能与犯罪无缘。
  即使是至高神的圣光,仍不足以普照人们的内心。
  「我必须说……律法与秩序,从诞生在这世上以来,就一直处在劣势。」
  ——这世上的邪恶即使不曾称王,也不曾溃灭。
  剑之圣女说着双手结印,对自己所侍奉的神献上短短的祈祷。
  蜥蜴僧侣待她祈祷完,才警戒似的伸长脖子。
  「这么说来,探索并未得出什么成果了?」
  「……是。说来见笑……」
  不知道是有混沌的尖兵潜伏进来,还是邪神的信徒所为,又或者是……
  各式各样的猜测与推理闹得满城风雨之际,街上的卫兵们立刻开始探索。
  然而,即使考虑到这是个日夜都有大批人马聚集的城市,证据仍然少得惊人。
  既然没有证据,那么不论如何做好与罪犯对抗的心理准备,终究无济于事。
  官方束手无策下,水之都的罪犯也就因而遽增。
  「小小的窃盗案、随机伤害案件,还包括对妇女施暴、绑架小孩子等等……」
  「哼。」
  哥布林杀手对表情沉郁的剑之圣女哼了一声。
  「不痛快啊。」
  「啮切丸『不痛快』根本是家常便饭吧。」
  矿人道士用已经习惯的口气这么说,对剑之圣女挥挥手,要她别在意。
  虽然不至于想喝酒,但他把手肘放到盘腿坐着的膝盖上,拄着脸。
  「这小子相当乖僻。所以呢,你也不单是因为这样才找我们来的吧?」
  「是……既然追踪不出足迹,他们便决定要当场逮个正着。」
  于是不只是卫兵们,连冒险者也参加了夜间巡逻。
  他们分成许多组,慎重地巡逻夜间道路,一看到可疑人物就会展开跟踪。毫无新意或巧思可言,是一种极为现实又枯燥的计划。
  但这个计划奏效了。
  一组冒险者发现了一个攻击女性的小小人影,将之一剑砍死。
  被提灯(Kandolppr)照亮的这具尸体……
  「……千真万确,是哥布林。」
  「哦?」
  一直默默倾听的哥布林杀手,这时兴味盎然地出声。
  「哥布林吗。」
  「小鬼啊……也就是说,应该不会只有一两只啰。」
  矿人道士若有所思地捻着自豪的长胡子,呼出一口气。
  女神官也将她漂亮的食指按到嘴唇上「嗯」了一声,开始思索。
  「追根究柢,他们是从哪进到城市里来的呢?应该不会是从城门进来的吧?」
  「照这么说,不是地底,就是下水道呗?」
  「以偷溜进来而言,受害人数会不会太多了?」妖精弓手说。
  「你怎么看。」
  哥布林杀手把铁盔转朝向蜥蜴僧侣。
  长了鳞片的僧侣,深思熟虑地转了一圈眼睛,「小鬼的话——」接着双颚微开。
  「应是钻进地下无误。这座城市建立于古都之上,因此地表下无异于一座遗迹……」
  「那么,错不了。」
  哥布林杀手说得斩钉截铁。
  「他们虽笨却不傻。换作我,就会直接拿地下水道当巢穴;」
  「愈想愈觉得你的思维简直是哥布林水平耶……」
  妖精弓手的话,令人分不出是拿他没辙,还是傻眼。
  「当然。」
  哥布林杀手点头回答。
  「不了解他们的思考,就无法和他们战斗。」
  剑之圣女的表情,显得对哥布林杀手这句话有些不解。
  但她仍沉稳地点了点头:
  「有你这样的冒险者愿意接下委托,也许是神在冥冥之中引导。」
  她转而在脸上浮现微笑,声音也变得坚毅昂扬。
  彷佛在强调她由衷放下心来了。
  「如各位所言。我们花了一个月,也得出多半是从地下入侵的结论。」
  「一个月吗。」
  「是。一开始,我们是委托这座城市的冒险者……」
  「……这些人怎么了呢?」
  女神官轻声发问,剑之圣女便默默摇了摇头。
  「这样啊……」女神官说道。
  她不需要更清楚的答案。
  ——这些人没回来。
  就和许多前往剿灭哥布林的白瓷与黑曜等级冒险者一样。
  就像过去与女神官一同闯进洞窟的三名同伴之中,毙命的那两人一样。
  忽然从脑海中闪现的阴郁光景,并非这么容易就能拭去。
  女神官觉得自己彷佛嗅出了笼罩在洞窟中的那种湿黏腐臭,微微低下头去。
  「……就在此时,我听闻了歌颂边境勇士——哥布林杀手的诗歌。」
  「歌。」哥布林杀手不明所以,小声发问。「是指什么。」
  「哎呀,你没听说吗?欧尔克博格,你的故事被人写成歌啰。」
  妖精弓手竖起食指,在空中划圈。
  「虽然得知现实后很令人幻灭。」
  「我不知情。」
  「话可不能这么说。」蜥蜴僧侣瞇起了眼睛。「正因为有诗人,武勋才得以流传。」
  「流传了,会怎样。」
  「怎么?啮切丸竟然不懂吗?」
  他似乎不是毫无兴趣。
  哥布林杀手显得由衷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让矿人道士拍打着自己的大肚子。
  「功名传开来,委托你剿灭小鬼的对象,势必会跟着增加啊。」
  「唔……」
  剑之圣女那看不见的眼睛,与哥布林杀手被铁盔遮住的视线,微微交错。
  她用力咬紧嘴唇,以蕴含决心的表情低下头。
  「——我郑重请求。可以请各位拯救我们的城市吗?」
  「救不救得了,我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说得干脆。
  「但,那些哥布林我会去杀。」
  对方好歹也是掌管边境一带的大主教,还是昔日的英雄,实在不该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哥布林杀手先生——」女神官拉拉他的袖子,噘起嘴轻声说道。
  「该怎么说……讲话方式,应该可以更……」
  「我说的是事实吧。」
  「正因为是事实,说法才重要!」
  「唔……」
  被她这么拉开嗓子斥责,哥布林杀手也不得不沉默。
  那闷声闭嘴的模样,让蜥蜴僧侣愉悦地甩动尾巴。他的语调始终极为正经:
  「但既然是地下水道……可就不能动用我们平时那些手法呐。」
  「说是平时的手法,也让我有点讨厌就是了……」
  总觉得怪怪的——妖精弓手一边嫌恶地抱怨,用手肘轻轻顶了顶他。
  「你明白吧?」
  「嗯。」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我们闯进去,扫荡干净。地下很大,有漏网之鱼很费事。」
  「我不是说这个……城市的地底、水道,代表有各式各样的人在上面生活。你懂吗?」
  一回想起来就觉得,该怎么说呢……欧尔克博格打从他们刚认识时就很过分。
  放火烧堡垒、拿内脏汁液当头淋在别人身上、虐杀小鬼、发动水攻、使用人海战术……
  「火攻、水攻、毒气还有内脏,都禁止!」
  「我就是说不打算用这些方法。」
  妖精弓手学女神官的口气喝斥,却被很干脆地挡回来,让她「唔」一声低吼。
  一双长耳朵不满地震动,最后说句「够了」就妥协的人,仍然是她。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嘛——蜥蜴僧侣不理会她这句埋怨,沉吟着开口:
  「不过,为何不遣卫兵或军队之类的势力前去扫荡?」
  他把尾巴打在大理石地板上,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贫僧不清楚这座城市的情形,但此事应不至于不归他们管。」
  「这……」
  「他们说区区哥布林,没必要出兵?」
  见对方欲言又止,哥布林杀手淡淡地代她回答。
  剑之圣女微微低头,嘴唇颤动。这反应比什么样的阐述都更明白。
  这也无可厚非。
  正因为事态不足以动用卫兵或军队,才有冒险者出头的余地。
  卫兵要花钱训练、调度装备,而且城市里还有他们的家人在生活。
  一旦受伤或死亡,就得支付年金或抚恤金,钱又会大把大把飞走。
  和从头到尾都自行负责的冒险者,调用起来完全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春天时发生的魔神复活事件,还令人记忆犹新。
  「没办法……毕竟恶魔(Deamon)的余孽那么多。」
  矿人道士捻着长长的白胡子,叹着气说。
  「剿灭哥布林,才正是我们冒险者应该接的工作呗……」
  「伤脑筋。凡人之间的金钱、政治,实在麻烦得很啊。」
  「……说来惭愧,但就是如此。」
  听蜥蜴僧侣这么说,剑之圣女就像告解罪状似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下去。
  这世上有着许多悲剧,而且永远不会绝迹。
  就如她先前所言,律法与秩序,从诞生在这世上以来,就一直处于劣势。
  没有人能一举颠覆这个状况。
  即使是对众生广施救济的地母神,对于渴求救赎而祈祷的人以外就……
  正因为这样,那些怪物才会被称为「不祈祷者」。
  话虽如此——
  「……我个人,对于那类事情,不太喜欢。」
  剑之圣女悄悄垂首之余,仍喃喃开口。
  语气就像个做出难为情之事的花样年华少女。
  「我没兴趣。」
  而哥布林杀手很干脆地将这些话题一刀两断。
  「告诉我们该从哪下去。」
  剑之圣女被遮住的眼睛,转朝向他的铁盔,像是要窥看些什么。
  「喂。」
  「……啊,是,失礼了。」
  她听到这么一喊而回答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点热意。
  剑之圣女把手伸进薄衣的衣襟,从丰满的胸口拿出一张纸片。这张折起来的纸片相当老旧,似乎是地下水道的地图。
  「从神殿后院的井,潜降到地下水道,我想应该比较妥当。」她纤细而白嫩的指尖,轻轻摸过图的表面,把地图往地上摊开。
  经过无数次折迭又摊开而磨破的羊皮纸,发出细小的声响。
  「所以,探索期间,请各位就拿这间神殿当旅馆。」
  「唔。」
  哥布林杀手一边小声答应,一边仔细查看地图。
  这张已经变色而且还有虫蛀痕迹的地图,如实述说着水道范围有多么宽广。
  相信对古代的建筑家而言是种有秩序的构造,但如今……
  「简直像是迷宫呢。」
  女神官悄悄从哥布林杀手肩膀后头凑过去看,说得有些困惑。
  在这座地下迷宫里,小鬼无所不在,还会来到地上攻击人们。
  她觉得要对抗这样的敌人,似乎远比去打其他怪物还困难得多。
  ——……虽然也可能,只是我自己在害怕。
  也不知他是否有注意到,女神官悄悄将视线转向身旁的人。
  哥布林杀手把摊开的地图拉到自己身前,轻轻用手一敲。
  「……这张地图正确吗。」
  「毕竟是神殿建立之初的陈旧地图了……」
  剑之圣女缓缓摇头,将一头丰沛的头发带出美妙的波浪。
  「只不过,街上的用水是畅通的。即使有毁坏的部分,猜想也并不严重。」「知道了。」
  他点点头,随手折起地图后就是一扔。
  蜥蜴僧侣伸手去接,用尖锐的爪子灵活地抓住。
  「制图人(Mapper)的工作就交给你。」
  「唔,明白了。」
  「那就走吧。时间宝贵。」
  哥布林杀手把要说的话说完,就踩着大剌剌的脚步往神殿外离去。
  被留下的冒险者们面面相觑,以拿他没辙的表情相视点头。
  「……也是啦,欧尔克博格就是要这样才对。」
  妖精弓手第一个起身,轻快地笑了笑。
  她重新扛好大弓,一边检查剩下的箭与身上装束,一边快步追上。
  森人的脚步声小得令人感觉不到她有体重,终究非蜥蜴僧侣能尽收耳中。
  他仔细摊开接下的地图,检查过后再度折好,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照图来看,深处与遗迹相通,但实际情形还是要去过才会知道。」
  「我想也是。长耳朵应该没办法带路吧,如果只有啮切丸也还罢了。」
  冒冒失失的,让人看不下去——矿人道士捻着胡须这么说。
  两人互相轻轻拍了拍肩膀,自在地站起。
  「那么,贫僧等人就此失陪,先走一步。」
  「不必那么急。我会叫啮切丸跟长耳朵等你的。」
  说着两人也追向同伴而离开。
  女神官也没有时间发呆了。
  她利落地检查完装备,快速把衣襬从膝下摊出来整理好,站了起来。
  「那、呃,大主教大人,我也出发了。嗯。」
  她用双手牢牢握住锡杖,对剑之圣女一鞠躬。
  「如果……」
  女神官正要转身离开,剑之圣女轻声叫住了她。
  她伸出苗条的手朝女神官招了招。
  「有什么事吗?」女神官停下脚步,缓缓歪了歪头。
  「身为委托人,我觉得这么问很不妥,但……」
  女神官看不见说出这句话的剑之圣女,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是因为她的眼睛被眼带遮住。
  是因为她的所有情绪,都像潮水退去似的,从她美丽的脸孔上消失……
  就彷佛是戴上了一顶面具。
  「……你,不怕吗?」
  这句话问得坚毅而恬静。
  女神官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游移了一会儿。该怎么回答才好呢……?「……这个,的确……要说怕不怕当然是会,可是……」
  所以她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第一次闯进哥布林巢穴的那一天起,恐惧从不曾消失。
  然而,但是,即使如此。
  游移的视线,追上了已经先走远的冒险者们背影。
  巨汉蜥蜴人,他身旁的矮小矿人,以及与身材修长的森人并肩行走的……
  那名戴着廉价铁盔,身穿脏污皮甲,手上绑了一面小圆盾,佩着一把要长不长、要短不短的剑的——战士。
  「……呵呵。」
  留到最后才走的女神官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笑容。
  她是侍奉地母神的人,但若要对至高神祈求,她只有一个心愿。
  但愿这些同伴,一个也不要少掉。就只有这样。
  「……我想,一定不会有事的。」
  于是她轻轻地、缅腼地说出了这个祈求。


  间章 「当时两人的谈话」

  「……好的,文件没有问题!谢谢你每次都搬运食材来!」
  「哪里。这也是我们分内的工作。」
  「太客气啦,不过你们牧场的货物评价很好。好吃当然是最棒的,虽然如果能再便宜点,那就更令人高兴了。」
  「啊哈哈哈哈……嗯,从春天那次以来,大家都对我们很好,帮了我们大忙……唉。」
  「哎呀,怎么啦?看你这样叹气。虽然价钱的事是没办法商量啦。」
  「啊,不是。呃,你也知道,毕竟他不在,所以有点……对吧?」
  「呵呵。不用担心。哥布林杀手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是这样吗……说得也是,的确不太能想象他疏忽大意的情形。」
  「不过你还真是老神在在呢。我本来还以为你担心的是别的事。」
  「别的事?」
  「他和两个女生出远门,而且是去大城市,要找可以玩乐的地方可多得是喔?」
  「……又、又不是只有女生在啊?而且,怎么会呢,他……」
  「一点这样的迹象也没有……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问你喔,听说啊,冒险者,不是常会和救出来的公主或是村姑结婚吗?」
  「嗯嗯,这是最王道的剧情。像是戏剧啦、书本上啦,很多都是这样演。」
  「那实际上,这方面,是什么情形?」
  「还挺多的呢。反倒是因为这样,害得女性冒险者很缺结婚对象就是了。」
  「……那,从被他救的女生眼里看来,会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咦?这当然……毕竟人们都说边境最棒的冒险者就是小鬼杀手,如果只用看的……」
  「……」
  「……要喝茶吗?」
  「……我不客气了。」
  「下次,有祭典对吧?秋天的收获祭。」
  「没有理由放过呢。」
  「上吧。」
  「上吧。」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第3章 『随机遭遇』

  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古代的人们所建造出来的石造水道之中。
  哥布林额头上没入一把柴刀,往后软倒。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将这具遗骸踢进一旁流动的污水。
  小鬼噗通一声,一瞬间从冒泡的污水间浮起,随后又沉了下去。
  「看样子是解决了啊。」
  拿着牙刀去把一只只哥布林确实杀死的蜥蜴僧侣,挥去了刀刃上的血。
  被丢在地上的火把火焰在摇曳。这一带呈现出一片死尸累累的样貌。
  火光照出了几具哥布林的尸骨,以及快要腐烂的冒险者尸骨。
  而存在无数分歧的水道前方,有着来路不明的影子在蠢动。
  「不对,还没有。」
  妖精弓手不会漏看这些影子。她短短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将树枝做的箭搭上大弓。
  她的长耳朵小幅度上下摆动,将蜘蛛丝制成的弓弦拉紧,放开。
  伴随一声上等琴弦似的弦鸣,箭抛下了破风声,在空中飞驰而去。
  这枝箭画出一道生物飞行般的弧线,消失在转角另一头,过了一会儿后——
  嘎的一声尖叫传来,接着微微有东西掉进去的水声。
  「这样,就结束了!」
  「呼……辛苦了。」
  妖精弓手欢呼道,双手握紧锡杖的女神官松了一口气,对她这么说。
  她也一直在集中精神,以便随时都能祈求神迹。
  能够顺利省下奇迹,真是太好了。
  「……不过,城市底下竟然有这么多的哥布林……」
  「意料中的事。」
  哥布林杀手随意拉起冒险者的尸骨,一些腐败的肉片崩落。
  尸体被老鼠啃过,又严重腐败,已经损伤到连性别都看不出来,但他全不放在心上。
  这具尸骨穿着有一层红铁锈的炼甲、破掉的头盔,十之八九是名战士。杂物袋已经被搜括一空。
  哥布林杀手检查他身上并未被小鬼带走的装备,连剑带鞘占为己有。
  一拔剑出鞘,发现剑身似乎还维持上了油的状态,露出未生锈的剑刃。
  「似乎是受到了奇袭。」
  推测多半是头上挨了一记闷棍,还来不及拿出武器就被杀了。
  剑重得不适合小鬼使用,也比哥布林杀手爱用的长度要长,但货色并不差。
  「好。」哥布林杀手将剑收入剑鞘,点了点头。女神官叹了一口气。
  「……这一点都不好吧,真是的。已经可以了吗?」
  「对。」
  哥布林杀手重重放下了冒险者的尸骨。
  表情黯淡的女神官,在尸骨旁跪下,对于一身白色法衣被污水弄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之人的灵魂……」
  她双手握住锡杖,闭上眼睛,以像是用嘴角哼歌似的方式轻声述说、祈祷、咏唱、念诵。
  祈求冒险者与哥布林那些已经失去的灵魂,能够得到坐镇在上天的诸神救赎……
  「如果可以,是希望能在地上让他们归于尘土……」
  蜥蜴僧侣依样画葫芦,以奇妙的手势合掌,祈求这些灵魂能够投胎转世。
  「至少能为老鼠或虫子所食,运行不息,尚可说是幸福。」
  地母神与骇人的龙。两人信奉的神不一样,因此教义也不相同。
  但都同样祈求死者的灵魂能够安息。
  虽然不知道这些祈祷会传到哪里,但确实有着救赎。
  女神官与蜥蜴僧侣以认同的表情,对看了一眼。
  「嘿咻……」
  两人祈祷之际,一旁的妖精弓手正从哥布林的尸体中拔出箭。
  她检查树芽箭头,确定没有缺损后,收回箭筒之中。
  「话先说在前面,我这可不是在学欧尔克博格。」
  她忽然朝向那名身穿铠甲、让人连在想什么都搞不懂的冒险者瞪了一眼。
  长耳朵忽然一震,像是在体现她的感情。
  「这会是一场长期抗战,不是吗?我和欧尔克博格不一样,可不想用小鬼的箭。」
  那种箭有够粗糙——妖精弓手这么一说,哥布林杀手就转过来朝她瞥了一眼。
  「是吗?」
  「是啊。」
  「是吗。」
  「真受不了。」矿人捻着胡须发牢骚。
  先前他也一直把单手伸进装满了触媒的袋子,准备咏唱法术……
  他的视线指向连火把的火光都照不到的前方,望向深邃的黑暗。
  矿人生活在地下,因此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能视物。
  「……照这样看来,根本不知道有多少只啊。」
  但即使靠着这种视力,仍无法找出哥布林的身影。
  他们开始探索地下水道,已经过了三天。光是今天,就已经第五次受到袭击。

  §

  ——水之都的地下,已经彻底沦为哥布林的巢穴。
  当冒险者们下到水道之中,很快就会受到小鬼们的袭击。
  这些错综复杂的水道……不,应该说是迷宫,站在哥布林那一边。
  隔着不规律的间隔,反复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不容稍有松懈,没完没了的探索行动。
  「我是听说过对迷宫都市的冒险者而言,这才称得上日常呐。」
  一行人承受着这种消耗,甚至让顽强的蜥蜴僧侣都忍不住发起牢骚。如果单纯只是战斗,又或者只是潜入洞窟,并不会这么严重。
  持续保持警戒,超乎想象地磨耗神经。
  「……」
  女神官的表情中,也带着浓厚的紧张神色,脚步也有些虚浮。
  「放心吧。」
  哥布林杀手始终在毫无遗漏地检查四周,这时小声说了一句话。他从背包里拿出新的火把,一边点火,一边敲打周围墙壁。
  「这里是石墙。不会受到破墙而出的袭击。」
  「……请别让我想起不好的回忆。」
  女神官打了个冷颤,噘起嘴说道。
  第一次冒险留下的恐惧,至今仍是一段挥之不去的苦涩记忆。
  「……抱歉。」
  对于哥布林杀手低沉的嗓音,女神官只回了一声「不会」。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这种气氛——
  矿人道士压低声音笑了笑。
  「既然有这么多垃圾,应该用不着消除气味吧。」
  「……别让我想起不舒服的回忆啦。」
  妖精弓手一副不敢领教的模样摇了摇手。
  她拉撑猎人装束的衣襬与袖子,嗅了嗅气味。
  过去在探索地下遗迹时,哥布林杀手就说过必须消除气味,把小鬼的内脏当头淋在她身上。
  衣服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身体也清洁过,但她无法就这么原谅他。
  「欧尔克博格,我话先说在前面。下次你再对我搞那招,我可真的会生气。」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微微转头。
  想必是在确认四周的气味吧。过了一会儿后,他回答了:
  「的确,这次应该不需要。」
  「唔……」
  妖精弓手笔直竖起一对长耳朵。
  半瞇起来的射手视线,直直刺在哥布林杀手身上。
  「我说啊,刚刚我才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欧尔克博格,我还没要你跟我道歉!」
  「因为那是非做不可的吧。」
  他回答得非常干脆。妖精弓手「姆」一声嘟起脸颊,开始闹别扭。
  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间。
  「……嗯?」
  她忽然把一对长耳忙碌地上下摆动,仰望上方。
  「怎么啦?长耳朵。」矿人道士问。
  「总觉得刚刚,有点怪怪的感觉——……是水声。上面?」
  下一秒,一滴水珠落下,激得水道上的水微微溅起。
  污水上掀起了涟漪。一次。两次。三次。
  「唔……」
  蜥蜴僧侣狐疑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头。
  这时水仍不断一滴一滴地流淌、洒落、溅开。
  已经错不了了……
  「……是雨、吧?」
  女神官仰望遥远的天花板,皱起眉头。小河般的水道水面也漾起波纹。
  妖精弓手像要护住脸似的,无意义地伸手去遮,狐疑道:
  「可是,这种地底下,会下雨吗?」
  「下雨的多半是上头。应该是从排水口或运河之类的地方,一路渗到这边来的呗。」
  矿人道士扯着胡须这么说。他看向哥布林杀手:
  「啮切丸,你怎么看?」
  「光源消失对我们不利。」
  哥布林杀手用盾护着刚点燃的火把回答。
  要是火把这么容易熄灭,就派不上用场了,但就这点而言是提灯比较好用。
  两者各有优缺。哥布林杀手忿忿地啐了一声。
  「而且,立足点不好。」
  「何况要是在雨中行进,身体也会受寒啊。」
  蜥蜴僧侣重重点头,转头环视众人。
  「贫僧提议我们小歇一会儿,大家觉得如何?」
  无论要前进还是回头,都不应该强行在雨天行进。没有人表示反对。
  既然议定,冒险者们的行动就很迅速。
  由于雨滴才刚开始落下,路面相对还算干燥。
  要是他们优柔寡断太久,相信就得坐在淋湿的地方而更加受寒。
  虽然并未带帐篷类的装备来,但随时备妥雨具是冒险者该有的素养。
  他们把自己裹在毛料外套里,围成一圈坐下。
  接着女神官借火把的火,点燃事先备妥的提灯,放到中央。
  这点火很难用来取暖,不过聊胜于无。
  「……问你喔,欧尔克博格,你为什么不用提灯?」
  妖精弓手觉得稀奇,用指尖轻戳提灯,然后拍掉指尖沾到的煤灰。
  「就算怕占用一只手,挂在腰间不就好了?」
  「火把可以当武器。」哥布林杀手说了。「提灯一打破就派不上用场。」
  「啊,是喔。」
  妖精弓手傻眼地回答完,抱着膝盖坐定不动了。
  哥布林杀手也不管水滴在铁盔上,始终望着水道的方向。
  女神官关心地看着他。
  「至少把头盔给脱掉,比较好吧……我是这么想。」
  「不知道敌人何时会来。」
  「我从以前就在想,啮切丸,你这家伙用工具用得很凶啊。保养工作可别马虎。」
  「嗯。」
  矿人道士盘腿坐着,从装满触媒的袋子里拉出酒壶。
  开封后将透明的火酒倒进杯子里,迅速分发给众人。
  潮湿的气味里掺进一阵飘然酒香。
  「来,喝个几口吧。身体冰冷可是会动弹不得的。」
  「我……」
  「我知道。一口就好啦,一口。我也没想挖苦你。」
  妖精弓手心不甘情不愿——不,应该说是战战兢兢地接过了杯子。
  然后放到嘴边轻轻一舔,立刻被辣得皱起眉头。
  「呜、呜……」
  「你是小孩子啊?」
  「请问,你还好吗?」
  「……嗯,没事……猎兵要是因为喝醉而动作迟钝,那可就白当了。」
  女神官说请别勉强自己,妖精弓手点点头响应。
  只是话说回来,女神官也同样喝不惯火酒。
  她被眼前的烈酒整惨,当作是吃药,轻轻啜了一口。
  味道强烈得就像在舌头上延烧开来。她也同样喝得瞠直了眼。
  「好,那么贫僧也来一杯。」
  「喔喔,喝啊喝啊!」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卷起尾巴坐下的蜥蜴僧侣。
  他把酒不停往矿人道士准备的杯子里倒,用他大大的双颚一口气喝干。「唔,这酒果然美味。真想一口气畅饮个整桶啊。」
  「我再怎么会变戏法,也没办法扛一桶酒来吧。啮切丸也尽管喝呗。」
  哥布林杀手目光不离水道,从铁盔缝隙之间喝了一大口酒。
  毫不间断洒落的水滴,很快地就转强到倾盆大雨的地步。
  水道的污水也剧烈翻涌,化为一道奔腾浊流。
  好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说话。
  雨滴打在外套上的声响。倒酒的声响。各自轻声呼吸的声响。
  四周明明充满各种声音,却伴随着一阵奇妙的寂静。
  「先往肚子里塞点东西吧。」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道。
  「多少空腹,血液较不会积在胃里,但现在这样只会更迟钝。」
  「啊,如果要吃些简单的东西……」
  女神官急急忙忙把手伸进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住的物体。
  「喔喔?」矿人道士闻到食物的气味而动了动鼻子,满脸甜笑用手肘顶了顶妖精弓手。
  「果然,我说长耳朵,你就是缺乏这种心思啊。」
  「唔、唔、唔……!」
  她无从反驳。
  「……是不是该学学下厨呢?」听她这么自言自语,女神官笑逐颜开:「我很乐意教你喔。」
  餐点是刻意烤硬的面包,以及用水稀释过的瓶装葡萄酒。
  很保久,但没有什么滋味可言,就只是用来填饱肚子、滋润喉咙的「携行粮食」。
  冒险者们尽管并未欢喜,却也不会抱怨,纷纷嚼起了这硬面包。
  「其实我本来是想……即使不那么讲究,多少也该烹调一下。」
  女神官把脸颊上的面包屑沾到大拇指上舔掉,过意不去地端正坐姿说道。
  「不过在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心情好好吃饭……」
  「也是啦……」
  妖精弓手故意动了动鼻子,随即捏住,再耸耸肩膀。
  雨水打得污水涟漪层层交迭,开始像河水般流动。
  有人说味觉的大部分都是靠嗅觉弥补,而在这里,实在是……
  毕竟就连葡萄酒的香气,都会输给青苔或霉菌,与其他各式各样的异味。
  「虽然我对于要在地底下吃饭这种事本身就搞不懂了。」
  「喔,很敢讲嘛,长耳朵。」
  等上去了你就知道。矿人翻白眼瞪她,但妖精弓手显得完全不放在心上。「那么熬过了眼前这一关,我们就用美食打打牙祭吧。」
  蜥蜴僧侣一边交互享用葡萄酒与火酒,一边在他们两人之间打圆场。
  「说得也是」女神官用双手捧着装了葡萄酒的杯子,表示赞同。
  「说到这个,水之都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唔,我想想。」矿人道士捻了捻胡须。「这一带的话——!——!--……」
  「油炸河鱼、葡萄酒炒小牛肝脏。」
  哥布林杀手目光不离水道,淡淡地说。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这地区的小麦据说较粗,所以面衣好吃。」
  矿人道士表现的机会被抢走,用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
  「……他都说完了。」
  「喔喔?小鬼杀手兄,你知道得真详细。」
  「朋友说的。」
  蜥蜴僧侣兴味盎然地探出上半身,哥布林杀手朝他微微点头。
  「我说要来这里,对方就告诉我这些。」
  ——朋友……?
  女神官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答案。会是柜台小姐、牧牛妹又或者是魔女?还是长枪手、重战士……。
  跟几个月前刚认识时相比,他的「朋友」增加非常多。
  女神官压低嗓子,用喉头轻声一笑。
  冒险中的休息时间,就这么平静地度过。
  然而冒险字面上即是冒着风险,又怎么会安全呢?
  事情发生在酒精各自行遍各人的身体,让他们渐渐暖和起来时。
  「……唔。」
  哥布林杀手忽然低吟一声。
  他迅速单膝跪起,目光始终不从水道上移开。
  「……哥布林杀手先生,怎么了?」
  「没有……」他说道。「……大家小心。」
  听到这含糊的回答,女神官点了点头。
  相信他是察觉到了某种迹象。她一边窥看四周,一边开始迅速收拾行李。
  即使真的只是虚惊一场,也差不多该开始移动了。
  「我来帮忙。术师兄,毛毯给我。」
  「拿去呗。」
  没有人指挥,熟练的冒险者们动作很快。
  妖精弓手和哥布林杀手一样蹲低身体,手伸向箭筒,同时动了动耳朵。这对忙着上下摆动的长耳,有着这支队伍中最敏锐的听力。
  「……有东西要来了。」
  冒险者们各自迅速拿起自己的武器。
  哥布林杀手握住刚拾获的长剑,蜥蜴僧侣则拿起牙刀。
  女神官不安地握住锡杖,矿人道士备妥投石索,而妖精弓手抽出一枝箭。
  「啮切丸!」
  「好。」
  矿人道士扔出提灯,哥布林杀手用绑有盾牌的左手接下。
  没有时间把火转到火把上。提灯就用手持……不,应该挂在腰带上。
  所有人都凝神看向雨幕的另一头,形成一片淡淡雾气的水道远方。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水溅开的声响。
  不是波浪。
  有东西乘着水流,拨开污水,沿着水路过来。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将提灯的光照向躲在水烟后的影子。
  照出的朦胧影子,是艘由废木材拼凑而成、宛如竹筏的简陋船只。
  「哥布林!」
  下一瞬间,船上的小鬼们拉紧粗制滥造的弓,射出了箭矢。
  洒出的箭虽然准头七零八落,仍在狭窄空间内形成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箭雨和水滴奇迹般的被逐退。
  一道淡淡发着磷光的隐形屏障,正中央有着双手握紧锡杖的女神官。
  消磨灵魂的祈祷上达天听,慈悲为怀的女神赐下了「圣壁(protecion)」的神迹。
  「这撑不了、太久……!」
  「很够了。」
  哥布林杀手回答额头冒汗的女神官。
  他的右手已经拔出长剑,左手举起绑在手上的圆盾。
  「数目多少。」
  「根本数不清啦。」
  妖精弓手弯弓搭箭,一边拉紧弓弦一边回答。
  「要怎么做?」
  「那还用说。和平常一样。」
  哥布林杀手在弹飞的箭雨中,说得若无其事。
  他将长剑在手掌上转动半圈,反手握住。
  「哥布林就该杀光。」
  哥布林杀手将高举的剑,以快得让眼睛追不上的速度飞掷而出。
  只要没有加害女神官的意志,这刀刃就不会受到『圣壁』的阻挡。这就是法则(Rule)。
  长剑撕开箭雨,陷进状似头目的一名小鬼头盖骨。
  哥布林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翻了个筋斗,滚落到污水之中。
  溅起的一阵盛大水花中,握在小鬼手中的杖,在水面弹跳了几下。
  「GROOARRB!」
  「GAROOROROROR!?」
  小鬼们失去萨满而发出的嚷嚷声不停回荡,攻势有了一瞬间的缓和。
  「先是一只……法术还剩几次?」
  「多得是。因为之前都省下来了!」
  矿人道士一边把圆石捲到投石索上掷出,一边回答。
  「……那就用『隧道(Tunnel)』。我们要挖洞。」
  他以平淡语气接着说出的这个指示,让矿人道士瞪大眼睛。
  「喂喂,别说傻话了。你想弄垮上面的城市吗!?」
  「不是往上,是往下。」
  哥布林杀手将手伸进杂物袋。
  「往水路挖洞,连船带水弄下去。」
  「你可知道都市这种东西,就像是精密的机关道具!」
  哥布林杀手说得理所当然,让矿人道士用丹田发声大吼。
  「只要出一点差错,可是会弄得污水泛滥啊。」
  「这不是火不是水也不是毒气。」
  换作平时,妖精弓手听到他像这样说得略显困惑,多半会笑出来,此刻则忍不住大喊:
  「换一招!」
  「…………唔。」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一直在杂物袋中翻找。
  当然哥布林也并非只在一旁看着。
  他们持续一波接着一波的射击,一边慢慢将船靠向岸边。
  女神官举着锡杖,发出哀号。
  「我快要、撑不下了……!」
  「没有上次那种『转移(Gate)』的卷轴吗?」
  「如果有,我会带来。」
  这个男人消灭食尸鬼(Orge)时所用的手法,令人记忆犹新。
  然而「转移」卷轴是宝贵的珍品,并非这么容易就能入手。
  舍得毫不犹豫地将这张牌打出去,就是哥布林杀手这个人的特异之处。
  毕竟他本来就是打算用来对付哥布林的。
  他一边回答,一边从杂物袋中抓住了一样物品。
  「那么,计划是?」
  蜥蜴僧侣发问,哥布林杀手回答。
  「『圣壁』一解除,就杀进去。」
  「明白了。」
  「小鬼,或船。你怎么看?」
  「应该挑船。」
  「好。」
  哥布林杀手迅速讨论好计划后,转头看向女神官。
  少女拼命举起锡杖,似乎根本没有余力转头看他。
  哥布林杀手瞪着空中一会儿。该说什么呢?
  「……你重新架设『圣壁』,巩固防守。」
  「好、好的!」
  女神官拼命点头。哥布林呼出一口气,将空着的右手轻轻握住、张开。
  他需要武器。哪怕只是一把小刀也好……
  「喔喔,小鬼杀手兄,慢着。」
  蜥蜴僧侣迅速从怀中取出兽牙,用奇怪的合掌手势包住。
  「『伶盗龙的钩翼呀,撕裂、飞天,完成狩猎吧』。」
  对异形的父祖献上祈祷。对祖灵的恳求。
  长有齐全鳞片的双手一揉,可怕的龙之力灌注在兽牙上。
  兽牙转眼间就尖锐地伸长,转化为一把漂亮的「龙牙刀(Sharp Claw)」。
  「我想刃长应该合你的胃口——啊啊,可以的话请别掷出去。」
  「我尽量。」
  哥布林杀手接住他抛来的小刀,用熟练的动作空挥几下。不坏。
  「……只能,再一下子……了!」
  隐形的屏障承受毫不间断的箭雨攻击,开始挤压变形。
  当变形化为决定性的龟裂声后,终于粉碎四散。
  「闭上眼口,停止呼吸。要跳了!」
  下个瞬间,哥布林杀手把拿在左手上的蛋,往船上一扔。
  「GARARAOB!?」
  「GRORRR!?」
  惨叫。
  磨碎的辣椒和虫尸粉末,混在碎蛋壳中飞散开来。
  这种痛楚太剧烈,让小鬼们流着眼泪,一口气喘不过来,开始胡乱挣扎。哥布林杀手与蜥蜴僧侣冲破这阵红雾,跳上了废木材船。
  加上两人的重量,让船身大幅摇晃,小鬼一只、两只地摔进污水之中。
  沉重的水声、激起的水柱、洒落的水花。
  「唔……」
  哥布林杀手一刀砍上因为立足点不稳而失去平衡的小鬼,然后微微沉吟一声。
  一只哥布林想趁机从背后扑上去,他以盾牌用力一砸。
  「GAROU!」
  「……穿着铠甲吗。」
  金属声响彻水道,哥布林杀手悻悻然丢出这句话。
  他立刻转身,把被他一盾打得脚步踉跄的小鬼,从木筏上踢了下去。
  「GROOROB!?」
  被踢进污水的哥布林拼命想游上来,但敌不过铠甲的重量。
  丑恶的脸孔很快就沉入水面,留下一团泡沫,从游戏盘上消失了。
  「哼!」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反手一刀,用力砍在手边的一只哥布林身上。小鬼满脸都是肮脏的眼泪,身不由己地摔进污水之中。
  「GAROOARA!?」
  「打下水比较轻松啊。」
  「噢噢!令人敬畏的龙啊,请明鉴后裔的奋战!」
  蜥蜴僧侣大吼一声,唱出祷词,跳向大群小鬼。
  这些从烟雾影响中恢复的哥布林,丢下了弓,急急忙忙拔出剑。
  但已经迟了。
  爪、爪、牙、尾。又或者是剑、盾、拳、踢。
  两名战士以敏捷的身手与彻底的战术,在狭窄的船上纵横肆虐。
  哥布林遭受他们的攻击,转眼间就被击溃。
  毕竟,哥布林很弱小。
  平凡的哥布林,和熟练的战士正面对敌,自然不可能打得过。
  一只、两只,哥布林纷纷失神地掉进污水中,连游泳也办不到,沉了下去。
  「十六。话说回来——」
  然而小鬼方并未丧失最大的优势。
  「……实在很多啊。」
  那就是数量。
  打落一只就会跑来两只,击沉两只就会冒出四只。
  四只变八只、八只变十六只、十六只变三十二只……
  甚至令人纳闷这小小的木筏上到底载了多少小鬼。
  「GOOORRB!」
  「GROB!GOOBR!」
  两名冒险者接二连三迎击群起围攻他们的小鬼。但没完没了。
  那么,如果不是两个人呢?
  「GRAB!?」
  一枝树芽箭飞来。
  哥布林正忙着应付眼前的威胁,被射穿眼睛,摔了下去。
  「告诉你们,森人的箭,即使闭上眼睛也射得中……!」
  不用说也知道,是站在岸上的妖精弓手。
  她笔直竖起一双长耳朵,以目不暇给的速度搭箭、放箭。
  快。总之就是快。
  尤其是在弓术上,有言语者之中,再也没有别的种族能够胜过森人。
  战局明明十分混乱,她的箭却始终瞄得奇准,只射中哥布林。
  尽管箭筒内的箭转眼间就全部射完,射击却未停止。
  妖精弓手一边咂舌,一边捡起了先前这些哥布林射来的箭。
  「受不了,这些箭做得真差。」
  咒骂归咒骂,哪怕箭头换成石制,离弦的箭绝不会落空。
  一只哥布林忍不下去,又拿起了本来已经抛下的弓。
  他悄悄蹲下去,奸诈地拿同伴当挡箭牌,躲在后面粗手粗脚瞄准。
  不,也许以小鬼而言,已经算是细心了。
  「ORGGGG……」
  他瞄准的是那个嚣张的森人。
  这只小鬼搭上箭,把简陋的弓弦拉得咿呀作响。
  森人。而且是女人。活捉下来会有乐子,杀掉也会很好玩。
  看我射穿她的眼睛。还是要射耳朵?小鬼在阴险的笑容中,射出了箭I「『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这枝箭自然射不到妖精弓手身上,发出叮的一声弹开了。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不会拒绝信徒的恳求。
  下一秒,哥布林射手也成了妖精弓手的箭下亡魂。
  「谢谢你。」
  「哪里,我总不能连这点忙都帮不上……!」
  妖精弓手对身旁的少女瞇起一只眼睛。女神官坚强地微笑,维持祈祷。「总之,对后卫的攻击我会挡住……进攻就拜托你们了!」
  「那当然!我这边也准备好咧!」
  回答她的,是先前一直伸手在触媒袋中翻找的矿人道士。
  他双手抓起了一把黏土。
  妖精弓手的目光始终不离哥布林搭的木筏,扬起嘴角笑了笑。
  「别说那么多,快点啦。矿人动作就是慢。」
  「少啰嗦。我们有我们的战法。」
  矿人道士把手上的黏土用力一捏,揉成圆球。
  接着口中念念有词,朝黏土吹一口气,以丹田发声大喊。
  「——啮切丸、长鳞片的!回来!」
  同时将黏土球抛往空中。口中迸出的,是一句句具有真实力量的言语。
  「『上工啰上工啰,土精灵们。哪怕只是一粒细沙,滚久了也会变成石头』!」
  黏土球转眼就化为巨大的石块,一举砸向船上。
  是『石弹(Stone Blast)』……而且是以精神力扩大的特大号。
  「……小鬼杀手兄!」
  「嗯。」
  船上的两人迅速交换视线,打退慌了手脚的哥布林,奋力一跃。
  背后一阵轰隆巨响中,污水有如水柱般高高溅起。
  哥布林杀手与蜥蜴僧侣打着滚在岸上着地,污水水花洒往他们身上。
  转头一看,被石块连着哥布林一起压烂的船,不断迅速下沉。
  尽管有几只小鬼勉强逃过一劫,却承受不了铠甲的重量,消失在污水之中。
  看着他们下沉时,每个人都不发一语。
  雨还在下,淋在因激战而发烫的身体上,感觉十分冰冷。
  呼出来的气是白的,四周笼罩着血腥味与污水的臭味。
  妖精弓手以略显沙哑的嗓音说:
  「好了,接下来会是什么呢?」
  「……饶了我呗。」
  矿人道士厌烦地回答,同时拿出酒壶,拔开瓶拴。
  「刚才那下大放送,让我精神力不够了。」
  女神官在他身旁腿软似的坐下。
  「总之……我们休息一下吧。我也,有点……」
  「不」摇头的是哥布林杀手。
  战斗明明刚结束,他却毫无喘息迹象,目光直视水道深处。
  「我们应该立刻离开。」
  「咦……?」
  女神官茫然仰望哥布林杀手。
  他仍以双手握住武器,并未解除警戒态势。
  「我有同感呐。」
  蜥蜴僧侣以奇妙的手势合掌,在他身旁点头。
  「我们这么一阵大闹,纵使有雨声掩盖声响……」
  也许已经有其他敌人察觉异状。
  就在蜥蜴僧侣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又听见了哗啦一声水溅开的声响,妖精弓手以僵硬的表情望向水面。
  「……逃离了小鬼却被狼逮住,我可敬谢不敏。」
  她搬出古老的谚语,打了个冷颤。
  污水缓缓摇动、产生波浪,涟漪慢慢接近。
  下一瞬间,巨大的双颚分开浑浊的河流,扑了出来。
  「AAAAARRRIGGGGGG!」
  下一瞬间,冒险者们毫不犹豫地决定进行战术性撤退。
  他们挥开雨滴,踏得地上水花四溅,奔跑再奔跑。
  虽是处在昏暗的下水道内,他们选路却毫不犹豫。
  因为在前面领路的是妖精弓手与蜥蜴僧侣。
  无论光线昏暗,或多少有些障碍物,都奈何不了他们敏捷的身手。
  女神官与矿人道士,则跟着他们找出的路径前进。
  娇小的女神官自不用提,体格上吃亏的矿人道士脚程很慢。
  哥布林杀手腰间挂着提灯,紧紧贴在拼命奔跑的两人身后保护他们。
  他背后的水面又激起大浪,水花四溅。
  回头一瞥,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白色双颚。
  细长、巨大,长了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
  黑暗中浮现出的这个轮廓,要一口咬碎人类是绰绰有余。
  空咬了一口后又没入水中的双颚,渐渐拉近了距离。
  「用看的,看得出一件事。」
  哥布林杀手呼吸丝毫未乱,沉重地说道。
  「那似乎不是哥布林。」
  「我看也知道啦!」
  妖精弓手头也不回地吼了回去。
  是一种人称沼龙(Alligator)的怪物。
  龙只是虚有其名,实际上是蜥蜴的远亲。不是会出现在传说中的那些生物。尽管身体与双颚很长,趴在地上爬行的模样却非常笨拙。
  但他们看着这种怪物扭动长尾巴,撕开污水游动的模样,却笑不出来。
  以这个场合而言,从背后逼近的白沼龙,比传说的龙更为可怕。
  「喂,长鳞片的!那是你亲戚吧!想想办法!」
  矿人道士摆动短短的手脚笨重地奔跑,喊得口水乱喷。
  「不巧的是,贫僧自从出家,就不再和亲戚往来。」
  「喂,偶尔总该回老家一趟吧!」
  「毕竟我的家乡十分遥远啊。」
  蜥蜴僧侣尖锐地呼出一口气,迅速摆动长尾巴,往矿人道士脚下一扫。「唔喔!?」短短的脚离了地,飞上空中。
  眼看就要跌倒的瞬间,长了鳞片的强健手臂揪住他的颈子,将他扛了起来。
  蜥蜴僧侣顺势继续飞奔,速度丝毫不减。
  蜥蜴人特有的眼睛转了一圈。
  「先声明,贫僧的亲戚当中可没有那种长虫(wrom),术师兄。」
  「呵!这下我可轻松了!」
  矿人道士毫不在意,在蜥蜴僧侣的肩上哈哈大笑。
  「真、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混进来的呢……?」
  女神官在他身后说得气喘吁吁。
  对神祈求,会严重消耗精神与灵魂,并不比挥剑轻松。
  她早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脚步虚浮,眼看随时都会跌倒。
  哥布林杀手小小啧了一声,一把搂住她的纤腰。
  「呀!?」
  「先把呼吸调整一下。」
  女神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哥布林杀手淡淡地回应。
  如今女神官的姿势,已经变成被他抱在胁下。
  羞耻心,加上厌恶自己变成名副其实的负担,让她双脚乱踢,扭动身体挣扎。
  「我、我不要紧!不用这样,抱住我跑——……」
  「别挣扎,小心我甩下你。」
  「呜……」



