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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F文库] [相樂總]變態王子與不笑貓 9[台/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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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0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1 01:34 编辑

  變態王子與不笑貓 9
  ——————————————
  作者:相樂總
  插畫:カントク
  譯者:陳冠安
  圖源:linpop
  錄入:养老驴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不負擔任何責任
  請尊重翻譯、掃圖、錄入、校對的辛勤勞動,轉載請保留資訊
  ——————————————


  內容簡介
  世界級的超級考生鋼鐵小姐,考完後想喘口氣,參加溜冰大賽!
  麻衣衣愉悅地垂涎盼望,我和筒隱與小豆梓也處在快樂的夾心餅乾關係之中! 
  要是這種美好日子能繼續持續就好了──但邪惡的壞人卻總是挑在這種時候來攪局。
  「那女孩,很快就要沒命了。」
  聽到貓神不祥又不舒服的預言後,我下定了一個決心。
  身旁有願意陪伴我的女孩,有逐漸離我遠去的女孩,有挺身而戰的女孩,
  我究竟該朝哪條路線前進呢? 
  目前沒有人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麼樣的未來。

  超人氣爽朗系變態戀愛喜劇第九集,「橫寺死亡」──等等,真的確定會死嗎!?

  作者簡介
  相樂總
  相樂總(Sou Sagara)
  第六屆MF文庫J輕小說新人獎最優秀賞得主。
  1986年出生,目前居住於東京都。
  興趣是下棋,本來想將筆名取為「穴熊」(將棋中,包圍將軍之意),但遭到周圍所有人的反對只好作罷。
  現在仍有些地方不是很成熟。






  忠犬小豆公的加油

  小豆梓(Azusa Azuki)
  「嗯哼!多多誇獎我吧!」




  名偵探月子的冒險

  筒隱月子(Tsukiko Tsutsukakushi)
  「我的家裡似乎發生了大事件。」




  指縫間凸出略尖而微溫的輕柔觸感。堅挺而軟嫩,讓我得知人體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形狀。




  我輕輕推開通往教堂的門。不經意窺看室內,結果,聽到自己心跳停止的聲音。

  「噢,橫寺,別嚇我好嗎。」




  CONTENTS
  #0.幸福王子
  #1.橫寺路線
  #3.小豆梓路線
  #8.愛美路線
  #99.結局路線
  #0.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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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08 编辑



  #0幸福王子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事物起始前的遙遠往昔。
  不知何處的某人,曾以柔和的聲音念過一段故事。
  拯救所有人的正義英雄。
  就是『幸福王子』的故事。

  ──在小小城鎮的正中央,豎立著一座王子的銅像。
  銅像以閃閃發光的寶石裝飾,深受大家的喜愛。可是王子無法對不知何處的他人置之不理。
  無法忽視心中苦惱的人。
  無法忽視孤單寂寞的人。
  無法忽視失去笑容的人。
  王子透過小燕子的力量,開始將自己的寶石分給別人。
  王子贈送給許多人,但依然杯水車薪,因此一而再再而三持續贈送──結果王子贈送太多寶石給別人。
  等到城鎮居民發現時,原本美麗的銅像已經變得既醜陋又寒酸。
  不能將寒酸的破爛放在城鎮的正中央。
  結果王子與力竭而亡的小燕子,一同被居民丟進了火堆焚燒──

  我非常喜歡奧斯卡•王爾德撰寫的這篇故事。
  這篇故事我反覆看了好幾次。
  別人都自以為了解內容,說這是鬱悶的悲劇或無聊的自我犧牲,看了感動落淚。但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快樂結局呢。
  某個不幸的人,因為自己的幫助而得救。
  由我幫助某個不幸的人。
  為了這個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
  連在灼熱的業火內,逐漸消失於虛無之中也不怕。
  直到意識斷絕的那一瞬間,王子肯定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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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17 编辑



  #1橫寺路線


  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裡。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萬物是變遷的。
  如同流水,如同雲彩,如同命運。
  沒有事物會永遠停留在相同位置,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在毫不留情轉動的地球上,籠罩著不確定的主觀面紗,在曖昧的時間感覺指針上搖盪。
  人在本質上就是孤獨的。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這個世界純粹是屬於我的,那個世界純粹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我的主觀會對你的主觀造成妨礙。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
  在孤獨的世界中,我們都孤獨地活著。
  所以肯定沒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裡。就算有人宣稱自己知道,也有可能只是他連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麼。
  這裡是哪裡。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個人搖了搖頭。
  縱使我像思索哲學的獅子般眺望天空。
  人的主觀可沒有脆弱到一陣暈眩就足以動搖世界。
  不論再怎麼許願輪迴轉世,也不可能投胎成善於自拍自炊的絕世美少女;再怎麼向時空旅行許願,也不可能發生跳躍到入浴中的筒隱浴池這種殺必死事件畫面。唉,真希望能在偶爾會有裸體女孩從天而降的世界中,展開一場大冒險呢!
  很可惜,我的意識是連續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國立大學前期測驗日。
  不久之前,我才剛目送鋼鐵小姐上考場。
  之後我正和別人一同在當地大學的正門前閒晃。
  成群結隊掩蓋斑馬線,充滿殺伐之氣的考生戰士們已不復見。考試開始的鐘聲一響,大學之外的空間完全恢復成日常生活。只有往來於國道上的汽車隨意排放黑煙。
  「真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風冷到足以讓人流眼淚,我緩緩邁開腳步。
  「……怎、怎、怎、怎麼了嗎,大葛格?」
  「沒有,只是站得有點頭暈而已。」
  「嗯~?」
  整個人躲在我的大衣內,活像演雙簧的愛美停下腳步,宛如即將撲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後腦勺彷彿摩擦著我的肚子,仰頭上下顛倒看著我。


  在烏雲密布的陰沉冬季天空下,地中海色澤的耀眼髮色顯得更加鮮豔。圓滾滾的大眼睛,圓嘟嘟的臉頰,伴隨著這個年紀特有、一瞬間的縹緲。比成人更加暖和的體溫,充分扮演著鑽法律漏洞的暖暖包。
  「拜託不要突然停下來或突然走動。說過兩人三腳的訣竅在於溝通了啦。」
  處於人生中最擅長兩人三腳年紀的十來歲愛美,不滿地踩了我一腳。
  但她依然緊貼著我的身體,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就算危險羅莉塔受到法律的重重規範,但只要微妙改變成分,愛美暖暖包就能永久不滅呢。
  「到底為什麼要笑咪咪看我啊!」
  「不是笑咪咪,是愛美美。」
  「好噁心!」
  當我抱持親愛之意想抱起她時,愛美卻手舞足蹈地掙扎。
  「是你說要尋找那傢伙,我才會陪你來的好不好!」
  「那傢伙?」
  「其實連我也不太清楚。」
  「嗯。」
  「從你體內產生的黑影,那傢伙是個無所不能的超級英雄,身體好像差一點被他占據。結果卻在馬拉松大賽融合,可是連衣帽男卻不時現身。其實我根本完全不怕他,但還是鑽進你的懷裡。為了不讓他對正在接受考試的筒筒姊姊搗蛋,才會在四周巡邏的啦!」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愛美說的沒錯。我們為了尋找神祕的連衣帽男子,正在大學的周圍遊蕩。
  他偶爾會冒出來,說些語帶玄機的話,而且眼神昏暗。不知道大家想起他了沒。
  「謝謝妳極為自然的前情提要喔!」
  「不要磨蹭人家的臉頰!」
  即使面對好久沒有與我的世界相互接觸的高次元存在,也不能有失周到。這女孩真是天使呢,天使愛美是比天使更加無敵的天使!
  「……對了,話說回來。」
  「嗯。」
  我們以不健全的擊掌當街打鬧。在尚未受到善良的街上行人善意報警前,我們兩人都回過神來。
  「沒發現連衣帽男呢。他到底有什麼打算呢。」
  「這個,大概是……」
  愛美緊緊抓著襯衫的衣襬。
  「愛美?」
  「……沒什麼。」
  就這樣,她再度鑽進我的大衣內側。遮住所有視野,隱藏自己的存在,宛如害怕魔女的中世紀村民一般。

  不知道什麼原因,愛美極端厭惡連衣帽男。
  要說是原始的恐怖也可以。或許愛美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說不定。
  但是需要提高警戒的對象,還有一人。
  就是愛美的爸爸。
  據說他是研究貓神現象的大學教授,但是行動與說話方式都十分可疑。根本搞不懂他腦袋在想些什麼。
  前幾天,我在他的唆使之下,讓黑影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由於這些緣故,我也得提高警覺他接近。當然這件事情我無法和他女兒說。

  「唔~兩個人的話人手不夠呢……」
  愛美不安地環顧四周。兵分二路尋找或許更有效率,但我們已經合而為一,再也無法分離囉。一步一腳印,如膠似漆的雙簧親密地前進。一二三,走路好棒棒喔!
  眼看我們的氣息愈來愈契合,只剩下永久不滅羅莉控分數不斷膨脹累積。
  要是這時候被善於累積點數的暗黑魔王妹妹發現的話……我會有什麼悽慘下場呢?由於我自己不太清楚,哪個人能不能幫幫忙,朝我身上的阿里山神木一腳踩下去呢?
  「……總覺得你似乎在想著很下流的事情……」
  「誤會啦。我只是在思考反應世界經濟GDP的正確資產報表,究竟是什麼模樣而已。」
  「哦~說到感覺,筒筒不會來嗎?」
  「不只完全無視世界經濟,為什麼提到感覺會扯到月子妹妹啊。不過我沒說過嗎?為了能立刻迎接精疲力竭的鋼鐵小姐回來,她好像已經在家裡準備下廚了喔。」
  「……唔~?」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覺得即使沒有姊姊的考試激勵,平常她也絕對絕對會這麼做吧。」
  愛美的口氣十分刻意。或許抱著帶有幾分確信的懷疑吧。
  不過準備下廚這一點倒是真的。至少我是原封不動轉述筒隱告訴我的話。我沒有說謊。
  只不過這並非一切的事實而已。

  『──學長果然是「這樣」呢。』

  筒隱的低喃言猶在耳。
  之前在馬拉松大賽上,錯身而過之際留下的一句話。
  我發燒臥病在床的時候,筒隱前來照顧我。但我卻不顧她的反對,硬是主動上前助人。
  之後,我和她之間便瀰漫著尷尬的氣氛。
  那是一道不足以爭執的小小溝渠,也是一道無法形成爭執的巨大隔閡。
  筒隱因為以前不會生氣的事情而生氣,我們因為以前不會爭執的事情上演決定性的爭執。
  「真是的……」
  我暗自嘆了一口氣。
  萬物都會持續變化。
  這世界上不存在永恆不變的關係。
  即使雙方累積了長年的信賴,即使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對方,即使像我和筒隱這樣的關係也一樣。
  只要還存在無法退讓的事物,我們的關係就會改變。
  「陽人葛格,真的發生什麼事了嗎?和筒筒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配備敏感感應器的愛美,抬頭凝視著我。
  「如果為了奇怪的事情吵架的話,可以找愛美商量──」
  「咯嘻嘻嘻~」
  「……欸?咯嘻?」
  「要說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碰觸到愛美妹妹的這裡吧!」
  「哇呀啊啊啊啊啊!?」
  敏感的愛美妹妹,身體也十分敏感。
  我摩擦寫成文字會惹上東京都條例麻煩的部位,隨即從頭頂傳來她的尖叫聲。真是可愛。
  「難道有點變大了嗎?」
  「哪裡變大!?你在鬼扯什麼地方!?」
  世上萬物都會持續變化,難道連這麼可愛的愛瑪努艾勒妹妹也開始產生變化了嗎?
  這什麼荒謬的現象,我絕對不允許發生!身為全日本羅莉控保存協會的一員,這女孩我非保護不可!
  所謂全日本羅莉控保存協會,光聽名稱會不會以為是保存羅莉控的協會?我們這個暗地組織從早到晚,都與這種來自內外的疑問奮戰。會員規則第一條,就是必須愛護敬愛慈愛羅莉塔女孩。正在積極徵募會員喔!請向全國各地的警察局詢問!
  「放開我去死啦 Pervertito(變態)南瓜!」
  「啊哈哈,啊哈哈哈,好痛好痛耶……痛死啦,鼻子好痛!」
  「看我揍扁捏碎你這個傻呼嚕大笨蛋大南瓜!」
  「愛美妹妹,這裡真的不行啦!這樣感覺真的不行啦!」
  「人家好不容易關心你耶──討厭!討厭鬼!人家不管你了啦!」
  愛美嘟起圓滾滾的臉頰,有如壓扁我的鼻子般用力擠壓。她的力道真的很強,完全感受不到談起連衣帽男的膽怯。
  「反正做這種不正經的事情,最後肯定會被筒筒罵。還不趕快道歉!」
  「……也對。原來是這種只要我道歉,就能輕易重修舊好的事啊。」
  「根本看不出反省!每次看到你,就覺得思考各種煩惱根本就是一件蠢事!」
  「我看到愛美,也覺得凡事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呢。要不要試試看,我們也努力 Happy 一下吧?」
  「Happy 什麼啊!?難道鼻子還被我壓得不夠扁嗎!」
  我幾乎沒什麼抵抗。沒什麼比壓扁鼻子更好了,就像小木偶一樣,就算說謊也不怕啦。
  「呢嘻嘻,好奇怪的表情!真是沒用的南瓜燈籠!」
  冬季向陽的和煦,溫柔籠罩在天真爛漫歡笑的愛美身上。
  所謂的幸福,就潛藏在不經意的地方,不經意的氣氛之中。
  我笑了笑,愛美也跟著笑。女孩子會對我感到開心而笑,真希望這種時間能永遠持續。
  不論何時,我都期望能維持幸福。而且比任何人都更加強烈祈求。
  甚至不惜將裝飾在自己身上的寶石,分送給有需要的人。


  小豆梓直到中午時分才出現。
  自從接受鋼鐵小姐的邀約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天。
  「抱歉,我遲到了!」
  在正門前的斑馬線發現我們後,隨即小跑步跑了過來,模樣實在像極了小狗狗。其實我經常心想,最適合小豆梓的飾品,第一是犬耳,第二是項圈,沒有三與四,第五是鎖鏈。『最想牽出去散步的女孩』排行榜正在榜首位置暴衝中。
  「唔……」
  正當我笑咪咪眺望著小豆梓時,身旁的愛美渾身發抖。
  想不到這場會面,會讓關係如鋼鐵般穩固的全日本羅莉控保存協會會員一號,與被保存者一號的雙簧之間產生深深的龜裂。但這時還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一號會員悠哉地迎接小豆梓的到來。
  「很快就要午休了,我覺得時機正好喔……話說回來,妳背上背的是什麼東西啊?」
  「嗯哼!誇獎我,誇獎我吧!」
  我一開口問,她隨即散發小狗狗般渴求誇獎的氣氛。應該說她的確要我誇獎她,連尾巴也搖個不停。
  「自信作喔!就像啄木鳥的一夜城一樣,熬夜趕工做出來的呢!」
  小豆梓得意地挺起胸膛。至於胸膛是否有隆起,就有待今後的調查了。
  她的背上扛著像是大漁旗般的大型布狀物體。布的另一端長到似乎在地面拖行,足以蓋住半個斑馬線的巨大面積上沾滿了塵土。
  仔細一看,上面以毛筆寫著一些字。
  「噹噹──!」
  「我看看……『筒隱筑紫必勝祈願』、『絕對合格』、『有志者事竟成』、『絕對會成功』、『加油加油』、『拚死命加油』、『加油直到最後一口氣』……」
  「這是加油打氣的橫布條喔!是小公主卡美拉也會開心的雙面布條呢!」
  「雖然很感謝,但感覺好沉重……!」
  通往地獄的道路以善意鋪設。她是能以語言壓力很自然將人逼上絕境的類型吧,好可怕。
  「來,將布條掛在考試會場的教室看得見的地方吧!」
  小豆梓拿著橫布條的一端,將另一端遞了過來。而且遞給的不是我的手。
  「哎呀?怎麼有四隻手……」
  眨了眨眼後,小豆梓才發現躲在我大衣內側的羅莉塔天使。
  只見小豆梓的視線緩緩往下降,
  「…………」
  「…………」
  兩人的視線交會。
  「──我閃!」
  剎那間,女忍者愛美連忙跑開。這叫忍術先逃先贏。
  「咦、咦、咦?」
  愛美丟下驚慌失措的小豆梓,轉眼間拉開距離。可惜,兩人雙簧就此煙消雲散,失去才知道人的體溫有多溫暖。
  「為、為什麼要躲著我!?」
  如果要列舉天不怕地不怕的愛瑪努艾勒妹妹不擅長的事物,那肯定是造成她對貓神有心理陰影的小豆梓吧。
  義大利事件那一次,在時鐘塔屋頂上遭遇比死亡還可怕的經歷後,愛美就放棄了與小豆梓的一切交流。
  不論在修學旅行的目的地遇見,或是在筒隱家的生日宴會上,兩人完全沒有任何互動。
  「這一定有什麼誤會……!」
  小豆梓拚命追趕。對於喜歡可愛事物的她而言,似乎無法忍受愛美躲著自己。
  而且更重要的是,一直愛美手上的東西才是問題。
  愛美不斷拖著小豆梓熬夜趕製的橫布條,試圖逃之夭夭。
  「等、等一下啦……!」
  連同自己全力傑作一起追逐的小豆梓,
  「聽到警察伯伯喊才會停下來吧!」
  愛美逃跑的速度愈來愈快。雖然聽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但她表現出強烈拒絕反應。她沒注意自己正緊緊抓著橫布條的一端。由於小豆梓露出拚命的表情,愛美的模樣也更加拚命,真是可悲的永動機啊。
  「為什麼,為什麼嘛……」
  「別過來,叫妳別過來聽不懂嗎!」
  「等一下,嗚嗚,有話,有話好好說嘛……」
  一人表情認真猛烈衝刺,一人哭喪著臉全力奔跑。無處可逃的狂亂賽跑,就這樣衝進了大學校園。
  我原以為女孩子們的追逐應該都充滿了微笑,但眼前的光景絲毫沒有微笑呢。既然機會難得,讓我也加入吧!
  「等一下,等等我,等等嘛!」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快跑喔,快跑喔,快跑喔!」
  最後的聲音是我喊的。跑步超快樂的耶,大家趕快加入田徑社吧!
  大學校內鈴聲已經響過了一段時間,似乎開始了午休時間。進入正門後,校內到處可以見到轉換心情的考生們探出頭來。看到男生追著美少女,美少女追著手抓橫布條的幼女,考生們像是偶遇世界末日般皺起眉頭。
  話說回來,有個自古以來使用的理論,叫做莫非定律。
  意思就是,任何壞事都會以最糟糕的形式出現。
  昨晚的小雪讓地面有些泥濘,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小豆梓哭喪著臉只看著前方,忽略了腳邊。更何況她對運動本來就不在行。
  若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那答案只有一個。
  「──啊!」
  小豆梓絆了一跤,前方是呈現層疊狀的噴水池前方草皮。
  乒乒乓乓。
  伴隨著以前的作品會出現的擬聲語,小豆梓摔了個四腳朝天。
  如果是幻想世界的話,就會受到懂人話的地底生物響應,以一個大衣箱之類拎回去後展開各種冒險,最後迎向壞人全部死光光的好結局。很可惜,現實沒有那麼美好。
  「妳、妳沒事吧!?」
  「啊嗚……」
  我連忙跑上前,只見小狗狗女孩一頭栽進樹叢,眼冒金星。衣服四處被勾住,呈現撩人的姿勢。隱約可見的肚臍就像歡喜碰碰狸一樣,在大學校園裡坦誠相見。哪個人快拿我的油性奇異筆來!


  「──喂,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回頭一看,渾身肌肉的警衛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接近。
  在考場搗亂的異類分子,當然會受到警衛的驅逐。
  「這、這個……」
  在我幫助下起身的小豆梓,突然看了看周圍,臉色發青。
  因為眺望我們的人群臉色更難看。他們都正在考試,有些人手上還拿著參考書。
  大考當前明明想集中,眼前卻發生騷動,更慘的是居然還滑跤(註1:日文音同落榜。)。這已經不是什麼觸霉頭,而是存心害人考不上了。
  「這個……剛才太專注了,對不起……」
  鼻頭還沾著草,眼看小豆梓快要哭出來。
  這下糟糕了。如果這是薄本子劇情,搞不好劇情會發展成以這起事件當成把柄,威脅小豆梓脫衣服的劇情呢。
  各位都知道,她的心靈十分脆弱。不可以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歉疚。女孩子的悲傷就是我個人的悲傷,我得幫她分擔重擔才行。
  我張開雙臂衝上前去。
  「等一下!讓我代替她脫吧!大家看著我……哎呀?」
  就在我的雙手即將放在腰帶上的瞬間,突然被人緊緊扣住。
  扣住我的人是警衛。對方一臉職業性的面無表情,試圖將我拖進黑暗世界的牢籠裡。
  難道哪裡不對嗎?就只准抓住女孩子脫光衣服,不允許男生主動脫衣?在兩性平權的現代社會中,怎能容忍這種事發生!
  我雖然不斷掙扎,試圖表示有話好說,但抵抗絲毫沒有作用。橫寺同學要被抓走啦!緊急車輛的警鈴聲由遠而近,出現的是紅白相間的救護車!
  ……真是奇怪,不該是這樣的吧。

  在警衛室被粗魯的壯漢包圍,逼問我就讀學校、動機與前科。我向他們滔滔不絕解釋,利用冰桶裸奔的挑戰啟蒙世界和平運動的長篇大論。結果他們也無計可施,強迫我在警告書或發誓禁止進入等幾份文件上簽名後,將我踢出了大學校園。
  之後,我光是在正門附近晃來晃去,警衛大叔就會蜂擁合體。感覺好像走到哪裡都有人索取簽名的超級明星,還不壞嘛。不知道哪裡掉落著能將大叔變成美少女的方便魔法道具呢?
  雖然尋找連衣帽男的行動根本還沒結束,但今天決定到此為止,於是踏上了歸途。
  「……橫寺,對不起。」
  「什麼事?」
  「明明是要阻止我進入校園內,結果只有橫寺被罵。」
  將我的行動解釋成好意,已經有口皆碑的小豆梓,沮喪地低著頭。
  「原本想幫忙加油的,但似乎只造成騷動而已……」
  無可奈何之下,我也不知從何安慰起。但超越可能,硬拗到底才是男人的志氣啊(註2:原為『超越可能,突破世間常理』,天元突破的熱血名言。)。
  「可是啊,這種情況下心情很那樣啊。不論騷動也好,那樣也好,只要將這些活用在今後的人生上,這一次失敗也會變成那樣啦。」
  我掰出一堆與垃圾無異的道德書籍上可能會出現的文句,並且摸摸她的頭。
  「是、是嗎……」
  小豆梓低頭的角度稍微小了些。坦率的女孩真是可愛呢。
  「……我覺得大葛格只是想脫而已。」
  愛美摟著我另一側的手腕,嘴脣咧成一字形。
  她還是一樣對小豆梓充滿警戒心,好像爭奪地盤的兔子一樣。
  但她沒有逃跑已經很好了,如果能前進一步就更好了。
  人類愈是袒胸露體,就愈能坦誠相見。
  我希望這項真理能推廣至全世界,讓我們裸露吧(Let’s nudist world.)。


  與愛美分別後,我們來到筒隱家,準備獻上小豆梓謹製的橫布條。
  一按下大門電鈴,
  「哦,早上感謝你目送我進考場啊。」
  鋼鐵小姐隨即迎門,讓人有些吃驚。
  考試結束的時間,我們應該老早被大學趕了出來。而且我們沒有抄近路,是搭公車來的,理論上應該比鋼鐵小姐更快抵達才對。
  「可能在哪裡超越了吧。更重要的是,可以來吃晚餐啊。是月子親手做的料理喔!」
  未經調理人許可就邀別人共餐,真是寬宏大量呢。若是鋼鐵小姐,可能會因為想吃妹妹大餐才早點跑回來吧。
  小豆梓捧著橫布條獻上,鋼鐵小姐隨即開心地縮起脖子。
  「為了我而製作的嗎?感謝妳的好意。這樣感覺自己還可以再加油呢。」
  接過橫布條之後,鋼鐵小姐歪著頭,
  「……可是為什麼,上面沾染了塵土呢?」
  在夕陽染紅的筒隱家緣廊,我們親密地並坐成一排,等待晚餐。
  向鋼鐵小姐說明事情的始末後,只見她呵呵大笑。
  「啊哈哈哈!」
  看她有些豪邁地開懷大笑,連我也忍不住想笑。
  凜然的容貌與剛直的性格,這樣的動作很適合她。這時候,鋼鐵小姐大笑的模樣終於有姊姊的架式了。
  「這個,雖然現在說有點晚。」
  在一旁端正跪坐的小豆梓,露出微妙的表情舉起手。
  「雖然現在說有點晚,但筒隱同學的姊姊是考生,我卻像不用大腦的食蟻獸一樣談論這些話題,這樣好嗎……」
  「這些話題是指?」
  「就是,這個,滑倒或摔跤之類。」
  「想不到妳會在意這麼無聊的小事啊。」
  鋼鐵小姐一笑置之。
  「……這些一點也不無聊嘛!」
  愛動物愛得無法自拔,也喜歡動物占卜之類超自然系的小豆梓稍微有些惱怒。
  「不是有種東西叫言靈嗎?要謹慎對待靈魂才對嘛。」
  「那種眼睛看不見的靈魂之類,會干涉我造成影響嗎?」
  「嗯,對……」
  「意思是在我體內的靈魂,軟弱到會比微不足道的語言之靈還差嗎?」
  「……這個……」
  「怎麼樣?是這樣嗎?難道不是這樣嗎?嗯?」
  「……可能是可能又不是,不是不是鷺鷥三隻鷺鷥蹦蹦跳……」
  小豆梓整張臉縮進衣領裡,躲進動物樂園的無抵抗主義世界逃避現實。大家如果嘴砲輸人的話可以模仿看看,氣勢大概會更輸人吧。
  「真是遺憾啊。」
  不自覺脅迫小豆梓的暴力大姊,轉而面向我。
  「我不會理會胡亂增強迷信力道的人,你應該也知道這一點吧。」
  「也對。反正妳不相信什麼貓神呢。」
  「區區文字遊戲,怎麼可能左右命運呢。不管怎麼滑倒怎麼摔跤,我都會順利考上大學,等著瞧吧。」
  「噢噢……!」
  「因為啊,我可是光榮的筒隱一族優等生呢!」
  「真不愧是姊姊!」
  「哈哈哈!」
  「真是能幹了不起啊!」
  「哈哈哈!」
  「因為在學校沒有為這種項目評分呢!」
  「哈哈哈!」
  「姊姊再度將不可能化為可能啦!」
  「哈哈哈……你在愚弄我嗎?」
  「小、小的不敢!」
  「我知道了,受到如此輕視是女人的恥辱。那我就證明給你們看吧。」
  鋼鐵小姐憤憤地說。
  聽她說,國道沿線的大型辦公大樓內開設了一間小型溜冰場。原來如此,滑倒摔跤是冬季風情詩呢。
  「實際滑個四腳朝天後,如果還能穩穩考上,就代表我比什麼言靈更強大,不是嗎。」
  「是嗎?」
  「沒錯!」
  「可是社長,總覺得有點本末倒置呢。」
  「沒這回事。沒有人會嫌自己不夠強。俗話說成王敗寇,對考生而言,什麼才叫強!」
  「考試分數吧。」
  「……不要提到這些……」
  鋼鐵小姐默不作聲。
  這一定只是順勢耍帥,假裝生氣其實想去玩吧。
  「──既然要去溜冰的話。」
  可能是聽到了談話內容吧。
  筒隱從廚房探出頭來。
  「我認為下個星期六比較好。」
  「哦,此話怎講?」
  「因為是高中生以下半價優惠的日子。」
  雖然不知道從哪來的傳單看來的,但她沒錯過各種折扣情報。可能是長年從事主婦業務的關係,這女孩的經濟觀念相當優秀。
  「將來會成為好太太喔!」
  「……哼。」
  我拍拍手鼓掌,月子妹妹卻露骨地別過臉去。
  「哎呀?脖子該不會睡覺落枕了吧?」
  「…………」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
  「月子妹妹看喔~這裡的水很好喝喔~」
  「…………」
  「被徹底無視真是難受呢……」
  「……姊姊偶爾也可以放鬆一下。最近確實看到姊姊認真努力的模樣。」
  結束左右甩頭的運動後,筒隱露出拒絕進一步溝通的態度,回到了廚房。
  她這樣並非害羞,我很明白。搔弄尾巴太過火的野貓經常會這樣。
  意思是『妳知道我在生氣嗎?可以不要隨便向我開口嗎?喂?』代表消極的威嚇。
  以上次馬拉松大賽為開端,世界第一熱烈的冷戰依然持續進行。哎呀,真是傷腦筋呢!
  「拜託,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我坐在緣廊晃著腳,開始認真思考。
  這場戰爭繼續拖下去,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我的故事應該與月子妹妹結合,走向快樂結局才對。
  差不多該採取行動了。
  只要給我一根棍子,我就能靠槓桿原理舉起地球,古代數學家阿基米德曾發下此等豪語。雖然從現實角度而言,棍子的長度與重量都受到相當程度的限制。
  女孩子的意志比一顆星星更重。
  要讓心情不悅的月子妹妹恢復率直,究竟需要什麼樣的棍子呢?是愈長愈好,還是愈粗愈好,或是愈堅挺愈好呢。如果使出又長又粗又堅挺的棍子,月子妹妹會不會心情好到升天呢?
  哎呀,怎麼說著說著又想歪了呢。阿基米德發現偉大定理時,是不是也這麼興奮呢。εὕρη κ α(註3:源自希臘文,以英文表示則為eureka,意為『我發現啦』!)!
  我注視著與古代偉人見過的相同地平線,馳騁思緒。說到認真思考啊,我敢說無人能出己右呢,雖然很多人在我前面就是。
  「──那麼就在場的四人一起去吧。」
  在我利用無聊的事情逃避現實時,旁邊似乎正一步步擬定溜冰的計畫。
  「星期六下午四點集合可以吧。嗯,嗯嗯,有其他注意事項嗎?」
  「還可以再約人嗎?」
  「嗯,人數愈多愈開心……嗯,嗯嗯……咳。」
  「爸爸與媽媽……實在不太好吧。戳太好像人還在國外。」
  「我呢,嗯嗯,想邀請舞牧一起──……咳咳!」
  「……感冒了嗎?」
  「沒什麼,妖精在喉嚨裡慾火焚身──咳咳,咳咳,咳咳咳!」
  鋼鐵小姐誇張地咳了好幾聲,再怎麼說這也咳得太嚴重了。
  「……真是的,只是單純的玩笑而已。咳咳!」
  照理說不相信言靈力量的人,卻心不在焉低喃著不須刻意說出口的事情。


