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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W文库] [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文库][TSDM轻译组][入间人间]另一份生命[2018-06-02 更新第10章,完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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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2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8-18 22:40 编辑

另一份生命



封面&彩图







书腰

  你是抱着什么愿望,来牺牲一次生命?

  他们的心思复杂地相互纠缠,
  唤来罪过与奇迹——
  这是迷失在青春中的少年少女们的故事。

简介

  那个夏天,他们背负罪过,将一个愿望实现。

  那时,我们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令人喘不过气。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们不安、焦躁、仰天叹息。而就在那时,我们与“魔女”相遇了。
  后来过了数年,本来自杀了的稻村突然复活时,我最先想起的,就是那名魔女。看来当时在场的我们六个人,得到了一份生命。
  可以复活一次。那么将那一份生命牺牲,我们能够达成什么呢?




  作者:入间人间
  插画:くろのくろ
  设计:カマベヨシヒコ

  翻译:真霄蜗牛
  校对:断章的罪歌
  图源: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
  天使动漫论坛:http://www.tsdm.me/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①除魔女外,本书中人物的名字都出自日本的“江ノ島電鉄線”这条电车线路的车站名,分别是:『稲村ヶ崎駅』、『江ノ島駅』、『腰越駅』、『七里ヶ浜駅』、『藤沢駅』、『和田塚駅』。
②入间人间老师最近发售的「もうひとりの魔女」与本书为同一系列,即将开坑,敬请期待。

>>>>附下卷链接<<<<

评分

参与人数 2轻币 +25 收起 理由
lwq553238966 + 15 工作辛苦
guiguwj + 10 感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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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12 21:31 编辑

死人



稻村复活的时候,我最先想起的是野外学习的事。
那一大片帽檐,还有深红色的帽子仿佛裹住视线。
稻村踢开白色的棺材盖子坐起身,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从椅子滚到地上的我们。她好像也还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坐在棺材里“嗯?嗯?”地挠着头,样子很尴尬。感觉这个人也没完全明白自己的打扮还有情况。
那副刚睡醒的举动,也和当时冬天的山里发生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稻村一下子瞪大眼睛。她视线前是一头淋湿了似的黑发,颜色匀称得没有一丝缝隙。
在那个妖艳的存在做出反应之前,另一个穿校服的女生站起身来。
“你。”
是七里。她离开椅子,向稻村靠近一步。
七里张着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已经把话全都说完了一样。并没有叫她的名字,只是稀疏平常地呼唤。但,能让人感到其中淤积着大量的东西——仿佛原封不动地道出她复杂的心情。
而承受那些东西的稻村,能够将它们仔细地辨别吗?
稻村微微泛光的眼神既似恍惚,又像是困倦。
“嗯。”
她稍稍点头,就像是让自己接受一般。
“果然,我死了呀。”
稻村爽快地承认了事实,语气也很平静。刚才还冰冷、僵硬地紧闭的嘴唇也恢复了光泽。她笔直地注视着七里,然后忽然呼出一口气。
“那,这里是天国吧?因为,”
稻村的话还没说完,情况就像卷起漩涡一样发生变化。
殡仪馆里冒出了惨叫一样不怎么相称的反应。
先是稻村的父母哭也不哭了,发出不得要领的大叫,冲过去拍打女儿的肩膀。稻村不大的脑袋随着乱晃,让她眼珠子打转。接着是貌似她高中里的朋友的女生们,还有亲属一个接一个凑了过去。要抬那个不大的棺轿完全用不到这么多人,周围挤满人的手脚,像崩塌的沙丘一样流动,不断将规整的殡仪馆卷入其中。
本该肃穆进行的女高中生的葬礼完全瓦解了。
终于,殡仪馆的人稍稍冷静下来,提议去医院接受检查,结果稻村带着一片混乱,受到几乎等同于绑架的待遇消失了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混乱,稻村是连着棺材一起被抬走的。而她本人则把目光转向愣住的七里,为难似地笑着。
剩下来没有追上去的人,算上我有四个。连稻村的挚友七里都没有陪她一起去,而是留在了这里。殡仪馆的椅子随着人群一起翻倒,藤沢默默地将它们一把一把地扶起来。在那件事做完之前,我们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
抓住最后一把椅子的靠背时,藤沢也停下了动作。
面对那把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白色椅子,藤沢在看着什么呢?
空调正发挥功效,鼻子因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而发痛。
“你们记得吗?”
藤沢转过身,长发像滴落的雨点般散发光泽。
我立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稍稍空出一点间隔后。
“啊。”
我替什么人回答。
其他人倒是没开口,但一定也在回忆吧。
回忆那一天,我们六人遇到魔女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12 21:31 编辑

死人死人



有一天,弟弟突然死了。不知是因为事故还是生病。
记忆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时变得零零散散似的心情,就算时间推移平静下来,我也没能再现。在那之前,我只是在望着美丽的画。看着摆设在面前的、已经完成的画,我觉得只要去想“这真漂亮”就足够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不知道,画那幅画的人、保养那幅画的人,有很多人在为此付出行动。
此外,我也不知道,再怎么小心谨慎,有些东西还是会被唐突地破坏,失去原样。那时,我一无所知。
为了知道这些付出的代价绝不算小。
我们一起走着,只有弟弟不见了。
没有死的我,和不在了的弟弟之间,有什么差别呢?
我又不想用“运气”这种词来解释这件事。
今天真是最适合回想这件事的日子。
“嗡”的一声。随着意识固化,我意识到罩在脸上的重量。
我把手放在沾满盗汗的额头上,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脑袋坐起身。
然后立刻像是被针扎到一样意识到日期。
“啊啊,今天是……”
接下来的话没能成声。我按着脑袋,稍微停了一下。疼痛很快就平息了,但迟钝的感觉仍停在脑中迟迟不肯散去。就算用力呼吸也没有循环,甚至感觉那东西应着闷热的天气变得更加浑浊。
我放弃将其消除,从床上下来。瞥一眼日历,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天,是弟弟的忌日。
我在二楼的走廊里望着晴日的景色。云彩从邻居家屋檐的另一边滚滚涌出。积雨云开始现出身影,让人意识到夏天到了。家的附近倒还好,不过上学路上经过神社那边时,好像已经能听到蝉的叫声。
七月十五日。具体的情况我记不清了,不过弟弟死的那天应该和今天一样热吧。
我走下楼梯,在只有自己的家里走来走去,做好准备。父母都要上班,出门早回家也晚。
“…………………………………”
视线的前方仿佛挂了一层幕布,我隔着幕布,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稻村的葬礼开到一半就结束了。这也难怪,毕竟她复活了。在那之后,我们之间没有特别聊什么,敷衍了几句就解散了。本该四个人商量一下的,话却没能顺利说出口。
而且,我和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没有近到哪儿去。
稻村和七里那边和我并没有交流。而且学校不一样,我们几乎不会碰面。和田塚与藤沢的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吧。尽管如此,几乎是关系疏远的我们这次还是聚到了一起,或许是因为那时的事情还在脑子的角落里吧。过去的事就算被忘记、蒙上灰尘,也绝不会自行消失。
我在客厅的电视前弯腰,打开开关。换了频道一看,就立刻看到了稻村。“哇——”我出了声。世间会对起死回生的女高中生做出何种反应呢?现在神秘学正在流行,说不定会造成不小的轰动,感觉稻村能平安回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活着呢吧?”
死过一次的稻村正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活着,说不定这里其实是阴间。不过环视屋子,我就明白没那回事。
如果这里是什么死后的世界,那就算弟弟在同一个家里也不奇怪吧。
我像是嚼纸一样吃过没味道的早饭后,出门上学。
尽管人间混乱无序,万里无云的早上仍然干干净净地到来。天空张开群青色的包袱皮,裹住缺乏活力的社会。我伸直后背想要面朝太阳,却感到快要被光不由分说地压得向后倒去。尽管暑假快到了,兴奋的心情却很淡。
稻村死了,再加上想起弟弟的事,现在我还没心思去在意暑假。
我推着自行车跳上去,一如既往地前往学校。


从鞋柜到教室的路上,我简单观察了一下校内的情况,发现似乎并没有因为稻村的事引发骚动。说不定他们只是因为早已到来的夏天热得无精打采,而死人的话题让人烦躁,便敬而远之而已。毕竟我也不愿意考虑别人的事。
但,我敲了敲胸口想,自己大概,不对恐怕,不对肯定是当事者啊。
不仅是走廊,进了教室我仍然感觉热得像蒸炉。夏天把人体的热量完全变成了讨人厌的东西。就算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地坐着,还是难受到让人想把自己的身体扔掉不要了。
另外四个人里,和我上同一所高中的只有和田塚。虽然不同班,不过我在考虑要不要去见他,但只靠短暂的休息时间能不能把话说完就要画个问号了。和田塚也记得吧,不然就是想起来了,在这种地方谈这个心情也有点沉重。
傍晚让他到家里来出个差好了。我得出结论,直到上课为止都没有再动。
那一天,每节课上讲的内容都比以往更听不进脑子。
就这样到了放学,嘈杂声一起涌了起来。感觉自己有点喜欢这种气氛,总是消沉的心情也稍稍得到解放,便有了想做点什么的念头。我觉得这算是积极向前,作为在人群中生活的意义也足够了。
“……回去吧。”
虽说是弟弟的忌日,但最后一次去扫墓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好像是差不多上了初中就不再去了吧。在那之前自己都是盲目地去扫墓,不过后来,我忽然开始思考那件事的意义。
一旦回想弟弟的死,心头就会落下抑郁的碎片,还有种把脚腕伸进水坑的感觉,但在那最深处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开始在意起来。对于弟弟的死,我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想法。自从决定要寻找那个想法并且面对后,已经过了好几年,我仍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这可能是想多了,但不知不觉间,在我心里的某处已经把弟弟的死和自己的生死重合在一起。弟弟死了,为什么我活着呢?
这件事又有怎样的理由和意义?
我正在被非常复杂的烦恼纠缠着。
因为一份死亡而被麻烦的人生禁锢。他怎么就没给我活下来呢。
要是我在弟弟死前和魔女相遇,那他也能起死回生吗?
我考虑着无济于事的事情,走在回家的路上。早上起床,去学校,然后回家,仅此而已。哪怕发生一两次异样的事情,人生中也不会出现波浪的起伏。
我认识到自己只是个庸人,和稻村那样的存在不同。
回到家,我在换衣服前先打开电视,结果很快,上面就映出了自己认识的那张脸。我吸进室内闷热的空气,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怎么说,衣服还是会换的呀。”
稻村正被相机和记者围住。似乎医院里再怎么样也不能吵嚷,她被一大群人围在停车场的一端。脸色看起来也不错,很难相信她昨天为止都是死的。就连葬礼时不在场的记者们也是半信半疑吧。
稻村依旧顶着眼皮沉重的脸,一副犯困的样子。她好像没做什么表面功夫。
“是的,我确实死了,心脏也一度停止……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没有啊。回过神来就待在狭窄的地方,一动腿盖子就飞了……”
感觉她习惯了应对询问,这就是所说的,以前练出的本事现在也没生疏吧。
想象一下,要是我死了然后上电视,估计会紧张得舌头打结。一旦露出丑态,奇迹的光辉也会打上一半折扣。是好是坏姑且不论,至少在我们之中能胜任这件事的就只有稻村了吧。
这巧合之精妙就好像其中夹杂着其他什么人的念头。
我换了好几次频道,暂时观赏了一会儿清一色是稻村的节目。确定内容都一样后,便离开电视去换衣服。尽管还没确认,但晚间报纸的新闻标题上说不定也会刊载。稻村再一次受到全国的瞩目。
这件事就连藏在森林深处的魔女也……魔女家里,有电视和报纸配送吗?没有的话就很奇怪她如何了解世事了,不过说不定她和俗世无缘。
要是那个魔女现在活着,年龄会有多大呢?本想大略数一下,不过因为没什么价值于是作罢。
“接下来。”
晚饭要自己准备才行。平时只要准备早晚两顿就能解决,不过到了休息日就是扎扎实实的三顿饭。这之后到暑假的话每天都——光是想想,我就立刻没了劲头。还没站到厨房,后背就湿漉漉地冒出汗来。
直到蝉的叫声变小为止,我都愣愣地站在那里。疲倦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
就算除去有话要说这点,我也有足够的理由请主厨来了。
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的固定电话像白天的余火一样微微发热。和田塚家的电话号我记得,于是用不着旁边的笔记本,直接按下号码。
问题在于他在不在家。还有,希望是他本人接电话。
和朋友的父母说话时那种独特的羞耻感,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状态呢?
稍等了一会儿,电话就通了。
“喂?和田塚家。”
听到他本人不怎么亲切的声音,我松了口气。
“我是腰越。”
只凭我报上名字的声音,和田塚就明白我找他什么事。
“噢。出差?”
“拜托你了。”
“知道了,我差不多三十分钟后到。”
电话挂了。我按他所说,老老实实等了三十分钟。
光是这点时间还不够,一共过了大概四十分钟。
等到天空收起黄昏,把夜晚拿出来妆点时,和田塚来了。他身穿短裤配半袖,一副休闲打扮,右臂上晒黑的地方还带着被虫子叮咬过的红色痕迹。明明他没有勤奋地参加部门活动,却比我晒得还黑。大概这是拜整理院子所赐吧。
“总算来了啊,味沢君。”
(译注:漫画《铁腕神厨(ザ·シェフ)》主角,除了做饭的时候都是一袭黑衣黑斗篷。)
“在这种时期全身一片黑我可要死了。”
和田塚一边脱鞋一边晃了晃肩。感觉他体格瘦瘦的,肩膀的突出很显眼。有点长的头发绑在后面,平常看不到的耳朵露了出来。
升上小学之前,我和和田塚家住得很近。现在已经离得相当远了,不过时不时便会像这样,让他来我家做饭。
“那拜托了。”
“唔。”
他稳稳接过我递出的一千元。我在心里咂舌。
和田塚每次来出差要收一千元,心情好的时候免费,不过今天征收了千元纸币。我们一起前往厨房,确认冰箱的库存。
“噢,今天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嘛。”
“我是确认过才叫你来的。”
之前我曾经在冰箱空着的状态下叫他来,结果和田塚只准备了杯面就回去了。还收了一千元。遗憾的是,我没感受到值一千元的妙味。
“做什么呢……啊,你去那边等着就行。”
“交给你了。”
我把这个地方交给与食材大眼瞪小眼的和田塚,在套间的客厅随便一躺。
和田塚并没有什么饭馆继承人一类的出身,不过是个做饭技术了得的男人。以前我问过他这是不是爱好,结果他回答“说是爱好也不太对”。他的爱好似乎是给家里的院子浇水。好土。
“暑假也能叫你来不?”
“以额外付费的形式营业中。”
“那真是感谢,不过也没法整天放开钱包乱用啊……”
按平常的情况来看,也只能两周拜托他一次左右。
“你要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就好了啊——”
“彼此彼此。”
说得完全没错。
等待的时候,我两次犹豫要不要打开电视。开了就要和稻村面对面。感觉与其说稻村是美人,不如分到可爱的那一类。和沉稳的七里正相反。
非要选一个的话……之类的,我擅自给两个人做出评价来消磨时间。
没过多久,香喷喷的味道扑面而来。
“做好了。”
“来了来了。”
我起身四肢着地爬到桌子边。碗和盘子里腾起的热气让人心情愉快。盘子里盛的是猪肉和茄子,还有酱炒狮子唐青椒。
“中式菜?”
“模仿的。”
和田塚干完累人的活,贴着墙坐下,半张着嘴,不知是不是沉浸于思考中了。他并不是会露出这种破绽的人,样子有点稀奇。
“我开动了。”
我合掌示意。和田塚只是动了动眼睛,表示回应。
“唔。”
“…………………………………”
浓厚的调料味道透过舌头,让喉咙都发麻了。随后我扒了一口饭,嘴里便像被蒸一样充满热气,而这又带来了满足感,真是不可思议。
我呼哧呼哧地吃着,就被和田塚催促道:
“没什么感想吗?”
本以为按他的性格不会有这种欲望,我有点意外。
他看起来挺冷静,我便明白,果然从昨天开始,和田塚心里也并不安稳。
“啊……很有意思。”
“嗯?”
“明明是用同样的材料和调料,和我做出来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
我深切感受到,到这个水平才叫做饭啊。
“谢了——”
受到称赞,楞楞地坐着的和田塚动了起来。他朝用作电视柜的柜子里打探一下,戳了戳柜门。
“我能玩超任[注]吗?”
(译注:超級任天堂,Super Famicom,简称超任、SFC或SNES,是由任天堂继红白机后开发的家用游戏机。)
“请吧——”
得到许可后,和田塚高兴地把游戏机拽了出来。
当时我被新型游戏机的宣传所鼓动,扑过去一样买了回来,不过现在已经是和田塚玩的时间更长。看样子,只动指尖的活动并不适合我。
“你不买吗?”
“在考虑。”
和田塚插上马里奥的卡带,弓着背背对我玩了起来。我嚼着茄子,时不时朝那边看一眼。茄子的风味从不均匀的嚼头中“滋滋——”地在嘴里扩散,感觉很舒服。
“我说,这个菜倒是好吃,不过肉是不是太少了?”
我用筷子夹起切碎的小块猪肉,表示疑问。
“啊,果然?”
“放肉的时候不用顾虑的。”
“别在意,这道菜就是吃蔬菜的。”
“真的是这样?”
听他如此断言,我便有种和田塚懂很多东西的感觉,被他说服了。
看来,我应付不来别人的自信。
一旦正面相对,便会像眼里突然射进强烈的阳光一样,想要背过脸去。
“你不吃吗?”
“我又不饿。”
和田塚一边四处喷出火球一边回答。他喜欢做饭,不过似乎对吃这方面不太在乎。他本人好像没这个志向,但那说不定是适合做厨师的气质。不过,好厉害啊——每次咀嚼,我都感到佩服。
“你真努力啊。”
“啊?”
“积蓄着和课业不同的东西。感觉你每天都认真地活着。”
我反省着自己表示称赞。和田塚听了,眯起眼睛嘀咕了句“并没有”。
“我只不过是有独自生活这个目标。”
和田塚一边让电视屏幕上的马里奥全力奔跑,一边继续回答:
“独自生活,独自死去。这就是我的理想。”
跳过管道的马里奥被身后的坑吸了进去。
“有坑!”
“理想坚持到底了嘛。”
“还差得远呢。”
命数还没用完,马里奥立刻复活了。话虽如此,剩下的数字不容乐观。
我用筷子拨起碗底的米粒,说出想到的四字熟语:
“真是自力更生啊。”
“算是吧,只不过不喜欢和别人交往而已。”
我痛快地细嚼慢咽,这一口也咀嚼,咽下,然后品味。
以往觉得难以下咽的蔬菜味道,划下鲜明的余味。
我一边观赏和田塚的奋战,一边无言地动着筷子。
“……多谢款待。”
“好嘞。”
我把盘子和碗打扫干净后打了声招呼。和田塚没放下手里的东西,只有视线靠了过来。
“盘子之类的放着就行,我来洗。”
“麻烦了啊。”
“这也是费用的一部分。”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不过目前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客人啊。”
你明明就没宣传,我想着笑了。和田塚要是正常打工肯定赚得更多,要说他为什么做这种事……哎,也就是和我装装关系好的样子吧。
肚子得到满足,眼睛也像是被拖住一样模糊起来。要是现在撑住下巴闭上眼睛,从电视传来的声音肯定会变成动听的摇篮曲。但——不行不行,我想着抬起头。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做,现在睡着怎么行。
今天可不光是为了偷懒才叫和田塚来的。
我重新坐直,把睡意敷衍过去,然后断断续续地说起正题。
“稻村,什么时候能回家呢?”
“谁知道。”
和田塚踩着龟壳淡然回答。
“毕竟她起死回生了,就算检查结束也会被相机围住吧。”
“都已经上电视了啊。”
“嗬——”
我想起了大张旗鼓地在电视上播出的那副没睡醒的眼神。这不是隔了相当久吗。小学的时候,稻村参加过各种各样的大赛,时常上电视。尽管当时她被吹捧为神童之类的,不过感觉自从上了初中就沉寂了。
也可能单纯是我不再看那类节目了。
我虽然认识到稻村是天才,可万万没想到她甚至能成功复活。
岂止是神童,这已经完全是神了。
“我说,你记不记得?野外学习的事。”
我像昨晚的藤沢一样,询问他有没有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回应。
在听到之前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等他说出口。
和田塚不管打到一半的关卡,把手柄放到了地上。
命数已经用光,后面就没有了。
“昨天想起来了。”
果然,和我一样。


说起来,让原本算不上亲近的我们扯上关系的,是一次不值得一提的活动。我觉得是在小学四年级的冬天。那时是年末,十二月,夜晚最长的时期。
小学会举行野外学习这种外宿活动,目的是让学生与自然互相接触,通过一起生活来提高集体生活意识……我觉得是这样,但具体就不清楚了。
在寒冷的季节到外面参加活动,老实说不是什么让人兴奋的内容。
活动时是分组来行动,分到那个组的就是我们。
我,七里,和田塚,稻村,江之岛。然后,还有藤沢。
组长是藤沢。当时的藤沢极其冷淡,现在依旧极其冷淡。这点姑且放下不谈,她完全没有组织一个组行动的品性,但老师是这么决定的,也没法换。
要是让我们交换意见自己决定,那当组长的会是七里吧。先不说七里擅不擅长管事,至少她是会在那种场合率先站出来的女生。
而要问为什么是藤沢,无非是因为负责的老师就是那种人。
那种对阴郁的学生也想给予阳光的人。
一开始老师还想让我来做,不过我逃走了,结果最后定下是藤沢。她本不是备选的人,但在决定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反对。当时的我甚至觉得意外。那个时候我正对藤沢非常在意。尽管自己小心地没有表现出来,但搞不好已经被周围的人完全看透。后来,每当回想这部分的事,我就想捂住脸羞耻地扭动身子。
言归正传。
但有一点要说,我在意藤沢不是因为早熟的恋情那类东西。我觉得自己心里的想法是同情,还有同伴意识。
藤沢也一样,她的妹妹死了。
野外学习的目的地好像是叫自然之家,不然就是名字类似的地方。那里紧靠着山,远离喧嚣,而建筑无法抵御寒风。待在那里真是单调又闲散。在这里有什么可学的呢?我这么想着,连内心都充满连冬天的寒意。
那天中午,大家一起烤金属箔包好的热狗,不过我的那份有一半烤成了炭。好像是因为离火太近了。总之,我把失败先归咎到江之岛头上了。
烤得好的只有稻村和藤沢。
不知是难受还是不甘心,七里皱着眉吃下去的样子给我留下印象。
烤得好的稻村想要分给七里一半,她却没有接受而是四处逃,这件事也有点有趣。
在学校看到稻村的时候,她也基本都和七里一起行动。她的眼皮总是有点发沉,一副犯困的样子。大大咧咧的嘴松垮而懒散,再配上不高的个子,和七里并排站在一起不像同学,更像是姐妹。
我们组里最有名的估计就是稻村。
她的名字没有止步于校内, 而是扩散到了更广阔的地方为人所知。
只要是和同龄人比试,不管什么她都不会输,无关种类保持连胜。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本人不慌不忙的表情衬托出游刃有余的感觉,就算她安静地待着也会显眼。大人们对此评价很高,而我尽管觉得这很厉害,但心里又认为不至于吹捧到这个程度。我似乎不喜欢看到她被人吹捧。至少在当时,我并不具有能对其他人造成这么大影响的价值。
那时,我们的世界还被许多高大的东西所包围,令人喘不过气。自己看似自由地跑来跑去,回过神时却发现哪里也去不了。这样的感觉让我们不安、焦躁、仰天叹息。
而我们和“那”相遇,就是在那样的时候。
第二天,我们稍微登了一段山,来到平缓的广场上。伴随着被洗过一样黄绿色开始剥落的树林,我们迎来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与自然之家稍有点距离的那块土地远远地被森林围住,形成了一座平缓的丘陵。我回想起亲戚家附近的那块梯田,吸了口气。树的气味很强。
我们得到指示说,可以随便玩,但不能走远。
虽说是自由,但老师规定必须和同组的人一起行动,可我们组完全没有遵守。况且身为组长的藤沢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稻村也跑向别的方向,然后七里追了上去。剩下的我、和田塚、江之岛的男生组对周围的植物提不起兴趣,楞楞地站在那里。在教室里我们没怎么说过话,这情况不是来到外面就能产生什么变化的。和田塚不爱说话,江之岛也战战兢兢的,时间变得难熬起来。至于我,和这种阴郁的人待在一起感觉更冷,想要逃走了。去哪里呢?我环视广场,找不到目标。
一眼看去,哪儿都找不到关系好的朋友。
我心情郁闷、白白耗费着时间。很快,藤沢就回来了。她是从森林那边一个人走过来的。
“你们来一下。”
在近处被她搭话,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因为她的脑袋看起来好像在流血。不过发现那是盖在额发上的叶子后,我松了口气。感觉到我的视线,藤沢像是瞪了一眼似地动了动眼睛,然后意识到怎么回事,便拂了下脑袋。
红色与茶色混杂的叶子落下来,溶进地面。
大概是看到其他四个人聚在一起,稻村和七里也跑了过来。
“怎么了?”
“有人倒下了。”
藤沢冷淡地、用冬风般干巴巴的声音向我们告知。
诶——在我们因混乱而顿了一拍时,藤沢已经动了起来。
“那边。”
藤沢进行最低限度的说明后就打算带路。真想跟她说等下等下。
实际说出口的是七里。
“你说倒下是怎么回事?”
“字面意思,有个女人倒下了。”
按这个说法,就知道对方不是一起过来的同学。
是不认识的大人倒下了吧。
“这种事去告诉老师比较好吧?”
七里说出了理所当然的想法。藤沢瞥了她一眼,立刻转向前面。
“老师又不是医生。”
哎……这么说是没错,我看着七里挠挠头。七里不服气地朝藤沢背后瞪去,可她完全不以为意。
但我们也不是医生啊?尽管这么想,我却没说出口。
感觉要是说了会被藤沢揍。
大概是察觉到我们还想说什么,藤沢加快脚步。看来她打算快步走开,让我们说不出话。我们去了又能有什么用?想是这么想,但听说有人倒下却放着不管也有点无情,或者说会负疚。介于这种门面上的事情,我们只好跟上藤沢。而她朝来的方向走去,便自然会走进围住广场的森林。
“这边。”
藤沢走个不停。我们追着她穿过树林的缝隙,位置发生了很大变化,踩下地面的感触也随之改变。堆积的落叶在鞋底和土之间填进多余的东西。
我一瞬间怀疑,自己不会是被藤沢骗了,被她带进森林的深处了吧?
踏进森林不久,藤沢停下脚步。尽管与广场只隔了很短的距离,周围却像太阳已经落山一样暗得厉害。本来就冷得彻骨的空气仿佛又积上冰霜般沉降下来。但,更可怕的是背上划过一阵寒战。
从大树的另一边,伸出一双腿来。
隔着站在旁边的藤沢,我们慢吞吞地窥探过去。
“还真是。”
稻村嘀咕的声音代表了我们的想法。
倒下的,是魔女。
至少起初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名魔女没拿魔法杖也没穿长袍,但脸被深红色的帽子遮住了。帽檐很长,仿佛将眼睛劈开一样斜着翻折。魔女戴着的三角形帽子就像是用还没枯黄的红叶拼凑起来的一样。
倒着的,就是这样的人。
树林的缝隙间,始终没有光线透过。
“没事吗——?”
在旁边弯下腰的稻村用力晃了晃魔女的肩。“笨蛋,别乱动她。”七里立刻提醒她,像是抱住一样把她拽开。被摇晃的魔女一动不动,反而是稻村像是替她做出反应一样手脚乱晃。“唉,烦死了。”七里说着扔下稻村,靠近了魔女。
“有呼吸吗?”和田塚催促她确认。这家伙真敢问这么可怕的事情,我都想缩起脖子了。要是没有呼吸那就是尸体。连毫不在意地摸尸体的稻村都害怕起来,江之岛好像也在想象类似的事,偷偷退了一步。
“没有啊。皮肤倒还是温的。”
没等七里确认,藤沢就冷淡地嘟囔道。我们大吃一惊,转头朝藤沢看去。她没有承受众人视线的意思,不和任何人对视,而是盯着魔女。七里尽管一瞬间畏缩,但没有后退,而是慢慢转过头来。
她表情僵硬,就算周围很暗也看得出那张脸上没有血色。
“果然还是叫老师吧。”
在这种情况下,七里冷静地提出意见。稻村也简短地回答:“是啊”。和田塚没出声,但伏下视线似乎表示同意,江之岛则是在窥探其他人的脸色。他的目光尤其在意地转向藤沢。不过会注意到这件事,就是说我也在看着藤沢。至于这个藤沢——
“不行。”
她用冰冷的语气反对,声音和冬天相称。
“叫大人来事情就变麻烦了。”
“这算什么意思……”
藤沢毫不让步,我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其实是你杀的吧?如果真是那样,不知道尸体和藤沢究竟哪个更可怕呢?
“那你说怎么办?”
七里急躁地问道。藤沢在回答之前,先向前迈出一步。
“这样就好了啊。”
藤沢像是一头倒下似地跪下,然后。
剥下帽子,把露出来的魔女的嘴唇,和自己的嘴重合起来。
事发突然,我们都愣住了。
藤沢把脸压在上面,一时间没有移动。她后背的动作很激烈,看样子是在做人工呼吸。哦,这么回事啊。我晚了一步才理解。
“来吧,下一个。”
把脸离开的藤沢催促我们换班。而且,是在盯着我。
本来平时我就对藤沢就抱有各种想法,现在突然被她看着,更何况光是她的意思就让我要别开视线了。对睡着的女人,呃,我感到羞耻。
“诶,不,我还是算了吧。”
明明事关人命却拒绝,太过分了吧?我心里冒出了点这样的想法。
真的,只有一点点。
“哦,这样。”
藤沢对我痛快地放弃了,然后环视其他人的表情——所有表情上都见不到行动的意愿。
总觉得,她对七里和稻村特地多看了一眼。
“几个没用的家伙。”
藤沢用平板的语气骂了一句,再次和魔女接吻。
结果,只有藤沢一个人做了。在寒冷的森林中,我愣愣地思考,我们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这个问题,和那一天,弟弟在那个地方遭遇事故有什么意义这个无休止的疑问重合起来。
藤沢第三次人工呼吸结束,把脸移开的时候。
魔女伸开的右臂一跳,然后呛了一下。
她的后背抖了三次左右,然后帽子后的脸活动了。魔女一边发出呻吟,一边用手撑住地面起身。她倒下这件事倒也可怕,但起来了一样让人摆起架势提防。魔女蹭了蹭淌出来的一点口水。
“你们是……呃……”
魔女像是睡醒似地挠头,环视我们。她比负责我们的老师年轻一轮,声音也刷拉刷拉的,像漂亮的流沙般纤细。魔女的帽子让人联想到她来自异国,但实际上和照片里看到的外国人不同,脸上的凹凸并不显著。可能是因为在树林里,柔软的脸颊看起来更加苍白。
黑色的长发似乎微微透出一点红色。眉毛柔弱地缩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的大衣尺码偏大,臃肿的样子让她像羊一样。这么一看除了帽子就没有什么象征魔女的东西。而那顶帽子,现在也在地上被压扁了。
“你,没事吗——?”
稻村稍稍屈膝,视线和她保持平齐反问。
魔女不可靠的眼里呆呆地映出稻村的样子。
“看来是没事。”
这语气真是事不关己。之后她似乎被稻村松缓的表情感染,慢慢露出微笑。笑的样子没有棱角,感觉很招人喜欢。
魔女抬头朝森林的树望去,脑袋的动作很利落,似乎在确认什么。
结束后,她再次朝我们看来。
“是你们发现我的吗?”
“是啊。”
藤沢冷淡地回答。看到那个反应,魔女“唔?”地一声,不可思议地摇晃视线。在我看来,魔女才更奇怪。说什么“发现”?现在的情况适合说这种话吗?明明呼吸都停止了,这人还真悠哉散漫。
面对这种没有防备的魔女,能露出笑脸的也就是稻村了。
七里的嘴型变得严厉,似乎有点警惕。尽管如此,她也没有从稻村身边离开。和田塚和江之岛退了一步。和田塚看样子是没有兴趣,而江之岛好像很害怕,完全是一副想立刻回去的样子。说起来,我听说这家伙讨厌参加野外学习这种活动,好像完全不会产生跑到家以外的地方去住的想法。这种人应该就叫做娇气包吧。
然后,只有藤沢完全没动。
“这么有精神又爽快……哼哼——”
魔女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定睛看向藤沢。
“最近的小孩还真是老好人呀。”
“我常被人这么说。”
藤沢一脸淡然地说着大话。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听谁说过哪怕一次这种话?
老实说,我简直无法想象藤沢会帮别人。
要是教室里的藤沢,估计会装作不知道对她见死不救。
“了不起,了不起。”
魔女重复说着,之后拂掉头上的叶子,又把帽子翻了过来。她从帽子里取出那个东西,简直就像魔术里变出鸽子一样。
“对好孩子就要给谢礼呀。”
盛在她两手手掌上的,是六颗树果。红色的果实和图鉴上看过的玫瑰果实相似。但现在不是那个季节,似乎是其他的果实。
“这是在山里摘的很好吃的树果,请尝尝吧。”
被魔女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劝说,我们彼此看了看犹豫了。魔女给人的印象不错,但我们又不认识,还倒在奇怪的地方,怎么可能老实地接受她的谢礼。除了一个人例外。
“谢谢~谢谢~”,最先接受的是稻村。“喂,”七里说着用胳膊肘戳了她一下,可她立刻就放进了嘴里,仔细咀嚼,嘴巴上下活动。
“嗯——?”
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味道,稻村皱起了眉头,然后继续一脸难受地嚼,但咽下去以后便“噢噢——”地露出爽快的表情。
是什么味道呢?我战战兢兢地盯着魔女手里剩下的树果。
“你住在这里吗?”稻村问道。
“是吧。冬天我在这边的时候可能比较多。”
来,请吧——魔女的手朝我伸过来。真是温雅的指尖。我随着她柔和的笑容接过树果。尽管是冬天的山里,魔女的手仍然在自己的手指肚上留下一丝温度。我像是传达那份温度般抬起视线,便意识到魔女的容貌。
五官很端正,没有鹰钩鼻,也没有厚厚的皱纹。要是她下山去,便会随着那份爽快的性格一起溶进城镇里吧。是森林和帽子支撑着“魔女”这一存在。
她本人并没有自称魔女就是了。
被她笑眯眯地盯着,我只好把树果放进嘴里。慎重地用臼齿一咬,果实便毫无阻拦地裂开。花香经过嘴填满鼻子。果实的风味与蔷薇相近,一如红色的外表。这东西好吃吗?我想着歪过头,然后继续嚼过咽下。吃的时候只有花的味道,可咽下喉咙后,嘴里便充满甘甜的余味。我能理解稻村表情的变化了。
“嗯——”
看到我吃下去以后,和田塚才把树果放进嘴里。让我试毒啊?我郁闷地眯起眼睛。江之岛也跟着他吃了下去,我禁不住“喂喂”地嗟叹。和田塚似乎不太习惯树果的味道,苦着脸皱起眉头,用那个眼神瞥了我一眼。
那样子好像在说,这味道你也能吃下去啊。
“咦咦?你不要吗?”
稻村窥探七里的手问道。七里则是基于常识犹豫着。
“要不我来吃?”
稻村打算替七里伸出手。但,魔女柔软的手指伸了出来。
“不行的,一人一份。”
魔女温和地拦住稻村。
“不过嘛,一个人全吃掉可能也很有趣呢……”
她嘟嘟囔囔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离得远,没太听清。在近处的藤沢和稻村她们可能听到了,不过似乎是没太理解,反应很淡。在这段时间里,七里把树果凑近鼻子,确认香气后放进嘴里。
“了不起呀。”
看着那样的七里,稻村说着踮起脚抚摸她的脑袋。
“白痴。”
七里吊起眼角朝稻村的脑袋拍回去。
这两个人关系真好啊,我偷偷笑了。
“你打算怎么办?”
魔女朝藤沢问道。藤沢似乎以常识以外的什么东西为基准在抵抗,还没有把树果放进嘴里。全员都注视着她。藤沢把树果夹在指间,举到眼睛的高度。
本以为这是要直接捏碎,但她瞪了一眼后老老实实地放进嘴里。
藤沢的喉咙立刻动了一下,她似乎没有嚼,直接吞了下去。
魔女带着微笑看完全程,然后起身。
“能报答救命恩人的东西就只有命了。我送给你们的是生命。”
“诶?”
我们不禁发出傻愣愣的声音,没法理解她突然在说什么。
“说从山里摘的是天大的谎言。不好意思呀。”
魔女把帽子深深地扣在头上,用手指调整帽檐的角度。沾在上面的叶子飘散下来,仿佛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被剥落。而魔女和那些落叶一起,穿行般移动。
“要对大家保密啊。”
最后,魔女留下这样一句话,朝森林深处走去。
这算怎么回事?我低头朝指尖留下的些微触感看去。感觉只要吹一口气,那阵触感便会像灰尘一样飞舞到空中。然后魔女曾待在这里的所有证据,也都将完全消失。
“天大的谎言……果然那是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人。”
与担心的七里正相反,稻村一副很有趣的样子目送魔女离开。不知是不是在嚼树果的残渣,她的嘴还在不停蠕动。
“会不会是仙人啊。”
“非要说的话,是魔女才对吧?”
我在心里同意七里的感受。哪有仙人的要素?这么想着,感觉要歪过脑袋纳闷了。随后我便意识到,哦哦,是因为山啊。要是待在山里,那确实是仙人。
那魔女又会待在哪里呢?想到这个,我脑中浮现出如深渊般深邃的森林。
“……那不就是这儿吗。”
我抬起头,朝着那团微暗“嘿嘿嘿”地笑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要是老师发现会发火的。”
七里像组长一样打算组织大家行动。一副领头模样的七里有时会在教室里遭人顶撞,但现在没人反对,不如说被人这么拖着,我们甚至感觉很可靠。
看着这样的七里,稻村满意地笑着,藤沢则是面无表情。
就这样,我们由七里带头回去了。途中,走在最后的藤沢的嘀咕声留在了耳边。
冬风吹过,那句话仿佛很快便被冻结
“如果不是邪恶的魔女倒还好。”