  「你应该还剩一次奇迹吧。」
  他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让你累倒。
  「也许,还要请你施展法术。」
  过了一会儿,女神官红了脸,低头小声回答:「好的」。
  「应该从水道偏出去比较好呐。」
  蜥蜴僧侣一只手扛着矿人道士,另一手灵活地从怀里抽出地图。
  雨滴落在地图上,他从淋湿的图面确立路径,迅速往前跑。
  无论湿地或雨水,甚至连黏腻的空气,都是以丛林为家的蜥蜴人之友。
  「就把矿人喂给它吃,我们趁机逃走吧!」
  妖精弓手弹开雨滴,以母鹿般的动作飞奔,正经八百地说道。
  「我想一定能让它食物中毒!」
  「随你去讲!」
  「前、前面也,有东西过来了……!」
  女神官打断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的对话,用锡杖指向前方。
  妖精弓手迅速让一双长耳朵上下摆动,仔细倾听。
  ——水声。拍打水面的声响。而且,有三声。船桨之类的。是有印象的音色。
  「……又是哥布林?」
  她说得不胜其烦。先前的担忧应验了。
  是小鬼们的船团,正从昏暗水道的深处朝他们驶来。「我、我们该怎么办……?」
  被抱住的女神官,以颤抖的双瞳仰望哥布林杀手问道。
  他不说话,弄熄了提灯的火代替回答。
  「……喂,前面有岔路吗?」
  「那当然。毕竟这地下水道别的没有,就是岔路繁多。」
  蜥蜴僧侣一边用爪子沿着地图滑动,一边表示肯定。
  「等等,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不过像是毒气啦、放火烧的这种「不用。」
  哥布林杀手回答妖精弓手。他淡淡地说道:
  「用你的方法。」
  妖精弓手不可思议地歪头纳闷,和矿人道士对看一眼。

  §

  哥布林急急忙忙加快军舰——对他们而言是军舰——的速度。
  带头的萨满叽叽叫,挥动手杖催划桨手快划。从回荡在下水道中的战斗声响平息,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先前在打斗的同胞们多半已经被杀,但这没关系。
  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敌人兼猎物——冒险者们,已经精疲力尽。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哥布林已经忍不住了。
  湿答答的巢穴住起来极为舒适。
  然而,这场雨令他们再厌恶不过。
  小鬼们不把秽物和污水当一回事,但并不表示他们想弄湿自己。
  想要温暖的窝睡觉,想要有好吃的东西吃。
  如果还有人可以折磨,那就更好了。
  自从将前阵子来到地下的那群冒险者凌虐致死以来,他们一直没有新的猎物。
  所以,他们没有理由放过这个机会。
  不知道这群冒险者当中有没有森人?有没有凡人?有没有女人?相信一定有的。
  划桨手们齐声哼着小鬼特有的刺耳吆喝曲子,也不拍手应和节奏,猛力摇动船桨。
  就像许多有言语者的船一样,小鬼军舰也是所有船员都身兼士兵。
  若是只有一艘也还罢了,既是多达三艘组成的舰队,寻常冒险者队伍根本不堪一击。
  无论事实是否如此,这些小鬼就是这么坚信,所以才更加棘手。
  哥布林丝毫不认为结党成群的他们是弱小的。
  欲望让他们表情狰狞、滴下口水,心无旁骛地加快船速。
  哥布林萨满那能在黑夜中视物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光点。
  这个光点缓缓摇曳,肯定是那些冒险者们的提灯。
  那些凡人很没用,要是没有灯,在黑暗中就看不见东西。
  这个没有光线的地洞深处,正是能将哥布林的优势发挥到极限的领域。
  因此他们得意却又毫不大意地,慢慢接近这个光点。
  然而却找不到冒险者的身影。
  而且接近之后才发现,这个光源在水面上摇曳。
  「ORAGARA!」
  「GORRR……。」
  哥布林萨满狐疑起来,吼着用杖顶了顶一只小鬼。
  这只小鬼运气不好,只因为刚好待在萨满附近就被叫到,心不甘情不愿地用船桨往水中翻探。
  接着……
  「ORAGA!?」
  这只哥布林的头,被一口咬去。
  白色怪物的双颚溅起污水跳了出来。
  「GORARARARAB!」
  「GORRRB!GROAB!」
  这些哥布林发出刺耳的嚷嚷声,进入临战态势。
  有的陷入恐慌状态,跳船逃命;有的挺身对抗。
  这只怪物就从靠近水面的小鬼开始,一一咬死。

  §

  哥布林萨满忿忿地举起法杖,开始咏唱法术——
  「虽然数量是他们占优势,但看来很不利呐。」
  「是啊,倒也没有同情的余地。」
  ……冒险者们躲在岔路的暗处,看着这一切。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女神官让哥布林杀手用盾牌为她遮蔽雨滴,对地母神献上祈祷。
  慈悲为怀的神答应了她的请愿,对白沼龙的尾巴赐予了「圣光(HOly Light)」的神迹。
  「毒气、火攻、水攻都不能用,顶多也只能做到这样。」
  哥布林杀手悻悻然撂下这句话。
  妖精弓手拿他没辙似的看着他,出言安抚:
  「再怎么说,我们都度过了难关,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才是正常的冒险!她哼了一声,挺起平坦的胸部。
  妖精弓手满脸喜色。一双长耳朵摆动的模样,如实述说出她的好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光给骗了。」
  「以他们所学,冒险者会点灯移动。」
  「是这样喔?」
  「我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但这已成为他们的『常识』。」
  哥布林杀手一边瞪着在水道深处展开的战斗,一边回答。
  「他们本来就是掠夺民族,不具备创作物品的思想。」
  没错,所谓的小鬼,所谓哥布林,就是这样的生物。
  即使会动手制造,顶多就是棍棒或石器,再不然就是把其他武器削短。
  工具、粮食、家畜……需要什么东西,都不用自己生产,去抢就好。
  毕竟,只要去那些胡涂凡人的村庄劫掠,要什么有什么。
  既然靠掠夺就足够,也就不需要其他选择。
  毕竟就连生产用的母体,都只需要去掳来女人、女孩或冒险者,就够用了。
  「不过他们虽然笨,却不傻。」
  哥布林杀手小心翼翼,毫不松懈地看着这些小鬼的战斗。
  「工具的用法他们马上就会学起来。只要有人教他们怎么造船,马上就学得会。」
  「……你真清楚。」妖精弓手说。
  「我查过,研究过。」
  哥布林杀手回答得极为理所当然。
  「所以我,绝对不留给他们新的发想。会杀得干干净净。」
  矿人道士靠坐在墙边,捻着胡须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把船的知识教给了那些小鬼?」
  「对。」
  女神官祈祷完,呼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与水滴。
  「可是,如果只是扎木筏,也许萨满之类的哥布林也会想到……」
  「也许。但若他们是在此处自然繁殖,那个……叫什么来着。」
  「呃,你是指……沼龙吗?」
  女神官低调地接上话,他便回答:「没错。」
  「为何会不知道有那个?要是知道,应该不会想用船。」
  毕竟他们很胆小啊。哥布林杀手喃喃道。
  「小鬼杀手兄,你想说什么呢?」
  哥布林杀手若有所思地低语着。
  蜥蜴僧侣看得耐不住性子,静静发问。
  他得到的回答,是极为明白的一句话。
  「这场小鬼浩劫(Goblin Hazard),是人为造成的。」
  哥布林杀手等战斗声响停止后,提议暂时撤退。
  没有任何人反对。
  因为他们法术用尽、箭也射罄,装备不足,体力也已经严重耗损。
  他们把小鬼与沼龙的战斗留在身后,在昏暗的地下道里默默前进。
  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梯子所在处,回到地表之后,迎接他们的是大滴的雨
  女神官本就已经湿透的全身被雨点打着,以疲惫的表情看向天空。
  然后细声低喃:
  「——这雨,看来不会停呢。」


  间章 『年轻国王的故事』

  很好。那么,首先是之前被讨伐的魔神王。
  据说有几群余孽创立了邪教,贤者已经展开调查行动。
  你就先去告知诸以便在等待报告期间,她如果有什么要求才来得及因应。
  接着是……唔,价格高涨?
  啊啊,需求增加,导致供给跟不上啊?这个问题很重大。
  好。就把王室的御林,开放给隶属于施疗院或是受到院方委托的药师。
  毕竟事态严重,这也无可奈何。但狩猎限制我可不开放。
  对于盗猎者的入侵,要比以往更严加防范。除了自卫以外的战斗,要处以严正的惩罚。
  那么下一件……唔,冒险者公会送来了定期活动报告书啊?这个应该可以挪到之后再说吧。
  大臣,麻烦精简出一份限定金、银等级等高阶冒险者的报告。
  当中有无和魔神或邪神相关的事例,通读工作就交给手边不忙的人。
  接着是森人、矿人和蜥蜴人的同盟啊。
  真受不了……跟亚人——失礼,我失言了。和异种族的外交,每次都很麻烦。
  虽非不信任他们,但文化也不一样,要是他们在我国领土里为所欲为,那我们可伤脑筋了。
  要尽可能宽容,但也别疏于提防。我可不想闹出什么争执。
  对了,补给呢?也别忘了顾好对我方士兵的物资补给与支持。
  辎重队的编组进度怎么样了?杂兵里应该也有很多人是自己带便当的吧?
  不管这些士兵是农民还是贵族,千万别让他们缺少温暖的餐点和寝床。
  那么,下一件是……啊啊,关于因应哥布林灾害对策的上奏吗?
  来自剑之圣女。真拿她没辙,虽然已经是老样子了……
  倘若每次有大群野狗攻击村庄就派兵去解决,有多少兵力都不够。
  魔神王、邪神等等,威胁可谓多不胜数。
  况且,他们不是已经自力应付过来了吗?
  好,那么就按这个方针行动吧……嗯?大臣,关于冒险者的报告就晚点再
  …………什么?贤者送来的……哦——这可不得了。
  唔,看样子贤者已经掌握住了邪教阴谋的蛛丝马迹。
  信上还说已经前往讨伐。了不起,实在太可靠了。
  相信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我等担心。
  毕竟,喏,你瞧。出马的可是白金等级的冒险者——勇者大人啊。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5 22:34 编辑

  第4章 『冒险与冒险之间的空档』

  「哇……」
  淋雨后全身冰冷的裸体,笼罩在温暖的水气中,让女神官笑逐颜开。
  打开门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以白垩砌成、施加的雕刻不至于太华美的大广间。
  有着淡淡芬芳的热汽弥漫的室内,有着成排可以坐下来好好休息的椅子。
  最深处则安置有浴槽神——一位美丽女神——的石像。
  而且还随时有热水从狮子像的嘴注入浴桶中。
  这是何等奢侈?想必是从街上纵横交织的运河把水引来。
  地母神的教义以清贫为尊,在神殿里顶多只能用热水擦拭身体,无法这么享受。这里是律法神殿的大浴场——也就是蒸汽浴场。
  在教义中包含司掌律法者应该洁净己身的至高神之殿堂,才能有这样的设施。何况是边境一带最大的律法神殿蒸汽浴场,那更是美妙无比!
  「……嗯,只有今天。只有今天这样。」
  女神官一只手用毛巾遮住胸口,另一只手划了划地母神的圣印。
  她那平常受到神官服与炼甲保护的肢体,白得晶莹剔透。
  女神官让蒸汽将她的肌肤滋润得水嫩柔滑,兴奋地踏进浴室。
  幸亏夜已经有些深了,看不见其他入浴者。
  所以她一前往浴桶,就不客气地S了满满一瓢热水。
  「啊,这是……」
  这柔和的芬芳,想必是来自滴在浴桶中的精油。
  既然想当个神职人员,她倒也不会特别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但几天前在路上看到的少女们华美的模样,仍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毕竟,机会难得。应该没关系吧,嗯。」
  女神官悄悄看了看左右,把热水泼向用香花石(Sauna Stone)打造而成的浴槽神像。
  石像已经加热到高温,转眼间就让热水蒸发,以玫瑰的热汽渐渐温暖浴室内的空间。
  浴槽神像有着裸妇的造型,但由于神像是双面的,所以听说男浴场放的是老人像。
  说来理所当然,之所以说「听说」,是因为女神官当然不曾进过男浴场。
  有人说浴槽神会将吉凶告知入浴者,但并没有神殿,也没有信徒。
  反而应该说,所有浴室都是神殿,所有入浴者都是信徒。
  女神官尽了身为信徒的礼仪,让满满的热汽扑向身体,觉得心满意足。
  她扁扁的臀部发出啵的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接着拿起的,是所有浴室都会放的白桦树枝。
  她拿这些树枝以抚摸似的力道,轻轻拍打身体。
  「……嗯!」
  她就用这种方式,将因为长时间进行地下探索而僵硬、疲劳的肌肉给舒缓开来
  。挥完了白桦树枝后,女神官的裸体已经微微透出樱红色。
  她靠在长椅的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大家不来洗多可惜啊……」
  女神官试着邀过妖精弓手,但她连连摇头表示排斥。
  『总觉得火、水和空气的精灵混杂在一起,我很怕这样。』
  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也一副「喝酒吃饭比洗澡重要」的样子上街去了……
  还有哥布林杀手。
  他则说出「我要写信」这种奇妙的话,匆匆离开了。
  妖精弓手之所以会喊着『啊!我也跟去!』这种心情,她也不是不懂。
  ——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错,女神官想的就是他。
  「已经……半年了呢……」
  从她在哥布林的巢穴险些丧生后。从被他救了一命后。
  直到现在,她都还会梦到那一天的冒险。
  有时,还会觉得当下的自己,其实是被囚禁在小鬼巢穴中的可怜少女脑中的妄想。
  又或者反过来,是和他们三人一同完成冒险后所作的梦。
  就可能性而言,两者都存在。
  那一天,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到底该做什么呢?
  如果。
  如果,自己成功完成了第一场冒险。
  相信就绝对不会认识现在这群伙伴了吧。
  这样一来,地下遗迹,还有和小鬼王(Goblin Lord)那场战事,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镇上呢?牧场的人呢?交到的朋友呢?结识的人呢?其他的冒险者呢?
  他——哥布林杀手,是否能够平安活下来?
  虽然女神官绝非傲慢到会以为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但……
  「……他不是坏人,只不过……」
  她轻轻摸了摸刚才被他抱住的腰身。
  和他的手臂相比,自己的腰痩弱得像是随时都会折断。
  他像个英雄,也像个复仇之鬼,想来这两者或许都不对。
  「……」
  不知不觉间,女神官在长椅上抱住膝盖,缩成一团。
  被蒸汽烘过的脑袋暖呼呼的,几个念头浮出后又随即破开。
  委身于这种泡沫般的思考当中,有种奇妙的舒适与焦躁。
  和在假日的早晨却比平日更早醒来时的心情,十分相似。
  就这么睡下去也行,但是不是起床比较好?
  得做点什么才行,非得这么做不可。想是这么想,然而……
  「该怎么做,才好……。?」
  「什么事呢?」
  「呀!」
  她在喃喃自语,却有个柔和的嗓音回答,让女神官的泡沫破裂消失。
  她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仰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有如成熟果实般丰满的美丽肉体。
  「呵呵,你这样一直待在里面,会昏头的喔?」
  「对、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女神官赶紧对伫立在眼前的大主教——剑之圣女低头行礼。
  她说声「无须多礼」,摇了摇头,带得一头美丽金发摇出平缓的波浪。
  「是我不好,不该吓你一跳。我忙到太晚……」
  她的模样让女神官不由得看得出神。
  美丽的身躯毫不遮掩,不吝惜地裸露出来。
  美艳得让女性看了都移不开目光。
  全身上下只有眼罩遮住了眼睛,反而让人觉得有种淫靡感。
  在阳光中曾窥见一斑的神秘气息,换了个形式,将她的肉体妆点得多采多姿。
  不仅如此,她被蒸汽吹得全身水润,肌肤泛红,连女神官都看得倒抽一口气。
  只是……
  「请问……这是……」
  女神官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剑之圣女所拥有的那理应完美的躯体上,留着淡淡的白色痕迹。
  条条交会、层层重迭。有细有粗,有长有短。
  有的笔直窜过,有的则像痉挛似的形成奇妙的纹路。
  仔细一看,她全身上上下下,没有这种白线……没有伤痕的地方反而少见。白天在神殿见到时,女神官并未发现。
  是因为现在肌肤染成了桃红色,才看得见。
  会是刺青吗?不,怎么想都不这么觉得。这应该是……
  「啊啊,这个啊……」
  大主教以细而白的指尖,轻轻抚过手臂上窜过的曲折白线。
  女神官本来只在书本中看过这种情形,难为情地低下头。
  她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以前,我小小失败过。」
  剑之圣女说着微微一笑,彷佛丝毫不把全身被刀割当一回事。
  她的笑容会令人不由得晕头转向。
  「我被人从身后,往脑袋敲了一记……虽然已经是超过十年以前的事了。」
  「啊,呃,这个……」
  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的女神官当然不会不懂。
  该说什么才好,又该用什么方式说?她音调破碎,视线游移。
  「……您已经,不要紧了,吗?」
  剑之圣女的动作一瞬间停住了。
  她——若不是遮住了眼睛——肯定会眨眨眼。
  「你是个体贴的人呢。」
  她细声说话,变得像尊雕像,所有表情都从脸上剥落。
  「大多数人听我说出这件事,都会对我道歉。」
  「这……」
  ——我只是找不到其他话说——女神官闭上了嘴,低下头去。
  这句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呵呵……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剑之圣女的手迅速一伸,抓住了白桦树枝。
  她的动作优美而正确,一点都不像是遮住了眼睛。
  接着她就像挥鞭似的以树枝一挥,小小的「嗯」一声,从她唇齿中泄出。女神官想撇开目光,但仍忍不住频频瞥向她。
  剑之圣女似乎很快就察觉到她这样,停下了鞭打自身的手。
  「我用我这双眼睛。」
  剑之圣女轻声开口,把脸凑到女神官面前。
  女神官吞了吞口水,喉头微微发出声响。
  「看过了各式各样……真的目睹过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细微的呼气如娇喘般,扰动女神官的鼻子。
  和闻到甜而令人发腻的花香时那种酩酊感,也有点像……
  「那是你作梦也想象不到的……」
  「啊……」
  剑之圣女终于留下恍惚的女神官,退到热汽的烟雾当中。
  她就像个害羞的少女一样,用烟雾遮掩住自己。金色的头发在影子里摇曳。
  「那位先生。」
  「咦……?」
  女神官挥开被火热冲昏头,彷佛罩上一层雾气的思绪,歪了歪头。
  「他叫哥布林杀手是吧……这个人,十分可靠呢。」
  「啊,呃……是。真的。」
  女神官的表情,就像透露自己拥有宝物的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她也看出了剑之圣女正轻轻扬起嘴角,露出魅人的微笑。
  不,还不只是这样。
  「探索似乎很顺利,我也觉得非常高兴。」
  「可是。」她以湿润的嘴唇,就彷佛他说话时那样,淡淡地开口。
  「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消失吧。」
  女神官小声倒抽一口气。
  ——她在看。
  剑之圣女那被遮住的眼睛,牢牢看着女神官的肢体,这点她感受得就像皮肤被针刺一般真切。
  她的眼睛看不见,然而,自己却觉得彷佛连胸中、连内心深处,都被她看透了。
  「这、这个,我、我……」
  「是啊,还是趁蒸昏头前,先出去吧。」
  女神官忍不住站起,剑之圣女陶然对她点了点头。



  像要逃离她的视线似的,尽管脚下被滑溜的白垩石绊住,女神官仍冲出了浴室。
  她搞不清楚自己在更衣室里,是如何擦拭身体、换穿睡衣。
  就只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待在有着夜风吹拂的神殿走廊。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漂亮得几乎令人发寒的美丽星空露了出来。
  明明是夏天,双月的光芒却十分冰冷。
  女神官看着这幅光景,抱住自己娇嫩的肩膀,微微发抖。
  ——她知道。
  那是一种天启般的灵光闪现。
  ——她,都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哥布林的……………………
  她身体火烫,五脏六腑却冰冷得几乎冻结。