  田徑社。
  對於舞牧麻衣這個女孩子而言,田徑社的概念比三餐還重要。
  前任社長創下許多偉大功績,例如取得社辦、分配到大操場之類。由於有前任社長做為榜樣,壓力想必不是普通的大。
  更何況還是無條件信奉,並且敬愛筒隱筑紫個人的麻衣衣。若說邁向田徑社社長的職務是象徵自己的存在價值,一點也不為過。
  不論颳風下雨,父母生病,甚至學校休假,都無法讓她放下社長職位。沒有田徑社沒有人生,對社員灑播社愛,細心呵護開花結果,讓我大田徑社舉世聞名,就是麻衣衣新社長的至高命題。
  可是星期六的社團活動時間,正好碰到鋼鐵小姐邀自己去溜冰。
  麻衣衣會優先選擇哪一項呢?
  是保護鋼鐵小姐的遺產,還是選擇與現實中的鋼鐵小姐幽會呢──
  答案只有一個。
  「全體整隊!點名!」
  「一!」
  「二!」
  「很多人!」
  「好!各自開始準備!」
  十幾名田徑社社員聽從麻衣衣的號令,在溜冰場一旁列隊。
  與我們筒隱家隊伍會合後,社員們各自依序脫下自己的鞋子,換上溜冰專用鞋。
  在新社長的裁量下,今天的社團活動似乎要在這座溜冰場進行。
  不僅能忠實盡到繼承自鋼鐵小姐的職務,更貪心地不錯過與鋼鐵小姐遊玩的機會。一舉兩得,麻衣衣真是賢明呢!
  「……還有這一招?」
  我坐在長凳上低聲說。
  「對鍛鍊起跑衝刺很有效。溜冰與田徑有高度相關性。這在學會是常識。」
  麻衣衣在一旁併攏溜冰鞋的腳跟,同時說得斬釘截鐵。
  即使身穿社團體育服搭配淺色圍巾,別出心裁的針織手套依然很時髦。大腿的褲襪似乎讓整體曲線更加緊實。隸屬運動系社團,卻還懂得如此穿搭的女孩子,真的相當貴重呢。
  「連學會都搬出來了啊……」
  「別誤會了變態。就算是學會也和你的學會不同類別。」
  「什麼叫我的學會?」
  「『世界性科學學會』。」
  「那是什麼類別啊!別亂掰好不好!」
  「的確有。」
  「咦?」
  「的確有這個學會。」
  麻衣衣滑了滑手機,將畫面遞到我的手邊。Google大神為我敞開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宏偉大門。嚇我一跳,真的有世界性科學學會……!
  將來我也想成為醫生,真誠地向男女老幼推廣性健康的美好呢。
  「話說回來,為什麼麻衣衣會知道有這種學會啊?」
  「因為興趣是搜尋與性相關的單字。喂。變態你讓我說了什麼啊。」
  「剛才這番對話有哪一個字提到我的變態要素了啊?」
  「連在溜冰場的話題都脫離不了性。低級。」
  「哪有人將自己的特色硬塞給別人的啊!」
  「吐槽也永遠只有那一句。技巧這麼差。反正你就只配一個人自──」
  「別再繼續說了啦!別人會聽見耶!」
  「哎,為什麼每次和你說話都會變成這樣。你夠了喔。」
  「這句話不該只對我一個人說而已吧……」
  「我們正在進行認真的社團活動。變態滾去對面啦。」
  麻衣衣拉了拉田徑社運動服向我炫耀,示意與穿便服的我是不同階級的。
  至於對面呢,
  「我是第一次溜冰,牽著我的手嘛~」
  「原來妳也有所謂第一次啊。」
  「討厭,這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我會成為由衣所有的第一次啊。來,過來吧。」
  「討厭啦~阿樹你好色喔~」
  認識的社員們笑得花枝招展、花枝亂顫,詠讚著青春。
  「……抱歉,什麼叫做認真的社團活動。」
  我看向麻衣衣,她隨即別過臉去。
  仔細一看。到處都是手牽著手溜冰的社員。男女的花田謹慎地盛開著,到處都看到小倆口如膠似漆。怎麼回事,大家都昏了頭嗎?
  「以前鋼鐵小姐在的時候,社團活動不是比較正經嗎?」
  「……我不否定。」
  「真是太難看了,新社長究竟有沒有見識啊!」
  「……您說的是。」
  「讓田徑社變成春色無邊的巢穴,妳要怎麼負起這個責任啊!喂!」
  「……抱歉。」
  難得見到麻衣衣低下頭去。
  正當我盛氣凌人,口沫橫飛責難她的時候,
  「王子學長~!」
  聽到女孩子歡呼的尖叫聲。
  仔細一看,有幾名田徑社的女生跑到我們這邊來。
  「哎呀……」
  我感覺到自己逐漸露出苦瓜臉。
  「討厭~王子學長露出奇怪的表情呢~」
  「肯定在思考世界和平之類的困難議題吧~」
  「哎呀~好帥喔~」
  不太記得長相與名字的學妹三人組,身體緊貼擠壓著我,就像三層夾心三明治一樣。這是極為危險的恐怖行動,這裡是公共場合耶,我的饅頭快被擠扁啦!
  「……拜、拜託放開我!」
  「不要~」「對呀~」「討厭~」「不要~」「對呀~」「討厭~」「不要~」「對呀~」「討厭~」……
  無限循環的三人組不停對我使出擠饅頭攻勢。
  好不容易掙脫她們三人後,麻衣衣露出極為冰冷的眼神。
  「你剛才說春色無邊的什麼?」
  「沒有啦……」
  我別過臉去。
  「如果沒有你的話。或許我們還能進行稍微正經的社團活動。」
  「我不否定……」
  「哪來的神經可以厚顏無恥抱怨啊。」
  「您說得是……」
  「誘騙我們社團學妹的責任你要怎麼負。」
  「抱歉……」
  只能一個勁瑟縮的我,與板著臉扠著手的麻衣衣形成對比。原本罵人的變成挨罵的對象,這種體驗讓背脊拚命打冷顫呢。我們是攻受自如的可逆情侶檔!

  話說回來,關於擠饅頭這件事情,我必須說明一下。
  目前橫寺同學面臨的問題之一,就是主動貼過來的女生相當難纏。
  就在馬拉松大賽開始前,黑影占據我意識的那段時期。亦即扶弱抑強,四處行善的時候。
  也因此讓橫寺同學的評價面臨空前泡沫。四處都受到女孩子的歡迎,演變成相當麻煩的局面。當然,再不情願依然是左擁右抱,橫寺同學怎麼可能不高興呢。
  不過。
  凡事都必須依照順序,這一點實在很麻煩。我希望能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平等而公平拯救一切。我希望不再有女孩子在我的面前哭泣,締造一個讓大家都能歡笑的世界。
  反正一言以蔽之──受歡迎的男人真辛苦呢!
  「……有件事情想問你。」
  忽然,麻衣衣直直望著我。
  「什麼事?」
  「雖然你最近到處大顯身手。難道你沒有重要的事物嗎?」
  然後說出這番讓人費解的話。
  雖然我是變態,但我依然是個人。別以為我只重視寶物而已!
  「當然有很多啊。」
  「比方說。」
  「要我打比方嗎……什麼都可以算啊。」
  「──沒錯。結果你還是這樣回答。『什麼都可以』。」
  麻衣衣哼了一聲。
  「就算不是田徑也好。只要自己能活躍就好。是誰都好。」
  她的嘴角埋藏在裹了好幾層的圍巾內。我無從得知她的嘴脣究竟呈現什麼弧形,或是究竟以什麼模樣緊緊閉著。
  「這個……」
  當初和棒球社的大猩猩學長發生爭執時,黑影很乾脆地選擇退出田徑社。由於他在本質上和我是相同的,因此我不否認那是我做的事情。
  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那是必然的選項。
  但是對麻衣衣而言卻不是。
  對於一直期待我回到社團內的她而言,這個決定形同相當嚴重的背叛。
  「…………」
  她的視線扎在我沉默不語的側顏上。
  當我的臉轉過來的時候,麻衣衣的臉早已轉向前方。
  「田徑社的事情。輪不到現在的你來囉嗦。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她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穿著的田徑社運動服,緩緩壓著胸口的部分,像是要拍落什麼一般。
  「變態再見──」
  然後她靜靜站起身,邁開腳步離去。
  穿著溜冰鞋的細長冰刀讓她的身子不斷搖晃。但她依然堅決不回頭。
  朝向田徑社隊員聚集,閃閃發光的青春舞臺離去。
  「真是耀眼呢……」
  我以一隻手擋在眼前,遮住燈光的反射,同時仰頭一看。
  溜冰場的天花板很高。
  從人為打造的溜冰場內,飄起人工的模擬寒氣,在透天的二樓部分窗戶結成厚實的寒霜。宛如緊緊依附在體內的某種感情。
  但那終究是人工製造出來的,只要按下一個開關就會迅速消失。溜冰場的存在目的是讓大家感到開心,當然多少得費一些打掃的功夫。
  所以探索那些寒霜的象徵其實沒意義。
  就像我現在的心情一樣,毫無價值。
  「變態再見,是嗎……」
  取而代之,我感觸良多低聲說。先聲明,我當然不是對變態這兩個字感觸良多。不過事到如今,特地重複一遍的我其實就像脫褲子放屁。
  她再也不喊我的綽號了。
  我茫然思索著,我們再也不是互稱麻衣衣與陽陽的關係了。
  「──再會啦,舞牧。」
  我在長凳上重新坐好,吐露一句沒有任何人聽見的話。
  我又再度孤獨一人了。


  當然,爽朗王子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裹足不前。
  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沉浸在無聊的感傷中。
  「在那裡做什麼,不來玩嗎?」
  有人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回頭一看,見到的是天真無邪的笑容。
  「小豆梓……」
  「橫寺真是的,表情怎麼像是被李察吉爾丟在美國東海岸車站前的HACHI(忠犬小八)呢?」
  「為什麼刻意用海外版電影比喻啊?」
  「坐著的狗與端詳的狗,既然都是狗,要玩就像熱狗一樣熱烈喔!」
  「與其說是外國諺語,不如說只是文字遊戲吧!」
  「怎樣都好,一起來溜吧!」
  真不愧是大正義小豆梓。端詳我的表情後,做出像是扮鬼臉的表情,輕輕拉著我的手。
  不論我做什麼事,這女孩肯定都不會生氣。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會離開我,她是肯定我一切的療癒女神。
  在她纖細的手拉著之下,我從冰冷的長凳站起身來。

  冰刀一落在溜冰場上,腳底隨即傳來咬住柔軟冰層的感覺。
  感覺的確與走在地上不一樣。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讓成熟的大姊姊在床上輕輕咬一口,以及讓小女生害羞地偷咬一口的質感。能了解兩者有什麼不同的人才叫出師,各位明白嗎?我是不明白啦。
  「橫寺告訴你喔。下次呀,媽媽想安排一項婚紗的特輯企劃呢。」
  「哦?」
  「似乎需要大量的抓拍照片,不過媽媽說扮演新郎與新娘的人手不足……所以,這個呢。」
  「嗯?」
  小豆梓的媽媽是雜誌編輯。以前似乎曾經找過上鏡的模特兒之類。希望她能找到新郎與新娘呢!別管那麼多了,趕快溜冰吧!
  「方、方便的話,這個,可以和我──呀!」
  剛一腳踏上溜冰場,小豆梓隨即發出尖叫。
  我絕對不是有意貶低,但她的運動神經並不好。若以極端保守的方式形容,大概比我遲鈍三億兆倍吧。
  「我會抓穩妳的手,慢慢滑過來吧。」
  「不要放手喔,絕對絕對不可以放手喔!」
  「我知道啦,放心吧。」
  「右手與左手,兩隻手都要像長臂猿的求偶舞蹈一樣緊緊握住喔!」
  「嗯……」
  「答應我喔。要是變成日本獼猴的肚皮舞一樣就太過分囉!」
  「我可以詢問為什麼會拿這兩種事情來比較嗎?」
  小豆梓戰戰兢兢,就像快溺水的小狗狗仰賴別人牽引般緊緊抓著,心神不定地抱緊我的手腕。
  呈現左腳還停在水泥地上,右腳跨進溜冰場的姿勢。
  就這樣僵在原地五分鐘,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這樣,只能拉著她往前進了。就在我開始緩緩往後滑的瞬間。
  「討厭,不、不要動啦……!」
  進退兩難的小豆梓,聲音帶有悲痛的音色。
  到這裡為止還在意料之中,但突然傳來一陣衝擊。小豆梓似乎被人拉著不放。
  「哎、哎呀?」
  小豆梓似乎也混亂地搖了搖頭。
  仔細一看,她身上的毛衣變成很不自然的形狀。目前對於她身上的小籠包凹凸有無,依然呈現百家爭鳴的無結論狀態。現在毛衣卻卡進中央線條內,呈現媲美隆起派皮的複雜陰影。
  「這是怎麼回事啊……」
  小豆梓的小籠包似乎終於有歸納出結論的一天了。就在我感慨萬千凝視時,小豆梓的身體卻開始發抖。
  「不、不要看!不是啦!這就像蠑螈與壁虎之間的差異啦!」
  「那是什麼基準啊,意思是差異很大嗎!?不對不是這樣啦!」
  「有釘子!」
  這一句尖叫,我才了解問題出在哪裡。
  圍在溜冰場外圍的圍牆一端,冒出一小根釘子的頭。小豆梓毛衣的衣襬被釘子勾住了。
  如果換成筒隱家的月子妹妹,衣服肯定會被突出的釘子勾住,不小心脫光全裸光溜溜幼咪咪,大家開心眼睛吃冰淇淋!這種養眼殺必死對她而言一點都不費力,但真正清純派偶像是不可能參加這種深夜企劃的。
  全國的小豆粉絲們,這次我們已經在插圖尺度上盡了最大的努力提供。但是卻無法取得 MediaFactory Brand Campany 事務所的許可,真的非常抱歉。接下來會繼續積極交涉。
  就這樣,因為小豆梓焦急解開釘子,單純地絆了一跤。
  由於我牽著她的手,因此接住她的身體是很自然的。
  她的頭碰在我的胸口上,相互吸引的是視線抑或情愫呢。
  兩人呼出的氣息重合,
  「…………」
  「…………」
  世界停止了呼吸。

  過了一段時間後,
  「欸、欸嘿嘿……」
  小豆梓害羞地笑了笑,我也不由得困擾地笑了笑。就是不由得。
  就在我們視線交會,我即將拉起小豆梓時,
  「哎呀,哎呀呀呀……」
  原本要拉起她卻沒拉好,她的臉頰在我的胸口上磨蹭。這一點都不拐彎抹角。不過要說不拐彎抹角也並非那麼不拐彎抹角吧?不是不那麼不拐彎抹角!
  我在胡說什麼啊,大概昏了頭吧。
  「話說回來呀,從之前我就想過囉。」
  「什、什麼?」
  「既然我稱呼筒隱同學為筒筒,那、那我也可以稱呼橫寺你為橫橫嗎?」
  「橫橫!?」
  「轉、轉換心情啦!就像換衣服的雪兔一樣!心裡想說,這個,呃,就是,試著喊喊看會怎麼樣……」
  妳也在不知所云耶。這不一定並非現在不該說的話吧?
  「橫橫嗎……」
  「橫、橫橫。」
  「橫橫呢。」
  「橫橫!」
  「橫橫~」
  「橫橫~」
  超悲哀的,我們的語言放棄了原本具備的文明性,墮落到原始的非語言溝通境界領域。
  簡單來說呢,就是腦子不好使的對話。
  我們忽略了周圍世界的一切事物,在溜冰場的一角,深情款款望著對方。十指交纏,雙腳扭捏,眼看著要沉浸在兩人世界裡,
  ──竟然當眾卿卿我我……
  「!?」
  可能是太累了吧。我居然看到幻覺,附近柱子的陰影探出一對不斷抽動的小貓耳朵!
  ──明明只是隻小狗狗……卻……
  我甚至還聽到不堪入耳,只能以○╳△表示的話。當然那只是幻聽。
  更何況小貓怎麼會說話呢,人類也不可能長出貓耳。我所想得到的相關人物只有一人。
  這裡我要唐突轉變一下話題,有種知名的現象叫做『卡尼查三角形』。
  只要在周圍加上幾顆黑球,原本沒有描繪的三角形就會浮現在中央,亦即錯覺的一種。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呢。因為人的眼睛會自我補足。
  柱子陰影明明沒有躲人,但只要加上幾道黑色殺氣,就彷彿出現了神祕的三角形。


  會讓人感覺到物理上不存在的三角關係,真的相當不可思議呢……我是無辜的,真的啦,月子妹妹饒命啊。
  「話、話說啊,小豆梓!」
  「什、什麼事呢?」
  「差不多該開始溜了吧!」
  「嗯,我、我知道了,橫、橫橫!」
  「橫橫?」
  「橫、橫橫。」
  「橫橫……」
  「橫橫!」
  「橫橫?」
  「橫、橫橫。」
  這不是陷入無限循環了嗎?
  「這個!我稍微去洗手間一下!」
  「啊,那、那麼我也要……」
  我一離開溜冰場,小豆梓也像花嘴鴨的幼鳥一樣,一步一腳印跟在我身後。
  在廁所的入口,我們四目相接,微微一笑。
  可能為了冷卻火熱的臉頰,小豆梓以自己的手掌順著臉拍了拍,同時消失在女生廁所內。
  我還看到柱子陰影下,騰騰的黑色殺氣跟在她身後進入廁所的錯覺,當然這是錯視。卡尼查先生怎麼會發現這麼麻煩的現象啊,南無三。

  我以清冽的水冷卻猛烈的熱情,然後離開廁所。
  等待小豆梓的期間,我將手放在圍繞溜冰場的圍牆上,手撐著臉。
  冷靜眺望四周後,發現並不是只有我們特別而已。
  到處都有情侶摟著對方的腰,彼此臉頰貼近,或是公主抱,甚至有人當場生起小孩來──
  「拜託,怎麼可能呢……」
  仔細一看,有個小孩剛好跑到情侶之間。牽到陌生人的手,小孩隨即嚇得大哭想找父母,讓甜蜜小倆口的氣氛跟著變差。
  回過神來,溜冰場變得像戰後的黑市,或是下水餃的泳池般,大量出現與父母走散的小孩。
  「媽媽!妳在哪裡!」「為各位來賓廣播走失的小孩……」「小渡!高志!回答媽媽!」「穿著偏黑色褲子,年齡大約五歲……」「嗚哇──姊姊不見了啦!」「場內目前人潮十分擁擠……」
  ……我頭開始痛了。這是現代地獄啊。
  就在我嘆息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格外凜然的聲音。
  「抬起頭來。男生別為了父母走丟這種小事而哭。」
  「嗚嗚……可是……」
  「又不是從此孤苦伶仃。短短幾分鐘而已,忍耐吧。」
  對學齡前男童說話的人,是鋼鐵小姐。
  只見她出言斥責哭得一把鼻涕的男童,然後緩緩伸手從腋下將男童抱起。不行啊,鋼鐵小姐,將活人當成標槍丟出去的話,少年法也保護不了妳啊!
  正當我眼前出現將來前往牢籠的密室會面的畫面而摀住眼睛時,想不到。
  「來,有看見嗎。」
  「……沒有……看不見……」
  「那麼這邊呢?」
  鋼鐵小姐將男童舉高高。讓男童的視線提高,超越人的頭頂形成顯眼的目標。
  不久,一位年輕媽媽隨即趕來。她像是找了很久,額頭上滿是汗水。
  鋼鐵小姐笑了笑,制止頻頻道謝的男童媽媽,將手放在男童的頭上。
  「別再走丟囉。希望你們母子平安無事。」
  「……嗯!謝謝妳,大姊姊!」
  鋼鐵小姐點點頭,目送揮揮手道別的男童離去。
  犀利而溫柔的側顏,實在很難不聯想起那個人。鋼鐵小姐實在像極了某位幼稚園的保母。
  我急忙揪緊胸口,突然感覺好難受,好想哭。
  這段期間內,走失孩童接二連三出現。鋼鐵小姐繼續將孩童舉高高,幫忙協尋父母,在溜冰場內大顯神通。
  最後的孩子稍微有點『大隻』。
  「……我也。走失了……」
  「嗯?」
  「可以將我。抱起來嗎。」
  其實是副社長,她在幹什麼啊。
  「雖然不明所以,該不會是哪個社員走失了吧……?」
  「對。沒錯。找不到。舉高一點。用力一點。猛烈一點。」
  「猛烈一點……?」
  被鋼鐵小姐抱起來的副社長,表情實在難以入目。可能在享受幸福的時間吧,女孩子家竟然流出口水,一臉愉悅的模樣真不像話。


  利用情誼篤厚,疑心淺薄的鋼鐵小姐滿足自己的慾望,實在受不了她。
  頂多只有在自己親手交付的襪子讓人「使用」完畢,捲起來塞進懷裡的時候,她才會露出相同的表情。應該說她的性癖太特殊了,我沒辦法完整說明耶?
  「社長~」
  「我也一起喊~社長~」
  「數長與社長~」
  田徑社社員大批圍在她的身邊,就像朝砂糖聚集的螞蟻般。
  社團內已經不在有社員稱呼她為鋼鐵之王,而是和藹可親的鋼鐵小姐。看得出來,即使從社長職位退休,她依然在社員心目中占有相當大的分量。
  「那是什麼呀~?」「祭典嗎~?」「社長~?」
  可能讓人聯想到某種活動吧。在溜冰場走失的孩子們,原本正常玩耍的孩子們,都被大批社員吸引而聚在一起。
  男生女生都活用自己的身軀,纏著社長的手爬上肩膀。未經許可的違章建築,人體高塔就此誕生。
  「呶、噢、噢噢……」
  鋼鐵小姐被擠得動彈不得,就像被螞蟻團團包圍的砂糖一樣。
  看著看著,覺得愈來愈有趣。
  仔細想想,在砂糖中央的她可不限於現在呢。
  我會和月子妹妹相遇,是因為鋼鐵小姐製作的貓像。頭一次與小豆梓約會,也和鋼鐵小姐有關。當時會產生愛美的筒隱家問題,也是因為鋼鐵小姐接收了我的回憶,所以說,該怎麼形容呢。
  筒隱家的長女可能命中註定,總是會成為關鍵角色吧。真是可憐,我雙手合十。
  「咳咳……」
  全身化為人類黏膠的鋼鐵小姐,難受地咳嗽。
  我從遠方向她揮揮手,感覺她似乎向我眨眼。
  那究竟是求援的暗號,還是代表愉悅的秋波,抑或是有其他涵義呢。
  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那眼色對於既非田徑社社員也不是小孩子的我而言,可不是能輕易接近的。
  不久,連頭都被群聚的螞蟻埋住之後,
  「咳咳!」
  鋼鐵小姐用力咳了幾聲,隨即砂糖山一樣崩落。
  原本以為她在開玩笑,但看來似乎真的摔倒了。縱使是體力魔人之王,也禁不起這麼多人圍攻。
  鋼鐵小姐久久無法起身,就這樣直接休息。

  之後我向小豆梓提到這件事,
  「好厲害喔!溜冰以蘇降狗魯萬德佛!」
  「被鋼鐵小姐的英文能力感染了嗎!」
  「據說在熱帶雨林,螞蟻可以擊敗大象。想不到在都市叢林裡,也可能發生這種現象呢!好想看看喔……」
  她欽羨地感動不已。但不是那個意思啦。


  就這樣,考生的休憩以消化不良告終。
  因為計畫這次遊玩的核心人物鋼鐵小姐,整個人累癱的關係。
  「我感到很滿足……」
  她咳著嗽,同時只說得出這句話。她真的感到滿足了嗎?我不確定。
  「……玩得太過火了。對不起。」
  與副社長以下,表達反省之意的田徑社社員們道別,連原本的聚餐都取消。
  「我有點不太放心,所以負責將姊姊送回家吧。」
  我一這樣提議,
  「…………」
  冷戰中的妹妹隨即別過臉去,意思像是『隨你便吧』。由於她沒表示贊成或反對,因此就由我自己決定。
  話說回來,自從在溜冰場集合後,就幾乎沒見到月子妹妹。她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開心玩耍吧。玩卡尼查三角形遊戲之類。
  因為在現代戰爭中,是以在媒體上見不到的游擊戰為主呢,沒辦法。
  「我們到了。起來吧,姊姊。」
  「──唔喃嘟囔……」
  下了公車之後,累得暈頭轉向的鋼鐵小姐,幾乎已經成為夢鄉中的居民。
  「姊姊,姊姊,姊姊快起來吧,真是的……」
  筒隱使勁吃奶的力氣拉鋼鐵小姐,但還是敵不過與生俱來的體格差距。月子妹妹十六歲,差不多該放棄成長期的幻想了吧。
  「……唔呶呶……」
  「果然,還好我有跟來。讓我來吧。」
  「…………」
  無可奈何之下,由我背著高鐵小姐,從公車站走路送到筒隱家。
  冬天寒冷的地平線彼端,融化成一團的太陽讓空氣醜陋地扭曲。
  鮮紅的夕陽殘酷地籠罩整個世界。
  筆直延伸至夕陽景色的道路上,就像某人剛流出的鮮血般濡溼。跨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鮮血上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讓人舉步維艱。背上背著的鋼鐵小姐小小的身影每次一動,就逐漸在柏油路刻上宛如傷痕的黑色斑點。
  「…………唔嗯……」
  鋼鐵小姐還是沒醒。
  讓考生玩得這麼累,真的好嗎。
  更何況,為什麼她會突然想要溜冰呢?甚至連滑跤不滑跤那種牽強的理由都用上了。
  「……我真的很幸福……」
  鋼鐵小姐有如說夢話般低喃。
  「和大家遊玩,和大家相親相愛。之後考上大學,過著快樂的新鮮人生活,看著妹妹步上紅毯,招個女婿。」
  摟著我脖子的手腕施加微小的力道,比平常的鋼鐵小姐虛弱許多,這讓我頓時之間手足無措。
  「然後希望在死前,能活得長命百歲呢……」
  落寞吐露出的這句話,在我耳邊縈繞久久不去。
  鋼鐵小姐好輕,輕盈得讓人嚇一跳。
  彷彿只要長出翅膀,就會飛向天邊般輕盈。
  「……嘿喲。」
  我重新背好她,走近筒隱的身邊。
  「…………」
  月子妹妹想必很在意姊姊的情況吧。
  她回過頭,與我四目相接,然後又別過頭面向前方。
  但似乎又無法持續無視我,只見她三番兩次回過頭來,又別過頭去,回頭看我,再別過頭去。