“送给你们生命。”那个时候的魔女是这么说的。
至今为止,我没有深入考虑过这件事。不,应该是有意识不去考虑。只要面对“生命”,就自然避免不了触及弟弟的死。而在我心里,那件事决不是能轻易扯下的东西。
我六岁的时候,弟弟死了,那时他才四岁。
不管是四岁还是一百岁,到了死的时候就会死。
“……哎,哎,哎。”
那件事,就先不管吧。我不住地咳嗽,转换思维。
现在想来,藤沢为什么会叫我们过去呢?是不是就连她都心里没底?以她那个性格,会吗?我都要歪过头纳闷了。要是旁边有其他人,会让她露出嫌麻烦的样子还差不多。
“那时候吃的树果。可能就是那家伙所说的命吧。”
在我把过去的事回想过一遍时,和田塚开了口。
“那个吗……有花的味道啊。”
总觉得余香随着记忆一起留在鼻子的深处。我想起那种近似粉色的红色。花瓣起舞,仿佛要裹住鼻子和眼睛。真是相当生动的幻觉。
“果然,我们死了也会复活吗?”
电视的屏幕上,马里奥的命已经用光了。
“我有兴趣,但没法随便试啊。”
哎,完全没错。我说着笑了。就算稻村做过示范,也没法模仿。
毕竟,她可是天才。
“我有各种事都想确认,但这还真难搞……”
“都有什么事?”
“我想想……首先,我们的命的无限的,还是有限的。”
和田塚用指尖朝自己胸口敲了两下。
“无论死多少次都能复活吗?还是说只有一两次呢……我在意的是这里。”
“……哦。”
和田塚关心的是这个,真是意外。我是以也就是得到一份为前提来思考的。因为魔女说过——“一人一份。”
“哎,不会是没有限制的啊。”
“根据呢?”
和田塚关掉游戏机的电源,然后朝我转过身。
“没有。”
“凭感觉的猜吗……”
我苦笑了。不过,嗯,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同时,我又想起江之岛的事。
江之岛在几年前死了。他那边的葬礼没出现踢飞棺材之类不讲规矩的事吧,毕竟没有成为别人的话题。那时候我记得自己去参加了,然后隐约回忆起魔女的事……应该是回忆过。尽管薄情,但老实说包括葬礼情况之类在内,我都记不太清楚。我本来就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记得他总是战战兢兢的,是对什么怕成那样呢?
要是有两次生命,那江之岛就是死过两次。
也就是说,尽管说起来自相矛盾,但他在死前曾死过一次。
他也没找我们商量过,心里的想法永远成了谜。
和田塚把话告一段落,站起身来。解决盘子筷子这些要洗的东西后,便直接走向玄关。我也一起来到外面送他。夜深得在他的脸染上阴影。我家周围的路灯还很少。
“那我走了。”
“嗯,今天谢谢了。”
没事啦,他说着晃了晃夹在指间的千元纸币,离开了我家。
“回头见。”
“噢、噢——”
和田塚少见地说出了这种话,我的反应慢了一步。
似乎觉得我的样子很有意思,和田塚含蓄地晃了晃肩膀。
“搞什么啊……”
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嘴上抱怨,但我并没有不愉快的感觉。
说起来,和田塚没骑自行车来啊。他平时都骑自行车上学,是晚上不骑吧。上次叫他来的时候骑了吗?想回忆一下却没有记忆,我对活得很随便的自己已经没话说了,真是散漫的人生。
是因为我也不只有一次生命吗?
“…………………………………”
现在,夜晚时还听不到蝉鸣。但,就算止步不前,夏天也会开始。
生命会不断磨损、消减。
而在稻村被世间吹捧的时候,我安稳地过着日子。
理所当然般到来的第十七个夏天,进入了漫长的假日。


费工夫和不吃饭,把这两件事放在天平上后,前者赢了。
按我的性格,空着肚子连午觉都睡不着。
于是,就算嫌麻烦,我还是在傍晚前来到超市,也算是顺便散步了。超市面朝小学的背后,走到那里要十五分钟。我用余光看着侧面耳鼻科医院停得满满的停车场,走在夏日的天空下。
就这样,我用这样那样的东西填满购物篮,然后漫不经心地放在收银台上时,两人一同“啊”地一声目瞪口呆。
是七里。她身上是超市制服和三角巾的穿扮,看来是正在打工。
“呃……哟。”
“嗯。”
招呼打得很生硬。我不知道她在这儿干活。至今为止都没碰到过,估计只限暑假期间的打工吧。
七里在店员和熟人之间的暧昧状态下继续操作收银机。我没能看场面说出什么,只是沉默地等着。怎么说呢,好像有什么话该说,但相遇得太突然,眼睛和意识左右往返,镇静不下来。
在混乱的意识中,感觉也只有这个话题了吧,于是我试着抛过话题。
“稻村有精神吗?”
七里拿着白菜,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
“不知道。”
回答的声音不快而尖刻。我这是说错话自找麻烦吧,感觉自己的脸僵住了。七里仍然带着一副以服务业来看并不合适的严厉表情继续手上的活,同时抱怨:
“她被带去各种地方,还没回来。”
“哎,也是啊。”
就算想换,也没有其他话题,于是我进一步深入。
“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怎么办?……也没什么变化啊,就是照常去上学,照常去……照常。”
她似乎有很多想具体说的东西,但好像感觉对我喋喋不休地说出来很羞耻,便把话咽了下去。那几个重复的“照常”像是同时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好似不断用两手把理所当然的事拽出来。
……对她来说,稻村就是这么重要啊。
“你嘿嘿地笑什么。”
被七里指责了。看来我在笑。确实,自己的脸颊好像在打弯。
直到现在,我的想法仍然和过去差不多。
“没什么。就是感觉不变的关系真不错啊。”
就算时间流逝、就算死亡,仍能维持原样,真了不起。
不会动摇这一点,用老套的话来说就是“真货”。
“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
不是不是,七里叹着气摆摆手。随后,她朝我的喉咙注视过来。
“……怎么了?”
这次是换我来这么问了。
“腰越你倒是变了啊。”
收银机上的处理结束后,七里评价道。
“……是吗?”
我捏着下巴歪过头。自己无法把握的变化。
“哎,和小学的时候相比有变化倒是理所当然。”
毕竟个子也长了,七里玩笑似地耸耸肩。
和七里告别后,我走出超市。时间离太阳落山还远,外面仍维持着大白天的光亮。走在那样的太阳下,飞机声一样的耳鸣便响个不停。
说不定那是血液正以惊人的势头循环的声音。
回到家,我把东西塞进冰箱,开始准备晚饭。麻利地炒着蔬菜时,心里想起和田塚的事。
我规整煎鸡蛋的形状。
绿色还有黄色,各自微微发出糊味。
怎么说呢,一旦知道更高的水平,就明白自己做的事离“做饭”差得太远。
明天再叫和田塚过来吧。
我伴着卖相不好的炒蔬菜和熟透的煎蛋观赏电视。不管哪个电视台全都——虽然没到这个程度,总之一整天里总能见到稻村的脸。
总觉得,就算报道的次数变少,人们还是对她越来越重视。尽管不确定稻村有没有期待这种事,但包含过去在内的她开始再次被世间认可。
但是报道隐瞒了一条情报。稻村的死因。她是坠楼摔死的。
不知道是她自己跳下去,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但如果犯人之类的东西存在,那稻村应该会主动回答然后查清楚。而没有这回事,就说明她是主动跳下去的吧。稻村是自杀的。
这件事七里应该也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呢?
我和她没有亲近到能当面询问这种事。
“……那么。”
我关掉电视,放下筷子盘起胳膊,闭上眼。
有句话叫做“拼上性命”。人能够下定拼上性命去做什么事的决心。
当然那是表现或是比喻一类的东西。
但我不同。
如果有两份生命,就能在真正的意义上做到这件事。
在电视和报纸上,稻村靠那份生命再次恢复神童的地位,连日被人吹捧为奇迹或是神之子之类的。至少和过去相比,她受到这种对待的原因更容易让人接受。
过去的稻村在同龄人眼中确实令人惊异。她比所有人都更快、更飞跃、任谁都跟不上。但我觉得世间对她的吹捧过头了。该说是缺乏具体的内容吗……比如,没有电话就没法和很远的人说话。电话是绝对必要的东西,也是革命性的东西,非常出色。稻村也同样出色,但没有电话那么绝对。该说是就算没有,事态仍会照常运转吧……事情变得复杂,我没法准确地表达,只是她并没有神到那个地步。
现在的情况,是她本人的目的吗?稻村是明白生命还有余量才跳下去的吗?
有意而为还是事出偶然这点姑且不论,稻村演示了预备的生命的用法。
其他还有什么用法呢?尽管我绞尽脑汁地思考,还是没想到具体内容。
一旦直面这件事,就会意识到自己生命的价值。价值并不平等。我的命增加一份,不过就像是多了一粒盐。
至少也要是颗草莓才像话呀,我心想。稻村就成了草莓。
把脆弱渺小的盐粒变成草莓的方法。
别不讲道理了,我自嘲起来。
我闭着眼睛,探寻般感受自己的心跳。
“…………………………………”
耳中有大量其他嘈杂的声音。
心跳这般微小的声音,根本不可能听到。


第二天,我仍考虑着相似的事情消磨生命,以与高中生相符的样子无所事事地度过。躺在被褥上,被电风扇的转动勾起睡意。啊——年轻的自己正在被不停浪费——明明没有真实的感觉,我却开玩笑似地叹息。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我咂着舌头起身。
家里没有其他人时,这种事就很麻烦。只能由我去接电话。虽然想过无视,但之后再打回去又更心烦。虽说基本上都是推销之类的东西就是了。
电话没有断,响个不停。我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夏天里,连电话都是温的。
“喂?”
“腰越君?我家孩子去你那儿了吗?”
嗯?嗯?事出突然,我混乱起来。一开始还以为是打错了。
但我在脑子里查了查声音的主人,便想到似乎是和田塚的母亲。和田塚的母亲、我家孩子。虽然没有立刻想出名字,不过是和那个和田塚有关吧。
和田塚,来我家?那可是挺久之前的事了。
“倒是没有……”
我感到不安稳的气氛,慎重地回答,随后听到深深叹气似的声音。
听到我询问发生了什么,和田塚的母亲非常消沉地说:
“他昨天就没回家啊。”
“……诶?”
放下电话后,我继续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
和田塚,行踪不明。离家出走?毕竟是暑假,也不是不可能没和家里打招呼就去旅行。但和田塚没那么不负责任。要说我们六个人里会擅自行动的,也就是稻村和藤沢吧。他去哪里了?我在走廊里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想象。
对父母来说最不希望的,就是被牵扯进什么事端的可能。我打开早上拿回来还没仔细翻过的晨报。扫过一眼没发现值得登报的事件,不过还是仔仔细细地确认。要说附近的大事,也就是稻村的复活剧,没有任何东西看起来与和田塚的失踪有关。
但我不认为和田塚是会无缘无故消失的家伙。
更何况,根本就不存在没有理由的行动。
他的行踪不明,和我们还有魔女有关系吗?
我朝玄关的方向望去,考虑要不要去找他。这种情况,警察会行动吗?按和田塚的母亲的说法,没有他留下的便条也没有联系。如果是以自己的意愿离开家,警察也不会插手吧,但这次有可能是被什么事牵扯进去。那样的话警察就会行动。
那么,我的行动有意义吗?
“嗯……不。”
有意义的啊。虽说可能没有价值。
好嘞,我嘴里念着,没有特地带上什么就来到外面。这是今天我第一次沐浴阳光。
搜寻在夏日消失的朋友,这种事不是很有冒险的感觉吗。
我故意积极地想着这样的事。
尽管考虑过和田塚可能去的地方,但没想出来。虽说是朋友,我们的交往并不深入,也就是偶尔让他来给我做饭而已。于是我决定在这个知道的范围内,在我和他家之间走走看。
我想起和田塚说过他要一个人活下去云云。说不定他已经开始实践。但再怎么说也太早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敢肯定。
就算是一直在高处看起来觉得不大的城镇,自己脚踏实地走起来,也出乎意料宽广。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就在城镇里转一下吧。现在没法保证他在不在镇内,但我能活动的范围只有这么大,也就只有在镇里找了。
我来到搬过来的和田塚家门前。不用去特地进去打招呼了吧——我想着只是朝院子望了一下。
草木有人照料,院子整理得很有品味,或许是拜此所赐,纵向的院子给人清新的感觉。地上铺着白色石头,在那一端放着铜质的瓶子。我朝那三四个并排的瓶子探过头,便看到里面很多青鳉鱼游来游去。这似乎也在和田塚的兴趣范围内。
为了不让他家里的人发现,我看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没地方可去,于是我开始漫无目的的搜索。要是身边经过的那些人能一起帮忙,估计能轻松地找到。但那种事不可能实现。别人不会和想象中一样听话。
我没做什么准备就在夏季的白天没有目标地走来走去,后背和额头汗流个不停。被光和汗打湿,连头发都变重了。就在这时,我发现前面有阴凉,不由得靠了过去。
“腰越君。”
听到有人搭话,我站住了,额上的汗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流下来。
藤沢在书店前。穿校服的打扮和葬礼上看到时一样……咦,现在是暑假吧?
“我是从社团活动回来的。”
“哦哦。”
她似乎意识到我的视线,在我发问前就说明了情况。
那头黑发混杂在入口的阴影中。想来,我很久没有和藤沢说话了。
说些什么好呢?我们学校也不一样。
“是什么社团来着?”
“剑道社。”
“这样啊。那,买东西?”
“是啊。稍微等下人。你呢?”
“啊……稍微,找下人。”
我说得有点含糊。藤沢似乎不太理解地微微歪过头,不过这件事可以随便说出来吗?不知是不是看出我在犹豫,藤沢简短地把话收了起来。
“真够呛的呀。”
真是敏锐,我心想。看来她虽然冷淡,但这方面还是懂的。
“感觉我一个人肯定不行,但姑且找一下。”
因为是朋友啊。我觉得所谓朋友就是这样的。
而且我也确信,如果是弟弟,他也会那么做吧。
藤沢像是沉思起什么似地低下头,指尖贴在嘴唇上。
“藤沢?”
“啊,没事,不用在意。”
藤沢刚一摇头,就有人从书店里出来了。……是七里。
“等你好久了。”
“吵死……啊,”
看到我,七里吃了一惊,然后朝藤沢看去,动摇起来。
“还真是……意外的组合?”
因为印象里她一直和稻村在一起。稻村已经能回家了吗?
“并不是关系好。又不是朋友。”
我明明都没问,七里却急忙否认她和藤沢的关系。
与藤沢不同,七里穿的是私服。她是没参加社团活动吧。
“我倒是觉得你也没必要否定。”
当朋友不也挺好的吗。
“就是说嘛。”
听到藤沢态度淡然地同意我的话,七里要咬上去一样狠狠朝她转过头。
“那,走吧。”
藤沢若无其事地招架七里的态度,极其自然地牵起七里的手。
“喂、”
七里慌张地注意着我,朝藤沢使了好几次眼神。
而藤沢完全不在意,拽着那只手。
“要是能找到就好了啊,你朋友。”
“噢,哦哦。”
听到她淡然的激励,我暧昧地点头。……我说过在找的人是朋友吗?
七里似乎羞耻地抵抗着,但中途就老实下来。
发现我在目送她们离开,七里猛地回过头比了比下巴,好像在说“不许看!”
印象里他们两人关系并不好。真是看到了意外的东西。
“有种遇到朋友的外遇现场的心境……”
稻村不会发火吗?我不禁多事地操起心来。
“……嗯——算了。”
估计发生了各种事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各种事。
在那各种事里,和田塚一定也身处其中。
所以我才要走去城镇的各种地方。


这样徒劳的事,持续了一周左右。
和田塚没有回到家的样子,也没有任何从镇上消失的痕迹,老实说,我开始想他是不是死了。但要是死了也会复活……真是个迷。
我考虑起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能露面呢?
我不嫌烦地在镇上继续走着,几乎被沐浴的阳光变成干货,暗沉地晒黑了。健康的肉体光辉姑且不论,和田塚的搜索仍然原地踏步。
还有其他在找和田塚的人吗?
我抱着疑问,今天也是在城镇迎来黄昏的情绪时回到家门前。
不知为什么,那个家门前,有藤沢的身影。
“晚上好。”
藤沢沐浴着红光,头发上划过一道红色。那样子让我想起过去的魔女。
喉咙极其干渴,我小心地不让声音变得沙哑。
“呦,一周不见了。”
“这点事我还是记得啊。”
我朝她身后打探。只有看惯了的自己的家,好像没有别的人影。
“看什么?”
“我在想七里会不会从我家里出来。”
“为什么?”
该说是按上次的套路猜的吗……有一半是开玩笑。
“她的话已经分手了。”
这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来谈分手的。她这句话,多半也是玩笑吧。
“稻村回来了嘛。”
藤沢的脸颊有点为难、又优柔寡断地歪曲了。她这是……在笑吗?
稻村回来了也就是说……藤沢没用了,这么回事吗?
“找人的成果呢?”
藤沢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询问。
“已经知道他不在那一带了。”
“你还真会说。”
这一点我喜欢,藤沢说着耸了耸肩。突然听她说喜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努力不从态度表现出来,靠在家的墙上。和藤沢之间空出一点距离。
……她找我什么事呢?我看着她端整的侧脸。那片白色,让我想到月光。
“你是来问找人的进度?”
“我对那个可没兴趣。”
那你是来干什么?我用眼神问道。藤沢注视回来,直接地回答:
“腰越君。”
“咿、”
从刚才起就净是些让人内心悸动的发言,感觉被她耍得团团转了。
她说对我有兴趣,该怎么理解?
“你从以前就在看着我,那是为什么?”
“……呃、”
又问了件不好回答的事。她注意到了吗。
感觉自己过去确实一个劲看着她,我觉得是这样,但真不想让她直接问。
虽然犹豫,但也不是亏心的动机。大概不是。于是,我吐露出来。
虽说实在没法直视藤沢就是了。
“……因为我弟弟死了啊。”
藤沢睁大了眼睛。我不由得挠了挠后脑勺。
“感觉就像是同伴意识一样的东西。”
弟弟和妹妹。失去地位类似的东西的存在。我是在寻求理解自己的人吗?
给自己在意藤沢一事找理由不是什么过分的行为——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
竟然利用死了的弟弟,我都要被自己弄哭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
藤沢像是理解了似地点头,然后,又慢慢摇头。
“但是,我觉得腰越君和我看待这件事的态度不同。”
“那当然不会一样啦。”
藤沢映在黄昏中,盯着我。
“虽然这只不过是我的印象,但你是抱着自己必须连弟弟的份一起活下去之类的想法吧?”
虽然前面加了句铺垫,但她真是慧眼。被看透了。
“嗯。”
“我和你相反呀。”
“相反?”
相反,也就是说……诶?我连弟弟的份也一起活着,与这相反。
连弟弟的份也一起死?这算什么,搞不懂。
“不见了的是和田塚君?”
当场被她说中,我不禁闭上了嘴。
“不说话就是回答了哦。”
“呃、”
看来靠说谎混过去是行不通了。哎,要是藤沢,说出来也行吧。
“是的。和田塚不见了。你别到处说啊。”
藤沢没答话,朝前面看去。在她眼前只有对面的人家。
除了映在眼里的东西外,还有其他引她遐想的东西吗?
“不知道是不是和魔女有关联。”
“谁知道。”
藤沢别开视线,似乎并不关心。
“就算有关系,除了魔女以外的人也做不到什么。”
听她说得好像很懂,我“哦?”地做出反应。
“你很清楚?”
“只不过嘴上说说。”
“我想也是。”
藤沢说的谎话还挺多。而且,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要是她在有意义的事上说谎,倒是更让我头疼吧。
“我东奔西跑地找过,但都白费力气了。”
“你的找法错了啊。”
听到藤沢断言,我沉默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带着这个感觉询问。
“和田塚对人简慢,而且几乎没有朋友是吧?”
“估计是吧。”
这话你说合适吗?这点先放下不管。
那样的话——藤沢继续说道:
“以朋友的立场来找的就只有你了。我觉得这非常宝贵。”
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就把这点有效利用起来吧”。
作为朋友的找法,吗。真是想都没想过的主意。
我竟然被藤沢嘱咐这种事。
“哦——嘿——嗬。”
“这算什么。”
“就觉得你意外地也会说有感情的话啊。”
“真没礼貌。”
藤沢皱起眉头,似乎坏了心情。
“原来你觉得我是个没感情的木头人啊。”
“没人说到那个地步。”
不过看样子在她听起来,我在绕着弯子说就是这么回事。藤沢反驳道:
“没有价值的东西太多,仅此而已。对有价值的东西我会很重视,也会表示敬意。”
藤沢的敬意是以怎样的形式表达的呢?感觉是像金平糖一样柔软地竖起尖刺。
“藤沢的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过去。”
藤沢毫不犹豫地回答,用力一推,身体离开墙壁。她把两手盘在腰后,朝前走去。
“明天好像也会很忙,差不多该回去了。”
“哦哦,社团活动?”
“差不多吧。”
拜拜,藤沢微微回头瞥了一眼,离开了。她的背影颜色浓郁,甚至让地上伸长的影子显得浅淡。藤沢独自一人走着,她的手像是不知道怎么处理一样,略微夸张地耷拉着。
如果说过去有价值,那藤沢会以怎样的心情对待明天呢?
“如果有机会,真想问问看。”
“……哈哈哈。”
果然,我在这样那样的方面都对藤沢很在意啊。
不必沉浸在小学生的心情里,我就发现了根底上没有变化的东西。
从那里溢出的,是带着些许温暖、近似于安心的感觉。


“作为朋友吗……”
回到家后,我没有上楼去自己的房间,而是一屁股坐在走廊绞尽脑汁地思考。
现在,我正在考虑和田塚的事。
这样,是在漂亮地消耗生命。
不仅限于左思右想,走路、吃东西、睡觉。不管做什么事,生命都会平等地减少。没有任何一种行动可以不花费生命。
为了朋友拼上自己的生命。如何,心情很痛快吧?
意识到这个部分,心中模模糊糊的部分便逐渐放晴。
视野被打磨光亮,表面耀眼得甚至不留一点水分般发挥功能。
思考吧,思考什么?在之前的东西以外,我又从另一个重要的视角开始思索。
我与和田塚,是怎样的朋友?
不过就是老相识,现在偶尔来给我做饭这个程度……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没错,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立刻到自己的房间,从钱包抽出千元纸币紧紧握在手里跑到厨房。
然后,把纸币放在桌子的一角。
作为朋友,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种事了吧。
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朋友。
我没有确认这份联系的强度就将其握住,吊在上面,等待那个时候。
这份联系会破得粉碎?还是会变得松弛?他会从上面紧紧抓住吗?
这种期待与其说是贡品,不如说离现实更近一步。我怀着这份期待,放下千元纸币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本该关着的房门开了。这足以抑制一大早就开始的酷暑,让我产生某种开始的预感。我没换衣服就走出房间。
然后,在盛夏的厨房,我像是被冻住般僵在那里。
腾起热气的早饭,正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
一时间,我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心里涌起大浪。
我拖着仿佛从侧面被殴打般弯折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厨房看去。
厨房的千元纸币消失了。
我朝后仰了过去。两脚交差差点跌倒,用手扶住墙才总算撑住。
等一下等一下——我来到走廊抓住电话。这个电话号不查就不知道。我打开旁边的笔记本——在哪里在哪里——带着焦躁的心情寻找。找到了,于是立刻拨过去。很快,打通了父亲工作的公司的电话。运气不错,是父亲接的。
“啊,爸爸。”
“噢噢?怎么了。”
接到儿子鲜少打来的电话,父亲的声音也很紧张。
没事的,虽然事关重大但没什么大不了的。
“桌上的一千块,你没拿走吧?”
“一千块?”
“没错,你拿去了吗?”
“没,还真不知道。”
啊哈,我禁不住出了声。
“那就没事了。”
“你小子在怀疑爸爸啊。”
“不不完全没有。那工作加油站啊。”
心情兴奋得嘴上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我挂上电话。
然后立刻重新拿起听筒。
然后又找了一次电话号,拨给母亲的公司。
“哈?早饭?”
“早饭很豪华,谢谢了。”
“光是麦片就让你这么感动,妈妈真高兴。”
“那种东西我可不要啊。”
我愉快地挂断电话。回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深处的墙。
这里?你在这里吗?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发出吵人的大笑声回到客厅。早饭依旧健在。
你在那里吗?我想着指向电视。
“还是说在那里?那里?那里?”
我不停地在屋子里指来指去。没有任何人的反应,只有少量飞舞的灰尘。
发生了什么事,我没办法知道。
但。
我“噗通”一下坐在桌子前。
至少。
“他来过这里。”
面对摆在面前的早饭,我心里涨满无法言说的满足感。
竟然在吃之前就将内心填满,真是了不起的早饭。


“找到了?”
藤沢似乎从我雀跃的样子感受到了喜悦,于是询问道。
这是那天晚上的事。
虽然想要报告,但又对打电话感到抵触,于是我在夜里闲逛,结果半是偶然半是有意地碰到藤沢。她似乎累了,一个劲叹气。
但,我精神得没心情考虑她的样子。
“不,没找到。但肯定在这城镇里。”
“这样。”
“啊啊。看起来我对他活着这件事高兴得不能自己。”
他活着,我们之间确实存在联系。
所谓生命,或许光是能意识到他在某处存在就足够成立了。
所以,不必现在就决定生命的用法。不必勉强自己烦恼。
仅仅是活着就一定是有意义的。
现在,我只想珍惜这份晴空万里的心情。
“明明是夜晚却是晴天……呵呵呵。”
看到我对自己用全身力气说出的三流笑话满心欢喜,藤沢少见地微微翘起嘴角。
“果然,你变了啊。”
“是吗……嗯,有可能。”
过去的我是怎样的家伙倒是不记得了,但感觉藤沢对此抱持积极肯定的评价。现在的自己被人认可,我想感到骄傲。
弟弟他,一定也会接受我吧。
然后。
“我说啊,藤沢。”
“什么事?”
就在藤沢回过头的时候。
线条弯曲了。
夜晚和电线杆软绵绵地乱扭起来。
我感到自己噼里啪啦地、像是被叠起来一样渐渐倒下。
脚掌和膝盖用不上力气,我倒在人行道的正中央,动不了了。
“腰越君?”
藤沢出声搭话,可我却没法自如地回应。每次喷出汗水,皮肤便会更冷一分,仿佛裹在身体里的东西正迅速流走一样。呼哧、呼哧、呼哧,呼吸也断断续续的,仿佛在拼命地抓住什么。
“难道说……”
藤沢在嘀咕着什么,可我听不清楚。混乱的呼气声抹消了一切声音。
声音很近。自己的声音,近得过头。
而且,还有完全不同的声音。脑中响起了什么东西伸展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东西吱嘎作响地铺满地面。
“我就觉得是这么回事……看来,要说再见了。呃……哎,腰越君。”
在她深深叹了口气后。
痛快地断念,说出薄情的话来。
如果藤沢的判断正确,那么虽搞不清楚原因,但我似乎要死了。
濒死中,心底有一块清醒的地方。
不过很快还会再见面啦,我虚张声势般暧昧地笑了。
就像稻村那样,我应该也会复活。这件事就算并不绝对,也足以让我相信。
等我再爬起来,就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吧。
身体颤抖着,仿佛早一步来临的秋日流过肌肤,把我裹住。
眼前就像被布盖上一样,视野渐渐变暗。
胸口好痛。脖子像是紧紧绷直般难受。这种渐渐感到拘束而喘不过气的感觉,就是死吗?或许棺材就是代表死亡这一状况本身。
真想快点结束,然后再快点开始。
停留在胸口的心跳声……心跳声……我听不到。
……咦?
我最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是什么时候来着?
在一片漆黑的尽头。
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做不到的。
……什么做不到?