  §

  「啊,是这里吧。」
  欧尔克博格——哥布林杀手选为会合地点的场所,是冒险者公会。
  这间公会分部也同样盖在城市入口,比边境之镇的分部要大,但比起律法神殿则
  比较小……
  兼设公所、酒馆、旅馆与工房等设施,这点是一样的,但内容大相径庭。
  这栋分部也因为是以白垩石砌成,显得宁静而清洁,就像银行之类的设施。
  不过妖精弓手也不曾去过银行,所以只觉得很宽广。
  「……喂,你看看,那可是上森人(High Elf)啊……!」
  「真的假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耶……」
  「咻~还挺漂亮的嘛,真不错。」
  之前她也来过几次,但或许是太稀奇,周围冒险者的目光都集中到妖精弓手身上。
  他们各自胡说八道,好奇与好色的视线,毫不留情地刺在她身上。
  「……」
  妖精弓手微微皱起一双柳眉。
  以前她对这种情形完全不当一回事,但习惯了那个待得自在的边境小镇之后……
  ——总觉得,不舒服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起还在开拓中的边境小镇,这里是已经充分发展过的大城市。
  聚在这里的冒险者人数很多,妖精弓手摇动一双长耳朵,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
  「呃,欧尔克博格……啊,有了有了。」
  那廉价的铁盔与脏污的皮甲,让人不可能会看错。
  哥布林杀手,稳稳坐在大厅角落的长椅上,双手抱胸。
  即使换了地方,他的姿势还是一如往常。然而,有一些地方和平常不同。
  一支队伍离他远远的,用嘲笑似的表情窃窃私语。
  他们多半以为旁人听不见,但听在森人的长耳朵里,甚至觉得他们太大声了。
  「……那是怎样?穿得那么脏。」
  「哪里来的游民啊?真的是饶了我吧,水之都的格调都被拉低了。」
  妖精弓手睥睨这一切,小小哼了一声。
  这一切她都看不顺眼。
  她撕开冒险者们的视线,跨出脚步走在大厅里。
  一边威吓似的将平常绝对不会发出的脚步声踩得哒哒作响,一边走向长椅。
  「久等了,欧尔克博格。」
  接着亲热地来到他身旁,在近得几乎相依偎的位置轻巧坐下。
  五花八门的冒险者之间掀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声浪。她像只猫似的远望这一切,
  笑了一笑。
  活该。妖精弓手喉头转出嘻嘻几声轻笑。
  「抱歉抱歉,我睡过头了。怎么样,信寄出了吗?」
  「嗯。」
  哥布林杀手板着脸点了点头。
  看样子他并未针对自己睡过头而生气。
  这让妖精弓手微微松了口气。既然如此,看来也就不必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他是否看出她的这种心境,只见他把委托书收执联摊开来给妖精弓手
  看。
  信封上盖有蜡印,显示已经受理。
  「有冒险者要去那个镇,所以我委托他们送信。款项已经付清。」
  邮递——哪怕是边境,只要城镇间有道路相连,就会有驿马车往来。
  邮件一般都是交由驿马车运送,但只要有钱,肯定是委托冒险者比较妥当。
  毕竟冒险者就是一群孑然一身,却又经过武装、有战斗力的游民。
  紧急邮件当然不用说,连驿马车不会经过的偏乡僻壤,只要肯付钱,他们就愿意帮忙投递。
  而且既然是透过冒险者公会委托,公会方面就有义务查证委托是否确实执行。
  私吞邮件、或是毁弃信件而谎称已经送到的疑虑,也就低得多了。
  公会不会把重要的委托发给来路不明的小伙子,无论多么有实力都不例外。
  能够交付重要的货物与文件,正是冒险者等级制度的优点。
  「说到这个,我都没写过信呢。」
  妖精弓手嗯~了一声,瞇起眼睛对委托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
  接着以森人特有的优美动作,揉成一团。
  「你信上写了什么?报平安之类的吗?」
  「属于报告这点没错。」
  ——哼哼~
  她想通了。妖精弓手笑逐颜开,把收执联扔还给他。
  ——这也就表示,信是寄给牧场那女孩了吧,一定是。
  「怎么,欧尔克博格,你也学会关心别人了嘛。」
  「是吗?」
  「是呀。」
  「是吗。」
  妖精弓手擅自认定,连连点头,一对长耳朵也跟着开心地摇动。
  「好~!」妖精弓手心情一新,轻巧地从长椅上跳了下来。
  她迅速一转身,头发拖出一道长长的尾巴,有如流星般在半空飞舞。
  「倒是买东西,我记得欧尔克博格是要添购武器之类的?」
  「对。」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慢条斯理地站起,一手轻轻拍了拍腰间。
  平常腰间的鞘里,不是插着要长不长的剑,就是抢来的各种杂七杂八的武器。
  而他在昨天的冒险中,一如往常地用过就丢,结果现在鞘里空空如也。
  「只有短剑不太踏实……你,要买衣服?」
  「那当然。下水的臭气多糟糕啊,会附着在衣服上,想到就讨厌。」
  大概也只有欧尔克博格丝毫不会在意吧。妖精弓手半翻白眼瞪着他。
  「虽然之前被你拿脏血当头淋下来还更过分。」
  「唔……」
  哥布林杀手站在妖精弓手面前不动,低声沉吟。
  「……如果你觉得不快,是否我道歉会比较好?」
  「不用了啦。」
  妖精弓手轻快地一摇手,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要是你道歉了,以后我不就不能拿这件事来捉弄你了?」
  「……是吗。」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还是和平常一样。
  公会内的气氛,也没有两样。
  五花八门的冒险者与员工,以稀奇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
  相信其中包含了妒意。
  那么穷酸的冒险者,和上森人一起?
  是不是弄错了?还是被他拐骗了?众人说的尽是些不怀好意的猜测。「说到这个。」
  哥布林杀手小声说出的一句话,让四周的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这里有下水道,却没看到剿灭巨鼠的委托。」
  「啊,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呢。」
  妖精弓手踮起脚尖,探头想看公布栏,看到的却是众人失笑的模样。
  两个乡巴佬。即使没说出口,仍然感觉得出这种充满恶意的高姿态视线。
  这个美丽城市的下水道里,又怎么可能会有老鼠这种东西呢……
  然而,妖精弓手得意地一笑,牵起哥布林杀手的手,周遭的喧嚣声浪变得更大了。
  这让她觉得开心得无以言喻,而他那粗犷的皮革护手触感又很有意思,让她的笑意更深了。
  「欸,我从以前就一直很好奇。」
  两人潇洒地沿着先前才走过的来路折返,一路走向街上,这时妖精弓手问了。
  「什么。」
  「内衣这种东西,真的有需要吗?」
  我还不太清楚说。
  妖精弓手无意间吐露的心声,让哥布林杀手难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问我。」
  这个自由奔放的上森人,当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她感到稀奇地握着皮护手,轻巧凑过来打量哥布林杀手的脸。「那,欧尔克博格要买的只有剑?」
  「不,还需要其他东西。」
  「哼~?」
  妖精弓手想起了哥布林杀手杂物袋里所装的东西。
  种种来路不明的道具、看也没看过的物品、想摸摸看的装备。她平坦的胸中,转眼就充满了好奇心。
  「欸欸,你要买些什么?」
  这好奇心毫不客气,从她的笑容中溢出。



  第5章 『迈向死亡』

  「所以,这是什么?」
  翌日,妖精弓手再度来到地下后,手扠着腰,看了哥布林杀手一眼。他新买了一把要长不长的剑,佩挂在腰间,剑鞘旁挂着一个小小的笼子。里头有只淡黄绿色的小鸟,发出轻快的啾啾声鸣叫。
  这明亮的音色,在污水流动的地下水道里十分突兀。
  哥布林杀手不可思议似的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鸟吗?」
  「我当然知道。」
  「这是金丝雀。」
  「就跟你说我知道……!」
  妖精弓手竖起长耳逼问。
  一旁的矿人道士发出压低的哼笑声。
  「从昨晚就一直这样,真亏他们都吵不腻。」
  「你们都不会觉得好奇吗?是小鸟耶,小鸟!金丝雀!」
  妖精弓手在水道深处,缓慢而安静地朝着黑暗深处前进,怒气却始终不消。
  她担任斥候(Scout),一双长耳忙碌地上下摆动。
  细长的眼睛,朝背后的哥布林杀手一瞥。
  「应该不会像上次的卷轴那样,一碰就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吧?」
  「你认为金丝雀也能杀人?」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猛一跳,矿人道士压抑不住而哼笑出声。
  「哥、哥布林杀手先生,事情不是这样啦……」
  女神官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
  她双手握住锡杖,畏畏缩缩地从队列中段开口……
  「不然呢。」
  但一看到哥布林杀手转过来的铁盔,话却卡在喉咙。
  在那之后,过了一晚。
  整晚完全没睡着,睁开眼睛一看……没有什么异状。
  多半纯粹只是自己太紧张,想太多吧。
  剑之圣女出现在早餐的场合,对队伍的众人一鞠躬,然后离开。
  昨晚淫靡的模样,已经从她的举止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对。相信这一切……一定都没发生过,从一开始就什么事也没有。一切都是自己会错意。应该是这样,不然……
  「怎么了。」
  「啊,没有。」
  哥布林杀手低沉而平淡的嗓音,让女神官惊觉过来,全身僵硬。
  她轻轻吸气,呼气。
  「呃,也就是说,大家想知道你为什么带着金丝雀……」
  她朝鸟笼瞥了一眼。鲜绿色的金丝雀,很有活力地在栖木上跳动。
  「……虽然我觉得,是很可爱没错。」
  但眼前这个人是哥布林杀手,不是那种会为了耍帅或卖弄而跑来剿灭哥布林的人。
  「金丝雀一察觉微弱的毒气,就会开始吵闹。」
  「毒气、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一如往常,淡淡地开始解释。
  「这个巢穴的哥布林,受过教育。即使懂得操作遗迹机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
  「说到这个,我记得凡人的矿工都会带上小鸟,以防范地下的毒气啊。」
  矿人道士抱着装满触媒的袋子,想通了似的点点头。
  「虽然咱们矿人比起挖到毒气,反而更害怕觊觎财宝的龙。」
  「……是这样喔?」
  妖精弓手露出一脸坏心眼的贼笑表情,窥看转角另一头,然后朝后方招了招手。
  哥布林杀手跟着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他手按要长不长的剑,绑有盾牌的左手举起火把,模样一如往常。
  「我还以为有个矿人王国,就是挖到了地下的恶魔(Deamon)才灭亡的呢?」
  「……也是啦,有时也会有这种事。」
  矿人板起脸孔,不说话了。看来是被戳到了痛处。
  古今东西,有各式各样的原因,会让国家毁灭、繁荣、战争、又毁灭。
  从来不缺繁荣的国家,也不缺灭亡的国家,这才是不变的常态。
  「原来如此。」蜥蜴僧侣点头称是,缓缓摇动尾巴。
  「倒是小鬼杀手兄,你是从哪得到这样的知识?」
  「煤炭矿工。」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前进了一阵子,通道中断了。是死路,但并非死巷。
  不知道石桥是崩塌还是被冲走,道路被河流般的水道截断。
  妖精弓手竖起大拇指,伸出手臂,用手比划来测量距离。
  「我觉得不至于跳不过去。」
  「其他路线的情形呢。」
  「我看看……」
  哥布林杀手要求下,蜥蜴僧侣摊开了僵硬的旧地图。
  在原本的图面上,加注各式各样的说明,是冒险者应有的素养。
  蜥蜴僧侣用爪子描过水道与通道,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似乎都一样有这条大水道流过啊。虽然别的桥也许没崩塌。」
  「我看希望渺茫。」
  矿人道士小心翼翼地往水路探出上半身,戳了戳崩塌的石桥断面。
  「等等,你可别摔下去。」妖精弓手说着帮忙抓住他的腰带。
  「不好意思……嗯,看这样子,应该是经年累月的劣化后,被大水冲断的。」
  应该不是这几天才崩塌的吧。矿人道士说完,回到了通道上。
  他把握在手中的碎片拿给众人看,同时用力一握,碎片就被捏成了粉末。「我想其他桥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那,就跳过去。」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
  「一个人先跳过去拉绳,做为以防万一的救命索。」
  「啊,有的,绳子。」
  女神官殷勤地从背包里拿出一捆绳子——是钩索。
  这捆绳子绕得整整齐齐地收纳着,充分体现她的个性。
  只不过,道具本身没有用过的痕迹,也就述说出她的实力。
  「啊啊,是『冒险者工具包』吧。」
  妖精弓手满脸甜笑,瞇起眼睛笑着凑过去看包包,怀念地说出感想。
  有钩索一捆、几根木桩与小槌、打火盒、背包和水袋、餐具、白粉笔、小刀等等。
  是考虑到初出茅庐的冒险者所需,将种种繁杂工具整理成一组的装备。
  「先不说钩索,这套装备里其他东西都意外地没机会用上吧?」
  「可是冒险的时候不能忘了带喔。」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握紧了没装钩爪的一端。
  她退后一两步,拉开距离,以母鹿般轻快的动作跑了起来。
  「那么,我说欧尔克博格——」
  跳跃。着地。
  妖精弓手无声无息地落到对岸,把绳子绑在箭上,插进石板的缝隙里。
  「那个『转移』的卷轴,也是别人教你那样用的吗?」
  「我听说有群人想用『转移』前往被淹没的遗迹,结果被水压烂了。」
  听那女人说的——想来应该就是冒险者公会的魔女吧。
  看妖精弓手打手势,哥布林杀手抓住钩索,纵身一跳。
  他终究穿着整身铠甲,着地声不免闷而沉。
  「真拿你没辙。」妖精弓手将从他手上接过的钩索扔回对岸。
  「只要是为了打倒哥布林,你真的不择手段耶。」
  「这是当然的吧。」哥布林杀手果断承认。
  他似乎判断问答已经结束,板起脸孔不说话,瞪向通道四方。「来,跳得过去吗?我是打算要长鳞片的帮忙啦……」
  「啊,可以的。呃,那下一个换我。」
  女神官茫然看着他,被矿人道士一催,才赶紧握紧了钩子。
  她拉开距离加上助跑,「嘿!」一声跳起,表情微微黯淡下来。
  设置陷阱、连小孩也毫不犹豫地照杀不误,心狠手辣、毫不留情。她觉得,他的作风简直活像只哥布林。
  只是最清楚这一点的,想必就是他自己。
  ——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也会消失吧。
  这句甜美又浑浊的耳语,忽然在脑海中闪过,随即消逝。

  §

  地下水道的探索,进行得比昨天来得迅速。
  他们已经掌握住概略的路径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方针转换也是重要因素。
  因为哥布林杀手转而彻底避免遭遇哥布林。
  他脚步大剌剌的,却举起火把,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走着。
  妖精弓手也很有一套,步调就像羽毛一样轻。
  时而躲起来等小鬼的巡逻队离开,时而选择没有小鬼的通道。
  他们用这种方式找出行进路线,女神官、矿人道士、蜥蜴僧侣再从后头跟去。
  「该说稀奇还是难以置信?欧尔克博格竟然会放过哥布林。」
  小声说出这句话的,是妖精弓手。
  「我并非放过他们。」
  他一边以匍匐前进的姿势查看转角另一头,一边短短回答。
  「我要先解决带头的,之后再杀光。」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哥布林王,或是巨魔?」
  女神官不安地说起,哥布林杀手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小鬼是怪物之中最低等的种族,任何怪物当然也都可以成为他们的君主。
  也有可能是闇人(Dark Elf)、恶魔之流,抑或是龙(DRAgon)……
  「也罢,这件事现在想了也没用啊。」
  蜥蜴僧侣从怀里拿出折起的地图,灵活地用爪子摊开。
  即使没有灯光,他拥有来自祖先遗传的夜视能力,黑暗对他不成问题。
  「算起来,我们连幕后黑手尾巴的影子都还没抓住呢。」
  「换言之,非得往深处前进不可啰。」矿人道士应声。
  「正确来说,是往上游。」
  哥布林杀手站起来,举起灯光查看地图。
  他伸出被简陋皮护手包住的手指,顺着道路摸过去。
  指到昨天发生遭遇战的地点,顺着流过那里的水道,往上走。
  「他们的船,是从污水上游划来的。可以视为上游有据点。」
  「既然要往上游……也就会超出这张地图的范围呢。」
  女神官白嫩的手指,追着哥布林杀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
  剑之圣女交给他们的地图,终究是都市下水道的地图。
  也就是说,只包含了水之都地下深处展开的巨大遗迹当中,极小的一个角落。
  「这样,要不要紧啊?」
  「我们不逞强。」
  女神官略显不安地重新握好锡杖,哥布林杀手以断然的语气这么说。
  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安抚女神官。
  但他一如往常的模样,让女神官放松了僵硬的脸颊,微微一笑。
  「……说得也是。我们就不要逞强,也不乱来地前进吧。」
  她双手牢牢握好锡杖,喝斥快要发抖的膝盖,看向前方。
  「要去上游的话,应该是这边。」
  妖精弓手震动耳朵,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一行人从后跟上。
  过不了多久,差不多就在即将来到地图边缘的位置,通道的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从寻常的石造水道,变成刻有壁画的走廊。
  从长青苔的石板路,变成正逐渐腐朽的大理石。
  连流动的水,也从污水换成了清水。
  这里显然……不是下水道。
  「有煤炭的痕迹。」
  哥布林杀手举起火把,仔细检查墙面好一会儿后,用手指抹了抹靠近天花板的一处。
  妖精弓手凑过来看,踮起脚尖,把脸往墙上靠。
  「你是说,这里曾经挂着灯?」
  「很久以前。」
  哥布林杀手拍掉手指上沾到的煤灰,对妖精弓手点点头。
  「哥布林晚上看得见东西,不会用灯。」
  「唔……」
  蜥蜴僧侣在墙边弯下腰,用指尖在壁画上用力抓了抓。
  凡人、森人、矿人、圃人、蜥蜴人、兽人——以及其他所有拥有言语之人。
  他们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武装过的身影,在墙上画得密密麻麻。
  「战士或士兵……不对。」
  要说是士兵,他们的装备未免太不统一。是佣兵,或是……
  「十之八九、是批冒险者吧。」
  「毕竟听说这一带,以前也打过一场大仗啊。」
  矿人道士从旁凑过来窥看墙壁,瞇起眼睛,仔细查看运笔的痕迹。
  历经漫长岁月而风化的涂料,只消轻轻一碰就纷纷崩落。
  「这种画风,应该比近四、五百年的风格更早期……」
  「啊,这里,该不会是……」
  女神官惊觉地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了一圈。
  细心建造的通道、画有人们的壁画、清澈的水流。
  这和她所知的某种场所,气氛非常相似。
  一种平和、宁静,不应冒犯的场所。神殿?不——
  「…………会不会是,坟墓呢?」
  地下坟墓(CatacomBE)。
  女神官怎么看都觉得不作他想。
  她用小小的手,轻轻摸了摸壁画上人们的身影。
  很久以前,在神代的战争中,做为秩序方的势力而参战的人们……这里就是他们的墓。
  女神官像要哀悼诸多先人似的跪下来,轻轻用双手握住锡杖。
  她为了镇魂而祈祷,妖精弓手站到她身旁,放亮了眼睛护着她,耸耸肩膀说:
  「如今却成了哥布林的巢穴,是吧。」
  这几句落寞的话,微微回荡之后,逐渐消失。
  对于能活几千年的森人而言,神代并非那么遥远的时代。
  面对父母述说往昔时提到的战士们之墓,相信她也心有戚戚焉。
  「强者也终将灭亡……吗。」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但哥布林杀手却把两名少女的多愁善感给一刀两断。
  他迅速检查四周,确定眼前没有哥布林存在的迹象后,毫不犹豫地踏出脚步。
  这种应对的确很有他的风格。妖精弓手和女神官忍不住对看一眼。
  「他那副样子,你觉得如何?」
  「……还好啦,毕竟是哥布林杀手先生嘛。」
  这句话掺进了一半放弃,却又蕴含了亲密感。
  妖精弓手轻巧地站起来,迈开步伐,女神官小跑步跟上。
  「真是的,啮切丸就是这么性急。」
  矿人道士一副想摇头叹气的模样,踩着笨重的脚步跟向他们三人。
  「那些小鬼看到你,大概会被吓跑吧。」
  「伤脑筋。」哥布林杀手静静地说道。「被他们逃掉很麻烦。」
  这个正经八百的回答,让冒险者们微微一笑,继续进行冒险。
  这里是地下坟墓。
  比起区隔清楚的地下水道,这里不只宗旨不同,连构造也完全不一样。
  道路复杂地转向、弯折,岔路也多,呈现出迷宫般的样貌。
  如果能够俯瞰这座坟墓的构造,相信会像一团复杂交缠的棉絮。
  「这种安排,应该是要让怪物迷失,以免死去的战士受到来自他们的侵扰吧。」矿人道士发出赞叹,对同伴们这么说明。
  如此美妙的石造走廊,即使是矿人石匠,也无法轻易建造出来。
  「要是被执念所困,成了亡者四处徘徊,那样的下场就未免太残酷了。」
  「而且也偏离了轮回呐。不过,这里已然落入了小鬼手中。」
  这无庸置疑,是混沌在萌芽。
  「最重要的是——」蜥蜴僧侣一边用木炭在摊开的羊皮纸上书写,一边说下去。
  「描绘地图这件事非同小可,各位必须打起精神应付。」
  「首先就从这个房间开始,对吧。」
  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仰望厚重的门。
  这扇在夜空般的黑檀木上镶嵌了金框的门,确实在抵抗时光的流逝。
  考虑到这里是充满水气的地方,门却并未腐朽或损坏,这种状态简直是奇迹。
  一看就知道,门上显然施加了远古的魔法。
  因为除了钥匙孔微微生锈外,整扇门毫无腐朽迹象。
  「……没上锁啊。似乎也没有陷阱——虽然只能确定门上没有。」
  妖精弓手窥看着钥匙孔检查了好一会儿,然后静静地点头,往旁退开。
  「先说好,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失败了也别恨我。」
  「我们走。」哥布林杀手短短宣告一声,毫不犹豫地踹开了墓室的门。
  冒险者们一个接着一个冲了进去。
  所有人都踏进去后,矿人道士在门的下方钉上木桩。
  这是为了防范不测的事态,而他动作非常熟练。
  蜥蜴僧侣保护矿人道士,举起武器,以防有敌人突袭。
  这段期间搜索房内,就是妖精弓手的职责。
  墓室内有着一〇呎(约三公尺)见方的地砖,纵三块、横三块,一共九块。妖精弓手把箭搭到大弓上,睥睨着往墓室内扫过一圈……
  「你们看那个!」
  「好过分……!」
  ……妖精弓手与女神官不掩饰厌恶的表情,倒抽一口气。
  排列着好几副石柜、空空荡荡的墓室正中央。
  一片昏暗之中,火把的光勉强照出的一个影子。
  就像行刑示众一般,有个人双手双脚大大傩开,被绑在上面。
  这个垂着头的人物,似乎是名有着长发的女子。
  她身上穿着褪色的金属铠甲。会是先前来探路、却失去音讯的冒险者吗?「……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办法。」
  女神官得到哥布林杀手的许可,立刻跑向女俘虏。
  她单膝跪下,连声呼唤:「醒醒,醒醒啊,你要不要紧?」但得不到响应。女子始终低垂着头,甚至没有要看他们一眼的迹象。
  是太衰弱了,还是说……
  「……!我马上帮你治疗……!」
  女神官挥开最坏的想象,对地母神祈求治愈的神迹……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咦?」
  女子的头发发出啵的一声,掉了下来。
  就在伸出手,正准备恳求奇迹的女神官面前。
  一双空洞的眼窝,仰望着茫然若失的她。
  人——不,以前的确是人。
  是过去式。
  一具披上了活剥女子人皮的,腐朽的骷髅。
  「不对……!这个,不对劲!」
  女神官愕然发出惨叫似的声音。
  这一瞬间,他们的入侵路线在一道强劲的声响中关上。
  木桩被扔进室内,彷佛在嘲笑他们似的,滚动得喀啦作响。
  「唔……!」
  蜥蜴僧侣立刻冲上去,施加全身体重用肩膀冲撞,但门动也不动。
  「大事不妙!被拴上门栓了吗!」
  「长鳞片的,让一让!我也一起撞撞看……!」
  蜥蜴人与矿人肩并肩,使出浑身力气尝试破门。
  门被撞得伊呀作响,但也只是如此,没有撞得开的迹象。
  「GROOROOROROB!」
  「GORB!GORRRB!」
  石墙后头传来的尖锐嘲笑声回荡在室内,笑他们白费力气。
  妖精弓手咬紧了嘴唇。
  「哥布林…………」
  「被摆了一道,是吧。」
  哥布林杀手忿忿地丢下这句话。
  这种事态他理应要料到。
  冒险者潜入巢穴,那些小鬼不可能没发现。
  当猎物千方百计避免被逮到,要用追赶的方式来解决,就会变得非常费事。
  既然如此,就该用埋伏的——也就是设下圈套,而且要安排周到。
  这些小鬼很清楚,冒险者只要看到女子倒在地上,就无法不上前救她。
  哥布林的小脑袋里所装的毒辣,有时凌驾在凡人之上。
  这一点,与繁殖力并列为小鬼之所以能够存续到现在的两大要因。
  「怎么会…………」
  他们被关住了。这个事实让女神官呆然杵在原地。
  她双膝颤抖,牙关咬得喀喀作响,几乎就要当场软倒。
  过去的惨状——第一次探索行动的惨状,历历在目地在她脑海中复苏。「冷静点。」
  喝斥她的,是个一如往常的平淡嗓音。
  这句话并不是在鼓励害怕的女神官,有种要听不听随便她的语气。
  女神官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似的紧抓这句话不放,拼命点头。
  她脸色苍白,血色尽失,眼角透出了会反光的水珠。
  要不是有他在,又或者换作是独自一人,想必她已经吓得昏了过去。而这就是通往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悲惨之命运的入口。
  然而在她身旁,有哥布林杀手毫不松懈地拿着武器戒备。
  「我们,还活着。」
  不知不觉间,金丝雀已经吵闹地叫个不停。