  無表情女孩似乎一個人玩起黑白配,玩得很開心。
  馬尾女孩腳踩著奇怪的走路節拍,馬尾女孩發出天真的酣睡聲,以及緩慢踏出腳步的我。
  一陣久違的,讓人心情暢快的沉默。
  充滿靜謐的夕陽彩霞,宛如等待審判日響起的號角聲。
  現在正好是西沉落日映入眼簾的時間帶。
  陽光太眩目讓我留下眼淚,我揉了好幾次眼睛。


  才剛走進筒隱家的正面玄關,月子妹妹忽然停下腳步。
  只見她微微歪著頭,視線望向屋內的黑暗。
  「不進去嗎?」
  「不,好像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形狀漂亮的耳朵不停抽動,似乎相當坐立不安。
  由於她並未擺出『知道我現在正在生氣嗎?可以不要隨便開口和我說話嗎?喂?』的態度,很自然地回答我,可見情況十分嚴重。
  月子妹妹小步迅速走進屋內,我也大步跟在她身後。
  轉過好幾個走廊轉角後,筒隱倒抽一口涼氣。
  「為什麼──」
  「怎麼了嗎?」
  我從後方越過她的頭頂窺看,當下也啞口無言。
  視野所見,是月子妹妹房間的門。
  門開著沒關,亮光照在走廊上。
  燈光下只見襯衫、書籍、枕頭、文具、殭屍電影DVD、書包、電腦、毛巾、櫥櫃抽屜、黑貓布偶、存錢筒,諸如此類不一而足的物品散落一地。
  房間的一切都被翻出來,散亂在地上,顯示無秩序凌辱之後的結果。
  筒隱的房間被人徹底翻了一遍。


  「闖空門,在這個地區倒是滿難得的呢。」
  結束一段有如儀式的調查程序後,一名留下來的員警以不耐煩的口氣說著。
  「如果犯人有前科的話,還可以大致鎖定對象。總之我們會試著調查看看。還有請你們別誤會,我不是在說我們警察的能力有極限喔。」
  員警是身材勻稱的中年男性。回到家多半就變成好丈夫、好爸爸,在和平的家庭過著和平的生活吧。就是這樣的人。
  沒有人要承擔罪過。即使值勤不忠實,也不會對他的人格評價有一絲貶低。就是這樣。
  「…………」
  我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對了,說句無關的話。看見真正的警察叔叔,突然覺得胸口砰砰跳。該不會是戀情開始的聲音吧?
  如果我冒昧一下,主動提出調查相關的線索,犯人會出現在現場嗎?趕快相中眼前的可疑男高中生,調查後以分案逮捕吧!
  「……沒有東西遺失。」
  跪坐在房間內四處盤點之後,筒隱如此表示。
  中年員警露出困擾的表情搔了搔頭。
  「剛才可能太過驚慌了吧。再仔細找一遍,應該會發現遺失物。」
  「可是真的沒有……」
  筒隱淡淡回答。她既非情緒混亂不能自己,也並非無謂的堅持。
  可是我卻能察覺她語氣的困惑。
  奇怪的是,鋼鐵小姐的房間和大房間都沒有任何人入侵的跡象。被翻得亂七八糟的,似乎只有月子妹妹的房間。
  犯人肯定是相當嚴重的變態羅莉控,執著於筒隱甚至不擇手段。絕對饒不了他,現在想得到的嫌疑犯只有一個人。幸好他有不在場證明,好險。
  「……存摺還在,錢包還在,衣服也還在。實在不知道原因……」
  筒隱始終面無表情。
  但是我知道,她的肩膀正在顫抖。
  宛如玻璃藝術品般細緻的香肩,脆弱又輕巧,彷彿能以手指頭摘下來。
  我輕輕將手搭在她肩膀上,嬌小的手掌隨即與我重疊。
  相隔好幾天,我們才雙手重合,確實感受到她的溫暖。

  警察叔叔回去之後,我們再度在房子裡兵分多路,調查有沒有真的遺失什麼。
  雖說是我們,其實只有我和筒隱而已。
  鋼鐵小姐在自己房間沉睡著。
  最愛的妹妹遭到可疑人物侵害。如果是平常的姊姊,可能會趁著深夜清晨燒光方圓三十公里之內所有生命體吧。
  可能考試真的太累了,一定是這樣沒錯,我心想。等到明天應該會恢復,我這樣告訴自己。
  月子妹妹選擇大房間,我則前往倉庫。
  與主屋之間夾著穿廊的另一側,抹灰泥的巨大牆壁,宛如吞噬月亮般的怪物般聳立著。
  與現代格格不入的古典風格,彷彿只有這裡脫離走動的時鐘指針,位於過去世界的近鄰。
  我推開雙開門,隨即傳來濃厚的夜晚氣息。不論再怎麼打掃,沉澱的塵埃依然飄浮在月光之中。
  鎮守在牆邊的貓像,巨大質量產生一股壓迫感。我對貓像皺起眉頭,同時一腳踏進原始的世界。封閉在倉庫內,積年累月的時間質量,彷彿發出滑溜的聲音逐漸垂落。
  還有──不知何人的氣息。
  在黑暗中蠢動的輪廓。
  除了我以外的呼吸。
  傳來些微腳步聲。
  「──是誰!?」
  我開口一喊,頭上頓時傳來沉鈍的衝擊。


  醒來的時候,我發覺全身被麻繩捆得緊緊的。
  看來我似乎被綁在柱子上。
  腦袋還隱隱作痛,丹田傳來一股酩酊大醉般的難受感覺。
  可是橫寺同學不會因此驚慌失措。還好我早就料想到有這一天,曾經一個人大玩自爽自縛遊戲以備不時之需。綑綁技巧太差勁啦!綁得這麼差怎麼能讓女孩子爽呢!
  我想像自己被一個冷酷而面無表情,綁著馬尾的男孩子霸王硬上弓的情景,讓精神穩定下來。還好我隨身準備妄想推進劑!
  然後,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手法也未免太粗魯了吧。」
  一個黑色人影倚靠在堆放著竹衣箱的棚架邊站著。
  對方從喉嚨深處發出特徵明顯的『咯咯』笑聲。
  「想不到你這麼冷靜啊,橫寺。」
  成熟男性的低沉嗓音譏諷了一句,同時點亮手電筒。
  熟悉的臉孔,伴隨詭異的光線輪廓現身。
  難以留存在記憶中,平板無奇的長相。就像將顏料通通攪在一起,結果變成一大坨黑色,看不出原本構圖的失敗肖像畫。
  是愛美的爸爸。
  「──不,不對……」
  平板男咧嘴一笑。
  愛美爸爸不會露出這種表情。那種笑法不對。
  伴隨刺耳聲音,不舒服又不吉祥的笑法。
  我知道有哪個人會這樣笑──應該說哪個『神』。
  我反射性往牆壁一望,原本應該在牆邊的巨大貓像,忽然消失無蹤。
  「沒錯,是我啊,橫寺。」
  「貓神……」
  「好久不見了,過得還好吧?」
  進入愛美爸爸體內的貓神,優雅地張開雙臂向我打招呼。

  關上門的倉庫,宛如深海般沉浸在黑暗中,只看得見手電筒的圓形亮光。
  這道不可靠的燈光,不知道能不能透過窗子,從主屋看見。
  不知道得過多久,筒隱才會發覺呢。
  我現在超後悔沒告訴筒隱自己要去倉庫。筒隱家很寬廣,要是她誤會我太薄情,跑回家的話該怎麼辦。
  可是話說回來──
  我微微抬起下巴。貓神 in 平板男的視線隨即反應。
  「哎呀,橫寺,這麼沉默真是不像你呢。還以為若是平時的你,會更加流暢地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
  「可能連你都大驚失色吧,沒什麼好害羞的。從有歷史以前,人類在神的面前本來就會驚慌失措。那麼你想像得到,我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借用這副身體的呢。剛才嗎?新年參拜的時候?還是頭一次在古剎遭遇的時候?很煩惱吧,分不清楚吧?」
  貓神 in 平板男俯瞰著我,露出無上滿足的笑容。
  前幾天,在馬拉松大賽前,受到愛美爸爸的引誘而產生黑影。這起事件是我將愛美爸爸視為第一級警戒人物的契機。
  那時候,貓神究竟有沒有在他的體內,還是沒有呢。
  我的確不知道,一點頭緒也沒有。
  雖然不知道,但老實說──那些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抱歉讓你誤會囉,難道我對貓神那麼沒興趣嗎?該不會我比你想像中更不喜歡你吧?
  我像女孩子一樣視線往下沉,假裝撥弄著自己的頭髮。
  更重要的是。
  相較於附在小豆梓或愛美身上那時,饒舌貓神的品味之差實在讓人嘆為觀止。真希望他挑人的時候能嚴格一點,附身在殺必死比較多的對象身上嘛。
  不論怎麼玩弄怎麼推倒都能容忍,具備稀有價值的貓神醬不就這樣糟蹋了嘛。
  再這樣下去打擊實在太大,我都快懶得和他鬥嘴了。
  「呵呵呵,害怕嗎?」
  「…………」
  「這也不能怪你,因為我輕而易舉超越人類的水準啦。麻繩的氣味真是太棒了。」
  愉悅至極的貓神,用手拍了拍我的臉頰與頭髮等處。他大概以為我被綁著,無法對他出手吧,真是典型的烏鴉嘴。
  「這是貓神的攻擊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啪噠啪噠啪噠啪噠,他一直摸著我。
  呵呵……一點都不恐怖。難道你想死嗎?女孩同盟條約規定,禁止未經許可亂摸我喔。等一下你的手斷掉不關我的事喔。
  「其實我可以直接玩死你,不過這樣你會死得不甘心吧?就讓我回答你一個問題,怎樣?你知道為什麼我選擇他為降臨目標?因為他很協助我啊。某種程度上,他和我可能有共同的目的呢。哎呀,這麼崇高的目標,憑你應該無法理解吧,想不想聽呀?既然你這麼哀求,我倒是可以稍微向你解釋一下。我也不是那麼壞心眼呢,該怎麼說呢……」
  嘰哩呱啦稀哩呼嚕,貓神醬開始得意洋洋地長篇大論,但我真的覺得一點都不重要……
  我完全呈現左耳進,右耳出的狀態。
  神明都很長舌已經是一種慣例了。因為他們基本上沒朋友,只要有機會與人類交流,就會趁機滔滔不絕發洩一番。
  「好啦,怎麼樣呀,橫寺。要不要向我下跪呀?嗯?想舔舔看我的鞋子嗎?」
  「噢,不過只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你說什麼?」
  「在筒隱房間裡翻箱倒櫃,是那傢伙的單獨犯行,還是你也和他同流合汙?」
  「那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貓神有些不悅,好不容易才停止繼續糟蹋語言。
  「別管了,聽我說正題吧。」
  「我才不想聽你胡說八道。」
  「即使與筒隱家的長女有關也不聽嗎?」
  「…………」
  頭一次我感覺到,喉嚨無視我的意志緊縮。
  貓神以冷靜的眼神盯著我瞧,

  「那女孩,很快就要死了。」

  他的聲音悲傷中帶著懊悔,開心中帶著苦惱。
  「死因既非疾病也非受傷,而是連現代醫學都束手無策的沉痾。就像潛伏在貓神相關人物血脈裡的邪惡傳統一樣。」
  「……為什麼突然鬼扯一通。」
  「哎呀,你似乎不怎麼驚訝呢,橫寺?筒隱筑紫的『死』該不會已經在你的預料之中了吧?」
  「別說這種觸霉頭的話!我只是因為太荒唐無稽聽呆了而已!誰會相信你的鬼話啊!」
  「你的表現方式還真有趣呢。」
  貓神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由不得你不信,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前代也是突然去世的。」
  「…………」
  一瞬間,我拳頭施加了力氣。
  因為那是已經成為我的回憶,幼稚園的初戀情人。
  「采咲女士……」
  「沒錯,而且她比前代的大限早很多。一旦出現宿疾的徵兆,接下來就只能等死了。她很快就無法過正常的生活,陷入絕望而痛苦不堪──喂,別露出那麼可怕的眼神嘛。你的腦海裡該不會浮現她受苦的景象吧?」
  「…………」
  「所以我倒是有一項提案。」
  貓神簡直像舞臺上的演員,一臉陶醉地伸出一隻手來。
  「將你的性命奉獻給她吧。很簡單,就是一本杉山丘,交換貓。只要向牠祈禱就行了。」
  「…………」
  「『將橫寺陽人剩餘的所有生命奉獻給她』──知道嗎。這麼一來,筒隱筑紫就能換得必要的壽命,或許可以如其所願活久一點喔。」
  他的提案簡直沒把人命放在眼裡。
  我用力吸了一口氣。
  「對對對,勸你別無謂的抵抗喔。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將你綁起來?這是為了對抗你這個三番兩次伸出魔爪的壞人,這下子你無計可施了吧。」
  我雙手一使勁,繩子居然輕而易舉鬆脫。真是大外行,要是手臂連同身體隨便綁起來的話,腹部就會產生空間可供自由活動。內行人都知道,雙手要確實順著與腰的曲線,宛如一體般緊緊綁住。拜託回去再看清楚教科書吧。
  「怎麼樣,很不甘心吧,很火大吧。可是呀,橫寺,我為了冷靜告訴你這些事情,得靠必要的處置──」
  「嘿喲。」
  「咿!?」
  我解開身上的繩索站起身來。
  貓神立刻退避三舍。
  「為、為什麼!?等、等一下,不對!那眼神,那手勢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想做什麼!?」
  「少明知故問了,我們不是肌膚相親了好幾次嗎!」
  「等、等一下!為什麼語尾要上揚啊!?喂!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附在他身上的啊!之前附在女孩子身上有被你伸出魔爪的危險,這次可不一樣啊!」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拜託你冷靜一點!我現在可是男人耶!」
  「就算是男孩子,只要有愛就沒問題啦!」
  「怎麼會沒問題!?問題大了!沒有愛!有問題沒愛!沒愛有問題!有問題沒愛有問題!」
  「到底有還是沒有啊。閉上嘴巴同時閉上眼睛吧。」
  「哇,別、別這樣,住手──咿呀啊啊啊啊!」
  與嗓音低沉的成熟男性頭一次接吻,散發出快腐敗的奇異果味道。
  希望貓神學到教訓,以後附身的對象會限定在女孩子身上。
  真是的,老是增進這種無聊的技能。


  「那我再次問你。」
  「……速低……」
  「在筒隱房間裡翻箱倒櫃,是趁著我們去溜冰的空檔嗎?」
  「應該速低……」
  「犯人是你附身之前的愛美爸爸,還是你附身之後的愛美爸爸?」
  「不速啦……沒有關係啦……」
  「為什麼要對我裝傻?」
  「速、速真低啦……」
  躺在倉庫裡的貓神,眼神失去光芒,回答的同時還不斷抽搐。拜託你也幫幫忙。除了愛美爸爸是單獨犯,或者與貓神都是共同正犯以外,還有誰會在筒隱家搗亂啊。
  「……還有一人,你可能忘記了……說到可疑的傢伙啊,不是還有連身帽男嗎……」
  「嗯~?連身帽男為什麼非得在筒隱房間翻箱倒櫃啊?」
  「我不知道……可是……」
  什麼叫你不知道啊。事到如今如果還抵抗,第二回合可就等不及囉。現任高中生的慾望就像暴衝的湯瑪士小火車一樣,等著狂抽猛送喔。
  「拜託別用這種眼神看倫家啦……倫家真的沒有隱瞞……」
  不過貓神真的開始嗚咽起來,今天就先放他一馬吧。我怎麼這麼紳士啊。
  我幫他披上毯子,讓他整理一下儀容後,
  「我每次都只說真話而已呀……為什麼老是碰到這種情況……」
  貓神卻摀住臉發出嗚嗚的哭聲。
  一旁的我像在抽事後菸一樣,深深呼了一口氣,醞釀出頹廢的完事氣氛。人家只是稍微對他『溫柔』一點而已,拜託別搞錯好嗎?
  「──噢,對了。我再確認一件事情。鋼鐵小姐的事情也是真的嗎?」
  我向旁邊一問,過了一會兒,
  「……是真的啦。」
  才聽見輕聲回答。
  「我是為了筒隱家而存在的,因此才想以自己的方式解決……但我會想想其他方法……」
  眼看貓神即將緩緩站起身。
  為什麼要擅自結束話題啊?怎麼能這麼便宜他。
  「先等一下啦。」
  「咿!?」
  我一拉他的手,貓神隨即發出輕微慘叫聲跳起來。只見他押著衣服領口,活像剛出生的小鹿一樣嚇得發抖。
  「還、還要再來嗎……?」
  貓神醬的視線仰望著我,什麼叫再來啊。
  如果女孩子做出這種動作,當然無可避免立刻推下去。但他現在的外表是愛美爸爸,這口味太重我吃不下去。淫亂貓咪大叔,有人喜歡這一型的嗎?
  「剛才那番話,我可沒說我不會去祈禱喔。」
  「咦?」
  淚眼汪汪的貓神,呆呆地抬頭仰望我。


  走出後門時,我回頭瞄了一眼,似乎沒有人見到我們。
  其實我並沒有刻意隱瞞筒隱而離開。
  只是半路上沒遇到而已,沒辦法。既然沒辦法就沒辦法了。
  筒隱家後方是一條徒具形式的私人道路,以及完全沒有利用的廣大空地。
  鑽過鐵絲網後,我走進草叢裡。
  「……哈啾!」
  我打了一個噴嚏。冬天的山丘冷到讓人發抖。
  野生小徑上沒有遮蔽物,晚風毫不留情吹在我身上。
  「爬山還是夏天比較合適……」
  之前為了祈禱而爬上這座山丘,記得是暑假開始前的事情。
  我騎腳踏車衝到這裡,踩過夏季的草叢前進,然後──遇見了筒隱。當時的月子妹妹還會笑。
  因為芭芭拉小姐而遭到誤會引起騷動。隔天騎腳踏車載筒隱再度前來。在筒隱家的廚房裡大吵一架。以及暑假在屋頂上玩牛頭犬遊戲。
  一閉上眼睛,隨即想起這些記憶。彷彿重新閱讀橫寺日記一樣。
  我覺得,當時的我比現在稍微傻一點點,而且非常非~常開朗快活。可能我對自己有些偏心吧。
  回想起來,已經是往事了呢。
  「────聽說臨死前,人會回想起過去的事情。」
  走在身旁的貓神,低聲開口說。
  「橫寺在大限之前,是不是也沉浸在這樣的感傷?」
  「沒有啊,誰說的。」
  我聳了聳肩。
  更何況祈禱這種行為與代價,目前還無法在我的腦海內順利連結在一起。缺乏實際感覺的抉擇,沒有鄉愁介入的餘地。
  就算是自己剩下的壽命,也總該有辦法吧。
  我心中的確還有這種天真的想法。如果無法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順其自然盡可能想辦法使勁全力設法拗回來囉。我在繞口令嗎!
  「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從容啊……」
  貓神的眉頭垂成八字型。
  「或許是我過度關心了,不過再認真考慮一下比較好吧。一秒的決定,一生的結果。這又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問題。」
  「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這不是你主動提出的嗎?難道你擔心我?」
  「我、我沒有感到不安啦!我只是猜想你是不是太愚笨遲鈍,沒搞懂事情的嚴重性,腦袋空空什麼也────咿!」
  總之我用深情一吻讓他住嘴。
  貓神醬該不會是正統派傲嬌吧?難道他想加入女主角的行列嗎?
  「……哪有,反正又不是能找人商量的事情。」
  這是個人問題。能找誰商量,又能商量什麼呢。
  「如果你在意的話,就由你負責事後說明吧。」
  「你知道這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嗎?」
  「誰曉得?我哪知道。」
  我真的無法想像。我也不會勉強自己想像。
  我依照我的想法去做,她依照她的想法去做。馬拉松大賽的時候,兩者之間應該已經劃分得很清楚了。
  「你真是世上罕見的樂天男呢……」
  貓神醬拚命以雙手摀住嘴,但依然露出恨恨的眼神瞪著我。
  「────咿!?」
  總之我再度壓住他的手,繼續以接吻讓他閉嘴。
  貓神醬到底為什麼要附身在男人身上啊……豐富的殺必死鏡頭根本沒辦法畫成插圖,真傷腦筋。
  「真是的。」
  我仰頭朝天,看到四周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原本明亮皎潔的月亮被雲層遮蔽,理應綻放的嬌妍花朵隱藏在冬季大地之中,沒有人在一旁注視我。
  取而代之,只有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徘徊在昏暗的道路之上。
  我閉上嘴,平淡地登上通往天際的道路。
  聳立在山丘頂端,烏漆抹黑的一本杉逐漸出現在視野之中。
  不久,我將向鎮守在正下方的不笑貓像祈禱。
  屆時既無救濟手段也毫不留情,徹底而現實地迎向自己的最後一刻。
  不過這也沒辦法。
  自從我最喜歡的采咲女士過世後,我就一直這樣。
  如果我有寶石可以分給他人,唯有分送他人我才活得下去。
  橫寺陽人就是這樣。
  對不起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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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19 编辑



  #3小豆梓路線


  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裡。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萬物是變遷的。
  如同流水,如同雲彩,如同命運。
  沒有事物會永遠停留在相同位置,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在毫不留情轉動的地球上,籠罩著不確定的主觀面紗,在曖昧的時間感覺指針上搖盪。
  人在本質上就是孤獨的。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這個世界純粹是屬於我的,那個世界純粹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我的主觀會對你的主觀造成妨礙。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
  在孤獨的世界中,我們都孤獨地活著。
  所以肯定沒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裡。就算有人宣稱自己知道,也有可能只是他連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麼。
  這裡是哪裡。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個人搖了搖頭。
  人的主觀可沒有脆弱到一陣暈眩就足以動搖世界。
  很可惜,「我」的意識是連續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國立大學前期測驗日。
  不久之前,我才剛目送鋼鐵小姐上考場。
  之後我正和別人一同在當地大學的正門前閒晃。
  成群結隊掩蓋斑馬線,充滿殺伐之氣的考生戰士們已不復見。考試開始的鐘聲一響,大學之外的空間完全恢復成日常生活。只有往來於國道上的汽車隨意排放黑煙。
  「真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風冷到足以讓人流眼淚,我緩緩邁開腳步。
  「……怎、怎、怎、怎麼了嗎,大葛格?」
  「沒有,只是站得有點頭暈而已。」
  「嗯~?」
  整個人躲在我的大衣內,活像演雙簧的愛美停下腳步,宛如即將撲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後腦勺彷彿摩擦著我的肚子,仰頭上下顛倒看著我。
  「拜託不要突然停下來或突然走動。說過兩人三腳的訣竅在於溝通了啦。」
  處於人生中最擅長兩人三腳年紀的十來歲愛美,不滿地踩了我一腳。
  但她依然緊貼著我的身體,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真是可愛呢。
  「就說為什麼要笑咪咪看著我了啊!」
  「不是笑咪咪,是愛美美。」
  「好噁心!」
  當我抱持親愛之意想抱起她時,愛美卻手舞足蹈地掙扎。
  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能緩和心情,和幼女交流的效果更佳。年輕人啊,走出戶外吧!然後讓幼女縮進自己的大衣內吧!另外限定二次元的對象喔。


  「抱歉,我遲到了!」
  過了不久,扛著橫布條的小豆梓穿越斑馬線跑來。
  接著勢必像湯姆貓與傑利鼠一樣,與愛美展開追逐戰。
  「等一下,等等我,等等嘛!」
  「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
  「快跑喔,快跑喔,快跑喔!」
  我們就這樣擠進大學校園內,小豆梓摔個四腳朝天後才回過神來。
  「這個……不小心太專注了,對不起……」
  只見她的鼻頭上沾著草,眼淚快要奪眶而出。
  各位都知道,她的心靈十分脆弱。不可以讓她產生不必要的歉疚。女孩子難過就是我的難過,我得幫她分擔重擔才行。
  「等一下!讓我代替她脫吧!大家看著我……哎呀?」
  就在我的雙手即將放在腰帶上的瞬間,突然被人緊緊扣住。
  警衛一臉職業性的無表情,試圖將我拖進黑暗世界的牢籠裡。
  我雖然不斷掙扎,試圖表示有話好說,但抵抗絲毫沒有作用。橫寺同學要被抓走啦!緊急車輛的警鈴聲由遠而近,出現的是紅白相間的救護車!
  ……真是奇怪,不該是這樣的吧。


  與愛美分別後,我們來到筒隱家,準備獻上小豆梓謹製的橫布條。
  一按下大門電鈴,
  「哦,早上感謝你目送我進考場啊。」
  鋼鐵小姐隨即迎門,讓人有些吃驚。
  考試結束的時間,我們應該老早被大學趕了出來。而且我們沒有抄近路,是搭公車來的,
  理論上應該比鋼鐵小姐更快抵達才對。
  「可能在哪裡超越了吧。更重要的是,可以來吃晚餐啊。是月子親手做的料理喔!」
  未經調理人許可就邀別人共餐,真是寬宏大量呢。若是鋼鐵小姐,可能會因為想吃妹妹大餐才早點跑回來吧。
  坐在緣廊向鋼鐵小姐說明事情的始末後,話題似乎飛越到奇怪的方向去。
  鋼鐵小姐頻頻提議去溜冰。
  「實際滑個四腳朝天後,如果還能穩穩考上,就代表我比什麼言靈更強大,不是嗎。」
  「是嗎?」
  「沒錯!」
  「可是社長,總覺得有點本末倒置呢。」
  「沒這回事。沒有人會嫌自己不夠強。俗話說成王敗寇,對考生而言,什麼才叫強!」
  「考試分數吧。」
  「……不要提到這些……」
  鋼鐵小姐默不作聲。
  這一定只是順勢耍帥,假裝生氣其實想去玩吧。
  我和小豆梓互望了一眼,然後笑了笑。擺出姊姊風範的她,在奇怪的地方反而特別堅持。
  「──既然要去溜冰的話。」
  剛才默默聽著對話的筒隱,突然從旁插嘴。
  「我認為星期六一大早比較好。」
  「哦,此話怎講?」
  「時間愈晚,小孩子就會擠滿溜冰場。」
  她的口氣簡直就像自己不是小孩一樣,相信自己成長的心情表露無疑,真是有趣。不忘記積極向上的女孩,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肯定會成為大人物吧。
  「將來會成為好社長喔!」
  「……──咦。你剛才說什麼。」
  「當社長。不好嗎?難道妳希望當追求安定的公務員嗎?」
  「不……」
  不理會我拍手讚美,月子妹妹以茫然的速度眨了眨眼。
  可能聽到出乎意料的字彙吧。雖然『社長』在酒吧裡應該是萬能褒獎詞,但她究竟期待什麼樣不同的未來藍圖啊!
  過了一會兒,
  「是這樣的嗎?說的也對。」
  輕輕點了點頭。
  「哎呀……?」
  自從馬拉松大賽,我擅自幫助大猩猩學長以來,筒隱氣得幾乎不和我說話。她居然這麼簡單就點頭同意,究竟吹的是什麼風啊?
  「哎呀?脖子該不會睡覺落枕了吧?」
  「…………」
  我話才剛落地,隨即被她用力踩住腳。看來她還沒完全氣消呢,放心啦!
  「雖然我有很多事情想主動開口。」
  「……筒隱?」
  輕輕縮回腳的筒隱,還是沒有看我一眼。
  「即使繼續拖延下去,反正學長也不會做什麼正經事。我早已經決定好要成為大人了。」
  視線注視的另一端,是她自己的手掌。
  彷彿在掌心中,只有自己嬌小的掌心中,隱藏著足以改變世界命運的重要提示。
  「我會採取行動,絕對會採取行動,堅決採取行動。」
  伴隨讓人一頭霧水的宣言,宛如順著急流衝向目的的救援隊,筒隱緊緊握住我的手。肌膚傳來到熱血澎湃的感觸,讓我有些畏縮。
  我沒有笑出來,筒隱也沒笑。握手微妙地維持很長一段時間。
  一旁則是,
  「溜冰啊,究竟多少年沒溜了呢。真是期待啊──咳咳!」
  鋼鐵小姐就像小女孩一樣,露出笑咪咪的笑容。