“你要死了,因为这是第二次。”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26 15:48 编辑

死人




很危险哦——我这么说过。
那时,我确实是这么说的。我阻止过她。所以没有停下就是她的责任,而且承担结果的也是她。不如说我试着阻止过,所以没有任何错。不如说反而该被感谢。但即便我叠加再多个“不如说”,也无法平息那份怒火。
那家伙很冷淡,但感情的起伏甚至可以说是炙热。不知是不是习惯,那个人真的发起火来瞪人时,总会露出咬紧的牙齿。那样子中伴随着某种剧烈的东西,仿佛眼看就要朝对方狠狠扑过去,不然就是在忍耐什么而咬合牙齿一般。
葬礼时,我第一次被那双眼睛直视。那家伙的眼神和发怒地张开的嘴很尖刻,完全看不到悲叹的样子,好像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一样。本来我已经准备好在关系要好的孩子的葬礼上潸然泪下的心境,可那个瞬间,眼里的水分便干透了。
睁大的眼睛里,绝没有湿润的部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从那以后变得卑屈的。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总是缩起脖子、小心地偷觑着周围的样子活着,但我觉得那家伙值得这么警惕。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每天,无论清醒还是在梦中,我的生活都变得凄惨。
仿佛随时会开口会要对我复仇的那家伙是原因之一。
还有更可怕的另一个原因。
一切,都在藤沢的妹妹死后变得错乱。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29 19:58 编辑

七里




“偶尔想起小时候的事,就有想死的心情啊。”
“那,试着死一下?”
“现在就先算了吧。”
这是稻村第一次的死到来、一周左右以前的事。
我是社团活动后回家,稻村则只是把时间消磨过去,然后两人不停摞起盘子。偶尔,我们就会像这样,放学后顺路来到回转寿司店。我把连蹬自行车都嫌麻烦的稻村载在后座上,到回家路上的寿司店稍微休息,这件事成了小小的乐趣。随着水流回转的寿司碟子五颜六色,光是望着就觉得清凉。
“河童寿司真好吃。”
“你还真能吃下这种咯吱咯吱[注]的东西啊。”
(译注:河童寿司中间卷的是黄瓜。)
“说不定我有当河童的才能。”
这人真是随便。稻村一边摘下黏在手指上的米粒,一边歪过头。
“说起来,河童有没有鳃?”
“谁知道呢。熟人里没有河童,所以鄙人不甚了解。”
我朝侧面转过头。从墙上装饰用的河童角色身上,没法确认鳃的存在。
我和稻村就是所谓的儿时玩伴,从幼儿园开始基本都在一起。由于家里也是邻居,我从没有对这样的发展产生任何怀疑。
只是,明明我们同岁,家离得近,而且学什么玩什么也都差不多。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地方有差距呢?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想过。
我能赢过稻村的,也就是身高了。
“这些打转的碟子真好呀……”
稻村像是趴在吧台上一样,盯着眼前转动的轨道。
眼神仿佛在欣赏屋檐下的风铃般柔和。
“看着觉得很凉快。”
“自己就在那边咕噜咕噜地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啊,这样。”
她过去明明带着那份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不顶用的笨蛋了呢?她已经感到这么腻味了吗——对这个世界。
我托着下巴感到吃惊时,稻村本来就细的眼睛眯得更小了。
“人也是这样吧,跟着跟着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随后她这么小声加了一句。
“总有一天我也会被吃了吧。”
“你这一副干巴样没人会来吃啊。”
现在正在转的那碟金枪鱼,不也是不知道转了多少圈都没人碰吗?
就连我们也只是看着它漂走。
稻村依旧一副瘫在那里的姿势,眼睛炯炯有神地朝我看过来。
“七里也不吃?”
“结账。”
“啊——”
AA制付过钱后,我们离开寿司店。稻村紧跟在后面主张:
“我身上意外地肥嫩哦。”
“我喜欢口味清淡的。”
我把稻村载在后座上踩着脚踏板。手感,不对,脚感?上没有她说的那么多膘嘛。
傍晚的太阳面容比白天更温柔,镇上满是斜阳。风舒缓地吹过,仿佛从远方将大举行动的夏季牵引过来般微微带着热量。夏天,再次到来。
“今天也什么都没发生就要结束啊。”
啊——哈哈哈,稻村在后大笑。我感到火大。
“那当然,你什么都没做呀。”
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可能发生什么。
但自己行动,那个机率才会更高。
“你倒是加把劲儿呀,毕竟你只要去做,什么都能做到。”
唯独这件事我能保证,因为我一直在身边看着她。
稻村她,是个什么都做得到的家伙。
稻村没有回话,而是把脸贴到我背上。背上极小的一块地方被微弱的呼吸所温暖,变得躁动起来。由于在骑车,我也没法回头。
“是那样就好了呢。”
那时,她隔着后背悄声嘀咕出这句话的意思,我还并不明白。
爬上平缓的坡道,从一段承载去神社观光的客流的大路上穿过,我们来到静谧的住宅街。跨过电线杆和枯萎的大树很显眼的方形空地,我在稻村家门前停下自行车。
“嘿咻。”
我把稻村当作是货物似地甩下去。她“唔咿——”一声和提包一起掉了下去。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我和稻村的身高就有了相当大的差距。我顺利成长,而稻村几乎没长个子。她脸上也还留着稚气,和娃娃头的发型相配。
“对我更温柔点啊。”
没睡醒的眼皮耷拉着,玩笑似地对我表示责难。
“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
随便敷衍过去后,我也打算回家。这时。
“那个呀——七里。”
“怎么了?”
听到她叫我,回过头时,发现稻村就在我躲不开的位置上。
嘴唇重合。
牙齿也碰到了。
稻村立刻离开,踮起的脚也收了回去。
我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稻村则“嘿嘿嘿”地笑着。
“你这人啊。”
“怀念吗?”
“门牙都撞上了吧?”
我轻轻一拍稻村的额头。然后,别开视线挠挠头。
“……以前我一直说不喜欢这样的吧?”
以前没多想就做了这种事,但现在感觉很羞耻。
“我又不是只喜欢过去。”
“为什么?”
“变成大人以后肯定就明白啦。”
哈哈哈,哎,你就继续精进吧。稻村说着轻佻地拍拍我的肩膀。
“这算什么啊,真烦。”
“拜拜——七里里。”
“这什么绰号啊我第一次听到。”
她微微摆手和我告别,走进自己家。
我目送她进屋,手指贴在下唇上。
“……至少挑个合适的地方啊。”
有旁人会看到的。况且,我记得过去亲的位置是额头之类的。
……哎,算了。
尽管已经看惯,但望着小小的背影和往常一样蹦蹦跳跳,我还是笑了。
……就这样,我一如既往地过着日子。
而在积攒着“理所当然”的尽头,稻村死了。
为什么这么无忧无虑的家伙,会跳楼自杀呢?
人心这种东西,就算对方是朋友也不懂。
那么,所谓“朋友”,是有怎样价值的关系呢?


看到稻村出现在电视上,我过了一小会儿就换了频道。至今每天都会看到的脸,也没必要再隔着电视观赏。
“小××,好厉害呀。”
坐在对面啃面包的母亲深有所感地嘀咕。她也是当时参加稻村的葬礼,然后目瞪口呆的一个人。母亲的嘴角还沾着面包粉,暧昧地笑了。
“该说厉害吗……怎么说比较好呢。”
“单纯就是个怪人吧。”
这句话语气很坚决。我现在没心情对稻村的事说个不停。
吃过早饭,我准备出门。朝鞋柜上的钟一看,早就过了晨练的时间。身为社长的责任,让我多少感到过意不去,但发生了那种事,实在没法集中精神挥竹刀。我穿上鞋,离开家。
其实连学校我也想请假。
来到外面,我立刻站在稻村家门前。岂止是稻村,连她父母都不一定在家。这会儿正在医院检查吗,还是她再次倒下然后这下再也起不来了?要是没发生这种事倒还好。我抬头朝她家的门望了一小会儿,然后离开了。
初夏的早上,路边的花草让自己变得更耀眼。天空晴得明媚,可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影响,我的视野蒙上了几分阴云。我们的城镇,还有这里的氛围,都可以用“古都”这一类词来表述。在家里往下稍微挖一下,有时能遇到还保持着原样的一千年前的地层。
我还听说过有人想盖房子便调查地下的情况,结果发现了完好的铠甲和日本刀。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镇上,我家里也装饰着日本刀还有盔甲一类的东西。
那说不定只是家人的兴趣。
我一边走着,一边思考本该死了的稻村是怎么复活的。
再怎么才华横溢的人,也不至于超出人类的常识。那么是搞错了或者开玩笑……当然也没那回事。没那个可能,我想着,用力踏在地面上。
会让稻村的死变得轻率的思考,只会给我带来不愉快。
果然是那个魔女吗?除那以外,我们没有遇到过其他异质的东西。靠魔女给的果实延长了寿命……尽管很难立刻相信,但说不定就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也一样,就算死一次也没问题……吧?
我低头看了看胸口,水手服的领巾有点朝右偏。摆正后,我叹了口气。
就算能复活,我也不想去尝试。
稻村她,还记得野外学习之类的事吗?
就算记得,她会相信那么可疑的魔女的发言吗?
复活后,她本人满足吗?
无尽的疑问不断重叠。
“……我”
要问我对稻村的复活觉不觉得开心,我还无法判断。
应该没有不开心的道理,但我还没有整理好感情。稻村死了——自从听到这件事以后,我一直在心里拖延,就算感情想四处跳跃,也只是反复地纵向移动,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死后立刻复活就好了,然而中间空出了两天。
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我完全不记得。
如果当时她没有跳起来,真不知道那样的时间会持续多久,光是想象一下心里就很不舒服。
对我来说,稻村的死就像是左手被切去一般。
这样的感觉,始终持续着。
一丁点都,痛快不起来。


第二天放学后,少见地有个女生来搭话。是藤沢。
她一进入视线,黑色就一口气增加。那头黑发既令人羡慕,又让人厌恶。
“社团活动呢?”
就算人复活了,这家伙依旧一脸淡然。感觉她神经的回路有问题。
“今天我休息。”
准确来说,是今天也休息。
“嗬——”
我简短地告知副社长,便得到了略显挑衅的回应。
说不定,单纯是藤沢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带刺。
“和大家还有老师说一下。”
“不行啊,我也打算休息。”
藤沢提起手里的包,耸了耸肩。啊,这样,我简短地回应。
……是说,为什么找我搭话?
她在盘算什么?我正感到疑问,就听到藤沢说出意外的话。
“要一起回去吗?”
“…………………………………啊?”
我没有立刻说出讨厌表示拒绝,说不定光是这样就说明我已经成为大人了。
要是用不怕被误解的说法,就是我讨厌藤沢。
家倒是离得不近,但从小学起我们上的学校都一样,碰面的机会也很多。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城墙脸……不对,意思好像不一样,是板着脸,话也不多,很难看出她在想什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印象中我没见过她和朋友在一起。
总是独自一人。
我只见过她笑过一两次,而且那笑容都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被我撞见的。从那以后,我对不清楚在想什么的藤沢唯一了解到的事,就是那家伙性格非常差。
如果只是这样,那她不过是个性格阴沉又讨人厌的家伙,但对我来说不只是如此。
我赢不了她。
无论比什么都绝对赢不了。
藤沢并不是站在顶点。相比起来反而是稻村的位置高得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在我上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敌。
不知为什么,我正和那个敌人并肩走着。
“……奇怪。”
我究竟是何时、又是何地接受她一起放学的邀请的?
顺带一提,至今为止我从来没和她愉快同行过。
心情感觉极差,而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自行车上下来,用双脚走路。
尽管是藤沢主动提出的邀请,她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每次我出声搭话,她也都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说话反而更好。那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回家。
太阳高高地挂着,仿佛为夏天的开始而欢腾,傍晚怎么也不愿到来。空气带着些许热气,走在路上总感觉不止一次撞上透明的厚重帘子。
“蝉在叫呢。”
藤沢像是看着大楼另一边似地嘀咕道。是吗?我侧耳认真听,可车子行驶声和观光客的声音很热闹,听不到蝉叫。连这种地方都输给她了吗?我有些惊呆了。
“夏天,真让人受不了,是吧。”
“哦……”
社团活动时我也没和她说过话,对于说些什么好还没有把握。
就在我困惑的时候,藤沢朝我转了过来。
“稻村同学不在你觉得寂寞?”
“啊?……并没有。”
什么在不在,那家伙可是——我话到嘴边又沉默了——死过一次了。
虽然情况乱成一团,但我不想说出“死了”这种话。
“况且,说是不在也只不过一天吧。”
准确来说是从她死后过了三四天就是了。我曾经待在稻村的尸体旁边。
低头看着她静静地睡着的样子时大脑中的空白,还没有得到填补。
“要是我有那样的人,连一天都不想分开。”
“……哦?”
她脸色倒是平静,但回答真是意外。尽管在意,可我们的关系也没有近到会去仔细问。
音调,不由得变尖了。
“你说的‘那样的人’,是怎么回事?”
“会接吻的人。”
心境上仿佛意识比脚步声更早一步飞出来,被“咕叽”一声踩烂一般。
喉咙和脑袋拧了起来。位置颠倒着,仿佛斜线重叠一般。
“什、啊?呃、诶?”
混乱成这个地步,藤沢也会满足吧。我狼狈得产生了这种自虐的想法。
藤沢笑也不笑,淡淡地继续说:
“你们野外学习的时候不是吻过吗?”
你看到了吗!我差点叫出声来。
洗完澡的时候、在住宿设施外面的时候、被稻村缠着央求的时候……随着我一件一件明确地回忆起来,脸颊和耳朵也越来越烫。你、这!我正要扬起胳膊,又想起不能这么做,于是忍住了,结果胳膊像钟摆一样划过空气。指尖仿佛麻痹般轻轻颤抖。
为什么偏偏被这种人知道了啊。
“关系亲密,有什么不好的。”
“该、该说,不是那样,吗。还是该说,那时都是孩子,关系不错,啥的……”
想起上周也和她吻过,我心里更急了。
“所以你们关系很好是吧?”
“不,呃……好像,是吧。”
我组织不好语言,一个劲低着头,心急如焚地看着自己焦躁地活动的脚尖。
藤沢她,平时是怎么看待我们的呢?
想到这里,我感觉一会儿脑袋发烫,一会儿皮肤发寒。
“七里同学。”
“……干什么啊……”
以前她是这么叫我的吗?我在意起来。说到底,她可能以前从没叫过我。
藤沢靠近了一步。然后再一步,又一步。干什么?就在我对她靠得太近感到可疑时。
那一步像是她在练剑道时展现过的步法一样,大步、迅速地踏过来。
还以为她是逼过来进攻,可紧接着藤沢和我的嘴唇重叠在一起。
呼吸和心跳停止了——与嘴被堵住无关。
我朝藤沢的脑袋后面,朝远处望去。
我们在街上。
放学时间。
说不定有人在看着。
我急忙向后闪开。然后,是惊愕。
“哈————?”
连自己都知道,现在我的瞳孔变成了“?”的形状。
藤沢还是一如既往,连害羞的样子都没有。她撩起挂在耳朵上的头发。
“你这、等等、呃、那个、变态!”
“这话可真过分。那稻村同学也是变态吗?”
“那个!虽然!可能就是那样!”
咯咯咯,藤沢极其罕见地,晃着肩膀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
“不是。就觉得突然做这种事真失礼啊。”
“就是说啊!”
“那下次我有心情的话就先征求你同意。”
“就是说……诶?”
“明天见。”
藤沢离开了,清秀的站姿仿佛在说“贵安”这种话来道别一样。我绞尽脑汁地思考,不知道该喊着“你这家伙给我等等”去抓住她的肩膀还是该从她背后绕到前面去还是该在原地发怒。
我懊恼地,狠狠跺脚。
“这、这、这、”
这家伙,搞什么啊。
复活的童年朋友,和突然来和我接吻的仇敌。
已经搞不清楚情况、急不可耐、被禁锢在肉体里的灵魂发出惨叫。


回到家,我先是喝药来抑制头痛。
我愣愣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倒下。不等走到床边就滚到绒毯上,像人体模型倒塌一样倒下,烂成一滩。
“搞什么那家伙搞什么那家伙搞什么那家伙。”
明明脑子没有正常运转,可唯独眼睛亮得炫目,安分不下来。脚步停下后心跳似乎变得额外激烈,现在我已经只听得见那个声音了。
藤沢她,在想什么呢。那么,突然地。而且偏偏是对我。
野外学习的时候她也是那样。毫无铺垫就和魔女接吻。
那家伙,有那种癖好……兴趣……不对那次是救人命,那这次呢?我不由得碰了碰嘴唇。记忆里完全没有藤沢嘴唇的触感。那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果然和稻村的柔软度还有厚重度不同吗。
“……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作比较也毫无意义。
“…………………………………”
虽说稻村也是这样。会来接吻,也就是说至少不讨厌对方。
也就是说。
“搞什么啊,难道那家伙喜欢我吗……”
没那个可能吧,我回忆起过去的事。那轻蔑的目光我怎么会忘记。
更何况,喜欢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是女的,我是女的。
就算退一万步假设真的是那样,我可是最讨厌那样的家伙了。讨厌的家伙嘴唇突然压过来,说真的厌恶感很严重。大概,不对一定是这样。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真讨厌。”
我像小孩胡闹一样表示拒绝,可样子上完全没有气势。
感觉心性就像是鼻子被揍过一样安分下来。
为什么?严苛的疑问仿佛暴风雨呼啸。
对我来说,藤沢是什么?
本以为她应该是敌人,可涌上心头的东西却和预想中不一样。两边的东西并不合衬,我混乱起来。
心里一个劲想着藤沢,甚至稻村的事都好像一转眼就忘了。
比起死人,还是活着的人的行动更能搅乱人心。
果然这就是所说的“生气勃勃”吗。
“……这算什么啊。”
对这个蹩脚的玩笑感到羞耻,我把额头抵在地上。
脑袋深处带上了热量。


早上,我对去学校感到很吃力。在各种意义上。
要是藤沢又来搭话该怎么办。要是嘴唇突然逼过来,该怎么办。比起夏日,脑子里更热。感觉声称自己发烧都能骗过去。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便感到热乎乎的。
这温度和暑气并不相称,要是放着不管会不会煮熟啊,我担心起来。
这也好那也好都是藤沢的错。她们~都有错。
话说为什么她们都来吻我。我有那么浑身破绽吗。
对藤沢的突袭完全没能做出反应这件事也让我不甘心。
“……说起来。”
稻村死的那天,我也是那个样子输给藤沢来着。
一开始,是摆好架势,让对方用力砍过来这种练习。露出小臂,或是抬起胳膊以便对方瞄准……就这样持续练一分钟左右。然后,总觉得让藤沢随心所欲地打心里很火大,不知不觉中我这边也挥着竹刀打了起来。
然后,一下也没能打中就输了。
这岂止是样子难看。
练习结束后,我依旧不停地挥着竹刀,直到沸腾的羞耻感冷却下来。就在那段时间里,稻村死了。
要是没有这件事,我早些离开道场的话,稻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但那或许只是把那一天的死,推迟到之后一天而已。
虽说人的肉身光是延长一天寿命就很了不起了。
说不定就算是医生大人,这种事也出乎意料地困难。
要留在家里或许是能做到。但这么做等于是从藤沢那儿逃走。我凭什么非要在意那种家伙然后畏缩啊。这份叛逆的心情让我振奋起来。顺便说来,再过不久暑假就开始了,那样的话见面的机会也自然会减少,顺其自然总会有办法吧。能打起精神也是有这份乐观为基础。
怎么能连这种事都输给她,我无畏地上学去了。
“早上好。”
在鞋柜遭到奇袭,我翻起白眼来。
藤沢做着梳理头发一样的动作迎接我。
我把自然而然就会聚集在她嘴唇上的视线一次一次打散,装出平静的态度。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对,没错。”
“为什么!”
“那当然是”
藤沢的右脚一个箭步向前。这个步法是——我夸张地朝后仰去。
后脑勺撞上身后的鞋柜,我眼冒金星。
“啊、疼——……”
与清晨并不相称的、破坏性的声音摇晃着脑袋。鞋柜一圈一圈地旋转,让人头晕。
“不好好考虑再逃可不好唷?”
简直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真让人不痛快。
“原来如此……你在这里等着捉弄我是吧。”
真是个性格差劲的女人。差到这个地步都没有想改的意思,真让人无法置信。
我按着脑袋朝上瞪去。
藤沢笑了,仿佛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她像小孩子一样张开大嘴,笑得很明快。
平时心里总是装着沉重的东西一样板着的脸,似乎暂时得到了解放。
“…………………………………”
我抱怨不出来了。
“我先走了啊。”
好怕啊——藤沢玩笑似地说着先走了。
我摸着并没有被夺走的下唇,原封不动地嘀咕出自己的心情。
“那家伙,竟然还有那种笑容……”
看到藤沢表现出自己不知道的一面,不知为什么,我愣在原地不动了。
也没能立刻追上去和她抱怨。


第一次输给藤沢,是在小学一年级时的躲避球对决上。休息时间里,班内进行男女混合躲避球。那时候,我被藤沢用球砸了。而且,位置是以额头为中心的上半边脸。也就是说不至于压扁鼻子的程度下被打了脸。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不甘心。团体竞技时,并不会对对手产生额外的意识,总之,当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藤沢的存在明确地引起我的注意,是在海边玩千百乐[注]的时候。
(译注:千百乐,日本的一种竞技比赛,用柔软的刀剑像剑斗一样对决。)
儿童集会时,我们去当地的海边玩,借到了千百乐用的软剑。虽然也有小太刀和长刀,不过我觉得长的看起来更帅气,便选了长剑。而藤沢选了小太刀。当时并没有特别定什么规则,随意玩就可以,于是我和其他的小孩大吵大嚷地挥剑,乐在其中。
然后,不知不觉遇到了和藤沢交手的机会。
对峙的时候,我心里“啊”地想了起来。是躲避球时砸了我的家伙。我认起真来挥剑,想把那时候的账给算了。藤沢用灵活的小太刀轻松地挡开我的剑,不断在腿上、脸上砍下准确的一击。
我,混乱了。
明明她的动作没什么了不起,可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藤沢的剑是怎么突破过来的。
现在也是一样,我的动作更快。然而只有藤沢的剑会命中。
藤沢的技术不过是会输给其他人的程度,剑术并不是无敌。要说无敌,稻村远比她适合这个词。对大家来说,就连想用剑打中稻村都很难。哎,我本来就知道赢不了稻村,就连不甘心的心思也不会有。
我一次又一次挑战。藤沢中途就嫌麻烦地眯起了眼睛,但还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把我打倒。由于疲劳,动作变得单调,我越来越轻松地被藤沢招架,最后在沙子上绊倒时,脑袋挨了一记重重的横劈。
如果是真刀,我已经死过多少次了呢。
藤沢低头看着瘫倒在地的我,翘起嘴角,眼睛里满是蔑视。
打心底感到轻蔑的态度。
深深刻进大脑中的屈辱和愤怒就在那时诞生。
自那以后,打倒藤沢这个人,然后低头俯视她就成了我人生的目标。
在我的视线前,总会有藤沢在。
无论是野外学习时被抢走组长位置的时候,还是中学时输了的时候。
还有在高中输了的时候。
只有输了的记忆是我的人生。


正是因为习惯了收银机的操作,才必须小心谨慎。
我要求自己,就算这里比家里凉快得多,也不能放松心情。
剩下的,就是在心里想着不会饶过藤沢——对根本不在这里的家伙翻腾起斗争的心情。
我做起了只限暑假期间在超市敲打收银机的工作。
这样的经验也很重要吧——动机就是如此漠然。虽然这话自己说出来也有点奇怪,我的价值观,还有判断基准属于中间值。多数派的意见都会听从,对于被称作良知的东西则会遵守。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此贯彻到底的缘故,有时我也会被人讨厌。
唯独对藤沢的敌意很顽固。
这份超市的兼职是母亲搭桥介绍的,在店里移动,便有种独特的感慨。在这家超市里,我曾和稻村一起买点心,而现在我成了店员姐姐。真是上了年纪啊,我心里冒出了这种想法。那个稻村现在还是没有回来。暑假都泡汤了也没问题吗你这白痴。在电视上看到那家伙的时候我这么骂道。然后,立刻关上电视。
就算电视上以稻村的死炒热话题,也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哎,要是那家伙满足的话倒也好。
再怎么说也是超市,我没和同学在这里碰过面。小学生姑且不论,高中生基本上不会和父母一起来买东西。隔着收银机见过面的也就是腰越了。他好像是因为家庭原因自己做饭,我有点佩服。
腰越变得相当容易对话。据我所知,他不是这么沉稳的品性,不过腰越长了个子,大概内心也随之成长了吧。
而抛不开过去,一直不停地拘泥于藤沢的我,说不定也成熟一点比较好。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值得称赞的事。
而且,最不想见到的家伙,也理所当然一样来到我面前。
“你这人,在跟踪我?”
藤沢购物篮里只放了乌贼刺身,听到我厌烦的声音,一副高兴的样子。
“真合身啊,三角巾。”
“别跟踪我了。”
“你差不多也该来参加社团活动了吧?”
这家伙根本不听别人说话吗。还有,我注意到她穿的是校服。
“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吧?”
“换私服麻烦死了。”
藤沢像不吐不快一样说着,那样子简直好像在说,所以校服就行了。
“……奇怪的家伙。”
不过,她确实很适合校服。那头有光泽的黑发无论夏服还是冬服都很搭。
“对顾客用这种态度好吗?”
“真吵。”
我把乌贼刺身的包装扫过收银机。这种东西买一个是要干什么,你当这是点心吗?
为了快点解决让她回去,我麻利地处理着。告诉她价格时,发现她正盯着别的方向。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边什么也没有。里面只有卖鱼贝类的区域。
“只不过在想,我和妹妹来过啊。”
藤沢揭晓她视线的意图,什么妹妹嘛。
“你有妹妹?”
“有过。”
起初还以为她是在捉弄我,但,从那淡然的过去时中,我觉察到了什么。以往藤沢的声音总是干巴巴,但刚刚,我感到其中带着微量的湿度。
“是这样啊。”
“嗯。”
藤沢没有多余地挑衅和揶揄,仅仅是坦率地承认。
无法带上虚伪和谎言来对待的人。
对藤沢来说,妹妹是很重要的存在吧。……藤沢也有那样的人啊。
还以为她只是个人情味往负面方向定型的家伙。
但,那或许是因为我与她敌对而产生的偏见。
“啊,不好意思。”
藤沢弄掉了收款条。由于掉在我这边,我只好俯身捡起来。
“小心点啊。”
捡起收款条抬起头时,藤沢像是强抢一样,一瞬间夺走了我的嘴。
面对这种交互似的精妙手法,不对是口法?我在羞耻之前先是愣住了。
又一次,和藤沢。
“下次有可乘之机的话我还会抓住的。”
藤沢神清气爽地预告后退后,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舌头和眼睛滴溜溜地打转。
稍迟一点后——竟然在这种地方……我脸上像是到处着火一样发烫。
“所以说,为什么,”
你动不动就来吻我。这不是可以那么随便地做的、事情吧。
想说的话,总是迟一步说出口。
就如同我的剑够不到藤沢一样。
急躁,不甘,懊恼。
藤沢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感觉要是问了,就会陷得更深。
但也没道理就这样下去。
永远也赢不了的,憎恨的对手。
大量的刺激给这个凝结固化的印象带来变化。
后来,那天我在收银机上打错了好几次。
说不定,藤沢是瘟神。