  §

  「毒气!」
  第一个喊出的是谁呢?
  「GROB!GORRB!」
  「GROOROB!GORRB!」
  金丝雀叫个不停,门后则有一群小鬼大声嘲笑。
  墙面上开出的几个洞,喷出了白色的瘴气。
  四面围攻之下,冒险者们集中到了墓室的正中央。
  他们正一步步被逼得无路可逃。
  「这可不成,我们会被一网打尽的。」
  「虽然不见得会死于毒气……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蜥蜴僧侣舌头弹得啧啧作响,矿人道士额头冒汗地喘息。
  视线瞥向之处,只有那具披着女人皮的凄惨骷髅。
  妖精弓手拼命凝神观看,想找出逃脱路线,结果发出了哀号。
  「……不行!找不到其他出口!」
  「哥布林杀手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女神官尚未领受「解毒」的神迹。
  不,即使已经领受这项神迹,也只能应付极短暂的时间。
  效果很快就会消失,一旦法术用尽,就没戏唱了。
  既然不知道毒气会持续喷到什么时候,也就只能用来争取时间。
  女神官抬起透出一层泪光的眼睛,以求救的眼神看着他。
  而他,并不回答。
  「……哥布林杀手、先生?」
  「……」
  哥布林杀手默默翻找杂物袋。
  女神官悄悄凑过去看,他就把拿出的一个黑色块状体凑到她鼻子前面。
  「用手帕包住这个,掩住口鼻。」
  「这是……炭吗?」
  「多少可以防住毒气。手边如果有药草,就一起塞进去。动作快,不然会没命。」
  「啊、是!」
  女神官急急忙忙接过,当场坐下来摊开自己的行李。
  等她抽出六条清洁过的手帕,一条长满了鳞片的手臂从旁伸了过来。
  「贫僧也来帮忙。因为毒气对贫僧不太管用。」
  「不、不好意思……」
  将木炭与药草用手帕紧紧包住而成的简易防毒面罩。
  女神官一边让蜥蜴僧侣帮她卷上防毒面罩,一边制作同伴们要戴的份。
  「哥布林杀手先生!」
  「不好意思。」
  「还有,这个也给你……!」
  防毒面罩有两份,其中一副是用大块的布包成的。
  哥布林杀手猜出她的意图,先用大的一副迅速包住整个鸟笼。
  接着一边从头盔缝隙把自己的防毒面罩塞进去,一边再度往杂物袋里翻找起来。他的杂物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来路不明的杂货。
  「……你这小子,还真的是什么都有啊。」
  矿人道士一边勉强把胡须套进女神官递过去的手帕里,一边这么说。
  「只有最低限度而已。」
  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抓出两包东西,小声这么说。
  「其实希望能有黑死病医师的防毒面罩,但实在太占空间……」
  「那么,啮切丸,我该做什么才好?」
  矿人道士露出让人觉得可靠的笑容,他于是把两包东西扔了过去。
  赶紧用双手接住的矿人道士只觉沉甸甸的,不禁歪了歪头。
  「这什么玩意?」
  「石灰,还有火山土。」
  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淡淡地说道。
  「掺在一起,把洞塞住。」
  矿人道士不由得一拍膝盖。即使隔着防毒面罩,也看得出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混凝土(Concrete)吗!」
  「没办法速干就是了。」
  哥布林杀手发愣似的点点头,矿人道士朝他拍拍胸膛。
  「这没什么,啮切丸,我会风化(Weathering)之术!,」
  听见他这么说,妖精弓手一把从矿人道士手上把袋子抢走。
  「喂,长耳丫头,你做啥?」
  「虽然读风向不是森人的专利啦……」
  她用防毒手帕遮住嘴边,脸上漾出笑意地瞇起眼睛,摇动一双长耳朵。
  「我负责把洞一个个找出来!矿人,你再来施法!」
  「没问题!」
  他的回答就像槌子打铁,一拍即合。
  矿人道士追着飞身冲出的妖精弓手,踩着笨重的脚步在室内跑来跑去。
  妖精弓手利落地捏好混凝土就往洞里塞,接着矿人道士手朝洞穴一伸。
  「『滴答滴答,时钟的针(Chronos)绕啊绕,用发条钟摆快快动起来』!」
  接着在呼喝声中吹一口气——黏上的泥土可不是转眼间就凝固了吗?蜥蜴僧侣在一旁看着,眼睛转了转。
  「唔,术师兄的把戏真多。」
  他用手帕还不够,加上绷带绑在下颚上,开口这么说。
  蜥蜴僧侣闷声说话的嗓音和平常并无二致,甚至显得很悠哉。
  对于住在南方丛林的蜥蜴人而言,战场无异于第二故乡。
  「所以,小鬼杀手兄,接下来你打算走哪步棋?」
  「搬动门前的一副石柜,当成路障。」
  哥布林杀手回答得若无其事,完全不慷慨激昂,就和平常一样。
  「等毒气消散,他们就会冲进来。」
  「啊,我、我来帮忙!」
  女神官赶紧收拾好背包,迅速起身说道。
  哥布林杀手点头响应,蜥蜴僧侣挑了个合适的石柜扑过去。
  女神官也跑到他身旁。真的推得动吗?不,非得推动不可。
  「随时可以开始。」哥布林杀手说。
  「那我们一起使劲。」
  蜥蜴僧侣用他粗壮的手臂,从两人背后用力推向石柜。
  「一、二、推……!」
  「唔……!」
  「……嘿——咻……!」
  女神官也配合他们两人,娇小的身躯卯足了浑身的力气,踏稳脚步往前推。她纤瘦的手臂与身体,柔弱得和两名同伴没得比。
  但她仍滴着汗水,持续拼命推向石柜。
  「嗯、嗯嗯…………」
  不知不觉间,她不再颤抖了。
  过了一会儿,石柜发出摩擦的闷响,缓缓动了起来。
  石柜被他们推动,在地砖上留下白色痕迹,撞在门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又推了两、三次之后,蜥蜴僧侣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似乎就没问题了吧。」
  「这边也弄完了!」
  蜥蜴僧侣点头称是。妖精弓手蹦蹦跳跳地跑回来。
  矿人道士踩着虚浮的脚步,擦掉额头渗出的汗水。
  「只是话说回来,我的法术也用光啦。」
  「那就——拿起武器。」
  哥布林杀手从鞘中拔出一把短剑。
  他解开腰间的鸟笼,把终于安静下来的金丝雀放在墓室正中央。
  他确认绑在手上的盾牌状况,检查杂物袋的情形,调整好备战状态。
  「呵,我这边似乎是不用担心石头扔完啊。」
  矿人道士也抽出了投石索。接着捡起脚边石头,一颗颗塞进口袋。
  妖精弓手也依样画葫芦,检查弓箭的情形,仔细把弓弦重新拉好。
  「贫僧也叫只龙牙兵(DRAgon Tooth Warrior)出来吗?」
  「啊,我也发动圣壁(Protecion)……!」
  「拜托了。」
  听他这么回答,两名神职人员各自对信奉的对象开始祈求。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可怕的父祖龙所赐予之恩宠,让洒在地上的兽牙转眼间就化为士兵。
  而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则将「圣壁」的神迹,赐予了包括骷髅士兵在内的整群冒险者。
  因为地母神允应了女神官双手拄着锡杖献上的祈祷。
  妖精弓手得到隐形的屏障守护,迅速举起大弓,搭上箭瞄向门口。
  「……外面,静下来了呢。」
  「他们发现了吧。」
  哥布林杀手深深蹲低戒备,慢慢靠近门口。
  「既然堵住喷气口,毒气就会逆流。应该是死了几只,但……」
  他的推测没错。
  这时传来一阵像是在地底深处回荡的轰隆鼓声,令人听了就毛骨悚然。接着是大群活物跑来的吵闹脚步声,更有武器装备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大批哥布林已经逼近此处。
  用石柜堵住的门轧轧摇动,接着传来东西砸在门上的沉重声响。
  第一次动也不动的门,在反复第二次、第三次的冲击下,也开始变形。最后门板的一部分,终于在破裂声中翻开,露出中间略带脏污的黄色木纹。「小心!」
  妖精弓手在警告声中放箭。
  「GRAB!?」
  树芽箭头穿针引线似的,从撞坏的门缝隙间飞出,贯穿了哥布林的眼球。
  小鬼在刺耳的惨叫声中往后倒下毙命,但立刻有同伴补了上来。
  「脚步声听不出数目,但是里面混了怪东西!」
  当然小鬼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只是呆呆站着被射。
  一看到里头有反击迹象,下一秒就有箭从半毁的门缝射入。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但地母神为了保护虔诚信徒而赐予的庇佑仍然存在。
  和先前那种箭雨不同,只凭零星的射击,很难射穿「圣壁」。
  只要女神官双手拄着锡杖持续祈祷,箭就不会射到冒险者身上。
  「要来啦要来啦……密密麻麻的一大群!」
  矿人道士皱起眉头说道。他双手迅速动作,从投石索掷出石弹。
  箭与石弹齐飞、惨叫与怒吼交错——然而,隔着一扇门进行的攻防,并未持续太久。
  哪怕是神代的黑檀,终究抗拒不了粗犷的钝器与暴力。
  靠着石柜支撑住的门板,终于也发出了垂死的哀号。
  「GORORB!」
  「GROOROB!」
  木材碎裂四散,小鬼也跟着滚雪球似的扑了进来。
  尽管装备粗犷,但他们手上拿着剑、枪与弓,身上穿着皮甲或炼甲。
  「装备很好。」
  哥布林杀手,注意到了有个体型格外高大的敌人,率领着这群哥布林。
  「乡巴佬(HOb)……不。」
  他在低呼声中右手一闪,掷出了短剑。
  短剑精准地穿过铠甲缝隙,插上这个大个子的肩头,但并未造成致命伤。
  这只哥布林身躯极为高大,已经不能称之为哥布林。
  深绿色皮肤内侧的肌肉紧绷,隆起得像是随时都会爆开。
  手上拿着棍棒,阴险得意的样子,实实在在就是一只哥布林,然而……
  「GORAORARO!」
  「小鬼英雄(Goblin Champion)……是吗。」
  小鬼英雄原地踏了几步顶住箭势,拔出短剑,露出狰狞的笑容。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拔出了要长不长的剑。
  「我们冲锋。」
  「好,开路先锋就交给贫僧!」
  蜥蜴僧侣勇猛地吼叫,举起小刀,领着龙牙兵扑了上去。
  刀光剑影、怒吼、惨叫。不怎么大的墓室内,转眼间就弥漫起血腥味。但哥布林多如潮水,不断涌向这个战场。
  要击破这样的阵容,最最重要的就是非得先打倒头目不可。
  哥布林杀手再度稳稳举好剑盾,毫不犹豫就要冲上前。
  「等、等一下……!」
  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
  是牢牢把锡杖拥在胸前的女神官。
  她在矿人道士与妖精弓手这两名射手的保护下,仰望着他。
  她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
  哥布林杀手不回头。
  他就这么冲进战斗之中——转眼间就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他持续走位,不让小鬼来到背后,同时朝小鬼的喉头出剑,反手一剑再解决一只。
  面对砍不完的就用盾牌猛击放倒,他并非孤军奋战,龙牙兵扑上去解决了这只猎物。
  对叼着短剑爬到脚边的就一脚踢飞,先用脚尖踢碎下颚,然后一脚踏扁。
  转身同时,朝一只挺枪刺来的小鬼掷出剑,从脚边捡起棍棒。
  「ORARAGA!?」
  「五。」
  面对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的小鬼,如果你一刀我一刀地对砍,相信转眼间就会被乱刀分尸。
  虽然不确定哥布林群体数量有多少,但要是老老实实互搏,体力一定会先耗尽。
  那么,只要别跟他们老实就好了。
  哥布林杀手的战法执行得非常彻底。
  「放手大闹吧。」
  「明白了!」
  蜥蜴僧侣发出吼叫般的回答。
  「噢唤!我等的父祖啊,还请明鉴!」
  他用尾巴重击从背后扑来的对手,对抱上来扭打的小鬼则猛力一甩,摔到墙上去。
  「GORARA!?」
  「GROOROB!?」
  爪、爪、牙、尾。蜥蜴人全身都是武器,战法劲烈之极,有如一阵旋风。
  毕竟敌人那么多,而他往四面八方见到小鬼就挥出的四肢,无比强悍。
  他伴随龙牙兵,在战场上杀出破口,接着哥布林杀手再闯进去,把队形冲乱。
  「真是,数目太多了……!」
  「抱怨也无济于事喔!」
  对于他们两人与一只龙牙兵没清理干净的敌人,有妖精弓手确实射杀,还有矿人道士的石弹伺候。
  「你还行吗!?」
  「勉……强,可以!」
  在女神官的祈祷下获得的地母神神迹,仍然存在。
  面对从门口涌来的大群小鬼,冒险者将战斗进行得颇为有利。
  ——然而,不会一直是这样。
  这点哥布林杀手比谁都清楚。
  他一边用右手的棍棒击碎哥布林的头盖骨,一边在战场上飞奔。
  用盾牌放倒接着挥动长剑扑来的哥布林,再用右手棍棒击碎。
  掷出棍棒再解决一只后,他从哥布林的尸体上抢走了长剑。
  「十七……」接着举起盾牌蹲低,躲在石柜后面沿着墙边奔跑。
  他的视线,笔直望向有部下保护的哥布林英雄。
  这个小型巨人在朦胧铅灰色的皮肤上披了铠甲,挥舞棍棒大声吼叫。
  巨大的身躯有哥布林的三倍,即使和人相比也将近两倍。
  「HOb」这个单字,本来是意味流浪者、巨大、长老,又或者是恶魔的古语。
  而这种不愧对HOb名号的顽强肉体,是小鬼透过返祖得到的。
  此外还游历过各式各样的巢穴,历经与各式各样的冒险者之间的战斗,饱经锻炼。
  说起来就是天赋异禀的小鬼,累积「经验值」,成长为小鬼当中的白金等级。
  这就是小鬼英雄。
  据说在先前牧场的那场大战中,就有小鬼英雄面对重战士与女骑士,打得平分秋色。
  身为战士的本领,多半相当高强。
  「虽然行动终究还是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绝不可能轻视他。
  当然,他至今一次也不曾轻视过哥布林。
  「ORGOORORB!」
  哥布林英雄威吓没出息的部下,挥舞棍棒督战。
  哥布林杀手顺利绕到他背后,慢慢重新握好剑。
  以前有个老故事,说一名圃人以棍棒,一棒打飞了哥布林王的头。
  哥布林杀手不清楚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但他的目标一样。
  一击,毙命。
  他的计划是从身后偷袭(backstab)。目标是小鬼英雄露出的延髓。
  哥布林杀手在这样的决心之下,使劲将剑尖捅了出去。
  「OROAGA!?」
  接着就是一阵扎实的手感,以及喷出的鲜血——
  「唔……!」
  ——哥布林杀手不由得低呼一声。
  他手上的剑刃,确实插进了肉里,只不过,命中的是被打飞的其他小鬼。
  「GORAGAGA!?」
  拿自己人当盾牌。
  这一点都不值得惊讶。对哥布林来说是非常理所当然的。
  这片大地之上,还会有任何生物比小鬼更自私吗?
  他们只要能赢就好。管他是否得牺牲同伴,只要群体、种族能赢就好。
  就这一点而言,有言语者与小鬼之间,想法上存在决定性的差异。
  但小鬼却又会因为自己的同伴被杀而迁怒攻击者,所以实在很恶劣。
  「GOROROROB!」
  哥布林被一剑从铠甲缝隙间刺穿腹部,口吐血沫,大声嚷叫。
  「啧……」
  哥布林杀手立刻拔出剑,准备进行下一次攻击。
  小鬼英雄浑浊的黄色眼睛,捕捉到了试图偷袭他的冒险者。
  或许是发现这人就是先前用短剑伤他的人,嘴角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GROOOOORB!」
  他的钢臂从下往上捞,挥出了棍棒。
  「……嘎、唔!?」
  金属、肌肉与骨头变形碎裂的声响,回荡在四周。
  飘浮感、冲击、虚无。从五脏六腑上冲的滚烫、痛苦。
  哥布林杀手连人带着情急下举起的盾牌被打得飞起,花了一瞬间才掌握住状况。
  他被打得离地,整个人就这么重重砸在墓室内成排的石柜之一上。
  石柜在轰隆巨响中崩塌,掀起了大片尘埃。从腰间飞出去的提灯破裂,火焰飞散出来。
  「哥布林杀手先生!?」
  在后方俯瞰战场的女神官,忍不住发出惊呼。
  「欧尔克博格,被干掉了……!?」
  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听到她的叫声,也跟着朝哥布林杀手看去。
  ——然而,他没有回答。
  「怎么会,咦、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脚下一悬,就像待在大幅度摇动的船上一样。
  应该没事的。想也觉得太离谱,当初挨了食人巨魔的一击,他不也站起来了吗?然后他一定会向平常那样说:「我不会径强,也不会乱来。」
  但飞扬的尘埃后头,只见他就像被丢掉的人偶一样,一动也不动。
  泥土般的血糊!从铁盔面颊部分喷了出来。
  这显然是致命一击(Critical Hit).
  「咿……」
  从她手上滑落的锡杖,无力地发出喀啷一声。
  她颤抖的双手伸向嘴边,纤细的脸庞皱得变形。
  「不要啊啊啊啊!?哥布林杀手先生!哥布林杀手先生——!」
  「GORB!GRROB!」
  「GROROB!」
  少女的哭喊声回荡在墓室内。这种听惯的哭喊,让小鬼们下流地对看而笑。
  前锋负伤、施法者陷入恐慌状态。这同时也意味着可恨的「圣壁」消失。
  最重要的是,身为这支队伍头目的人物脱离战线。
  哥布林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们早已透过这样的方式,埋葬了无数的冒险者。
  「竟有这种事……」
  蜥蜴僧侣以蜥蜴人特有的臂力奋战之余,发出了惊呼。
  尽管砍倒了群起围攻的几只哥布林,但龙牙兵立刻就被打得稀烂。
  这样一来,蜥蜴僧侣根本无法动弹。
  毕竟先前是以三个人应付攻势,现在却只剩他一人。
  即使撑在原地,全身并用地奋战,仍无法阻挡小鬼进军。
  「冷静点,要专心——!呜啊!」
  因此,最先沦为牺牲品的就是妖精弓手。
  先前她毫不间断地放箭,不让小鬼越雷池一步。
  而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瞬间,这么短短一瞬间的空档,就被小鬼扑了过来。森人原本就是娇贵而纤细的生物,身手虽然敏捷,力气却不如人。
  她想甩下扑到背上的小鬼,但在涌来的大群小鬼面前,这种抵抗没有意义。
  「放开我!走开、走——!?不要——不,啊啊!?」
  她被拖倒的身影,以及惨叫,转眼间就被小鬼堆成的小山给淹没。
  只勉强看得见她苗条的脚,挣扎着踢向空中。
  「长耳丫头!」
  对这样的事态,最先、也是唯一成功做出反应的,就是待在她身旁的矿人道士。他扔开投石索,拔出挂在腰带上的短斧大喊:
  「滚开!这些臭小鬼!快给我滚!」
  他的这个判断,相信已经没有对错可言。毕竟他根本没有时间施展法术。
  而要不是矿人道士扑上去,等待着妖精弓手的命运也就不难想象。
  但支援战士们的射击中断后,对小鬼攻势的压制力也就此丧失。
  这无疑是致命的。
  也就是说——
  「啊……啊、啊啊…………!」
  ——女神官与哥布林英雄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事物阻挡。
  「不、要……不要,不要啊……!。」
  她浑身发抖,因恐惧而咬得牙关作响,再也站不住了。
  她一屁股坐倒,一阵温热的感觉透到下半身,缓缓扩散开来。
  「GROB!GROORB!GORRRB!」
  这股气味,让小鬼英雄露出嘲弄的奸笑。
  要是干脆点昏死过去,真不知道会有多轻松。
  但讽刺的是,她累积了相当的经验而成长的精神,不容她陷入晕厥。
  小鬼英雄巨大的手臂一伸,握住了女神官的纤腰。
  「呜呜……!?喀、哈……!」
  内脏受到压迫的痛苦,让她发出呻吟。
  眼看就要被他一把捏扁、脊椎断裂,让她心生恐惧。
  「咦……!?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但这种情形并未发生。
  一张散播腐肉臭气的嘴,朝她直逼而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她肩头的血肉,连着神官服与炼甲,实实在在地被咬下了一块。鲜血直流,将女神官雪白的肌肤染成红色。
  「嘎啊!?嘎啊啊!?」
  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的剧痛,让女神官的精神也终于屈服了。
  视野忽白忽黑地闪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像个婴儿似的号啕大哭。
  眼睛渗出豆大的泪水,鼻水直滴,口水直流,模样十分难堪。
  「住手!?……该死,滚、开,滚开啦——啊呜!?啊……!」
  另一边被压在小鬼山下的妖精弓手,也发出了尖叫。
  衣服破裂的声响。殴打声。惨叫声。呻吟声。
  「这可不成!术师兄,得即刻救走他们三位,否则铁定会全军覆没!」
  「说得简单——臭家伙!你们这些混账小鬼,给我滚开!冒个没完没了,嘿!」
  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持续奋战,但这些抵抗想必也很快就会结束。
  「GOROROB!」
  「GORRB!GORB!GOOB!」
  无论小鬼英雄,还是小鬼,都指着他们哈哈大笑。笑声大得连亡者的耳朵都听得见。
  败给小鬼的冒险者,以及受到小鬼袭击的村庄,都只会有一种命运。
  命运——宿命。偶然。骰子掷出的数目。
  ——去他的狗屁。
  「————————」
  这一切,都和他内心深处的一幅光景重合,破裂四散。
  他手撑在石阶上起身,注意到这里是通往更地下楼层的楼梯。相信这应该说是一种幸运。
  要不是摔落的石柜里,为了隐藏阶梯而保留了空洞——
  要是和其他石柜一样,塞满了死者与陪葬品——
  想必他将无法减缓重重落下时的冲击,已经当场死亡。
  但,现在他无视了这一切信息。
  重要的是自己还活着。既然还活着,首要之务就是挺身战斗。
  他手插进杂物袋,抓住了一瓶勉强没打破的药水瓶。
  他以扭往奇妙方向的手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瓶栓,像当头浇下似的一饮而尽。
  靠药效带来的治疗效果微乎其微。和转眼间就能治好伤势的诸神神迹不一样。
  不过只要痛楚得到缓合,就能动。能动,也就表示能战斗。
  那么,就没有任何问题。
  接着他用右手摸索四周,找到了能够当武器——能够成为武器的东西。
  他紧紧握住这样物体,鞭策几乎瘫软的膝盖,站了起来。
  有几只哥布林发现他还活着,还在动,于是聚集过来。
  手上各自拿着武器,露出下流的笑容。多半是打算来补上几刀,要他毙命的。
  即使、如此、又、怎么样。
  「…………!」
  他卯足浑身力气,先用左手圆盾击杀了一只哥布林。
  「GORARO!?」
  磨得锋锐的圆盾边缘,本身就足以成为一样凶器。
  他劈开哥布林的额头,挥开溅出的鲜血与脑浆。往前,再往前。
  他到最后关头都不出声。万万不能出声。就和那个时候一样,不可以被发现。哥布林英雄正专注于凌虐他得到的猎物。
  完全没注意有个理应已经被他解决的妨碍者,在背后站了起来。
  被这巨大妖鬼紧紧捏着的女神官,已经全身瘫软无力,只能反复地微微痉挛。
  溢出的血从她白而细的颈子流过,染红的嘴唇喘息似的小幅度动了三、四次。听不见声音。
  是「救命」?
  是「神啊」?
  还是「妈妈」,或「爸爸」?
  应该不是「快逃」。那个时候也不是。因为这会让他躲藏着的情形被拆穿。
  于是他——
  哥布林杀手他——
  「喔、啊……啊!。」
  从背后飞扑到了哥布林英雄身上。
  起初,小鬼英雄肯定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有东西围上他的颈子,绕了一圈。
  是战斗中被他一棍打飞而死的女子人皮,以及折断的骷髅脊椎。
  小鬼英雄厌烦地想挥开这些先前用来当作圈套的东西……
  「……!」
  ——结果下一瞬间,这些被人以浑身力气绞紧。
  「GO、RRRRBBBB!?!?!?」
  他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号。
  哥布林英雄的呼吸被截断,双手猛力乱抓喉头。
  几根头发接连崩断,但束缚丝毫不见放松。
  他根本没有心思去顾及本来正准备凌虐的女神官。
  她像玩腻的玩具一样被抛出,在地上滚了几圈。
  「啊……」
  微弱的嗓音。
  她,还活着。
  知道这件事,对哥布林杀手而言就已经够了。
  「喔、喔喔…………」
  他用自己的右手抓住骨头,把女子的头发往左手绕上一圈又一圈。以浑身力气握住的头发,陷进护手,撕开了皮肉。
  然而,这对哥布林英雄也是一样的。
  有传言,暗杀者喜欢用凡人头发编成的绳索做为绞杀工具。
  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开。
  小鬼英雄扭动自己的身体挣扎,把背往石墙上撞去。
  「……!嘎……!」
  哥布林杀手的头盔再度溢出鲜血。
  彷佛整个人要从身体最深处散掉似的闷哼。
  但他仍不放开抓住头发的手。
  「GOROROB!?GROORB!?」
  哥布林英雄陷入了恐慌状态。
  当然,他那些小鬼部下不会坐视头目受苦。
  几只哥布林各自拿起武器跑过去,想先杀了这个敌人再说。
  接着有东西陷进一只小鬼的头,打得他当场身首分家,鲜血飞溅。
  是被小鬼英雄胡乱挥舞的棍棒给一棍打烂。
  失去头部的小鬼尸体,无力地软倒。
  就连这些哥布林,都很难上前攻击。
  只要有胜算,相信他们会不怕死地往前冲。
  胜利之后的凌虐与掠夺,再有魅力不过了。
  然而——这情形——赢得了吗……?
  「咿啊啊啊啊!」
  小鬼们的这份迟疑,这一瞬间的踌躇、发愣,实实在在地成了胜败的分水岭。
  一声赞颂父祖的战吼中,摆脱纠缠的蜥蜴僧侣跳了过去。
  染上小鬼鲜血的兽牙小刀,在长了鳞片的双手挥舞下,有如风暴般肆虐而过。
  「GRAB!?」
  「GORORB!?」
  每当刀光一闪,就有手、脚或首级飞起。想逃命的小鬼被尾巴打扁,被牙齿咬碎。这些陷入混乱状态的哥布林,急急忙忙从四面八方涌向蜥蜴僧侣。
  这时树芽箭洒了过来。
  「——快去!。」
  清新的嗓音。
  妖精弓手遮住被撕破衣服的胸口,即使被小鬼们的血弄脏,仍坚毅地站起。
  她单膝跪地,拉紧大弓,大声呼喊。
  「这边我来想办法!」
  「多谢!」
  蜥蜴僧侣喊话响应,以爬行般的低姿势飞奔,滑溜地在攻击之间穿出。
  他要去找的,是倒地的女神官。蜥蜴僧侣应该还有法术可用。
  妖精弓手松了一口气,心想她应该已经不要紧了。
  「……谢谢。」
  「你没头没脑讲些啥啊?」
  小心回应这句话的,是守候在她身旁的矿人道士。
  他全身沾满了敌人溅出的血,喘着大气,仍举稳短斧不放。
  矿人道士用斧头,砍倒逼近过来想杀死射手的哥布林。
  「虽然欠矿人人情,是会传到末代的奇耻大辱……」
  她煞费苦心地想遮住平坦的胸部,撇开脸去。
  一双长耳朵微微摇动。
  「但不道谢,对森人来说更是可耻。」
  「看你都快哭了,自尊心还那么高啊?」
  矿人道士低声哼笑,妖精弓手闭起一只眼睛说:
  「总比低要好吧?」
  她强颜欢笑地回嘴,朝小鬼英雄发射弓箭,同时扯开了嗓子大喊:
  「欧尔克博格,干掉他!」
  「喔、喔喔……。!」
  哥布林杀手就像拉扯马的缰绳一般,用力绞紧发绳。
  不能把其他人牵连到这巨大哥布林的抵抗之中。
  他就像在驾驭悍马,身体被左右甩动,在小鬼英雄上身上弹跳。
  起初每次碰撞,都产生了让他彷佛全身快要散掉似的剧痛,然而…
  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觉得痛苦。
  只剩下一种像是飘在水上似的奇妙浮游感。
  哥布林杀手脑海中客观的部分,敲响了警钟。
  痛觉是活着的证据。但痛觉消失了。也许是神经承受不住痛苦了吧。
  是做错了选择吗?
  迈向死亡吧。要死得像敌人棺材上的钉子。
  他觉得自己甚至听见了这样的耳语。
  然而,此刻的他不会疼痛。这是多么天时地利的情况。
  ——如果逞强或乱来就能赢,要我多乱来都行。
  「喂……!」
  他发出了像是用力挤出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句在耳边传来的话,是否确实送进了哥布林英雄的脑。
  无论是否真的听懂,小鬼英雄扭转颈子,想回头去看抓在他肩头的敌人。浑浊的黄色眼睛,照出了被血糊弄脏的铁盔。
  「给我看清楚了,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将折断的右手,插进小鬼英雄的眼窝,用力一挖。
  他紧紧握住这团软得令人作呕的物体,顺势用力在里头搅动。
  「GRORARARAB!?GROOROROROB!?!?!?」
  过度的剧痛,让哥布林英雄发出令人不明所以的叫声,身体往后弯折。哥布林杀手并不抗拒他的这个动作,顺势滚落到石板地上。
  未被撞出地鸣声倒下的巨大身躯压扁,可说万分惊险。
  哥布林杀手喘着大气,抓住一根腐朽的骨头当拐杖,站了起来。
  一名全身沾满了血,受了多处重伤,性命垂危的战士。
  其余哥布林只是离得远远地看着。
  没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想杀他,相信轻易就能办到。
  但是,他们——显然在害怕。
  「……下一个,是谁。」
  一道像是从谷底吹过的风一般冰冷、无机质、平淡的嗓音。
  「你吗……?」
  哥布林杀手,丢下了握在右手上的肉块。
  被哥布林杀手挖出的眼球,在地上摔烂,发出湿润的声响。
  「GORB……!GARARARAB!」
  小鬼英雄脚步虚浮地站起,发出嚷叫声。
  黏稠的血,像瀑布似的从他失去的左眼往下流。
  「GOB……。」
  像冻僵了一样呆呆站住不动的哥布林当中,有一只不小心让手上标枪落地。
  他的目光,在血海中挣扎的小鬼英雄与小鬼杀手之间,忙碌地来来去去。
  而这就成了导火线。
  「GORROROROB!」
  小鬼英雄发出了意味着撤退的咆哮。
  「GORARAB!GORAB!」
  「GROOB!GROB!」
  哥布林纷纷惨叫,开始一心一意、动如脱兔地逃走。
  撤退时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小鬼英雄。即使是英雄,终究还是哥布林。
  他们这个种族,就是只要自己活下去就好,只要能逃过当下的劫难就好。
  因此小鬼们的脑子里,不存在没有胜算却留下来奋战的选择。
  一旦有第一只逃走,就再也停不下来。
  两只逃完四只逃,四只逃完八只逃……
  这群哥布林哭号嚷叫着,接连杀往入口,一个个冲了出去。
  最后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小鬼尸体,以及一群气喘吁吁的冒险者。
  没有人试着去追击哥布林。
  处在每个人都负伤,筋疲力尽,根本不可能想进一步行动的情势下……
  「……」
  只有哥布林杀手一个人不同。
  他摇摇晃晃地抛开骨头,拿捡起的标枪当拐杖,随即在室内走动起来。
  尽管像是拖着脚步的模样十分狼狈,但他仍想去一一检查尸体。
  鲜血一滴滴落在他走过的地上,就像拿刷毛在画布上拖过。
  「…………呜、咕。」
  一步,两步。只走到这里,哥布林杀手的身体就忽然倾斜。
  「欧尔克博格……!」
  这时妖精弓手才立刻飞身而出,从旁撑住他的身体。
  无论是身上破烂的衣服,还是从衣服破洞露出的肌肤沾到血,她都不放在心上。
  「你还好吗。」哥布林杀手用极为茫然的声音说。
  「勉强……算还好啦……」
  妖精弓手回答的嗓音,十分沙哑。
  「我看你才不好吧——」
  一种大麻布袋里装满了破铜烂铁似的触感,沿着她的手传了过来。
  尽管身体已经伤成这样,哥布林杀手仍点点头:「你说得对。」
  「那丫头,怎么样了。」
  「……这边。你能走吗?」
  「我试试。」
  哥布林杀手的身体像是随时都会软倒,妖精弓手拼命搀扶。
  莫名觉得脸颊发烫,仔细一看,泪水正从眼角流个不停。
  她咬紧了嘴唇。
  「……来,振作点行吗?」
  两人几乎像是用爬的在行进,矿人道士的手臂从另一边伸了过来。
  他的模样也十分凄惨。
  从头顶到一把自豪的胡须,都被敌人的血染红,用来装法术用触媒的皮袋带子也断了。
  但矿人道士仍然用他的大手,牢牢撑住哥布林杀手的身体。
  「毕竟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得从这里走回去才行啊……」
  「……嗯。」
  于是他们拼了命,在这彷佛漫长得无穷无尽的短短一段距离中行进。
  过了一会儿,三人总算来到了墓室正中央,那个碎裂石柜的旁边。
  蜥蜴僧侣把折断的兽牙小刀插着,瘫坐在那儿。
  「哎呀呀……还好,总算是撑过去了。」
  女神官被他用尾巴围住,横躺在脚边。
  只有打破的提灯里燃烧的火光,淡淡照出了她的身形。
  被血染红的神官服与炼甲掀开,苍白的上半身绑着绷带。
  沾黏着发丝的额头上冒出汗水,眼睛仍然闭着。
  微微起伏的平坦胸口,是她活着的证明。
  「……她怎么样?」
  蜥蜴僧侣瞇起眼睛,尾巴一动,轻轻撑起了女神官的脸。
  「……还好,不会有生命危险。要是伤再深一点,贫僧就应付不来了。」
  「是吗。」
  「啊,等一下,我马上让你坐下。这样应该比较轻松吧?」
  看到哥布林杀手显得奄奄一息,妖精弓手轻声对他耳语。
  「矿人,你扶那边。」
  「好。」
  两人合力让哥布林杀手坐到石柜侧边,女神官的身旁。
  他摇摇晃晃的身体看起来非常无力,令人觉得一放手就会倒下。
  他重重坐下的动作,也和倒地没有太大的差别。
  「啊……」
  大概是这个声响叫醒了她吧,只见女神官微微睁开眼睛。
  她动了动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呼出一口气。
  「对、不……。」
  「别放在心上。」



  哥布林杀手伸出手。
  皮护手破裂、脏污,本来就已经很寒酸,现在更是残破不堪。
  女神官用纤细的手指,无力地握住他轻轻放到身旁的手。
  「……哥……手、先……生。」
  「也是会有这样的事。」
  他好不容易才回应出这句话。
  「我们马上回上面去吧。要是不快点,他们可能又会回来。欧尔克博格,你站得起来吗?」
  「别说这些,你赶紧披个外套还什么的都好。啮切丸有我扶着。」
  「这边这个也只能背着走了。来,振作点。我们马上去安全的地方……」
  听得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但哥布林杀手的意识,就这么滚落到了黑暗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猜谜』

  「你这个笨蛋,要睡到什么时候!」
  轰在脑门上的叫声与剧痛,催促他的意识觉醒。
  他整个人弹了起来,戒备着环顾四周。刺骨的寒冷几乎令人冻僵。
  ——白。
  一整片的白。
  一如往常的白色黑暗。一个已经比阳光更熟悉的世界。
  被冰与雪覆盖的,宽广的洞窟——多半就在最深处。
  当他对自己的所在有了这种认知的瞬间,脑袋又被狠狠敲了一记。
  就像被火钳按上似的滚烫又疼痛,搭配上周遭的寒气,令他有苦难言
  「你发什么呆!既然醒了,好歹也打声招呼!」
  尖锐的斥骂回荡在石窟内。然而,看不见人影。
  找出这个人存在的迹象……这种事他从不曾尝试过。
  要是四处张望,想也知道又会被对方趁机敲上一记。
  要揭穿忍者的隐形,终究是办不到的。
  长达几个月来——不,是几年吗——的锻炼,让他清楚了解到这一点。
  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黑暗中,时间的感觉这种事情也就变得极为含糊。
  宛如呼啸而过的细雪,想抓也抓不住。
  这个被人以「往返者」等各式各样绰号称呼的老爷爷,喜欢别人称他为「忍者」或「老师」。
  「是,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他乖乖对连待在哪儿都不知道的对象,深深一跪拜。
  只听见哼一声细微的呼气声。这是令他紧张的一瞬间。
  要是有什么地方惹得忍者不高兴,可不是教训几下就能了事。老爷爷会不肯教导他。
  这对他而言是攸关生死的大事。
  「算了,也罢。」
  眼前似乎算是让忍者接受了。
  他跪伏在地不起身,不松一口气,把雪含进嘴里,紧抿嘴唇。
  要是贸然呼气,温暖的气息会显得白浊,三两下就会被敌人发现。他已经不知道为此被教训了几次。
  「老师,请问今天该做什么才好呢?」
  「做什么?」忍者发出哼的一声嘲笑。
  「受不了,你这个蠢材!要做什么?哪有这么蠢的问题!」
  忽然间,有东西从黑暗深处飞来。
  这完全是出其不意,让他无从闪避,雪球在他脸上碎开。
  哗啦一阵湿答答的触感,一瞬间就化为抽搐般的痛楚。
  忍者特意柔软地握住雪球,让冰冷的雪洒满他整脸,这是多么狠毒?
  「你被打了!所以要打回去!去打那些小鬼!」
  「是。」
  他也不擦去密密麻麻布满脸上的冰霜,直视前方。
  脑海中甚至并未浮现出担心冻伤的悬念。
  无论疼痛、苦楚,还是小鬼,这一切对他而言都理所当然。
  已经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
  但他听见忍者说:「我看无法吧」。
  「他们脑子可好得很。而且残忍、数目又多、又下流。你杀得了小鬼吗?」
  「我会杀。」
  「当你的宝贝姊姊被小鬼当玩具玩弄时,只会默默旁观的你,行吗?」
  忍者发出异样的、挤压般的笑声。
  他感觉到自己的丹田迅速失去热气。
  同时也感觉到一股像是被人把烧红的煤炭塞进脑海深处的滚烫。
  「这是因为你没有力量。没错吧?」
  他咬紧了嘴唇。
  「是。」
  「不~对!不对,不对!」
  这次湿答答的感觉中,混进了强烈的闷痛。
  忍者出手毒辣。在柔软的雪球中,塞进了石块。
  额头随着心脏跳动,发出一阵阵胀痛。
  他感觉到血从破皮的伤口流出,一边融化沾在脸上的雪,一边滴落。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学习过头盖骨是最坚硬的骨头之一,没这么容易碎裂。
  也不去擦掉流出的血,他将目光固定在他认为忍者所在的方向不动。
  「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
  这句话骂得一针见血。
  他将冻得像是手形石头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咦?你为什么不冲出去痛殴小鬼?为什么不和姊姊一起赶快跑掉?」
  细微的空气流动。想必是忍者故意把脸凑到他面前。
  带有酒味的气息喷到脸上,但看不见人,甚至连个影子都找不出来。
  「那当然是因为你——『不去救你老姊』。什么死活成败,都是其次!」
  我没有力量,所以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神给了我力量,所以我能够消灭哥布林~!
  我被选为传说的勇者,所以打得倒哥布林~!
  我得到了很厉害的圣剑,所以解决得了哥布林~!
  我有力量,所以什么都做得到~!

  忍者这段刻意挑衅似的打油诗,在冰室中回荡不绝。
  「你觉得没有力量就什么都不做的人,会一获得力量就办得到什么事吗?」
  「即使办得到,那也只是镀金!三两下就会剥落,被拆穿!」
  摇晃。风又动了。他不转动目光,专心感受空气的流动。
  「你听好了。」忍者说。
  「没有才能,没有能力,连名字都配不上的平淡无奇的凡人,就只是『路人甲』。」
  他的胸口被人轻轻槌了一记。
  他赶紧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有双眼睛。
  精光暴现的小小眼瞳,就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一般,有着异样的金色。
  「可是,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他吞了吞口水。
  「决定要有所做为,挥舞起拳头的那一刻,赢的就是你。」
  只是一旦失败就会被人说是傻子,不成功就会变成笑柄。
  忍者的说话声突然变低。听见啪一声弹响手指的声响。
  这瞬间,不知不觉准备好的营火烧得艳红。
  白色石窟被火焰的颜色微微照亮。
  但就在注意力被分散到火舌上的瞬间,忍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运气、智慧,还有毅力!」
  取而代之的,是这句扯开嗓子、令人不舒服又不断回荡的呐喊。
  他缓缓调整呼吸,同时慢慢站起。
  夹紧腋下、双脚微微张开,沉腰,摆出架式。
  「要做还是不做,第一个要决定的就是这件事!总之就是要做!」
  「是。」
  他一点头,血就滴了下去,把脚边染红。他根本不放在心上。要想的是不在雪上打滑。
  「顺利的话,就能拿巨人当石头,射穿大蜘蛛,杀死龙,连冥王都能消灭!」
  「是,老师。」
  「你运气不好。也没有智慧。那毅力你有吗!我要全部一起锻炼啦——看上面!」
  他乖乖往上看。闪闪发光的危险光芒,停在他的视野中。
  那是雪地的洞窟顶上,生长得密密麻麻的成群钟乳冰柱。
  这尖端整整齐齐朝向正下方的模样,甚至令人觉得像是可怕的骑士团。
  或许是受到营火的热力烘烤而融化,水滴落到他身上。
  距离这枪尖大军往正下方展开冲锋的时间,似乎已经所剩无几。
  「猜谜时间到了!Riddle!没别的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赶快回答!」
  「是,老师。」
  「好……」
  忍者舌头舔动的声响,连他的耳朵都听见了。
  所谓猜谜,正是从神代就延续到现在的一种历史悠久的战斗方式。
  神圣,不可侵犯,绝对的事物。据说诸神早在开始掷骰前,就已经开始猜谜。
  当然了,这和他无关。
  总之——就是要做。就只有这样。

  在空中纵横驰骋,
  啄食血肉的残忍尖喙。
  你的仇敌!你的怨敌!
  杀了就会流出你的血!
  这是谁!

  他最先想到的是哥布林。
  但小鬼不会飞天,也没有尖喙。
  他正要双手抱胸思索,就有一颗雪球迅速掷来。
  他不及细想,往旁一跳,在冰上打了个滚闪过。
  额头滴下的血落到冰雪上,混在融化的水里,透出了桃红色。看到这景象,他的脑海中闪过了答案。
  「是蚊子。」
  「答对了!」
  忍者觉得没趣似的哼了一声。
  「但这还只是牛刀小试!下一题要来啦!」

  海水干涸,
  川流停止,
  森林的树木枯萎,
  镇上的建筑崩毁,
  城里的人们消失了!
  这是哪!

  他完全没有头绪。
  历史上、传说中,各个灭亡的国家名称,在他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这些全都是从姊姊以前念给他听的种种故事中听来的。
  就没有哪个国家变得如此凄惨吗?
  「哈~!怎么啦!别发呆!动起来!不然会死的!」
  忍者的嚷叫。他尚未思考,就反射性地让身体往旁一滚。
  重重落下的冰锥,砸在地上碎裂四散。
  他一边用手遮脸,免得被冰的碎片击中,一边拼命思索。
  现在他并未戴着头盔,应该优先保护的是头部。
  就在这时,他兀自想起了以前和姊姊玩过的猜谜游戏。
  虽然当时他也敌不过姊姊。
  「是地图上吧。」
  「哈哈!答对啦!但是太慢啦太慢啦!」
  啪啪几声嘲笑似的掌声响起。
  这些声响不停回荡,听不出来源。
  他并不执着于传进耳朵的声响,目光往前后左右,以及天花板观看。
  不能大意。不能让思考断绝。要调整好呼吸。
  这个房间理应冷得彻骨,但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他用手擦掉血与汗,以免流进眼睛,结果这个动作让伤口剧烈生疼。
  「来喔,还多得是题目呢!」

  比诸神更正义!
  比邪神更邪恶!
  富翁需要!
  穷人不需要!
  这是啥!

  对他而言,这是相当艰涩的难题。
  即使想静下心来思考,忍者却不容他如此。
  雪球从四面八方飞来飞去,他以在冰与雪上打滚的动作闪躲、防御。
  冻寒透骨的四肢失去血色,已经越过蓝,正渐渐转变为紫。
  但他不能花时间。上方滴下一滴水。
  「来喔,小心啦!会被砸扁的!」
  因为融化的冰柱再度洒下,眼看就要将他刺穿。
  「……。」
  忍者没错过他为了闪避而向后跳开的瞬间。
  不知道是第几发的雪球撞上肩头,雪花四散,石块陷进肉里。
  他拼命咬牙忍住痛苦的呻吟。
  没有时间。无法思考。根本想不出答案。什么都没有。
  就在略带愤恨地想到这里时,他忽然惊觉不对。
  他抬起头,大喊:
  「——什么都没有!」他将双脚牢牢踏在地上,端正姿势后又说了一句。「答案是,『没有什么』。」
  「没错!但比邪神更邪恶、更狠毒的东西可是存在的啊!」
  忍者看来不打算让他喘息,接二连三抛来题目。
  他在白色的黑暗中,肩膀与额头流着血,继续抗战。

  黑之中的、
  黑之中的、
  黑之中的、
  黑!