  星期六,田徑社的活動從下午開始。
  這麼一來,也難怪愛鋼鐵小姐愛得無法自拔的舞牧麻衣會不假思索,接受溜冰的邀約了。
  一大早,溜冰場連鐵捲門都還沒開,我們──意思是我、小豆梓、月子妹妹與鋼鐵小姐──溜冰成員齊聚的大樓入口,也跟著看到麻衣衣的身影。
  只見她的站姿有些緊張,面對鋼鐵小姐,
  「好久。不見了。」
  「接任我的社長職務後,似乎領導有方呢。身為新社長的職責,做得很好。」
  「感謝您的褒獎。不敢當。承蒙。」
  有如行見面禮的模樣,麻衣衣低頭致意。豎起衣領的黑色大衣在強風呼嘯下擺動,醞釀出一股類似黑社會的氣氛。
  鋼鐵小姐緩緩輕咳了一聲。
  「哎呀,這些禮數就免了,很好很好很好!」
  只見她伸出手來,開始大力撫摸學妹的短馬尾。這可是鋼鐵小姐珍貴的大姊姊畫面呢。
  「怎麼會。會會會。太浪費了了了。」
  平常冷淡的麻衣衣,露出絕對不會讓我看見的表情,對鋼鐵小姐撒嬌。
  我、我才沒有懊悔呢!我甚至也知道麻衣衣絕對不會讓別人看見的部位啊!
  總之她能感到幸福就好了。
  如果在田徑社的活動時間帶邀請她,我倒想看看她會以哪邊優先。是萬分不捨地選擇社團活動,還是拋棄一切與鋼鐵小姐享受餘暇呢。
  兩者都是難以割捨的終極選項。
  這兩種選項應該盡可能保持距離。人生應該走在既定的單行道上才有價值,還好我沒有需要選擇的事物。太好了太好了,哎呀~真的太好了。
  「……欸,橫、橫寺。」
  「嗯?」
  小豆梓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口。
  「就是呢,其實,有件事情難以啟齒。」
  「嗯。」
  「這個呢,打個比方喔,這裡有一間嶄新的馬房。」
  「嗯嗯?」
  她的動作扭扭捏捏,我完全聽不懂意思。在我焦急催促之下,小豆梓的臉頰略為羞紅,視線朝上仰望著我。
  「這個,就是,因為是第一次……所以,要溫柔點……」
  「嗯~!?」
  拜託,這個動物萬歲女孩怎麼突然蹦出這一句啊!哪有初學者在這裡要求這種事的啊!根據我的調查,世界上的十幾歲女孩大約有七成會假裝自己是第一次。可是如果小豆梓不是第一次,那可是超級大問題,要直接召開魔女審判法庭耶!
  「所以說,希望你溫柔地教我溜冰……這個,橫寺?你怎麼用頭撞牆壁呢?」
  「……我覺得像國中生一樣想歪的自己很丟臉。」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但不小心妄想暴衝,可能受到前一陣子小豆股票暴漲的流弊影響吧。
  興致勃勃的橫寺與小豆梓手牽著手,正準備進入溜冰場之內的時候,
  「……學長,學長。」
  「嗯?」
  似乎有人輕輕拉了拉我衣服的背後。
  回過頭一看,是月子妹妹。
  「其實呢,有件事情難以啟齒。」
  「嗯。」
  「打個比方好了,有、有隻馬……俗話不是說,馬兒以鞭子抽打才會跑得快嗎?」
  「嗯嗯?」
  她似乎說了什麼很有哲理的話,但我完全聽不懂意思。馬主人究竟想做什麼呢?在我溫柔敦促下,月子妹妹隨即露出銳利的眼神瞪著我看。
  「我也是第一次。希望學長溫柔一點。」
  「啊,似乎有針對溜冰初學者的教學喔!要請人教妳嗎?」
  「…………」
  我指著告示牌上張貼的公告,結果筒隱伴隨終極的無表情沉默不語。
  不發一語的她,僅增強拉住我衣襬的力道。
  「嗯~!?」
  她揪起我的領口,用力勒住喉嚨。這樣子會死人耶,馬主人似乎很生氣。
  真是怪了,一連串動作下來,我應該沒有什麼奇怪的言行舉止啊。
  就這樣右手牽著小豆梓,左後方像是掛著筒隱般,完成變形版左捧又抱的溜冰姿勢。
  「兩位,聽我說好嗎?」
  「…………」
  「…………」
  「這樣我沒辦法動彈耶……有在聽嗎?月子妹妹?小豆梓?」
  兩人都沒有回應。
  小豆梓露出不解的表情眨眨眼,筒隱使出不解的力道勒住衣領。就說真的會死人,拜託別再勒了。


  受到左右的力量拉扯,我就像面臨大岡審判的孩子一樣,只有我的去路受到物理性的阻礙。
  要摸摸氣呼呼的馬主人的頭,或是以其他方式讓她心情好轉,就非得動員與小豆梓牽在一起的右手才行。要與幸福動物萬歲女孩繼續手牽手,就非得無視筒隱的壓迫才行。
  兩個選項似乎都會留下禍根。
  古人有云,螞蟻窩會演變成陸塊分裂的大慘劇。凡事在小地方疏於注意的話,就會導致平衡瓦解。面對終極的選項,我究竟該怎麼對應啊,麻衣衣學姊快教我啊!
  「…………」
  「…………」
  忽然,我感覺筒隱與小豆梓夾著我四目相接。
  兩人之間究竟展開多少無言的對話,我真的不知道。
  不過左邊衣襬被緊緊拉住的同時,右手卻傳來緩緩鬆開的感覺。
  「既然有溜冰教學的話,也對,那就去那邊學習一下吧!」
  「小豆梓?」
  「等我像學會跳舞的北極熊一樣就回來,等我一下喔!」
  只見小豆梓眉頭下垂,主動退縮。
  她揮揮手表示拜拜,就這樣離開了我們。
  「……為什麼。」
  不知何時放開衣襬的筒隱,站在我的身邊。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
  宛如少了吵架對象的野貓一樣,呆呆地目送小豆梓離去的背影。

  或許小豆梓另有盤算吧。
  在溜冰場櫃檯支付規定租金,租用溜冰鞋,踏進溜冰場為止,筒隱顯得比平常還要消沉。
  慢吞吞拖拖拉拉,所有動作都像在深沉海底般沉重。
  「快看快看!接受正確指導的小豆梓化身為冰上舞姬喔!我們也跟著去上課吧!來玩公主遊戲吧!」
  「……是嗎。這樣也對……」
  「筒隱……」
  她回答得很敷衍,心情低落得似乎連馬尾都跟著垂頭喪氣。
  這就是原因吧。
  防禦牢不可破的她,居然會喪失注意力。
  這座溜冰場似乎是配合今年冬季,臨時趕工裝潢建成的,各地方都不夠確實。
  比方說,原本不該出現的地方──圍繞溜冰場設置的圍牆一端,甚至露出小小的釘子頭。
  其中一根釘子頭以驚人的俐落,勾住了筒隱的裙襬。
  「…………」
  「筒隱?拜託,筒隱同學?」
  「嗯唔……」
  聽到我一喊,她似乎這才發現,動作緩慢地試圖鬆開釘子。
  可是地面是冰,她在鬆開釘子的時候,身體依然不斷往後溜,裙子也跟著掀開釀成慘劇。
  「…………哇哇哇。」
  可能終於察覺情況緊急,失去抑揚頓挫的聲音顯示心情慌張,月子妹妹的雙手甚至不斷掙扎。溜冰初學者的悲哀,只會讓情況更進一步惡化。
  「等一下,我牽著妳的手,妳慢慢走回去吧。」
  「哇哇,哇,哇哇哇。」
  「冷、冷靜一點!」
  就在我伸出手的一瞬間,筒隱纖細的雙腳同時一轉,失去重心的平坦身體隨即倒下──
  之後發生的事情只能稱之為上天的安排,或是只有筒隱才具備的特殊固有技能吧。
  「哇哇哇,哇哇,哇……咦……」
  「沒、沒事吧!?……咦。」
  「………………」
  在我懷裡的月子妹妹,襯衫、裙子與其他附帶布料等一切,都化為無用的事物。
  傳達女體神祕的柔軟,正好壓在我的手掌上。伴隨倒抽一口涼氣的感覺,隆起的神祕柔軟部位也跟著一顫,恰好形成將碗壓扁的形狀。
  微微堅挺的溫暖感覺,在指間縫隙探出頭呼吸。堅挺而柔軟,告訴我人體身上還有這麼神祕的形狀。
  我完全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筆直衝在肌膚比率業界第一的頂尖藝術家,是在超越理論的次元中引導奇蹟般的機會呢。真希望能傳承與熟練這種美好的技術。

  腦海裡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大概還不到一秒鐘吧。
  實際上,職業插畫製作者月子妹妹在下一瞬間,以驚人的光速重整姿勢,拉好衣服。
  「筒隱抱歉!剛才不小心……」
  「我不知道學長在說什麼。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對呀!我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摸到,而且好柔軟!」
  「……唔呶呶……」
  雖然面無表情的她強裝不知,但似乎相當懊悔。只見她不停跺著腳,隨即從衣櫃拿出一支黃金球棒狠狠教訓了圍牆一番,將釘子敲回原本該有的地方。
  就這樣,溜冰場恢復了和平,以後將不會再次發生悲劇吧。當然除了月子妹妹以外,誰有那麼大本事發生這種奇蹟呢。
  「問個無關緊要的問題,月子妹妹。嬌小的身軀與巨大球棒實在很搭配呢。」
  「為了在將來的殭屍末日中生存下來,每天早晚都在特訓。」
  「雖然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才好,但是為了一發搞笑而隨身攜帶,也真的很強大呢!」
  「因為這個世界就算沒有殭屍,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東西。」
  「……咦,認真的嗎?」
  「開始原本的目的吧。」
  可能心情平復了吧,筒隱戰戰兢兢開始溜冰。
  我將手伸向她。只見她露出再三斟酌,擔心又發生什麼糟糕事件的視線瞪了一會兒,才謹慎牽起我的手。
  「原本的目的是什麼?不是溜冰嗎?」
  「是保護世界和平。」
  「咦?保護世界的什麼?」
  我以為我聽錯了。
  世界和平。
  雖然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但筒隱絲毫不認為這是玩笑話,沒有收回的打算。
  「這是什麼意思……」
  「第一次絕望,第二次無計可施,同樣失敗。但是我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一定要徹底保護這個世界的和平。」
  筒隱既不害羞也不誇耀,斬釘截鐵說著。
  可能和她隨身攜帶球棒的理論相同吧。即使理論在別人眼中十分可笑,她本人卻極為認真。
  或許受了姊姊的影響,對星期天早晨的戰隊騎士節目迷得走火入魔吧。那些給孩子看的節目都有完整的故事設定,不能小看喔。我有時候也會看,當個填充幸福的光○美少女吧!
  「既然機會難得,我也來幫忙吧!具體而言究竟應該怎麼做?」
  「這個呢,首先處理孩童們的走失問題吧。」
  「……世界和平怎麼這麼普通啊。」
  早上的溜冰場,客人十分稀少。
  不管如何在現實中填充幸福,或是用手錶看見妖怪的年齡層小孩,也不會在這種時間來溜冰吧。沒看到哪裡有什麼走失孩童。
  但筒隱依舊熱心巡邏。一旦發現有小孩快要迷路,就會迅速帶到父母身邊。手法超專業。
  「因為加入兒童福祉社團,還是無法置之不理吧?」
  「其實並非如此。與學長去玩的時候,我是第一次這麼做。」
  「那為什麼突然要這樣?」
  「與其萬一某人要做,不如自己來做比較好。」
  「嗯……?」
  筒隱大致上解決了孩童走失問題,以笨拙的腳步前往繞圈用的溜冰場。
  正好看見鋼鐵小姐與副社長一起溜冰。兩人還勾勾手,麻衣衣整個人貼在鋼鐵小姐身上。
  筒隱介入兩人之間,
  「姊姊,暫時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嗯?」
  「喝點東西休息吧,來這邊。」
  筒隱有些強硬地勾著姊姊的手腕,隨即將她拉出溜冰場,前往休息室並排的板凳。
  留在原地的麻衣衣眨眨眼睛看我。
  「誰曉得?」
  我搖了搖頭。
  或許看到心愛姊姊的百合模樣而感到忌妒吧。我想出這套理論,試圖在腦內百合戰爭中建立姊妹配對派系,但月子妹妹對那方面又沒有興趣。應該沒有吧,沒有興趣不是嗎?有的話很萌呢。

  之後鋼鐵小姐幾乎沒有溜冰。
  不論鋼鐵小姐走到哪裡,月子妹妹都跟在身後。吩咐她休息、坐下,簡直當鋼鐵小姐是老婆婆了。
  到最後,麻衣衣表示社團活動的時間到了,
  「姊姊是不是也該感到滿足了呢。」
  「嗯?可是我還想再溜一下。」
  「溜冰一天一小時,這是和大家約好的。」
  「唔唔唔唔?」
  「所以說,我們該回去了。」
  有如示意到此為止,月子妹妹自行結束了溜冰日。
  雖然她平時就經常照顧姊姊,但也實在太過頭了。難道透過考試加深了姊妹愛嗎?
  此外還逮住了剛才一直獨自溜冰的小豆梓,
  「什麼呀!原來之前大家一起休息嗎!」
  「嗯,對……」
  「還以為你們先回去了,心情不小心就像被遺忘在熱帶雨林的小鹿斑比一樣呢!原來沒有被遺忘呀,太好了!」
  她倒是相當能接受。真對不起。


  之後回想起來,實在只能說,提早離開溜冰場根本沒意義。
  吃過飯,與小豆梓道別,不斷在大賣場無意義地逛街卻又不買東西,時間一下子就過了。
  走下公車,來到距離筒隱家最近的公車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沒事吧。睏不睏呢。」
  月子妹妹頻頻確認時鐘並確認。就算姊姊再怎麼孩子氣,也不會這個時候想睡覺吧。
  我往旁邊一看,與有些不滿噘起嘴鋼鐵小姐視線交會。
  「既然還有這麼多空閒時間,為什麼不讓我多溜一下呢。」
  「……姊姊突然想要溜冰,又是為了什麼呢?」
  筒隱沒回頭開口問。
  「嗯?感情交流?之類的吧?原本是這麼打算的……」
  「那麼姊姊已經完整完好完全完美達成了目的。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要是溜冰溜太多,累到倒下來可就是大問題了。」
  「原來是這樣啊……」
  鋼鐵小姐歪頭疑惑。
  我也跟著歪頭疑惑。由於她說有事情,因此我才跟著來到這裡,但她依然不告訴我內容。
  「欸,月子妹妹。總覺得妳今天有些奇怪……」
  說到這裡,突然一道銳利光芒射入眼簾。
  冬天寒冷的地平線彼端,融化成一團的太陽讓空氣醜陋地扭曲。
  鮮紅的夕陽殘酷地籠罩整個世界。
  筆直延伸至夕陽景色的道路上,就像某人剛流出的鮮血般濡溼。跨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鮮血上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讓人舉步維艱。
  但筒隱依然果決面向前方。一腳踩進攤在柏油路上的血漥中,自己的影子轉眼間染成絕望的顏色。
  「──我們回去吧。回到溫暖的家裡去。」
  纖細的側顏,毅然決然,面向燃燒的火紅夕陽。
  宛如一頭與世界奮戰的獅子般。
  以前舉止慌張,年幼柔嫩又容易受傷的馬尾女孩,究竟到哪去了呢。
  感覺在短短的期間內,她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我揉了揉眼睛。


  距離筒隱家正面玄關還有兩公尺左右,月子妹妹突然停下腳步。
  彷彿事先就決定好要停在這裡。
  「好奇怪。」
  「咦?」
  「有一種我家正發生大事件的感覺。」
  連門楣都還沒看見的當口,筒隱隨即以手扶額斷言。
  「學長與我從右邊,姊姊從左邊沿著外側繞到後方,在後門會合吧。到時候放輕腳步,準備衝進現場。」
  「這是什麼意思……」
  「似乎有不知名人物,不請自來的客人潛入了家中。」
  「妳、妳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沒時間說明了,快一點。」
  筒隱的聲音莫名地充滿自信,難道她是現代福爾摩斯嗎?月子妹妹可能很適合頭戴獵鹿帽,嘴裡叼菸斗的老英格蘭時尚風格。等不及拍成全彩照片啦!
  由於她是一絲不苟的女孩,可能連門的一兩公厘動靜都看得出來。福爾摩斯真可怕。有時候我會拿起月子妹妹剛脫下的鞋子湊近鼻尖,然後回過神來才趕緊放回去。難道她也察覺了嗎?好可怕!
  「……學長好可怕…………」
  一問之下,月子妹妹像是遇見可疑人物般腳步蹣跚,靠在石牆上。什麼啊,原來她沒有發現,害我白招了。
  可是為什麼,她會察覺到有入侵者呢?
  「這些事情等一下再說。現在首要目的是先逮住犯人。」
  筒隱以誇張的姿勢領導我們,從後門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溜進去。連點燈時間都節省,拔腿衝進房屋內部。手上拿著懲罰用的黃金球棒。
  「雖然不明就裡,但是可疑分子可得好好教訓一頓才行……」
  會無條件相信妹妹說的話,捲起袖子的鋼鐵小姐真可靠。吃年糕要找年糕鋪,野獸出沒要找訓獸師,壞人入侵要找鋼鐵小姐。肯定能讓壞人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喔!
  「請做好壞人隨時可能衝出來的心理準備。」
  我們也迅速跟在腳步急促奔跑的筒隱身後。
  就在走廊上轉過幾個拐彎,只見筒隱倒抽一口涼氣。
  「為什麼──」
  「怎麼了嗎?」
  「敵人嗎……嗯?」
  我們越過筒隱頭頂窺看房間後,也疑惑地歪著頭。
  視野內是月子妹妹房間的門。
  門並沒有關緊,門板與門框間出現縫隙。
  但是僅只於此。
  四周沒有任何東西散落,走廊上毫無任何動靜,在夕陽陰影中保持沉默。
  只有寂靜與平穩籠罩筒隱的房間。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筒隱在自己房間的西式隔間內來回轉圈,同時小小的問號有如泡泡般噗嚕噗嚕落地。
  看來她依然難以相信,自己的名推理居然會凸槌。
  保險起見,鋼鐵小姐在屋子裡巡視了一圈。不過肯定不會在主屋裡發現任何人吧,我有這樣的預感。
  「不過弄錯就弄錯啦,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怎麼可能。襯衫、書籍、枕頭、文具、書包、電腦、布偶,櫥櫃抽屜、存錢筒……一切的一切不是都應該散落在地上嗎……」
  她的語氣彷彿曾經親眼見過,事實上當然不可能。就我所知,筒隱家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發生過闖空門事件。
  福爾摩斯妹妹,這可是大凸槌喔。如果這是女孩子遊戲,對於大凸槌的假偵探,得用像是按摩棒的玩具懲罰一下囉嘿嘿,理論上會這樣發展。肯定沒錯,趕快給我事件CG吧!
  「我將日期訂為同一天,調整過時間,學長也來到家裡,應該只是早了點衝進來而已……為什麼旗標會出現錯誤呢……」
  筒隱又開始努力量產問號。
  旗標是什麼意思啊。要是將遊戲與現實混淆,就會變成像我這樣喔。
  由於筒隱一直鑽牛角尖,因此我漫無目標地四處巡視房間。
  即使曾經來過好幾次,但女孩子的房間依然讓我有一點挺直腰桿的緊張感。
  粉紅色的窗簾,桃紅色的床單。鎮守在枕邊的布娃娃當中,還有生日時送她的黑貓布偶。如果她有好好珍惜的話,真讓人高興呢。
  「哎呀……?」
  床鋪的旁邊,與牆壁的縫隙。
  像是有人塞進去一樣,滾落著一本日本學習筆記本。是暗黑魔王日記嗎?
  折的歪七扭八,皺巴巴的頁面上,只見擠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暗黑魔王日記沒錯!
  頁面上頭只有大大的『#2』這兩個字裝飾。如果是日記本世代交替的話,是不是可以當作累積的魔王分數過了償還期限,已經自動消滅了呢。應該不會產生滯納稅與加重稅吧!比惡鬼與國稅局更可怕的鬼之子妹妹,繳納女孩子稅請做好全盤規劃。
  「筒隱,妳掉了這個喔。」
  「……啊。」
  筒隱迅速一躍而起,將日記本抓在手中,跟著在地板上滾了好幾圈。跳躍達陣,超級可愛高分喔。
  「……內容,看到了嗎。」
  然後維持縮成一團的姿勢,視線朝上仰望著我。
  「沒有看到啦。」
  「嗯……」
  面無表情的同時,混合了極為複雜的情緒嘆了一口氣。
  「那是第一審視基準表吧?記得正式名稱好像叫做這個。」
  「……是沒錯。」
  聽說筒隱一直逐一記錄我的行動。修學旅行交換身體的事件當時聽說是這樣。應該吧。
  在我自己看來,我的行動並沒有任何虧心的部分吧。
  「學長有些事情,學長還是別知道比較好。」
  「什麼意思啊!」
  「只要我比學長更了解學長就行了。」
  「什麼意思啊……」
  筒隱是祕密主義者,而且還喜愛管理與權力。如果讓她當情報頭子,肯定很快就會朝獨裁者邁進吧。
  不過現代日本可是主權在民的法治國家。即使自豪身為月子妹妹專制國家一等臣民的我,也無法阻止女孩子平等思想的萌芽。
  簡單來說,就是。
  不喜歡有事情隱瞞自己。
  「可以來一下嗎?」
  我牽著筒隱的手,緩緩走出房間。

  筒隱家很寬敞。
  「在哪裡~敵人到底在哪裡……」
  在寬廣豪宅的某處,還能隱約聽到姊姊與看不見的入侵者奮戰的聲音。沒有任何事物比醒著的鋼鐵小姐更加可靠。
  與主屋之間夾著穿廊的另一側,抹灰泥的巨大牆壁,宛如吞噬月亮的怪物般聳立著。
  與現代格格不入的古典風格,彷彿只有這裡脫離走動的時鐘指針,位於過去世界的近鄰。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
  我鬆開筒隱的手。
  她可能不想進入倉庫內。由於微弱的抵抗,差點撲倒的她回過頭來,我對她搖了搖頭。
  「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關於月子妹妹今天的異狀。」
  在溜冰場也是這樣,硬叫我來她家也是這樣。每當筒隱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肯定是在我不知情的地方建立了她個人的行動基準。
  很久以前的颱風事件,當時似乎也因為她置之不理,才會釀成大事件。雖然我幾乎已經不記得了。
  「來到這裡的話,鋼鐵小姐應該也不會輕易前來。難道妳有什麼祕密嗎?」
  「嗯……」
  「難道不是我與筒隱之間嗎?」
  筒隱猶豫的視線顯得相當迷惘。
  不久,短短的舌頭微微舔溼一下嘴脣。
  「……我只是想一件一件排除在我的世界內,會發生的壞事而已。」
  「會發生的壞事?」
  「今天會有個穿連身帽的怪人闖空門,所以原本希望這次務必要逮到他。但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了。或許房間沒有被弄亂反而是一件好事。」
  圓潤豐厚的嘴脣,依照舌頭推擠的力道,逐漸顯現出扭曲。我知道月子妹妹的全身上下各部位總是十分柔軟。
  反過來說,我只知道這樣。
  「呃……?妳怎麼會得知有人要來闖空門?」
  「我不是得知,而是早已知道。請學長不要驚訝──其實我已經知道,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
  「妳、妳說什麼!」
  「當然這並非萬能的。正確來說,是我知道與學長有關的一切事情。眼睛裡看到的,耳朵裡聽見的,當場發生的。從早晨起床到晚上就寢,從浴室到廁所,學長的一切我都知道。」
  「妳說,什麼……」
  乍聽之下是超浪漫的時空跳躍系臺詞,可是仔細一想,這些內容應該受到東什麼都的條例限制吧──不過先別急著發抖。可愛是無罪的!月子妹妹也無罪!
  「……可能與學長決定以自己的回憶作為交換時,我在無意識之中許願,希望由我代替學長記住學長的事情有關。看來,這種能力還是應該向貓神取消比較好吧。」
  筒隱略為低著頭。
  我聳了聳肩,輕輕撫摸她的頭。嗯,果然很柔軟很舒服。
  「反正在修學旅行那一次,我早就知道筒隱幫忙記錄我的一切啦。還以為妳要說什麼呢,沒關係啦。」
  我們之間的束縛關係已經超越常見的精神、物理性的階段,進入了科幻世界啦。在十一次元的時光隧道內受到監視的愛,超開心的耶!
  「變態有這麼寬宏的度量,我也只好認同了。」
  「為什麼月子妹妹要站在常識人的角度,露出稍微讓步的表情啊……?與其說我們完全是同類,應該說月子妹妹比我更超越一步吧?」
  「俗話說,真正的變態不會發現自己是變態。」
  「嗯,說的對。這句話我非常同意!」
  由於筒隱仰頭面對我,因此我笑著以掌心推開她。
  「那麼回到認真話題。就算筒隱知道我的未來,可是這次卻沒有如期發生。換句話說,未來改變了吧?這在倫理上會發生什麼事?」
  「……嗯嗯。」
  筒隱的視線在倉庫裡逡巡,彷彿在呼喚同伴前來支援。
  「這個呢。打個比方好了。」
  然後有如打量般微微歪著頭,歪歪的一對瞳眸仰望著我。
  「比方說,如果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事物。學長會怎麼做呢。」
  「重要的事物?」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身影。
  輪廓像是被丟在遊樂場的汪汪小狗;或是從記憶中被趕出去,與嬌小教堂女孩之間的回憶;以及在很久以前的老舊房子裡咳嗽,穿著刺蝟裝的聲音。
  我感覺到身體湧入力量。
  「當然是設法恢復原狀囉。」
  「如果已經陷入無法挽回的狀態呢。」
  「到時候大概會接受失敗,並且思考能不能想辦法補救。」
  我有意識地緩緩鬆開拳頭。
  每次都是這樣。過去無法推翻,也無法改變。有過去才有現在,所以應該傾全力思考,在當下這一瞬間該怎麼活。
  「但是我不一樣。」
  筒隱靜靜地說。
  「不論要做什麼,我都希望能重來。不論要改變過去,或是矯正未來,都要設法取回失去的事物。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事物了。」
  湛藍色的瞳眸,彷彿將人吸進去般。擁有驚人力量的瞳眸,緊緊盯著我不肯移開。
  她的手像是有意識地用力握緊。
  「我已經知道了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所以我下定決心要改變未來,維護世界和平。總而言之,就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這樣嗎……」
  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完全聽不懂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失去的事物。
  不過有一件事我明白了。
  「所以說,筒隱妳不喜歡壞結局的故事吧。」
  「……有人會喜歡壞結局的故事嗎?」
  「與其說喜不喜歡,還是要看怎麼解釋吧……」
  我很自然想起奧斯卡•王爾德的故事『幸福王子』。
  失去所有寶石的幸福雕像,肯定不會有任何後悔。
  最後不會抗拒自己被焚毀,肯定會接受這個世界。
  但如果月子妹妹就在現場,肯定不接受這種結局。她會撲滅焚毀王子的火炎,選擇從頭重新打造王子嗎?
  該怎麼說呢──好像基督教義中的七宗罪:貪婪、傲慢、暴食、感情激烈與嫉妒心重──而且還多一項,就是想法純真到極點。
  而且這種想法和我實在格格不入。
  「華麗結束的故事,應該也有它的意義吧。」
  「無法讓我感到滿足的故事,沒有任何意義。」
  「即使因為插手干預,導致故事中的某些重要部分扭曲,甚至破壞也在所不惜?」
  「比原本無法忍受的結局好得太多了。」
  「……也對。或許是這樣沒錯。」
  我點了點頭。
  我不打算再和她繼續爭論。
  即使用槓桿也無法改變她的思考方式吧,她就是這樣的女孩。況且靠槓桿左右人的心情,這種想法也未免太自大了。
  不論準備多麼長的槓桿,在一個人的思想面前都是無力的。
  「學長,已經可以了嗎?」
  「……嗯。不好意思,硬拉妳陪我。」
  「回到溫暖的主屋去吧。趁姊姊還沒倒下的時候。」
  說完,筒隱轉過身去,發出噠噠的腳步聲獨自離去。她的肩膀使勁,連回都不回頭看。
  即使不久後離開筒隱家,我也始終沒看見筒隱鬆開她那嬌嫩的拳頭。