“去不去书店?”
在女子更衣室一端的衣柜前换衣服时,藤沢过来邀我。
这是上午社团活动结束后的事。屋子里残留着与解脱感无缘的闷热,藤沢先一步换好衣服,在明知会坏我心情的情况下做出这种行动。
虽然换衣服的速度也输了,不过我没打算连那种事都要比。
我一边脱下练剑道的衬袄,一边长长叹出一口气。
“我说你啊,只不过想找我麻烦吧?”
“啊?”
藤沢一副“你说啥呢?”的样子装傻。
“毕竟你的所谓全都是惹我讨厌的事情。能做到这个份上我都感觉尊敬了。”
叠好衬袄,放进包里。夏天要是不定期洗,汗就会凝固变成盐。这不是和梅雨时会发霉相比哪个强一点的问题。哪个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的事都有什么?”
“把你彻底打垮。”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藤沢听了,表情一如既往,好像连一阵微风都没感觉到。
“那难怪会积攒压力啊,真同情你。”
要是这里有装饰在家里的日本刀,说不定我会砍过去。
连我自己也清楚,脑子里的神经像是泡沫纸被接连捏爆一样支离破碎。
而藤沢笑了,完全不把我随着怒火露出的凶相当一回事。
那笑容极其令人不快,总是带着嘲讽的味道。
“好啦,走吧。”
她不管我的回答,极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什么“好啦”,这么气势十足是怎么回事。我可是给自己踩着刹车呢。
我好不容易要大发雷霆,却一下子没了气势。
“别、别握着。”
“为什么?”
因为羞耻啊白痴。我刚要说出口,却忽然回过神。不对不对。
“因为讨厌啊白痴。”
“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就别做啊白痴。不管怎样,我的用词变得贫乏。
我们牵着手,像是显摆一样走在学校里。万幸的是暑假里校内人不多。到了自行车停车场,藤沢放开了手。正在想怎么回事的时候,发现她正盯着我的手心观察。哪怕是手心,遇到这么强的视线也会让我不愉快。
“干嘛啊。”
“有竹刀茧呀。”
她朝手指根,还有手心的右下方戳过来。
“藤沢同学可能不知道吧,但我可是很认真地在做的。”
至少比藤沢更努力。比起这个,我更希望她别很亲密似地来碰我。
所谓仇敌,就该是互相争斗的关系。就算她露出想亲密相处的举动,我也很为难。
要怎么应对不和我争斗的藤沢?我连想都没想过。
和她搞好关系?……开什么玩笑。
“拜拜。”
我甩开她的手,打算赶快回去。藤沢故意“哎呀呀”地在脸上露出疑问。
“书店呢?”
“你自己去。我没有要去书店做的事。”
“这样啊。那我先去书店了。”
“什么‘那’啊。‘那’是什么意思。”
藤沢她性格很差,但是脑子并不差。虽然这么想,可最近这个女的耳朵也太钝了吧。她到底有多轻视我的主张啊?……那,果然还是她性格差吧。
“‘我在等你’就是我帮你准备的事。”
“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藤沢你别一脸“说了漂亮话”似地看着我。
“在那边的大书店,你知道是吧?”
“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我等你。”
藤沢不听我的回答,就朝刚才指的方向走了。……那家伙,不是骑自行车上学的啊?我知道了一件至今都不知道,而且根本无所谓的事。
被留下来的我,左右听着蝉鸣声的延展,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说等我……别擅自就这么说啊。”
为什么我非要被藤沢只顾自己方便的举动随便摆弄。我没有追上去,而是骑上自行车回家。暑假里去见藤沢是要做什么。不对,就算不是假期,我也没理由在外面见她。
“我等你”
“吵死了。”
我命令回响的幻听闭嘴,用力踏下脚踏板加快速度。
回到家,把衬袄扔进洗衣篮,然后按下屋子里的电风扇开关。
一坐在旋转的扇叶前,幻听就混在那阵声音中偷偷靠近。
“我等你”
就算晃动脑袋,或是闭上眼睛,我依然逃不掉。
“……够了。”
我站起身,换上衣服,跑过家里的走廊。
刚出的汗还没有完全平息,我就拖着身体回到太阳下。
考虑到藤沢没骑自行车,于是我走着过去。
每前进一步,脑袋都变得更沉重一分。
我,在做什么?
仅仅是沐浴到一点点阳光,头脑就被混乱煮沸,晕乎乎的。


书店在一家略大的点心店旁边。小的时候,我更喜欢点心店。
藤沢在图鉴区,正拿着植物图鉴,认出我后睁大了眼睛。她觉得意外啊?那果然我不来就好了。
在我后悔的心情堆积如山时,藤沢笑了。
“等你好久了。”
“……吵死了,”
又一次,输了。这种败北感是怎么回事。我甚至感觉心里变得非常可怜。
“这个,感觉像不像?”
藤沢指向图鉴右侧。我对那个介绍说是玫瑰的红色果实感到似曾相识。色泽和我们吃的果实相似,不过形状有点不同。
“是呀……”
我回着话朝图鉴探过头时,藤沢的头发搭在了我的肩上。
“啊……”
好近——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背上就起了一阵寒战。我一下子伸出手掌,差点打到藤沢的鼻子。同时,又觉得可惜。眼看就要打到她了。
看到我唐突的举动,藤沢僵住了。然后似乎理解了我贸然判断后伸出手的含义,苦笑出来。
“看来我被误解了。”
“没误解。你是个罪犯。”
不经允许就去吻别人,这分明就是性犯罪了。
听到我断言,藤沢没有立刻否定,眼神飘来飘去。
“这我倒是不否认。”
“真是个懂道理的罪犯。”
有自觉的话就活得再收敛点,我都想对她提这么一句忠告了。
但藤沢随着那份意识的推移趁虚而入。
她一晃避开我的手掌。
动作明明算不上快,却极其自然地戳中意识的盲点。
一如既往的,穿过我的剑时的步伐。
互相碰到的瞬间——是藤沢的嘴唇——身体比大脑更先意识到这一点。
她让我记住了这份质感。
藤沢稍稍移开嘴唇,擅自讲出行动的动机。
“感觉你好像挺期待的。”
“白、白痴、”
正想大叫时,嘴再一次被堵住。无法防备。我甚至在意起,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轻易地被她逼近。
“在店里要安静哦。”
藤沢把脸移开,泰然自若地提醒我。那样的话用手堵上不就行了吗。
要喊出的话被封住,我感觉喉咙和脸在发抖。
看到那样的我,藤沢的嘴形松缓了,似乎觉得很有趣。
“我去等你冷静下来。”
留下这句话后,藤沢把图鉴放回书架,一个人朝门口走去。你以为冷静不下来是谁害的啊,我这么想着甚至怒火中烧。光是藤沢在外面等着,我就不可能冷静。
“那家伙搞什么啊……”
我难道不讨厌吗。难道不抵抗吗。
“…………………………………”
为什么。
我不讨厌。没有抵抗。
为了等耳朵上的热量退去,感觉花了很长时间。
我带着还残留在眼睛下面的红晕离开书店。藤沢她,一如既往地一脸嘲笑。
“等你好久了。”
“吵死……啊。”
我正要骂回去时,藤沢以外的人进入视线。是腰越。
他身上淌着油亮的汗,来回看着我和藤沢。
“还真是……意外的组合?”
听到他奇怪地询问,我慌忙否定。
“并不是关系好。又不是朋友。”
不是,完全不是。我急躁起来,差点说出“又不是会接吻之类的关系”这种话。我性格上不适合说谎。因为愚直。
“我倒是觉得你也没必要否定。”
哈哈哈,腰越像是打圆场一样笑了。
“就是说嘛。”
藤沢一脸淡然地乘机补了一句。我听了朝她亮出牙齿,你再说我就要咬上去了。
“那,走吧。”
藤沢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若无其事地牵起我的手。
然后就那么拽着我从腰越面前走过。
“喂、”
这是误解!我摆摆手,可腰越好像搞错了什么,也朝我摆了摆手。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
我放弃解释,朝藤沢瞪去。而她漫不经心地啪嗒啪嗒走着。
“明明腰越在,”
“有什么问题吗?”
“在认识的人面前,”
“在别人面前不能握着手吗?”
“就算不在人前也讨厌,我这么说过。”
“啊——是说过是说过。”
藤沢的声音像是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样上下起伏。
“说起来,最近有盒饭小偷出没。”
“啊?”
突然说起什么来了,我又多了一层困惑。估计是她路过的时候看到卖盒饭的店的招牌后想起来的吧。
“说是盒饭像是魔法一样浮起来然后消失呢。”
“……魔法……”
感觉是比幽灵或是宇宙人更贴近现实的概念。
“到了到了。”
藤沢带我来到的地方,是咖啡店。
这和她提到的话题,八竿子——
“——打、打不着……”
她就那样把我带了进去。店里似乎是为了迎合到访古都的观光客,色调显得朴素,算不上时髦。灯光略暗,沙发是棕色的。这阵散发暖意的颜色,让并不具体的过去松软地浮上心头。
至今我一个劲在输的过往,倒并不是这么明快的东西。
在店里的一头,有餐桌和游戏机摆在一起的座席。
一名女性正坐在那里兴致勃勃玩游戏,我总觉得那背影在哪里见过。
“我在想你变得那么激动,估计口渴了吧。”
听到坐在对面的藤沢说明带我来咖啡店的理由,真想狠狠揍她。而她爽快地微笑着,好像在说“你想打就打啊”。
我握住分开的手,“咯吱”一声活动手指。
两人一同点了咖啡后,我对面对面坐着的情况感到莫名其妙。搞什么啊。
眼神总是要朝讨厌的家伙的嘴唇上看,包括这件事在内,我全都觉得莫名其妙。
“啊,对了对了。稻村同学还好吗?”
听到藤沢提起稻村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我有种亏心的感觉。
“我才不知道呢。既然在电视上出现,估计是挺精神吧。”
她又没有突然倒下的样子,看来复活得很顺利。什么啊好可怕。
“嗬——”
藤沢一副故弄玄虚的反应。
“你想说什么?”
我可是满嘴都是想和你说的话。
“总觉得好像很冷淡,你讨厌稻村同学?”
“……别说蠢话。”
不可能讨厌。
“…………………………………”
“但是呢?”
她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一样,解读我的沉默。
确实,刚才我在心里给那句话后面加了个“但是”。
准确地看透这一点的藤沢甚至让我觉得像是魔女。或许正因为是藤沢,我才说得出口。因为她是彻彻底底的外人。
我把一直埋在心里的沉重的东西吐了出来:
“稻村她,死了啊。在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时结束了。”
事到如今,我仍然抹不去儿时玩伴的葬礼上的失落感。我觉得这并不是可以消失的东西。
因为讨厌失去,因为难受,所以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会拼尽全力。
而将其全盘否定,告诉我和死去的人之间还有下文,这种事对我来说无法接受。
比让我如此厌恶的藤沢更甚。
“无论你还是我,都有额外的生命是吧。”
像稻村一样。
“应该吧。”
藤沢像是别开视线一眼朝店门口的座席看去。
“这种东西,真想还回去。”
“为什么?”
“因为并不正确。”
一个人不该有两份或是三份生命。不然就不会珍惜了。
然后,一切的决断都会钝化。感觉将会衰退。
将不再竭尽全力地活着。
听了我的主张,藤沢微微翘起嘴角。
“七里同学真是正经。”
“你觉得我是个头脑顽固的白痴是吧?”
藤沢散去脸上的笑意,面无表情地评价:
“确实顽固。心里被被害妄想塞得邦邦硬。”
她伸过手“咚咚”地做出轻轻敲脑袋的动作。
“我倒是从没有瞧不起你。”
“瞧不起了。你的眼神就是瞧不起我的眼神。”
藤沢“呼”地吐出一口气,那态度像是对待不听话的小孩一样,我心头火起。
“你讨厌我这点我很清楚啊。”
“我倒是没看出来。”
至少从眼下的情况来看。
“你一直在一个劲看着我,看得我都要烦了。”
“……啊?”
反应慢了一步。这不是因为愣住了,也不是因为发怒。
而是因为心里有数,想蒙混过去需要花些时间。
“你这种positive thinking算怎么回事。”
Flexible藤沢像是重新来一遍一样在桌子上握住我的手。
感觉耳朵里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血,又再次吵嚷起来。
“为了被更加讨厌,我在请求你的理解。”
藤沢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我这边俯下。
距离猛地靠近。这是,要来了。我想着摆起架势防备。
怎么办,打倒她?
但是绝对会被躲开,这份经验让我变得胆小。
“这儿,是店里。”
“少管周围。”
就算她说得好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一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和往常一样看着我就好了。”
手指缠了上来。我被结结实实地抓住,无处可逃,连缩起身子都做不到,然后又一次和藤沢嘴唇重合。本想拧着身体躲开,反而朝前探了出去。彼此的门牙轻轻撞到一起。然后,藤沢转来转去的眼睛便出现在眼前。
距离近到眼球都快要贴在一起了,但是闭不上。
我仿佛被施加了“藤沢说的话”这个诅咒。
她并没有像在书店时那样立刻离开。
距离这么近,又没有防备,感觉现在能赢。
啊啊,但我做不到,手正被她占用。
根本不是没有防备。
我没能逃走,嘴唇久久和她贴在一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脑袋对面有灯光,我眼里渐渐暗淡模糊。
藤沢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眼神虚浮地继续盯着我不放。
……我在干什么啊。
这个夏天,我不知重复想过多少次同样的疑问,可至今没有得到答案。
感觉就连稻村,我都没有和她把脸贴过这么久。
之后藤沢终于离开我的脸,满足地回到座位上。
我愣愣地座着,回过神时桌上已经放了两杯咖啡。
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消失了。
我捂住脸趴在桌上。
“好想死。”
要是在镇上传开,被同学知道的话我就完蛋了。
“这是第几次呢。”
“我才不知道呢……”
自己犯下的罪状自己去数啊。
我把手从脸上挪开,正好有这个机会,我想让藤沢说个清楚。
“藤沢你,对我,就是,呃,怎么回事?”
我支支吾吾地询问。因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只能这么说这么问。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心里想到的全是这句话,我脑子是怎么回事啊。
藤沢喝了一口咖啡,像是故意让我心急一样,然后嘀咕一句“好苦”。
“和你待在一起,我就会想起妹妹。”
“……mèimei?”
不知为什么,刚一听到这句话,情绪上就窜过噪音。
“你不会想说我和她很像吧。”
那种事我才不要呢。
“一丁点都不像。只是,想起和她关系很好。”
藤沢的眼睛松缓下来,像是在咀嚼砂糖。
“这算啥……”
是说藤沢她还能通过我,看到自己和妹妹的美好回忆吗?
……总觉得,不痛快。
那样的话不是和谁都行吗,就算不是我也无所谓。
心里猛然起了一阵怒意。
“回去了。”
我站起来,心意已决。怎么能被利用。
“别生气嘛。”
“没生气。”
我转过头。
“啊,抱歉说了谎。对你我一直在生气。”
我只留下这一句话,就逃走了。
快步走出咖啡店后,我左看右看。该往哪边走?家在哪边?正在我辨别道路时,藤沢也很快追了上来,她校服的衣角飘舞着,很快站到我身边。
我像是并排跑一样大步前进。
“干得很漂亮嘛。”
“你指什么!?”
“竟然让我付了咖啡钱。”
她抛过“小气鬼”这种谴责。
虽然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现在的气氛也说不出谢谢或是抱歉。
我从钱包抽出千元纸币,狠狠摆在藤沢面前。
“我付。”
“算了吧,这没什么。”
看到她没有收下的意思,我正想硬塞过去,却被她连着手里的千元纸币一起握住。糟了,我想道。被她抓住了。尽管我晃了晃想快点挣脱,却没能做到。
“只把钱拿走啊。”
“为什么我必须按七里同学说的做?”
“果然这才是真心话吗!”
给我收下,我才不要,我们紧紧握着手互相推挤。竟然在街上斗气,简直像傻子一样,可这么想的同时又不愿意输,我毫不让步。
藤沢也这样那样地一副觉得有趣的样子,这算啥啊,我要跟着笑出来了。
但这里果然是镇上。
就算有谁路过也没什么奇怪的。
“为什么,七里会——”
我从另一个方向被人叫到名字。而且,是熟悉又亲切的声音。
和藤沢一同停下胳膊,我回过头。
“稻村。”
稻村拧着脸,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看着我们。
我意识到连在一起的指尖。感觉,稻村的眼泪都汇集在那个地方。
她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现在?偏偏是这个时候。
藤沢眼神冷淡地盯着稻村。
然后。
稻村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爆发出接下来的话:
“那家伙,明明是把我推下楼的人!”
稻村放出的炸弹,让我的时间停止了。
她说的“那家伙”,当然,是藤沢。
藤沢的指尖还握在手里,凉飕飕的,冰冷得与季节并不相称。
“你在说什么?”
藤沢睁大了眼睛。和路过的人一样,是吓了一跳的反应。
看到她完美地装傻的样子,我明白了。
同时后背流下冷汗。
“是真的对吧。”
我甩开手。一步,又一步地移动到稻村那边。
然后像是护着稻村一样站在前面,和藤沢面对面。
“哎呀哎呀。”
看样子她没有掩饰的意思,声音干巴巴的,连感情也没有。
“你那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她一直在说谎。所以,反过来就全是正确答案。
“能得到你的理解,我真高兴。”
“别说言不由衷的话,那个,”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
就算藤沢真的杀了稻村,稻村也不在坟墓里。
这么一来。
“没人能制裁我。那,你会怎么做?”
藤沢询问道,仿佛在和我内心的低喃对话。
明明外面是晴天,我却感觉有大片阴影打在脸上。
但是。如果她杀了稻村这件事是真的,那我不可能认同。
“那样的话,我就杀了你。”
藤沢脸上现出仿佛露出獠牙般炙热的表情。
她这是,在笑吗。
“我要拼上性命了结这件事。”
额外的生命,真的将被用来拼“命”。
对我们来说,这种事可以得到容许。
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了。
“你说性命,又不是时代剧里的决斗。”
“没错,我想和你决斗。”
藤沢板着脸皱起眉头。难不成她提不起劲吗。
可能这也是当然的。
但,我一定,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候。
“有什么不好。不管是谁,就算死了也会复活。”
要是没有这种条件,我怎么也杀不了人。
不对就算有这个条件,我也没有能杀人的自信。
但,如果对手是藤沢。
如果是我不惜耗费全部人生的“敌人”。
“死人四处徘徊不是错误的吗?死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对她说过这么多心里话吗?藤沢的询问似乎让我想到这个疑问。
让我不痛快的,是她以我会被杀为前提来询问。
“我可没打算死。”
如果,万一。要是我就要被藤沢杀死然后复活的话,就让我失去一切吧。
遵照为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对的规则,真正地失去一切。
“……真是失败。”
藤沢嘀咕着什么。她“唉——”地把手放在腰上,沮丧地垂下肩膀。
看着她突然失去战意的模样,我甚至觉得现在开始决斗的话,自己就能赢。
“要是这样你能接受的话,哎,行吧。”
她轻率地接受,最后断念一样空虚地笑了。
“那,明天见。”
简直像是约好要约会一样,藤沢淡然地接受然后离开了。
我死死握紧拳头正要目送她离开时,注意到手上的触感。
藤沢没有接受的千元纸币,还留在我手里。
“…………………………………”
我没心情把钱收进钱包,拿在右手上转过头。
稻村哭得脸上稀里哗啦的,像是在拒绝什么一样左右摇头。
看到总是无忧无虑的稻村那孱弱的态度,我心里感到一抹寂寥。
她活着。
连葬礼都举行了的儿时玩伴,现在正站在我面前。
……然而。
“总之,好久不见了。”
我只好这么说。
然后握住嚎啕大哭的稻村的手,愣愣地,仰天望去。
我要拼上自己的一切,把藤沢打倒。
对于自己有这样的对手,我稍稍觉得,有一点自豪。


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有睡着,花了很长时间等待天亮。
藤沢她,也是带着这样的心情迎接黎明的吗。
然后早上,我和响个不停的耳鸣一起离开家,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等在那里。她在啊,我心里稍稍冒出这样的想法,能遇到她,心里有点高兴。
“明明喜欢睡懒觉,挺早的嘛。”
稻村没有理会我的调侃,而是拉近距离。
然后,向我央求:
“再多看着我嘛。”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磨人。她抓起我的衣袖,拽住。
“看电视了吗?看我了吗?”
面对稻村不安定的言行,连我都要被搞得担心起来。
“你怎么了啊?”
“像过去那样,仰起头看我嘛。”
稻村毫不羞怯,也不掩饰,直白地袒露欲望。
“……啊啊。”
这时,我看到了令人目眩般的事实。
原来你在考虑这样的事啊,稻村。
尽管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稻村的愿望。
但如此轻易、坦率地暴露内心的想法,绝不是我所知道的稻村。
回忆正在一点点地变得具体……我,只能这么想——在我眼前的,果然是稻村的亡灵。
确实,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稻村经常撒娇。但如此袒露内心弱点的稻村,把她和以前已经不是相同的存在这一事实强硬地摆在我面前。
果然,人一旦死了,就会失去什么。
无论本人,还是周围。
“做不到。因为,是我长得更高了。”
我解开稻村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告别。
能和自己珍惜的人的亡灵说上话,自然是高兴的。
但我同时明白,内心正因擦碰而不断变得残缺。
尽管听到哇哇大哭声,我也没有回头。


在车站前,我找到了在等人的身影。就算混在人群里也立刻就知道是她。
休息日穿校服,就格外显眼。再说了……她还是美人。
认出我后,藤沢便叹了口气,一脸嫌麻烦地梳理头发。
“今天请多关照了啊。”
“……是呀。”
藤沢好像完全提不起劲。
面对那样的藤沢,我主动牵起她的手。她似乎也对我先发制人感到吃惊。
“这样,右手就被控制了。”
藤沢掌握情况,露出微笑。我牺牲的活祭是左手,这样是不是就稍微变得有利一点呢。我们亲密地小手牵小手,走了起来。我缠住手指,绝不让她逃走。
一眼看去,藤沢两手空空,但她不可能什么也没拿。
如果她有携带家伙过来的话,也就是美工刀、小剪刀这类东西吧。
“要带我去哪儿?”
“无聊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美好的回忆很少。所以,现在我要去创造美好的部分。
从车站前转向右边,沿着下坡路不断前进,然后走在同大批观光客方向正相反的路上。话虽如此,这边的路上人也不少。毕竟是晴天,大家都被那片绿色的海面吸引了吧。没错,我们正在前往的地方有海。
离开大路,走了二十分钟左右。
我一直牵着手。在别人面前,心脏泛起波澜。
甚至有种藤沢的心跳也从握住的手上传来的错觉。
现在,两人都还活着。
“为什么杀了稻村?”
难道说是为了能和我这样——我可没有这么自恋或是自我意识过剩。
“稍微有点情况。”
藤沢没有改变表情,也没有畏缩的样子。
“‘稍微有点’啊……”
竟然因为那种小事就能杀人,藤沢是怪物吗?
至今为止,我一直在挑战怪物吗?
而现在,我正在和那个怪物牵着手。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那感觉还远没有发展到厌恶或愤怒的程度。
脚从铺着地砖的道路转移到沙子上。我们来到的,是与观光客会造访的海岸距离很远的海滨。这块禁止游泳的区域岩石很多,从小我连靠近这边都被禁止。
当然,淘气的小孩子不会听话,就算是这边也会来玩。
我是负责劝告的一方。
而且一直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
“只有两个人的海,真有情调呀。”
“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
其实那种事我想都没想过。
藤沢脱下鞋,连同袜子一起扔到海浪打不到的位置。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模仿她,最后还是决定就这么穿着。因为担心沙滩会烫。
发现藤沢的脚发出声音,踩着沙子动了起来,我过度敏感地做出反应。
现在要来了吗——我差点摆起架势。她靠过身子,然后。
藤沢和以往一样吻了上来。
“……………………………”
连指尖都麻痹了,我只好沉默。
藤沢和我嘴唇重合后,径直离开。
仅此而已。……不对,倒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完事。
刚才,她明明能杀了我。你就那么从容吗?真让人打心底觉得火大。我这边可从容不起来。
下唇一阵阵地发麻,像是被涂了毒一样。
刚才稍稍镇静下来的心脏,仿佛复发一般不安定地跳跃着。
在一决雌雄之前,真是不平静。
“所以说为什么,那样。”
“问题不具体,我可没法回答。”
她明明清楚却装傻。这是想让我心情更乱。
那样的话我就要以牙还牙了,我显露出敌意。
“你这家伙,对、对我,该怎么说……喜、喜欢?”
声音哆嗦着。要是被她抓住我在动摇这个机会,估计马上就要结束了。
藤沢注视着海,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并没有。”
三个字。就算慢慢地数、不止一次确认,还是只有三个字。
哎,“喜欢”也只有两个字?反而是她的回答更长?
“哦,这样。”
“嗯。”
太好了。就算她真的说喜欢我,我也对这家伙讨厌透了。但是。
“连喜欢都不喜欢的人,你也能随心所欲地接吻啊。”
“嗯。”
后背和头皮喷出汗来。
“杀了你。”
握住的手中聚起名为杀意的力量。突然被紧紧握住,藤沢“好疼”一声皱起脸。我不禁差点开口道歉。我是白痴吗?
明明接下来要让她尝到更多苦头才是。
“过去,我在这片海边输给了你。”
我朝远方的海面望了一眼,同时意识起开端。
“是吗?”
藤沢好像不是装傻,而是真的忘了。
发现自己看得懂那些微的差别,我笑着念了句“真怪”,然后心头火起。
决定我人生的指南针,被如此轻率地对待。
集中精神,快想起来!
想起自己有多厌恶藤沢。
想起被她施与的屈辱。
无法消失的疼痛,人生的开端。快想起来!
我从包里若无其事地拿出剪刀紧紧握住。
两人一同面朝大海,同时手握着手。
藤沢的手,第一次带上了湿气。
波浪涌来。白浪零乱走形,以不上不下的势头打湿海岸。
在那阵浪裹住我们脚腕的同时,我动了起来。
连同剪刀一起撞上去一般扭动身体,冲向藤沢。
不会有错,是我更早行动。
将肉穿透的手感从手指猛烈地游窜到手腕。
那阵刺激仿佛让手上的皮“呲溜”一下子剥落。
“…………………………………呃”
呃咳、我不禁发出连惨叫都算不上的短促声音。
那是想要自喉咙而下的空气的,逆流的声音。
这么近的距离,还封住她的惯用手,而且是笔直地刺过去。
可为什么,藤沢的小刀正刺在我身上呢?
藤沢拿手的武器,准确地刺穿了我的胸口。
要说我的剪刀,不仅扭身时的力道不足,而且在出手之前就被刺了,所以被我刺向空无一物的半空。那个手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误解了自己被刺的感触吗?这样逃避现实何等丢脸。
不过说起来,对藤沢来说真的不存在犹豫这回事。
这就是杀过人的经验差距吧,我这么想着,身上失去力气。藤沢没有作出抱着撑住我那种浪漫举动,而是俯视着倒下的我擦拭额头。她出汗的量好像比我还大。
我没能从她的眼睛和嘴边浮现出的东西中找出嘲笑。。
擦完汗后,藤沢慢慢地俯下身,从我手里夺走剪刀,扔到一边后把我抱了起来。藤沢她,面无表情。顺便加一句,她还是无伤。
哎……我倒是隐隐约约地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毕竟,被她近身到可以轻易夺走嘴唇的次数,都已经多达五、六次了。
而现在只不过发生了和那相同的事,我明白。我明白,可是。
俯视下来的藤沢身上冒出新的汗,落在我的脸上。
“好、脏”
“还要吗?给你追加一份?”
谁要啊,我吐出舌头。然后,然后,然后。
没有止境地,无力地感到不甘。
好不甘心啊。不甘心。为什么,我赢不了呢?
我想要如此呼喊,却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算把生命置于危险之下,我仍碰不到藤沢。差了一步,有什么决定性的欠缺。
对那样的欠缺,藤沢出示自己的见解:
“你是剪刀,我是石头呀。”
藤沢伸出握紧的拳头。展示的,是这世上的规则。
无论在怎样的条件下,我都是赢不了藤沢的生物。
那不是理论,而是一开始就决定的规则。
相当于被躲避球砸到就出局那种等级的规则。
存在这样的规则,绝对无法推翻。
……或许,自从出生开始就有这样的东西。
挑战的一方既无谋,又无用。
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停溢出来。
……哎,反正要死了,就算了。
她想说的东西我明白,不过,那个譬喻——
“我,拿着剪刀,才……开的玩笑?”
“嗯。”
一本正经地点头的藤沢,比她说出的玩笑还有趣。
很滑稽,浑身破绽。
哈哈,我嘴里撒落空气不足的笑声。
开玩笑的话,好像我也能赢。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意思好像传到了。
“……怎么谁都这个德行。”
藤沢似乎感到什么苦涩的东西,眼睛和嘴唇都拉得笔直。
我朝那样的藤沢的胳膊缠上去。
这样就和稻村一个样子,我想着要笑了。但嘴唇颤抖着,几乎动不起来。
连能不能呼吸都变得暧昧,我拼命想把空气从喉咙里挤出去。
随着那个动作,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下黏糊糊地脱落。
“要是复活了……我还会,对你穷追不舍的。”
嘴上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关于死亡,我期待的是确切的结束,是对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地来临的东西。
无论是才华横溢的家伙,还是天敌,又或是失败鬼。
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可以期盼的。
“……忘了我也可以啊。”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就算是在这种最后关头我还是生起气来。
明明感觉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想告诉她。
可血渐渐地流干,思维沉寂。心里的念头没有成形。
大概,这就是最后了。
“那么,我很快就会再……”
让你杀死。
“杀了你……”
因为,死人四处徘徊,是错误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最先看到的东西是云。
带着红色的浅淡天空上,漂浮着同样泛红的云。Yún,我低喃着愣愣地看去,附近便响起踩下沙子的声音。一爬起身,盐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海。”
我,在海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从哪里来的呢?
夹在头发之间的沙子洒落而下,那份触感让背后躁动不已。
我像是应着疑问一般转过头,便发现有女孩子在沙滩上打下影子。
距离算是不远,让我感觉她找我有事。
每次被风掀起,黑发便飞舞起来,很漂亮。
那个女孩子带着非常亲昵的笑脸欢迎我。
仿佛亮出牙齿给别人看一般,最最开朗的笑靥。
那是我不认识的笑脸。


“永远追在我后面吧,七里里。”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26 15:50 编辑

死人死人死人




一般来说,兄弟或是姐妹的性格会相似吗,还是说会正相反?没有兄弟姐妹的我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哪种是自然的。
藤沢的妹妹天性沉稳。也就是说和姐姐正相反。她对表达自己的意见很节制,总是温和地笑着,似乎和缩头缩脑的我也波长相合。
虽然她比我小一岁,但是家离得近,我们经常聊天。比起到处去玩,在家里安静地说话似乎更适合彼此的性格。藤沢的妹妹讲话时简直像大人一样平静又不紧不慢,不会高声大喊大叫。这样的声音即使是对于年幼的耳朵也很容易听懂,令人感到舒适。
我们像那样聊天的时候,藤沢便会不知不觉间留下妹妹自己离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到别的房间看书打发时间。感觉她经常打开的总是图鉴,而不是漫画或是图画书。她到底是真的不感兴趣,还是性格怪癖,我不是很清楚。当时我觉得是性格怪癖。
虽说,其实并不止是这个程度。
对那样的姐姐,藤沢的妹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露出微笑注视着。
藤沢的妹妹把同姐姐相似的长发在左侧扎了起来。手上闲下来时,就会像对待乐器一样抚摸表面。我喜欢她那样的举动。
我经常听藤沢的妹妹提起她自己的梦。
“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梦呢。”
“各种各样?”
“变成各种各样的人的梦。”
感觉以前也听过差不多的事,不过我没有多嘴。
“什么样的人?”
“武士先生,”
“变成武士了?”
“砍了我的梦。”
“咿……”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笑眯眯地讲的内容。
“咔嚓——地一下。然后呢,我倒下了,正觉得好难受的时候就醒了。”
“那真是……太好了。”
“嗯。”
面对不知如何是好的我,她也不在意地点头。真是个怪孩子,我像是被她感染似地笑了出来。能让我产生这种快活心情的,就只有这个孩子。
和家人说话时不同,算不上平静。但,并没有不安。
“为什么被砍了?做了坏事?”
“嗯——”
我随便一问,结果她低下头,比我预想中更认真地沉思起来。
“不知道,但是我被人追赶。然后呢,我往山里逃,可是中途脸撞到了低矮的树。感觉很痛的时候,就被追上了。”
“哦——……”
我再次不知作何评价。以梦来看该说是平凡吗,还是说没有起伏呢。
不对,有武士出场还被他砍,这内容刺激但没有“梦”。
这梦一点也不愉快,为什么她会梦到呢?
“活着太好啦——”
藤沢的妹妹打心底放心似地吐了口气。
仿佛浑身都对自己吸进新鲜空气感到喜悦。
……总之,她就是这样一个有点怪的孩子。
直到她死的时候为止,我都还觉得是“有点”怪。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28 22:04 编辑