  他立刻呐喊出答案。
  「洞窟中的,被捉进小鬼牢笼里的,少女胎里的——小鬼!」
  他不曾有一刻忘记那些哥布林。
  毫无疑问,不用想也知道。他瞪着肉眼不可见的师父,顶了回去:
  「太简单了。」
  「喔?是吗?那么,这一题如何!」

  无论什么时候,
  他都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你绝对逃不掉!
  连和他说话都办不到!
  看,来啦,就在你身旁!
  真是遗憾啊!放弃吧!

  先前那道题目,十之八九是为了想到下一道题目而用来争取时间的手法。
  忍者经常会玩这样的花招,因此他学到了很多。
  然而忍者抛出的问题,对他而言是意想不到的。
  他呼出粗重的气息,在地上不停打滚,低身钻过雪球,躲过冰锥。
  雪撕开皮肤,冰击打肉体,全身上上下下都擦伤渗血。
  从额头伤口流下的血与汗水进到眼睛而阻碍视野,肩膀的伤一阵阵抽痛。
  但他仍拼命思考。他绞尽脑汁,连连眨眼,卯足了智慧,寻找答案。
  直到他察觉某个已经离他非常近的事物存在,并未花上太多时间。
  他轻轻咬紧嘴唇,明白地说了出来。
  「是死亡。」
  「很~好,答得好!」
  忍者震耳欲聋的大笑声回荡在石窟内。
  由于笑声连连回荡,让水滴又从冰锥下纷纷滴落。
  「你没有运气,也没有智慧。但你至少有毅力。所以你要思考,拿出你的毅力去思考!」
  「是,老师。」
  他乖乖点了点头。他不明白忍者为何这么照顾他。
  然而,对于村子遭屠灭,独自被放逐出来的自己而言,就只剩下一个目的。
  而忍者则把用来达成这个目的的对策与教诲,传授给他。
  拒绝老师的话语,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念头。
  「还有要正直——这你倒是已经做到了啊。凭你这块料来说,做得很好。那么,最后一题来啦!」
  忍者就像从虚空穿出似的,忽然在他面前现身。
  是个身高只有他一半左右——像影子一样皮肤黝黑的矮小男子。忍者是名握着闪闪发光的短剑、身披白金炼甲的圃人(RAre)老爷爷。老爷爷以闪闪发光的双眼瞪着他,露出一口泛黄的乱齿嘲笑。
  「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这是个不遵照猜谜正式规矩的、卑鄙的问题。
  他对此拼命动着脑筋想回答,但毫无头绪。
  就在他开口要说至少让我回答三次的下个瞬间——
  头部再度传来一阵闷痛,他的意识消融在黑暗之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至今仍然不知道。



  第7章 『耳语、祈祷与咏唱』

  当他醒来,眼中所见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
  柔软的床、洁净的床单。房间被温暖得很舒适,天花板很远。
  成排的白垩石圆柱,从中往外看去,即是令人眼睛一亮的蓝天。
  从庭园里繁茂的树木间洒落的阳光,覆上了他的眼睑。
  「……唔。」
  他——哥布林杀手,慢慢坐起上身。
  视野很轻,很宽广。他转动脖子两三次。没有头盔。
  也不知道装备是什么时候被卸下的,其他装备以及衣服,也全都被脱下了。
  这里是哪里?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水之都神殿内的房间。
  至少,不是那个沦为肮脏小鬼们巢穴的地下。
  既然如此,应该可以当作其他队员也都已经平安地完成撤退。
  「……」
  他先认知到这个事实,然后微微点头。
  因负伤而失去意识,这样的失态是不应该发生的。
  但只要活着,就还有下次。
  最后能赢就好。这不是问题。
  ——只是话说回来,可真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
  他是在十岁被捡去扶养,十五岁时告别,所以已经至少是五年前了。
  虽然不觉得那个狡猾到了极点的老圃人会死,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某天早上,老爷爷说「我要出去旅行」,接着就这么消失,之后再也不曾见到……
  「……好。」
  掌握住状况后,接着他慢慢伸出右手。
  理应被拆散的骨头已经接上,若无其事地正常运作着。
  他从拇指开始,一边检查关节一边弯曲,握紧拳头,又张开。再对左手也进行一样的检查。
  感觉不到任何痛楚或不适。
  即使是靠治愈的神迹治好,仍可说极为出色。
  「……唔。」
  他正要接着检查肋骨,却觉得腰间不太对劲。
  转头一看,是一丝不挂的裸体少女。
  「呜、嗯……」
  这稚气的睡脸——是女神官。
  苗条、娇嫩,彷佛一折就会断的手臂。
  绕在他腰间不放。
  哥布林杀手叹了一口气。
  一个没长什么肉,就像纤细玻璃工艺品的少女。
  这样的少女竟然在当冒险者,对此他并非麻木不仁。
  他小心翼翼掀开床单,检查她从颈子到肩头的部分。
  一身白嫩的肌肤当中,只有这个部位特别白,但并没有伤痕。「嗯、呜……」
  她微微动了一下,睡脸十分安详。
  哥布林杀手帮她把床单盖回去。
  自己想必是个很不成材的徒弟吧。
  告别后五年,至今仍未能杀光哥布林。
  而且,还弄成这样。
  自己一个人的失败,已经不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合计五人组成的队伍。哥布林杀手呻吟似的喃喃说道:
  「这种情形,老师可就没教我了啊……」
  「呵呵,看来您醒了呢。」
  这时忽然有个魅人的嗓音对他说话。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场的呢?只见床边伫立着——一名白衣女子。
  身上只披着一件可以看见肌肤的半透明薄布,有着几乎令人错以为是女神像的美
  「那么,不知道您感想如何?」
  剑之圣女用水润的嘴唇轻声说着,同时将手撑到床上,探出上半身。
  一名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布,手持天平剑令牌、司掌律法的——圣女。
  「跟我,还有她,同床共枕……」
  「不坏。」
  她轻轻把手按到他脸颊上,他点头回答。手指碰在脸颊冰冰凉凉的。
  哥布林杀手的声调一如往常,十分平淡。
  「这就是处女同床的神迹……『苏生(Resurrection)』吗。」
  「哎呀,原来您知道?」
  「知识上知道。」
  剑之圣女噘起嘴唇,彷佛在表示真没意思,退了回去。
  『苏生』——凌驾在『小愈(Heal)』与『治愈(Refresh)』之上的治愈神迹。
  为了温暖受到恶寒侵袭的古代勇者。
  又或者是为了冷却亢奋的大英雄身上的热。
  为了保护重伤毙命的蛮族王不受死灵侵害。
  于是让侍奉神的清纯圣女与之同床——自古以来就有很多这样的传承。
  而这些不只是传承,同时也是事实。
  侍奉神的圣女舍身祈祷,诸神才终于肯听她的请愿。
  只是话说回来,这当然并非从死亡复活。
  凭人力终究无法颠覆世界的定律。
  若不是受到诸神庇佑的「勇者」,不是化成灰,就是灵魂会消散……
  即使用上死者术师们的睿智,一般仍认为完全的死后复活是不可能办到的。
  所谓的『苏生』,是一种将流落生死边缘的人,绑在这个世界,将他拉回来的神迹。
  但实际上,冒险者很少有机会能得到这种恩赐。
  理由有三,都很单纯明确。
  首先,由于必须在神殿之类的圣域睡眠,冒险中几乎不可能施展这种神迹。又因为一旦发展成淫秽行为,就会失去意义,血气方刚的冒险者们很容易受到神职人员忌讳。
  基于以上这些情形,请求施术之际都必须缴纳高额的捐款。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仅达黑曜等级的女神官施展不了的、神的作为。
  既然如此,除了剑之圣女以外,也就不会有人对诸神请愿这项神迹。
  她似乎察觉到哥布林杀手的视线,微微透出「呵呵」几声笑。
  「记得捐款从酬劳里扣除,是冒险者的老规矩吧?」
  「虽然我认为这种事和寻常冒险者无缘。」
  「呵呵,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呢。先生不就是高居第三阶的白银冒险者吗?」
  「……唔。」
  听她这么说,现在的哥布林杀手无从反驳。
  『言行举止应该要像个银等级』,是经常有人对他说的话。
  剑之圣女见他沉默不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嘻嘻一笑。
  「只是话说回来,我已经不能算是清纯了……」
  这句话说得若无其事,大主教的双眸露出笑意。
  哥布林杀手初次见到她解开黑眼带而露出的眼睛。
  一双带着点茫然,无法聚焦的眼睛。
  以神的忠实仆人而言极为完美的造型当中,就只有这一点。
  她的美貌,被人以残酷的手法破坏了。
  「哥布林吗。」
  「是啊。」
  剑之圣女回答,显得不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
  「已经是足足十年以前的事了吧。毕竟当时,我也是个冒险者……」
  这双眼睛终于动了,朝哥布林杀手抛了个媚眼。
  「我被哥布林捉住,在洞窟里——您打算问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她听了后不由得发出「呵呵」几声低笑。
  「我像个孩子似的,一直哭着说好痛,好痛。」
  她对自己那留有泛白伤痕的白嫩手臂,以及丰腴的双腿——
  宛如要向他人展示似的,以纤细手指轻轻抚慰。
  「可是啊。」她开口,水润有光泽的嘴唇,吐出稚气少女似的嗓音轻声说道。
  「我看得见。虽然很模糊,但你那影子般的模样,我都确确实实看见了。」
  女性的玉手缓缓从自身的肉体上挪开,在虚空中比划了几下。
  瓷器般的手指,在空中逐渐描绘出哥布林杀手的轮廓。
  「彷佛随处可见,只不过一旦移开目光,就随时会消失似的……」
  「……」
  「影子般的人。」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了。
  他转头环顾四周,检查自己的装备。
  整套盔甲、剑与盾牌,乃至于杂物袋,全都收在一起放在床边。
  这些装备被血与污泥弄脏,已经是家常便饭,但铠甲已经损坏得相当严重。出发冒险前才修缮过,看来是需要买一套新的了。
  「我想修缮装备。这里有工房或武具店吗?」
  剑之圣女不回答。
  她以那对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凝视着她所谓「影子般的人」。
  「人这种生物,女人这种生物,是很脆弱的。」
  柔软的床被微微压出声响。
  剑之圣女悄悄探出上身,来到哥布林杀手身旁,依偎着他。
  丰满的乳房一震。
  「相较于邪恶的强大,眼看随时都会被压垮……」
  柔软而丰满的,肉的触感。温暖。
  「……我,很不安。很害怕。这样很奇怪吧?」
  飘荡在空中的——是玫瑰香气吗?有着淡淡的甜香,令满室芬芳。
  「人称剑之圣女的女人,每晚、每晚,都担惊受怕、恐惧得难以自持。」
  说着她轻轻抓住自己的肩膀与胸部。
  薄布被拨乱、松脱,露出衣衫不整的模样。
  只要是男人——且知道她是什么人的话,即使丧失理智也不奇怪。
  她是剑之圣女。
  十年前与魔神奋战,拯救了世界的女人。
  一个即使眼睛被烫瞎,仍持续保有如此强大魅力与美貌的女人。
  一旦被她用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相信不会有人抗拒得了。
  「毕竟这世界就是这样。无论获得多少帮助,都……」
  「只不过,相信其他人都不可能会懂。是吧?」
  「是吗。」
  但哥布林杀手答得很简短。
  用平淡的,一如往常的声调。
  「『是吗』……呵呵。」
  大主教笑出声音来。笑得像是觉得滑稽,又像感到遗憾。
  「什么地方,好笑?」
  「您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要知道,我可是过去曾讨伐过魔神的女人呢。」
  ——而我竟然害怕小鬼。
  说着她迅速退开,整理好弄乱的薄布。
  她手上拿着剑与天平的令牌,不知从哪儿抽出黑色眼带,遮住眼睛。
  她坚毅伫立的身影之中,已经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先前那种淫靡。
  「响。」
  忽然间,这双被遮住的眼神,求救似的望向哥布林杀手。
  「请问您,愿意拯救我吗?」
  他什么话都不说。
  也许应该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等到他开口想响应,大主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柱子后。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儿,是沉重的门扉开启、关上的声响。哥布林杀手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将女神官绕在他腰上的苗条手臂轻轻解开,下了床。
  用力扭转僵硬的身体舒展了一会儿,此时她的眼睑微微动了。
  「呜、嗯……嗯……?」
  女神官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起身。
  她茫然看着四周,但当眼睛一对焦,瞬间就满脸通红。
  「咦,啊,哇、啊,这,呃…………」
  她慌张得手忙脚乱,抓起床单缠在露出来的平坦胸口遮掩。
  哥布林杀手对她这副窘态看也不看一眼,拿起了自己的衣服。
  「你、你你、你看了吗!」
  「对。」
  女神官一张脸立刻窝囊地皱在一起。
  见她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模样,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放心吧。」
  女神官苗条的肩膀忽然一震。
  「没留下伤痕。」
  被他这么一说,这次女神官只能万分懊恼地低下头去。
  哥布林杀手连该说什么话都想不到,默默穿上衣服。
  在内衣外穿上铠甲内衬,再套上炼甲。所幸,炼曱并未破损。
  但皮甲多半已经不能用了。虽说也不是多么有感情的东西……
  只是觉得购入新的皮甲后,要花时间让新品服贴,会很麻烦。
  「你、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应该是终于镇定下来了吧。
  她用手按住遮在胸前的床单,也轻轻下了床。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女神官和他背对背,也穿起了衣服。
  先套上朴素的内衣裤,裹住没什么肉的胸部与屁股,上头再披件衬衣。她遗憾地看着肩头开了一个大洞的炼甲,穿上了神官服。
  侍奉以质朴俭约为宗旨的地母神,她已将破损的部分修补得十分工整。
  扣掉这一点,她本来就是个从不曾化过妆的少女。
  和一身重装备的哥布林杀手相比,整装起来快得多了。
  「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
  哥布林杀手听到女神官在背后战战兢兢叫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他一边听着后方的衣物摩擦声,一边穿上皮制绑腿,再缠上护胫。
  小鬼的身高很矮,不能疏于足部的防备。
  「那个,你是不是……在逞强?」
  「为何这么想。」
  「总觉得,你和平常不太一样……」
  这句话让他短暂地停下了穿戴装备的动作。
  「……不。」
  一瞬间的沉默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断言。
  拿起凹陷得更严重的铁盔,牢牢戴在头上。吸一口气,呼出。
  「完全,没有两样。」
  哥布林杀手一边感觉女神官有话想说的视线射在背上,一边站起。
  他非得去购置武器装备不可。
  粮食、医疗品、其他种种。要剿灭哥布林,装备再重要不过。
  「请问,哥布林杀手先生……?」
  「什么事。」就在他听见细微的喊声而转过身去的时候——
  「就是这里吧!」
  厚重的门被人以彷佛要撂倒杀父仇人似的势头,一脚踹开。
  「听说你们两个都醒啦!还好吗?要不要紧?」
  不用说也知道,这名在坚毅又清新的叫喊声中潇洒跑来的,就是妖精弓手。
  她甩着绑在脑后的头发、摇动长耳朵的模样,就像是把「好心情」画成了一幅画。
  一张伶俐的脸孔像小孩子似的亮了起来,身后则跟着一副拿她没辙模样的矿人道士与蜥蜴僧侣。
  「看来你们不要紧啊,啮切丸,还有小丫头也是。」
  「哎呀呀,真是万幸。还好施术总算没太迟。」
  众人都一样笑逐颜开,说话也变得雀跃。
  哥布林杀手「唔」了一声,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点点头说:
  「……所有人都没事吧。」
  「这句话轮得到欧尔克博格说吗?」
  「金丝雀怎么样。」
  「没事没事。我反而要说,最危险的就是欧尔克博格你自己啦。」
  好大的床!妖精弓手轻盈地跳上去,让平坦的屁股陷进床垫,微微噘嘴:
  「她呀,一醒来就『哥布林杀手先生!?』地哭喊个不停,安抚起来可辛苦了呢?」
  「哇、哇、哇,等、等一下,不是讲好,不说的……!」
  女神官被妖精弓手揶揄,又红了脸,高高举起手抗议。
  但妖精弓手只应了句:「不说出来他怎么会懂?」显得全不放在心上。
  蜥蜴僧侣愉悦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
  「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必再担心,可以重启探索了啊。」
  毕竟先前也放过了那群小鬼。听完蜥蜴僧侣的话,哥布林杀手点了点头。
  凹陷的铁盔微微摩擦作响,蜥蜴僧侣「啰」的一声,眼睛转了转。
  「看来在这之前,先去备好武具才是上策……」
  「长鳞片的,你傻了呗。在这之前得先去吃饭。我的肚子都要缩进去啦。」
  「哎呀,这话有理。」
  听矿人道士插科打译,蜥蜴僧侣刻意伸手在自己额头上一拍。
  看到女神官被他们的互动逗得嘻嘻笑了几声,妖精弓手像只猫似的瞇起了眼睛。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矿人要是不凹下去一点,我看腰带都要绷断了吧?」
  「哈!别看我这样,和某个铁砧不同,体型可算得上英俊挺拔呢。」
  你说什么鬼话!?妖精弓手竖起一双长耳朵反问,吵得不可开交,热闹非凡。
  哥布林杀手看着这与平常没有两样的互动,看着这幅光景。
  他的视线,就像旅行者见了某种幻影时那样,像是为了辨明真假而看。
  「……每个人都,还没进食?」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这个并未针对谁而问的问题——「是」女神官率先回答。
  「啊,我有一部分是因为要帮忙进行『苏生』啦。」
  「为什么。」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他不懂。听见这种声调,女神官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了:
  「约好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大家要一起吃顿饭。」
  「唔……」
  「既然约定了,就要遵守喔?」
  她的微笑,就像一朵暖阳中绽放的花。



  间章 「一名冒险者对其他冒险者多管闲事的故事」

  啊啊,可恶,屁股好痛。果然马车这种东西,搭起来就是不对劲啊。
  我也和这女人到处冒险过,不过冒险者还是徒步最好。
  我?我们是去……算是送货吧。偶尔啦。偶尔也会接这种的……毕竟有人拜托我。
  几位小姐们呢?像你们这样全是女生,冒险方面也有很多地方很辛苦吧?
  哪里辛苦?你们想想,又不能骑马,还有月事之类的啦,得调整休假——
  ……噗啊!喂你给我等等,哪有人劈头就往队友身上发『黏丝(Spider Web)』的!
  「他说话,没分寸,对不起,喔?」
  ……呃,好好好,是我不对……
  可是啊,只有三个女生的队伍,多防着点总是不会吃亏吧。
  毕竟危险的不是只有怪物或盗贼,同为冒险者的人类里头,恶劣的家伙也大有人在。你们是初学者吗?需不需要帮忙?哎呀你们冒险顺利成功了呢,那就跟你们收点学费吧。然后付不出来的话,装备被剥走已经算客气了,搞不好还会弄成债务,绑得你们脱不了身。
  不管什么时代,都有可能碰到「坏前辈」。
  虽然比起以前是有变好啦。之前就有个装坏耍帅的新人,在酒馆被围殴,被剥得干干净净……。
  「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你是叫我别拿老故事吓唬她们?没关系啦,只要先吓到,之后不就会小心点了?
  当然不是说所有人都坏,但不坏的也未必是什么好家伙。
  我们不都是具有语言可祈祷的人(pRAyer)吗?
  争执的时候就是会争执;不合的时候就是会不合;讨厌的时候就是讨厌。不都是这样?
  啊啊,偶尔会看到,有的队伍里只有一个男人,剩下全是女的,争得可阴险了。
  我追求的是更单纯的交往啊。是爱啊,爱。爱就得自由才行。
  「…………」
  喂,我说了什么会被人瞪的话吗?
  总之,不管怎么说,小姐你们最好还是小心点。
  听说最近这个水之都也闹得沸沸扬扬,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件。
  ……哎,不过既然他会待在这座城市,想必就是跟哥布林有关吧。就算带着不得了的剑,要是还来不及挥就被偷袭,可就没戏唱了啊。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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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夹上书签』

  温暖的阳光,以及清凉的水边清风。
  人们开心喧嚣。热闹的市场。
  在这有着无数异乡人与诸多种族聚集的城市里,冒险者根本不稀奇。
  但一名年轻的神官少女,和一名光天化日仍戴着铁盔遮住脸的男子——这样的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还好天气放晴了呢!」
  「是啊。」
  女神官脸颊微微发烫,轻快地跟在哥布林杀手身后。
  她珍而重之地抱着一个包裹,脚步也很轻快。
  「……我来拿吗。」
  「不用,我拿就好!」
  女神官笑咪咪地回应。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说是吗,悄悄放慢了步调。
  过了一会儿,女神官的侧脸来到他肩膀旁,仰望铁盔,窥看他的情形。
  模样就像为了第一次散步而高兴的幼犬。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商人,从他们身旁走过时,无不朝他们瞥上一眼。
  女神官开口想跟他谈谈这点,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闭上了嘴。
  哥布林杀手就是这样,想也知道他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要是其他同伴看到这种光景会怎么想?女神官不明白。
  毕竟妖精弓手、蜥蜴僧侣、矿人道士等三人,现在——就在他们的脚下。

  『呐,欧尔克博格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毕竟前锋和施法者都少了一位,我们没打算鲁莽行事。』
  『反倒是没有装备的战士,未免太脆弱咧,根本不敢带上。』
  用餐时三位冒险者做出了提议。
  女神官感到过意不去,但由于状况尚未调整好,只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但连哥布林杀手都老实答应,让他有点吃惊。
  『拜托了』虽然当时女神官不明白他短短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心境……
  但到了现在,她自认对于他的思考,大致上能够理解。
  与小鬼英雄那一战,查出有一处阶梯暗藏在石柜中。
  而哥布林把那间墓室用来埋伏,就表示该处是哥布林已经侵占的领域。
  那么就非得调查一番不可——毕竟,他们让哥布林英雄给跑了。
  虽说先前的战斗,大大削减了哥布林的战力,但冒险者这一方也元气大伤。
  而时间永远站在小鬼那一边。
  既然如此,没有理由让本领扎实的猎兵、武僧与术师闲着。
  在这期间,留下的战士与神官则应该调整好身心状况与装备,因应下一趟探索。
  ——不过,这当中有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顾客太多,冒险者公会分部的工房,表示不接太小笔的订单。
  哥布林杀手只是要买皮甲、盾牌与剑,就被对方以苦涩的表情摇头拒绝……

  到头来,他只能去外头采买,女神官毫不犹豫地说要一起去,于是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情形。
  女神官雀跃地跟他说话,虽然每次都得到了明确的响应,但是……
  「虽然也很担心大家,不过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嗯。」
  「毕竟跟我比起来,哥布林杀手先生受的伤才重呢。」
  「嗯。」
  「不可以,逞强喔。」
  「嗯。」
  女神官不高兴地嘟起脸颊,停下脚步。
  哥布林杀手察觉不对,已经是又继续走了几步以后的事了。
  他歪头纳闷,心想有什么问题吗?
  「怎么了。」
  「……真是的!还『怎么了』呢——」
  女神官食指笔直指向他,逼近过去说:
  「我是在生气!」她尽可能竖起眉毛,但总觉得少了点魄力。
  毕竟,周围人们的视线让她无法忽视。
  他们想必觉得这是冒险者之间的打情骂俏——不,多半以为是兄妹吵架吧。
  起初一脸狐疑注视的行人,也像看见令人莞尔的光景似的瞇起了眼睛。
  「哥布林杀手先生,你从刚刚就一直只回我『嗯』!」
  「是吗?」
  「是啊!」
  「……是吗。」
  「还有,『是吗』也很多。」
  「……唔。」
  哥布林杀手双手抱胸,沉吟起来。
  人来人往的大街喧嚣。抬头看去是一片蓝天,小鸟悠哉地飞在天上。
  他烦恼了好一会儿后,以缓慢的动作点点头。
  「……我尽量。」
  「请你尽量。」女神官说着嘻嘻笑了起来。
  这个正经八百的冒险者一旦说了「尽量」,就真的会尽力去做。
  虽说他们只有短短几个月的交情,但这点她还懂。
  随着她以轻快的步调跨出脚步,哥布林杀手也同样跨出脚步。
  没多久,两人的步伐再度对齐,女神官的脸也再次并列到他肩膀旁。
  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却让她莫名开心。
  「那么,你说要买东西……」
  「嗯」他回答后,伸出手掌,像是要她「等一下」。
  看样子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这种笨拙的客气法,让女神官又忍不住嘻嘻笑了几声。
  「我要去看武器,还有护具。因为坏了。」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朝向女神官不动。
  他的脸被遮住,看不出表情,只见一双藏在影子里的红色眼睛微微发亮。
  「你要,怎么做?」
  「我想想……」
  女神官将纤细的手指按到嘴唇上,歪了歪头。头发往旁洒下,乘风飘动。
  其实她觉得,不用问也知道。
  「……这个,是在跟我商量吗?」
  「我是这么想。」
  「真是的……」
  听哥布林杀手说得理所当然,她伤脑筋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炼甲也破了。」
  女神官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特意说得像是公事公办。
  「所以想说,希望找间可以修好的店——这样。」
  「买新的比较快吧。」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极其干脆。
  这个人真的什么也不懂。女神官半翻白眼地抬头看他。
  「……我才不要呢。」
  「为什么。」
  这次轮到哥布林杀手歪头纳闷了。
  「因为啊,」女神官抱紧了她小心翼翼捧着的包裹——抱住装在里头的炼甲。
  「这个,不是我被哥布林杀手先生第一次称赞时的东西吗?」
  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脸。
  女神官像是要把宝物拿给他看似的,重新抱好胸前包裹,难为情地撇开视线。
  「你不记得了?你说虽然炼孔大了点,但有了这个就挡得住他们的刀刃。」
  「是吗。」
  他用有点像是硬挤出来的声音,说道。
  「……的确是呢。」

  §

  两人来到的武具店,生意似乎还算兴隆。
  里头有火在烧大釜,听得见挥动槌子的声响,昏暗的店内杂乱地陈列出各种武器与盔甲。
  这种一目了然的武具店风格,是公会里的工房所没有的。
  「哇……」女神官会看到眼神发亮,也无可厚非。
  从不曾见过的武器,到连怎么穿戴都不知道的护具,每一件都是那么稀奇。
  女神官从中发现她认得的武器,「啊」一声叫了出来,轻轻拿起。
  「原来也有卖连枷锤(Flail)呢。」
  这种用锁炼把秤铊接在棍棒前端而成的炼锤,据说是从脱谷机发展出来的武具之一。
  由于侍奉地母神的神职人员当中也有人在用,女神官便挺起她平坦的胸膛表示:「这个我知道」。
  「要买吗?」
  「不……」
  被哥布林杀手冷淡地一问,女神官眼神乱飘。
  她实在没有勇气站上前排。如果只是要拿来护身,她还有锡杖可用。
  「……我就不必了。」
  到头来女神官轻轻将连枷锤放回架上,快步走向一名状似店员的男子。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啥?」
  这人瞪了她一眼。女神官被他一盯,不由得低下头去。
  是名年轻男子,推测大约二十岁上下,却又有几分像是刚满十五岁成年的感觉。
  他绝非粗人。衣服很干净,头发与胡子也都剃得整齐。
  然而那难以言喻的……松懈、懒散的反应,硬是让她觉得一股寒气往上窜。
  「喔喔,欢迎光临——有什需求吗~?」
  「呃,我想修理护具……修理这件,炼甲。」
  女神官战战兢兢递出炼甲,店员随手滩了开来。
  「啊,这已经破洞咧。买新的会不会比较省事?」
  「不,麻烦修理……」
  「好好好,修理是吧。」
  男子说着,视线在女神官苗条的肢体上扫过。
  他的视线老实不客气,很没规矩,在她身上舔拭似的上下游移。
  「设计有没哪里要改?」
  「不、不用了…………」
  女神官觉得脸颊一阵火热,连连摇头。
  店员这样招呼客人是正常的吗?这在边境镇上完全无法想象。
  还是说其实正好相反,是因为自己一看就是个菜鸟,才被对方给看扁了?
  一想到这,的确有些懊恼,但……
  「我要修理。」
  是哥布林杀手。
  女神官把低垂的视线拉起,看到眼前有道披着炼甲的背影。
  店员从另一头被肮脏的铁盔凑近,发出「呜」的一声怪叫。
  「银、银等级……」
  店员想必是看清楚了在他胸前摇曳的银色识别牌,嗓音有些颤抖。
  「好、好的。要修理是吧?呃……」
  「皮甲,还有圆盾。麻烦动作快。跟她的炼甲一起。」
  「呃,像是清理脏污……还有这个,盾牌——没有握柄……?」
  「清理就免了。握柄是我拆掉了。」
  「还有,费用……呃,如果要特快,就必须加价……」
  「我有。」
  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取出一只皮袋,扔到柜台上。
  皮袋发出沉重的唰一声落下,摔得形状都垮掉了。是金币。
  「谢、谢谢惠顾…………」
  「剑我也要看看。」
  「啊,呃、现在的话店里连真银(Mithril)的剑都有备货!」
  「不需要。」
  他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走向杂乱插在木桶里的一丛剑,抽出一把。
  是把非常非常平凡的双刃长剑。剑柄也很长,算是所谓的半手剑吧。(注2)
  注2 即混种剑(Bastard Sword)。约略等于握柄加长的长剑,单手或双手握持皆可。
  「啊,如果喜欢这类款式,店里有矿人打造的好剑……」
  「太长。」
  他唰的一声,随手将剑插回木桶,翻了几下,接着抓出的是一把小把的单刃剑。「啊啊,您偏好短剑吗?那么我们有从遗迹发现、上头附加了法术的货色喔。」
  「法术。」
  「是啊!」店员拉高了声调。
  「让刀刃更锐利不在话下,而且敌人一接近,就会发出声响警告……」
  「不需要。」
  他的回答堪称名副其实的一刀两断。
  「就这把。虽然长了点,我会自己磨短。等候修理期间,借你们的磨刀石一用。」「不、不好吧,这位客人,这种东西,顶多只能拿来杀杀小鬼……」
  「我就是要拿去杀小鬼。」
  店员脸上摆出的已经是一种无法言喻、难以形容的表情。
  但哥布林杀手丝毫不放在心上,显得一如往常。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叫店员别在意吧。
  实在是,有够难懂。
  女神官脸颊一缓,悄悄吐出一口气。

  §

  「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
  「谁叫哥布林杀手先生你……」
  待修理结束,走出店门后,一阵午后的风轻轻吹过。
  天空很蓝。初夏的阳光令人舒畅,运河潺潺流动的水声十分悦耳。
  「虽、虽然不可以笑,可是……」
  女神官发出铃铛滚动似的声音笑个不停,同时轻轻用指尖擦去了眼角渗出的眼泪。
  他把剑刃磨得短了一大截,店员看不下去而开口,接着……
  「你说『我会拿来投掷用过就丢所以不成问题』……!」
  「是事实吧?」
  「那个店员表情有够夸张的耶?」
  「是吗?」
  是呀——女神官在发笑的空档,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尽管觉得身为地母神的信徒,不应有这样的举止,但她就是觉得心情很好。
  一直在内心告诉自己要反省之余,却也会偷偷祈祷:「稍微笑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就在这时……
  「来喔来喔,让人脸颊都要融化的『艾思克林』!好吃得不得了的『艾思克林』喔!」
  穿透大街上喧嚣而回荡的喊叫,以及手摇铃喀啷喀啷的声响。
  「艾思克林……?」
  女神官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而停下脚步,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滩贩。
  孩子们大声欢呼着,跑在石板路上涌向这个摊贩,接连朝店员递出硬币。
  「那间店卖的是什么东西呢?」
  从远处看不清楚,但从孩子们的模样来看,会不会是点心类的东西?
  女神官朝哥布林杀手频频瞥了几眼,他便点了点头。
  「无妨。」
  「啊,好的!谢谢你!」
  女神官满脸喜色,深深一鞠躬,然后头发一甩跑了过去。
  要混在孩子们当中排队,的确有点令人难为情,然而……
  ——要知道,我也才十五岁呢?
  她说服自己只不过是两、三岁的差距,总算获得了这种点心。
  而这『艾思克林』是一种彷佛快要融化的白色冰块似的物体。
  或许是意识到要配色,上面放着一颗小小的红色樱桃。
  这种点心装在坚硬的饼干盒上,女神官用汤匙舀了一匙,送到嘴边。
  「——哇、哇、哇啊!」
  紧接着立刻笑容满面,表情亮起。
  她瞪圆了眼睛,兴奋地转头去看哥布林杀手。
  「好棒!这个,又冰又甜——!--」
  「好吃吗。」
  「是,非常好吃!因为我在神殿,都不太吃得到什么甜的东西——」
  她嘻嘻笑了几声,露出缅腼的微笑。
  「今天有一点点,自己耍诈了的感觉。」
  「是吗……姆,这就是所谓的冰品吧。」
  哥布林杀手觉得稀奇似的,仔细打量着摊贩。
  冰得很冰的金属容器里,装着满满的『艾思克林』。
  店员用大匙舀起这种点心装盘,但就他所见,并没有魔法的痕迹。
  皮肤晒黑的店员,看来也并非魔法师。
  「……不藉法术之类的手段,这冰是怎么弄的。」
  「是,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原理就是了。」
  店员并未放在心上,笑咪咪地盖上容器的盖子。
  「是有个学士大爷发现说,只要把水灌进火的秘药,就会变得十分冰凉。」
  「喔?」
  「然后做出冰之后,再放进另一种秘药,就会变得更加透心凉!」
  「原来如此。」
  「拿来冰酒也很好喝,冰水果也很好吃。」
  「唔。」
  「于是才想到说,如果把牛奶冰起来试试看,会不会变美味——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听到了一项有用的情报。」
  他的声调兴味盎然,就像个听人揭晓戏法谜底的孩童一般。
  从没看过他表现出这种语气与态度,至少足以让女神官忍不住连连眨眼。
  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取出一枚大金币,朝店员扔去。
  「不用找了,给我一份。」
  「好的,谢谢惠顾!」

