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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 【自翻】【web小说】伯爵家的秘密(本篇完结|番外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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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9 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14 15:17 编辑

————————————————————————————————
日文名:伯爵家の秘密  ( 生肉
作者:BUTAPENN
翻译:冰块鲛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初稿首发百度贴吧,百度ID 琲世_)
————————————————————————————————

概要
拉瓦雷伯爵家中,有个谁都知晓不得的秘密。——「伯爵的继承人,在陋巷的娼馆长大」。然而,那只是庞大秘密中的冰山一角罢了。
这是破天荒的伯爵之子改变闭锁的贵族社会的故事。


隐藏身份的演技派王族的非凡人生。他的理想,他的亲情,他的爱情,他的友情。
非后宫非开挂作,剧情紧凑,不掺水分,文笔老练,人物刻画饱满,是值得一看的佳作。
本篇全五十六话,番外三十四话。本篇全十一章校对完毕,番外更新中。

评分

参与人数 57轻币 +1149 收起 理由
flsf + 15 工作辛苦
lrh0323 + 84 工作辛苦
iloverain + 50 工作辛苦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舞猫の心 + 10 工作辛苦
树下午睡 + 12 工作辛苦
fsm4545 + 16 工作辛苦
syea + 10 工作辛苦
zdy666 + 11 工作辛苦
陌丨丶小白 + 10 精品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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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0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29 11:26 编辑

第一章「陋巷的贵公子」(1)

交易之镇波尔坦斯面临贯穿大陆的拉图尔河,作为水路之镇而知名。
街中的水路如网眼一般纵横交织,要到达目的地,船远比马车快得多的事也并不稀罕。
人们以水路为中心营生。
家家户户和工场伸出水路之上,人们到了早上,就把要洗的衣服和脏餐具都放进篮子里,从后门走下楼梯。邻里热热闹闹地一边聊天,一边从经过的行商的船那里买菜。
职人们洗羊毛、晒皮革,也都利用水路的水。
那么,言归正传,在流经战胜纪念广场、一头向西的水路旁,有一家娼馆。
这幢二层建筑的一楼部分由坚固的石头砌成,其外观厚重,在这周边一带也格外令人感受到它古老的历史。
娼馆的第三任老板娘伊莎朵拉,她美貌不衰的同时,刚烈的性子也鼎鼎有名。再加上,传闻中她还雇着个身手不凡的保镖。
娼馆有保镖,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为了把不懂规矩的麻烦客人殷殷勤勤地请出去,干这行的店通常都会放上一两个看上去就五大三粗的男人。
然而,这个传闻的奇妙之处,就在于那个保镖谁都没见过。