和田塚




比起混杂拥挤的白天,深夜的人行道走起来更顺畅。我时常感觉镇上人多得过头,正因为自己是这样,才会想要一个人活下去。
我并不讨厌人类,但待在人群里会感到拘束。
所以,我极力期望自己的生活可以不和别人扯上关系。这该说是“想做的事”吗,尽管有点含糊,不过到了这个阶段,有个目标会活得轻松些。为此怎么办比较好呢?首先,我想到的是能独自处理大多数事情。
不必追求完美。总之就是不依靠别人。我并不是对依靠别人有抵触,不过随着和人的关联增加,想独自生活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因为在别处留下了可以安心的感觉。
这种事有必要削减。
就算在其尽头是被称作“孤独”的东西,我也不在乎。
曾经不在乎。
”…………………………………“
我把手放在窗子上,回想着很多不久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
看惯了的家门前,不会有鸟驻足的电线,静止的远方。
唯独大气和云的形状象征着夏天。
只有景色完全准备好的暑假。
要是没有蝉鸣,耳朵便安静得发痛。
偶尔就连自己呼吸的节奏都会忘记。
“唔——”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变成孤单一人。


在搬家前,对,就是称自己为少年都还嫌早的童年时期。
那个时候我还是有朋友的。一个叫腰越的友人。
我家是租房子住,而对面是独户的房子。家的高度有差别,不知为什么我对此很在意。对方倒是好像并不在意。
不管怎么说,那是个吵闹的家伙。性格暴躁又不安分,不擅长做细致的事。他还有个弟弟,不过弟弟就很老实了。不知是不是不擅长应付动不动就付诸武力的哥哥,弟弟几乎不会主动靠近。因此我对他的印象很弱。而且我和腰越相遇没多久他弟弟就死了。
哎,就算客套话也很难说腰越是个好人,但我们意外地合拍,作为朋友相处得不错。不过,要问我们能不能一直把这般良好的关系保持下去,实在是不好说。毕竟我也渐渐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比如,和那个人打交道有什么意义呢?只要在人群中生活,就算不情愿也会有所意识。
而大概开始上小学的时候,我家从租的房子里搬走,和那个腰越家也稍稍变远,不怎么一起玩了。况且彼此周围的人也增加了。
不过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野外学习时我们被分到同一组,共享了奇妙的体验。
同样是在那时,这样那样的事情过后我们继续做起了朋友。乍看友情已经断绝,不过微薄的缘分果然还是会留下来。
我一边抬头望着星星,一边走在没多少路灯一类东西的路上。这是从腰越家回来。有关星座的知识我也只是在社会见习时学了一点,不过还是能朦胧地看到些东西。无数的星星像人一样零零散散,同时为内心带去情绪。
要是人类也能稍稍发点光的话,会不会变成如此让人内心平静的东西呢?
在那片光下,有个人正走在那里。
是藤沢。对方好像也注意到这边,隔着车道盯着我。
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和以往没有差别,不过感觉眼神有几分困惑。
那样子好像尽管知道是谁,但一时间想不起名字。
“是和田塚。”
“这我知道。”
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听起来一股说谎的味道。
“都这个时间了你在干什么?”
“想事情。你呢?”
“我是去给腰越做了下饭。”
“饭?腰越君的?”
藤沢歪起脑袋。不说出来比较好吗?我挠了挠头。解释起来真麻烦。
“你看,那家伙父母回家都很晚……不说这个了吧,我有件事想问。”
我敷衍地说着,忽然就想问问看。因为我几乎没有机会和她说话。
“江之岛,你还记得吗?”
藤沢慢慢地朝路的后面看去。
“就在那边啊。”
她朝海的方向指去。都叫江之岛[注]吗,我花了点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
(译注:江之岛可以做姓氏的同时也是日本的一处地名。)
毕竟我没想到藤沢会突然开玩笑,而且最主要的是,很无聊。
“你这人,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才能啊。”
听到我断言,藤沢哼了一声。
说不定她对此意外地在意。
“记得倒是记得,那又怎么样?”
藤沢收回玩笑,反问回来。
“没事,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
“这样。”
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迟疑。
如果脸上这幅样子心里还有隐情,那可真不简单。
“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
她好像真的没有在意。在她脑中,连角落里都没留下我的事情吧。
如果可能,我希望是这样。
我们连招呼都没好好打过就彼此错开,告别。走了一小会儿后,我吐露感想。
“那家伙真是可疑。”
举止可疑的家伙太过光明正大,就格外引人怀疑。
无论现在还是过去。
虽然想追问,但感觉对她穷追不舍会被反过来咬死。
再加上我大意地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暂时不想和她碰面。
于是我决定暑假期间走别的路。
回想起来,问题就出在这个决定上。


我们镇——其实我并没有熟识到能这么说,不过这里是个有历史的城镇,对此我有切身的体会。该说是老旧的束缚吧,名为“传统”的东西确实在这里生息,为此也没少让我感到麻烦。我觉得这是个头脑顽固的城镇。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份严格,这里几乎没有流浪汉定居。
所以发现的时候,我不禁停下脚步凝视起来。
那是傍晚时的事。随着暑假,夏季认真起来炙烤城镇,白天实在让人没有出门走的念头。会吵闹的也就是前往学校游泳池的小学生和蝉了。
本以为那阵闷热会稍稍平息,结果傍晚出门后我就发现自己小看了夏天。几乎没变。就算太阳西斜,温度还是恒定的。
我对出门感到后悔。来到坡道就更加后悔,但还是向上走去。
从那条坡道的上面看去,能望到一片橙色的海。宽广的海面映着夕阳,仿佛一面水做的镜子。白浪也同样被浸染,颜色和冬天放进浴缸里的温泉素相似。
我有多少年没去过海边了呢?正因为离得近,才不会过去。
一个人的话,去海边也没事做。
所以今后海边一定也和我无缘。
我想着这些,觉得就算只是心情感到清凉也好,就在这时。
一个土气的人影背负着黄昏靠近。
垂下的肩膀,拖着的腿。还有变色的衣服和脏得硬邦邦的头发遮在脸和身上。
在布局整齐的城镇里,这一与卫生无缘的存在极其突兀。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我实在是不能不警惕。如果只是可疑倒还好,万一是个想法危险的货色该怎么办。要不要把羞耻和体面都丢在一边扭头就逃?我正为难的时候,那家伙拖着腿从面前走了过去。我松了口气。
留下的是惊人的味道。就像是把厨余垃圾和土搅在一起,在家后面的垃圾桶里放置三个星期一样的恶臭。五花八门。是五花八门的臭味的集合。
这毫无疑问是个流浪汉。而且土的味道很强,所以是住在山里吗。
远方吹来的海风啊,快些把臭味带走吧。
我朝坡道下方走去。在沿着树林铺出的路上,来往的车子不多,再加上能望到城镇,便有种身处空中般的安静。走在这里,被风吹拂。
然后我陷入最糟的心情。
臭味,没有消失。
伴着寒意回过头,我发现流浪汉紧跟在后面。
嘴里差点发出惨叫。
你干什么啊?我缩起肩,用眼神表达不满。
“在(ど)、”
流浪汉开口道。声音浑浊到,光是浊音符的两个点还嫌不够。
“在哪儿?”
“啊?”
“喂,在哪儿?在哪里。”
看到他伸手朝胳膊抓过来,我朝后一跳躲开。
真是不得要领。对方似乎认识我一样逼近,可我对他没印象。我和流浪汉没有交情,更何况他脸太脏,连是谁都完全看不出来。
“你谁呀?”
我觉得自己只是问了理所当然的事。
可流浪汉听了,不知是对哪里不中意,睁大了眼睛。
他一脸凶恶地咬紧发黄的牙齿,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刀来。
“你小子——”
这怒火怎么回事?我急躁起来,横着晃动胳膊来牵制也没有效果。
然后身体被流浪汉撞上。
感到不妙的时候,刀已经把我的身体当成了刀鞘。刀刃轻松地穿透腹部,让我有种身上原本就开过洞的错觉。不知是不是因为刀“噗呲”一下很顺畅地戳进来的缘故,起初疼痛或难受的感觉很弱。
但以那个洞为中心,身体就像破了的气球一样失去力气。
脚腕,膝盖,腰,依次周到地折叠,趴在地上。
由于没能摆出受身的架势,刺在肚子上的小刀接触地面,我尝到眼冒金星般的疼痛。之后,我正式遭受简直要把身体撕裂的痛苦。脑子里就像装了秤砣一样不再思考,只剩下疼痛的念头。痛得没完没了。
眨眼也好,脚趾也好,总之动一下肚子就会痛。
每当身体的某个部位活动,我就会被迫意识到血的流失。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令人讨厌。
我屏住呼吸趴在地上,视野中便看到了难以致信的东西。捅了我的家伙近在眼前。而且连姿势都像是在模仿我。
“为、为什么、”
连你也倒下了。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混账……混、账”
那家伙像诅咒一样四处散布自己的懊恼,但身体动不了。
“到这里为止……到这里为止了吗……”
好一个“这里”,真是在一个给我添尽麻烦的时候趴倒了——我想着身上渗出汗来。明明再早一点给我倒下该多好。被牵扯进这件事,我也想发泄怒气,可那个力气已经和血一起流干。到这里为止了吗,我不由得模仿对方说过的话。
要是疼痛一直持续下去的话,干脆死了反而轻松,然后。
让我复活,我心想。
诅咒者在将要耗尽最后一丝精力时,用嘶哑的声音嘟囔:
“我还,不想死……”
我才想这么说呢。
最后听到的声音偏偏出自杀死自己的家伙。


感觉自己听到了波浪声。
我一下子回过神,睁开眼睛。脸颊上粗涩的感触令意识更不安分,我跳了起来。
迎面而来的是深藏青色的天空。
几颗星星挂在上面,说是满天繁星显得牵强。
夜晚降临了。
“啊?”
面对景色的变化,我疑惑地歪起嘴。
总之,我继续坐在地上,把握现状。
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和嘎吱作响声,我便知道自己横躺在坡道上。而之前插在肚子上的小刀已经脱落躺在地上。还有,说到肚子则是毫发无伤。衬衫破了能看到肚脐,但没有伤口。此外那个流浪汉也不见了。
“……我死了吗?”
我想起稻村从棺材里飞出来的腿。要是和那个一样的话,我是复活了吗?看到肚子上干干净净没有治疗痕迹的肚皮,便也不得不接受自己遭遇了不可思议的变故。
“呜哇我死了吗……就因为那种破事儿……”
死得意外很简单。不过,要是死得拖沓那也很难受啊。
我忽然想起在医院受尽折磨后死去的祖父皮包骨头般的胳膊。
然后就那样朝大海望去。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看夜晚时的海。
零星的光亮慢慢飘在海面上,不知是小艇,还是渔船。
风吹到高台似的坡道上,里面好像含着潮气,有点发粘。
我侧耳倾听,但果然只有风声,听不到波浪之类的声音。尽管是夏天,在风里吹了一会儿后,皮肤还是发抖了。我哆嗦着抱住手臂站起身。虽然难以判别,但地上看不到血迹。
“我的死被消除了……不,总觉得哪里不对。”
总之,先回家去吧。
不快点回去父母会担心。问题只能一个一个来解决。
在坡道下面,我也仔仔细细地看过流浪汉有没有滚下来,但没看到他的人影。
“好家伙,是跑路了吗?”
那家伙喋喋不休地讲着性命攸关的东西,到底搞什么啊。让我当作飞来横祸也还留着无法理解的地方。你这杀人犯,我报警……虽然想这么说,又觉得说不通。我身上没有伤。虽说被杀了可是还活着。
我没有能说服警察的自信。而且,要是像稻村一样被吹捧我可受不了。
我觉得那家伙倒是能顺利接受那种情况活下去。
车子的灯光从对面一侧射过来。或许是因为闭着眼睛睡过一会儿,我感觉车灯比以往更刺眼。我低下头,把手用作帽檐挡住等车过去。
大型车开走了。
交错而过时看到的东西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刚才,驾驶席上,”
好像没人坐在那儿。是我累了吗?哎,要说累不累的话那确实是累了吧,毕竟是死过一次的身体。如果真的去过地狱又慌忙掉头回来,那可不是旅途疲惫这么简单。我如此这般地想着,感觉要是不靠玩笑晃晃肩膀,心就要朝悬崖的方向跑过去了。
接下来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再和汽车擦身而过。明明不是去做什么大事,没想到花了这么多时间。家里还没开灯,看来父母还没有回来。和腰越家一样,我家父母也都有工作,回家很晚。
本来有点担心睡着的时候钥匙有没有弄丢,不过发现钥匙就在衣服里。打开门,进屋。明明已经习惯了——不对,正是因为习惯了才会对家里的空气感到安心吧。走过玄关,心情明显变得更加平静。
拥有这样的地方,让我感到濒临死亡深渊的精神找到了归路。我走上楼梯,回到自己没有稀罕玩意的房间。
屋子里没有耳目一新的东西,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更让人放心。
打开电灯后,我就像腿上断了线一样一屁股坐在原地。
不管怎样,只要回家休息一下,就有种大多数事情都得到解决似的感觉。
然而,正因为镇静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不管过了多久,都没有任何人回来。可是,一楼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灯。灯光像幽灵出没一样不协调的情况让我提高警惕。
姑且不论灵魂存不存在,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在活动。
至于那个“什么”,考虑到家里和时间,是父母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我,却没有感知到他们。
向窗外看去,城镇的灯光和以往没有变化。
然而我完全听不到随之产生的动静,这是怎么回事呢?
事态的规模越大,我就越觉得奇怪的不是世界,只有观测者一个人发生异常这个说法更容易说明。
这,难道说。
我无法接受异常的变化离开家。快步跑去的方向,是友人的家。
和我家一样,那边也亮着灯。
“腰越!”
我不顾会给人添麻烦,粗暴地冲进屋子,在走廊、腰越的房间和客厅转了一圈。可是我没有碰到任何人,只是吵闹地发出没礼貌的噪音。
且不说家人,这个时间腰越不可能不在家。
而他对此完全没有声响和反应,也就是说。
奇怪的是我?还是世界?
结果我从腰越家也是冲出来的,然后逃到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下。
在那个状态下,我的腿不听使唤,手撑在膝盖上。无论再怎么急促地呼吸,也没人笑话我。而这次我没有看错,从身后开过去的车子里没有人。
我看不到人了。
只有自己的呼吸在无人的城镇中回响。
眼睛和耳朵都已经先一步接受身边的事实。
只有大脑表示拒绝。
我反复着随时可能中断的呼吸,发烫的大脑渐渐渐渐接受理性。
为反抗超出常理的事情而耗尽体力后,我终于确信了。


我似乎,是独自一人。
并不是谁也不在,城镇确实在变化。我明白,如果不靠很多人的行动,那到底是不可能的。但我看不到那些人,也无法被看到。事情似乎就是这样。
要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我死了。
“好像……不是死后的世界啊。”
到我五岁左右为止,祖父和祖母也都还一起住在这个家里。如果这里是冥界,那么想和他们在同一个家里再会还是做得到的吧。就算走在镇上,我也没遇到过幽灵。哎,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灵异现象。
我似乎和稻村一样复活了,但情况相差很大。
“复活得不彻底……不对感觉哪里不太一样啊……”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条被子,在旁人看来是自动沉下去一样吗?要是变成透明人引起骚动就难办了,我想着挠挠头。话虽如此,我也感受不到那阵骚动。这是彻底的孤立。
要是想不在乎周围活下去就能做到。
问题是,能不能活下去。
我睡不着,只是像是浸在泥海里一样思考。考虑事情很有趣。逃避着自己身处情况的同时渐渐掌握现状,这一矛盾得以成立,到底是怎样的道理呢?我爬起身,拿过桌上的笔记本。幸好我能影响到人类以外的东西,不然就真的和死人没区别了。
如果写下留言,说不定就能和其他人取得联系。我打算尝试一下便稍微动了动笔,又转念合起本子。
在和什么人产生联系之前。
我还有要考虑的事。就是我费劲力气后到达这种世界的理由。
“…………………………………”
独自生活,独自死去。
那“独自生活”就是这么回事吗?
这就是我真正期望的事情吗?
不对真的是吗,我当场抱头蹲下。这确实是独自一人,可理解得是不是太随便了点啊。与血一同寄宿在额头的热量让我发愣,同时大脑开始思考。
想象一下,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一辈子会怎么样呢?
首先学校就不用再去了。
“……要是暑假结束后再开始就好了啊。”
哈,我自嘲道。时间和暑假赶到一起,得到解放的感激之情也少了一半。接着,工作也没有意义。没有奉上劳动果实的对象,就无法得到回报。既不上学,也不工作。不是学生,也不是大人。我失去了自己的归属。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几乎不会被强制做什么,真的可以独自生活独自死去。那样确实是我期望的一生。我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实现。说不定起死回生不单单是复活,还附带这样的赠品。该说是实现愿望吗……还是说让我转生成自己理想的人类呢。稻村又是怎样?我倒是想问问她,可事到如今那也很难了。
“唔……”
我依旧蹲在地上,用青蛙一样的姿势朝天花板望去。
从现在的年龄来看,只要没有大病就还剩六十,运气好的话就还有七、八十年。
我活得下去吗,这么孤独。
不对,只能活下去了吗,孤零零地。
我环视房间。只有看惯了的墙壁和闷热的空气。但其实让大约二十个人玩挤馒头都没问题。不对有问题,但想玩是玩得起来。
(译注:挤馒头游戏,指参与者互相背靠背,围成一个圆,和两边的人挽着胳膊。然后一边唱“おしくらまんじゅう おされてなくな”一边拼命把自己向圆心挤进去。游戏的最终目的是让身体暖和起来,其实并非要决出胜负。所以参加的人数最好是4人以上,人多,挤起来也更有趣。人数比较多的时候,会设置活动范围,不局限于圆形,可以设置椭圆形、三角形等各种形状的活动范围,如果谁被挤出了范围谁就被淘汰。)
而且不能随随便便就开窗换气。明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自由却不多。
“感觉自言自语的时候会变多啊……是吧?”
没有任何和我说话的人。所有声音都为自己存在,然后回归于自己。
最后,我想起腰越的事。就是说再也不能去他家出差了吗。
对此,我感到有点可惜。
不管怎么说,用锻炼出的本事给人做饭还是很有趣的。
腰越本身也很客气,容易打交道。
“他和以前……差太多了啊。”
那家伙好像自己没感到疑问,但和过去相差相当大。以前他生性粗鲁,吵起架来也很快就会动手。感觉从野外学習那段时间后突然变了个人。难道说他也——虽然这么想,但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举止中看不出他已经死了,到底怎么样呢?
还是说他忘了呢?说不定只要本人有意,就会变成那样。
那家伙期望着什么活着,然后死了呢?……不对不对,靠臆测就确定别人死了可真过分。不过如果听说我不见了,那家伙会吃惊吗?要是误解是魔女所为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会有点有趣。
不管怎么说,包括那群家伙在内,我好像已经无法再和人类产生关联。
人类以外又怎么样?我想着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探索,想听听有没有什么东西隔着耳鸣发出声音。擦过被汗打湿的鬓角后,便放弃了。我听不到蝉鸣。
不止如此,我想着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屏住呼吸,压低声音,我发现心脏没在跳动。我听不到声音。
毕竟死了,这也是当然的,但,我明明死了却还活着。
“……不。”
我真的还活着吗?
蝉不鸣叫的夏天。
能够证明这里不是地狱的东西,一件也没有。


果然不会那么方便吗,我想着摸摸肚子。
我迎来了空腹的感觉。看来这身体不吃东西就活不下去。
该说是半吊子吗,真是麻烦。
感觉这样下去怎么也睡不着。
由于不能打开家里的冰箱,我便来到外面。脚上没穿鞋。虽然觉得如果是我死的时候穿着的那双就没问题,可又懒得弯下腰去穿。反正没人看,我对光脚在外面徘徊没有犹豫。自己会就这样渐渐丧失人类的性质吗?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不怎么舒服。
于是我半路掉头,回去穿上了鞋。
自己说过要独自生活。没个人样怎么行。
夜深了,路上还是有无人的车子在跑。光是能看到车子就该觉得万幸了吗。不过看到只有车子在城镇里来来往往,空虚得让我产生仿佛身在梦中的错觉。神奇的是连车子运行的声音都没有,愣愣地抬着下巴走路就很危险。
家人回来得很晚,而且现在是暑假,还要再花一点时间才会发现我失踪了吧。发现人不见了于是先给我朋友打电话……啊啊我没有朋友。也就是腰越算一个吗?给他打过电话,得到“不知道”的回答后父母就会联系警察吧。
当然,就算那么做也不可能找到我。
在没有人影的镇上,只留着一样东西的声音。是风声。由于杂音被排除,就算不怎么强的风,声音也依旧会拖长。柔和的风声仿佛大鸟展翅,从侧面展开将我包住。但夜风不会让我变暖。
我刻意高高地抬腿向前走。
“这样一来,我也是江之岛的同伴了吗。”
搞不好,江之岛也也误入了这种世界。
小学五年级的野外学习时,有个下落不明的家伙。是同一组的江之岛。他在最后一天忽然消失,没有回来。大人们在山里搜索过,但是没找到,我们之间都当他是死了。顺带一提,本该在同一座山里的魔女也好像也没人发现。
但,事到如今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和我或稻村一样,就算死了也应该会复活。那为什么没有找到他呢?在山里又死了一次吗,还是说还活着呢?
那时候,组里单独行动的是腰越和藤沢。
那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如此怀疑,接近腰越观察,结果不知不觉间又和他成了朋友。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怀疑的想法,只是记得和他相处时的愉快。
“…………………………………”
难不成,是被认都不认识都家伙杀了?太扯了吧。
我啰啰嗦嗦地抱怨着,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要说透明人得到食粮的办法,我只能想到两种。
不是自给自足,就是去抢。
耕田这种事好像很有趣,但考虑到收获需要花时间就明白不现实。这么一来就没什么选择了。虽然哪家都行吧——我想着挑选盒饭店的招牌。虽说是平时看也不看的店,但我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走进去的。
在无人的店里,我望着放在货架上的盒饭类。
要是拿起来,别人眼里会怎么看?虽然可能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迅速拿起最贵的,藏在衣服里快步从店里离开。然后,跑。
拉开距离,明明不可能有任何人追来我还是回头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沮丧。
我钻进建筑物之间,在背阴处打开饭盒。
“啊,筷子……”
没让人给我附上筷子。这也是当然的。没办法,我用手抓住油炸食物。好像是因为上面涂了酱汁,手被弄脏了。咀嚼,舔食,咽下。
然后大口吐出落魄般的东西。
味道真糟。
并不是味道不好,而是有“作恶”的味道。
每尝到那个滋味,我都体味到对自己的怀疑。
“…………………………………”
我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尽管有疑问,但不做就活不下去。
那么,我要像呼吸或是喝水一样,将“恶”贪食。


尽管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不是现在的我该回去的地方,但到了夜晚,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自己的家。我小心地进了屋子,没有发出声音,然后静静地待在那里。
一整晚,我都坐在楼梯背面一动不动,但周围看不到骚乱的样子。灰尘也很老实,没有浮起。根本没有因为家人之爱而对我产生反应这回事。他们不可能找到我的尸体,所以,会暂时把我看作离家出走吗。让父母不必要地担心也让我感到过意不去,说不定应该给他们留个言。于是我决定回一趟屋子。走上楼梯时,我停下脚步。
自己的房间门开着。
“…………………………………”
没有声音,就算什么也看不到我也明白了些什么。
我压低不可能有人听到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掉头回去了。
然后我径直把脚戳进鞋里,离开家。走了一会儿来到大路上,左右环视。同昨天一样的无人城镇静静地注视着我。
曾经觉得那么惹人厌烦的观光客也消失了。
“那么,怎么办呢。”
感觉继续住在自己家有点难受。我也会普通地感到伤感,而且家人早晚会起疑。这样一来躲在山里不出来就好了吗。但我喜欢城镇,最喜欢文明的香气了。我喜欢一个人待在那里,让内心变得安静富足。所以我不想离开住惯了的城镇。况且,要住在山里,就算不变成冒牌透明人也做得到,特地这么做没有意义。
就算考虑自己给别人添的麻烦也没有价值,我就是这样的生物。无法产生关联,也就是说无论对周围产生什么影响都能装作不知道。虽然我还没看得那么开,但销声匿迹地活着也太蠢了。我想极力大模大样地活着。
“这样一来……就是那里了吧。”
除了自己家以外,能平静地待着不用太顾虑的地方。
对,就是给我空荡荡的印象的那个家。
我只带着身上穿的衣服,走在以往的路上,最后到达的地方是腰越亭。
他父母不在家的时间不少,而且要说离家出走的少年的去处,果然还是朋友家。
“要受你照顾了啊。”
我姑且打了个招呼,然后脱了鞋走进腰越家。发现自己没法选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我对自己的胆小感到意外,但还是在家里走来走去寻找合适的房间。打探服装室,然后打开它对面的门。刚一打开,灰尘的味道就飞舞起来。
这里似乎成了仓库,没人用的长桌与堆在一起的瓦楞纸箱一同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共生。这样的房间不错。看灰尘的量便知道没有人进出的痕迹,于是我决定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把长桌翻过来当作靠背坐下后,我把手放在地上。被封闭的空气产生的闷热让我畏缩,但没人能答应我奢侈的要求。除了适应,别无他法。
但,这种生活方式就和老鼠或黄鼠狼没什么差别了。
我抱住膝盖座在地上,想着自身卑微的生存方式,还有余生,思绪飘得很远。
我所说的独自生活是精神上的目标。
在人群中,一个人活下去是强大的。
但我觉得,这和不得不在没有任何人的地方过活有点不一样。
是孤独,还是孤立。这之间的差别很大。


自那以后过了一周,这之间我一直在思考,没什么大动作。
毕竟一整天里真的没有任何事可做。为了维持身体,唯一必要的就是确保食物,而这一点只要在夜里利用自己透明的境遇就没什么难的。当然,盗窃是恶行,就算没人制裁,罪过也会一天一天不断积攒。
下次再死我肯定要下地狱了吧。
为了下地狱而活,这人生可够惨的,我独自笑道。
自虐结束后,我再次恢复心不在焉的状态。观光客会去海水浴,但我的思考泡在了海里。有人说过,思考这件事就是活着本身。现在我完全就是这样。在五花八门的思考中捡起一个然后彻底考虑。外侧一无所有,就只好在内部寻求富足。于是,世界中思考的比重便自然地变大。
今天我考虑的是魔女的事。小学时遇到的魔女,是为了什么让我们吃下那个树果呢?以善意的回报来看,那件东西稍显太过奇异。她是有什么目的吗?还是说一时兴起呢?
那个树果,如果能得到然后吃下的话,生命会再次增加吗?然后再死一次时,如果期待自己回归原来的世界,我就能回到人间?现在我还没打算不争气地哭诉说要回去,但作为一个想法来说很感兴趣。
“魔女能不能看到我呢……”
但我以前就想过,第一次见那个魔女的时候,她一副快死了的样子,说不定意外地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说藤沢身上有那种所谓“吓人”的感觉,气氛也和魔女更相称。我们关系并不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受到她心里藏着严苛激烈的东西,我在学校会有意识地避开她。
然后我们因为一点偶然成了同一组,被卷进魔女的恶作剧后直到现在。
真是搞不懂人生,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如何产生关联。
话虽如此,以后我不会和任何人产生关联就是了。
“算是……安闲吧。”
如果对别人没有什么期待,那和人打交道就只会变成沉重的负担。我讨厌这样,所以相比之下现在的心情比较安稳。能静下心来这点没错。
只是,以前祖父说过,一味享清闲的人是堕落的。
那么我会落到那哪里去呢?
我把不得要领的思考记在笔记本上。虽然没法全部写完,但我抓住要点记下。昨天那部分的纸上是关于各种可能性的研究。这里是冥界的说法、是另一个世界的说法、我变成植物状态做梦的说法。无哪论个都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这不过是娱乐。不过事到如今,我才感受到,就算靠活到现在的现实,也很难证明自己确实是存在的东西。说不定这是个大家都被狐狸骗了的世界。
写完后,我把笔记本藏在瓦楞纸箱里。如果是这里的话,就不会被包括腰越在内的家里的人看到吧。就算看到,也不可能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充其量解释为有人兴致高涨地编故事。
放下笔记本后,思考还在继续。
我从很多人视线中消失,过了一周。
说不定已经没有什么还在找我的人了。
父母有没有放弃倒是感觉微妙,不过,从性格上来看,就算他们觉得我死了也不奇怪。而且,我确实死了啊。现在就像是死后的加时赛,见不到活着的人不会让我觉得不讲道理。
我并不觉得难受。只是,能让我真实地感到自己活着的东西也不多。
我有所自觉,名为“自己”的东西正不断地将个性抹消。和别人比较时无法认识到个性,意味着自己正不断失去人情味,这点我已经很清楚了。现在我甚至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角落的瓦楞纸箱的同伴。
不会对任何人做出贡献,也没有任何生产性,仅仅是在这里寄居。
这哪里算得上同伴,保管着东西的瓦楞纸箱都比我强多了。
我就是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深刻体会到到独自生活的难处。
人类无法满足为了能够感叹自己确实活着所需的条件。
安定的三餐,废止危险的睡眠,定期的入浴,能安于现状的身份,能比较适度地评价自己的他人,令自己厌恶的他人,仅仅擦身而过的他人,在远处看不见的地方向人类供给大量物品的全世界的他人,还有,基本上不必感到拘谨的友人。
我仔仔细细地,把自己失去的东西当作大件垃圾一一列举。
老实说,很过分。至今为止为了维持自己而培养起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但,那是失去一份生命得到的结果。我浪费了很难产生交易功用的东西,心里因为有些逞强而不想认为这不好。
但一味地闭上嘴等着时间过去,这份逞强的心情也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那座堆积起来的山溶化消失后,大概什么也留不下吧。
就仿佛在死前迎来死亡。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独自一人生活,却没有任何人觉得我活着。好惨啊好惨啊,我哀叹着,让身体任由虚有其表的朝气摆布,闷在夏天的湿气里。
这也好那也好,只要自己是群众中的孤立者就不会有问题。
果然,不管是什么形式,他人还是必要的。
就算那是不值得一提,和自己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任何缘分的人也好。
在看不到的地方,世界为了我的生活不断被构筑。