  店员以爽朗的声调响应完,用熟练的动作舀出了『艾思克林』。
  哥布林杀手观察店员的动作,看得津津有味。
  「……呵呵。」
  女神官忍不住发出笑声,哥布林杀手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
  「怎么了。」
  「没有,因为我现在明白哥布林杀手先生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事情了。」
  「……是吗。」
  与其站着吃,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品尝比较好。
  在女神官的提议下,两人一起走向设置在路边的一整排长椅。
  两人并肩而坐,舀起冰品,一边用舌尖感受冰凉与甜蜜,一边看着周围景色。
  女神官不由得往旁仰望,发现他也一边从铁盔缝隙间一口一口吃着,一边凝望。
  叶隙间洒下的温暖日照。从运河上吹过的凉风。人们开心的谈笑声。
  铺得整整齐齐的石板上,马车喀哒作响地骏过。
  「真是不可思议呢。」
  女神官瞇起眼睛看着这片景色,小声吐露心声。
  「谁也没想到,自己脚下有哥布林……」
  「……嗯。」
  「当然了,毕竟已经有人受害,我想,大家一定觉得很害怕。」
  可是,谁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刚才的武具店店员就是这样。
  卖冰品的小贩也是。
  现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如此。
  之前在边境镇上——是什么情形呢?
  记得是感觉怪物的威胁离自己很近,不过……
  「……小时候。」
  他小声开了口。
  「我以为只要踏出一步,地面就会崩塌,让我掉进洞里死掉。」
  「咦……?」
  哥布林杀手喃喃说起,女神官停下了小匙子的动作。
  「有一阵子,我总这么觉得,连走路都会迟疑。」
  樱桃从快要融化的『艾思克林』顶点,往山腰滚落。
  女神官也不去管,只顾着凝视哥布林杀手的脸。
  虽然有铁盔遮住,让她看不见底下的表情。
  「这并非全无可能,但,谁也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然而,他——似乎微微笑了。
  「姊姊,还有她,都取笑我……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发现即使害怕,也非走不可。」
  「就是这么回事……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风伴随着婆娑声,从两人之间吹过。
  「但我……现在还是怕得不得了。」
  怕什么?他没说。为什么?他也没说。
  女神官不想追问。
  他们认识到现在,只有短短几个月。
  不过这几个月来,她始终待在他身边。
  她不可能……会不明白。
  「你们愿意帮忙,我很感谢。」
  哥布林杀手用平淡的、尽力装得一如往常的平静声音说了。
  「可是,你们没有必要帮我。」
  女神官不回答。
  她低下头,无意义地用小匙子在开始融化的『艾思克林』上乱插一通。过了一会儿,她摘起樱桃,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之中,有着籽坚硬的感觉。
  她闹别扭似的,刻意嘟起了脸颊。
  「……我不是说过,我会随自己的意思去做吗?」
  「是吗。」
  「就是呀。」
  「……」
  「……你这个人,真的是教人拿你没办法耶。」
  哥布林杀手仰望蓝天,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神官没规矩地把叼在嘴唇上的樱桃梗荡啊荡的。
  到头来,他选择的是一句简短的话语。
  「抱歉。」
  「这种话,我不想听。」
  「……抱歉。」
  「……虽然,是没关系啦。」
  ——我还不是一样,对害怕的东西就是会感到害怕。
  也不知道这句低喃,他是否有听见。
  「……好冰!?」
  融化的冰品滴到手上,让女神官惊叫出声。
  她尴尬地看向哥布林杀手,用手帕仔细擦拭。
  拿来当盘子的饼干盒,也已经沾得湿透,变得软绵绵的。
  「……呜嗯!」
  她把冰品连着饼干盒一起大口吞下。吃完最后一口后,冰得她头部一阵阵刺痛。
  女神官遮掩着轻轻擦掉眼角流出的眼泪,站了起来。
  「那么,我们走吧,哥布林杀手先——……」
  「哥布林杀手,原来你在这啊!」
  这个充满霸气的嗓音,女神官也听过。
  然而,这嗓音照理说是不可能在这座城市听见的。
  抬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名身穿蓝色盔甲、背着长枪,面貌精焊的冒险者——长枪手。
  「你这小子,写信把人叫来自己却……小心我跟柜台小姐告状啊!」
  「告什么状。」
  「告诉她说你跟这女生在到处玩耍!」
  「只是购物。」
  就像待在边境镇上时那样,长枪手强硬地逼上前来,哥布林杀手嫌麻烦地挡开。
  一旁的女神官则红着脸,莫名地匆匆整理起服装仪容。
  因为既然长枪手出现在这里,就表示她也会出现。
  「嘻、嘻、嘻嘻。」
  魔女摆动丰满的肢体,如影随形地依偎在长枪手身边。
  她的目光流转到女神官身上,妩媚地瞇了起来。
  女神官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啊,呃……」
  「你看来很有精神,呢。太好了。」
  「啊,是的!」
  女神官赶紧从长椅上弹起来,朝魔女一鞠躬。
  神官帽一歪,她伸手按住,重新戴好。
  因为女神官觉得,魔女真个是个非常迷人的女性。
  她不想在魔女面前露出太见笑的模样,于是小小清了清嗓子:
  「呃,请问两位怎么了呢?来这里……是为了工作?」
  「是、吧。工作。你这么猜,就对,了。」
  嘻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捉弄她,魔女的微笑与回答都让人难以捉摸。
  魔女手一转,就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长烟管,用『印夫拉玛拉耶(点火)』点着。
  一阵甜香飘了过来。绕上这层香气的她,轻轻用手肘往长枪手背上一顶,说声:「快啊」。
  「……啧。」
  但长枪手仍瞪着哥布林杀手好一会儿,才露骨地啐了一声。
  「……拿去吧。」
  「唔。」
  「受不了,我可不是搬运工,别叫我送这种东西来好不好?」
  他说着交给哥布林杀手的,是一只装满东西的麻布袋。
  哥布林杀手将这看上去就显得很沉重的麻布袋,牢牢塞进杂物袋里。
  然后将铁盔朝向长枪手,淡淡地说道:
  「不好意思。多亏你帮忙。」
  「……咕!」
  「因为就我所知,最灵活又能信任的冒险者,就只有你了。」
  「咕呜呜呜呜呜……!」
  「……嘻、嘻、嘻嘻。」
  魔女忍俊不禁地发出笑声,长枪手于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只是魔女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他的视线也就被四两拨千斤了。
  「……你们人手够吗?如果有酬劳,我也不是不能帮帮你。」
  「不用,勉强够。」
  女神官跟着魔女露出笑脸。
  虽然只是隐隐约约,但自从上次的剿灭小鬼大战以来,她觉得好像渐渐搞懂这两人的关系了。
  「倒是啊,这种东西……这边明明也有在卖吧!自己买啊!」
  「这边的货色不行。」
  是在遮掩害羞、懊恼还是两者都有?
  长枪手吠叫似的抱怨着,哥布林杀手朝他摇摇头。
  「得要够细的才行。」
  「……喔是喔?」
  长枪手一副厌烦的模样,耸耸肩膀,彷佛在说随便啦怎样都好。
  「不过,这种东西,你打算用来做什么啊?」
  「那还用说。」
  女神官恍然加深了笑容。没错,那当然了。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正经八百。
  虽然也就是因为这样,才令她担心,没办法丢下这个人不管……
  「当然是剿灭哥布林。」
  真的是拿这个人没辙呢。

  §

  女神官与哥布林杀手和他们两人道别,到处采买了许多东西,然后踏上归途。纵使夏季白天很长,但太阳已经快要西沉,火红的夕阳,人影拉得长长的。
  虽说无论夕阳把影子拉得多长,女神官的背影还是只到他的肩膀。
  她不经意地抬头,看看他位于自己上方的脸。看看这张被铁盔遮住、读不出表情的脸。
  ——我,追得上他吗?
  在自己胸前摇动的识别牌,是黑曜,第九阶。远远不及他的白银。
  一个只管剿灭哥布林,被称为哥布林杀手的人。
  从认识他以来,已经过了几个月。
  有了解的事,也有不了解的事。
  有他教会的事,也有不是靠他而学会的事。



  「……啊。」
  她神游物外时,脚步仍然在前进,目的地已经近了。
  潺潺水声变大,忽然间抬头一看,眼前就是律法的神殿。
  还有三名各自身穿不同装备,模样各不相同的冒险者——
  女神官染上晚霞色彩的脸孔,就像红花绽开似的露出笑容。
  「原来大家都回来啦!」
  「对啊!真的是辛苦得不得了呢!」
  妖精弓手面容疲惫,却露出豁达的笑脸,轻轻挥手。
  「回到地上一看,才发现你们两个不都还没回来吗?所以……」
  「我们就讨论说难得有这机会,要不要一起去迎接你们。」
  她身旁的矿人道士,用捻了捻白胡须的手,在突出的肚子上一拍。
  「此外我们查到了几个有点棘手的问题,就一边吃饭一边商量吧。」
  「等等,矿人!禁止把工作带进用餐场合啦,禁止!」
  「你什么都『禁止』,小心没男人要喔?」
  「唔……!」
  妖精弓手竖起长耳朵,反过来逼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矿人道士当然又呛回去,一如往常,闹哄哄地吵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们两位感情可真要好呢。」
  女神官刚认识时还会试着劝架,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哥布林杀手朝热闹的景象一瞥,立刻又转开了视线。
  「情况如何。棘手是指什么……哥布林吗?」
  「不,这说来话长……」
  蜥蜴僧侣喉头发出咕噜声,尾巴大动作一甩,打在地上。
  「并非站着三言两语就能说完,我想在神殿内召开作战会议。」
  「啊,如果是这样——」
  女神官表示想到了好主意,在他们两人的对话中插了嘴。
  她把抱在手上的行李,交给了伸出手来的蜥蜴僧侣。
  姑且不论个人装备,粮食等等则是属于全队的共有物资,必须所有人都检查过。
  「今天由我来做饭,之后大家再一起商量吧?」
  「贫僧没有异议,但不知道小鬼杀手兄意下如何?」
  「我也无所谓。」
  他的回答很冷淡。
  女神官噘起嘴唇,抓准了时机反将他一军。
  「那么,哥布林杀手先生,吃饭的时候,请你要讲些哥布林以外的话题喔。」
  「唔……」
  「哈哈哈哈!」
  蜥蜴僧侣愉快地转动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尖给众人看。
  「对旅行同伴(party)的意见可不能不尊重啊。好啦,二位,该动身啰。」
  被他尖锐地呼气一吹,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就乖乖闭嘴,也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两人被高大的蜥蜴人推着走进神殿,女神官正要跟上……
  忽然间却注意到,身旁的哥布林杀手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在火红的夕阳照耀下,延伸出长长的阴影,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就像个玩得忘我,不知不觉间朋友都已经回家去,被独自留下的小孩子。
  虽然女神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哥布林杀手先生,来,我们走吧?」
  「……嗯,也对。」
  听见她的呼唤,他小声回答。
  「是吗。」
  同伴。他在口中复诵了一次这个舌头还转不习惯的字眼。
  「……就是这么回事吗。」
  于是哥布林杀手与女神官,一起慢慢跟上同伴们的脚步。


  间章 「邪教教团遭到屠杀(Slay)的故事」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混账Gygax!
  这是何等的大失败(Fumble)(注3),是何等的可恼!
  (注3 指在TRPG中以掷骰方式判定行为是否成功时,掷出最差的点数。往往会造成比单纯不成功更糟糕的后果。)
  我等祭祀堂的位置竟然会曝光!
  我等在都市地下设置据点,暗中渗透,让那些小鬼去收集活祭品,准备进行复活仪式。
  让那些小鬼尽情去撒野,多掳些女人来就好了。
  只要有那件咒具,明明连魔神都能够呼唤出来……!。
  问题果然出在没把那个可恨的大主教给解决掉吗?
  第一个应该遭到报应的,就是十年前,妨碍了我等神迹的那个该死的剑之圣女……
  她连胎内都染黑了,算哪门子的圣女?为此——可恼啊!
  为什么那些小鬼被杀光了!?哪里出了错?
  我等的计划应当是天衣无缝,且充满决定性的……!
  『不。你的计划既不周全,也没有决定性。』
  噢、噢噢,这个声音,是我伟大的神啊……!
  还请您对我这个可怜的信徒降下慈悲!施舍一丁点您的力量!
  『不,你看清楚。』
  呶……!?
  「哈啰哈啰!到此为止。我一直很想讲一次这种台词试试看说!」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主动放弃奇袭的优势。」
  「这没什么,报上名号可是很重要的。只要挑衅(Provoke)成功,就可以吸引攻击。」
  黑发的小丫头——加上两名女子……是那些冒险者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本教团潜伏的场所!?
  「只是碰巧运气好(Critical)(注4)啦!」
  (注4 指在TRPG中以掷般方式判定行为是否成功时,掷出最佳的点数。与Fumble相反,往往会得到比单纯成功更好的结果。)
  ……这!?
  「你们的计划已经拆穿了。」
  「别以为还跑得掉!」
  嗅?难不成是,贤者……还有、剑圣?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原来啊!你就是——就是你这家伙吗!
  可恶,魔神大人的死敌!我要在此为魔神大人报仇!
  「勇者,来也!」



  第九章 『不可以说出名称的怪物』

  「我说的棘手,就是指那件事啊。」
  这天重新启动的探索,就从矿人道士的这句话开始。
  地下坟墓——的最深处。
  那儿是一处礼拜堂般的场所。
  小而工整的室内,有着成排用石头砌成的长椅,最里头则设有祭坛。
  墙上高处埋着一面穿衣镜似的大镜子,镜面会如水面般摇曳。
  一言以蔽之就是大。
  这面镜子大得说是战争用的塔盾也不稀奇。
  既然如此,此处就是祭祀这面镜子的那么应该称之为神殿,又或者是圣域啰?
  他们走下从石柜里头延伸下去的楼梯,从楼梯末端又转为爬升,来到尽头的尽头。
  而问题——棘手的原因,就坐镇在那儿。
  「那、是,什么……」
  女神官悄悄从通道后窥探,发出僵硬的声音。
  妖精弓手垂下长耳朵表示肯定。
  「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是眼球吧。」
  飞天眼球。这可能就是她的第一印象。
  一颗直径几乎和人身高同等的巨大眼球。
  这个微微飘浮于半空的眼球,就坐镇在室内正中央,等着冒险者们。
  怪物那有着几何形状的瞳孔布满血丝,四处张望,瞪视周遭。
  而且还从眼睑——也不知道这么形容是否合适——伸出许多根触手,不停蠢动。
  所有触手的前端,也都长着眼睛。
  形状与本体相仿的这一颗颗难以名状的眼睛,全都精光暴现。
  搭配上猫科猛兽般长满獠牙的嘴,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是什么友善的生物。
  他们从通道窥视的模样,应该已经被怪物看在眼里,但怪物没有反应。
  应该不会是没发现,而是没把他们当成威胁来认知。
  无庸置疑的就是只不应存在于这世上,在圣域撒野、亵渎常理的怪物。
  「一看就觉得……是混沌的眷属啊。」
  蜥蜴僧侣不悦地瞇起眼睛。
  「至少,应该不会是秩序之神所创造出来的东西。」
  「只要打倒,应该会是一笔功勋,但……实在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啊。」
  「不可以叫出名称……应该就是那一类的怪物吧。」
  矿人道士耸耸肩膀发牢骚,女神官担心受怕地眼睛直发颤。
  冒险过程中,再也没有什么行为,比挑战未知的怪物更危险。
  既然前锋与后卫都缺阵,那就更是如此。
  昨日,在遗迹中进行探索与侦察的三人,就直接面临到这异样的怪物。
  能够果断决定避免交战而撤退,是能征惯战的蜥蜴人指挥得宜。
  这已经不属于剿灭哥布林的范围了吧?
  又或者,是否该先去请示委托人剑之圣女?
  「我才不管。」
  然而,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撂下狠话。
  「这是剿灭哥布林。」
  被他这么一说,那就没办法了。他们这支队伍,本来就丝毫不打算在这个关头退出。
  不敢挑战未知的危险,算什么冒险者——只是要尽可能安全地挑战。
  于是哥布林杀手来到祭祀堂,实际面对巨大的眼球怪物后,说道:
  「名称不重要,叫个大眼球什么的都行。」
  「你这小子的作风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会动摇啊……」
  「既然是巨大的眼球怪物(Big Eye Monster),干脆就叫大眼球(BEM)?」
  矿人道士傻眼似的笑了笑,蜥蜴僧侣则愉悦地转动眼珠。
  「不错啊,我赞成。」
  妖精弓手点点头,同时摇动一双长耳朵,她将树芽箭搭上大弓,慢慢拉紧弓弦。
  「所以,要拿这个大眼球怎么办?」
  「呃,不管怎么说『圣壁』当然都要架,对吧?」
  女神官一边把锡杖拥进怀里双手握住,一边问。
  没有一个人反对她的提议。
  「既然如此,那就照往常,由贫僧上前排吧。毕竟屏障愈多愈好。」
  「我也——和平常一样,射箭就可以了,对吧?」
  「我该怎么做呢……」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瞪向天花板。
  古老的石造天花板上,曾几何时已经爬满了树藤。
  相信这些树藤另一头大多都穿过了水之都的地基,一路通往外界。
  是生长在旷野上的草木,历经漫长的岁月,将末端延伸到了这地下吧。
  再过不了几百年,这个遗迹想必也将受到树木支配。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胜过时光。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看都觉得,它会用眼球瞪,然后变出些花样来。」
  「矿人,你这是在说笑吗?」
  「少啰嗦,长耳丫头,我正经得很。」
  听妖精弓手取笑,矿人道士厌烦地挥挥手。
  龙喷火,鸟身女妖(Harpy)歌唱,蛇有毒……照这样说来,眼球怪物就是用瞪的。
  那隐没在大量蠢动触手当中的凶煞眼球,绝不容轻忽。
  「……应该要遮住它的视线。」
  哥布林杀手小声说了。
  「不择手段,办得到吗。」
  「是不至于办不到啦。」
  矿人道士点点头,翻找装满触媒的袋子,接着用手掌摸了摸脚下的地板。
  「况且土精灵(Gnome)我很拿手。不然造个『灵壁(Spirit Wall)』如何?」
  「就用这招。」
  矿人道士点头答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哥布林杀手也一副已经讨论完毕的模样,逐一检查自己的武具。
  尽管修缮过的部分是全新的,但用久了的皮甲非常服贴,状况良好。
  小圆盾牢牢固定在左手上,新买的剑也很适合在密闭空间挥动。
  杂物袋里的装备也很充足,再来就是那顶一如往常、脏污的铁盔。
  若是看在寻常的一介冒险者眼里,会觉得他的装备未免太寒酸。
  就连初出茅庐的菜鸟,应该也穿得比他象样点。
  然而,换作是知道他是谁的人,就绝对不会小看他。
  哥布林杀手已经彻头彻尾完全武装。
  「你真应该花点心思打扮一下。」
  看到他这身行头,妖精弓手嘻嘻笑了几声。
  女神官也若有所思地说:「就是说啊」忽然间一拍手。
  「对了,哥布林杀手先生,要不要在头盔上插根羽毛之类的试试看?」
  「没兴趣。」
  他冷淡地拒绝两个女生的提议,站了起来。
  看到他腰间挂着提灯,妖精弓手眨了眨眼。
  「奇怪了,欧尔克博格,我现在才想到,你今天不用火把吗?」
  「我有东西想试,火会碍事。」说着他把灯窗关小。「我们上。」
  他一打信号,冒险者们便一起冲进室内,以熟练的动作组成队形。
  哥布林杀手与蜥蜴僧侣担任屏障,挡在前面,妖精弓手则冲进去扮演游击兵。
  后方则有矿人道士与女神官,为了施展法术而集中意识,献上祈祷。
  大眼球起初只把眼睛转过来,看着这群不礼貌的入侵者。
  最先察觉这完完全全就是攻击动作的,是女神官。
  她双手求助似的握住锡杖,对慈悲为怀的地母神献上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啊!?」
  「BEBEBEBEBEBEHOOOO!」
  接着她惊愕地瞪大眼睛,整个人就像受到一股隐形力道冲击,整个人飞了起来。
  妖精弓手发现她在空中全身痉挛似的一瘫后摔落地面,发出了惊呼。
  「你还好吗!?」
  她一边为了确保射线而飞奔,一边大声呼喊。女神官听见叫唤,一口气喘不过来地起身。
  「还、还好……!」
  女神官缩在地上不动,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她接往天上诸神的精神丝线,被强烈的视线粗暴地切断了。
  这种像是灵魂直接挨了一记重击的痛苦,狠狠折磨了她的精神一番。
  但拄着锡杖站起的她,担心的却不是这件事。
  「……施展不了,法术…………」
  赶在其他人施法前所发出的这明智而拼命的警告,全队的人都确实听见了。
  僧侣两人、术师一人,这支队伍有一半以上都是施法者。
  法术的行使,对他们而言无庸置疑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那个臭眼球!」矿人道士咬紧牙关叫嚷。「啮切丸,麻烦挡个一阵子。」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一应声,就从杂物袋拿出一颗蛋,朝怪物扔去。
  催泪弹划出犀利的曲线,砸在怪物身上而破裂。同时一阵红黑色的烟立刻蔓延开来。
  「OOOOODEEARARARA!?!?」
  刺激物质渗进无数眼球,大眼球立刻痛得惨叫挣扎。
  当然它身为怪物的位阶就和小鬼不同,这样并不至于造成伤害。
  是不至于,但……
  「好,包在我身上!」
  已经足以确保行动(回合)。
  矿人道士一个打滚跑出来,接着就从袋子里抓起一把土,往空中一洒。
  「『土精唷土精,防风挡水,牢牢凝聚形成保护!』」
  他一念诵,立刻掀起一阵尘土。
  矿人道士接连把这小孩玩具般的石壁扔向地板上。
  结果转眼间这些小石壁就高高隆起,化为坚固的土墙。
  『灵壁』——不同于『圣壁』,属于物理的屏障。
  用属于隐形力场的『圣壁』遮不住的视线,以『灵壁』遮起来就轻而易举。
  「怎么样……!?」
  但这些行为,似乎让挥开催泪弹现身的大眼球起了兴趣。
  它将无数蠢动的触手眼朝向『灵壁』,发出危险的光芒。
  「BEEEHOOOOLLL!」
  就在下一瞬间,一阵强得刺眼的闪光,淹没了圣域。
  「唔……!」
  「不妙!」
  「唔、喔!?」
  哥布林杀手与蜥蜴僧侣惊呼后跳,矿人道士发出呻吟。
  在『灵壁』上透出了一滴红色光点,转眼间就高温沸腾,开始融化屏障。
  「好烫……!」
  「这可不成啊!」
  矿人道士一边撑住受到余波冲击而惨叫出声的女神官,一边赶紧从『灵壁』后头跳了出来。
  转头一看,『灵壁』已被贯穿,射出的光线在礼拜堂的石板地面上留下烧焦的痕迹,随即消失。
  高热视线——不。
  那是从大眼球的小眼睛射出的,强烈的『分解(Disintegrate)』术。
  「竟然是会施展『解咒(Dispel)』和『分解』的邪眼么!」
  就连蜥蜴僧侣,也找不出好的手段进攻,只能隔得远远地估算距离。
  无论有着多么强韧的鳞片,也不敢夸下海口说挡得住那『分解』。
  他想叫出龙牙兵来当屏障,但显然会被大眼球一瞪而当场遭到『解咒』。
  但要驱使天生的武器——爪爪牙尾攻击,那热线又太可怕。
  「等、等等,这下要怎么办啦……!?」
  「先退再说!」
  妖精弓手无从下手,后退的哥布林杀手朝她尖锐地呼喊。
  他右手拔出剑,举起了左手的盾牌,把矿人道士与女神官护在身后。
  「知道了…………」
  妖精弓手看出他所在的位置是安全圈,几乎用飞的跑完了最后几步。
  「BEBEBEBEBEEEEHOO!」
  「呀!?」
  攻击打在脚下,她惊险地跳起闪过。热线烤焦了几根头发。只听得一两句用森人语说出的咒骂。
  没怎么看清楚就选定的翻滚落地点,就在哥布林杀手身边。
  「还好吗。」
  「喔……!?」
  妖精弓手一双长耳朵一震,吓一跳似的微微跳开。
  「我没事……谢谢。」
  「是吗。」
  「哎呀,不过,这可伤脑筋了……」
  蜥蜴僧侣用爬的钻过热线,摇晃着回到众人身边,忙完一场似的喘着气。
  「BEEHOHOHO…………」
  把这群冒险者赶出礼拜堂外,似乎就让大眼球心满意足,很干脆地停止了攻势。他们隔着入口和飘起的眼球对峙,就像又回到了起点。
  「只要不进去,就不会攻击……似乎是这样。」
  女神官靠在墙上,喘着大气说道。
  「想必是在保护这里,但……」
  「别说了,你先休息一下……来,喝水。」
  「啊、不、不好意思…………」
  妖精弓手从水袋喝了一两口,沾湿嘴唇后,把水袋递向女神官。
  她双手接过,轻轻含住一口水,咽了下去。
  「我想大概,只要不被眼睛看到,就能引发神迹。」
  「……可是靠近就会被瞪。这下该怎办?」
  矿人道士重重坐下,毫不掩饰不悦的心情说道。
  「法术不能用,热线闪亮亮,比行动数又是对方占优势,根本无计可施。」
  「不。」哥布林杀手一边翻找杂物袋一边回答。「我有想试的方法。」
  「……话说在前头,火攻啦、水攻啦、放毒啦,这些可不准用。」
  「我们是这么约定过。」
  妖精弓手半翻白眼瞪着他,哥布林杀手回答得若无其事。
  「所以火攻或水攻用的工具,我都没带。毒我也不觉得会有效。」
  她小小哼了一声,说声:「那就好」,微微摇动长耳朵。
  「先确认,这里已经算都市外了吧?」
  「我想是这样。」矿人道士歪着头仔细聆听。
  「我们走了很远,而且感觉上也已经离了一大段距离。」
  「那就没问题。」
  「看来是定案了。贫僧等人也没有其他妙招,而这家伙非消灭不可。」蜥蜴僧侣一拍手。
  「……既然如此,理当该采用小鬼杀手兄的计策吧。」
  「拜托了。」哥布林杀手点点头,铁盔转向妖精弓手。
  「我想引开它的目光一瞬间,要有人进去奔跑。能拜托你吗。」
  「包在我身上!」
  妖精弓手长耳朵弹跳,很有精神地点点头。
  「可以施展『酩酊(Drunk)』吗。我不想让它发射热线。」
  「从这里?」
  矿人道士捻着胡须沉吟,竖起大拇指,闭上一只眼睛。
  他就这么像在瞄准似的,将手臂伸向礼拜堂里的大眼球,估算距离。
  「从石板片数来算……很好很好,这种距离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矿人道士剽悍地嘴角一扬,在肚子上自豪地拍了一记。
  好。哥布林杀手点点头,接着将铁盔转向蜥蜴僧侣。
  「只要一只就好,我想要龙牙兵。办得到吗。」
  「实在有点担心『解咒』的邪眼呐……」
  「它的视野由我来遮住。」
  「只要没有邪眼,没理由办不到。尽管交给贫僧。」
  蜥蜴僧侣高兴地转动眼珠。
  「还有。」
  哥布林杀手看向女神官。
  「我一打信号,就请你在入口架设『圣壁』。」
  她吞了吞口水,拼命转过来面向他。
  「办得到吗。」
  「……是!没问题、的。」
  她双手牢牢握住锡杖,重重点头回应。
  「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于是战斗开始了。
  「如果只要不被射中就好……!」
  妖精弓手有如野兔一般,从门口跳了进去,大眼球瞪向她。
  她驱使着强健的双脚,在礼拜堂的石椅上飞跃。
  大眼球飘在空中,用眼睛追向她的身影。
  从眼睑长出的多根触手一晃,发出危险的光芒。
  「BEBEBEBEBEBEhOHOOOOOL!」
  「来啦,来啦来啦来啦……!」
  妖精弓手发出分不清是尖叫还是娇喘的轻快喊声,跳了起来。
  当然了,无论森人身手再怎么敏捷,都快不过光的速度。
  但如果只是要从瞄准的视线上逃开,就又另当别论。
  闪光无声地亮起,在历史悠久的墙面与地板上,烧灼妖精弓手的影子。
  ——其实,我也并非都不会感到不满啦。
  妖精弓手以表演杂耍般的灵活身手跃动之余,脸颊一缓。
  换做是她的族人中经验丰富的姊姊或同辈亲戚,相信一定可以做得更漂亮。
  要一边躲过大眼球的『分解』邪眼,一边射穿一颗颗小眼球,对他们而言应该易如反掌。
  自己的火候还差得远了。话说回来,想必这些同胞也并非独自达到那样的领域。自己多得是时间。时间站在森人这一边。只要不死。
  既然如此,与其去想未来,还不如全心全意投注在当下。
  妖精弓手不着急,不害怕,大胆地在礼拜堂里满场飞奔。
  对大眼球来说,她这种行动再棘手不过。
  「OOOOOLLDER!」
  为了更多、更正确地用热线射中她,怪物转动中心的大眼球……
  「呵,长耳丫头看来状况很好啊。」
  矿人道士在礼拜堂入口愉悦地一笑,撇开了目光。
  他从装满触媒的袋子里,抽出注满酒的红色酒壶。
  再将这有着难以言喻香气的酒,一边不小心滴了几滴到长胡须上,灌了一大口。
  接着在口中漱了一阵子,用力往空中喷出。
  「『喝吧歌唱吧酒的精灵(Spirit)],让人作个唱歌跳舞睡觉喝酒的好梦吧』!」
  结果将会如何?
  酒精飞沫可不是转眼就化为一阵淡淡的雾,笼罩住了大眼球吗?
  「BE……DERRRR…………?」
  大眼球摇摇晃晃,连飘浮的轨道都开始不稳定。
  虽然不知道混沌的眷属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梦幻之中……
  「只要没被瞪,就这么简单。」
  矿人道士自豪地说,手背用力在嘴上一抹。
  「……好。」
  哥布林杀手点头响应,下一瞬间已经冲进礼拜堂之中。
  虽说和妖精弓手没得比,但他的脚力强健得一点都不像是全副武装的人。而他一边奔跑,一边把从杂物袋拿出的袋子里所装的东西,撒了出去。
  哥布林杀手身后拖出一条尾巴,转眼间就掀起了一阵白色粉尘。
  「欧尔克博格,你这是什么?」妖精弓手问了。
  「是面粉。别吸进去。」
  「……虽然有点搞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但这句话你应该先说啊。」
  她皱起眉头遮住口鼻,哥布林杀手也不理会,接连撒出面粉。
  要让面粉弥漫整间狭小的礼拜堂,花不了太多时间。
  如今别说要看见中了『酩酊』的大眼球,四周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喔喔,啮切丸!长耳丫头!法术差不多要失效啦!」
  他尚未回应矿人道士的呼喊,妖精弓手已经轻快地跑了起来。
  「欧尔克博格,这边!」
  森人五感敏锐,即使视觉被瘫痪也不成问题。
  哥布林杀手在她清新的嗓音引导下,也冲出了礼拜堂。
  「呶!」
  他们前脚刚出,蜥蜴僧侣后脚就踏了进去,从门口朝里头扔出无数兽牙。
  这些兽牙转眼间就膨胀起来,相互组合、耸立,变成一名佩带剑与盾的骷髅士
  兵。
  这群冒险者已经很眼熟的精焊骷髅兵,默默踏进了礼拜堂。
  蜥蜴僧侣瞪着身影消失在粉尘烟雾中的背影,开口说道:
  「不过,小鬼杀手兄,龙牙兵再怎么堪用,可也敌不过『分解』吧?」
  「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完,回头去看妖精弓手与女神官。
  「朝它射箭,只要射中就好。」
  「『酩酊』是快要解除了没错,但射中就会立刻失效吧?」
  「无所谓。然后,立刻对入口架设『圣壁』。」
  接着她对女神官平淡地说下去。
  「关键在你,出了差错会死喔。」
  「……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握紧锡杖,拼命点头。
  妖精弓手一边发着牢骚:「你说话总可以委婉点吧」,一边把箭搭上大弓。
  她拉紧蜘蛛丝做的弓弦,将用树木枝叶制成的箭对准了目标。
  森人射手瞄准时用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
  这枝箭甚至甩开了风切声,朝着粉尘中蠢动的影子射去。
  结果不用看也知道。
  「——会中!」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这次地母神确实回应了虔诚信徒的祈祷,赐下了守护的神迹。
  隐形的屏障,将礼拜堂入口完全封锁。矿人道士眨了眨眼。
  「粉——密闭…………。喂、喂喂喂、这难不成……!」
  哥布林杀手大喊。
  「捣住耳朵,张开嘴,蹲下!」

  §

  「BE……。HOOLLLOO0H0HOHOH!」
  突如其来的闷痛,让大眼球从幻梦中清醒。
  仔细一看,眼睑上插着树芽箭头,四周布满粉尘,视野很狭窄。其中有个手拿武器的人影,正朝自己接近。
  看来又有学不乖的入侵者来了。
  如果他有情绪之类的感觉,想必已经觉得不耐烦。
  大眼球睁大眼睛转向,用触手眼瞄准了入侵者。
  『分解』的邪眼蕴含具有致命威力的热能,开始发光「LDEEERRRRRRRR!」
  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女神官起初还以为是落雷劈了下来。