「住手、我都叫住手了!」
狭窄的走廊两侧成排的门中有一扇啪嗒地打开了,仍面带几分稚气的年轻女人从里头的小房间冲了出来。
「Mistress(老板娘)!」
她胸上的蕾丝被撕得零零碎碎。从同一扇门里出现了个上半身赤裸的巨汉,在后面追了上来。
「哇哈哈」
在昏暗的走廊中,那男人毛茸茸的手臂突然就伸了过去,抓住了拼命逃跑的女人腰上的丝带。
「甭生气呀。不就是给你打个小小的招呼而已嘛」
「那是哪门子的招呼啊。别开玩笑啦」
正当两人在推推搡搡时,有个人影刚好从楼梯爬了上来。
那是两手提着拖把和水桶的青年。年纪轻轻,形状好看的嘴角还没有长胡须的苗头。
他凌乱的涅色头发束在脑后,皱巴巴的白色衬衫敞开前襟,黑色紧身裤的膝下部分破破烂烂,只有扣住它的皮带和鞋子质地异常地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送的。
「安迪」
她从男人的手中窜出来,绕到了他背后,缩紧脖子将身子藏了起来。
「怎么了?妮妮特」
也不顾这样的异常事态,年轻人用悠然自得的声音越过肩膀问道。
「就是那家伙。突然就打我,扯我头发,撕我衣服-」
「噢」
他把扫除用具放在地板上,转过身来面向正面,冲着熊一样的男人和蔼可亲地笑了。
「这可不好办啊,这位客人。这种游戏,要上别处去玩啦」
「哼,伊莎朵拉的店啥时候开始变这么高档了」
「至少,打从我记事开始,你这种变态是不会在这出入呢」
「少废话,让开!」
对着威吓的客人,年轻人纹丝不动。他向背后的娼妇在后头用手轻轻地打暗号叫她离开。
「如果我说不让呢?」
对方有着被日光晒得黝黑,像是锻冶工或船匠那样粗壮的手臂。假如他要打过来,在这狭窄的通道上,哪里都没有能躲避的地方。
「要我折掉你的颚骨吗。还是说,要我先跟你小子干上一炮呢,『小姑娘』」
说这话的同时,客人猛地抡起了有孩子的头那么大的拳头。
到此为止阴暗而昏昏欲睡似地眯起来的年轻人的眼睛,瞬间就带起了光芒。就如云间一瞬透出来的青空一般。
他轻盈地弯腰躲过攻击,就这样撞进了对方的胸膛。
「呜啊、」
巨汉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就像被锲子砍进了切口的树木似的,慢慢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趁这机会,妮妮特翻身跑下了楼梯。
「Mistress!来人啊」
老板娘操起了特大的研磨棒,跟着厨师和打下手的男佣人,从厨房冲了出来。
「没事吧,妮妮特」
「现在,安迪他……」
一行人跑上二楼,见到的是地板上不像样子地被撂倒的巨体,以及年轻人骑在那肚子上讴歌胜利的身影。
「对『小姑娘』都无从下手,难看死啰」
「可……可恶」
「你让开」
伊莎朵拉粗野地大步靠近过来,用手肘把安迪捅开,手叉在丰腴的腰上,冷冷地俯视客人。
「这位客人,请出。我这出了名是主顾规规矩矩的店。希望你不要再踏入这里第二次了呢」
这洪亮的女低音,蕴含着二十年来掌管这家店的老板娘的不可小窥的气势。
「求、求我都不会来!」
男人被气势压倒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想要怒瞪年轻人叫他「给我记着」。可是,鼻血就在这时稀里哗啦地流下来,他一边慌忙用拳头堵住,一边逃也似地跑下了楼梯。
妮妮特站在老板娘旁边,目送那个身影,担心地说道。
「之后他会不会带上一大帮同伴来找安迪算帐啊」
「没事。那家伙也不蠢。被这种柔弱的小毛孩干翻啥的,嘴裂了都不会跟人说」 
至于议论中的关键主角本人,则一把抓起落在妮妮特房间的上衣和衬衫,瞅准男人刚好出到大街上的瞬间,从窗口扔了下去。
之后,他没事人似地拿起水桶和拖把,哼着歌开始拖起了被血弄脏的地板。
「懂,在这里,这种事是家常便饭唷」
老板娘粗野地逼近,给他脑袋狠狠地敲了一记。
「痛!」
「三十索尔特。交出来!」
她的手掌戳到他胸前。「骑那家伙身上的时候,你从他怀里顺走了吧」
「切」
安迪一手按在脑袋上,不情不愿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三张皱巴巴的钞票。
「这些,可都是妮妮特赚来的嫖资」他提醒道。
「我知道啊。在账簿上会分文不差地记好的」
Mistress伊莎朵拉威风堂堂地摇摆着肩膀走了下楼。
「谢谢你,安迪。帮我取回钱」
妮妮特双颊飞红,理由不仅是兴奋。「——你啊,人不可貌相,强得厉害呢」
「啊哈哈。人不可貌相,这话是多余的吧」
安迪理顺了她散乱的头发后,突然郑重其事地变成了告诫的口气。
「妮妮特,你还是新面孔所以恐怕不懂,但像刚才那种粗暴的客人时不时就会来。一感到危险,就得应付妥当。叫姐姐们教你做法就行」
「我会的」
她装作要掸走灰尘,紧紧地握住了他的袖子。
「我,从农村出来,还只有两个月对吧。大家都很亲切,又能吃饱饭,可是接客的时候我还是很害怕,心里很不安……」
她恳切地倾诉的声音中,带着鼻音有几分甜腻,即使稚拙也仍透出诱惑男人的味道。
「我想还礼。而且今晚我有空,来我房间吗?」
他歪头微笑。「哎呀,Mistress会怎么说呢」
「闭口不提她就不会知道啦」
当互相的唇还差一点就要触碰的时候,从楼下猛地飞来了根研磨棒。安迪轻身闪过,耸了耸肩。「你瞧」
然后,在离去之际他从口袋里掏出又一张纸币,暗中塞进娼妇的手里。
「算那混蛋请客。用这个上裁缝店,买件新衬衫就好」
他肩担研磨棒下去门厅,老板娘正抱着双臂等着。
「姑娘们入浴的水打好了?」
「啊,糟嘞」
「到底要在这住上几年,才会把工作记牢!」
伊莎朵拉一只大手使劲抓住了他的下巴。他脸颊上可见细筋状的划伤,隐约渗血。
「这个伤是?」
老板娘目光锐利地瞪着他。
「啊啊。被那家伙的指甲摆了一道」
「你这笨蛋!去西奥那里处理下」
「涂下口水自然就会好啦」
「少废话,马上去!」
接着,她在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低声窃语道:「要我让您贵重的脸受伤而触到于贝尔大人的逆鳞,实在是恕难从命啦。」