玄关的方向响起了电话铃声。电话响着,我在这个模糊的意识中张开眼皮。然后,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明明这样下去变成瓦楞纸箱就好了啊——我看着棱角压烂的箱子如此许愿。没有思维,连瓦楞纸箱都不如的人生稍有改善。
“响着呢啊——……”
我提醒这家的人,然后笑道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再次闭上眼睛。
一旦没事可做,便不会太过在意太阳的起落,真的,感到堕落。
然后直到自己身体以外的东西溶进黑暗,我缓缓地陷入沉眠。睡得太久脑袋变痛,发烫的鼻尖抱怨水分不足。自甘堕落也迎来了极限,我离开仓库。
为了不被发现,我全都是在深夜或清早走来走去,真有种做老鼠的心情。
我偷偷来到厨房。就算不依赖电灯,眼睛也渐渐适应了夜晚。最近我开始能很快掌握东西的轮廓,就像是野生化了一样。自生自灭啊,真是自生自灭,我笑道。
然后。
喝干杯子里打的水,清洗,放下。
就在我心不在焉地转身正要回去的时候。
视线突然再一次往回看。
嗒、嗒,狼狈的脚步声很轻。
厨房的桌子上,放着千元纸币。
“…………………………………”
手伸了出去。看到指尖发抖一样弯曲,我停下手。
被随便地放在那儿的千元纸币,是只有我和腰越才明白的信号。
腰越他,正待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吗?
我明知看不到还是转过头。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但桌子上的千元纸币没有消失。
无论是眨眼、背过脸还是立刻回去,纸币仍然躺在那里。
我有种在很深的洞窟中发现不知通向何处的白线的心情。
“喔,嗬。嗬,”
嘴里不禁发出怪声。我有种错觉,在三次微小的反应中,分别伴随着不同感情现出颜色。明快的颜色,大喊的颜色,消沉的颜色。三个色彩丰富的珠子弹跳起来。
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呢?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
我感到自己溶解的身体慢慢聚集隆起,不断固化。
“腰越。”
你是为了什么放的?
抱着什么想法放的?
我窥探不到任何对面的情报。腰越对现在的我知道多少?
像人心一样不透明。
或许,这样就正好。
之前我听谁说过,未知的东西令人愉快。
“离做早饭的时间还早啊。”
考虑到腰越的父母,我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等待机会。
在厨房的角落,我像是抱住膝盖一样收起身体。
我对自己现身处夜晚有所自觉。
而且知道自己在等待天亮。
我静静地坐着,忘记了无聊,内心因急不可耐而感到刺痒。
早上啊,快些到来吧。


早上,我为了让腰越快点起床过来而把门打开,他会注意到其中的意义吗?
在声音,形体和其他的东西都传不到的距离下,我们的信息能正确地传达给对方吗?没有回答,正因为如此才会禁不住期望无论何时都会持续下去。
这样琐碎的联系,给了我早晨和夜晚。
于是构成了一天。
太阳升起,时间慢慢流逝。
客厅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变空的盘子。
看到这里,我终于正式接受千元纸币。
“多谢惠顾。”
我像是向世界卖弄一样轻飘飘地晃动千元纸币。
……人生中最重要的是。
“……我想想,呃……希望和勇气,还有一点点钱吧。”
无论希望还是勇气,都由这一点点钱来展现。
有这么大的价值,同时又无处可用的千元纸币,肯定只有我才知道。


期盼已久的深夜来临,我偷偷来到外面。
真是愉快。
哪里会有这么愉快的事啊,我想着要跳起舞来。
夜晚和自己消失的那天相比稍稍变了模样。之所以更加细致地感受到院子前的空气,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还是因为季节的流转?心情像是被冷水冲洗般清爽,与这夜晚相称。
然后我带着那种两臂被什么东西填满,眼看就要飞起来的心情,抬头仰望夜空。感觉在那里能看到的星星数量不多。天空和天气也有自己的情况,无法一概而言,但搞不好平常能看到的星星上有谁在生活,而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反过来说,就证明那里有东西存在。
“哈哈哈……”
我独占着本世纪的重大发现。
巨大的满足感与微量的空虚刚好填满心中的空隙。


我不是完美的生物。所以,无法彻底独自生活。
千元纸币支撑着不完全的独立生活,在星星的海洋中畅游。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28 22:05 编辑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我说出“很危险哦”的时候,她已经被压扁了。
那一天,她、藤沢的妹妹又和我说了梦的事情。
“今天是和奇怪的老婆婆一起生活。”
“又是梦?”
“嗯。是很有精神的老婆婆,腰没有弯哦。一开始我们关系很好,但婆婆渐渐变成可怕的人,最后我被她烧死了。”
“……是魔女吗?那个老婆婆。”
“嗯——有可能,而且她戴着奇怪的帽子。”
藤沢的妹妹很开心地回想着。听着她的话,我感到沮丧。
“总觉得,全是死的梦。”
“是呀。但是死掉了,就保证能起床了!”
她本人倒是开朗,但一个劲听这种话只会让我情绪低落。
所以我随便地横穿马路,朝别的人行道走去,打算暂时离开她。
藤沢的妹妹说着“等等我呀”,也不先看好左右就追上来。
我正回头要提醒她危险时,已经晚了。
被轧了的藤沢的妹妹像燕子般高高飞起,笔一样直挺挺地朝后仰去,在地面上划出血线。
血像是跳起来的水气球,溅得到处都是。
尽管其他人大吵大嚷起来,我却像被塞住了耳朵一样失去声音。
就这样,滕泽的妹妹轻易就断了气。
因为我有动作,她追上来,遭遇事故。
这是我的错吗?
当然,我想说不是。
但有个瞪着我的家伙似乎不会原谅我。
是藤沢。
唯独那个家伙绝不会忘记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忘记自己失去了什么。她心中如篝火般的愤怒和决心绝不会消失,始终将那条路和她的眼前照亮。
所以我也被那双眼睛抓住,无法忘记。我无法逃走。
仿佛连幻觉和梦都被藤沢姐妹所侵蚀。


从那天起,我做过无数次梦。
在梦里,把火焰像衣服一样裹在身上的小小人影爬出坟墓,朝我袭来。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30 09:28 编辑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我早早就有所自觉,自己没达到世间说的那种程度。和同龄人的记录相比,确实有突出的东西。计算也好,运动也好,周围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我。尽管个子矮,我却简直有种俯视一切的感觉。
但冷静下来考虑,和比我大两三岁的人相比,就没有那么拔尖了。
而且我也没有能无差别地降服其他人的那种压倒性力量。
我觉得自己是早熟,先一步到达了普通人要两三年后才总算会到达的地方。这对成长期来说确实能带来显著的优势,但那个差距会渐渐,渐渐地消失。因为在专长方面提高能力的人增加了。
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自己果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天才。
凋落来得也很早。尽管如此,我还是扮演着小丑,假装自己没使出全力。
我必须保持天才的身份才行。
至少,在那孩子面前。
我被誉为天才,受到赞赏。
但让我的心得到满足的,并非大多数人,而是只有一个。
待在身边最近的地方,不经意中展现出压倒性的差距。
被什么碾碎一般无力的眼瞳,还有夹杂着羡慕的眼神。
而以一己之身承受那些东西时,在我身上发芽的东西便急速地伸展根与藤蔓。
就像在说“再来,我要更多”。
好希望那双眼睛永远看着我。
我抱着这样的心愿,所以必须继续做天才才行。


咦,什么什么?
那一天,醒来的时候,我非常焦急。
周围好拘束。手脚被紧紧地挤着,像是被捆住一样动弹不得。正面的小窗外,是不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搞什么啊,我不明所以地想要扭动身子。但,好窄。
这怎么回事?我焦急起来。能看到天花板,看来我正躺着。
两边不行的话——我试着上下动腿,便稍稍抬了起来,但很快被黑暗所阻拦。要是有缝隙的话还有办法,我像波浪一样蠕动身体,憋足一口气。
“唔嘎——!”
膝盖一闪而起,撞上黑暗的墙。随着钝响,黑暗飞了起来。
貌似盖子的东西飞舞,落下,轰然作响。
不愧是天才。我自卖自夸地起身,便闻到花香。同时,花这种东西让我联想起那个树果的味道,然后又接着想起几件有关联的事情。
比起美好的回忆,经常想起不好的部分,这一定是不幸。
“……嗯?”
我抹了抹脸,注意到周围的情况。
家人,朋友,还有七里正看着我。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眼神不怎么清醒,眼泪也只流到半路,没有沿着脸颊滑落,而是一副正要收回去的样子。
嗯——?我歪起脑袋纳闷,就发现自己的大号照片被挂了起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在绘画比赛上获奖时拍的纪念照,打心里感到高兴的笑着。好怀念啊,我感慨着,但姑且不论那张照片,边框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看起来简直就是遗照。
不对这不就是遗照吗。
搞什么鬼啊,我转过头去请求说明时,吓了一跳。
藤沢正盯着我。这家伙,还真敢大大方方出现在我面前啊。配上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我佩服起她的胆量来。只有这家伙没有吃惊。
哎,也难怪。
“你”
听到有人搭话,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头。七里从座位上站起来,正朝我靠近。
黑色的水手服。背后的人们也都是一片黑。然后回头看自己的打扮,啊啊,我笑了。
“嗯。”
我理解到,那片不断不断向下的景色果然并不是什么梦境。
“果然,我死了呀。”
被藤沢推下去的。
在死了的我面前,有七里在。七里也死了?不对应该没这回事。
话虽如此。
呼,我吐出一口气。
“那,这里是天国吧?因为,”
七里她,只注视着我一个人。
那份感动也转瞬即逝,大乱像波浪一般随即到来。我先是被家人擒住,咕噜一下从棺材上滚下来,一个倒栽葱还不算完,在亲属之间传来传去。
然后,不知为什么被装在棺材里,像抬轿子一样被带走。
已经搞不清楚情况了啊,我笑着任由事态变化。
我知道的,就只有自己死过一次,然后复活了。


对周围来说,复活这件事似乎是件出乎意料的大事,从那之后我遇到的大人多半吃惊得站不稳,而医生则有点畏缩。我被那些镇静不下来的大人们查这查那,真是慌里慌张,而且我没法回家,不得已地被他们拖住 。
事情变成了我是从学校楼顶跳下来死了(被推下来的),不对其实就是这样,但掉下来时受的伤似乎也恢复了。确实,身体哪里都不痛,肩膀转动得也很顺畅。魔女好厉害啊,我回想起来。
这么轻易就耗费了宝贵的第二份生命,该说是轻率呢还是藤沢那家伙真讨厌呢,哎既然还活着,也好吧,我决定如此改变想法。
我再次得到众人的注目。
就像过去在电视里登场时被吵嚷地称为天才一样。
那时我的记忆力稍好一点,世界的地名和难懂的词汇都能简单地记住。将棋也没有输给同龄孩子的经历。只要跑起来就没人超过我。这不是超能力,单纯只是稍稍比别人走快了一步,就被当作天才。
那份过去也被旧事重提,让我作为神童、神之子被捧上台。听到那些话,我笑了,你们说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化啊。而在明白这些的基础之上,我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吹捧。
那种好奇的眼神完全不会让我心有所动。
每次在电视里上场,我都会对着摄像头默念:
七里,看着我。
用那双眼睛仰视我。
仅仅为了这件事,被只会说无聊话的大人们围在中间我也能忍受。
天才,奇迹,神灵附身。
很多人都只会说一样的话。能说的真的很少。
身处那个资质和立场的同时,我对自己身上的故事比别人更浅薄这点有所自觉。
但比起被说成是那样,有更重要的事情在。
不值一提的、在别人眼里根本无所谓的交流。关系,感情。
为了再次得到那样的东西,我选择了被人追捧的路。
然后终于背负着堆积成山的赞赏,凯旋而归。
回到七里身边。
来,用那双眼睛仰视我吧。


然而。
期待已久地看到的七里,和藤沢牵着手。
而且竟然十指相扣。
我愣愣地,盯着藤沢。
“你在干什么啊!”
声音中快要混进眼泪了。两人恍然地看着我。
七里是吃惊,而藤沢,明显不高兴地皱起了脸。
在讨厌的时候跑回来——她的心情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为什么,七里会”
我说不出话。心情太过懊悔太过厌恶太过愤怒,太过悲伤。
言语像是堵在脑中一样一团糟,让我想把眼前的东西也搞成一团糟。
就算淌出眼泪也没能止住。
“那家伙,明明是把我推下楼的人!”
我把估计是被藤沢隐瞒起来的事实摆在七里面前。
七里的眼睛呆住了。果然,她不知道。
然后趁我不在的时候,藤沢,这个家伙——
“你指什么?”
藤沢装傻。我真的动了要不要杀了她的念头,用力过度的臼齿咬出了缺口。
“是真的对吧。”
看到藤沢那样的反应,七里立刻看透谎话,迅速从她身边离开。
然后来到我身旁,像是护住我一样。
我一边想着不对我想要的不是这样,一边松了口气。
然而。
“你那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听到那若无其事的发言,我感到内心仿佛不断被刨削。
为什么,你会懂藤沢这家伙的事情。
七里和藤沢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七里像是保护我一样站在前面。我一直在哭,心里想我要的不是这样。
我不被七里仰望就不行。
明明我就是为此才在那些无聊的电视上出场的。
明明我就是为此,才起死回生的。
你在干什么啊,七里。


看到七里与藤沢后,在我心里产生的东西不是单纯用嫉妒就能解释。在思考前就做出行动,大脑的活动变得经常疏忽。
早晨也是这样。感觉回过神来自己就在七里家门前,记忆并不连续。然后无意间已经抓紧了她的胳膊,可怜地吐露出内心的要求,强加过去。这话可能自己说不太合适,但我没那么不知廉耻。
不如说我相当在乎门面。至少到不久之前为止,我应该不会想让七里看到自己那么难看的一面。
而那样的姿态被七里否定后,我感到自己陷得更深了一层。
自己内部有什么东西纠缠在一起。无数蠢动的东西溢出,缠绕,将我侵蚀。从肚子深处不断伸长的那个东西填入太阳穴和喉咙,眼看就要跑到外面。就像是诉说不满后破裂一般。
早上,大概是早上,我被七里甩开手以后的记忆也几乎不存在。
天数,过了多少呢?时钟的指针又转了多少圈呢?
我待在哪里,又是在哪里度过的呢?
记忆太过零碎,就算想捡起,意识也会变得浑浊。
终于能望见周围时,我便知道自己像那天一样在学校的楼顶。不如说,像是回到了那天一样,区分不出过去还是现在。朝栅栏对面看去,确认到一个学生也没有时,我总算明白并不是那样。
明明是暑假,我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我掉下去以后,连屋顶都没有被封锁吗?我是破坏了所有东西后进来的?自己的所为让人害怕,只留下恶心的感觉。
我感到身上出现缝合线一样的东西,并随之产生散架的错觉。
脚下已经站不稳,我跪在地上忍耐呕吐的感觉。
我明白,有什么超出心情这一范畴的东西正在侵蚀生命。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是这样。我期望的,不是这样的东西。
对其他人,我打心底觉得无所谓。
但七里不看着我就不行。
然而,映在七里眼里的只有藤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碍事的藤沢害的。那家伙杀了我,把我的七里夺走了。
“…………………………………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这次由我夺回来就好了。
只要藤沢不在的话。
发现一缕希望,我正要行动。
“哎呀,请稍等一下。”
留住我的声音像风一样推了推肩膀。
刚才的气势被打开门来到屋顶的那个人物削弱。
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疑问让我停下脚步。
“魔女。”
魔女的容貌和那一天相比没有变化,而且戴着三角帽子。
在傍晚结束之际,黑色的连衣裙溶进藏青色之中。
“你好。还是该说晚上好?傍晚这个时间真是不好办呀。”
帽子差点被迎面的风吹飞,魔女按住了头。看到唐突地、简直一副超越时代般模样出现的魔女,我困惑起来。同时,我感到身体的疼痛仿佛在不断增加。
“太,突然了。”
我直白地说出心里的感觉,魔女弯着帽檐笑了,
“魔女能听到拥有强烈愿望的人的声音。”
她像是说大话一样低语。然后,魔女像那天一样。
伸出那只手。
“听好了。请吃下这个果实,选择死亡,然后带着渴望祈求。”
托在魔女手上的,是那时吃过的红色树果。
我看了看魔女的眼睛。她带着一如过去的满面微笑询问:
“你有再死一次试试看的觉悟吗?”
如果有的话——她继续说:
“就想着要成为你心上的女孩正在看着的东西。”
“七里的……?”
她的话让我莫名其妙。树果摇晃着,仿佛眼看就要被楼顶的风吹飞。
“你也注意到了对吧?这个树果亟欲实现死者的理想。”
“我——”
我不知道。毕竟我只不过被人擅自评价为死了。
“你知道的。”
魔女微微一笑。我被那份笑脸望着,整理她的说法。
七里正看着的东西。尽管不甘心,但那个东西是藤沢。
然后,这个果实会实现死人的愿望。
把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也就是说。
“让我变成藤沢?”
魔女是在说,死了然后变成藤沢本身吗?
“你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魔女痛快地肯定。
“正如我所说,只要你有舍弃自己的意志。”
黄昏中,我感到逼迫我做出选择的不是魔女而是恶魔。
同时,又觉得她仿佛是给予我试炼的神明。
哪个才是她的真实身份,我无法分辨。
我知道的,就只有魔女怀揣不善的理由让我做出选择。
只有那里才有救赎。
风变大了,两人的头发跳来跳去。在帽子深处,魔女的头发上红色增加了。
把手掌当成底座的树果仿佛眼看就要被风吹走。
如果决断晚上一步,更加后悔的心情便会迫近。
所以在那个树果从眼前消失之前。
我握起魔女的手,就像是抓住希望。
魔女的手指仿佛与夏天之间没有关联,只带着一点点温度。
这是我无法忘记的温暖。
“为什么,给我这个?”
“是为了做像个魔女的事情哦。”
魔女像是握手一样握住我的手,发牢骚似地说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动机,总觉得其中带着抱怨的感觉。该说是缺乏神秘性吗……包括她的打扮在内,真是个现代风格的魔女。
我闻了闻历经时间后再次被放在手里的树果。
强烈的花香让回忆浓郁地浮上心头。
得到满足的过去。
被没有缺陷的才学所支撑的、黄金般的时间。
为了那份余味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世界,我咽了下去。
魔女像是认可似地看着我咽下树果,直到最后。
“如果顺利的话,就离开这座城镇两个人生活吧。”
“嗯。”
在七里身边,藤沢只要有一个就好了。
就算不是现在的我也好。
只要七里用那双夹杂着畏怖与尊敬的眼睛看着我。
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就算不是稻村也好。
因为无论要变成什么,我就是我。
我像是被魔女的看不见的手推动一般,越过装饰品一样的栅栏。
朝着风卷起漩涡的校舍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在黄昏耀眼的绯红色中,魔女背起手俯视着我。
啊——那样的眼神,不行的。
果然,不是七里就不行。
我被从魔女那里伸出来的、脑袋尖尖的影子推开,失去意识。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5-30 09:29 编辑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我会把腰越推下去,当然是因为受到了他的欺凌。
那并非集体的行为,终归只有腰越一个人对我暴力相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当作殴打的目标。那家伙一有不称心的事就理所当然地对我踢打,在我身上留下青紫的伤痕便会高兴地笑。
被殴打的开端,是我眼神追着藤沢,和腰越对上了视线。
在教室里,腰越似乎也在意藤沢。
也许,这就是最主要的原因。
但是,我平时就被奇怪的梦和藤沢带来的恐怖追在身后,再加上腰越实质的暴力,各种方面都迎来了界限。所以在参加那次活动前,我暗自下定决心。
野外学习的最后一天,我带着腰越离开大家。听我说有话想说一下,腰越没怎么警惕就跟了上来。估计他以为我不可能反抗,就算被反抗也不会输。
但腰越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这里不是城镇,是山里。
昨天我调查过,有一个地方的倾斜度堪称悬崖或是陡坡。只要在那里把他推出去,就和我同腰越的力量差距没有关系。他不可能赢得过自然。腰越生活在城里,几乎没有待在山里的经验,他轻易地头朝下落下山崖。
我瘫软下来跪在地上,从腰越消失的山崖上探头打探,晃了晃肩膀。
这不是笑,而是在哭。
接着,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地淌下来。明明是冬天,身上却止不住地发热,我被晕眩和想呕吐的感觉所折腾。无论过了多久,喜悦都没有到来。
班上的人都知道腰越活得随心所欲的性格。就算他擅自采取行动,最后还在山里失踪,别人也不会怀疑太多吧。
剩下的就只要趁还没被怀疑的时候,一脸若无其事地回到大家身边就好了。
这些我都明白,可身体没有行动。
就在我感觉自己要被山崖吸进去,担心地发抖时。
“你杀了啊。”
流出的汗都几乎冻住了。
回过头时,我僵住了。藤沢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在这里。我发不出声音。喉咙被惊愕压碎。
“因为我是组长所以来找人啊。”
藤沢面不改色地来到我旁边,并排站着朝下打探。她凝神看去,好像在找掉下去的腰越。我已经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不了了。
“看不见啊,掉到多深了呢。”
手指不听使唤,像是抓挠地面一样颤抖。这样下去,和藤沢回去的话,我做的事就会被人知道。想到这里,我眼前一片漆黑。
“组员的情况不太对,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了解的,毕竟是组长。”
这句言不由衷的话说出口时,她脸上真的是一副无趣的样子。
而那个藤沢的脚正在斜坡的边缘。
漆黑的视野扭曲了。树叶和土像是混在一起一样画出螺旋。
只要撞一下——我想着起身。
藤沢看透了我的想法,先发制人。
“我把话说在前头,与其被杀我会选择杀人。”
她光是动动眼睛,就制住了我。
“这样下去,要是和我回去,江之岛君就永远是杀人犯了呀。”
藤沢对我表示苛责。不,就算只是淡然地陈述事实,也让我很痛苦。我仿佛事到如今才开始后悔。自私自利地,感到懊悔。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事啊。
就算我后悔地缩起身子,时间也不等人。
而是一分一秒地过去。
明天,对我下达裁决的瞬间将会到来。
好想逃走。
好想从这里逃走。
藤沢朝山崖下指去,仿佛回应我发自内心的痛喊。
“不想那样的话就你就死在这里吧。”
藤沢冷酷地说道,好像在指示说,你能逃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要是连这个器量都没有的话,就由我来勒死你。”
藤沢把自己刚刚宣布的行动付诸实践。
不如说,感觉她是打算拿这个借口杀了我。
藤沢不等我回话,就用手抓住了我的脖子。
“要是没做出把他推下去杀了这件事的话,你明明就不用死了。”
藤沢的眼里没有恐怖。
她眼神干涩,就像是看着理科的实验一样。
“那个,藤沢同学。”
我终于像样地发出颤抖的声音。
藤沢没有回话,只有视线转了过来。
“你恨我吗?”
因为妹妹的事。
如果可以,真希望是这样。
这样的话,我也就有了被杀的理由。
而不是一味地逃跑。
藤沢像拉开窗帘一般轻易说完,退后:
“当然讨厌了。快点给我去死吧。”


“嗯嘎?”
脸颊好痛。我抬起头抚摸脸颊,发现上面嵌着小石头。用手指把石头蹭掉,然后戳进石头形状的凹陷处。这是哪儿啊?我环视四周便知道是山里。
“咦?”
“哼——”
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便发现藤沢在俯视我。她眯着眼睛,似乎在做出评定。
“藤沢?”
“……哦。这就是你逃跑的办法呀。”
她闭上眼睛,垂下肩膀似地吐出一口气。
“虽然无法置信……但这样的话,说不定能掩埋罪过的痕迹。”
“你指什么?”
“没什么。不说这个,行了站起来。”
藤沢伸过手来。美丽的指尖仿佛在命令我站起身。
“啊,噢。”
碰到藤沢的手,我有点心跳加速。
但发出大响的不是胸口,脑袋里有什么别的东西在轰响。
……可是,我为什么睡在这种地方?
藤沢重新背好帆布包,朝远处望去。然后,一如既往地开口。
“看来已经没事了呀。那差不多该下山了吧……腰越君。”



 楼主| 发表于 2018-5-12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6-2 17:29 编辑

藤沢



妹妹不是那种一年到头黏着我的孩子。她在外面有很多朋友,而且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脸上笑眯眯地愣在那里。说是稳重,不如说安静得不称她的年龄。
她这样的性子,在我想静静地看书时真是帮了大忙。
但她带着奇怪的问题靠过来时,我总会为难。
“姐姐为什么是姐姐呢?”
妹妹老是问书里没写的东西。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先出生啊。”
“那爸爸和妈妈也是姐姐?”
“不是那回事啊。”
妹妹没有歪起脑袋,而是在圆圆的眼睛上摇曳起光亮。就算你用眼神问是怎么回事我也很难办。
“血之类的,就是和那种东西有关系。”
我也不知道,于是说明变得随便。
“血不一样的话,姐姐就不是姐姐?”
“……估计是吧。”
“嗯——”
妹妹露出难以判断的反应,打算离开。
然后,我看到她离开,正要松一口气时。
“啊,但是我喜欢姐姐哦。”
“……哦。”
听到她突然回过头说的话,我又头疼起来。
妹妹就是这样一个孩子,有点唐突,又有点难懂。
她的登场也很唐突。回过神来我就有了妹妹,然后成了姐姐。关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记忆很淡,无法明确地拾起。包括这件事在内,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但,尽管不记得她的出生,可丧失的记忆永远留在心里。
在一个极其平淡的日子,妹妹轻易就死了。
当然,是不告而别。
感觉就像突然在什么也没有的地面上摔倒。
然后带着疼痛起身时,我便赫然发现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煎熬,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


做了坏事会遇到不幸,这个说法,是错的。
晦气造访恶行不是什么不幸,是报应。
所谓不幸,会更唐突、更不讲道理地到来。
至少,我相信妹妹不是遭了报应。
葬礼中,我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事。


我在学校楼顶看到稻村单纯是偶然。第一学期的考试结束,没过多久的放学后,稻村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学校的校舍像是背负着夕阳般随斜阳摇晃,她小小的身影立在那里。从头发和校服模糊的轮廓中,便知道她在看着我身后的道场。啊啊,是在等七里吗。
我用缠在头上的手巾擦着脸,抬头朝那样的稻村望去。她明明没事可做,却留到了相当晚的时间。反正要等七里,参加同一个社团不就好了?身为外人的我这么考虑,但她也有自己的内情吧。
而七里还留在道场里。大概是因为刚刚也输给了我,练习结束后她仍在挥竹刀。虽然不知道胡乱挥个不停会不会有进步,但总觉得她都那么努力了,本该能赢过我这种程度的水平啊。
老实说,我并没有出众的技术。
虽然也不弱,但对剑道没有投入到能得到上万人认同。
只不过对人而言,该说是相性呢还是机缘呢……总之就是意外会有自己怎么都赢不了的对手。呼吸的咬合情况,或是定型的招式对对方来说得心应手……就是像人品或癖好这样,自然而然地养成的东西,再怎样都无可奈何。
让七里舔舐心酸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等待那样的七里的稻村。一个人,屋顶。
树果。
“…………………………………”
说不定正好。
我立刻折回去换下练剑道的衬袄,穿好校服。
“藤沢同学,这就回去了?”
“嗯。”
和其他社员简单打过招呼,我朝道场里挥动竹刀的七里瞥了一眼,来到外面。
我快步回到校舍,走上楼梯。放学后时间也不早了,校内没有其他学生的影子。这里离文化系社团的活动楼也有距离,感觉不会遇到人。
自三楼的楼梯继续向上,想推开通向屋顶的门时,我遇到了阻力。感觉不是门上了锁,而是有东西压着门的四角。用力推门,我便知道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晚风。
在下面几乎感觉不到有风,可到了楼顶就大到多余。湿润的风中似乎含着稍远处的大海,细丝般抚过脖子。社团活动后稍稍发烫的皮肤因此感到舒适。
稻村背对入口呆呆地站着,还没有注意到我。她似乎没有听出混在风中的开门声。
我小心地压低脚步声靠近。
要是她没发现的话,就直接——
然而稻村忽然回头,和我碰上了视线。“为哈?”她皱起脸来。
看来她期待落空了。
“不是七里真是对不起。”
我嘟囔着言不由衷地谢罪,靠了过去。
虽然没有七里表现得那么直接,但我早就发现稻村也讨厌我。大概是七里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让她感到不满吧。我打心底觉得她的内情对我自己而言无足轻重,因为这事情而被单方面地厌恶,让人很不愉快。
不过嘛,我对自己性格不招人喜欢的这点倒是有自觉。
“有事?”
站在屋顶边缘的稻村歪过脑袋。我没有立刻回答,稍稍朝后站了一点。
离边缘太近的话,从下面就会看到我。
“傍晚乘凉。”
“哦是这样。社团活动呢?”
“结束了啊。”
“哦是这样——”
稻村听了,立刻就要去道场。
但现在就让她回去我就难办了。
“光是等着很无聊吧。剑道社,加入不?社长也会高兴哦。”
社长是七里。以她喜欢管事的性格来看,是个合适的立场。
我搬出那个名字,让稻村停下脚步。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过该说是心里没有激情吧……”
“还是说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才能用尽。”
我抛出了自己的看法。只要感受一下藏在她平时行动中的东西,就很容易看透现在的她根本不从容,不过是好虚荣而已。但明明是待在她身边的七里似乎还没有发现。估计是稻村在靠不必要的滑稽行为掩饰吧。大概是因为被说中了,稻村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盯着我。
“挺清楚的嘛。”
“观察别人是我的兴趣啊。”
这未必是谎话。我没有其他兴趣,一直在看别人。
“不想被七里知道我就给你保密。”
“七里会信你说的东西?”
有一定道理。不管怎么说,本来这种事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只要稻村停下脚步,注意力稍稍被干扰,这就够了。
我姑且绕着弯子确认一下。
“我问你。”
“啊——?”
“要是能再一次回到过去幸福的时候……你想不想回去?”
她似乎觉得被问了古怪的问题,沉稳的表情中带着诧异。
“那也得要回得去才行哩。”
稻村像是瞧不起人一样,虚张声势地哼笑一声。
很好很好。
你有这个愿望的话,对我也正合适。
稻村的位置,还有天空的位置。确认过这两点,我不动声色地绕到她背后。
深呼吸,嗅进些微大海的气味。
“那样的话,重生一次就好了啊。”
“诶?”
这么做就行了吧,我回忆着江之岛推向她的后背。
被推开的稻村乘着风,轻快地踩空。
措手不及的稻村那不安定的身影,让我感到了哀愁。
竟然会被我这样的人得手,看来她真的到了极限。
明明她过去曾放出那么耀眼的光芒。
“抱歉啊。要是有很多条命我就自己来了。”
因为没有,所以要是和我说你自己跳下去就难办了。
我一直看着稻村像五彩缤纷的传单一样落到地面。
“你——”


你,期望着什么?