  §

  爆炸。

  §

  女神官起初还以为是落雷劈了下来。
  接连响起爆裂似的声响,下一瞬间,室内被火球吞没。
  膨胀的火焰一口气淹没礼拜堂内部,伴随轰隆巨响与高热被释放出来。
  「!啊……!?」
  即使隔着『圣壁』仍让皮肤烫得宛如火烧似的热风吹过通道,她立刻护住头脸。所剩不多的视野角落,看得到缩起身体的妖精弓手,拼命按住长耳朵。
  沙土从上方洒落,震动大得令人怀疑是不是整座遗迹都要坍塌了。
  过了一会儿,待笼罩四周的烟淡去几成。
  「……看。」
  哥布林杀手小声开了口。他只弯下腰,显得若无其事。
  听他一说,妖精弓手探头张望,礼拜堂内还有没有大眼球——有了。
  在上面。
  想必是被往上喷,重重撞在天花板上了吧。
  烧焦的怪物,挣扎着让触手眼蠢动。
  它一瞬间停滞住,但终究无法抗拒,就像受到吸力拉扯似的,从天花板上剥离、落下……
  啦啦一声。
  礼拜堂的正中央,响起了肉砸烂的恶心声响。
  烧焦的肉块洒出黏液痉挛,过了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
  这就是这只混沌的怪物——被从异界叫出来的『凝视者』的下场。
  「——……你还真敢这样搞啊。」
  矿人道士茫然地说出心声。
  蜥蜴僧侣一边伸手去拉慢吞吞起身的他,一边频频伸出舌头。
  「小鬼杀手兄,方才听闻那是面粉……你做了什么?」
  点
  「我向矿工听来的。」
  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踩着大剌剌的脚步,踏入了礼拜堂。
  「说是如果有细小粉尘在狭窄场所散开,而火花落到粉尘上,就会延烧、爆炸。」
  他拔出剑,往倒毙在地的大眼球插下去,确定它没有反应。
  「……但,准备工作意外麻烦。走火、提前引爆的可能性也很高,危险到了极点。」
  哥布林杀手摇摇头,觉得没趣似的喃喃道。
  「这样无法用来对付哥布林。」
  「等等,你说爆炸!」
  妖精弓手竖起一双长耳朵,整个人凑过去逼问哥布林杀手。
  这也难怪。我们不是讲好了吗?他被这种目光瞪视,仍若无其事地回答:
  「这不是火攻、水攻,也不是毒气吧。」
  「问题不在这……啊啊,够了,不理你了。」
  妖精弓手一边叹着气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也踏进了礼拜堂。
  ——偏偏他又肯试着遵守约定,所以才更是麻烦得不得了。
  所幸大眼球一死,这个房间里就没有其他的生命迹象。
  想来这混沌的眷属,就是这地下遗迹里的头头了。
  在它出现前,也许那只一副唯我独尊模样、在地下水道游来游去的沼龙,才是这里的主人。
  不管怎么说,坐在王座上的人都变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请问……要是没爆炸,你本来打算怎么办?」
  女神官小跑步跑到哥布林杀手身边。
  「叫什么来着……总之,这家伙脑子里,似乎只想把守这里。」
  听到她的疑问,他用下巴指了指脚下的尸体回答。
  「从通道发射弓箭,趁它恢复神智前逃走。重复这样的方法直到它死为止。」
  哥布林杀手说完,极其理所当然似的点点头。
  「费事,但很稳。」
  「我才不要。这样最累的可不是我吗?」
  妖精弓手在四周探索完毕,确定安全无虞后,发牢骚叫他别太过分。
  一旁的矿人道士见她一副已经完全死心不想再说的模样,一边压住笑意,一边摸了摸胡须。
  「毕竟这对你来说是事关死活的问题啊。况且要是不吃胖点再死,就会一直是副铁砧。」
  「矿人才应该痩一点。」
  「说什么蠢话,体格够宽才叫矿人。」
  蜥蜴僧侣愉悦地耸耸肩膀,转动眼珠;女神官手按住嘴,嘻笑出声。
  妖精弓手也跟着笑了出来,矿人道士发自丹田的大笑也接着响起。哥布林杀手不笑,但……
  「……」
  他呼出一口气,将握在右手上的剑,往剑鞘内用力一插。
  因探索而变僵的气氛,不知不觉间放松开来,让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自在。
  他们赢了。

  §

  「好了,这样一来……最令人好奇的,莫过于这玩意了啊。」
  笑声在昏暗的礼拜堂内回荡了一会儿后。
  那个物体,还好端端地留在蜥蜴僧侣轻轻一指的祭坛上。
  一面有如巨大穿衣镜的镜子。
  镜子表面彷佛水面般摇曳,反复着奇妙的反射。
  缜密而细腻的外框雕工固然美轮美奂,但更惊人的是历经这场大爆炸,却毫发无用看的也知道,这显然不是寻常货色。
  「会是圣体……之类的吗?」
  女神官说着,靠近祭坛探出上半身。
  「贸然去碰,是不是不太妥当呢?」
  「不过话说回来,不检查,也不是办法吧……」
  「毕竟我等的队伍里,没有正职斥候(Scout)或盗贼之类的人才呐。」
  就在女神官白嫩的指尖,触到柔软的镜子表面那一瞬间——
  噗通一声响,她的指尖沉入了镜面。
  「……!?」
  她不由得缩回手指,镜面有如水面般起了涟漪。
  涟漪从她碰到的地方扩散开来,传遍整个镜面。
  「啊,呃,这……」
  「备战。」
  女神官赶紧后退,紧接着就听见哥布林杀手的号令。
  众人各自举起自己的武器,进入临战态势,但期间镜子的异状仍未停止。
  过了一会儿,荡漾的镜面开始紊乱、旋转、扭曲,又等了一阵子后,映出了一片奇怪的光景。
  看不出是哪里,只看到一片荒野上,铺满了干枯得反常的绿色沙子。
  淀浊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傍晚天空中,有泛黄却又刺眼无比的太阳在发光发热。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巨大、令人不明所以的机械装置。
  这个就像磨粉机一般摇晃运作的物体,有着小小的人影在拼命推动。
  不,这些状似人影的东西不是人。看在哥布林杀手眼里,答案非常明显。
  「——哥布林吗。」
  有着丑恶面貌的——小鬼。而且数量成群。
  拿着鞭子的哥布林张开大嘴——多半是在吼叫——催促其他哥布林加快动作。
  小鬼们是为了什么,又在做些什么呢?光想象就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这机械装置、这巨大的齿轮,显然是用人骨拼凑成的。
  「这个,到底是……」
  「也许应该当成这些小鬼的栖身之地吧?」
  女神官害怕得颤抖,蜥蜴僧侣在她身旁缓缓点头。
  他轻巧地上前,用长满鳞片的爪子前端,再度碰触镜子……
  结果,镜面的景象忽然乱了。
  多层景象重重迭合,纵向流动,一圈又一圈地旋转,像沙尘暴似的被抹去。
  「啊……!」
  就在影像消失的过程中,一幅勉强窥见的光景,让妖精弓手惊呼出声。
  「我刚刚看见了。是上次那座……在丛林里的遗迹!」
  「丛林。」哥布林杀手沉吟了一会儿。「那个有群装备好得不像话的哥布林待的地方吗。」
  「我觉得你这种记忆法很怪,不过说对了。」
  妖精弓手有些兴奋,朝哥布林杀手摇动长耳朵点点头。
  「我猜说不定,那里的哥布林,就是从这里被传送过去的?」
  「……所以这是能制造『转移』的古代遗迹啰?」
  矿人道士说得似乎不敢置信。
  这也难怪。能将不同空间连接起来的『转移』法术,失传已久。
  要不是有哥布林杀手先前用过的那种卷轴(Scroll),多半连亲眼一见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这种卷轴,实际上也得从遗迹深处找出来,或是用高额买下才行。
  能够自由自在发动这梦幻法术的——魔法道具。
  虽然冒险者们并不知道正确的用法,但只要成功启动……
  真不知道能够创造出多大的价值。
  他们甚至无法估量。
  「有人用这个,把哥布林叫来——……」
  妖精弓手像要远离可怕事物似的,悄悄从镜子前面退开。
  「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住在这地下……」
  矿人道士闭起一只眼睛瞪着镜面,低声惊呼。
  「换言之,是有人让那怪物在此守护镜子,是吧?」
  接着换蜥蜴僧侣甩动尾巴点点头。
  「……怎么办?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露出不安的表情,抬头看着他。
  哥布林杀手不回答。
  不。
  他缓缓摇头,然后大剌剌地跨出决断的脚步。
  他把大眼球的尸体踢到一旁去,抽出了底下一条若隐若现的破布。
  想必是被爆炸炸开的吧。这块破布烧焦、沾满煤灰,弄得脏兮兮的,但……
  摊开来一看,就发现这甚至是一种彷佛品味极差的军旗似的东西。
  用深红色颜料——血液涂上去所绘成的,拙劣的涂鸦。
  一只眼睛。
  涂鸦未免太过幼稚,然而,显示的意图却明白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旗帜上的图案,是说要报被夺走一只眼睛的仇。小鬼们的旗帜。大本营的证明。
  「果然是哥布林吗。」
  这时地底深处传来低吼声,彷佛是在回应哥布林杀手的低喃。
  怨慰的声音。羡慕、嫉妒,想要夺取、侵犯、杀害的声音。充满了欲望的——丑陋的叫喊。
  肮脏的地洞深处,从只可能存在于恶梦中的黑暗传来的叫喊。
  「……咿!」
  女神官双手牢牢握住锡杖,全身一震。
  她听过。听得不想再听。这个是、这声音是,哥布林的……!
  「啊啊……毕竟方才的爆炸声很大呐。」
  蜥蜴僧侣狰狞地咻一声吐出舌头,转动他的脖子。
  叫声的源头,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通往礼拜堂的好几条回廊。
  脚步声、武具碰撞的声响,层层回荡,渐渐接近。
  没有太多时间了。
  「既然小鬼们的出入口在这,就不能放过。」
  「也就是说……」
  矿人从袋子里拿出装了火酒的酒瓶,喝了一口。
  他僵硬的脸上泛红,奇妙地豁出去了似的扭成笑容。
  「这些家伙,是来夺回这里的啰?」
  「拜托,够了……饶了我吧……」
  但妖精弓手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来。
  先前的兴奋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长耳朵没出息地软软垂下。
  她纤细而美丽的面容,也已经皱成一团。不知道距离痛哭流涕还有多远。
  而凑过去陪伴的女神官,样子也差不了多少。
  她发抖、害怕,僵硬的双手紧紧握住锡杖不放,握得手都发白了,眼神也在动摇。
  然而,她看着哥布林杀手。
  不是向他求救,也不是依赖他,就只是直视他。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这细小的呼唤声成了导火线,所有人的视线都自然而然聚集到哥布林杀手。
  先前与食人巨魔的对决,与哥布林王的那一战,还有这次的冒险——
  每当陷入绝境,都一定会搞出不得了的事情来,这才是他。
  这种想法也许已经近似某种灰心,但并非只有灰心。
  不然,相信谁也不会想奉哥布林杀手为头目(Leader)。
  若要不解风情,特地将这种想法化为言语,那么这就是一种应该称之为信任的感情吧。
  「…………」
  哥布林杀手默默地环顾室内。
  半崩塌的礼拜堂。
  蕴含了可怕的『转移』之力的镜子。
  从四面八方逼近的哥布林。
  我方则是五名精疲力尽的冒险者。
  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口袋里有什么?」
  他并未寻求答案,只是单纯的独白。
  过去他无法理解的猜谜。
  如今是否能说自己已经了然于心,也还是个问号。什么都没有。
  方法是有的。
  有的是方法。
  无论何时都有。
  既然如此。
  「……」
  他看了看虽然害怕却不打算逃的妖精弓手。
  看了看喝酒壮气势的矿人道士。
  看了看为即将来临的斗争而热血沸腾的蜥蜴僧侣。
  看了看愿意直视着他的女神官。
  接着,静静地点点头,开了口:
  「放心吧。」
  哥布林杀手的脸被铁盔遮住,看不见表情。但看在女神官眼里……不。
  看在这群他仅有的伙伴们眼里。
  「根本不成问题。」
  就是会满心觉得——他似乎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5 22:39 编辑

  第10章 『魔鬼陷阱的废都』

  如果要体现死亡的脚步声,相信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一阵彷佛从地狱底部传来的战鼓。
  一群碰响武装、往前迈进的怪物。
  呼出来的气息里参杂的腐臭污染了遗迹空气,滴下的口水弄脏了石板地。
  嘈杂的交谈声、叫嚷声,只有欲望与自私的怒气充斥其中。
  要如何把这些嚣张的冒险者们撕开、蹂躏、凌辱呢?
  咚的一声响。在地动声中带头的,是一名高壮的小鬼——小鬼英雄。首先挖掉每个人的一只眼睛。要杀、要吃、要上、都等挖了再说……
  「呜、呜……。」
  这一切声响,妖精弓手敏锐的长耳朵全都接收到了。
  她血色退去的脸上一片苍白,全身一震,忍不住呻吟。
  她用力把大弓上的蜘蛛丝弦重新拉好,检查剩下的箭,深呼吸一口气。
  「行吗。」
  「……当然!」
  哥布林杀手以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发问,她挺起平坦的胸膛回答。
  强打起精神也是精神,愈是害怕就愈要多话。要是连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一定会死的。
  「我才要叫你别像上次那样,被人一棍打飞了呢。」
  「我是这么想。」
  她半翻白眼一瞪,哥布林杀手就板起脸孔点了点头。
  他把四根点燃的火把放在四个角落,做为光源,然后目光朝圣域四方环视一圈。
  除了他们入侵的入口以外,还有好几条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回廊延伸出去。
  「听得出是从哪来吗?」
  「四面八方。」说着妖精弓手耸了耸肩。「别问我数目。」
  这时蜥蜴僧侣慢吞吞地探出头来。
  「小鬼杀手兄,路障的准备已经完成了。」
  当然其他人在这时候也并非闲着。
  蜥蜴僧侣搬来先前的爆破中崩塌的瓦砾土石,堆高围住祭坛。
  虽说只是简易设置,但阵地的有无,将大幅左右防卫战的成败。
  因为敌人试图跨越掩体时,全身就会空门大开,行进速度也会变慢。
  矿人道士指挥完工程,一边拍掉手上的尘土一边回答:
  「不过这是急就章,你可别太指望。」
  「很够了。你这边呢?」
  「是,准备——完成了!」
  女神官坚毅地出声回答。
  此刻,她站在以自己娇小身体攀上的祭坛上。
  把投掷用的小石子、备用短剑、箭矢等等排列在四周的地板上,就是她的工作。是为了方便队友在紧要关头,能够立刻拿起下一件武器。这个准备工作不起眼,但很重要。
  「好。」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现在,凭他的耳朵,也已经能将小鬼们的行军声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空档,也没有时间慢慢说明。哥布林杀手不会犹豫。
  「法术还剩下几次。」
  「我,呃……」
  女神官用她纤细的指尖按住嘴唇,仔细思量。
  自己的灵魂,还能承受几次向天上众神请愿的消磨?
  虽然终究只能从经验法则判断……
  「失败一次,用了一次,所以……还剩一次。」
  「留着。」哥布林杀手说得斩钉截铁。「我有地方要你用。」
  「好的!」
  由他这么吩咐,女神官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双手牢牢握住锡杖,从祭坛上环视四方的黑暗。
  也就是说,在施展法术之前,要由女神官替大家肩负起掌握整体战况的职责。责任重大——不对,她并非一个人扛,是和大家一起扛。
  「我会努力的……!」
  「哈哈哈哈。我们的巫女小姐也变得十分可靠了啊。」
  蜥蜴僧侣在祭坛旁边甩动尾巴,愉悦地用舌头舔了舔鼻尖。
  「没有……这回事啦。」
  他朝难为情的女神官转了转眼珠,然后握住一把做为触媒的兽牙。
  「贫僧还剩两次。如果不再召唤一次『龙牙兵』,就是三次。」
  但你应该不会想省这个吧?蜥蜴僧侣露出牙齿,笑容十分凶焊。
  「让龙牙兵持盾。」说着哥布林杀手用下巴朝女神官一指。「保护她。」
  「了解、了解。贫僧则负责镜子,这样行吗?」
  「好。」
  蜥蜴僧侣缓缓点头,以奇妙的合掌姿势答应。
  他轻巧地上了祭坛,迅速掷出兽牙,让精神集中。
  有人说,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种族比蜥蜴人更善战。
  身为众人参谋的他,似乎已经多少猜到哥布林杀手的计策。
  「『禽龙之祖角为爪,四足,二足,立地飞奔吧』!」
  矿人道士朝着念诵祷词的蜥蜴僧侣与建构完成的龙牙兵一瞥,用手指梳理胡须。
  「我呢,刚才架了『灵壁』,用了『酩酊』……大概还剩两次呗。」
  「留着。你是决胜的王牌。」
  「呵!这可真是至关重大……既然如此,在等到施展法术前,我就负责帮忙啮切丸吧。」
  说着矿人道士一拍肚子,已经回到平常的调调。
  要是少了他,也许这团队就无法运作得这么圆滑。
  妖精弓手发出铃铛般的笑声。
  「我们队伍可真是得天独厚,足足有三名施法者。」
  「喔?原来长耳丫头偶尔也会老实啊?」
  「真没礼貌,我一直都很老实啊。」
  有人先笑,接着众人相视而笑,他们彼此颔首,这样就够了。
  小鬼们饥渴的目光,已经映入眼帘;小鬼英雄的吼叫,已经清晰可闻。
  妖精弓手瞇起一只眼睛,估算与这些小鬼的距离,缓缓摇动长耳朵。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
  「先等他们靠得够近再解决。要一边减少数目,一边尽可能多引诱几只进来。」
  「总觉得你这要求有够强人所难的……」
  「是吗?」
  哥布林杀手以空着的右手握住投石索,缠上石头。
  同时将从杂物袋拿出的投石索交给矿人道士,对准备下一发的工作也心无旁骛。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搭箭上弦,拉满弓。
  「好,我就做给你看。」
  她露出的微笑僵硬却又优美,同时——
  「GOROORORRRRRB!」
  哥布林英雄的战壕(War Cry)。
  独眼的小鬼英雄挥舞棍棒大吼,小鬼的士气自然会上升。
  这些哥布林各自拿起长枪、棍棒、斧头、生锈的短剑等各式各样武器。
  大批小鬼排山倒海似的涌来,有一只冲在最前面。
  「一。」
  「GROB!?」
  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以石块杀了这一只。
  这世上有史以来,最适合投掷物体的的种族就是凡人。
  哪怕是龙,也无法像凡人那么擅长投掷。
  小鬼力气不够,森人爱用弓箭,矿人、圃人则只是聊备一格地在用……
  能将石弹掷出比马匹更快的速度、正确命中目标的生物,除凡人之外不作他想。
  「GOROB!?」
  「GROOORRB!?」
  「呵,这下连瞄都不用瞄,可方便了。」
  况且投石索这种武器,是只要身边有石块,就不担心无弹可发。
  矿人道士的粗手指就像魔法似的闪动,接连将石头缠到投石索上,交给小鬼杀手。
  「啮切丸,尽管掷!既然这样,干脆一个个全部砸死!」
  「我是这么打算……这样就是,三。」
  石弹虎虎生风地飞出,又有一只哥布林被击碎头盖骨而断气。
  两只、三只,接二连三。哥布林杀手就像在猎鸭一般,一一击杀小鬼。
  这些哥布林跨过石弹陷入头盖骨而倒毙的同胞尸体,持续逼近。
  「GROB!GOOOROBB!」
  哥布林们丝毫不觉得是他们在攻击冒险者。
  他们是被袭击的一方。
  在所有状况下,这些哥布林始终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他们随时随地在推卸责任,认为因为自己受到攻击,也就可以痛殴敌人。
  因此若有同胞被杀,他们便会怒气沸腾,燃起复仇心。
  用瓦砾堆起的屏障又有什么了不起?
  饥渴的眼神寻求的目标,是祭坛上那些有其他冒险者保护的小丫头——
  「右侧,爬上路障了!」
  「交给我!」
  刚听见两名少女的呼喝声交错,转眼间就有箭矢接连射穿了这些小鬼。
  女神官额头冒汗,监看四周,妖精弓手配合她的指挥拉弓。
  一双长耳朵频频颤动,乘着地下的风发出必杀的射击。
  区区小鬼又如何能躲得过?
  「只是话说回来,数目也太多了吧……!」
  「从左边来的,三……!从前面来的,四!」
  「好好好!」
  妖精弓手跳舞般在祭坛上飞来跃去,一箭快似一箭地接连攻击。
  她的额头冒汗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出自紧张与迫切。
  她早已失去一枝枝抽箭的耐心,射中当赚到,一次抓起三枝箭,射个不停。
  箭筒里的箭当然会用尽,只能不断拿放在地上的箭来补给。
  但只要箭还没射完,这些哥布林就无法逼近,不得不以他们自己的尸体堆成小山。
  「GOROROROB!GROB!GOORB!」
  既然如此,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小鬼英雄一声令下,一只小鬼撕开了小心翼翼捧在手上的壶盖。
  是哥布林用他们丑恶脑袋想出来的——有毒黏液。
  拿着简陋弓箭的小鬼射手,把石箭头泡进去,沾满了黏液,接连射出毒箭。
  「GOORB!?」
  极其草率的准头,让几只小鬼被自己人从背后射杀。
  没被射中要害的小鬼,也反复痉挛抽搐、口吐白沫,过不了多久就死了。
  但重要的是,这些箭射得到待在后方放箭的森人与下指令的凡人少女。
  只要射中,就会中毒。能让她们动弹不得就好,死了也没关系。多得是方法可以找乐子。
  「————」
  然而,这时候可不能忘了还有忠勇的龙牙兵在。
  经主人赐予盾牌的骷髅士兵,默默举起武具挡开弓箭,保护两名少女。
  即使有箭穿过盾牌的抵御,毒对没有血肉的身体也不会管用。
  「呼嗯——」
  妖精弓手喘口气,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捡起脚下的箭,一边拍拍龙牙兵的背。
  「这家伙,还挺可爱的。」
  「是、是吗?」
  女神官表情抽搐地点点头,但看到矢石交错,又赶紧低下头。
  她按住帽子,调整呼吸,趁额头的汗水流进眼睛前擦掉,在黑暗中凝神观看。
  身旁则有蜥蜴僧侣驱使自己高大的身躯,矗立在镜子前面。
  「哈哈哈,承蒙夸奖实是惶恐之至,只是话说回来……」
  这面神秘的镜子,以古代的技法装设在石墙上。
  蜥蜴人尖锐的爪子,抓上了围绕涟漪镜面的金色镜框。
  「这可伤脑筋了,这面镜子,究竟是怎么嵌进去的……!」
  咻一声呼气声中,覆盖住手臂的鳞片,被肌肉从内侧挤得账起。
  「『喔喔,高尚而惑人的雷龙(Brontos)啊,请赐予我万人力』!。」
  这是向可怕的龙、伟大的祖灵请求加持的『拟龙(Partial Dragon)』神迹。
  膨胀的肌肉所产生的力气,接近远古时代在大地昂首阔步的可怕巨龙。
  爪子抓得石墙窜出裂痕,却未挤破镜子,而是使劲把缝隙慢慢拉开。
  怎么看都不觉得三两下就能把镜子剥下来。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GOROOOOBB!GOOROOROB!」
  远方的路障被一击击碎,瓦砾化为原本的残骸四散。
  是独眼的小鬼英雄踏出低沉的脚步声,猛力举起棍棒,开始进击。
  「GORRB!」
  「GORB!GOORB!」
  拥挤的小鬼们大声嚷嚷,表露出喜悦。
  与英雄同在。光是这样就觉得自己赢了,这点无论人类还是小鬼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听到哥布林们刺耳的嚷嚷声,女神官苗条的身体微微发抖。
  她用力咬紧嘴唇,握住锡杖,拼命扯开嗓子呼喊。
  「大只的,来了……!」
  「我来应付。」
  哥布林杀手并不犹豫。
  下一瞬间,他抓起地上的短剑,插在腰带上,越过路障跳了出去。
  「别离开祭坛!」
  矿人道士接下他扔来的投石索,应了一声:「好唷来唷」掷出石子。
  哥布林杀手在他的掩护下,有如一枝箭似的飞奔而出。
  眼前有各自拿着不同武器进逼的哥布林,数目是三只。那又如何。
  「十九……二十!」
  「GROOB!?」
  右手剑抽出就往正面砍去,割开小鬼的咽喉,形成致命伤(Critical)。
  当小鬼口吐血沫,他已经一脚踹上去拔出剑,击碎了从右进逼的另一只小鬼头盖骨。
  他判断用剑应付不完,对左边的小鬼以盾牌重重一击,顺势撞飞到身后去。
  紧接着矿人道士的石弹飞来。
  「GOR!?」
  小鬼胸部被击中而脚步踉跄,哥布林杀手毫不犹豫地一剑刺死。
  他看准咽喉突刺,小鬼连垂死哀号都发不出来就当场毙命。他顺势放开了陷进去的剑。
  「GOROOB!」
  「二十一…………」
  为了不被小鬼绕背,他再掷出挂在腰带上的短剑,贯穿了想冲锋的哥布林咽喉。
  哥布林杀手已经同时起步,从双手凭空乱抓的小鬼手上抢走武装。
  棍棒。这也许是凡人史上最早拿起的武器。不坏。
  「二十二……三。」
  以钝器挥出的原始一击,又击碎了一只小鬼的头盖骨。
  哥布林杀手辨识出后方有弓箭手,于是将棍棒掷了过去。
  「GORARA!?」
  这当然无法造成致命伤。解决小鬼弓兵的,是妖精弓手的箭。
  「漂亮!」妖精弓手欢呼。不用看也猜得到她的长耳朵在甩动。「欧尔克博格,箭!」
  「唔……!」
  即使还不到心有灵犀的地步,但这支队伍的默契已经十分合拍。
  哥布林杀手冲乱小鬼群,在战场上飞驰而过,抢走了小鬼弓手的箭筒。
  然后一回身,顺势靠着离心力将箭筒掷向妖精弓手。
  由于很有分量,又是情急之下随手一掷,实在没办法掷到那么远。
  「来啰!」
  但只要矿人道士立刻跳出去捡起箭筒,朝后方回传,就不成问题。
  「拿到了!」
  「……好!」
  女神官拥在怀里似的接住,再朝妖精弓手一扔,之后就看她一个人表演了。
  一阵箭雨。有月有箭的森人,火力绝不在魔法师之下。
  高度熟练的技能(Skill),会令人错以为是魔法(Spell)——这句话说得很妙。
  不过若要询问矿人道士的意见,他会说以为「魔法师就只能丢闪电」的家伙根本是个大傻瓜。
  「GROORB!」
  一群哥布林冲上前,想围殴越过路障跳出来的矿人。
  「可恶,长鳞片的,还没好吗!」
  已经不是进行射击战的距离了。矿人道士扔开投石索,拔出短斧用力劈了下去。毕竟矿人生来就皮粗肉厚。
  他鲁莽地挥舞短短的手脚又踢又打,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阵地内。
  「就差、那么……一点!」
  蜥蜴僧侣稳稳踏住的祭坛,被他脚上的爪子踩得龟裂,溅出少许碎屑。
  蜥蜴人不会排汗,但若他有着和凡人同样的肌肤,想必已经汗流浃背。
  镜子发出骨碌作响的怪声,渐渐从墙面被扯下,但显然还得花些时间。
  「……!我来帮忙……!」
  「惭愧!」
  女神官一瞬间环顾四周,迅速靠到镜子旁单膝跪下。
  寡不敌众。
  哥布林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们的数量,冒险者最大的劣势也在于人数。靠近祭坛的小鬼逐渐不减反增。
  女神官判断缩短时间,比监控全场更重要。
  只是话说回来,凭她苗条又娇嫩的手臂,又有什么办得到的事?当然有。她毫不犹豫地将锡杖插进镜子与墙壁间的缝隙,以杠杆原理灌注力道。
  「嗯、咻…………」
  「……还需要时间吗。」
  把背后交给同伴的哥布林杀手低喊一声。
  前锋只剩他一个人。



  杂七杂八的小鬼纷纷毙命,期间哥布林杀手空手拾起小鬼的剑。
  一把只是用石制刀刃埋进棍棒、称不上是剑的剑。
  但哥布林杀手从不抱怨武器。
  「GORARAB……。!」
  「哼。」
  接着,眼前出现了高大得需要仰望的巨大身躯——独眼的小鬼英雄。
  被残忍挖空的眼窝。以及有如鬼火般精光闪闪的眼睛。脸上挂着丑恶的笑容。愤怒。
  「GORARARABOOBOBORIIIIN!」
  下个瞬间,哥布林杀手往后一倒似的跳开。
  「GORAB!?」
  也不管被牵连进去的一只哥布林发出惨叫,用后滚翻的要领卸力,把姿势调整回来。
  就在单膝跪地的他眼前,持续挣扎的哥布林被棍棒砸得稀烂。
  「GORARARAB!」
  哥布林英雄大声怒吼,眼中似乎只剩哥布林杀手一个。
  挥下的棍棒一棍击碎地面石板,造成地动声,沙土从上方纷纷崩落。
  「空有蛮力的蠢货。」
  哥布林杀手咒骂一声,下一棍毫不间断地挥向他。
  威力和他们先前对峙过——虽然他已经连名字都不记得——的食人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是被致命一击(Critical),或自己大失败(Fumble),都极需避免。
  哥布林杀手全神戒备着举起盾牌后,毫不犹豫地跳进哥布林群体中。
  「GORAB!?」
  哀号、惨叫,其中参杂骨肉溃烂的声响,肮脏的血花四溅。
  这一切都是小鬼英雄的棍棒造成的。
  想把哥布林杀手一击砸得稀烂的棍棒,肆无忌惮地挥舞,即使打到自己人也毫不留情。
  可怜的小鬼们被哥布林杀手当成盾牌,性命纷纷凋零。
  「蠢货。」
  「GORAB!?」
  哥布林杀手将剑砸在担惊受怕的小鬼脑门,放手,抢走武器。
  一把状似从冒险者手上夺去的生锈铁剑,隔了几天后,再度回到了冒险者手中。
  他测试似的挥出一剑,刺中一只小鬼咽喉,让小鬼口吐血沫,就此毙命。
  他将这把刺得小鬼溺水般口吐血沫的剑回身一甩,再将小鬼往后踹倒。
  「GOORORORB!」
  致命的一刀……不,应该说一棍,是由小鬼英雄补上的。
  相信比被自己的血弄得窒息而亡,要来得痛快。
  「这死法算是便宜小鬼了。」
  「GORARARAB!GORARARA!」
  一棍。小鬼稀烂,冲击撼动遗迹,沙土从天花板洒落。
  一棍。小鬼被打飞,在轰隆巨响中,沙土从天花板洒落。
  一棍。一棍。再一棍——哥布林杀手躲过了每一棍。
  哥布林不懂反省两个字。
  即使亲手杀了同胞,那也是同胞不好,再不然就是拿同胞当盾牌的人不好。
  这人类是多么卑鄙!就算挖出他眼珠,打碎他手脚,在他同伴面前杀了他,也还不足以泄愤!
  小鬼英雄怒火中烧,选择性遗忘自己以前也曾拿同伴当盾牌。
  对眼前这名不好好打一场的冒险者所产生的不耐烦,盖过了先前他们使用过毒气的事实。
  哥布林虽笨,却不傻。哥布林杀手总这么说。
  换言之虽然不傻,却都很笨。
  而既然有笨蛋胡乱挥动武器,就没理由不加以利用。
  有什么理由不去活用场上最强大的火力呢?
  于是哥布林杀手笔直穿过战场,小鬼英雄从后追去……
  「既然欧尔克博格拖住了大只的……!」
  妖精弓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她一边用修长的美腿踹开进逼的小鬼,一边爬上祭坛,啐了一声。受不了,竟然会搞到非得用小鬼的箭不可!
  「真教人不敢相信!」
  半出于迁怒的她摇动长耳朵,读取风向而射出的箭,自空中飞过。
  她瞄准的当然不是哥布林英雄,而是许许多多的跟班。
  「GROB!?GOORB!?」
  虽说是简陋的箭,插进去还是会要了小鬼的命。
  哥布林们遭到扫荡而纷纷倒下,但毕竟他们数目很多。
  矿人道士自豪的白胡须被敌人的血弄脏,又击碎了一只小鬼的头盖骨。
  「喔!长耳朵!你就不能多射几只吗!」
  「少啰嗦!那你就给我拿更好的箭来啊!」
  「干脆投石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
  喧喧嚷嚷。一如往常的互动,也许是出于刻意?
  要是连玩笑都开不了,那才真的没戏唱了。冒险者就是这样的生物。
  譬如手握锡杖、用力撬得满脸通红的女神官,此刻正是如此。
  「嗯、嗯嗯…………。」
  她苗条的手臂用力到发抖,咬紧嘴唇,加上体重持续和镜子搏斗。
  远比自己娇弱的凡人少女都这么尽力了。
  勇猛果敢,欲成一世之雄的蜥蜴人,更不可能保留余力。
  「来,再撑、一下………………。」
  蜥蜴僧侣身上宿有可怕的父祖龙加持,将浑身沸腾的热血充分燃烧。
  就在他从露出的牙齿缝隙间吐气,从爪子到尾巴,整个身体都成了力量结晶的那刻……
  「叽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啊啊!」
  神秘的镜子终于啪啦一声响,屈服在他们的臂力之下。
  尽管上面还沾着石墙碎屑,但这面大镜已然收进蜥蜴僧侣怀中。
  「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个不停,累得瘫在地上,仍以沙哑的声音呼喊他。哥布林杀手立刻回头,在进逼的小鬼英雄身上踹了一脚,拔腿飞奔。
  「把镜面往上举……钻到镜子底下!」
  「明白!」
  蜥蜴僧侣闷哼一声,把大镜当屋顶似的撑住,在祭坛上踏稳了脚步。
  相信蜥蜴僧侣已经明白,一切就赌在这一把。
  他单膝跪地来增加支点,把镜子扛在肩胛,摆出不动如山的姿势。
  「来啊!」
  撑起另一边的,是忠实的仆人龙牙兵。
  「ORARARAG!」
  小鬼英雄使出浑身解数的一棍。
  这些小鬼不可能理解事态。然而已经发生了异状,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容他们再活片刻而挥来的棍棒,又让几只小鬼脑桨四溅。
  哥布林杀手往后跳开之际,把从小鬼手上抢来的标枪砸了过去。
  枪尖将小鬼英雄的几根手指削下来,飞上天空,换来大声的哀号。
  「GARAOR!?」
  「『石弹(stone Blast)』术!大颗的,往上!」
  「往上!?——来啦!」
  矿人道士一瞬间吃惊,但并未犯下继续迟疑的大错。
  他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土,在手掌上搓揉吹气,灌注意念。
  「『上工啰上工啰,土精灵们。哪怕只是一粒细沙,滚久了也会变成石头』!」
  接着以浑身力气掷出的黏土球,在空中转眼间就化为一颗巨大的岩石……
  「光!」
  「好的!」
  女神官不被这一切所惑,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回应他的指令,他的信赖。
  她的自豪与心意,足以让她挺起小小的胸膛,相信这就是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
  将这一切念头合而为一,一心一意地把灵魂连结坐镇天上的诸神。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将神圣的光辉,赐予在黑暗中迷途的我等』……!」
  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消磨自己灵魂来献上的清纯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又如何会不赐下『圣光』的神迹呢?
  「GORORB!?」
  太阳爆炸!
  女神官(用来当杠杆)的锡杖,发出耀眼白光,烧灼整个空间。
  这座想来从远古神代就存在的遗迹,或许从来不曾亮起这么强烈的光辉。
  小鬼们就像陷入火海似的悉数发出哀号,按住脸往后一仰。
  他们的视网膜被烧伤了。
  即使是想也不想就低下头的哥布林杀手,也不例外。
  「……!」
  「欧尔克博格,这边!」
  然而这纯白的黑暗中,传来了坚毅的清新嗓音。
  妖精弓手——有着高超猎兵本事的她伸出的手,握住了哥布林杀手。
  「抱歉。」
  「别说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
  他靠着这只手指引,跑完最后的一步、两步、三步。
  妖精弓手优雅地跳上去,哥布林杀手则爬上了祭坛。
  蜥蜴僧侣的尾巴伸了过来,用力将他的身体拖到镜子下面哥布林杀手大喊:
  「施展『降下(Falling Control)』——砸下去!」
  「啊啊真会使唤人!『土精唷土精,甩桶成圈,一甩再甩,甩够放手』!」
  「……这样一来。」
  哥布林杀手想转身,却脚步踉跄,蜥蜴僧侣的尾巴撑住了他的身体。
  女神官牢牢抓住他的右手。她的手微微颤抖。
  而左手仍紧握在妖精弓手手中。力道强得即使隔着皮护手,仍然会觉得痛。
  矿人道士在他背上拍了一记。即使精神力耗尽,他还是一如往常。
  哥布林杀手用他那依旧被强光余波占据的视野,捕捉到了哥布林的身影。
  捕捉到了这些混乱、害怕、退缩,发出嫉妒与仇恨叫声,胡乱挥动手脚的小鬼
  「GO!?GROB!?」
  「GRAROORORORORB!?」
  当巨石撞上天花板而碎裂,矿人道士才刚接连把复杂的法印结完。
  天花板稍早受到爆炸冲击,被眼球怪物重重砸上去,又被小鬼英雄的力气撼动多次。
  这从远古时代就一直存在的石造天花板,是靠树根持续支撑。
  然而,这世上不存在能够胜过岁月的事物。
  而以这个情形来说,岁月除了质量,还伴随着精灵之力。
  司掌大地的土精灵不顾一切施展力量,最后朝下方松了手。
  首先是树根的一部分啪一声龟裂、碎开,承受不住重量而折断、掉落。
  接着——
  「一共……五十,又三只吗。」
  小鬼英雄大声咆哮,到了下个瞬间,他的脸就被惊涛骇浪般落下的砂石掩埋,再也看不见了。
  这就是,他的末路。