「又打架了吗。进了今年,都已经第几次了」
「是工作啦。不是打架」
「就算如此,也还是暴力行为!」
年轻的医师戴着度数颇深的眼镜,用油灯照亮他的脸颊,往伤口上涂足了消毒药。患者在治疗的期间,从头至尾都要陷于不由分说地挨他批评的窘况。
西奥多·古兰在王立大学进修医术,自愿在其他医生都不愿靠近的陋巷开业。
当然,能付够治疗费的住民几乎没有。他被医生同伴揶揄喜好怪癖的同时,在伸出河面上的土坯房诊疗所安定下来,已经两年了。
只要能忍一忍他的批评,他还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大清早排队的患者就排到了玄关前的桥边。等诊疗室终于回归平静时,就已经是家家户户烟囱升起煮晚饭的炊烟这个时间了。
「你打算在伊莎朵拉那里呆到什么时候」
西奥多一边在伤口上用胶带固定涂了防化脓软膏的纱布,一边反复说着老一套牢骚。「像你这样将来有望的青年,不能总住在那种地方」
安迪像是在说『又是老一套』似的,一脸若无其事没有回答的意思。医师也作罢,在这时噤口。这是常有的事。
如果,安迪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么,我要上哪去才好」,他没法回答。
他听说,安迪的母亲原本是伊莎朵拉店里的娼妇。据说他在母亲去世后无处可去,在九岁时被伊莎贝拉领走,那以来就作为勤杂工工作。他自己声称没有见过父亲,所以大概是仅限于一夜的关系吧。
像他这样出身卑微的人,无论是学问还是专门技能都没法掌握,然而又没人教作为店员和佣人工作所绝对必要的文雅的说话方式,终其一生都要在贫困中过活。
在家世和身份理所当然、换言之享受此财富分配的社会当中,这个模式永远不会改变。
「皮肤皲裂的药也要开给你吗?」
「不用。水开始变暖和了,已经不需要了」
「那么作为代替,我就给你热柠水和芝士梳打饼吧。不用客气。哪怕一点都好,给你涨涨营养——等一下」
医生的耳中,传来了铿铿地敲门环的小声响。
「没钱的患者又来啰」
放下笑着的安迪,西奥多站起身,打开了门。
在那里站着的,是三个身穿黑色外套、面相凶恶之辈。
「嗨,医生。你似乎很忙嘛」
停也不停,男人们就粗鲁地径直闯了进来,在木板铺成的简陋诊察室东张西望。
「不过,在今天这也要到此为止了。直到付清二千索尔特的借金为止,你到牢房呆着去」
「为、为什么」
西奥多愕然地张大了嘴。
「我,可不记得跟你们借过钱」
「羊毛合作社的威廉师傅,这你总该记得了吧」
「威廉师傅?」
医师终于隐约理解了事态,立刻脸色发青。
「确实在两年前,我从威廉师傅那里借了二千索尔特作为开业资金,但应该约定了目前还债只需交每月的利息就好了才对」
「那是因为情况有变啊」
前头的男人用夸张的动作从怀里掏出纸片,用力地挥了几挥。
「我们啊,从威廉师傅那里买下了这个借据。你瞧,那家伙的签字证明也白纸黑字地有了」
「怎、怎么这样」
卷成螺旋状的近视眼镜滑落,医师无力地一屁股坐在等候用的椅子上。「竟然,有买卖借据这等事」
催债的男人轻轻一笑。简直像在说『所以说贵族的小少爷就是好坑』似的。
「这还款期限好像早就到了呐。因此可以请你还清本金和利息对吧。不,不过到底还是不会叫今天明天就还清。给你一周间的延期吧」
「办、办不到。二千那么多钱——」
「我还听说令尊是在诺丁噶尔郡北部持有领地的男爵大人。懂了吗,只要有上一周,给他送讨钱的信,时间十分充分了吧?
药品柜的玻璃门喀嗒喀嗒地响。背靠着那个柜坐的西奥多,开始微微发抖。
「如果——如果假设,我说还不了呢?」
「根据王国法律,控诉你。不是可以将你所持物品通通变卖,再沦为囚奴工作,每天两索尔特地还清嘛」
男人浮现出地狱使魔般下流的笑容。「不过假如你再有点『美人』味,恐怕还能有别的用途呢」
就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坐在角落的年轻人,椅子喀咯一响站了起来。
「喂啊,兄弟。这是不是,有点太毒辣了呀?」
水色眼睛被诊察用的油灯照亮,洋溢着愉快得天真烂漫的光芒。