  「──燕尾服與洋裝,你有興趣嗎?」
  小豆梓向我提出有些特別的邀請,是星期五的事情。
  距離溜冰日過了一個星期。
  這段期間,我的四周過著極為平穩的時間。沒有貓神來搗蛋,也沒有和月子妹妹吵架,就是過著平淡的日常生活。
  由於最近發生許多事,經歷過許多事,因此覺得這種平淡無奇的日子好怪。好像有人在上游管理水量般,感覺好不可思議。反正我是喜歡被人管的類型,其實也算得償宿願吧。
  有人管理是一回事,但一旦沒事做就閒到發慌了。
  在我透過教室窗戶,呆呆望著外面時,閒到思索將放學後的大操場躍動的體操服數量乘以美少女係數,概略計算校內桃色指數的演算法。有朝一日,我要在這個領域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正當我胡思亂想浪費青春時,剛才坐在我旁邊的小豆梓,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般豎起指頭。
  「橫寺告訴你喔。下次呀,媽媽想安排一項婚紗的特輯企劃呢。」
  「哦?」
  「似乎需要大量的抓拍照片,不過媽媽說扮演新郎與新娘的人手不足……所以問問看明天有沒有空。」
  「意思是大家一起去嗎?」
  我環顧周圍。
  我們正在放學後的二年級空教室,舉辦自發性的讀書會。亦即各自考試與大考的對策會。
  一旁是筒隱與鋼鐵小姐,分別握著自動鉛筆與橡皮擦,兩人彼此朝不同的方向歪著頭。果然是姊妹呢。
  「對、對呀……」
  小豆梓依序指了指我們,一個人不斷點頭。
  「其實完全不確定能不能在雜誌上刊登,就像雪兔換衣服一樣,似乎只是稍微試穿一下而已。」
  「可以穿到禮服嗎?」
  我閉起眼睛,想像自己走在紅地毯上的模樣。
  「我終於也能穿燕尾服亮相了嗎!讓人胸口發熱呢。」
  鋼鐵小姐也凜然仰望天花板,
  「……兩位覺得這樣好的話就請便吧。」
  月子妹妹露出神父般莊嚴的表情回答。


  「那就在車站前集合囉!」
  小豆梓望著我們,笑咪咪地雙手合十。

  寫作讀書會,念作放學後的聊天時間,今天也順利落幕。
  應該說,在順利的筒隱讀書會中,不存在任何「不順利」的狀態。
  筒隱是每天預習複習不鬆懈的類型;我因為無法參加田徑社活動,因此每天念書念到煩。小豆梓透過輔導追上進度,鋼鐵小姐則在聽天由命階段。
  其實根本沒有人需要特殊的考試對策。
  那為什麼沒有必要卻還集合呢?是因為有人想集合。
  「明天參加婚紗企劃特輯,後天電影鑑賞會。接下來……要不要安排吃飯呢。」
  筒隱仔細在手冊上的日曆寫滿預定行程。
  這一個星期內,只要是大家的任何行動,她都一定設法跟著。放學後在一起,假日也在一起。可能是脫離母親保護的副作用,進入了撒嬌時期。趕快撲向我的胸口吧!
  「姊姊的身體情況如何呢。」
  「唔?」
  筒隱以手摸著鋼鐵小姐的額頭,溫柔地慰問。眼看姊姊的眼神露出光彩。
  「原來月子在撒嬌啊!趕快撲向我的胸口吧!」
  「那就不用了。」
  「可以不用害羞嘛!」
  「真的不用了。」
  鋼鐵小姐黏著妹妹,不斷磨蹭她的臉頰,好羨慕喔。能不能化為實際行動,就是偉大的鋼鐵小姐與我之間的差距……
  「……最近經常和大家一起玩,感覺好像一大群斑馬在跳舞呢。」
  小豆梓以手撐著臉頰,眺望著逗趣的光景。
  「但是總覺得,兩人獨處的時間也縮短得很不可思議呢。」
  「嗯?」
  「其實原本想趁兩人獨處時邀你參加婚紗企劃的……結果失敗了。」
  明明是半開玩笑的語氣,細語聲卻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這讓我不由得畏縮。
  不過呢,嗯,每當時機不對導致作戰失敗時,就是這樣子吧。例如原本想趁可愛店員站櫃檯時,嘗試拿美少女商品結帳的羞恥玩法。結果卻讓飽嘗世間甘苦的歐巴桑面無表情結帳,和這是一樣的吧。我明白喔。所以呢,剛才說到哪裡來著?內心的防護盾超完美。
  「……對了橫寺,去年到婚紗店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嗯,記得。」
  還記得啊。還記得吧。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現在提及,真是美好的回憶啊。無法留在記憶中的回憶,全部都應該是美好的回憶。
  「…………」
  小豆梓斜眼盯著我瞧,然後緩緩眨眼。
  「或許橫寺沒感覺。但我覺得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得到許多重要事物呢。」
  她輕輕搓揉自己的手掌,像是自言自語般繼續說。
  「所以我總是覺得,必須想辦法回報大家才行。」
  「小豆梓……」
  「……沒有啦!」
  看到她害羞地仰視著我,大天使小豆梓果然是大天使。讓人連話都講不好的大天使。
  我們視線彼此交會,微微笑了笑。


  天空看到一隻鳥,從西往東飛過去。
  隔著教堂窗戶仰望的天空,宛如以十字架的尖端為畫筆,在天上畫著美麗的綿羊雲。
  帶有輝煌感的清爽風勢,吹拂過禮拜堂一旁的小房間內。剛剛還響起的聖歌隊合唱,宛如餘音繞梁般讓人通體舒暢。
  這是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連虔誠的佛教徒都會不小心跟著禮拜。
  實在太適合拍婚紗照了。
  「如果演員都到齊的話,就很完美了說……」
  我拉了拉自己身上燕尾服的領口,縮起脖子。身邊沒有否定的聲音,應該說我身邊沒有任何人。
  我在小房間的角落,一個人縮在椅子上。

  直到剛才還有許多人,這間小房間和一旁的禮拜堂都十分熱鬧。
  由於是特別向在地教堂租借,因此時間受到限制。在小豆媽媽指揮之下,準備過程進行得很順利。
  『好久不見了,伯母。』
  『哎呀呀,還這麼禮貌喊伯母呢。小狗狗真是的,一段時間不見了哎呀呀看看哪。』
  雖然只和小豆媽媽在私人場合見過面,但看來她的確是幹練的編輯。
  打招呼也很倉促。我就像放在輸送帶上的火雞一樣,被人換上訂做好的服裝、化上拍照用的妝。轉眼間,一名全新的新郎就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說不定女孩子穿的禮服也是別人幫忙穿上的喔,我些微的野心已經化為泡沫消失。還好消失了。現在我正在反省。
  到此為止都還好。
  問題在於之後。聽說好像有神經病在偷窺,因此所有工作人員出動,在附近警戒巡邏。
  『同樣身為男性不可原諒!讓我也幫忙吧!』
  『不,請學長乖乖待在這間房間內。』
  『拜託,怎麼這樣啊!』
  『如果學長在外面遊蕩,到時又發生偷窺事件該怎麼辦。如果不在這裡製造不在場證明,將來打官司會相當不利喔。』
  『……嗯?這是什麼意思呢?』
  一如慣例,福爾摩斯月子妹妹說教的表情就像名偵探一樣。總之先將第一嫌犯監禁在密室內,所以我才會一個人被留在房間裡。
  筒隱有時候說話也真過分,難道她以為我是變態之類的嗎?如果我要偷窺月子妹妹,早就正大光明從正面入口進去了。拜託理解堂堂正正一較高下的男人內心好嗎!
  「大家沒問題吧……」
  我輕輕推開通往禮拜堂的門。
  不經意地往裡面一瞧,結果。
  我聽見自己心跳停止的聲音。
  禮拜堂中央,祭壇前方。
  有一位化為新娘的聖女。雖然這種形容詞很老套,但這是事實,沒辦法。
  純白的及地裙襬遮住石板,公主禮服呈現層層波浪,更加強調玲瓏有緻的細腰身。華麗的新娘捧花,彩飾著戴白色長手套的手。以蕾絲襯托的胸口,在清純動人的意義下更為顯眼,與肌膚裸露的姣好肩形一同吸引視線,讓人目不轉睛。
  透過彩繪玻璃的光芒中央,具備超凡美貌的聖女,伴隨凝聚全世界的純白之中佇立。
  「呃……這個……」
  「噢,橫寺啊。別嚇我好嗎?」
  她當然不是聖女,是鋼鐵小姐。
  這種事情我知道。我非常清楚。
  即便如此,更加有成熟模樣的微笑,卻深深強烈直擊我的腦髓。
  「怎麼一臉無精打采呢?原來你沒有到外面去啊?」
  「噢,沒有……」
  我連話都說不清楚。
  我搖了好幾次頭,一提到『月子妹妹』,聖女立刻皺起眉頭。
  「月子也阻止我到外面去。居然有人敢偷窺可愛月子的肌膚,本來絕對要狠狠揍得犯人嘰哩呱啦雞飛狗跳呢……等等我剛才說什麼?雞飛狗跳我知道,嘰哩呱啦是什麼?」
  「…………」
  「嘰哩呱啦……嘰嘰……呱呱,嘰嘰呱呱!嘰嘰呱呱嗎……呱呱我知道,但嘰嘰呱呱又是什麼意思?」
  太好了,還是平常的傻小姐。
  看到面貌凜然,嘴裡一邊說著傻不溜丟的話,同時歪著頭的傻小姐,我的神經開始一點一點恢復了正常。
  「這個,嘰嘰呱呱暫時先擱在一邊。月子妹妹為什麼吩咐妳待在房間裡呢?」
  「不知道!總之她強制我必須安靜!」
  「因為是考生的關係吧。既然妹妹這麼照顧妳,那就沒辦法啦。」
  「真的是這樣嗎?」
  「咦?」
  「以近代自然法論的角度思考,這是明顯的人權侵害。即使依照法律實證主義,任何人都沒有義務執行違反意志的苦役。這是違反宣揚此一論點的憲法十八條,而且非常明顯牴觸刑法二二〇條所規定受到保護的身體活動之自由。本律師是否必須主張此一見解?」
  「是、是喔……?」
  完蛋了,不是平常的傻小姐。
  可能用功過度燒壞腦袋了。雖然這些話不好當面告訴她,但她努力的方向顯然不太對勁。大學考試應該不是念這些的吧。
  「可能因為這是借來的禮服,要是亂跑弄壞了就麻煩了吧。這件很適合妳喔。」
  「……唔,唔唔唔,是嗎?」
  鋼鐵小姐以戴著長手套的指尖略微整理胸口,像是發癢般扭了扭身體。似乎終於有恢復平常傻小姐的跡象。
  「要是能穿燕尾服也不錯。不過啊,聽說是橫寺你推薦我穿婚紗禮服嗎?」
  「嗯,對,是這樣沒錯。」
  「該不會是預付之前的承諾吧,真是耿直啊。」
  我沒有回答,而是以苦笑含糊帶過。傻小姐傻歸傻,卻對奇怪的地方直覺特別敏銳呢。
  被黑影占據身體的時候,我和鋼鐵小姐承諾了法律外的人生藍圖。若說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是騙人的。
  可能是照進來的陽光刺眼,鋼鐵小姐心不在焉地瞇起眼睛。
  就這樣,傻小姐搖身一變,成為純白的新娘,甚至逐漸與教堂形成一種神祕的和諧。
  「據說我的母親在形同私奔的情況下締結婚姻,所以沒有舉辦婚禮。」
  只見她轉過身去,抬頭仰望裝設在靠近教堂天花板的彩繪玻璃。
  那是一幅受到天真無邪的天使引導,神子回到應許之地的宗教繪畫。
  「雖然媽媽的個性不拘泥這些事情,但孩提時代的我還記得,僅僅一次,媽媽呆呆地盯著街角商店的禮服凝視。每天晚上想起這些回憶,就讓我覺得很高興。我就是和我的回憶一起活著的。」
  「……真是不錯呢。好棒的回憶。」
  「與媽媽無緣的服裝,今天有機會由我實現,感謝你啊。真想早點告訴你旅行的見聞呢。」
  「怎麼突然這樣說話啊。」
  「噢,當然,我非常希望自己能活久一點。我要活到百歲,與月子、月子的孩子、月子的孫子、月子的曾孫與月子的玄孫團圓在一起,迎接新年。」
  鋼鐵小姐再度微笑。
  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曖昧地點了點頭。
  真是的,鋼鐵小姐實在好美。美到讓人想掉眼淚。
  宛如被長翅膀的天使們包圍,純白的聖女籠罩在溫暖的光芒下。在我視線離開的瞬間,肯定會立刻飛向通往天國的階梯。
  我突然好害怕將視線從新娘身上移開。因此直到大家回來為止,我一直莫名呆站在原地。


  由於攝影馬上就要開始,因此我再度回到小房間待命。
  我嘆了一口氣,試圖揮去剛才一直盤踞在心中的討厭想像。這時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
  是從窗戶傳來的。
  咚咚的敲打聲。
  蕾絲窗簾的另一側,浮現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哇咧,剛才開溜的神經病居然出現啦。變態與神經病,一決雌雄的頂上決戰即將開打!
  我猛然甩開窗戶,
  「……你、你是誰!?」
  「怎麼這麼凶呀。不會到現在還不認識我吧?」
  伴隨成熟的低沉嗓音,長相平板的男子咧嘴一笑。
  是愛美爸爸。
  「不、不對……」
  愛美爸爸不會露出這種表情。那種笑法不對。
  我知道有哪個人會這樣笑──應該說哪個『神』。
  「沒錯。是我啊,橫寺。」
  「貓神……」
  「你竟然看得出來呢。雖然你的腦袋就像漏勺一樣,但是在偉大的我面前,應該也能感受到我的與眾不同吧。過的還好嗎?」
  附在愛美爸爸身上的不笑貓神,優雅地張開雙臂行禮。
  「你怎麼會在這裡──不對,難道剛才的神經病是你嗎?」
  「今天我是帶來對你有益的情報。為了看你懊惱、苦悶與一敗塗地的蠢樣。快用你那遲鈍的耳朵遲鈍地洗耳,像個魯蛇一樣恭聽吧。」
  「……你還是一樣不聽別人的話呢。」
  「那女孩,很快就要死囉。」
  貓神的眼神靜靜盯著我瞧,他的聲音悲傷中帶著懊悔,開心中帶著苦惱。
  「死因既非疾病也非受傷,而是連現代醫學都束手無策的沉痾。就像潛伏在貓神相關人物血脈裡的邪惡傳統一樣。」
  「……為什麼突然鬼扯一通。」
  「哎呀,你似乎不怎麼驚訝呢,橫寺?筒隱筑紫的『死』該不會已經在你的預料之中──唔喔喔!?」
  貓神的嘴脣散發出洗衣後殘留的浴巾氣味。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不論他怎麼掙扎,我都死不放開他。
  壞孩子用接吻懲罰最好,真的。即使他現在的模樣是大叔,傷眼插圖迴避不可免,終究只是微不足道的問題。
  我用盡所有濃得化不開的接吻技巧。最後放開貓神的時候,他已經雙腿不停發抖。
  「為、為什麼喵……我什麼都還沒……」
  「總覺得一肚子火。」
  「嗚哇啊啊啊啊啊!你這大笨蛋──!」
  結果貓神嚎啕大哭跑掉了。
  留在原地的橫寺同學高高舉起右手,獲得稱霸頂上決戰的成就獎盃。恭喜恭喜,感謝感謝。
  所以結論是────神經病贏不過變態。
  人類在此時發現了一項真理。

  「……真是的。」
  我又嘆了一口氣。真是的,真是受不了他。
  確認貓神完全消失在視野後,我將窗戶大大敞開換氣。洗衣後殘留的浴巾臭味得趕快從室內消除才行。
  我在房間內不斷揮舞手臂,試圖讓空氣流通,但味道依然久久不散。
  等一下,不對。不對喔。
  有其他的味道。
  這是全新的浴巾香氣!像是小檸檬、小番茄(註4:這是日本自一九六 〇 年代開始出版的《少女裸體寫真集》當中的一個系列。一九九九年在兒保法的施行下,大多已經停刊。)之類特殊口味系!
  我左右晃了晃腦袋。發現躲在陰影後方,身穿聖歌隊純白帽子與長袍的女孩正無所事事站著。
  「愛美!妳怎麼會在這裡?」
  「說過這間教堂是我家了啦。那你呢,怎麼會打扮成這樣?」
  她指了指我的燕尾服,哼笑了幾聲。
  好險她沒對我說『很適合你喔』。從她的反應看來,應該沒有目擊到我和她爸爸的羅曼史。真是好險。
  「話說妳是聖歌隊吧。難得的練習機會,結果卻要妳們先離開,抱歉喔。」
  「沒差好不好,能提早回去大家都很高興。」
  「是嗎?那愛美妳怎麼還留在這裡?」
  「……要、要是知道新郎新娘是你和那些愉快的夥伴們,誰會留下來啊!」
  愛美踢了一塊小石頭,依然躲在陰影後方說著。
  這是故作傲嬌的傲,實際上並非如此。其實只是透露出她在不自覺中期待婚紗而已。
  『所有女孩子都嚮往成為新娘!』
  和氣少女曾經說過,不過她不算在內。那女孩可是真正的蕾絲邊,她應該嚮往將麻衣衣打扮成新娘,然後再將麻衣衣剝光吧。
  「別這麼說嘛,乾脆就進來吧。拍攝時在一旁唱歌怎麼樣?炒熱婚紗典禮的氣氛,在雜誌上亮相!邁向五光十色的幼女偶像星途!」
  「不要。」
  她立刻回答。連一毫秒猶豫都沒有,立刻拒絕。
  「……真的不要?」
  「死都不要聽不懂嗎?」
  躲在建築物後方的粉紅色馬尾,就像不開心的小動物耳朵般左右搖晃。
  感覺就像內心缺乏雀躍感的小兔子一樣。以珍貴的小兔子範疇而言,我希望能點一隻更可愛,能帶給大家更多幸福的。
  她真的這麼討厭我嗎,為什麼呢?難道我搞錯了傲嬌特殊殺必死期間,太過糾纏她了嗎?還是因為我是全日本羅莉控保存協會的成員?或者我愛與愛美有關的一切,最後居然還對她爸爸出手?肯定是這個原因。
  「因為有那個人在,我不要。」
  愛美一流的水汪汪眼睛,宛如提高警覺的野獸般,犀利地瞇起。
  有如堅決劃線拒絕般,遠離了我一步。
  「那個人是指……」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世界上愛美最提高警覺的人,徹底拒絕溝通管道的女孩子,當然是小豆家的小豆梓囉。
  自己的兩個朋友,彼此要成為朋友究竟有多難,依然像槌子一樣敲打我。
  「……別再用這種口氣說話了嘛。」
  大天使小豆梓與比天使更加天使的愛美,為什麼非得要鬧得水火不容呢。兩位天使不是應該成為雙胞胎天使,提供全世界的紳士們狂熱時間啊。
  「她是好女孩。而且她希望主動和妳親近呢。」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但就是沒由來的討厭她!」
  「哪有這麼不講理的……她的身體裡已經沒有邪惡貓神囉。」
  「我覺得代替邪惡貓神的,是空無一物啦。」
  「空無一物?」
  別看愛美年紀小,其實她相當聰明。
  在身體與精神年齡成反比例傾向的女孩子世界中,她的聰明堪稱頂級喔。反過來說呢,算了,還是別說鋼鐵小姐的壞話。
  聰明絕頂的愛瑪努艾勒小姐,
  「……我的意思是,她好像沒有自我啦。她在尋找可以託付自己的對象。」
  「所以妳討厭她?」
  「那真的很可怕。一切交給別人,只能依賴別人。不論對依賴的一方,或是被依賴的一方都很可怕。」
  瞇起眼睛的小兔子,直直盯著我看。
  視線聚焦的目標──我的胸口正中央,彷彿就是她所恐懼的泉源。
  為什麼?願意無條件接受我一切的小豆梓,究竟有哪裡不好?
  就在我要反駁的當下,房門突然被猛然推開。
  是雜誌攝影工作人員之一。
  他板著一張臉,開口說──

  「今天的活動中止,擔任新娘的少女倒下去了。」


  只有月子妹妹和小豆媽媽允許一同搭乘救護車。這也難怪,一個是親人,一個是成年負責人,絲毫沒有反駁的餘地。
  我只能默默凝視救護車。
  教堂園地內瀰漫著寂靜的混亂與鬆懈的緊張感。有人打電話聯絡,有人駐足圍觀,加上陰天嗡嗡作響的警笛。
  然後滴滴答答,開始下起毛毛細雨。
  理應在擔架上等待運送的鋼鐵小姐,受到議論紛紛的人牆阻擋,讓我無法確認模樣。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
  我什麼也辦不到。
  ……真的嗎?
  真的,什麼也辦不到嗎──?
  即將走向救護車的月子妹妹,緩緩轉過頭來。
  雖然面無表情,但我看得出來。可以感受的到,現在的她正面色發青。她以搖晃的眼神看著我。
  「『別離方知此世間,花謝人盡最美時。』」
  她嬌小的嘴脣,有如冷得顫抖般開口。
  「──我查過學長以前吟過的那首短歌。那似乎是殉教者的辭世之句呢。」
  「這種時候怎麼說這些……趕快去姊姊那裡吧。」
  「這很重要。」
  筒隱緊緊握住我的手掌。
  「那一天,我去探望感冒的學長時,學長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馬拉松大賽前一天,在浴室內。
  她究竟說了什麼?她究竟告訴了我什麼?
  「即使不幫助他人,人依然有其價值。花維持花的模樣,人維持人的本色,這樣就夠了。」
  「…………」
  「我很了解學長的個性。學長就是學長,請學長不要試圖成為學長以外的任何人。」
  筒隱反覆說著這句話,彷彿某種咒語的暗號之類。至於我心中始終封閉的門是否開啟了,連我也不知道。
  「我可不知道什麼我以外的人喔。我應該也不會變成別人。我只是覺得,只要大家都能獲得幸福就好──」
  「學長請你!」
  完全無法喊叫的筒隱,以最大限度的音量,最大限度的力道跺腳。
  她不顧嬌嫩的肩膀被淋溼,有如挺身面對惡魔的勇者般挺直腰桿。
  「學長請你,看著我。」
  「…………」
  「學長,拜託你,請學長聽我的話。如果大家要獲得幸福,如果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全員到齊就是假的。我不希望將姊姊和某人放在天平上衡量。所以,我才會……不。」
  她凝視我的眼睛,盯著映在眼簾中的某些事物瞧。搖了好幾次頭,然後轉變話題。
  「就算不是我也無妨。如果身邊有人說『我絕對不要』,學長會勸阻自己不要亂來嗎?」
  筒隱湛藍的瞳眸寄宿著猛烈的火炎。宛如將教堂十字架連同淋溼的雨水一起燃燒殆盡般,逼迫人變成殉教者的業火。
  我毫無選擇餘地。
  「……我答應妳。」
  「一言為定。真的,真的真的,一定真的不可以食言,答應我。」
  筒隱握著我的手掌,施加強烈的力道。
  這股強烈的力道完全是單方面地,溫柔得十分駭人,而且讓人依依不捨。


  騷動久久不息,救護車駛離之後。
  在變強的雨勢中,我走出教堂,漫無目的走著。
  ……不,說漫無目的是騙人的。其實我有目的,缺乏的是覺悟。
  月子剛才那番話依然縈繞在耳中,宛如熾烈燃燒的火炎。
  鋼鐵小姐的微笑,以及美麗的新娘身影,目前依然盤踞腦海。
  在兩個筒隱之間,我的腳步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究竟該做什麼才好。
  究竟別做什麼才好呢。
  我不希望眼睜睜看著世界毀滅,不想眼睜睜看著別人遭遇不幸,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就只是這樣而已,肯定有人弄錯了。是我還是她,究竟是哪個人不對?
  有如滲透姊妹之間交錯的縫隙般,持續傾注的不停歇雜音淋在我的頭上。沖不掉的矛盾緊緊貼在衣服內側。
  「……你要去哪裡呢。」
  忽然,我產生雨停的錯覺。
  原本應該在教堂不知所措的小豆梓,不知何時在我身邊。
  小豆梓露出困惑的表情,幫我撐起傘。
  「是筒筒拜託我的。她希望你先回家,準備必要的東西後再來醫院。她希望你也去幫忙。」
  「我……」
  我的願望究竟是什麼呢。
  我抬起視線,走向前方。被雨水簾幕遮蔽的彼端,是一座隆起的山丘。具備一種異樣凶險氣息的神祕總本山,就坐落在住宅區的後方。
  那裡有──噢,對了。
  不是有東西可以將自己重要的某些事物,交換給需要的別人嗎?
  對於渴求生命卻倒下去的鋼鐵小姐,有什麼我能做的呢。
  「欸,小豆梓。」
  「什麼事?」
  「你覺得我應該做我自己嗎?還是做一個拯救任何人的英雄?」
  我停下腳步問她,小豆梓隨即困惑地眨眨眼。
  「我不清楚耶,不過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啦。」
  「即使有人反對也無所謂?」
  「這個,呃,其實我不太清楚耶……」
  小豆梓垂頭喪氣,可是最後,卻露出困擾的笑容。
  「……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反對。我沒辦法反對。」
  「為什麼?」
  「因為這是橫寺決定的呀。真的,如果,真的真的,橫寺想這麼做的話,我沒有辦法阻止。雖然我什麼也辦不到,但至少會設法理解你。」
  即使在雨中,她的瞳眸依舊如寶石般閃閃發光,散發足以眩目的光澤。
  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們四周沒有任何人。
  雨中的住宅區,人煙稀少得很不自然。在薄霧瀰漫的一本杉山丘注視之下,彷彿只有這裡從冰冷的現實世界隔離孤立。
  但是至少,小豆梓在我身邊。不論何時何處,她都在我身邊。
  這女孩總是這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總是在關鍵時刻幫助我。她接受我的一切,並且認同。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她就像是持續分送幸福王子寶石的小燕子,不論上刀山下油鍋,她肯定都會跟著我吧。
  姑且不論這究竟是好是壞。
  「小豆梓,妳願意和我一起來嗎?」
  「…………嗯。」
  我一伸出手,小豆梓果然垂著眉頭笑了笑。
  「可是你要說明喔。到時候她一定會了解的。」
  「謝謝──對不起囉。」
  我們就像一尊美麗的銅像依偎在一起,朝一本杉山丘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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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25 编辑



  #8愛美路線


  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裡。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萬物是變遷的。
  如同流水,如同雲彩,如同命運。
  沒有事物會永遠停留在相同位置,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在毫不留情轉動的地球上,籠罩著不確定的主觀面紗,在曖昧的時間感覺指針上搖盪。
  人在本質上就是孤獨的。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這個世界純粹是屬於我的,那個世界純粹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我的主觀會對你的主觀造成妨礙。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
  在孤獨的世界中,我們都孤獨地活著。
  所以肯定沒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裡。就算有人宣稱自己知道,也有可能只是他連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麼。
  這裡是哪裡。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個人搖了搖頭。
  人的主觀可沒有脆弱到一陣暈眩就足以動搖世界。
  很可惜,「我」的意識是連續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國立大學前期測驗日。
  不久之前,我才剛目送鋼鐵小姐上考場。
  之後我正和別人一同在當地大學的正門前閒晃。
  成群結隊掩蓋斑馬線,充滿殺伐之氣的考生戰士們已不復見。考試開始的鐘聲一響,大學之外的空間完全恢復成日常生活。
  只有往來於國道上的汽車隨意排放黑煙。
  「真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風冷到足以讓人流眼淚,我緩緩邁開腳步。
  「……怎、怎、怎、怎麼了嗎,大葛格?」
  「沒有,只是站得有點頭暈而已。」
  「嗯~?」
  整個人躲在我的大衣內,活像演雙簧的愛美停下腳步,宛如即將撲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後腦勺彷彿摩擦著我的肚子,仰頭上下顛倒看著我。
  「拜託不要突然停下來或突然走動。說過兩人三腳的訣竅在於溝通了啦。」
  處於人生中最擅長兩人三腳年紀的十來歲愛美,不滿地踩了我一腳。
  但她依然緊貼著我的身體,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真是可愛呢。
  「到底為什麼要笑咪咪看我啊────哎呀呀?」
  原本拚命掙扎的愛美,忽然感到疑惑而停下動作。而且沒有抵抗。如果以YES/NO情趣枕來說的話,這代表OK的意思嗎?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大學正門口佇立著熟悉的身影。
  「是筒筒喔!」
  鑽法律漏洞的羅莉,愛瑪努艾勒小姐一下子從我的下方鑽出來,興高采烈跑向合法羅莉月子妹妹的身邊去。有點寂寞呢,所以我也跟著跑過去。管他鑽漏洞還合法,我通通帶回家!
  「太慢了!有一點趕不上呢!」
  愛美說的沒錯。大考戰士鋼鐵小姐早已上了戰場。要早晨目送鋼鐵小姐嫌太晚,中午前來加油又嫌太早。
  可是──筒隱的態度卻平淡的有些怪異。
  「這個時間剛好。我是來辦一些事情的。」
  筒隱向愛美打個招呼後,快步走上前來。
  一隻手上抱著筆記本,像是旅行者用的導遊手冊。
  仔細一看,那是十分熟悉,筒隱最喜歡的日本學習筆記本。
  標題寫著『#7』。
  幸運數字7嗎……蒐集三個會中大獎,月子妹妹的小褲褲會像潮水一樣嘩啦嘩啦跑出來嗎?
  就在我妄想月子妹妹角子機的確定中獎聽牌時,月子妹妹本體的腳步依然沒停止。
  目標是正門,正在進行大考的校園內。
  「等一下!?除了考生以外已經禁止進入了耶!」
  「不要緊。這個時間的警衛正好去了洗手間。」
  「妳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應該說,問題不在這裡……更何況,筒隱妳要辦什麼事啊?」
  「和學長沒有關係。」
  筒隱偶爾會說出冷淡的話,但今天可不一樣。剛才這句話已經遠遠超越了冷淡的範圍。
  這句毫不留情的話有如將某種感情用衛生紙包起來,狠狠丟進垃圾桶一樣。
  「等一下,真的不行啦……!」
  我猶豫不決,但還是將手搭在筒隱的肩膀上。
  「請學長不要碰我。對於不聽勸的學長,我沒有任何話好說。」
  「怎麼這樣說話呢……用字遣詞很重要呢。」
  「學長不是一次也不肯聽我的話嗎?真的,真的真的──連一次也不肯聽。」
  這一瞥有如一刀兩斷。
  沉重冰冷的一擊,完全足以讓我的腳縫在原地,一步也走不了。
  筒隱真的打從心裡生我的氣。