  §

  片刻之间,一切都已经结束,彷佛万物尽皆死灭。
  这个笼罩着土色烟尘的空洞——曾经是一处礼拜堂。
  如今却已然被土石、瓦砾、岩块、碎片所埋没,完全没有了礼拜堂的影子。
  曾经有天花板的地方,如今纵横来去地爬满了生长茂盛的树根。
  初夏的夜晚。有人说闪闪发光的灿烂繁星,就是高高坐镇在天上的诸神之眼。
  他们照看的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居民所留下的痕迹。
  顶多只能说,瓦砾的缝隙间,可以窥见一些死状凄惨的小鬼尸骨。
  ……不。
  有一面,镜子。
  在这处化为了乱葬岗的废墟正中央,状似曾是祭坛所在的地方,有着大堆瓦砾。
  一面巨大的镜子平躺在山顶,反射星光而闪闪发光。
  接着,喀啦一声响。
  「噗、哇。」
  随着这两声可爱的声音,大堆瓦砾微微崩落。
  从细小的缝隙推开岩石,拍落泥土,爬了出来的……是一名森人少女。
  脸被粉尘弄脏的妖精弓手。
  「……真、真的、真的是喔!你、你到底在想什么啦,欧尔克博格!」
  她就像落水的猫一般用力抖动身体,一双长耳朵倒竖。
  看来除了弄脏以外,她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接着爬出来的女神官也松了一口气。她短促地连续咳了几下,把跑进嘴里的土给吐了出来。
  「吓、吓我一跳……」
  「只是吓一跳!?」
  「总觉得,已经有点……习惯了。」
  「啊啊够了……!」
  妖精弓手伸手拉她起来,但心中的怒气仍旧未消。
  蜥蜴僧侣一边转动眼珠看着她们,一边爬出来,重重瘫坐下来。
  「受不了……真的是多亏有这『转移』之镜啊。」
  他疲惫地喘着气,巧妙的是连身旁的龙牙兵也随主人摇头表示受不了。
  祭坛仍然存在。所以他们才能活着……但有个奇妙的现象。
  周围明明堆着高高的沙土,却只有正中央的祭坛一片空白。
  理由就在如今由龙牙兵独自抱着的镜子上。
  因为这面由蜥蜴僧侣与龙牙兵撑住的镜子,将砸下的沙土尽数『转移』走了。否则此刻,他们肯定已经和尸横遍野的哥布林一样,被砂石压得稀烂而毙命。
  「瓦砾尽数被吸走,但,还是重得险些支撑不住。」
  「也是啦,这次出了最多力的就是长鳞片的。」
  接着爬出来的矿人道士呵呵大笑,在蜥蜴僧侣身旁重重坐下。
  「要拿来当盾牌用,实在大了点就是。」
  总算可以开怀喝酒。矿人道士毫不犹豫地取出酒瓶,灌了一口。
  他精神力严重消耗,导致脸色苍白,但只要摄取点酒精,相信很快又会转红。
  「不过,另一头的那些家伙可就教人同情了呐。」
  完全熟悉古代遗物操作方式的,就只有古代的人们。
  虽然不确定是谁带来的,但多半是误触了『转移』功能。
  本来应该从小鬼巢穴接到这座城市的地下,不知怎地却连到了另一头的古代都市。
  「搞不好,这玩意是古早时代的旅行装置啊。啮切丸,你说呢?」
  「我没兴趣。」
  接着是哥布林杀手。
  他最后一个从瓦砾堆中现身,也不显露疲态,淡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身上沾满尘土、沾满敌人的血,一身廉价铁盔与肮脏皮甲——说起来的确和平常一样。
  见他这副模样,拄着锡杖才总算站起的女神官噘起了嘴。
  「……真是的,还好不是在城市底下。」
  「就算在城市底下,我也会想别的办法。」
  你唷——就算嘟起嘴唇,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朝四周转了一圈。
  从女神官无奈的表情,到显得愉悦的蜥蜴僧侣,以及矿人道士喝了酒的红脸。
  最后转向半翻白眼、恨不得瞪穿他的妖精弓手。
  「喂。」
  「……怎样啦?」
  「我没用火、没用水、没用毒,也没用爆炸。」
  如何?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几分得意。
  月下只见妖精弓手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种晶莹剔透,有如玻璃工艺品似的美丽笑容。
  「欧尔克博格?」
  「干么。」
  哥布林杀手被骂着「臭小子」的妖精弓手,一脚踹下瓦砾堆之中。



  第11章 『前往,归来』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是纯白的。
  充满了光明,清一色为白色的空间。
  温暖的空气、爽朗的风、树木的婆娑声,连赤脚踩着草的感触都不例外。
  一切都是那么清凉,充满光明,没有混沌趁虚而入的余地。
  平静的舒适之中,她踩着强而有力又故作端庄的脚步行走着。
  没错,很舒适。这是值得惊讶的。
  这几天来,她一直觉得胸中有股奇妙的温暖。
  虽然不知道这温暖是怎么回事,但她能够想象是什么机缘造成的。
  她心想,应该是因为——抱过了身受重伤的他。
  没有才华的平庸战士所拥有的,就只是锻炼过的身体。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这比任何英雄的身体都更加可贵。
  甚至觉得重合的肌肤上所感受到的每一道伤痕,都有其价值。
  ——这时,她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一阵踏在神殿庭园草地上行走的小小脚步声。
  一片全白之中,渗进了黑。一道朦胧的——黑影。
  她嘴角绽开,嘴唇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不可能忘记这个身影。
  「您平安无事,令我喜不自胜。」
  她看得到黑色——他,微微点了头。
  虽然他身穿皮甲与铁盔,佩带一把不长不短的剑。
  她将心中多次描绘出来的武者身影,重合到眼前朦胧的影子上,梦想他的模样。
  「我来问个清楚。」
  他说着大剌剌走到她身边。
  她小小烦恼了一下,想着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是该采取坚毅的态度,还是该老实微笑呢?
  要是显得太欢喜,就会像个孩子似的,令她难为情。
  「好的,您要问什么呢?只要是我能回答的事,请尽管提出……」
  到头来,她还是选择了一如往常的平静微笑。
  因为她觉得这样最像自己,更希望能让他也这么觉得。
  不知道他脸上有着什么样的表情?只看轮廓,实在看不出来。
  虽然他戴着铁盔,所以纵使眼睛看得见,还是读不出表情。
  这让她觉得……有点遗憾。
  他以宁静的声调开了口:
  「你早就,全都知道了吧。」
  心脏微微一跳。
  脸颊开始发烫。
  她把手上的剑秤令牌拉近,挺直了腰杆。
  啊啊,但愿声音没有发抖。
  「——是,如您所言。」
  听得见他应了声:「是吗。」
  他的声调很平淡,就和第一次见面时,还有在床铺上交谈时一样。
  这让她莫名不可思议地,感到懊恼得不得了。
  事到如今,她才察觉自己期待他有些什么变化。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到这么不可思议的感觉。
  「可是,您是怎么会察觉的呢?」
  「我没有察觉。」
  他对歪着头询问的她回答。
  「我本来打算,对所有立场上可能知情的人都问过一遍。」
  「所有人……」剑之圣女欲言又止地说了。「……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她觉得有些失望,不由得鼓起脸颊。
  啊啊,真没规矩。亏自己本来还想着别做出孩子气的事。
  「早知如此,我是不是该多少含糊其词……?」
  她轻声叹了口气,看着他——那黑色的身影。
  「不过,您第一个就来问我……这种感觉,我不讨厌。」
  她嘴唇微微一缓,扬成弧形。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举动是有意识的,还是自然而然。
  「可以请教您怀疑我的理由吗?」
  「有好几个。」
  黑色的影子在她视野中缓缓动了。
  他的脚步大剌剌,又杂乱,却未发出声响。
  她喜欢他这种走路的方式。
  「那个白色的……叫什么来着。」
  「沼龙?」
  他说对。还说,记得的确是叫这名字。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那是随机遭遇(Random Encount)。」
  「那么,您认为是预谋遭遇(Symbol Encount)啰?」
  「至少是要逼退我们,同时攻击小鬼。」
  「这会不会有点被害妄想(Paranoia)?」
  「如此大规模的遗迹没有地图,也没有剿灭老鼠的委托,被冒险者置之不理。」
  他不回答她的提问,缓缓摇了摇头。
  「若非有监视者,这种情形不可能发生。」
  「您真清楚呢。」
  「……对。」
  哥布林杀手说了。
  「我对冒险者,很清楚。」
  嘻嘻。听他答得冷淡,她从喉头发出了笑声。
  「这就表示,地下有东西在监视吧……那玩意是使徒(Familiar)。」
  「……」
  她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把笑容贴在脸上,盯着他看。
  要承认是不甘心——但要否认,却又难为情。
  他说得没错,那只沼龙是侍奉至高神的秩序守护者,是水之都地下的守护兽。
  被雨打湿的冰冷、战斗的火热、小鬼的恶臭、穿刺在鳞片与皮肉上的生锈刀刃。
  为了将与沼龙共有的感觉冲淡而进行的入浴。
  这时,她想起自己在那个女神官面前露出的丑态,脸颊上传来一阵毫不含糊的滚烫。
  「很讽刺吧。」她震动喉咙。
  「至高神的使者会保护的,竟然就只有城市本身。」
  「凭你,应该察觉到了。」
  ——无论是杀死女人、当场抽出内脏、还是放着尸体不管。
  「都不是哥布林的手法。」
  他说得没错。
  哥布林是一群胆小、丑陋,狡猾得无以复加又残虐的生物。
  在人类的领域悠哉地支解猎物来吃,相信是小鬼们作梦也没想过的念头。
  被囚禁的可怜少女,总是被抬进他们的巢穴,尊严与贞操都在那儿受到蹂躏。又或者,如果他们已经备有足够的俘虏,就会被当成玩具玩弄到死。
  对,他们不会轻易杀了女子。
  这一切,她都知道。
  「……是啊。」
  到现在,她还是会想起这实实在在烙印于眼中的光景。
  被关进昏暗的岩屋、被那些小鬼和自己的排泄物弄脏,凄惨地哭泣着……她的双眼,被火把烧烂了。这已经是超过十年以前的事。
  「幕后黑手……那魔神的余孽,企图用那面镜子,执行某种阴谋。」
  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一切都已经在和他们完全无缘的地方,轻而易举地解决干净了。
  她靠在柱子上,明明眼睛看不见,却仍望向外头的景色。
  「因为——」
  渗进了水,让世界变得朦胧、泛白。她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景色,呼出一口气。
  就像村里的年轻姑娘,听人提起无聊话题时会有的模样。
  「因为,要是受到哥布林攻击,我一定,会哭啊……」
  剑之圣女自身也曾于过去对抗过的某个邪教的动向,早已传进她耳里。
  凄惨的活人献祭仪式。既然查出了这种仪式的痕迹,也就猜得到他们有所图谋。
  向她复仇。如果只是这样,多得是办法可以应付。然而……
  ——哥布林。
  她双腿发抖。握住天秤剑,才勉强站得住。还好表情已经用眼带遮住。
  这种话她能对谁说呢?
  被誉为剑之圣女的英雄——
  又怎么说得出,还请从哥布林手下拯救我这种话呢?
  「相信谁也料想不到吧。」
  她一边说,一边妩媚地掀开身上的薄布,轻轻摸着自己的肩膀。
  嘴角慧黠地扬起,用捉弄人的口吻问他:
  「您打算,拿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但他的口气依旧不变。始终例行公事、平淡、无机、冰冷。
  「因为你不是哥布林。」
  她噘起了嘴唇。彷佛在闹别扭——不,她心想,这的确就是在闹别扭。
  「所以您才不问理由是吧?」
  「你要说,我就听。」
  喔?她的嘴慵懒地呼出一口气。
  「我一直想让大家了解。」
  风摇动枝叶、摇动草木,发出窸窣声吹过。
  好害怕、好难受、好痛、好可怕,束手无策。
  这世上存在这样的情形,这世上有东西会做出这样的恶行。
  「……我就只是,想让大家了解。」
  ——在城市的地底下肆虐的小鬼。
  每到夜晚时分,就从下水道爬出来,攻击路上行人。
  送冒险者去调查,他们就不会回来,连何时会有谁牺牲都不知道。
  哥布林就藏在床底下、门板后。一旦想睡,就会受到攻击。
  她就只是想到,这样大家应该会害怕。
  就和她一样。
  「不过到头来,没有任何人,愿意去理解……」
  没错,这一切终究『不过尔尔』。
  没有人活得心惊胆颤,怕自己会被小鬼杀害。
  因为会死的是『某人』,不是自己。
  「……那面『转移』的镜子,可以奉送给您。」
  她尽力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种笑容极为无力,连自己都知道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我觉得如果是您——是您的话,一定能够理解……」
  他以堵上对方的嘴似的语气,打断了这句话。
  「那玩意,我扔了。」
  「咦……?」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是惊讶,以及微微的不解。
  「……那可是古代遗物,千金难买的财宝喔?」
  「其他哥布林未必学不到用法。」
  但他这么说了。就像在表示自己没兴趣似的冰冷,又干脆。
  「我用混凝土封住镜面,沉进水里。对那个,叫什么——那只白色家伙,应该是张不错的床。」
  他——的黑影,显得丝毫不动摇。口气理所当然。
  「……呵呵。您真的…………真的,好有意思。」
  他实在太始终如一,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有种轻飘飘的、难以言喻的舒畅。
  「想必您……已经脱缰了吧。」
  「也许。」
  「欸,我也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吗?」
  我未必能够回答,他说。
  「请问,剿灭小鬼后……有没有产生什么改变?」
  她摊开双手问道。就像个稚气的少女,透露小小的秘密。
  勇者——勇者不一样。
  勇者透过消灭邪教教团,让正义、世界,或是和平之类的东西得以获救。
  只拯救一名害怕小鬼的可怜少女,绝对不会演变成那样。
  人们若无其事地生活,川流不息,什么都没变。毫无例外。
  所以,才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救她。
  哪怕有个默默无名的神官,一时大意受到小鬼袭击、凌辱。
  哪怕她在洞窟中如何哭喊,受到何等欺侮。
  哪怕被誉为剑之圣女的这名女子心中,有个十五岁的少女在求救。
  没有一个人,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不然,又如何忍心提出『剿灭哥布林』的委托?
  「什么都……这岂不是,什么都没变吗?」
  「我觉得这样就好。」
  他没有一瞬间的迟疑,立刻回答。
  「你说,你有过凄惨的遭遇。」
  是。她点点头。
  「我,一直看着,从开始,看到结束。」他接上了一句所以。
  「你的心情,我不懂。」
  他——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断言。
  「——————」
  而她——剑之圣女,茫然呆立。
  她朝白色世界中浮现的朦胧影子,求救似的,轻轻伸出手。「……您不愿意,救我吗?」
  「对。」
  他并未牵起她的手。丢下这句话后,冷淡地转身背对她。她就像被推进无底深渊似的垂下头,无力地笑了。
  ——每次都是这样。
  圣女的灵魂,曾被击碎得体无完肤。
  她的眼睛直到现在,仍烙印着最后看见的可怕光景。每当夜晚来临,这幅光景就历历在目,折磨着她。
  持续受到成群的小鬼玷污、侵犯、抢夺、蹂躏。
  没有一个人,会从那儿把她救出来。
  所以,这一定永远也不会结束——……
  毕竟没有人,愿意拯救她。
  无论何时。
  无论到何时。
  「不过。」
  听到这低沉的说话声,她惊觉而抬起头。
  「要是哥布林出现,就来找我。」
  黑色的影子,他的背影,已经十分遥远。
  但这淡淡而无机质的嗓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哥布林,我会负责杀光。」
  「啊……」
  她当场软倒似的跪了下来。
  美丽的脸皱成一团。
  按住的嘴发出呜咽声,止不住接连从眼角流落的泪水。
  上一次在作梦以外的时候哭,真不知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即……即使,在…………梦中?」
  「对。」
  「您也愿意,前来吗……?」
  「对。」
  为什么?虽然问出这句话的嗓音在发抖,从喉头滚落消失。
  他却回答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是哥布林杀手。」
  专杀小鬼之人(Goblin Slayer)。
  人称哥布林杀手的黑影走远了。渐渐消失。
  为了去消灭小鬼。
  「啊……」
  剑之圣女不由得紧紧抱住自己丰腴的胸部。
  她绝对称不上冰清玉洁。
  然而,自己作梦也不敢奢望会有这么一天来临。
  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度拥有这样的心意。
  她将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的事物,确确实实掌握在手中。
  这没什么。
  坏掉的女子与坏掉的男子,对彼此说了几句话。想来也就只是这样。
  然而,此刻她知道自己胸中燃起的温暖,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像是团一直闷烧的愠火,忽然转为炽红。
  若要举例说明,就像是与人共享的暖炉火焰。
  能够把一切都交出去,不必担心任何事,就只是放心地睡着。
  这当中没有不安,也没有恐惧。
  不必为黑暗发抖哭喊,也不会被恶梦吓得惊呼而起。
  她等得多么心焦?等这能够放心沉眠的夜晚。
  她是如何盼望?盼望不必害怕黑暗的夜晚。
  「我、小、小女子、我……!」
  她一边啜泣,一边开口。
  拼命用手擦去从看不见的眼睛不停溢出的泪水。
  她在一阵几乎撕裂胸膛的喜悦中,呼喊出了自己的心意。
  「为您倾心……!」
  这句话他是否听见——只有天知道。



  §

  雨过天晴,远方卷着云的天空下。
  马车喀哒作响地走在笔直通过旷野的大道。
  从中央往边境。从东往西。
  有去行商的人,有去见家人的人,又或者是相反的人。
  前往开拓的人,穷酸得像是在都城待不下去的人。
  马车似乎是让各方乘客共乘,众人表情悲喜皆具。
  在这些人之中,还包括了五名冒险者的身影。
  他们坐在座位上,各自以不同的姿势休息。
  相信有人会从他们的模样看出:「喔喔,刚完成一件工作啊?」
  然而没人猜想得到,他们历经了一场什么样的冒险。
  这些事情,和当事人以外的闲杂人等没有什么关系。
  屠龙只是童话故事中的情节,没有人认为自己会受到龙的袭击。
  冒险者的职责,往往就是这么回事。
  「嗯嗯……!啊啊,好开心的说…………。」
  背靠在行李箱上的妖精弓手,像要舒展僵硬的肩膀似的伸了伸懒腰。
  一双长耳开心地竖起,表情也很柔和。
  盘腿坐着手撑在膝盖上拄着脸的矿人道士,儍眼似的说道:
  「也不想想你被小鬼压在底下时哭得有多惨,还真敢讲。」
  「哎呀,我们赢了也活下来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再说也拿到了酬劳。她说着把皮袋拿在手掌上把玩。
  袋子的重量,是装满了金币才会有的。
  只是话说回来,酬劳对她而言并非问题。只是附加的。
  「不过,那面『转移』镜倒是有些可惜呐。」
  回答的是把尾巴卷成一圈圈的蜥蜴僧侣。
  他一边用舌尖舔着鼻尖,一边翻动某种账册。
  在将那『转移』之镜用混凝土封住并沉进水中前,他尽可能详细记录了镜子的调整。
  「但得到了有价值的数据,也累积了消灭异端的功绩。贫僧已是十二分满足了。」
  「也对,我只要能拿这笔钱去吃点好料,就没什么好抱怨。」
  「矿人就知道嘴馋。」
  「矿人本来就是这种生物嘛。」
  妖精弓手与矿人道士,两人之间的互动一如往常热闹。
  瘫坐在远处的女神官,开心地听着他们斗嘴。
  ——相信,这起事件已经可以当作结束了吧。
  虽然存有不知道是谁动用『转移』,引发这场小鬼浩劫的疑念但那想必已经是和她们冒险无关的另一个故事。
  「……」
  她将视线往旁一瞥。
  他就靠在马车货斗与蓬子上瘫坐着。
  手上抱着剑,戴着铁盔的头低垂。
  马车刚驶出水之都,他就睡着了。
  「……真拿他没办法呢。」
  女神官嘻嘻一笑,从袋子里拿出一件薄毛毯。
  至少在休息的时候,总可以脱掉铠甲跟头盔吧。
  她帮他用毛毯从肩膀往下盖,然后重新在他身旁轻轻坐下。
  把交握的双手放到膝上,挺直腰杆,将锡杖立在一旁。
  没错,他是哥布林杀手。既然如此,这也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既然要和小鬼对敌,就不会有能松懈的时刻。
  所以女神官也不想追问他什么。
  他去和剑之圣女报告回来后,只简短告诉她:「结束了」。
  她心想,这样不就好了吗?
  既然结束了,就非得让他休息不可。
  「哎呀?」
  女神官注意到他除了剑以外,还抱着另一样东西。
  小小的鸟笼——是金丝雀。
  笼子里的金丝雀站在栖木上,和主人一样在睡觉。
  他似乎有确实在喂食、照顾金丝雀。
  在这种地方一板一眼,很像他会有的作风。
  「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想过名字。」
  他这人就是如此。明明有照料他人的习性,却一定没放在心上。
  等回到边境镇上,他醒来后,得好好跟他问清楚才行。
  要是他回答:『叫金丝雀不就好了。』那就太可怜了。
  「呵呵……」
  女神官悄悄伸出手,小心不把他和金丝雀吵醒。
  纤细的指尖拈起的,是一根从金丝雀身上脱落的羽毛。
  她从笼子的缝隙轻轻抽出这根羽毛,举到从马车篷子缝隙间射进的阳光下。淡淡的嫩绿色,显得闪闪发光。
  女神官轻轻地将这根羽毛,插进了他的头盔缝隙。
  嫩绿色的羽毛和肮脏的铁盔不搭调,但她并不在意。
  因为他是多少打扮一下也会得到允许的凡人。
  「辛苦你了,哥布林杀手先生。」
  「回去以后,」
  忽然间,铁盔底下传出小小的说话声。
  女神官连连眨眼,微微噘起嘴唇说:「真是的——」
  「既然醒了,就请你说一声啊。」
  「刚刚才醒。」
  他慢吞吞地坐起,嗓音比平常要显得松驰了些。
  女神官一边想着他说睡到刚刚应该是真的,一边抱怨:
  「因为你戴着铁盔,才会看不出来。」
  「是吗。」
  哥布林杀手从杂物袋里抽出水袋,喝了一两口。
  当然他还是戴着铁盔,巧妙地从面罩的缝隙喝,所以似乎是听不进去。
  ——还是说,不直接叫他脱掉,他就不会听懂呢?
  他对用食指按住嘴唇发出嗯嗯声思索的女神官瞥了一眼,说道:
  「回去以后,」他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次。「我有东西想试。」
  「有东西想试,是吗?」
  「冰品。」
  「啊……」女神官想到是怎么回事,笑逐颜开,身旁最先有反应的是蜥蜴僧侣。
  「竟然是冰品!贫僧也可以一起吗?」
  「想吃的话,无所谓。」哥布林杀手想了一会儿后,加上一句:「我会用牛奶。」
  「喔喔,甘露啊!」
  他翻动的尾巴感动至极似的拍在马车车斗上,御者探头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不、不好意思,什么事都没有。对不起。」
  女神官急忙低头道歉,御者说声请安静,把头转回前方。
  她总算放下平坦胸中的一块大石,轻舒一口气。还好没被赶下马车。
  矿人道士根本不理她,呵呵大笑,拍着大肚子。
  「喔喔,啮切丸!吃饭的事怎么可以不来找矿人帮忙?」
  「是这样吗。」
  「当然是了!」
  哥布林杀手将头盔朝向空中,沉吟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那,拜托你了。」
  矿人道士问起要怎么制作,他就用手画出辘轳,解释做法。
  蜥蜴僧侣的爪子也伸过来提议,哥布林杀手采用他的提议,加进方案之中。
  虽然哥布林杀手沉默寡言,绝非容易让人推心置腹的对象……
  「真是……受不了。」
  但现在场上的核心,无疑就是他。
  光是想到这,就有一阵暖洋洋的热流,填满女神官小小的胸口。
  她以不如言语那么坚毅的和缓表情,下定决心举手说了声:「好。」
  「哥布林杀手先生,到时我也可以分一杯吗?」
  「无妨。」
  他说无妨呢。女神官压住嘻笑声,朝妖精弓手瞥了一眼。
  她坐在正对面撇开脸,只让耳朵频频颤动。
  猜想应该不是注意到她在闹别扭,但哥布林杀手淡淡地说:
  「你呢。」
  「……」妖精弓手耳朵一震。「要是要啦。」
  「是吗。」哥布林杀手喃喃说到这,「就算失败,也别踹我」尖锐地补上这句。
  「姆……」
  ——他在记恨?
  不,应该不是吧。妖精弓手小小哼了一声。
  他该怎么说呢……嗯,是那种即使被发脾气的森人踹下去,也不会记恨的类型。
  当然照常理来说应该会生气,但这点就先不管。
  过了一会儿,妖精弓手轻舒一口气,轻巧探出上半身,转过来面向他。
  「好好好,知道了啦。不踹就是了。我不会踹你,所以分我一杯。这样行吗?」



  「嗯。」
  铁盔往垂直方向动了洞。
  不知要到何时,他才会发现头盔上插了一根嫩绿色的羽毛?
  是会在马车上,是到了镇上,还是要等脱掉才会发现呢?
  他发现时会有什么反应?会生气?会笑?还是不放在心上?
  一想到这,妖精弓手就满心期待,不知不觉像猫似的瞇起了眼睛。
  「虽然任务是剿灭哥布林,这点要扣些分数。」
  潜入地下遗迹,进行探索,中了圈套,最后度过危机。
  和未知的怪物战斗,将之打倒,发现宝贵的古代遗产。
  马车载着众人,喀哒作响地行进。
  从中央往边境。从东往西。
  为的是结束冒险后,一起回家。
  「……不过,也还不坏吧。」
  森人不老实地说完,金丝雀微微睁开眼,啾啾啾地歌唱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17-3-5 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3-5 22:40 编辑

  后记

  大家好,我是祸牛。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读者愿意拿起《哥布林杀手》第二集。
  第一集似乎也大获好评,让我满心都是对各位读者的感谢。
  从闲聊中诞生的一个有点怪的冒险者,超越了我的想象,自己闯出了一条路。
  这也全是拜大家对他还有他的伙伴们,给予了超乎我想象之上的支持所赐。
  他以后也会继续剿灭哥布林,还请大家继续给予支持与爱护。
  那么,不知道各位觉得《哥布林杀手》第二集如何呢?
  这是个因为出现了哥布林,所以哥布林杀手就去剿灭哥布林的故事。
  只是话说回来,与进行多次单趟冒险的第一集相比,这次则是长篇的迷宫攻略。
  说起来跑长期团最精髓的乐趣,还是在于迷宫吧?我是指TRPG里的情形。
  和同伴一起走遍迷宫,施展智谋,和怪物战斗,得到财宝,这种喜悦是没得比的。
  我觉得自己就是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塞进去,一路写出了这些故事。
  如果能让各位读者也感受到这种乐趣与趣味,那就再令人欣喜不过了。
  接下来我想致上谢辞。
  首先,网络版第一集与第二集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
  今后我也会继续努力,还请多多指教。
  继第一集之后,继续为本书画出美妙插画的神奈月升老师,非常谢谢您!
  每次拜见您的插画,都会在屏幕前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作者就是我。
  然后负责漫画版的黑濑浩介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漫画版会配合第二集的出版曰,同步在《Big GanGan》上开始连载。超厉害的!还请大家务必去看!呀喝!
  创作相关的朋友们,还有一起玩游戏的好友们,托大家的福,我正在往前迈进。谢谢你们。
  责任编辑、编辑部的各位、出版宣传销售相关的所有人士,非常谢谢你们!
  还有就是从本作出版前,还在网络作品时代就一直支持我的统整网站管理员yar-uok。
  在我与出版之间牵起缘分的无疑就是您。每次都非常谢谢您。
  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在这里感谢不完的人,多亏有各位的帮助,我才能走到
  这一步。
  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接下来的第三集,预计要在边境镇上举办收获祭。
  是个有哥布林出现,所以哥布林杀手前往剿灭哥布林的故事。
  我会尽我所能,让各位读者看得开心,还请大家继续给予支持与爱护。

  蝸牛くも






  台版首刷限定 Special Short Story画卡

  镇上的杂货店三套卖两枚银币与都城的杂货店卖一枚金币的故事

  「嗯!今天的天气真适合洗衣服呢。」
  女神官站在公会内侧的庭院,脸上浮现不输给太阳的灿烂笑容。
  她的腋下夹着装了衣物的洗衣篮,脚边则放着注满水的木桶与洗衣板。
  这身行头一看就知道是要来洗衣服。虽然也可以委托洗衣店处理,但节俭是种美德。
  ——说是这么说,能够交付工作给他人,无疑也是种美德吧。
  不过洗衣服对她而言是件开心的事。于是女神官兴致勃勃地拿起肥皂,开始一件一件搓洗。
  由于冒险途中总是会被汗和灰尘弄脏,能够替换的内衣裤怎么准备也不嫌多。
  然而,过去她在神殿时总是穿着简单的亚麻布,如今则是在杂货店买的可爱内衣。
  女神官心想,这点程度的奢侈——嗯,应该能被原谅吧。
  「呜、呜唔……不过,会不会稍微太孩子气了呢……」
  包裹平坦胸部的布料上,只添加一点点荷叶边与缎带做为装饰。
  从水桶里捞出来沥干、摊开后,不免令她感到有点羞耻。
  要说为何,毕竟在她周遭,满溢着女性魅力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牧牛妹、柜台小姐还有魔女,大家肯定都穿着比她更加具有成熟韵味的内衣吧。
  不经意地抬头一看,晒衣绳上此刻也挂着其他冒险者的衣物。在那之中……
  女神官忍不住「哇」了一声,脸蛋瞬间翻红——上头有件足以令她产生如此反应、 近乎透明的内衣。
  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大胆角度裁切而成的领口,以及那硕大尺寸……
  「哇、哇、哇……」
  肯定没错,是那位魔女的贴身衣物。女神官起身,左顾右盼一下,接着伸手摸了摸。
  应该是绢布制的吧。一碰就能感受到令人心情平静的柔顺。
  她接着轻抚自己平坦的胸脯。
  两者之间有着教人鼻酸的压倒性差距。
  「……唉……」
  她才十五岁,但换个角度想,她也已经十五岁了。自己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大人呢?
  ——好想变成有魅力的女性啊。
  会有这样的想法,想必谁也不能够责备她吧。
  「不用多久,就能实现、啰?」
  「哇呀!?」
  女神官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不知从何时起站在背后的魔女,对她露出盈盈微笑。
  一如往常的礼服打扮,唯独袖口部分卷了起来。凭这点不难猜到她应该也正在洗衣服。
  「你一定可以、唷?」
发表于 2017-3-5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往后只能等尖端了嘛...茶
发表于 2017-3-6 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特典是內衣短篇。
增加了一點歡樂成份呀。
发表于 2017-3-6 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收获后宫一名,这样真的是黑暗系小说吗
发表于 2017-3-6 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总感觉,按照这种发展下去,又走回打不死的小强开后宫的老路了。。。但是如果回归原来的,感觉会死人呀。。。
发表于 2017-3-6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大大收入  這次迷宮哥部林真是驚險  想不道聖女也是受害者
发表于 2017-3-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集是不是沒有輸入啊 沒有找到 只有哥布林劇情 還能出三集 故事不錯看嗎
发表于 2017-3-7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很像灰与幻想啊。。。
发表于 2017-3-7 13: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台版对人种的翻译好怪
发表于 2017-3-7 18:03 | 显示全部楼层
哦~有第二集錄入了!
美麗的劍聖女登場~

感謝錄入~
发表于 2017-3-7 2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錄入辛苦了
可惜聖女的圖片不夠多ˊˋ
发表于 2017-3-8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越看越覺得哥布林殺手好像驚爆危機FMP的宗介233
发表于 2017-3-19 19: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Creans026 于 2017-3-19 20:55 编辑

哥布林殺手本人,性格真的有如《驚爆危機》中的相良宗介,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宗介的性格算是防備,如果恐怖份子不是找上門,即使知道存在也不會主動跑出國外對付他們,而哥布林殺手不只是防備,更是主動出擊,只要聽到有哥布林出沒就會去殺。
不過,要對付哥布林,如果不是如同哥布林殺手般小心而且準備充足,不讓神有機會擲骰子,恐怕會和聖女一樣因為某次運氣差而被哥布林在後腦敲上一記而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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