评分

参与人数 13轻币 +164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zxzxa698 + 15 工作辛苦
菠萝的海426 + 15 工作辛苦
J0nathan + 15 工作辛苦
leonho40412 + 12 工作辛苦
tip41c + 12 工作辛苦
黑黑嘿嘿 + 12 工作辛苦
晓风残月XD + 10 工作辛苦
soin1234 + 10 工作辛苦
riosuen + 15 工作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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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29 11:29 编辑

第一章「陋巷的贵公子」(2)

「咋了。你哪根葱」
「就如你所见,是重伤员呀」
安迪轻轻地指了指脸上那块小小的纱布。「不由这家伙处理的话,可要关乎我性命。不好意思,可以请离开吗」
背后同伙中的一人对男人低声耳语道:「他是伊莎朵拉店里的跑腿小弟啦」
「哼,娼妇之腹吗」
男人嗤之以鼻,回答道。「跟你小子,没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了。像在这种贫民街一视同仁地治疗患者的老好人,除了西奥医生外可没第二个了。不知你们是哪来的外人,但要是将这家伙扔进牢房,你们可就在这一带住民中拉了大仇恨啰」
「关我屁事」
男人鼻尖发出声冷笑。「咱们啊,只要讨回那如数凑齐的二千索尔特,就怎样都好」
「我估计,你们大概是打主意想威胁那做父亲的男爵硬要钱,但对断绝了父子关系的三儿子,会出二千那么多吗」
「这有啥。到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信封里送出去,那就是所谓亲情啊。总不会害了他吧」
「呜哈哈……」
男人的同伙在后面发出了阴森的笑声。
安迪则鞋子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走上前去。
「回去」
声音跟低声私语一样低沉平静,却有不容置喙的意味。
说来也奇怪,这身穿寒碜衣服的瘦削年轻人的命令,竟镇住了极恶的男人们,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说是有一周间的延期对吧。一拿到钱,这边就会来联络。到那为止别叫我再见到那张脏脸」
「安、安迪」
不顾西奥多在角落不住地摇头,双方散发出像要迸火般的怒气,目不转睛地怒瞪对方。
首先屈服的,是那伙男人。
「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嘛。要把娼妇的工资之类骗过来吗」
「不用你多事」
「嗬,肯定中了」
男人们仿佛在掩饰自己任小鬼摆布的事实,厚脸皮地笑了起来。
「拿到钱后,就来奥克斯的酒场联络。千万千万,别打什么怪主意,帮这家伙逃跑唷」
催债人们说完就走,把肩端起到不必要的程度走出了门外。


「唉」
西奥多把下巴搁在诊疗桌上,显得精疲力倦。
安迪把盛满热柠水的边缘带缺口的杯子和芝士梳打饼放在他面前。「甭客气」
「谢、谢谢」
热气在医师的眼镜上蒙上层白雾,他呷了口柠檬水,又叹了口气。
「果然,我不过只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而已吗」
「否定不了呐」
涅发的年轻人万分耿直地同意道。
「跟人借钱时,一定得仔仔细细地多长几个心眼。如果要做到毫无破绽,就不能只用口头约束,还应该让威廉师傅用准确的语句,把它作为借据的备注条文注上」
「啊啊」
医生一边点头,一边在麻痹的头脑一角纳闷道(这孩子,刚才听上去好像用了晦涩的法律用语,是错觉吗)。
「一周吗……要靠什么弄到二千索尔特,完全没有头绪」
「果然,没法子向古兰男爵讨吗?」
西奥多无力地摇头。「和父亲大吵一架后,被断绝关系离开家了」
「为什么」
「该说是腻烦了自己的人生吗」
他苦笑道。「像男爵这种下级贵族的三儿子,生存之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唯一能讨双亲欢心的方法,就只有成为王立军的将校,或者充其量也就跟家世显赫的姑娘结婚罢了」
「贵族,意外地不自由呐」
安迪凝视着窗外,嘟囔了一句。
「啊啊,就是不自由啊」
西奥多缓缓地拨开搭在额上的涅色头发,答道。「不过,到了如今舍弃了一切,我就懂了。那个时候,以不自由作为代价,我曾拥有现在远比不上的特权」
二人陷入了沉默。
夕阳在地板之下流淌的河流上反射,从地板的缝隙间钻了进来,悠悠荡荡地染红了房间。