拿剑球打比方,有球才算是剑球,要是失去了球,还能叫做剑球吗?不知哪一天成了姐姐,然后失去了妹妹的我,现在是姐姐吗?
被分得的角色一度遭到剥离,然后一直在被剥下的状态活着,真是空虚。
为了将其夺回,我不会犹豫。
死亡后过了几天,稻村顺利地复活了。不过和至今为止不同,她是隔了有点长的时间才复活,我还在想“别让我着急呀”呢。不过后来一想,在葬礼开到一半的时候起死回生才既轰动,又有戏剧性。原来如此,我懂了。
不过在火葬场火化的时候复活怎么办啊,我感到担心。
还是说,从烧尽的灰里复活更有戏剧性呢?
就这样,稻村以神童的身份受到世间瞩目,轰动起来。
这是不是稻村所期望的生命的形式,我还不知道。
但,那是我想要的。
从死地归还的女高中生——稻村的存在传遍全国。这么一来深山里远离俗世的魔女也会有机会听到吧,不对,她听不到的话我就难办了。我就是为此才让稻村演这出复活剧的。之后只剩下等待魔女的来访。
不知道她会到谁那里去,所以有必要不留痕迹地对全员进行监视。
按理说,魔女一定会来接触。
“…………………………………”
事情以杀了一个人为开端。
之后的发展已经无法停下,唯有脱缰奔驰。


我家在住宅区的六楼。家里空间狭小,但高度方面我很中意。住在这里的只有我和父母,到初中为止还没有自己的房间。上了高中后,他们移动家具,硬是给我弄出了一个小房间。
尽管挤得难受,但光是有窗户就是相当大的安慰。
如果妹妹还活着,一定会更狭小,而且更热闹吧。
回来的时候,那个房间的门开着。我本该关上了的,而且屋子也是自己在打扫。不可能自己打开的门向我告知异常,是开门者故意而为的吗?
我脸上没了血色,身上噼噼啪啪地起了鸡皮疙瘩。
开玄关门时我没太在意,所以对方听声音就察觉到了吧,不过前提是他人还在屋里。我转身打开架子,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当作武器,就发现了鞋拔。鞋拔吗……我用手指弹了弹前端。比没有强吧。
我端起鞋拔和包,蹑手蹑脚地向房间里打探。
结果立刻和里面的人对上了眼。
“…………………………………”
我失去了缩回去的机会。
“你好。”
红帽子的魔女坐在窗台。嗯,我吓到了。
不过我觉得还没到掩饰不住的程度。我先把包放到桌上,然后再次看向魔女。魔女用食指转着三角帽子在等我。
“夏天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开着窗,真是帮了大忙。”
正如魔女所说,她背后的窗户开着。窗户另一边没有落脚的地方,只有小孩子随便涂鸦弄出来一样的蓝天。天上没有云,感觉不到凹凸。
“这里是六楼啊。”
“当然我是骑着扫把飞上来的。”
两手空空的魔女从窗台上下来。脚上穿着鞋。被土弄得脏兮兮的运动鞋踩上地毯。我回想起野外学习时山里的情景。如果她是从那里走过来的,那魔女的体力还真不能小看。魔力就不知道了。
同以前相遇时相比,她的穿着顺应夏天而变化,没变的就只有那个容姿,还有红色的帽子。撤回前言。过了八年外表都没变,明显是魔力的效果。
“……总之先把鞋拖了啊。”
“啊,失敬。”
魔女老实地听从,脱下鞋露出光着的脚。指尖偏小。
“我去放到玄关行吗?”
“要是家里人问我鞋是谁的怎么办?”
“你就说是新的家人。”
“不需要。”
听到我拒绝,魔女不情愿地把鞋翻过来放在地上。不过表面也很脏。哎,我就妥协一下吧。
“玄关的锁你怎么办的?”
“用了魔法道具哦。”
魔女从怀里拿出什么扔了过来。貌似工具的东西被串成一串。
“这是啥?”
“上面施加了能打开锁的魔法。”
“……所谓的魔女,是小偷的隐语?”
看到似乎是用来闯空门的道具,我愣住了。魔女好像没什么收入来源,那考虑到要靠什么生活的,说不定最后便会想到这个。
要不别当魔女了?我都想这么说了。
魔女擅自拿过坐垫,抱住小小的膝盖坐下。这极其自然地做出的举动,在她年龄和真面目的谜团中混进了稚气。好几种要素浑然一体,反而更让人感到矛盾。
我坐在被子的一端。她没有加害于人的样子,但我还是稍稍保持距离。
“话说,你为什么拿着鞋拔?”
魔女对我紧紧握着的鞋拔表示疑问。
“为了驱除魔女啊。”
“比起那种东西,除草剂之类的好用多了,大概吧。”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根本无所谓的知识增加了。我放下鞋拔,开闭手指。
“不过你又是唐突地出现了啊。”
这个应对比预想中还迅速。竟然在稻村复活被报道后短短几天就过来了。
“骗子。你在等我对吧?”
魔女抓住扔回给她的盗窃道具,看透我的企图。
“只要那个叫稻村的孩子变得出名,我就必然非出现不可。为什么?因为我这个魔女的存在有被公开的可能。……你是这么想才付诸实践的吧,过分的孩子。”
“啊,原来你真的是魔女啊。”
我故意装糊涂,让她从该注意的地方错开视线。虽然擅自把她认作魔女,但听她如此自称还是第一次。今后我能毫不顾忌地把她当魔女来对待。
“要我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你才是魔女呀。”
“等下等下。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这么说?”
“是你杀的吧?那个叫稻村的孩子。”
虽然是正确答案,但她为什么能看穿这么多?我产生了兴趣。
魔女指着我,像预言一样讲道:
“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这人干得出这种事。”
这简直像是事件发生后,街坊邻居的A先生的说辞。
原本挺温和的一个孩子——没想到竟然会做那种事——,这个感觉。
……啊,反了吗。
我就知道他早晚会动手——这样?要是在电视上说出这种话,感觉会被观众吐槽说“那你倒是阻止她呀!”……跑题了。
“其实我有一副很有魔女范儿的千里眼哦。”
“嗬——”
“其实吧,我是看过你勒着朋友的脖子把他杀了。”
“啊啊你看到了……”
那真是危险。要是有其他目击者,不处理掉可不行。
“那个时候的你相当有魔女的样子啊。”
“对方倒不是朋友。”
看来这千里眼的效果还不如模糊的玻璃球清楚。
我被魔女认同为魔女。
话虽如此,要说在屋子里伸长的影子有没有不自然地变浓,其实也没有那回事。比起这个,我知道这间狭小的屋子里要是有两个人待着,就会比往常更闷热。
“你这歪门邪道,恶鬼。”
要你烦。
“我可没有选择方法还能实现梦想的器量。”
“是吗?我可是觉得这器量相当了不起。”
“谢谢。但要是能简单地联系到你就不至于绕弯子了。”
就因为这样,自家连电话线都不牵的魔女真让人为难。
“等我有了移动电话再说啦。”
“yídòng、电话?”
真是个好像明白又感到生疏的词。魔女睁圆了眼睛。
“你不知道?移动电话。在就是外面也能用的电话。还没有在大众之间普及,但我觉得早晚大家都会有。毕竟很方便嘛。”
魔女似乎比我还精通现代文明。这也是因为她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说到底就是很闲。和在附近转来转去的大叔没区别。
“在外面也能打电话……是吗。有那么多话可说?”
而且要是能做到这种事,也不能对自己在哪里这件事说谎了。
感觉行动会受到束缚。
“遇到事故的时候也能立刻联络确认是否平安……你看,方便吧?”
“那可就头疼了啊。不好找逃跑的时间。”
你这罪犯,魔女谴责道。擅自进别人的屋子也是犯罪。
我转身打开桌子的抽屉,拿出红色的树果。
“这个树果会变成生命是吧。”
“哎呀,你还拿着呀。”
魔女的微笑健在,没有吃惊的样子。看来,那个时候她察觉到我是假装吃下的。当时我虽然放进了嘴里,但没有嚼而是留了下来。
历经岁月,树果依然红彤彤的,色泽完全没有变化。
就像眼前的魔女一样。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吃?”
“像这种看上去就很脏的树果,能当场吃下我才觉得奇怪。”
魔女苦笑了。
“现代的孩子啊……”
“而且……”
话到嘴边卡住了。在本人面前,有点难说出口。
但做了的事就是做了。
尝试给魔女做人工呼吸时,我发现她嘴里有什么东西。我把那个东西用舌尖推到了喉咙深处。结果,魔女恢复了意识。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舌头碰到的就是这个树果。
“靠这个树果,你复活了多少次?”
“复活……嗯——到底怎么样呢?”
魔女像是摸不着头脑似地拧着脑袋。看来对我的措辞不满意。
我朝着那样的魔女,讲出树果的效果:
“看过人死后的经过,我确信了。这个树果带来的生命会将吃下它的人重造,把人变成他死前所期望的自己。”
就像是江之岛带着腰越的外表和记忆转生一样。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
“有哪里不对?”
发现句尾没有痛快地结束,我便追问。“我想想啊”魔女说着转动食指。
“消耗的顺序错了。”
“顺序?”
“先是人死,然后理所当然地失去生命……之后,才是种子。”
魔女从帽子里拿出树果,夹在指间举起。总觉得这个动作我有印象。然后魔女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树果压碎。
顺带一提,树果是茶色,简直就像完全不同的其他果实。
“它可不会代替人碎掉。成为下一次生命的充其量是这个种子。”
“……然后,擅自把死人重造。”
“种子从地面吸收养分会茁壮成长哦。”
魔女痛快地把碎了的树果甩掉……喂,别扔地上啊。这可是我的房间。
“而后它会试图开出更加漂亮的花朵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规律。”
“……漂亮的你这么说,真有说服力呀。”
“哎呀。”
接受恭维的魔女脸颊微微泛起一抹红色。估计她是没呼吸吧,我猜的。
原来是这样,第一次是本人的命。
也就是说,我是个无法抵赖的杀人犯。
但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在乎。
如果没有制裁的人,罪过就不过是单纯的事实。
对于杀人会不会后悔,完全是因人而定。
“看来不是复活,而是说重生更合适呀。”
“就是这么回事。”
刚刚还说不出话的魔女点点头。
也就是说,现在支配稻村她们的是那个树果。那么,意识在哪边呢?
虽然在意,但树果的数量不足以让我自己死了去实验。
“其实吧,我并不是想听那种话。不对,听倒是想听的。”
我终于能和魔女说出正题。
经过预习、复习,我总算说了出来。
“把我妹妹复活。”
魔女吃惊地眨眼。我对她装糊涂的态度不满,便瞪了过去。结果她抱紧了膝盖把嘴埋了进去,然后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
“别这么为难我啦。我什么力量也没有,只不过是树果特别罢了。”
“你不是用扫把飞到六楼来了吗?”
“那是骗~你的。”
你别承认啊!我真想朝她这么喊。只会动嘴的魔女一副丢脸的样子,头埋得更低了。
“所以那个时候也真的很危险。在吃下树果之前用尽了力气……要是你没救我的话就完蛋了吧。”
单纯只是告知事实的平淡语调,完全听不出谢意的口气。
她其实是想死吗?那我还真是多管闲事。
当时给她喉管上来一脚就好了。
“你对救命恩人什么也不打算报答?”
“诶,我给你树果了吧?”
“这个,是你的所有物?”
从她的口气来看,也不像是自己栽培的,不会是最先发现就主张自己的所有权吧?在山里就是地主……但我意识到,就算她是在会和这种制度产生关系的很久之前长大的也没什么好奇怪。
“说到底,你是无力的啊。”
“是的。”
坦率的魔女只会让人不快,一点用处都没有。
“那,我已经没事要找你了。”
用不上的魔女就算待在身边也只会不吉利。回去回去,我摆了摆手。
从打开的窗户给我回去。
“能借我扫除用的工具吗?”
魔女简直像有事要做一样提出要求。和至今为止不同,态度可嘉。
“是啊,至少被土弄脏的地方要让你收拾,”
“毕竟是从今天开始要借宿的房间,至少扫除就让我来做吧。”
“……啊?”
魔女把旅行包和魔女帽子放在屋子一角,亲昵地微笑。
“我又不能这就回去吧?电视上出现的孩子也不能放着不管,而且感觉我挺中意这里的。”
“最后那句算不上理由吧。”
“好久没在别人家住过了。浴室我会看好时机借用的。”
“给我回去。”
我家不是旅馆。
可魔女完全没有介意的意思,去拿抹布了。
“……为什么?”
高高兴兴地迈步的魔女似乎真的打算定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以为魔女的话有一半是玩笑,之后就会回去,结果到了晚上她还待在我的房间里,一派闲适惬意。我至今都没用过的电风扇正在摇头功能下卖力地工作。
“啊——泡澡真好——”
软趴趴的魔女像是上了岸的水母,刚洗完澡,身上热乎乎的。
她穿着一件衬衫,下半身只有内裤。这也太放松了吧。
而且,头发湿了之后,红色看起来更强烈了。
“到了明天你给我出去啊。”
这可疑又没工作的混蛋魔女。就算是只允许她逗留一天,我也是太狠不下心了。
顺带一提,魔女已经是第二次入浴。第一次是刚到的时候。
不知道她到底多久没洗过,进去以后浴缸里都变了颜色。
不过这次似乎再怎么说也没有变得像淌出淤泥一样。
“我把浴室打扫了两次哦。了不起吧?”
魔女很没形象地躺着,说出脑子里冒出的东西。就算刚泡过澡,你脑子也太未免太“温馨”了,我想着呵呵一笑。魔女则是高兴地呵呵一笑。真想揍她。
“下山也累了,今天我就早点睡吧。”
“哦。你睡觉的地方是这儿。”
我给她提供与房间接邻的小壁橱。意外的是,魔女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知道。这就是所说的哆○○梦呀。”
“你能高兴我就没白提供。”
我把她塞进去。“窄,好窄!”魔女叠起胳膊和腿,团成一团开始苦战。
“毛巾毯也请用吧,免得感冒。”
我进行追击,塞进毛巾毯,进一步填满空隙。
“好热。”
“晚安。”
我痛快地关上灯钻进被子里。虽然想过要不要在外面用棍子把门支住,但心里多少动了点温情。而且要是她在里面热死我就头疼了。
真是没法顺心如意啊,我叹着气闭上眼睛。
本以为见到魔女就能解决,结果只是给我填了新问题。
“那个那个。”
壁橱里传出声音。好可怕的妖怪,我决定不去理会。
“我想问你当时救我的理由,所以才会到你这里来。”
听到背后的声音,我没有翻身,装作睡着了。
“感觉你怎么也不是会帮别人的性子。”
多管闲事。
“而且一脸恶人相。”
不至于这样好吧。
“……睡着了?”
睡着了,我在嘴里回答。
“白——痴,蠢货,冒失,小气。”
如今这年头,连小学生都不是这个水平。她到底是哪个时代出生的啊。
这件事姑且不论,她对提供住宿的恩人是怎么讲话的。特别是“小气”这个词让我火大。
“这么吵不可能睡着吧。你就别装了。”
要不要跳起来去揍她?我有点犹豫。
但太吵的话可能会被父母怀疑,我只好翻了个身。
魔女茶褐色的眼瞳在夜里浮现。
感觉就像是和潜伏在草丛里的野兽对上视线。
“能安静点不?要是被人知道你在就麻烦了。”
“你回答刚才的问题,我今晚就老老实实地睡觉。”
什么今晚不今晚,根本就没有次晚。而且也没有“次晚”这个词。我觉得没有。
我在被子里伸腿,叹了口气。叫来这样的魔女,我的选择真的正确吗?事到如今,我对此只感到不安。
“……因为我这个人没办法对有困难的人置之不理。”
难得我老实地回答,魔女眼里却带着怀疑。
“好假。”
“没骗人。”
当然,是为了自己。
我把被子盖到肩膀,闭眼,压低呼吸声。
“晚安。”
“…………………………………”
无视她。
那时的我,曾梦想着前往天国。
所以才会极力保持态度温和,而且会率先救人。
我觉得这么做就能去天国,然后再次见到妹妹。


人会渐渐习惯。
就算是父亲,在我祖父、也就是他父亲去世时也极度悲伤。葬礼时他哭得死去活来,我几乎是第一次看到大人哭成那样。但他现在会正常地笑,也会生气,几乎不哭。
妹妹的事情也是这样。父亲和母亲都过得很精神。
很多事情人们都能忘记、能克服、也能适应。
而我,如果忘了就活不下去,所以有适应力就头疼了。
我无法忘记,自己是那个妹妹的姐姐。
准备去学校的时候,我被突然打开的壁橱吓了一跳。看到滚过来的东西——啊啊出现了出现了——魔女和毛巾毯一起滚落下来。
她摆着受身的姿势,看来是已经醒了吧。
“早上好。”
“请你赶快出去。”
我迅速说出早上的问候了事。魔女用手梳理着头发,惊讶地眨眼。
“学校?暑假呢?”
“下周开始。”
我确认到红色的果实后关上抽屉,然后,警告说:
“你别拿走啊。”
“我才不会要回已经送人的东西呢。”
无论过了多少年,红色的果实也没有腐烂的意思。说到底这真的是果实吗?
搞不好是未知生物的卵。
不管哪个都能生出什么东西来,从这点来看没什么太大差别。
“不说这个了,路上小心。”
“你也走。”
我一边觉得说了也没用,一边让魔女一边儿去,然后离开家。
既然对魔女的期待落空,就只好考虑别的手段。
走在路上,我沉思着,连景色也没看进眼里。
手上剩下的树果就是关键,这点不会有错。我没有其他能颠覆常识的东西,就只能让不合常理的种子开花。
但魔女似乎比预想中更没用,就只好依赖另一个方法。
树果能让人重生。
那么,让人带着想成为我妹妹的念头死去,怎么样?
数年前突发奇想的念头,嘈杂地在心头出现。血液流动。那缓急程度和温度的差异让我起了鸡皮疙瘩。
要问能不能让人重生成完全不一样的人,回答是Yes。我知道记忆和外表都可以篡改。必要的话,连骨架都发生了变化。
要说那是不是我真正的妹妹,一定不是吧。
但让死去的人按照生前的原样复活,是相当硬来的事,有必要在某处做出妥协。如果身体和内心都彻底成为妹妹,我就可以认为那和死去的妹妹没有区别。或许这样就足够让我看到最后。
稻村已经死过一次。剩下的就只有七里。
“……难度好高啊。”
毕竟七里讨厌我。况且,让她想变成我妹妹这种事该说是荒唐无稽吗,还是说画饼充饥,不然连那个饼都画不出来。七里连我有妹妹都不知道吧。估计不知道。到底要从哪里着手呢?
“…………………………………”
不过,我感觉稻村不在的现在就是胜负的分水岭了。
所以我立刻采取行动。
“七里同学。”
放学后,我捕获到因为稻村不在便想早早回去的七里。发现搭话的人是我,七里先是吓得肩膀一跳。吃惊过后,她诧异似地眯起眼睛。
“……干什么?”
真是心头充满疑念的应对。好棘手啊,我内心笑道。
“社团活动呢?”
“今天我休息。”
是今天也休息才对吧,我在心里嘀咕。话虽如此,也不能因为挑小毛病坏了她心情。我约她一起回去,最初自然是被拒绝。能这么公然地拒绝,我觉得她胆量很了不起。这是在人际关系上不留余地。
但她经不起我不停“走吧走吧”地说着软磨硬泡,最后放弃了抵抗。
在同一个社团活动时,我已经很清楚她意外地不善于拒绝别人。
走在她身边,我考虑着,如果她知道把稻村推下去的人是我,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会来勒住我的脖子吗?总之被知道就完了。
能像这样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和我待在一起,看来稻村本人还没有告诉她。要是有魔女所说的什么yídòng电话,她们就能立刻取得联系。
果然,那种东西很碍事。
在斗嘴时听我提起那个稻村来捉弄她,七里羞得满脸通红。没想到野外学习的时候,偶然目击的场面现在派上了用场。所谓的人生,意外地没什么没价值的东西。
我定下方向,打算干脆在这里更强硬一点试试看。
毕竟没时间了。要想在短期内得到成果,就只能赌一把。
七里对我感到在意。在厌恶的方向上。
只要稍稍改变那个去向,事情就会咕噜一下倒向侧面,顺利进行下去……或许吧。
我这么想着,踏近一步把嘴唇压了上去。
做到这个程度的话,就根本谈不上是厌恶了吧。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做了下去。
这个行动似乎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嘴唇毫无抵抗地重合。
七里迟了一步朝后跳开,瞳孔弯曲得像是画出问号的形状。估计她带着对全世界都产生怀疑的心情听到常识土崩瓦解的声音了吧。
“哈————?”
她连耳朵都充血了,指尖哆哆嗦嗦地颤抖着。然后,大吼道:
“你这、等等、呃、那个、变态!”
“这话可真过分。那稻村同学也是变态吗?”
“那个!虽然!可能就是这样!”
你竟然不否定啊,我笑了。
由于得到了不错的反应,我决定先撤退,于是匆忙打个招呼逃走了。
确认过她没有追上来以后,我碰了碰嘴唇。
“就先这样吧。”
这样七里就会把我看得更加特别。只要如此不断累积,在意识膨胀起来的时候和她说妹妹的事,想方设法诱导……就行了吧?
我没有自信,但,我想把这认为是前进了一步。
“……我没有恋爱方面运筹帷幄的经验……接下来怎么办啊。”
要不要在学校里用从容的样子和她接触,作弄一下呢?……感觉会很有趣。
而且,她一定会让我看到预料之外的有趣东西。
未知的东西很有趣。
而知道了就更加有趣。
回家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回忆一个劲读书的童年时代。
“欢迎回来。”
“……虽然说了给我出去,不过我也没觉得你会真的走就是了。。”
魔女在屋子里也倾斜地戴着帽子,用右脚稍稍伸到前面这个招牌动作迎接我。要是回来的不是我而是父母她打算怎么办?
到了这地步,我差不多确信了,这个魔女好像是个披着贤者外皮的蠢货。不过如果她活了太久,这也可以接受。
“发生了什么好事?”
魔女调整着帽子的角度,问出奇怪的问题来。
“你指什么?”
“你在笑嘛。”
真的假的?被她指出这点,我心里吃了一惊。
“……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我对自己暴露出这么有可乘之机的感情感到可耻,于是狠下心来。
要更冷酷才行。
来到狭窄的走廊,魔女像是缠上一样追过来。
“无论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哦。”
“装作亲切的魔女当然毫无善意。单纯是为了确保吃闲饭的立场才摆出善人的态度。”
“过分!”
“你不是我的姐姐吧。没必要黏着你。”
我用力推开魔女,她直接站在走廊里盘起胳膊。
然后从上到下,像是目光随着什么移动似地晃头。
“姐姐吗——”
她像是玩味一样嘀咕道。
“那样也不错呀。”
在帽子的另一边,魔女像是孩童一样无忧无虑地笑了。


“你是从多少年前活到现在的?”
要是她死后靠树果重生,那在年龄方面外表就不可信。说不定她的生命是从这本日本史课本上附带的年表的某处开始的。
刚洗完澡的魔女停下对脚心进行指压的手,抬起头。
“我觉得外表上大概二十岁。”
“不想说就算了吧。”
我合上课本。魔女开始屈伸运动,顺便重新回答。
“一千二百岁,左右吧。”
魔女的语气很弱,似乎没有自信。
“过去的事已经太过暧昧……我决定不相信死前的记忆了。”
再说,勉强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人格是要崩溃的——这位过来人是这么说。
这和我告诉自己不能忘记的生活方式正相反。
就算将自己的过去抹除,人生还会照样继续——
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开心吗?”
“我可一次都没这么想过。”
“嗬——”
那样的话,她说不定是世界上头号不幸的女人。
我对这样的女人的一天产生兴趣。
“我说,你白天都干什么了?”
“在城镇里观光啊。对山里的居民来说这里全是些刺激的东西。”
“……哦,这样。”
这不是很开心嘛。这个魔女,岂止是死前,连她五秒前的发言都不能信。
“我还确认了电视啊。要是那孩子说出多余的话就麻烦了。”
这一点我也一样。她的神格已经渐渐减弱,估计不会多说话,但如果野外学习的事还有我们的名字被公开就成问题了。稻村,相当碍事。
“不过我真羡慕你,看起来很闲。”
“闲着点儿才正好。要是有什么目的的话,反而活不了几百年呀。”
没听懂我在讥讽她的魔女说出忠告。但我没打算活那么多年,这忠告没有参考价值。
看来对魔女来说,活着本身似乎就是目的。
说不定她已经放弃在行动前进行思考。
“为什么给了我们那个树果?”
虽然就算得到“因为好奇”这个回答也不奇怪,但我还是试着问问看。
“我倒是觉得说是谢礼并不是谎话。”
魔女身体前屈,抓着脚趾说道。谢礼啊。
“救了你的只有我啊。”
其他的家伙只是傻站在那里,一点作用都没起。
……啊啊,起了吗。
毕竟我是为了让他们给我救了人作证才叫他们过去的。
“你想独占果实?”
“并不是那回事。”
我被她微妙地岔开了话题。因为她有什么不想被提到的事情?又或是没什么可说的?
不管怎样,她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对此,我的兴趣也就这点程度。
魔女最后张开腿,仔细地完成伸肘动作,结束伸展体操。
“你真是相当有热情。”
“不做伸展体操,早上起来的时候会伤到身体。”
“哦——这样啊——”
在被关进壁橱这种让人觉得完全无益的行为中,她也在学习。我不得不尊敬人类的积极乐观。才怪。
“晚安。”
“你睡得真早啊……”
体操刚结束,她就迅速进入壁橱。
“早睡早起。好一派耆老的作风。”
没过多久,壁橱里传出了梦话。
“想吃乌贼刺身之类的东西。”
“梦话具体得讨人厌啊。”
“章鱼——”
感觉好像是玩笑,我又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我就听到魔女睡着后安稳的呼吸声。
我泄了气,然后觉得自己也有了睡意,便钻进被子。
这一天,我梦到了妹妹。是在沙坑玩的梦。
在梦里,我没有和她一起玩,仅仅是望着她。


我来超市倒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事,不过在外面看到七里的身影,心里隐约有了喜悦之情。她在打工啊,我想着朝那边走去。
当然,这是因为我在接近妹妹的复活,并没有什么其他理由。
“……肯定是这样。”
我可要小心不能产生感情。毕竟早晚要杀了她。
不过我是觉得,自己的精神本来就没有细腻到有感情就杀不了。
什么也不拿就没法向朝收银台,于是我拿了乌贼的刺身,朝收银台走去。看来我对昨天的梦话还有印象。购物篮里,乌贼一份。
以女高中生购物来看,说不定有点超现实。
在收银台面对着面,同龄的店员小姐便用服务业不该有的露骨表情迎接我。尽管如此,她姑且是动手工作,没有说让我去其他收银台。
真像个认真的社长阁下。
等待结账的时候,我望向带孩子的母亲和独自一人购物的老爷爷。
我愣愣地看着,眼睛对不上焦点的时候,便在大人的间隔中看到了溢出的回忆。
你在看什么?七里用眼神询问。
“只不过在想,我和妹妹来过啊。”
这句话里没有谎言。我曾和妹妹牵着手,在店里逛来逛去找妈妈拜托的东西。明明她靠自己的脚来找到买下肯定更快,哎,其实就是消遣。
我抛过这句话,让她轻微意识到妹妹的存在。现在还只是轻微的程度,但早晚会变得无法忽视……能这样就好了。作为这个目的的基石,我再次和七里接吻。没有放过她大意的瞬间成功得手时,我便有种如愿以偿的心情,总觉得高兴起来了。在那之后的七里也相当有趣。
把七里捉弄一番后,我一手拿着乌贼走出超市。
离开阴凉之前,我愣愣地看了看什么也没抓的左手。
就在我要沉浸在感伤中时,那只手同微风一起被掠走。
是魔女。
“这正是填补寂寞的魔法——这个说法怎么样?”
魔女站在身边,一脸得意地笑道。
“唔哇,真的在大街上。”
而且连魔女的帽子也稳稳地乘在她头上,好显眼好显眼。
“怎么样怎么样?填补寂寞的魔法。”
魔女对让人略微害羞的发言执拗地追问感想。
“好厉害啊。”
“填补您内心的空隙——”
“要赶快离开了。”
被七里发现就麻烦了。我像是硬拖着一样,拽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往前走。
“你买了什么?”
还在快步走的时候,魔女就朝薄薄的购物袋里打探。
“哇,章鱼——”
章鱼个头。
“给我的慰劳?”
“给正在做什么事的人的东西才叫慰劳吧?”
啊好痛[注]——完全没有受到伤害的魔女朝后仰去。
(译注:原文为「あいたー!」,是《黑社会的超能力女儿》中出现频率很高的台词。)
“那我怎么谢你,约会之类的?”
“抱着乌贼刺身去?”
‘那’的用法和我相似。真强硬啊,我皱起脸。
魔女天真无邪地微微笑着,弯也不转地一个劲带着我走啊,走啊。然后——喂,看路啊——我猛地拽住她。正要穿过亮着红灯的人行道的魔女朝我身上靠过来,帽檐令人不快地盖住了脸。
“哎呀呀——”
魔女毫无危机感地吓了一跳。
先不说我,真想告诉她注意点信号灯。
“所以说不跑车子的山里住着的土包子啊……”
“牵着手真是太好了。”
“不好。我才不想被牵连。”
你要被碾就请自便……话刚要出口,便被吐意打断。
我想起了妹妹被碾的时候,妹妹的“之后”。
“被你救了呀。”
魔女高兴地道谢。
“那我怎么谢你,约会之类的?”
“……抱着乌贼刺身去?”
“请随我一起。”
信号灯刚变绿,魔女便天真烂漫地晃着肩先走一步,然后一只手拿着乌贼肉块,在古老的城镇中像刻画时间的指针般旋转。而和她牵着手,陪她一起旋转的我,为究竟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而苦恼着。


这一天,我在书店和咖啡店里都和七里接过吻。
书店姑且不论,咖啡店那时候我是觉得不做就糟了。
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当时走进店里,我差点翻起白眼。
因为魔女坐在那里,堆起一叠一百元硬币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她没戴帽子,而且低着头难以确认表情,所以估计七里没有发现,但我看了真想大吼她是个蠢货。
要是她们互相认出来,事情好像会变得麻烦。
于是,事到如今就有必要让七里更醉心于我。
那么做了以后,我稍稍强硬地提起妹妹的话题。
正如我的预料,七里生气了,和我算计中一样,她嫉妒了。
在交谈期间,我感到自己正变成越来越过分的人。
如果被人知道我的真实想法,就不会有任何人会原谅我吧。
付过钱离开咖啡店时,我朝那个后背说了声“蠢货”。
魔女似乎终于注意到我,她回过头,然后高兴地指着屏幕说:“看呀看呀我拿了高分。”我补上一句“死章鱼”,然后追上七里,一边安抚她一边和她牵着手打闹。不论什么级别的争斗,七里都想和我比。
有点有趣。
但,有趣的事基本不会持久。
这次也是这样。
稻村的出现,让我和七里之间的东西坍塌。
她在这里的登场略微出乎意料。在这时候给我玩这出吗,我心里咋舌。
不出所料,我把稻村推下去的事暴露出来,计划破产了。在大道上被人大喊杀了她如何如何,让我遭到众人注目,真是狼狈。
我只能笑道,没来得及啊。
于是,在重新认识到我是怎样的人的基础上,七里所期望的是认真的比试。真正地,堵上两人的性命。
明明已经没法利用了,可我却无意中……对,是无意中就接受了她的挑战。因为想利用她而产生罪恶感,对我来说明明是不可能萌生的想法。
难道说,我对七里出乎意料地中意吗?
“一般来说,我讨厌和人厮杀就是了。”
变成独自一人后,我没样子地嘟囔。
七里的命有一道保险,但我没有。
死了就完了——理所当然的事。而这场胜负中,这个理所当然只加诸在我一个人身上。
绝对不能输。我的命,还有意义。