  之前在馬拉松大賽上,我不顧難得來探病的筒隱反對,只為了幫助別人。因此錯在我身上。
  之後,我和她之間瀰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
  ……可是現在。
  難道之前那種尷尬,足以讓她當面痛罵我一頓嗎?難道我們不能以更加敏感的言詞爭吵嗎?
  我可以理解她靜靜地對我感到失望,卻不知她為何冷淡地輕蔑我。
  「……大葛格,你在做什麼?」
  「沒有啦……之前我們的確在冷戰狀態。可是我實在不曉得,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真是無可救藥的變態……」
  「拜託?有在聽我說話嗎?」
  愛美不安地重新貼著我不放。竟然能讓殺必死模式結束的愛美再度怕成這樣,代誌大條囉。不過真的,現在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筒隱不顧呆站在原地的我們,進入了禁忌的大門。
  我和愛美互望了一眼,才戰戰兢兢追著她,進入考場校園內。
  在花圃前方左右張望,發現馬尾的女孩身影,甚至入侵了大門旁邊的警衛室。
  「等等,咦,咦?」
  難以置信的是,她居然還拿起聽筒,不知是打內線還是外線,擅自打電話講個不停。
  筒隱說的沒錯,警衛的確不在。可是筒隱偶然前往警衛室的時機,警衛正好不在岡位上,這種近乎奇蹟的偶然,真的有這麼容易發生嗎──
  「喂!你們在那裡做什麼!」
  我就說吧!警衛匆忙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不是這樣的,雖然那女孩是還沒發育的洗衣板,可是她也有她的優點啊。
  正當我為了可愛的月子妹妹準備辯解時,警衛直直朝我衝撞過來。鎖定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禁止不相關人物進入的校園內,抱著幼女四處晃蕩的可疑人物。結果我的雙手被扣住。
  警衛一臉職業性的無表情,試圖將我拖進黑暗世界的牢籠裡。
  我雖然不斷掙扎,試圖表示有話好說,但抵抗絲毫沒有作用。橫寺同學要被抓走啦!緊急車輛的警鈴聲由遠而近,出現的是紅白相間的救護車!
  ……真是奇怪,不該是這樣的吧。

  「──咦,哎呀?」
  我眨了眨眼。
  救護車沒有停在我身邊,而是橫越校舍。
  不放過賺業績機會的警察伯伯會團團包圍我,像無限加臺一樣將各種罪名賴到我身上。我原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從車輛走下來的當然是救護人員。
  想一想也是理所當然,會來找我的是警車,而不是救護車嘛。而且趕來的速度也太快了。
  驚訝的警衛也忘記壓制我,連忙趕去處理。
  就在我歪著頭,懷疑他們到底來幹什麼的,卻看到筒隱滿不在乎離開警衛室。
  她似乎結束了所有『事情』。到頭來她究竟有什麼事情啊?
  ──比方說,以外線聯絡緊急車輛,並且以內線呼叫負責人,盡速處理事態──該不會是這樣吧。
  聽到慌張的人聲與聲音由遠而近,我茫然思考著。
  騷動的中央,有一名女孩躺在擔架上被抬出來。
  蒼白的表情,敞開的馬尾,緊閉的眼睛。
  我很熟悉她的長相。
  因為她與面無表情,注視事態發展的女孩非常相似。
  沒錯──就是鋼鐵小姐。


  我吸了一口氣,消毒水的氣味立刻擴散在整個胸口。
  大中午在外來急診室的走廊上,我不斷輕聲咳嗽。
  我明明已經很注意了,卻還是感覺到躺在一旁病床上的人出聲指責。
  在處理室的病床上,鋼鐵小姐理應靜靜地胸口起伏呼吸著。
  在醫院很自然壓低音量,不只是為了病患著想。肯定是醫院內這股糾結在喉嚨的氣息,讓舌頭的活動變得不靈活吧。
  等到我自行趕來醫院的時候,醫生已經向筒隱說明過病徵了。
  由於猶豫該不該大搖大擺介入。我躲在走廊轉角偷聽。
  年輕醫生說還要等血液檢查結果,但可能是太過勞累了。
  近代醫學也是有極限的。不論醫術再怎麼發達,也不可能連緊緊依附在血脈中的古老沉痾都解剖得出來。
  「……嗯──是的──」
  雖然兩人輕聲細語,但我隔著牆壁還聽得見。
  一名大學相關人物一起搭乘救護車,陪同來到醫院。記得好像是妙齡眼鏡美女,但這時候我沒心情管那些。
  那位美女與筒隱似乎在轉角的另一端,處理室的門口前對談。
  眼鏡美女詢問筒隱,為什麼她能比現場確認鋼鐵小姐倒下去的瞬間叫,更早一步叫救護車前來。
  「因為那原本就是她會倒下的時間。」
  筒隱交雜著嘆氣聲回答。
  根據她的說法,鋼鐵小姐總是沒參加下午的考試。即使倒下去叫了救護車,她依然偷溜出來。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回到家,僅止於此之類。
  「她已經三番兩次這樣,一開始真的被她騙了。所以這次不讓她有逃跑的機會,提早叫救護車來。這次造成考場的困擾,真的很對不起。」
  眼鏡美女士表示,鋼鐵小姐是不是在模擬考也三番兩次重施故技。
  「不,這是頭一次惡化到無法繼續考試。」
  眼鏡女士短暫沉默,同時帶有困惑語氣反覆質問。
  『總是沒參加下午的考試』是什麼意思?
  「剛才是第一次病倒,但她平常老是裝病。」
  這次感覺換眼鏡女士沉默不語。
  也難怪她會混亂。因為月子妹妹這番話有奇怪的矛盾。
  到頭來,鋼鐵小姐究竟是初犯還是累犯?這可是相當重要的問題喔。就算第一次偷月子妹妹的小褲褲是微罪,但如果玩小褲褲角子機中大獎,贏得好幾萬件小褲褲的話,就準備去吃牢飯啦。
  不對,等一下?
  小褲褲的多寡真的會影響刑責嗎?以小褲褲的重量衡量罪刑輕重真的合適嗎?近代司法能容許為了區區一件小褲褲而左右判決嗎?罪刑=月子妹妹小褲褲的方程式究竟能成立嗎?
  就在我埋首於小褲褲問題一會兒。
  伴隨儀式般的道別,傳來腳步聲。
  眼鏡姐(暱稱)歪著頭冒出好大的問號,但還是經過轉角,在走廊上逐漸遠去。可能要回考場吧,快一點的話或許還趕得上午休。
  然後另一個腳步聲朝我這裡傳來。
  是月子妹妹。
  自從救護車抵達之後,我就沒有認真和她講過半句話。
  姊姊像這樣真的病倒,這還是第一次。不知道她有多麼不安。不知道她的心中會抱持多麼撕心裂肺的痛苦呢。
  我挑選該以什麼話為開場白,然後,
  「…………」
  月子妹妹就這樣經過我的眼前。
  徹底面無表情,連我正要舉起來的手,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是不是,沒發現我呢……」
  我哈哈笑了兩聲。
  由於心情急躁,因此沒看見我。應該是這個樣子,不會有別的理由吧。
  月子妹妹還有各種事情非做不可,肯定的。
  而且,我也有許多事情非做不可。
  比方說呢,聯絡敬愛社長的麻衣衣。
  另外我還找小豆梓來考場目送鋼鐵小姐,因此我得確實轉告她。要是撲了個空就糟糕了。
  不過小豆梓最近愈來愈善解人意了,即使放她鴿子,她也絕對不會對我生氣。還會開玩笑說『我正好想散步呢,得救囉!得救囉得救囉塔斯馬尼亞惡魔!』哈哈哈。小豆梓才不會開這種玩笑咧,欠揍喔。
  元祖小豆梓繼承派與真正小豆崇拜派,分裂成兩股勢力展開大亂鬥。小小豆梓在我心中不斷成長茁壯,世界今天依舊悠閒又有活力。
  「……嗯,我很好。」
  低聲這麼一說,就覺得真的湧出了活力。
  偉人曾經說過,只要有活力就無所不能。我很有活力,我無所不能。所以不論女孩子陷入任何危機,都能帥氣扮演英雄的角色!
  「好!」
  我站起身來,打起精神。
  我很有活力,什麼都辦得到。我不斷這樣告訴自己。
  說到治療鋼鐵小姐疾病的方法,我當然心裡有底。
  只要向一本杉山丘的貓像許願,將重要的某些事物交給她,她一定很快就會康復。
  雖然這是最終手段──但這應該是我想得到的唯一方法。
  如果支付某些代價能治好鋼鐵小姐,那麼不論代價是什麼,肯定都是穩賺不賠。
  怎麼著,其實很簡單嘛,沒必要想那麼多。等我四處辦妥雜事,交代一下身後事,就馬上去祈禱吧。
  我探頭望一下轉角,向處理室的門口揮揮手。
  等我一下,鋼鐵小姐。讓我來想想辦法吧!

  「呼……」
  我嘆了一口氣,並且身子一抖。
  不知道誰忘記關窗戶,寒風吹進了走廊。
  一旁迎風飄動的窗簾,在病床上形成蕾絲的陰影。太陽從雲層的縫隙探出頭來,不由分說將陽光照進室內。
  我伸手鎖上窗戶的鎖,正巧與太陽四目相接,隨即皺起眉頭。
  我討厭太陽那傢伙,討厭他的顏色。春夏秋冬,無時無刻不高掛在天空燃燒,總有一種強迫自己當太陽的感覺。
  光芒的背後,可能隱藏了自己真實的顏色。平常總是開朗活潑的人,反而無法信任他人。哀傷的時候就該難過,煩惱的時候就該苦惱,像這樣自然流露感情,才是真實的面貌吧。
  「……等一下喔,鋼鐵小姐。我會幫妳想想辦法的。」
  再一次,這次我低聲說出口。
  鎖好窗戶,將太陽封閉在固定化的框架內,我轉過身去。
  或許就只是同族相厭而已。


  星期六,田徑社的活動一如往常進行。
  在大操場的角落,固定的觀摩席。當我觀摩女孩子們躍動的身影時,麻衣衣趁著休息時間走過來。
  她脫掉了運動服的上衣,以毛巾擦拭滲入襯衫的汗水。健康的身體曲線實在太讚啦。
  「……王子真是的,有時候會露出好像野獸的眼神喔。」
  和氣少女坐在我身旁,和氣地笑著。
  她以和氣和煦的指尖,一一戳破便當裡的鮭魚卵。這究竟有什麼意義啊,我的眼球與鮭魚卵之間有任何關聯嗎?
  「麻衣衣辛苦了~我帶飯糰給妳喔。」
  「謝了。」
  「好吃嗎~?要揉肩膀嗎~?」
  「嗯。」
  和氣少女繞到坐下來的麻衣衣身後,開始殷勤服侍她。女孩子的幸福空間就此展開。
  「像這樣揉揉似乎很舒服呢~知道嗎~?」
  和氣少女以手掌抓著明顯並非肩膀的部位揉捏,同時對我眨了眨眼。這是對鮭魚卵的實技指導嗎?讓我學到了一課。
  「啊啊啊……嗯嗯……有點。太用力了……」
  「嗯~?任性反抗的是這張嘴嗎~?」
  「……隨妳便吧。」
  肩膀、側腹與腋下都在和氣少女盡情把玩之下,麻衣衣同時視線朝下低聲說。
  「社員。今天都沒辦法集中精神。果然。」
  「因為想去探望嗎?」
  「……嗯。」
  告知情況後,麻衣衣原本想取消社團活動,但我阻止了她。
  就算所有社員現在去探望鋼鐵小姐,也一樣束手無策。大家應該盡全力保護社長留下來的資產才對。
  「總覺得。」
  麻衣衣再度低聲說。
  「社長最近不知為何。特別想留下回憶。」
  另外為求方便,在這裡沒有寫出來,其實和氣少女一直在幫她按摩。如果適當穿插忍耐舒服感覺的呼吸聲,以及不時喊出來的嬌喘,或許比較接近實際的氣氛吧。
  「像是溜冰。或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去。她一直說著這些。該不會預料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麻衣衣撐起沉重的眼皮,仰望著我。
  我以襪子頂著她的鼻尖。
  「來,這是妳放在我這裡的。經過三天三夜熟成囉。」
  「……王子?」
  和氣少女和煦地笑了笑。我聽見三千世界中,無罪的鮭魚卵被戳破的慘叫。
  麻衣衣趁機從按摩中掙脫出來,鼻哼了一聲,
  「用真空包。然後幫我。放進書包裡。」
  「麻衣衣?」
  和氣少女忍不住停止虐殺幻想的鮭魚卵。沒錯,麻衣衣就是這樣的變態。我們在這一點堪稱志同道合。
  「……麻衣衣想太多了啦。像這樣一如往常套上襪子過一天,鋼鐵小姐也會比較喜歡這樣喔。」
  「你以為。我會對襪子做這種事情嗎?以為我僅止於此嗎?別拿我和你相提並論變態。」
  「套上襪子還不過癮喔!?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妳!」
  「咦?套上?套上什麼?套在哪裡?」
  「雖然可以依稀感覺到與變態詞彙有關,但現在還是大白天,可以幫忙讓麻衣衣閉嘴嗎?」
  一旁的和氣少女『哎~』一聲嘆了口氣。
  「……麻衣衣和王子真是的,一點都沒有變呢~」
  「沒錯。這傢伙一點都沒變。因為他是變態。」
  麻衣衣說得理所當然。她咯咯笑的模樣,看來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
  沒錯,橫寺同學沒有變。一點都沒變。
  配合麻衣衣的笑容,我也跟著笑了笑。
  「鋼鐵小姐只是單純營養失調。等她情況穩定一些,再去探望她吧。」
  「嗯……我會的。」
  「那我先走一步囉。」
  「王子再見啦~下次再玩久一點吧,玩麻衣衣喔~」
  和氣少女舉起麻衣衣的手,對我揮了揮。
  「玩的對象。錯了。」
  麻衣衣一臉不置可否,任憑玩弄。希望她能早點察覺,和氣少女其實超認真的。
  「社團活動加油囉。」
  「嗯。」
  麻衣衣以曖昧的聲音回答,然後冷淡地指了指田徑社員那邊。
  「……陽陽。如果有意的話就一起來吧。社團活動。」
  「謝啦,拜拜。」
  我對朋友們輕輕揮揮手道別。
  麻衣衣對我笑,讓我感到好開心。心裡好溫暖。
  我果然很有活力,而且無所不能。這樣我對田徑社就沒有留戀啦。
  「……接下來。」
  最近聊過天的小豆梓表示,願意無條件協助我。不論何時何地都溫柔體貼的大正義小豆梓,就像捎來幸運的小燕子一樣。
  接下來只要與一個人和好就行了。
  好,走吧!
  我刻意不看開始西斜的太陽,踏著輕快的腳步出發。


  離開學校,我跳上與自家方向不同的公車。
  從內線電話的響鳴方式或是開口的一句,我想過許多策略,結果還是不需要弄這些小把戲。
  一本杉山丘的山腳住宅區,古色古香的舊式豪宅圍牆邊。
  發現目標女孩正好走在路上。
  「嗨,月子妹妹!真是湊巧啊!」
  筒隱大概從醫院回來吧,提著一個裝了換洗衣物的紙袋。
  不知為何,她似乎沒從正門進入房子,而是繞到後門來。
  我跑過去的瞬間,她隨即像是腳邊發現丸子蟲朋友一樣,視線猛然從我身上移開。
  「哦,是鞋帶靴耶!今年冬天最夯的款式!不愧是最時髦的月子妹妹!」
  「…………」
  我從下方繞近她身邊,筒隱立刻像是與丸子蟲跳華爾滋一樣,不斷踢踢躂躂跺著腳。
  我猜猜,這是筒隱檢定十五級左右的問題吧。
  『我現在正在生氣喔!不要隨便對我說話喔!知道沒!』
  是這個意思吧。
  跺腳,意思接近貓拳吧。可以清楚得知她的尾巴猛然豎立,全身體毛倒豎怒吼。身上的靜電劈拍作響,這時要是伸出手來,多半會被她使勁猛咬吧。我的貓咪哪有這麼可愛。
  碰到這種時候,置之不理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我還是準備摸遍她全身。
  「既然這樣,乾脆我幫妳拿吧!來,讓我提!」
  『你很煩耶!欸!』
  「這雙靴子是在那裡買的?概念專營店?」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走開!走開!』
  我跟著以動作表達感情的月子妹妹,不斷發問試探她的心情,同時繞著圍牆走。如果她有條小貓的尾巴,我大概已經被她的尾巴甩了三百次巴掌吧。


  「──……」
  就在距離後門咫尺之遙,筒隱抬頭盯著我瞧。
  她的視線強得可怕。宛如磨光的黑曜石瞳眸中,寄宿著絕非正面意義的火炎。
  可是無論如何,能溝通肯定比她對我不理不睬來得好。好太多了。
  「哎……算了,沒關係。」
  然後似乎終於認輸,月子妹妹嘆了一口氣。
  進入後門的同時,
  「剛才這樣吵吵鬧鬧,原本要找的東西也找不到了。今天就放棄吧。」
  「啊,妳在找什麼嗎?」
  「尋找家裡的可疑人物。」
  「咦咦咦咦!?可、可疑人物現在在家裡!?」
  筒隱雖然說得很平淡,但這種問題非同小可。除了我以外,怎麼可以讓其他可疑人物偷偷溜進筒隱家呢!
  「我想應該不在吧,反正這次肯定也不在。不過很久以前曾經在。」
  「可疑人物曾經在!?什麼時候!?」
  「今天。」
  「今天!?」
  「這次的今天依然沒有將家裡弄亂。只有起初兩次是逮住他的機會,我想我可能犯了某種決定性的失誤。」
  筒隱這番話像是將貓語直接翻譯成人類語。整體而言,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趕快將尾巴縮回去,變回人類吧,月子妹妹!
  「……欸,筒隱。我知道妳在生我的氣,可是妳不告訴我究竟在生什麼氣,我也永遠無法明白啊。」
  鋼鐵小姐倒下去的時候,她也是這樣。
  我覺得筒隱似乎仰賴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情報,不斷往前橫衝直撞。
  這樣不對吧,我們不是從互助關係開始的嗎?我可不希望最後變成這種狀態。
  「彼此溝通一下嘛,拜託啦。」
  「…………」
  我再度看到筒隱的體毛倒豎,就像尾巴被踩到的小貓一樣。
  原本以為她深吸一口氣要說什麼,但卻突然往右轉。
  進入家門後,隨即又走了出來。她在後門的界線上,與我面對面。
  她的手上抱著黑貓布偶。
  「學長,還記得這個嗎?」
  「嗯……?」
  這是前幾天,筒隱的生日宴會上送給她的禮物。大家安排了慶祝活動,玩扭扭樂遊戲之類,玩得很開心。
  「但是我還沒有送過學長禮物。一味收取學長禮物的關係,能算是正確的關係嗎?」
  「沒有啦,那是生日才送的禮物啊……」
  「不是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筒隱的側顏染成紅色。
  冬天寒冷的地平線彼端,融化成一團的太陽讓空氣醜陋地扭曲。
  鮮紅的夕陽殘酷地籠罩整個世界。
  宛如下定決心開口般,一字一句說個清楚,
  「我們的關係是對等的嗎?」
  染成紅色的小嘴,尖銳地刻劃每一個字。
  「我並不是一味受到庇護的小孩,學長不是有義務保護我的家長。如果像過生日的幼童一樣,只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從今以後我將不再收下任何禮物。」
  筒隱捏著布偶的耳朵,硬將布偶塞給我。慢了一會兒我才察覺,她是在將禮物塞還給我。
  「我也想幫學長盡一份心力,可是學長一次也不肯聽我的話。不論幾次,學長總是一個人扮演學長的角色。」
  她這番話的意思,和馬拉松大賽那時候說過的一樣吧。
  而且似乎還有弦外之音。我覺得筒隱好像在和更大的失望奮戰。
  「所以學長如果堅持己見,我就要採取自己的方法。不向學長說明,不勸說學長,不求學長理解,只靠我自己的判斷行動。」
  筒隱家的後院在夕陽景色下,宛如有人剛流了滿地鮮血般濡溼。踏進寬敞空蕩的房子內,就好像被迫與某種汙穢交合的感覺,讓人裹足不前。
  可是,筒隱就站在那裡。
  腰部以下染滿鮮血,紅色與黑色混合的陰影從下體滴落到地面上,一步也不肯離開原地。
  「這是學長與我的勝負,看看誰會先放棄。」
  雖然有纖細的聲音,滑嫩的肩膀,碩大的瞳眸。外表就像僅以花朵為主食,生活在奇幻世界的孩子一般。
  但她卻以一個人類的身分,正面挑戰我。
  「在我們地位『對等』之前,我不會認同學長。我不會認同這種結束,不會告訴學長關於這個世界的任何事。如果學長要許同樣的願,我也會永遠反覆同樣的事情。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留下宛如咒語,甚至是詛咒般的話之後,她消失在家中。
  夕陽中的筒隱家,染血的木門關閉,宛如監牢般聳立在我面前。
  她硬塞回我懷裡的黑貓布偶,伴隨快樂的生日宴會光景,在我的懷裡失去了氣息。
  雖然不會說話的黑貓,表情仍舊那麼可愛。
  當然,黑貓充其量只是在工廠生產的玩具。與活生生的動物肯定不一樣。要求現實的貓咪這樣撒嬌,根本是緣木求魚。
  我重新抱好玩偶。理應輕盈的重量,卻沉重得讓人嘆氣。
  「噢,原來如此──」
  我們兩人的關係出現決定性的決裂。
  我隱約覺得,事情已經發展成不該輕易許願,解決鋼鐵小姐的問題了。


  天空看到一隻鳥,從西往東飛過去。
  神聖的星期日天空,宛如以十字架的尖端為畫筆,在天上畫著美麗的綿羊雲
  帶有輝煌感的清爽風勢,吹拂過並排在教堂園地內的針葉樹之間。剛剛還響起的聖歌隊合唱,宛如餘音繞梁般讓人通體舒暢。
  這是一個神清氣爽的早晨,連虔誠的佛教徒都會不小心跟著禮拜。
  「──就是這樣。話說啊,『對等』究竟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問我……」
  諸如此類這般這般,我將至今發生的一切毫不保留告訴愛美,她卻一臉不置可否地回答。
  不久之前,她打電話給我。
  不知道哪間雜誌社想在禮拜堂舉辦室內攝影。原本她充滿興趣想參觀,卻因為雜誌社的關係而臨時喊卡。
  『聖歌隊的練習也臨時取消了,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喔!現在沒事做,所以我們來玩吧,大葛格!』
  電話另一端的愛美完全進入了百依百順的商業微笑模式。這年紀居然沒有其他朋友,有點可憐呢……
  然後一掛上電話,我立刻十萬火急衝過去。朋友比愛美少的我,比她更可憐呢!
  「我一個星期沒睡好,思考了半天,但還是搞不懂對等關係是指什麼。這種事情置之不理實在不痛快,所以才想問問妳的意見。」
  「大葛格討厭啦,真是一個笨笨笨南瓜。這種事情很簡單呀──」
  愛美再度噘起嘴來,這讓我的自尊隱隱作痛。如果聽她說就能立刻明白,那還用得著她說嗎!
  「OK,那我們也試著平等對待彼此吧。妳可以摸我的胸膛。」
  「欸欸?」
  「所以我也摸愛美的胸部囉,可以吧!」
  「啊?欸?」
  愛美一臉茫然看著我,然後視線落在我的手掌動向。
  聖歌隊的衣服摸起來觸感真好。好滑順喔,不對,軟綿綿。或者該說扭來扭去呢,感覺像是這樣。
  「──咿呀啊啊啊啊啊!?」
  對等關係的愛美突然滿臉通紅大鬧。不過我們關係對等嘛!所以冷靜一點吧!
  我們就這樣享受著所謂的對等關係。
  總覺得真是爽快啊,對等萬歲。