然后同一天,夜里,我先一步见证人的死亡。
而且全都是熟人的脸孔。


“你要死了,因为这是第二次。”
我面对跌倒在地已经没有未来的腰越,传达或许为时已晚的事实。
但你作为腰越活得够久了,所以已经可以了吧,江之岛君。
在夜晚的城镇里遇到的、曾经的江之岛死了。
他高高兴兴地报告说确认到了和田塚,之后就是这种落差。在接下来的夜晚,有许多本应发生的事情,都是他所梦寐以求的,但死亡无法避免。
他本人也曾舍弃过去,似乎不记得自己死过一次。自然,也没有杀过一次人的记忆。要是能保持忘记的状态死去,这样会比较幸福吧。
但问题是,他的肉体开始发生的异常变化。
从他的耳朵和眼睛里,开始出现植物的根一样的东西。
本人没有察觉,仅仅是感到痛苦。
“我就觉得……是这么回事。”
我把刚刚嘟囔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唐突的临终,怎么看都是树果在作恶。是副作用吗,还是单纯到了极限?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树果并不能完全成为生命的替角。
眼睛已经被植物堵住的腰越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呻吟道:
“我有事……拜托。”
“……听我还是会听一下。”
要是什么祈求饶命或是诅咒的话,我就不听了。
但腰越在最后,真正的最后留下的话和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把一千元,在,我家桌上……拜托,和田塚”
腰越似乎连仔细说明的余力都没有,想表达的东西只是片段。听到“一千元”,我想起白天和七里的交谈。那时我没有接过钱。要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是因为我平时就是这么做事的。
这称不上是和人的交往,和别人之间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很像我的作风。
“……知道了,交给我吧。”
尽管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如果是他身临死亡的悬崖边也要传达的事情,我就没法断然拒绝。腰越大概是因为我答应了他的请求而安心,然后心里紧张的部分松缓下来,他再也不动了。植物像电影快进一样急速侵蚀肉体。仿佛穿针缝线般,不断侵蚀。
竟然两次见证同一个人的死,世上还真有这样奇妙的机缘。
一时间,我俯视着他。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不过他这次似乎没有要复活的样子。
我曾经杀死的同学,这次真的死了。
风抚过后背,带来一阵寒意。
与此同时,“嗯?”恶臭。带着土味的浓烈臭味漂了过来,
“哇!”
人影伸长,就像从电线杆的影子中独立出来一样。不可靠的影子晃了晃。
恶臭的出处就在那里。
看来是流浪汉。在这种地方被人看到,搞得吵嚷起来该怎么办,我警惕起来。
但他接近后影子被剥下,我便注意到那张脸。
轮廓和我刚刚还看着的东西重合。
“难道说,腰越君?”
是真货的那个。
被江之岛推下去的那个腰越。他一身略脏的穿扮站在那里。
“你还真,能看出来啊。”
随着脸颊的活动,土和污垢结块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下来。臭味太浓烈,感觉就算要死的时候,只要闻到这种东西也会跳起来。
真正的腰越君,其实是在笑也说不定。
他被推下去的时候我就觉得会复活。但是他完全没露面,本以为是死在了山里,不过看来是活下来了。要是给他弄掉污垢理个头发,会不会在这里凑出两张一样的脸啊。
但是,他和江之岛在相同时期死亡然后复活,所以真正的腰越君也——
“那家伙,在,哪里”?
看来果然到极限了。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舌头前面长出了植物。耳垂上也像装饰一样缠上了植物。
“那家伙?”
“把,江之岛。告诉我。”
“……就在那儿。”
我向他郑重介绍倒在路上的尸体。真正的腰越君睁大颓丧的眼睛。
睫毛上积攒的污垢哗啦啦地散落。
“总算,见到你小子,山……咦?”
看着腰越一动不动的尸体,真正的腰越产生违和感。
“刚刚,他死了。”
腰越君右膝弯折,快要贴到地上。他连车道也不避开,摇摇晃晃地画圆一样东倒西歪,最后眼球失去焦点,随意地靠到边缘。
“死了。”
他愣愣地,垂下了两臂,因仇敌的死受到了打击。
咿嘿——腰越发出令人不快的声音。
“我也,死了。”
他开玩笑一样脸朝下倒下,连受身的姿势都没摆。
就像步上江之岛的后尘一样。
“要是能,再早一点……就能在他死前,把他杀了。”
“……真是遗憾啊。”
我想问问他至今为止都在做什么,不过估计没有那个时间了吧。
腰越君似乎也是,比起自己的经历,还有其他该做的事。
“可以,拜托你吗。”
印象中,这还是我刚刚经历过的对话。
杀人者,被杀者。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向同一个人托付什么。
“听我还是会听一下。”
“跟和田塚,说,是我不好……拜托了。”
又是和田塚。
“知道了。只要这么告诉他就行了是吧?”
腰越君刚要点头,但在那之前,又发出“啊啊,唔唔”的浑浊声音。
“还有,对魔女,”
“……魔女?”
他说出了我不能听过不管的词。
“对魔女?”
看到他的情况,我催促道。但在他说完前,嘴就被植物封锁了。我伸进手指,把植物扯下来,可那些把嘴唇缝起来一样生长的植物很硬,就算花功夫扯下来,也很快就会再长出来,变得更加牢固。
在这期间,他的呼吸也完全停止,我放弃了。
“和田塚和田塚……挺受欢迎的嘛,和田塚君。”
他是怎样的人,其实我并没有印象。
想必是个会让人觉得应该和他交朋友的人吧。
——对两个腰越君来说。
从江之岛和腰越的尸体上,植物的根一样的东西跳了出来。接连不断地,跳出无数。然后,撑破肉体后化为花草,以红色的花瓣为中心扩散。
变戏法一样华丽的推移。
之后,什么也留不下来。
在四散飞舞的花的中央,我将这一变化看到最后。
“……好漂亮啊。”
伸出手去,掌心托住花瓣。轻轻一吹,花瓣就像是被灌注生命般在空中穿行,然后随夜风飞走。散去的花还会在某处成为长出红色果实的基础吗?
这,就是以果实代作生命之人的末路。
和连骨头都烧尽的人生终点相比,那个更飘渺呢?
“……既漂亮,又不会留下麻烦,但是。”
像这样散去之际,不会有任何人会真正为他感到悲伤。


“夜晚的散步怎么样?”
“看到美丽的东西了,非常满足呀。”
我放开包在手中的唯一一枚花瓣。
看到在屋子的电灯下飞舞的花,魔女“哎呀哎呀”地嘀咕道。
“反正都带了,不能麻烦带一捆花束吗?”
“真是悠闲。”
本以为她在装傻,可我瞪过去时,魔女歪起了头。
“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这个。”
“我不熟悉花的名字呀。”
看来她不知道,这是尸体变化后的花。
……啊啊,这样啊。她还是第一次给别人吃下树果,而我们就是第一次的对象。
那样的话,不知道死后会怎么样也不奇怪了。
“变成腰越君的江之岛刚刚死了啊。到寿命了呀——树果的寿命。”
我瞪过去,责难她没有说明这件事。魔女没有畏缩。
她盯着花瓣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很有兴趣。
“那种小得可怜的树果,光是在短时间里代替本人就很了不起了吧。”
“只能维持六七年啊。”
“根据相性会延续更久的,话虽如此,到了十几年还是会到极限就是了。”
“腰越君也死了。真正的那个。”
听到这个报告,魔女好像也吃了一惊,她慌张地看向我。
“他到这边来了?”
“你知道他活着啊。”
果然。
“他掉下去以后我救了他。说是救,不如说是死了以后稍微照顾了一下。他好像对被杀这件事怕得过分,不愿意从山里出来。”
“嗬……害怕的腰越君,想象不出来啊。”
毕竟他性格粗暴。我无法想象他临死前还会为朋友着想。
“估计是下定决心出来复仇吧,说不定他本能地领会到了自己的死期。”
“毕竟他看起来就有野性的味道嘛……”
腰越向和田塚道歉,说不定和他的失踪有关系。那个和田塚能知道“腰越”死了吗?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处于相当怪的情况。
“他好像还有要告诉你的话,但说之前就变成花,散了。”
“告诉我?”
魔女盘起胳膊,伸直了腰,眼神晃来晃去,意识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肯定是谢谢和最讨厌了之中的一个吧。”
“你觉得是哪个?”
“谁知道呢。”
哪个我自己都有印象。魔女闭上眼睛,温和地笑了。
“话说,你为什么有点不愉快?”
魔女询问的语气就好像是关心别人的身体情况一样平淡。……不愉快?我吗?
“我?心情不好?”
“我是这个感觉。”
我自己倒是觉得没有那么露骨,她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那,就是那个吧……因为失败了,把七里变成妹妹的计划泡了汤。”
从字面上来看,感觉这内容相当危险。
“那可真是遗憾。”
我得到了嫉妒事不关己的同情。这么不值钱,喘口气就能吹飞。
“感觉再有一周就能笼络她,真该先把稻村收拾了。”
既然吸引到了魔女,她就已经没用了。会在这方面大意,明显是我的疏忽。要是能做得更高明一点,说不定就能减少一两份牺牲。回顾起来,我就全是后悔的心情。
魔女盘着胳膊,当面对我做出评价。
“你普通地有点那个呀。”
“那个?”
“就是人渣。”
“哎呀被人夸了。”
我这可是成了会被人当面叫做人渣的恶棍。
“……说笑的。”
就算顺利地做到,看了刚才的结局就只能算悲剧。
“于是,我有事要拜托吃白饭的你。”
魔女扔开杂志,拉下脸来。
“有必要做这种铺垫?”
“不加这句你就不会负疚嘛。”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呢,魔女说着眯起眼睛。
“算了,我就听听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希望你能把这个树果交给稻村。”
我递出红色的树果。她本来就眯着的眼睛变得更尖锐了。
“让她吃下这个,告诉她,深切地祈祷想变成我然后去死。”
比起我来直接告诉她,还是通过魔女之口更能让她坦率地听从吧。
魔女接过树果,但没有收回手。
“可以吗?”
“没办法啊。要是七里死了,恐怕会变成只期待能赢过我的生物。被那种生物追在后面也很头疼,交给稻村比较好。”
我觉得这样就能实现她们彼此的愿望。
只要事先说明果实带来的死后的事——虽然我也这么考虑过,但如果是七里,说不定会期望获得能赢过我的力量之类的东西。那样一来,你看,我就要死了。诚意未必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我不是说这个,你这样就行了?”
“只要两人能去别处的城镇也就没问题吧。”
不是指这个,尽管委婉,魔女还是堵住去路,不让我逃。
我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果实是你的希望吧?”
“我知道这是太过短暂的希望啊。”
这种连十年都撑不住的希望,怎么也没法满足我的期待。
“就算是有个重生出来的妹妹,也会比我先死,这样……很难受。”
太难受了,我添上一句。为了再死一次而让她复活。
如果妹妹听了这种话,到底会怎么想呢?
魔女转着三角帽子,用扑向眼里看到的东西一样的热情显露出兴趣。
“你妹妹,是个怎样的孩子?”
“是个轻飘飘的孩子。总是说她做的梦,我行我素的……但是是个好孩子,这点不会错。”
“轻飘飘的,还有梦啊……”
不知为什么。魔女像是理解一样“嗯嗯”地点头。
“啊,想听我昨晚的梦之类的吗?”
“你觉得我会想听?”
“当然了非常想。”
每次和这家伙说话,总是很快就偏离正题,所以我没打算和她说太久。
“我想知道妹妹出生的意义,仅此而已。”
人天生有自己的角色。妹妹一定也是这样。
为了看清那是什么,就必须让她活过长久的年月。
有的东西只能通过整体才看得到。也有的东西要在活过很久之后,蓦然回首时才能看到。
“虽然你好像考虑了各种事,但如果明天死了就全结束了哦。”
所以要来特训吗?我立刻拒绝了魔女的这个建议。
“我不可能输所以没问题。”
七里不过是重新鼓劲,不可能弥补决定性的差距。
为什么,她赢不了我呢?
这不是技术或是气势的问题。
而是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在本质上产生差别。而我和她都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
“比起担心我,,拜托你办事的时候偶尔拿出点魔女样子喔。”
整天做个抱着咖啡店的游戏机不放的废材是要怎样。
“……既然被拜托就没办法了呢。”
“是魔女的话就打扮得像个魔女样如何?”
“像魔女样啊……”
魔女打开旅行包,东拉西扯拽出一堆衣服。她真的是带着旅行的心情来的啊,我惊呆了。摆摊开店的魔女所选的,是黑色的连衣裙。明明是夏天。
“说到魔女,就下意识觉得是黑的对吧?”
“可能吧。”
童话里的魔女基本是黑的。否则,大概里外都会有让人难办的情况。
“那,到了明天我就早早过去了。”
准备好衣服,魔女开始做晚上的伸展体操。
“对我来说,稻村那个孩子能从表面的舞台消失也是好事一桩。”
“毕竟你的存在被公开就麻烦了呀。”
没错没错,魔女轻佻地肯定,顺便微微弯了弯腰。
“啊——炸鸡肉盒饭之类的——好想吃呀——”
“就算你唱歌也不会出现炸鸡肉而且唱得很吵而且被父母听到就麻烦了。”
“明明附近的黄鼠狼都在吃炸鸡肉……”
魔女垂头丧气地反弓身体。
一如既往的夜里的房间。依旧在这里安家的魔女让我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屋子里充满了那个树果的香味,不曾断绝。
我重新托住下巴,视线忽然停在红色的东西上。
凋谢的花瓣,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桌子的一角。


就这样,第二天。我刺死了七里。
和以往一样,我不过是快了一步。
……在那之前,我忽然和她嘴唇重叠,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明明对七里这么做已经没有价值了,可回过神来我已经把脸凑了过去。对浑身破绽的人,想杀的话当时就该付诸行动。对,彼此都是这样。
但她做不到,或许七里这个人的人格就是这样。
我抱着完全没有满足就断气的七里,在只有两个人的海边待了一会儿。直到随同魔女的“我”出现为止,我都没有再动。
看到七里的死,顺利得到我的外表的稻村静静地流泪。
自己哭泣的脸,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老实说没有夹着镜子就和自己面对面,对心脏不好。
“看来你很顺利呢。”
你才是。稻村说道。
“因为我是杀不了七里的。”
“……说得也是。”
从稻村没有对我杀了七里而发怒来看,她也相当没人性了。
那份心意想必相当扭曲吧。
“那,之后就……交给你了。”
我把七里委托给稻村——另一个我。稻村紧紧抱住七里,脸埋进她的头发里不动了。我和魔女留下坐在沙滩不动的两人,走在海岸上。
途中,我大概回了两次头。七里伸出去的腿被波浪打湿。
“羡慕那两个人?”
魔女捉弄人似地询问。花香随着波浪和海风从魔女身上传了过来。
“不,完全没有。只不过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个暑假浓密到这个地步。像日记一样,留在了记忆里。
在我脑海中,依次浮现出那时被牵扯进去的六个人的面容。
真的没剩几个人了呢。
和田塚那边没有确证,但没有死过一次的恐怕只有我。
只有我,没有吃下那个树果。
“嘴上说着不羡慕,可心里却对自己和她之间的某物不断消失而感到内心的坏死。紧紧攥住曾经牵着的左手,使其不至于像是在倾诉什么一般无助地彷徨。”
“可不可以不要喋喋不休地捏造?”
这家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擅自说什么呢。
魔女和我望着远处,爽快地对我痛骂。
“结果,你把大家都杀了呀。无法置信啊,杀人鬼啊。”
“里面也有冤罪啊。”
我火大地否定。腰越跟和田塚并不是我下的手。
哎,其他人确实是我杀的——不管对方有没有被杀的愿望。
“果然是杀人鬼呀。好怕可怕。”
“这是哪国话啊。你至今为止不也杀着人过来的吗?”
“很遗憾。”魔女说着抬起帽檐,明快地否定。
“只要自己死了,大多数事情都会解决,所以我可没有经验哦。啊,鸟倒是杀过。”
“那还……真是个力气活。”
说是自我牺牲倒是好听,但这肯定只是她偷懒而已。
因为有额外的生命,所以不必动手杀了对方。
也就是不必背负起什么东西。
“……咦咦?”
像是和帽子一起旋转般走着的魔女朝向后面,眯起了眼睛。
“样子有哪里不太对呀。”
听了她的话,我只把头转回去。复活的七里,和带着我的面容的稻村。
虽然那光景我不想看太久,但凝视过去就产生不协调的感觉。
确实奇怪。
按七里的性格,不会露出那么温吞散漫又糊涂的表情。
而是会更严苛地不停盯着周围,这样才是她。
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
“好在意。”魔女嘀咕着刷刷刷全力跑了回去。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魔女。我停下脚步,等她回来。
和去的时候一样,魔女刷刷刷蹬着沙子回来了。
“似乎没有记忆。”
“啊?”
“你杀了的那个孩子,啊——不对两个都是你杀的吗。是叫七里的孩子好像失去了死前的记忆呀,她期待了那样的事吗。”
“…………………………………”
我混乱起来,没有立刻整理好思维。
“……本以为,她肯定会变成只想杀我的生物呢。”
然后变成我的稻村被杀,七里的愿望也会实现,事情基本圆满收场,一切都会消失。我本来是这么想的。总觉得自己好像非常严重地,失败了。
“你太武断了呢。”
“……是啊。”
预想她会完全变成对我恨之入骨的怪物,是我的看法太天真了。
“没想到,”
我像是独白一样嘀咕了一声。
“没想到她没有我想的那么讨厌我。”
明明我打败她那么多次,又只顾自己方便地摆弄她。就连“讨厌”这句话,我也听她说过好几次。
她不恨我?……不对,不可能。
七里她,对死人在镇上活着表示否定。大概对她自己也不例外吧。
或许就因为这样,她才会全新地……不带着过去复活。这就是她的准则,连对我的厌恶都比不过的。
“没被讨厌,好像让你很难过呀。”
“没错……我对被她讨厌可是有自信的。”
我第一次感到的这个,是对她的败北感吗?
但这样一来,稻村第二次的死,就毫无意义。无可救药。
“……算了,就算这样,稻村也总会有办法的吧。”
“总会有办法?那两个人,离开城镇能活下去吗?”
“谁知道。”
“这话我说也不太合适,不过钱之类的没问题吗?”
“稻村有钱,总会有办法的。”
她反复在电视上出演可不是白干的。
“原来如此捏。”
魔女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满满地吸了一大口海风。
的确,金钱的问题或许总会有办法。
但心又如何?
忘了我的七里,被长成我的模样的稻村缠上。
这样稻村就会满足吗?
尽管短暂,但想到她们的去向,我就不怎么痛快。
“哎呀你相当受打击。”
“没有的事。”
“你喜欢那孩子?”
“……并不是。”
并不是。我在嘴里重复。
“要是你去吻她,说不定记忆就会恢复呢。”
“为什么?”
“童话里不就是那样吗。”
魔女捏住帽檐,露出和背景的大海一样明朗的表情。
“久违地看到海,我有点兴奋嘛。”
我才没问你表情的真面目。
“……我没兴趣。她已经死了。在那里的,是我不认识的人啊。”
就算记忆恢复了,七里也会否定自己的起死回生,立刻自尽吧。
名为七里的人,已经由我亲手杀死了。
好奇怪啊,我挠了挠头。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把头发抓乱。
我本以为自己会做得更好。
我本打算去天国的,结果却被魔女诓骗,成了最坏的罪人。
随着我向前走,沙滩便不断把脚下变重。恰好,就像我不断犯下罪过一般。
不论走多远,这种感觉都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话说,我们在朝哪儿走?”
“谁知道。”
“接下来怎么办?”
“谁知道……怎么办呢?”
树果也从我手上失去,剩下的就只有犯下的罪行。
连人都杀了,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不对,靠杀人来得到什么的想法本来就是错的吧,大概是。
但我就算是犯错,也想要结果。
该朝什么方向、开始做什么、到哪里去才好呢?全部,都是白纸。
波浪靠上海岸,在躺着的岩石上打碎,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腾起飞沫。
“不能用你密藏的魔法想想办法吗?”
“很不巧,MP用光了。”
我想到要不要让她拿附近的草熬一下做成药。
MP啊……
“啊。”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朝魔女的侧脸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太阳照着,她脸上带着光泽。
“之前我一直有种看漏什么的感觉,不过刚才发现了。”
“到底究竟是什么?”魔女像教育节目里的搭档一样附和,让我听了有点火大。对方不严肃,我也简单了事。
“你也差不多要死了吧?”
因为她吃下那个树果的时期,和死了的那几个人一样。
“您注意到了吗。”
魔女为什么会稍稍翘起嘴角,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死会突然到来,直到之前都很精神是吧?”
我想起腰越,还有江之岛毫无前兆地跌倒。
“果实还有吗?”
“嗯——”
魔女似乎不想明确回答,只是暧昧地扬起下巴。
她盯着天空,朝太阳的高度闭上眼。
“怎么办呢——”
“哎,想怎么做随你喜欢不就行了?”
这不是我来决定的事。也不是必须决定的事。
这,是魔女的生命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走了一小会儿。
耳边能听见魔女的脚步声。
“随我喜欢怎么活着,吗。”
在帽子的阴影中,魔女嘴里淌出自嘲和寂寥的声音:
“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又知道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你就做不到随自己喜欢来活着了呀。”
好——可怜呐——我被魔女轻薄地同情了。本想开口反驳,可又转念一想,算了可能就是这样,便接受了。
随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我这人活得已经挺……不对,是非常随心所欲了。
但是的确,我并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活着。
“你在考虑什么?”
魔女探过头,朝一时没有说话的我看过来。
“当然,是在考虑接下来的事。”
我装模作样地说道。不过这是不容拖延的问题。
接下来,我要以什么为目标活着呢。
在海边的尽头,渐渐看到浅黑色的岩壁。能走的地方就到那里为止了。
“我能问问吗?”
魔女也一样,注视着岩壁开口。声音不大,但被吹上来的风带到了耳边。
“你为什么,对妹妹那么执着?”
感觉她言外之意是说,甚至能做到杀人的地步。魔女的视线转向大海。
“你喜欢妹妹?”
“并不是。”
“你总是说这句话呢。”
魔女很无话可说地加强语气。她在对什么生气吗?
“因为普通就是这样嘛。我自认为和常人一样重视她。”
“我是觉得,你不要用这种感觉看待‘和常人一样’比较好。”
哪种感觉啊?虽然不知道,但总觉得她没说出来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是说我没有普通到能和别人一概而论的程度吗?
“言——归正传。那,为什么?”
“我没有和你说这种话的理由吧?”
“没有没有。”
魔女嘴上否定,但仍在继续等待。
海岸的尽头近了。脚变得太过沉重,无法完全把握自己有没有在走。
尽管如此,身体还是像被时钟推着后背一样前进。
有什么决定性的因素吗?
还是说,单纯是我没了干劲?
隔了一小会儿,我开口道:
“我想要作为姐姐活着的目的。”
出生后我很快就成为姐姐,然后转眼之间被剥去了这个身份。那个立场和价值观变了样,我被耍得团团转,跟不上变化。
我不知道,不再做姐姐的办法。
“为了这个连人都能杀?”
“是呀。不过大家都复活了。”
留下生命,只夺走对方的人生。
这是残酷的杀人方式吧,大概是。
像是沾满了细沙般的声音传来。
“你缺少了很多人都必须珍惜的东西。”
真是难以想象的指责。虽然老套,但她好像在说我没人性。
要是客观地列举我的行动,会这么说也是当然的。
“真是受打击。”
魔女垂下肩膀。
“为什么?”
“因为一样。”
“什么一样?”
“活着的动机。”
魔女露出消沉的举动,但毫不停顿地在旁边继续说:
“没有目的就没有活过的感觉,所以要创造目的。”
“唔嗯。”
那样的话,可能确实和我相同。
“我倒是觉得,大家基本上都在这么做。”
“没错。一定,是做法的问题吧。”
魔女深深地、夸张地叹了口气。
虽然不太明白,但她那么讨厌和我一样吗。
……哎,其实我也讨厌。
明明还活着,却和上了年纪的死人价值观相同,真不痛快。
走到岩壁,我停下脚步。站在墙壁前,就像是受到威压般。
这,比童年时被很多高大的建筑和大人所包围的感觉更显著。
上了高中,个子本该长高了。
自己永远没法从这喘不过气的感觉中逃走吗?
“那,说到底你要怎么做?”
腰越君,和田塚君,稻村同学,七里,江之岛君。大家,都不在了。
按照打算,本来会消失的会是两个人左右。但……
红色的果实伸展根部,相互系结的我们的故事各自彻底枯萎,即将迎来结束。在那结束的时候,魔女会看到什么呢?
“我想想啊。”
魔女的语气很沉稳,连她有没有在烦恼都是个疑问。
“剩下的就只有我了哦。”
这话里并没有带着深层的含义,不过是在舌头上临摹单纯的事实。
但听了这话,魔女似乎找到了目的之路,微微放缓嘴角。
“那样的话。”
魔女按住帽子,就像是在强风中护住一样。
被海风掀动的帽檐似乎很难受,无处可去地挣扎着发出啪嗒啪嗒声。


“好痒。”
魔女把脚心——恐怕是故意朝着我这边,伸手抓挠。
洁白的脚趾根处,是被虫子叮了的显眼红色痕迹。
“我是在哪儿干了什么才会被叮啊,而且是这种地方。”
“那就是橱柜里进虫子了?”
“原——来。”
接受这个说法的魔女挠完,又继续剪起脚趾甲。
在我们之间,电风扇缓缓地摇着头。
七里死后过了两天,魔女健在。夏天也是,在外面得意洋洋。
暑假才刚刚开始。
目前,稻村她们的去向,还有其他传言都没有传到我这边。
我深切期望今后一辈子也不会和她们扯上关系。这样对彼此都好。
“明明这样一个家伙在这儿住着,还真能不暴露啊。”
我家里人也是,该说挺马虎的吧,我甚至觉得会不会是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被魔女给骗了。可看到因指甲剪得太深而苦恼的魔女,我就觉得她和那种了不得的奇迹不沾边,否定了夸张的可能性。
单纯是我们比想象中对世界更不感兴趣而已。
光是看着前面活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而点缀在这本笔记上的内容,也是其中之一。
“你热心地读着什么呢?”
“盒饭小偷的自白。”
“神秘小说?”
“貌似是和田塚君的日记。”
魔女摆出歪头纳闷似的举动,似乎还不知道和田塚君是谁。
仔细一想,从初次见面那时起,两人都没互报姓名。
“你给了果实的六个人中的一个。”
“唔……啊啊,估计是个子最高的孩子吧。”
她掰掰手指,看来是在用消去法考虑。
“没错。去腰越家放钱的时候,顺便简单调查了一下,就在仓库发现了笔记本。和腰越君的笔记上字迹不同,我就觉得多半是他。”
我把自己读着的笔记举起来,给魔女看。
“这么飒爽地做出小偷勾当之类的好可怕。”
魔女像是畏缩似地肩膀朝后仰。这种事现在根本无所谓。
“和田塚君似乎待在这个镇上,但变成了谁也看不到他的状态。按上面的内容,好像是他许愿想独自生活,就变成了那样。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好像现在住在腰越家里,而不是自己家。”
听我简单地说明日记的内容,魔女一边打理指甲一边点点头。
“想象到家人在担心自己,在自己家里就待不下去吧。”
“原来如此。”
还有,说不定他也是不想看漏来自腰越君的信号。
从笔记本里能看透,他对此期待、依赖到了这个地步。
在期望独自一人的同时,唯独无法舍弃这份联系。
无法舍弃这无法互相接触也看不到对方的,虚假的关联。
“我也没法放弃死人的请求……感觉会变成长久的谎言呢。”
然后还有长久的开销。一千元,积攒起来的话,对高中生有点沉重。
是不是该打打工呢?
我回想起七里在超市工作的身影。
同时,嘴唇的触感也在幻想中沉浮。
七里她,和“我”过得好不好呢?
“……我说你,吃过下一个果实了吗?”
“谁知道——”
魔女很有精神地糊弄我。无论问她多少次,她都没有老实地横向或是纵向晃头。
“真有精神。明明你这么做的时候也说不定会死。”
“这点大家都一样吧?而且说不定会有陨石掉下来。”
“事故和寿终不一样啊,大概不一样。”
自己嘴上说着,心里却意识到两者之间界线的暧昧。其中还有想要苦思冥想的部分。
但在那之前,魔女朝我询问。
“我说,吃了果实的人是怎么死的?”
大概是因为没有发现吃了果实的人的尸体,她多少察觉了结束的方式并不普通吧。我老实回答:
“变成花凋谢了。”
“……真是风雅。”
魔女温和地眯起眼睛,仿佛在看耀眼的东西。
“那么漂亮的死法,很少有人能做到啊。”
虽然死了很多人就是了,魔女像是想起旧友一样,露出虚幻的笑容说道。
我想起以前拿回来的红色花瓣。还留在那里吗?我朝桌子上确认,但没有看到。是不是打扫的时候扔了呢?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采的是两个腰越君中哪一个的花。
可不管是哪个,我都无法忘记那鲜明的色彩。
“他们也没有吃得肚子里撑满果实,换作是我说不定会长出大树。”
“收拾起来很麻烦,你可别在家里死啊。”
“我会小心地生长的,至少麻烦你给我浇点水哦。”
她咯咯笑着死皮赖脸地缠人。看着这样的魔女,我连着椅子一起转了过去。
死也好,活也好,不让她先说个明白可不行。
魔女好像也感受到我的气氛,她抬起头,把指甲刀放在旁边。
我一直等到她特地把摘下的帽子戴上,来这个的话——我朝“魔女”询问:
“我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不是说过了吗,只剩下你了。”
她的话从两天前的海边,牵着线一样到了当下。
“所以,我就想把剩下的你的故事看到最后嘛。”
魔女不以为意地说道,简直就像是剪指甲时顺便一说一样。
这就是魔女所说的,活着的动机吧。但是,我想道。
“我的故事——”
“不会结束的呀,只要你和我还活着。”
大概吧,魔女笑着补充了一句。
“……哼——……”
从那天开始,我挣扎到现在,得到的是一个吃闲饭的魔女。
我不由得,晃了晃肩膀。
我和魔女的故事。
肯定只会是彼此的根纠缠在一起,互相掠夺,不断枯萎。
竟然想把那样的故事看到最后,真是个性格差劲的魔女。
所谓的“只要还活着”,也可以有各种理解。……好卑鄙。
“……那,红色的果实呢?”
“保密。”
无论如何,魔女都对此含糊其辞,仰头朝窗外看去。
蝉在鸣叫,天空渗出蓝色,这是个极其常见的夏天。
在这日常的背景下,有个魔女在。
“下次出生的时候……对了,就期望不变的自己吧。”
她嘟囔的内容已经迫在眉睫吗,还是说真的是对很远的未来的希望呢?
我无法判断,能做的也只有远远地望着。
不过不知不觉间,我也对此开始乐观地觉得“也好吧”。
静不下心的夏天里,零散地嵌着自己犯下的罪过。
能够见证到访我家的魔女的殒殁,感觉也不坏吧。


这个夏天,奇怪的魔女在屋子里开出红色的花。
我轻轻地,嗅了嗅那阵就快散尽的香气。



<完>





发表于 2018-5-12 15:2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标题,我好害怕啊。入间有多喜欢非日常
发表于 2018-5-12 19:17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翻译!!!这本期待了好久,入间的小说还是那么引人入胜!!!
顺便问一句,翻译完成差不多要多长时间呢?想等翻完了一口气看完啊!!!
发表于 2018-5-12 19:3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ASK3333 发表于 2018-5-12 19:17
多谢翻译!!!这本期待了好久,入间的小说还是那么引人入胜!!!
顺便问一句,翻译完成差不多要多长时间 ...

听说已经翻译完了,接下来就看校对那混蛋的速度了╮( •́ω•̀ )╭
发表于 2018-5-12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焉之罪章 发表于 2018-5-12 19:33
听说已经翻译完了,接下来就看校对那混蛋的速度了╮( •́ω•̀ )╭

消息可靠吗!!!激动啊!!!
发表于 2018-5-12 20: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ASK3333 发表于 2018-5-12 19:51
消息可靠吗!!!激动啊!!!

能不可靠吗?相信我吧(。•̀ᴗ-)✧(我不会拖太久的)
发表于 2018-5-12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终焉之罪章 发表于 2018-5-12 20:32
能不可靠吗?相信我吧(。•̀ᴗ-)✧(我不会拖太久的)

多谢大佬,心安了!!(。◕∀◕。)
发表于 2018-5-12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入间的脑洞还真是与众不同,而且有种别样的恐怖!
发表于 2018-5-12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炸了炸了,这本书从去年就一直在盼,还有就在前几天又出了一本もうひとりの魔女,不知道内容上是否有关联呢。
本来就是究极开心,看到目录这么有入间风,这本书的内容绝对绝对绝对很和我口味!
等全书看完一定要给这本书写个书评!
 楼主| 发表于 2018-5-13 01:02 | 显示全部楼层
Index_kirito 发表于 2018-5-12 23:15
炸了炸了,这本书从去年就一直在盼,还有就在前几天又出了一本もうひとりの魔女,不知道内容上是否有关联呢 ...

那本书已经到手,准备开坑了。
看目录是有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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