  「告訴你喔,大葛格。其實呢,愛美也有事情想談談,才會打電話的喔。」
  「想問什麼都可以!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先打電話給醫院嗎?」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想先打電話給條子!」
  南瓜水箭砲•Version Quattro。有三個噴水孔,調整成最適合塞住鼻子與嘴巴。我滿臉都是辣椒水,倒在教堂的花圃上不斷抽搐。
  愛美水箭砲確實不斷在進化,將來有可能成為發明家呢。
  「笨南瓜大白痴葛格,道歉呢?」
  「對不起啦……」
  「呢嘻嘻,V!」
  聖歌隊招牌少女坐在花壇柵欄上,雙腳不停晃動,高唱勝利的凱歌。
  將來她還是當歌手吧,愛美擁有無限寬廣的未來喔。我好像溺愛女兒的父親呢。
  「戀童癖笨南瓜應該向全國的父母道歉才對……」
  拜託愛美拿水管將身上沖乾淨後,我用手巾邊發抖邊擦臉。冷死人了,冬天真糟糕,超糟糕的。應該說我糟糕了,高中生與小學生較量居然輸得體無完膚,還有未來可言嗎?
  「話說妳原本要找我聊什麼?顏色還是花紋之類?不過在我看來,愛美目前還沒必要穿內衣喔!」
  「Quattro,Go────!」
  「哇呀────!」
  「大葛格真是學不乖。告訴你喔,最近我感覺到很可怕的視線呢。」
  「不、不是我啦!我是偏好透過相機鏡頭偷窺派的啦!」
  「呢嘻嘻,大葛格真是的,討厭啦──聽不懂人話喔,小心我真的揍你喔。」
  「小的不敢。」
  她的表情和聲音相當認真。愛瑪努艾勒小姐好可怕。
  「妳說視線,具體上究竟是什麼意思?」
  「……連衣帽男的。」
  「噢,那傢伙啊……」
  她這一句話我就瞭解了。
  愛美害怕的連衣帽男。不論修學旅行,或是新年參拜,他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出沒,而且話中有話的年齡不詳潮男。
  「仔細想想,他目前都出現在愛美在的地方吧?」
  他該不會喜歡小女孩吧?身為人類,這種性癖可不能坐視不管。羅莉控都該死!
  「……總覺得大葛格在思考勒住自己脖子的事情。」
  「光是削肉還不夠,還得斷骨!」
  「真的要連肉帶自己的骨頭一起折斷嗎?」
  「沒關係!」
  每次想起那傢伙的眼神,想起潛伏在深處的昏暗光芒,就讓人深陷不舒服的感覺。
  連小學生都知道,不可以對人指指點點。大家不要因為與人有過節,就說他人的壞話喔。因為總有一天會反噬自己。
  但是對那傢伙,沒有道理可言
  身體就是無法忍受他。
  我超討厭那傢伙。
  「總覺得連這一瞬間都被人偷看呢。圍牆後方,牆壁縫隙,或是屋頂上。」
  小兔子抱著頭發抖,這真的很嚴重。
  別擔心,沒這回事啦──為了否定她的疑惑,我環顧了周圍一圈,結果啞然失聲。
  教堂的樹籬笆另一側。
  渾身泥巴,連衣帽壓得低低的男子,一直盯著我們看。
  眼看我即將一口氣完成跳起來,躍過樹籬芭,抱著愛美跳下去這三件事。結果卻更讓我心驚肉跳。
  「…………啊啊…………」
  那傢伙居然在哭。
  他身上的夾克不知道穿了幾天,一隻手還套著黑貓指偶。眼神凹陷的眼睛從垂掛的瀏海間窺伺著,還不斷流下眼淚。
  「你──呃……」
  男子露出有些噁心的視線,瞪著呆呆站在原地,跳不起來跳不過去也跳不下去的我。
  眼淚中混雜著昏暗的光芒。有如從怎麼擦都擦不掉汙垢的鏡子中凝視般,讓人產生一股黏膩感。
  「──『我討厭你』。」
  他以沙啞的聲音對我低語。
  不是透過黑貓指偶,而是自己開口,對我說。
  「我討厭你的眼神,宛如太陽的顏色。我討厭你那對總是強迫自己開朗的眼睛。難過的時候無法悲傷,煩惱的時候無法痛苦,我無法信任像你這種無法表露自己感情的人。我超級討厭你,沒有道理可言,身體就是無法忍受你。」
  他盯著我,說著他獨特的話。
  愛美交互比對我和他,宛如見到自己分身的芥川什麼來著一樣,臉色變得好蒼白。
  將視線移到愛美身上的他,表情難過地扭曲。
  「可是,可是呢,那女孩,我已經不復擁有。在我的手中已經無法扭轉,永遠失去,覆水難收了。」
  不知是否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讓他嚇得魂不附體吧。
  宛如伸手也無法觸及的孤獨星球居民般,他躲在樹籬笆後面,絲毫不肯朝我們踏進一步。
  「所以看在她的份上,趁著唯一對你們的訣別疏忽、放鬆監視的這一次,不再用拐彎抹角的警告方式。我就以簡單易懂的方式,原封不動告訴你該知道的事情。」
  他靜靜告訴我。
  「認清事實吧──這個世界正在不斷循環,『因為某個男人的關係』。」
  現在回想起來,他說的話毫無邏輯,其實根本沒必要聽。
  總之我們兩人衝過去,將他五花大綁,然後丟出去不就結了嗎?對於討厭我的傢伙,就應該以我討厭的傢伙相同標準對待。
  可是──愛美緊緊抓著我的側腹不停發抖,而且他的眼淚看起來也不像演技。因此我只能聽他說下去。
  不,其實這也是事後諸葛吧。
  實際上,我可能被他這一段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鬼話奪走了思考能力吧。
  「……這是第八次了,你一直不斷失敗。因為持續太多次失敗,最後好不容易才跳脫循環。但是要付出極大的犧牲。」
  他指著我,然後指著他自己。
  「我也曾經像你一樣,聽我自己的話。我趕走了我自己。所以我得以保持自己,現在我才能再度對我自己說話。輪迴會永遠持續下去,就像水,像雲彩,像蛇一樣。我已經受夠了,無論如何,我不會在我的面前現身,再見。可是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在你自己面前現身。永別了,永遠的你好。」
  他的聲音保持一定的節奏。
  宛如代代相傳,傳承技能之類的節奏。後代流傳初代所說過的話,後來的後代再流傳後代說過的話,這番話就這樣不斷流傳下去。
  這又讓我想起輪迴之蛇,一對彼此緊咬著對方尾巴的蛇。好像叫做羅伯特•A•海萊因(科幻小說三巨頭之一)吧,曾經寫過以此為標題的時間旅行小說。
  「可是循環之中,唯有一個人,可以對抗循環。筒隱月子私底下期望盼望,想代替你記住關於你的一切。還記得她的筆記本嗎?就是詳細記錄你一切行動的學習筆記本。記錄你的行動是她的興趣,唯有那本筆記本依照她的願望,超越循環來到她身邊。每一次重置的時候,她都會閱讀手邊增加的筆記,因而得知上一次你的行動,以及世界陷入循環。因此她掌握了這個世界。」
  「…………」
  簡直胡說八道。其實我原本不想回答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
  我原本以為,這種理論根本千瘡百孔。
  即使再怎麼天馬行空的世界,都應該有相對應的規則才對。
  如果循環會造成世界重置的話,為什麼你會有循環的記憶?
  「我也在觀測那本筆記。」
  他靜靜地說。
  「循環這件事情本身,會從進入循環之前化為經驗得知。所以只要知道,目前是第幾次循環就夠了。第一次與第二次循環時,她在分辨筆記本上花了不少功夫。從第三次開始她就習慣了,懂得在筆記本寫上編號,藏在自己房間裡的老地方。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她,所以我每一次都可以看見那本筆記本的標題。」
  「…………」
  簡直胡說八道。其實我原本不想回答這種腦袋有問題的人。
  我原本以為,這傢伙根本就是變態嘛。
  即使在變態 Hentikan 的世界裡,也該遵守變態應有的禮節才對。
  要偷溜進去時,應該先告訴月子妹妹你要偷溜進去吧!很沒禮貌耶!
  「……所以我很討厭你。你用開玩笑的話隱藏了自己的真心。」
  彷彿完全看穿了我的心思般,他聳了聳肩。就像徒勞無功時,我總是對鏡子擺出的姿勢。
  「今後我不會再遇到你,而你總有一天會遇到我吧。再見了。希望總有一天,你能夠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他的動作像是祈禱般雙膝跪地,直直盯著愛美瞧。眼神中沒有平時的昏暗,而是柔軟又哀憐的光芒。
  就這樣,他轉過身去,離開了神聖的教堂──
  身影永久從我的世界中消失。


  即使我數到一百數到一千,愛美依然躲在我的懷裡緊閉眼睛、摀著耳朵,彷彿要被吃掉的兔子一樣縮成一團。體溫就像熱水袋一樣溫暖。
  「沒事了啦,可怕的人已經不在了。打起精神來,肚臍也露出來吧。」
  總覺得湧出一股猛烈的父性愛,正當我想摩擦他的小肚肚,她這才復活,水箭砲也大顯身手。
  我們又耿直地上演了一次辣椒水、水管與毛巾的儀式。
  透過儀式,我們恢復了屬於自己的節奏。當然啦,換這種說法比較不會被警察伯伯抓去審問。
  「……真是的。」
  「實在受夠了啦。」
  在充滿平穩日常氣氛的教堂,我和愛美同時嘆了一口氣。
  「那傢伙說了這些呢,第一次聽過喔。他將想說的一股腦說了出來。」
  剛才他似乎有一大半是邊看愛美邊講的。雖然他感觸良多看著愛美,但他果然是羅莉控嘛!
  「他一直示意他是我的夥伴,但他究竟有什麼目的啊。明明長得像老外版的超級大帥哥……」
  「原來大葛格是無法了解自己的類型呀。」
  「是嗎,真不好意思。」
  「我先聲明喔,這是在說大葛格壞話。」
  愛美浮現宛如天使般的笑容,在我眼中。應該說在我眼中,她永遠是天使,所以我也不確定這樣是不是真的笑容。
  「即使遇到分身,陽人大葛格也不會驚訝嗎?」
  「因為我習慣了。」
  「……有生以來,我頭一次覺得大葛格好厲害。」
  愛美熱切尊敬的視線扎在我身上。哈哈,真難為情呢。實際上我也不確定這樣是不是尊敬的視線。
  「已經不在了嗎?連衣帽的人,不會再回來了嗎?」
  「應該吧。」
  「……我去看一看情況。」
  可能稍微恢復些精神,愛美主動離開我的身邊。
  小跑步來到教堂門口的愛美,戰戰兢兢探出頭來,左顧右盼確認安全。大眼睛眨呀眨。
  嗯,愛美如果不說話,動作真的好可愛。為了讓她知道,真正可怕的人會隨時尾隨在她身後,好想盡全力推倒她。
  「……哎呀,這是什麼?」
  黑貓指偶勾在樹籬笆上。
  仔細一看,那是將布偶底部硬挖出一個洞,將手塞進去做成的。這個布偶相當老舊了。
  讓人在意的是,布偶造型和最近被塞還給我的那一隻很像。可是多半會和某些難受的事情一起想起來,所以我決定不去想它。
  指偶裡面塞了一臺錄音機。難道因為沒有用處,什麼東西都可以亂丟喔,真想看看這傢伙父母的長相。
  我按下播放鍵,錄音機隨即播放成熟男性的低沉嗓音。
  『到底究竟,要拖到什麼時候,你才要幫不會笑的女孩取回重要的事物呢?』
  『我想和你聊聊。邪惡的家神,會作祟的家神,帶來不幸的家神。這些話題你應該感興趣吧?』
  『總有一天會再度發生與本家創始人相關的事件。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先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是比較好嗎?』
  ……諸如此類,Bla Bla Bla。
  每一句話似乎都是事先錄音的臺詞,好像在那裡聽過這聲音。
  黑貓布偶,錄音,低沉嗓音,拐彎抹腳警告。稍微想了想,總覺得似乎發現其中的道理。
  可是這裡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我才不想一一思考男人的行動原理咧。
  利用指偶的他究竟為什麼,怎麼錄下這些聲音,又打算在哪裡,怎麼使用這些聲音,有興趣的人可以隨意回想看看。
  如果覺得無所謂就算了吧,反正和主劇情無關。
  我也覺得超無所謂的,我很積極的喔!

  「──那麼積極作為的同時,你也願意聽我的話嗎?」

  ……我感到頭痛。
  最可怕的人,會無時無刻躲在身後。
  時機準到不能再準,低沉嗓音就從我身後傳來。
  而且不是錄音機播放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愛美爸爸就站在我身後,現實中以兩隻腳站著。
  而且伴隨有如註冊標記,咧嘴扭曲,不愉快又不吉祥的笑容。


  「──爸爸!」
  在門口旁的愛美回過頭來。
  她睜大眼睛,看著站在禮拜堂窗戶旁的愛美爸爸與我。然後她揮揮手,朝我們跑過來。
  我的黃色腦細胞(註5:出自知名偵探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赫丘勒•白羅,解決案件時會坐在安樂椅上,動動「灰色的腦細胞」推理。)在一瞬間,預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自己的爸爸被某種事物附身了,而且還是對自己造成極大心理創傷的貓神。要是知道這一點,不知道愛美會產生多少恐懼感。
  而且更糟糕的是,愛美爸爸不會說流暢的日文。至少在愛美的面前是這樣。
  要是她聽到我們在談的事情,難道不會大驚失色,甚至產生遭到背叛的想法嗎?
  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人,我得保護愛美的世界才行。
  「停──!」
  聽到我大喊,奔跑的幼女隨即嚇得緊急剎車。
  「大葛格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爸爸說,愛美趕快回家去和小馬玩吧!」
  「說話方式有點噁心……」
  愛美雖然有些皺眉,但還是相當坦率地停在原地。
  聽話的孩子最棒了,讓人愈來愈想保護她呢。在法律上要保護她,還是只能結為姻親關係囉。
  「然後,你跟我來。」
  「呵呵,這麼不想讓我和那女孩接觸嗎?」
  我小聲說了句『閉嘴』,貓神 in 愛美爸爸又咧嘴一笑。
  「真是引人熱淚的努力呢。看在你的體貼分上,我就聽你的話吧,反正那女孩是道具。遲早──」
  雖然嘴裡嘰哩呱啦念個不停,貓神還是乖乖跟著我走。真是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將小孩打發走,兩個成熟大人獨處的情況下,能『幹』的當然只有一件事啦。如果要比喻的話,就像下午時分的家庭主婦與米店老闆的關係吧。
  貓神對日本傳統文化了解不足。如果這裡是昭和時期的共同住宅,他老早被玷汙到絕頂升天了。
  至少我得狠下心來,好好告訴他什麼叫恐怖!

  禮拜堂後方,避人耳目的地方。
  「今天我是帶來你對你有益的情報的──」
  「那些事情不重要。」
  「咦?但這件事今後很重要……」
  「少囉嗦。」
  我打斷貓神 in 平板男的話,雙手壁咚他。
  「哎、哎呀?這雙手要做什麼?」
  貓神醬左顧右盼,這才發現自己無路可逃。
  「……這個,保險起見先確認一下,我現在的外表是大叔喔?」
  「對啊,是大叔沒錯。我的胃口也沒好到可以和大叔卿卿我我。」
  「對呀,一般而言都是這樣吧!哎呀~一時之內還以為自己會失身,看來你這一次很正常呢!」
  貓神明顯露出鬆口氣的表情,差不多該讓他見識我認真的模樣了。
  身為主角,有一兩種異能才能獨當一面。
  我當然也有異能。就是強化比別人多好幾倍的煩惱,在腦袋裡搞出一個隔離世界,並且發展茁壯的妄想具現化能力。
  「橫寺?眼神好可……」
  高漲吧,我的慾望能量!拓展吧,我的腦內世界!
  來設定超級美少女吧!監督世界萬物的天才神啊,出點小差錯,幫我畫張插圖吧!
  該怎麼說呢,年紀在十二三歲吧,頭髮略長,一兩撮髮束垂在耳朵前面,配戴凸顯特點的髮飾作為萌點。五官要與鋼鐵小姐略為相似,卻又兼具清純與神祕感,而且對男性主動缺乏抵抗力。最重要的是身穿附腰帶的大衣,這樣的美少女漸漸在我眼前浮現囉,監督神萬歲!對神的詳細要求怎麼這麼多啊!
  「等等,臉,太近……咦?什麼,為什麼,咦、咦!?」
  我發動最高峰的監督式鍊金術,讓美少女化為現實!
  然後親下去!
  「嗯嗯嗯嗯嗯嗯嗯!?」
  超級美少女貓神醬,從嘴脣的縫隙中發出模糊的尖叫。連原本是大叔的聲音,也完全變成縹緲虛弱的女孩子嬌喘聲。


  柔軟的嘴脣,像極了甜美柔軟的巧克力棉花糖。
  「嗚哇──我要回家了啦!」
  目送哭得唏哩嘩啦的貓神醬逃走後,橫寺同學擺出勝利姿勢。正義必勝,既然我贏了,所以我就是正義。對邪惡美少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原諒!
  可是我感覺到某些視線。
  左右搖了搖頭,發現一個無所事事的女孩,像是躲在禮拜堂角落一樣。
  「愛美!不是叫妳到一邊去嗎?」
  「聽你這麼說,人家反而更好奇了啦!還有,你剛才和我的爸爸。」
  「你的爸爸?他突然想起有急事,所以跑掉了。要去追他嗎?」
  「不對,欸,唔……嗯……笨南瓜……」
  聽到我全力裝傻,愛美露出極為複雜的表情,但還是選擇不再追問下去。
  爸爸與米店老闆的浪漫羅曼史,相信她即使長大都不願相信吧,更何況還是兩個大男人。
  「……咦,爸爸打電話給我。」
  「電、電話!?」
  「嗯,我接一下。」
  愛美在手機上滑來滑去。貓神醬剛才還哭得唏哩嘩啦,怎麼這麼快就復活啦!
  「Ciao!」
  我還來不及阻止,愛美已經嘰哩呱啦與電話另一頭的人聊了起來。仔細一聽,她說的不是日文。
  我當然聽不懂義大利文,就算她隨便嘰哩咕嚕一堆鼴鼠文,我也分不出來。
  「欸,愛美!愛美!」
  「什麼啦!等一下再說!」
  「電話另一端真的是爸爸嗎?會不會是什麼人假扮爸爸?電話的另一端有沒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什麼意思啊。一講話不就知道對方是真是假了嗎!煩耶!」
  我追問愛美,結果她一邊講電話,同時以單手推開我。
  的確,精神狀態殘破不堪的貓神醬,應該不可能模仿的這麼維妙維肖。或許真的是愛美爸爸吧。
  在我讓愛美小小的手掌壓扁鼻子並乖乖等待時,電話很快就掛斷了。
  「爸爸說,」
  愛美用我的大衣衣襬擦了擦手,然後抬頭看我。
  「關於筒筒姊姊的病情,有事情要轉告你,但似乎時機總是不湊巧。唯有一件事情──」
  「嗯。」
  「爸爸說,要你去做該做的事情。」
  「嗯~?」
  難道他以為我不知道鋼鐵小姐病倒了嗎?又不是什麼定時程式,都什麼時候了,現在才告訴我這些事情有什麼用。
  不過唯有一點我在意,就是愛美爸爸究竟知道什麼,以及知道多少。
  貓神附身在小豆梓身上,以及愛美身上時,都是因為兩人的某些願望遭到曲解,身體才會遭到貓神占據。她們對於自己被操縱都沒有自覺。
  愛美爸爸似乎不一樣。
  從他扮演傳話的角色來看,我甚至懷疑他根本和貓神一搭一唱。
  他的行動原理究竟是什麼啊。
  我略為想了一會兒,
  「算了,反正無關緊要!」
  然後聳聳肩。
  不用愛美爸爸提醒,我的確想認真解決鋼鐵小姐的疾病。
  我得趕快去許願才行。
  就在我尋找一本杉山丘,視線無意識仰望天空時──
  「──你又打算繼續跳進循環中?」
  聽到一聲嘆息。宛如刺破汽球般的嘆息。
  「大葛格難道,要超越笨南瓜,變成真正的笨蛋嗎?」
  「妳、妳說什麼……?」
  我不由得畏縮,看著愛美。
  眼前的愛美,是比任何人都聰明的女孩。去除撒嬌與天真的成分,現實中存在的女孩。推理這個世界的成因,並且加以理解的女孩。
  而她的名字正是,魔法福爾摩斯愛瑪努艾勒!
  名偵探總會晚一步登場。明明 Cosplay 有口皆碑的愛美,為什麼不肯穿著魔法福爾摩斯的服裝呢。國會應該規定,具備聰明推理頭腦的人有義務 Cosplay 成福爾摩斯才對。既然沒辦法,全世界的愛美控啊,請自行想像魔法福爾摩斯版的愛美,然後脫光她推倒她享受她吧!
  「聽我說話。」
  「遵命。」
  心窩挨了一記準確的福爾摩斯金臂勾,我隨即正襟危坐。
  「整理剛才的話題,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不論你擅自做任何主張,依然會永遠陷入失敗的循環。」
  「那我究竟該怎麼做──」
  「筒筒才是擁有決定權的人。如果你不能讓筒筒信服,一切就無法結束。」
  「什麼讓她信服,我們現在可是完全對立耶。」
  不論用盡任何手段,我都要治好鋼鐵小姐。
  月子妹妹似乎不允許這一點發生。
  這已經超越主義主張,而是誰死誰活的問題。不論怎麼決定都是死胡同。
  「事情明明這麼簡單,你真的不明白嗎?」
  愛美嘆了一口氣。
  「我說你,去探望過筒筒的姐姐了嗎?」
  「嗯?當然去過了啊。」
  但是實在讓人忍不住抱怨,因此很不願意回想起來。


  醫院的氣味實在不好聞。
  很久以前,我有經歷過姊姊不斷住院出院的時期。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但那段經歷肯定不太好。姊姊拍攝的照片中,我總是握緊拳頭笑著。握緊拳頭的人是笑不出來的,不用說,寫下這段話的是太宰治。
  光是來探病就讓人心情憂鬱,要是因為原因不明的疾病住院就更慘了。
  即便如此,每次去探望的時候,鋼鐵小姐都露出開朗的笑容。
  「哦,又來了嗎。就這麼喜歡我啊?嗯?」
  「嗯,差不多。滿喜歡的,可能比社長自覺的程度更喜歡吧。」
  「嗯……是、是嗎……」
  「會害羞的話何必問我呢!」
  躬成貓背的模樣明明那麼可愛。
  可是一穿上厚重的睡袍,鋼鐵小姐健康的肩膀卻顯得相當瘦削。
  最後我環顧病房內,尋找視線的落腳處。白色窗簾,白色花瓶,白色櫥櫃,這個空間很不自然地排除了黑色。
  或許是因為避免病患聯想到漆黑的墓碑吧。
  「很久以前就習慣探病了,沒關係。如果有需要什麼,我去幫妳買吧。」
  「那我要雕刻月子的總統頭像。」
  「至少亞馬遜可以買得到的東西啦!」
  「亞馬遜的總統……換句話說……只要在巴西建國就行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
  鋼鐵小姐一點也沒變。
  她總是這樣,一如往常,甚至有點不自然。
  「……社長。為什麼要一直瞞著我。」
  「嗯?什麼事情?」
  「明明在考試中病倒,卻始終不曾當面露出生病的模樣……實在太奇怪了。」
  「這還用說,因為我是姊姊啊!」
  「明明就是傻小姐還說這些話。」
  「嗯?你說,傻什麼?」
  「哎呀,不好意思說出真心話了,抱歉。這是夥伴之內的俚語,意思是有著一股傻勁的小姐。」
  「呀哈哈,是嗎是嗎。你的誇獎方式每次都很脫俗呢。就是這樣,我是姊姊,而且還是傻小姐!」
  鋼鐵小姐總是得意地挺起胸膛。
  話題有時候會從這裡發展。當然,肯定是在某些檢查結果出爐後。
  「……說真的,我可能害怕言靈也說不定。」
  鋼鐵小姐看著窗外,同時開口。白色蕾絲,白色窗框,白色陽臺。不論報告數值為何,這時她的側顏顯得有些蒼白。
  「我還以為社長不相信這一類的傳承呢。」
  「嗯,是不相信。但是人會害怕無法相信的事物,就像貓神一樣。由於不相信而心生畏懼,加以封印。我希望什麼詛咒之類,這些東西能在我這一代終結。我想活出我自己,自己決定怎麼離開人世,而不是受到傳承侵蝕,繼承貓神血脈的人。」
  「──拜託喔!為什麼不和我們商量這些事情啊?」
  僅有一次,我說得比較直接。
  可是她完全沒有我想像中的反駁,連反應都絲毫未變。
  「這還用說,因為我是姊姊啊!」
  僅裝出成熟大人的表情,挺起胸膛而已。
  她始終自以為年紀大,確信自己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明明就是傻小姐,我相當了解她。她明明到現在還夢想那擬亞王國的存在,內心期待到衣箱另一端的夢幻國度冒險呢。
  為什麼,她總是──
  「……其實妳可以多依賴我一點啊。」
  「哈哈哈,這怎麼敢當呢。有你這份心意就已經足夠了。」
  看到鋼鐵小姐開朗笑著,心底就有一股不安的騷動。


  我搔了搔腦袋。感覺要是說出口,會連舌尖都跟著騷動不安。
  「……大葛格是不是很喜歡大姊姊。」
  「嗯,大概吧,以人而言。」
  「嗯……」
  一直默默聽我說的愛美,不知何時別過臉去。
  「反正你這麼想的話,那就好吧。」
  「什麼好吧?」
  「就是無所謂的意思啦!很煩耶!」
  雖然說得很大聲,但她卻索然無趣地跺腳。我想撫摸她的頭,卻被她一把撥開。
  「別管那麼多了,那個人大概不想對等吧。只靠自己承擔自己的辛苦。」
  「這樣不對吧!這樣子肯定有那裡不對!」
  「為什麼?」
  「將辛苦吞進肚子裡,這樣根本不叫對等關係。如果只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
  正當我要說下去,中途卻頓時語塞。
  『只會張開嘴巴等待的話,從今以後我將不再收下任何禮物。我也想送學長一些禮物。』
  我想起筒隱當時說過的話。
  「是嗎……大家都是一樣的。」
  她想說的事情,以及我非說不可的事情。直到現在我才有實際感受,並且體會。
  「……太慢了啦。」
  聰明的愛美聰明地聳聳肩,聰明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我的確是個笨南瓜。
  「所謂幸福王子啊,在奧斯卡•王爾德著述的作品當中,就只有這一本而已。」
  「嗯?」
  「因為最近的女孩子手機遊戲,女主角的數量愈來愈多啦。如果有各式各樣的女主角,那麼增加王子數量也無妨。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聽不太懂,但如果大葛格接受這樣,那就好吧。」
  「謝謝妳,愛美。那麼我去『對等』一下囉!」
  「…………」
  可能是對單字有反射性的反應吧。
  愛美身子抖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怎麼了?」
  「……沒什麼,什麼事情也沒有。」
  察覺到我一臉茫然,愛美才有些掃興地解除身體的防禦。
  「沒什麼是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就是沒什麼啦!沒有關係!蠢爆了!趕快和筒筒手牽著手,一起去救姊姊不就得了嗎!」
  有如被她趕走般,我轉身背對愛美。
  身後傳來深深嘆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對愚蠢的我感到不置可否。我們之間一點一點產生了距離。
  「聲東擊西,我摸!」
  「呢呀──!?」
  這可是橫寺流奧義,時間差π接觸。掌心以圓弧軌跡接觸目標,由於可以躲過女孩子的目光,推薦大家試試看!只是躲不過法律的目光,其實沒什麼意義。
  「你在搞什麼鬼啊!受不了!受不了!你果然果然是個笨南瓜!」
  還以為她這次真的會叫警察伯伯。結果愛美喊得比平常還大聲,發更大的脾氣。聽起來既像尖叫,又像是歡呼。
  我忽然想起,這就是洗練的形式美。
  不論何時,或是不論幾歲,我們肯定都會重複相同的事情。即使知道這種『交流』不能讓別人看見,也是僅存在我們之間的神聖儀式。
  管他什麼不幸的預言,最好被時間悖論的狹縫吞沒算了。
  「……摸了人家的重要部位,為什麼還有心情笑得出來啊!」
  察覺到我一臉笑咪咪,愛美生氣地鼻子紅通通,開始用力跺著地面。第一次叛逆期開始了嗎?真是可愛呢。
  「叫你快去就快點去啦!」
  被她踹了一腳,我整個人跳起來。那裡可不是腳耶!是只有部分特殊行業店員才可以踢的地方耶!
  「就算妳叫我去,但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啊!?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
  我的確犯了錯。我現在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通往正確解答。
  鋼鐵小姐的病情日益沉重。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但我沒把握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惹月子妹妹那麼生氣,她大概不願意和我當面對談吧。
  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時間實在太不夠了。
  所以──

  「……愛美,我有事情要拜託妳。」

  我輕輕在她耳邊低語。
  抱歉囉。
  請稍微等我一下。
  不久的將來,我會去擊敗真正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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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28 编辑



  #99結局路線


  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裡。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這裡是哪裡。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個人搖了搖頭。
  人的主觀可沒有脆弱到一陣暈眩就足以動搖世界。
  很可惜,我的意識是連續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國立大學前期測驗日。
  不久之前,我才剛目送鋼鐵小姐上考場。
  之後我正和別人一同在當地大學的正門前閒晃。
  成群結隊掩蓋斑馬線,充滿殺伐之氣的考生戰士們已不復見。考試開始的鐘聲一響,大學之外的空間完全恢復成日常生活。只有往來於國道上的汽車隨意排放黑煙。
  「真是一成不變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風冷到足以讓人流眼淚,我緩緩邁開腳步。
  「……怎、怎、怎、怎麼了嗎,大葛格?」
  「沒有,只是站得有點頭暈而已。」
  「嗯~?」
  整個人躲在我的大衣內,活像演雙簧的愛美停下腳步,宛如即將撲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後腦勺彷彿摩擦著我的肚子,仰頭上下顛倒看著我。
  「拜託不要突然停下來或突然走動。說過兩人三腳的訣竅在於溝通了啦。」
  處於人生中最擅長兩人三腳年紀的十來歲愛美,不滿地踩了我一腳。
  但她依然緊貼著我的身體,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真是可愛呢。
  「到底為什麼要笑咪咪看我啊──哎呀呀?」
  原本拚命掙扎的愛美,忽然感到疑惑而停下動作。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發現大學正門口佇立著熟悉的身影。
  「是筒筒喔!呀呼──……呀呼?」
  揮揮手的愛美,感到困惑而停止動作。
  「怎麼回事啊……」
  筒隱的模樣明顯不對勁。
  在人行道上忽左忽右,腳步十分游移不定。她的視線盯著腳邊,完全沒有看向前方。
  平常輕快腳步的節奏不知所蹤,看得讓人格外感到不安。
  「月子妹妹!月子妹妹!」
  我們連忙趕過去,筒隱這才抬起頭來。
  還是一如往常,面無表情。
  但是──她的嘴脣卻拚命發抖。
  「筒筒……筒筒!」
  即使愛美從一旁拉她,或是一百八十度上下翻過來,她也毫無反應。
  彷彿完全沒聽見我們的聲音,宛如黑曜石的瞳眸焦點並未集中在地上。
  只見她空虛眺望著天空的彼端,
  「星期一也不行,星期二也不行,星期三也不行,星期四也不行,星期五也不行,星期六也不行,星期日也不行。周末也不行。平日也不行,突擊也不行。關在裡面也不行,逃出去也不行,不論怎麼掙扎都不行。」
  「筒、筒隱……?」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冷靜一點!是我啊,是我!看著我!」
  「不要道歉,不要犯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道歉又犯錯。我已經受夠了,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受夠了。」
  宛如壞掉的唱針,或是亂射一通的機關槍,永遠以同樣的節奏重複毫無意義的咒語。
  我搖搖她的肩膀,搖搖她的頭,她依然對我們的呼喊毫無反應。
  忽然,
  宛如推擠看不見的牆壁般,她推了我的胸口一把。
  趁我踉蹌的空檔,她晃晃悠悠轉過街角,逐漸消失。
  「等、等、等一下,筒筒!」
  一下子臉色發青的愛美,腳步踉蹌追在她的身後。
  我也衝上前去,結果往前撲倒。
  一張紙片順著大衣的衣襬逐漸滑落。
  仔細一看,發現一堆紙張散落在地上。
  似乎是她推開胸口時,順勢一同塞給我的。像是從某本筆記本上撕下來的難看玩意兒。
  我全部撿起來,瞄了一眼上面寫得密密麻麻的文字。
  就在我全身起雞皮疙瘩時,突然有人向我出聲。
  「──她是怎麼了啊?」
  不用看我也知道。
  低沉的成熟嗓音,那傢伙站在我的身後。
  愛美爸爸露出一副老好人的笑容。
  只有表裡不一的人才會這樣笑。至少現在,貓神沒有附在他身上。
  他以特有的平易近人為武器,一副裝熟的態度摟著我的肩膀。
  看到他試圖隨眼偷瞄筆記內容,我連忙將紙疊揉成一團。
  「那是她的筆記吧,上面寫了什麼呢?」
  「……羅列了一堆意義不明的詞彙,要不要我念給你聽?貓咪貓咪貓咪貓咪貓咪祈禱祈禱祈禱的話祈禱的時候祈禱的結果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回溯回溯回溯破壞貓咪破壞貓咪貓咪貓咪貓咪貓咪貓咪破壞破壞破壞……」

  「不,已經足夠了,很夠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嘛。」
  愛美爸爸做出揉太陽穴的動作,假惺惺地嘆了一口氣。
  「總覺得有點擔心呢。如果別發生什麼不測是最好。」
  「……是啊。」
  「我們是不是也追上去比較好?」
  「……是啊。」
  我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臉皮怎麼這麼厚,居然主動跑來找我說話啊。你幹過的好事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明明露出懷疑的態度戳他,愛美爸爸卻笑得很愉快。宛如早已看透我心中的想法般。
  從他對我開口的時機看來,他可能一直躲在遠處偷看我們也說不定。或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一直觀察我們吧。
  這傢伙實在很欠揍,雖然我這麼想。
  但無論如何,目前沒時間跟他計較這些。我連忙轉過街角,結果停下腳步。
  愛美走向我們,只有愛美而已。
  「我追丟了……」
  她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低聲說。
  筒隱的腳步明明晃晃悠悠,但在愛美轉過街角的瞬間,只看見迅速拐過第二個街角的筒隱背影。她似乎看準了時機,猛然拔腿狂奔。結果我們完全被他甩掉了。
  「……分頭去找吧。」
  我以最少的字數下達指示。


  靜靜坐落在一本杉山丘的山腳,住宅區最後方的筒隱家,一眼就看出不對勁。
  正門開著沒關,大白天也點著電燈,鞋子脫在玄關亂丟,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敲擊聲。
  在這座寬廣豪宅的某處,某人正在毆打某些東西。可能是以她自豪的金屬球棒,持續不斷,毫不留情,而且固執地毆打。
  「…………」
  我一踏進正門庭院,先來一步的客人隨即回頭。
  「我不是拜託過你,前往神社尋找她的行蹤嗎?」
  「…………」
  愛美爸爸誇張地張開雙臂。
  「可是她回筒隱家的機率肯定比較高啊,根本不需要分頭尋找吧。還是說──有什麼東西不想讓我看見嗎?」
  「…………」
  「她寫的筆記裡,明顯可以看得出對貓的憎恨。這聲音是她在毆打某些東西,對於研究貓神的我而言,相當不妙呢。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看你乾脆辭掉大學教授,去開間偵探事務所算了。」
  我咋了一聲舌。他自以為是哪個名偵探啊。幸好強制 Cosplay 福爾摩斯法案隨著眾議院解散也跟著廢棄了。
  我無視愛美爸爸,經由庭院繞到豪宅後門。
  他也宛如我的朋友般一起跟來。
  「話說回來,她做出奇妙動作的次數好像增加了呢。該不會過去的記憶復甦──導致她崩潰了吧?」
  愛美爸爸悠哉地說。
  「……──你啊。」
  我回頭看他。
  「可以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嗎?這種事情沒什麼好在意的,反正等到下一次,你多半也忘的一乾二淨了吧。」
  「……哪有下一次啊。」
  「只要許願就有囉,永遠都有。持續許願不是很重要的嗎?」
  愛美爸爸的口氣宛如從高次元看向低次元般,打斷了對話。他並非瞧不起我,而是早就知道,再怎麼說明都是白費脣舌。
  我也懶得跟這傢伙繼續講下去。
  我將手機包在手掌裡,仔細盯著液晶螢幕看。
  剛才撿起的紙張當中,上頭也有網址。
  電子訊息的密度,遠比剛才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頁面更加濃厚。
  我一邊偷偷看著這些訊息,同時整理我該做的事情。

  一離開後院,隨即發現聲音傳來的真正地方。
  是從倉庫傳來的。
  從主屋延伸的穿廊,雙開門的門扉宛如邀請來訪者般開啟。
  「…………」
  我假裝沒看見愛美爸爸笑咪咪的表情,緩緩進入倉庫內部。
  貓神鎮座在牆壁旁邊
  同時在陰暗發霉的室內,迴盪著詭異的敲擊聲。
  筒隱手持球棒,站在倉庫的中央。黃金球棒與她嬌小的身軀不相襯。
  一下,兩下,三下。
  只見她搖搖晃晃舉起球棒,朝貓神像敲下去。宛如挺身挑戰巨人歌利亞的魯莽少年,揮舞著無力的武器。
  「月子妹妹……」
  「啊哈哈哈哈哈。」
  愛美爸爸笑了出來。笑得很愉快,笑得很痛快。
  「還以為妳在做什麼呢,原來是這樣啊。妳果然知道這個世界一直不斷循環呢。難道妳以為只要破壞貓神像,就能阻止循環嗎?不過呢────沒用的,沒用的。」
  筒隱緩緩回過頭來。
  失去焦點的眼神,望著我們的方向。
  「早在妳徹底破壞貓像前,貓神就會讓世界再度循環。只要拋棄這一次可笑至極的循環就好,貓像也會跟著恢復原狀。立足點從一開始就不一樣,活在三次元的你們,怎麼對抗得了活在四次元的神明呢。就像故事中的登場人物,無法推翻故事架構決定的死亡。難道妳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嗎?」
  「…………」
  不知究竟有沒有聽見愛美爸爸的聲音,筒隱的手腕失去力氣。
  球棒脫手,匡噹一聲,發出冰冷的聲音落在地板上。
  我跑向筒隱,緊緊抱住她纖細的肩膀。
  「已經夠了,夠了!」
  「……我……」
  筒隱茫然地抬起視線。
  「有順利達成嗎?沒有失敗嗎?沒事吧。沒事吧。」
  「嗯,完美達成了,而且成功了。所以已經夠了,對不起。」
  看到我更加用力摟著筒隱,愛美爸爸更加開心地笑著。
  「真是美妙的愛情呢。不過既然機會難得,縱使依舊要拋棄這一次循環,還是依照慣例告訴你們重要的事情吧。」
  「重要的事情?」
  「筒隱家的長女染上了致命的疾病。你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都什麼狀況了,你竟然還敢講這種話!」
  「你可別誤會了。我也是幾經煩惱之下,甘願冒著各種危險,如今才會站在這裡告訴你呢。為了救那女孩,你有什麼方法可想?」
  「還問什麼方法……」
  「『總有一天會再度發生與本家創始人相關的事件。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先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是比較好嗎?』
  ──我以前應該忠告過你了。而你清楚表明了沒呢?依然還有犧牲自己的覺悟嗎?」
  愛美爸爸的視線與我的視線交會。
  他露出相信自己不會錯的人特有的堅強,視線並未從我身上移開。
  「雖然你以為是很久之前的事,不過你還記得入學中心大考那一天的事嗎?我故意丟下筒隱長女的書包,測試你的想法。你毫不猶豫向貓神祈禱,解決了事情。馬拉松大賽也是一樣,你許願成為能幫助別人的英雄,然後順理成章變成英雄。這樣就對了,這才像你啊。」
  愛美爸爸以靜悄悄的腳步走向倉庫中央,愛憐地撫摸貓像。
  然後,瞥了一眼退到倉庫入口的我們。
  「依照慣例祈禱吧,橫寺同學。為了他人活下去而許願自犧牲自己。不論幾次都一樣,就算失敗,只要繼續許願即可。如果這會讓筒隱家遭遇不幸,我會負起責任許願再生。許願讓世界循環。」
  「由你許願?不是月子妹妹許的?」
  「沒錯,許願讓世界循環的是我啊。我的判斷沒錯,橫寺同學每一次都許願以自己的生命交換。可是這麼一來,筒隱家的妹妹就會陷入絕望,採取極端的行動。而且筒隱家的姊姊也會陷入絕望的連鎖,結果我不斷讓世界循環。直到筒隱家迎向幸福的未來為止,我會永遠循環下去。」
  「……為什麼要這樣做。」
  「以前不是說過,我的事情一點都不重要嗎?」
  唯有這一瞬間,愛美爸爸像是沉浸在遙遠的感傷中,閉起眼睛。
  「以前我透過貓像,從筒隱家的人得到過非常重要的東西。我欠筒隱家一個大人情,這個人情我非報答不可。我認為自己有義務,締造一個對筒隱家幸福的世界。」
  宛如醜陋的王子雕像般,愛美爸爸將手放在自己胸口。
  「好了,廢話到此為止。如果橫寺同學不願意許願,這一次就算失敗。有時候難免這樣呢。我會倒回去,重新來過,直到我追求的世界來臨為止。最後還有什麼遺言要說嗎?」
  「問你一個問題就好。你知道這次是第幾次了嗎?」
  「我哪可能一次一次數啊,誰記得了那麼多次呢?反正只要能成功,之前失敗的次數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我深呼吸。
  懷中的筒隱點了點頭。
  「這是第九十九次了。竟然玩不膩一直重複,你鬧夠了沒啊。」
  我從倉庫內側關上雙開門。同時鎖上門栓,讓門無法立刻開啟。空氣隨即淤積在倉庫內。
  「……你怎麼會知道循環的次數?」
  愛美爸爸的表情再度微微扭曲。人畜無害的表情平板男,臉皮即將被扯下。
  「上一次、上上次和前幾次,你都應該老實重複相同的事情才對。難道你和筒隱家的妹妹一樣,經由某種偶然契機保留了記憶嗎?」
  宛如針扎般的銳利視線,彷彿看透了我的皮膚深處。我頭一次見到這種市井小民的表情。
  我也堂堂正正瞪回去。
  「如果我其實從中途就隱瞞了自己繼承記憶的話,會怎麼樣?面臨第一百次,再三做好一切準備,終於要一決勝負的話──你會怎麼辦?」
  「…………」
  「你進過筒隱家的倉庫裡幾次?能當作武器的東西,能遮蔽視線的東西。哪個衣箱裡裝了什麼東西,你知道嗎?這裡是密室,出口只有我們身後的門。你平時有做運動嗎?體力敵得過現役的高中生嗎?」
  「……真是廉價的挑釁呢。」
  愛美爸爸以手掌遮住臉,恢復自己的表情。
  「你似乎搞錯了什麼呢。只要我許願循環,用不著動粗,這個世界就結束囉,重新來過。難道你想抱著虛脫無力的女孩子,朝我撲過來嗎?」
  「不需要擔心我。」
  筒隱以清楚的聲音打斷他。
  她用力推開我原本委婉摟著她不放的手臂,使勁將球棒夾在腋下,迅速從衣服內側掏出日本學習筆記本,孜孜矻矻將剛才的對話紀錄下來。
  她的筆跡當然也十分穩健,宛如黑寶石的瞳眸一如往常,充滿平淡的感情。
  「難道……」
  我朝從指頭縫隙睜大眼睛,看著我的愛美爸爸點了點頭。
  「這也是演技。為了將只在特定時機出現的你立刻叫到這座倉庫內,這是最快的方法。」
  她在兒童福祉社團可是話劇王牌,演技只是雕蟲小技──她本人是這麼宣稱的,不過能演到這一步,實在讓人不得不佩服。
  月子妹妹連同鉛筆握緊拳頭,示意自己十分努力。
  太過努力了啦,等一下要向愛美道歉喔!


  直截了當地說,我們和好了。
  我託付愛美交給筒隱的信,寫滿了一切我所知道的事情,我心裡想的事情,以及我明白的事情。
  不過當然,月子妹妹的心情不可能馬上好轉。
  並非每一次循環,我就能確實與她關係好轉。
  根據之後的聽到的說法,每次筒隱看了筆記本,找我商量的時候,我們似乎時而休戰時而爭吵,重複了數次毫無意義的循環。在每一次記憶遭到重置的情況下交涉,就像在賽河原玩疊疊樂一樣。
  最後是在筒隱決定大讓步的情況下,我們才得以合作。
  至少筆記本上是這樣寫的。月子妹妹寫在筆記本上的內容一定是對的,因為月子妹妹的筆記本是這樣寫的。這理論超完美。
  ……不過老實說,筒隱堅持詳細記載的,只有關於我的行動而已。
  所以其實我不清楚,筒隱究竟想到了什麼才決定幫助我。她只在角落寫著「和小豆討論,接受她的建議」而已。
  之前也發生過這種事。筒隱與小豆梓對談,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解決了紛爭。
  到頭來,我可能永遠也無法得知筒隱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以及她與小豆梓私底下究竟聊了什麼。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
  在孤獨的世界中,我們都孤獨地活著。
  可是看了這段紀載之後,我就決定跑去找小豆梓。
  要求她停止幫鋼鐵小姐加油,對於無法協助雜誌企劃感到抱歉。以及與筒隱稍微──雖然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稍微一起出個門。
  我告訴小豆梓這些事情後,小豆梓大致上在賽河原一邊喀嚓喀嚓剪著布,同時哼著流行歌曲。
  『落櫻繽紛春之空,小燕夢見戀滋味……』
  這是不久之前,稍微流行過一陣子的樂團歌曲。
  他們以春天造訪北邊,秋天飛往南方的候鳥做為樂團象徵,寫了許多將某些情感寄於候鳥的歌曲。
  『這首歌的標題叫什麼來著?』
  我一問,小豆梓想了想,然後略微困惑地歪著頭。看來她唱這首歌並不知道曲名。
  她一邊聽我說話,同時仔細摺好用不到的橫布條。
  『修學旅行泡溫泉的時候,曾經和筒筒談過。』
  然後斷斷續續說著。
  『她問過我,加以肯定與加以否定,哪一種才是正確的感情。就像小豬與小羊的不仁不義大戰,當時我原本以為自己一定是對的,現在我依然覺得自己沒有錯。可是──』
  『可是?』
  小豆梓沒有回答。
  『……沒有。沒什麼啦──橫寺。』
  取而代之,她笑得像花開一樣燦爛。
  『要和筒筒和好喔。如果要出遠門的話,記得幫我帶點禮物回來!』
  她半開玩笑向我輕輕揮了揮手。
  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她的動作,以及她的笑容,讓我格外感到寂寞。
  ──小燕夢見戀滋味,在秋風吹起之前──
  與筒隱相異的優美歌聲。維持均衡的節奏,絕對不會走音跑調。就這樣反覆不斷的不知名詞句,依然伴隨疼痛緊緊縈繞在我耳邊。
  這或許是小豆梓自己的歌吧。


  「……真是的。」
  我搖了搖頭,將意識拉回來。
  真是的,這句話真方便。可以將沒有說出口的事情,說不出口的事情,連同在心中的嘆氣一同抹消掉。
  然後我向愛美爸爸聳了聳肩。
  「話說回來,月子妹妹怎麼可能崩潰。她只是在每一次重置後,回頭看自己在不同循環時寫下的筆記而已,並未保持記憶。」
  ……可是看到學長大約第八次的行動後,心中實在非常火大,我心中的我忍不住大吼大叫。
  筒隱用力抬起我的手臂,再度恢復成剛才的姿勢,同時咕噥著說。抱歉我現在很忙,可以等一下再說嗎?
  ──等一下再好好問個清楚喔,問個一清二楚。
  筒隱逐一記錄在筆記本上,同時捏著我的大衣內側不斷玩弄。我的肉會被她捏下來,變成美味的無骨火腿耶!
  ……根據紀錄,我們似乎每一次循環都會這樣互動。但對現在的我們卻是頭一次,結果還是得做。好像得了健忘症的新婚夫妻打情罵俏般,新鮮感無限,快樂無限。無骨火腿是幸福的印記。
  「想循環就儘管循環吧,貓神的力量要以貓神的力量對抗。不管你重來幾次,我們都會和你擁有的條件。」
  依照筒隱的願望,詳細記錄橫寺同學行動的筆記本會超越時空。應該將日本學習筆記本當成國寶才對。
  筒隱熟讀筆記內容,將重點寫成筆記。
  然後將重點交給我,我們透過手機開作戰會議。
  檢討上次的失敗,擬定這次的作戰。根據這次的作戰,擬定下次的計畫。
  「這次不行還有下一次,下次不行還有下下次,下下次不行還有下下下次,我們會永遠反覆下去──到時候看看是誰會崩潰?」
  「誰曉得,反正肯定不是我就對了……你會不會太多嘴了呢?」
  愛美爸爸往後一跳,與我拉開距離,同時淺淺一笑。
  「到頭來,你們的記憶還是得仰賴那本筆記本。以貓神的力量對抗貓神的力量,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只要呼喚貓神,奪過來不就行了嗎?」
  「……住手。你根本不知道,借用身體的貓神會做出什麼事情吧?」
  「呵呵呵。我的確沒有記憶,但我會讓他一五一十告訴我。聽他如何讓卑微的人類膽怯,露出可悲的眼神求饒呢。最近貓神非常不願意出現在你們面前,因此才由我代為處理,不過這一次,再度讓你見識神與人的格調差異也不錯呢。」
  只見他抬頭望向貓神,宛如狂熱信徒般張開雙臂祈禱。
  「貓神來吧,來到我的跟前。」
  剎那間,貓像消失無蹤。
  在現場許下的願望會自動實現,召喚貓神到愛美爸爸體內。
  同時我也閉上眼睛。腦內過濾器,指揮挺組合!


  「嗚嗚,嗚嗚嗚嗚嗚……那傢伙竟然被三言兩語挑撥,隨便召喚我來……」
  貓神醬縮在倉庫角落抱著頭。不過他完全是自作自受。
  從採光窗照進倉庫的陽光,微微溫暖他的背後。
  現在還不到夕陽時分,黃昏時流著的可怕駭人鮮血還不存在。
  太陽高掛在中天,光天化日下照耀整個世界。
  白天是我們的時間,是屬於體內寄宿血潮的我們的。
  「嗨,一陣子不見啦。不是說要讓卑微的我膽怯,露出可悲的眼神求饒嗎?」
  我一拍他的肩膀,隨即如實感到貓神醬全身發抖。
  「不、不是啦……那只是文字遊戲……」
  「別擔心,何必那麼拘謹呢。」
  根據紀錄,愛美爸爸說的沒錯,貓神最近極端避免在我們面前現身。這就是為什麼無謂循環了九十九次的原因之一。
  可是──
  「放心吧。既然好不容易見面,我會一個星期不讓你睡喔!」
  我的視線鎖定在超級美少女貓神醬身上!
  我會隨時隨地親你親到天荒地老,讓你見識神與人的差異。我要讓你的身體,你的記憶,你的神經,你的核心徹底記住我的吻。即使這次循環結束,還有下一次循環,以及再下一次循環,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
  「嗚嗚,嗚嗚嗚……我受夠了!我受夠了啦!我真的受夠了啦!」
  啊,貓神醬哭了出來。只見他手腳不斷掙扎,用力抹著嘴。
  「拜託尊敬一下神明好不好!神明是很偉大的耶!很厲害的耶!老是被人類瞧不起,會有損神明聲譽的耶!」
  「知道了知道了,可以再稍微猛烈熱吻一下吧。接下來該親哪裡呢?聲譽……生育……嗯……」
  「我不玩啦我不玩啦我不玩啦我不玩啦!我再也受不了被你這種開色情玩笑的傢伙玩弄啦!我連一秒都不想和你待在同一個空間!」
  等一下好不好。你以為我這麼喜歡當變態喔。
  月子妹妹氣呼呼抗議。再玩下去真的很不妙,拜託你可不可以稍微安分一點?
  「貓神醬也很辛苦了,我懂的。所以選擇對我們彼此都有利的選項吧。為了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根源,希望你將最初始的問題召喚過來。」
  「那怎麼可能辦得到啊!」
  「當然可以,之前不是就試過了嗎?只要回到過去就好啦。」
  「這和上次是兩碼子事!當時你的行動包含在你的過去之內,但這次你打算改變歷史吧!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嗎?會造成自我矛盾,自相衝突而讓世界毀滅!不行啦,不行!無知愚昧又短視輕率的人類就是這麼不講道理!你知道這有多嚴重──」
  「少在那裡囉哩八嗦了,我親下去喔。」
  「咿!?」
  我一壁咚他,貓神醬立刻嚇得渾身發抖。淚眼汪汪的他真是誘人呢。難道他沒察覺身體記住的反射動作讓他不自覺揚起下巴,嘴脣還微微突出嗎?
  「拜託你,神明。我們的神明。」
  筒隱推開我的臉頰懇求貓神。手指的力道有點強呢。
  「就當作為了筒隱家。你應該也是一樣,想拯救姊姊吧。」
  「……別拿我和你們混為一談……」
  雖然貓神這樣嘀咕,不過到頭來,的確是這樣。我和筒隱,甚至包括貓神,最終目標應該都是唯一的。
  「神明應該實現願望,我們的願望只有一項。」
  我和筒隱互望了一眼,
  「將一切的起源召喚過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拜託你,真的。如果你不答應,我就視為你想和我接吻直到地久天長喔。」
  「……笨蛋!到時候有什麼後果我才不管!」
  隨著貓神醬的呼喊,我頭暈目眩。
  視野扭曲,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一瞬間,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裡,而且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在一片漆黑的宇宙當中,巨大的時空氣泡不間斷地破裂。主觀與客觀分離,缺乏容身之處的不安向我襲來。
  人在本質上就是孤獨的。
  我們只能以自己的主觀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這個世界純粹是屬於我的,那個世界純粹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我的主觀會對你的主觀造成妨礙。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絕對不可能合而為一。
  即便如此,在逐漸崩毀的黑暗中,
  「……學長。」
  「嗯。」
  筒隱向我伸出手來。使勁力氣抓住。
  我握著筒隱的手,使力將她拉向我。


  唯有嬌小女孩的些許溫暖,以及掌心內流竄的血液感觸,在孤獨的絕望中維繫我與世界。在絕滅的寂寥黑暗中,代替照亮的光明。
  正因為孤獨,我們才會設法了解彼此。
  正因為孤獨,我們才會一直依偎彼此。
  我的世界與筒隱的世界絕對無法合而為一。可是,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在主觀相異的不同世界狹縫中,拚命伸出手來活下去。
  那麼。
  這裡是哪裡。
  現在是何時。
  我究竟在哪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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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10 20:29 编辑



  #0起點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我的鼻頭上。
  一睜開眼睛,傾斜的石燈籠首先映入我的眼簾。
  這是筒隱家的後院。但我強烈感覺不對勁。
  剛才天氣還晴空萬里,現在卻一片陰暗,庭院的擺設也略為不一樣。緣廊的拉門還是關閉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氣氛不一樣。
  從靜止空間產生的死亡氣息。
  我對這股氣息有印象。因為是很久以前,曾經短暫造訪過的時間軸。
  「嘿喲……」
  壓抑不對勁的感覺,我從拉門的縫隙爬進緣廊。
  大房間分隔成兩半,四處散亂著衣物與真空包食品之類。
  茶几上攤著代替墊子,鋪設後置之不理的報紙。
  「……就是這裡啊。」
  我看見過去的日期,而且是我已經出生的年代。
  原本以為既然要重置,應該前往更古早的年代才對。
  我必須在此打消所有的負債才行。包括筒隱家的舊習、某人的悲劇,以及大家的不幸。
  我要抹除一切,重新開始。
  然後,這次一定要創造幸福的世界。
  「要從什麼開始呢……」
  該尋找主人呢,還是尋找月子妹妹呢。還是先籠絡橫寺少年呢?
  就在即將思考這些事情之際,我再度回頭一看。
  果然有地方不對勁。而且嚴重到無法忽視不理。
  大房間角落有一面穿衣鏡。
  鏡子滿是塵埃,鏡腳還結了蜘蛛網。
  但似乎勉強還維持原本的功能。
  鏡中是左右對稱的大房間,中間有張茶几,茶几旁站著少年。
  少年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地。

  映照在鏡子裡的我,外表宛如小學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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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4-10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後記
  
  
  由於忘了後記該怎麼寫,因此寫些和本篇幾乎無關的本篇話題吧。
  故事中曾經出現『得救囉得救囉塔斯馬尼亞惡魔!』這樣的成句,各位讀者還記得嗎?
  這一句其實並非我想出來的。
  本成句的著作權歸我的朋友渡航老師所有。他似乎深夜太 High,得到某種天啟。看到我沒反應,就開心接連喊著「※CV小豆梓」、「塔斯馬尼亞之女小豆」,因此最後在本篇故事也跟著引用囉。
  渡航老師,真的非常感謝。小豆梓應該不會說這些話吧小心奏扁你喔 Hentikan!Hentikan 變態!(到這裡都是問候)
  
  大家好,我是相樂總。
  《爽朗王子與不笑貓》第九集呈現在各位面前。只不過老毛病,還是讓各位等了這麼久……!
  這一集是將某種積累已久的負債額度歸零的故事。雖然曾經討論過,故事中的角色們在什麼定位下才是正確的故事面貌。但我卻懷疑,故事究竟該不該套上「正確」這種概念。就像很難定義究竟何謂正確的人生一樣,世界上真的存在正確的故事嗎?愈想愈不明白了呢,貓神醬好可愛。
  總而言之,回到過去的他們,究竟能不能迎向一切大團圓的結局呢。那女孩,那一位,以及那個問題,究竟會有什麼發展呢?敬請各位期待,我也期待未來的自己喔!
  此外,本作品是『開朗愉快』的青春喜劇,下一集重新振作,將會推出開朗愉快的故事喔!
  另外在書帶上也提過,與むらさきゆきや老師共同擔任原作的將棋漫畫『駒響(暫譯)』第二集要發售囉。有許多水鳥なや老師繪製的超可愛女孩喔!還請各位讀者多多指教。
  
  由於還沒想起後記該怎麼寫,因此致上最為重要的謝詞。カントク老師,很抱歉每次都讓您這麼勉強。真的好感謝每次每次都能畫出比要求更加美麗的插圖。我非常尊敬您這位創作者,某種意義上您是專家,更是神明。真的,在這裡建一座神社吧。
  負責漫畫化的お米軒老師、山田老師,每次都非常感謝兩位。不知道能不能寫在這裡,聽說明年春天要出新刊了呢!太棒啦,我會期待的喔。
  責編大類大人,真的很抱歉每次都拖到火燒屁股!包括提供各種討論磋商的會議室等等,一直受您照顧真是誠惶誠恐。下一集我會準時交稿。這種心情十分強烈。
  
  最後是各位讀者。
  感謝各位一貫的支持。寫第一集的時候,完全沒想到能寫這麼久。最喜歡支持到這一集的各位讀者啦。
  那麼希望還能與各位讀者見面。
  Hentikan 變態!(問候)
  
  相樂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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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1 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录入~
去年这个时候出的11卷,应该还没完结,12卷还没消息
期待ing
发表于 2017-4-11 20: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男主能否达到后宫结局
发表于 2017-4-15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超想要后宫结局,最近被喂的屎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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