持续一百五十年间,克莱因王国的人们,被贵族与平民这堵隔阂分割开来。越过那堵隔阂人们分享亲密友情、互通爱意的事可说是完全没有,就是如此厚的隔阂。
这之上,更棘手的是,就连贵族当中也存在隔阂。
屹立于王国顶点的,是被称为『法恩塔尔王朝』的王之一族。
接下来,三十多个公爵家和侯爵家渗入浓厚的王家血统,在王都周围独占宽广的大庄园,支配着政治和经济。
他们当中,每一个都是一百数十年前侵入这个大陆、好战的金发狩猎民族的子孙。
然后,史前就定居在这块土地上的涅发游牧民族当中,在战争和政治上立功,获授予称号和地方的领地的,就是伯爵·子爵·男爵家。
所谓涅发,指的是大陆民族特有的,接近黑色的暗色头发。征服民族以「如河底淤泥般的颜色」的意思为其命名。换言之,就意味着「你们,是应当跪拜于水底、遵从我等的存在」。
这上位和下位、再来是下位三家之间当中,序列也俨然存在。翻身的方法,少之又少。创立什么功绩受王直接承认,或是通过子女的婚姻得到哪怕只高一点点的爵位。
西奥多本应是为了逃离这样的婚姻游戏、追求自由而离家出走的。
给未普及足够医疗条件的港口小镇里贫穷的人们,施行必要的治疗。他本应为了这个充满正义感的梦想抛弃了贵族生活的一切才对。
然而,就为了区区二千索尔特的借金,马上就快要被打入阴湿的牢狱了。
不再是贵族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后盾。
无论是本应分到的资产,还是从中获得的收入。无论是百依百顺地侍奉的佣人们,还是王宫授予的被称为「恩惠」的法律上的特权。
「假如我现在还是贵族的话」
西奥多喃喃自语,咬住了嘴唇。
区区二千索尔特的借金就能轻轻易易还清,进而还能把设备置办齐全,建起高价药也集得齐的大医院,拯救更多受病所困的穷人了吗。
至少,可以拥有把眼前这聪明快活的年轻人,从看不见前途的生活中解救的力量吗。
如果拜倒在父亲的脚边乞求饶恕、回归贵族身份,那是可能的。
然而,如此一来,自己就得打回原形遵从父亲的意思行动。像这样在陋巷开诊疗所简直是天方夜谭。
西奥多的思考入了死胡同,寸步难行,他一下从柠檬水的杯子抬起眼睛,像春日的蓝天般恬静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西奥」
手掌托着腮,眼前的年轻人微笑道。「无需担心哦。一定会顺利渡过的」
「——诶?」
在透过窗外潜入的黄昏当中,一瞬有种见到了不可思议的幻影般的感觉。娼馆跑腿小弟如此身份卑微的少年,溢满了西奥情不自禁就想在他脚边叩头的高贵。
正当医师不禁眨巴眼睛时,安迪「啊啊」地叫了起来,慌慌忙忙大喊大叫地从椅子跳起。
「糟糕。忘打洗澡水了。回到去,要被Mistress狠劲打屁股了。怎、怎么办」
「哈哈……」
归根到底,这一切不过是与薄暮一同到访的刹那幻象罢了。
然后,唯一仅有的确切现实,就是小镇医生西奥多·古兰因为二千索尔特的借金,一周后将锒铛入狱。


约定的一周时间,风平浪静地流逝着。
西奥多的身边安静得令人吃惊。每天曾那样蜂拥而来的患者们,完全不靠近过来。可能是传闻扩散开来,小镇的人们害怕莫名其妙地受牵连吧。
(大家,真是薄情啊)
不知不觉就任随自己耽于闲暇,从白天就把红酒瓶摆在诊疗桌上。感觉被一直以来自己倾注心血的镇上的人们背叛了。
为了走到这一步,花了何等长的时间啊。刚在这个平民区开业时,仅因为是原贵族就被远远地围观,谁也不理睬他。好不容易得到了镇民的信赖,像如今那样作为「西奥医生」备受敬慕,患者蜂拥而至,是最近不久前的事。
然而,到此为止的努力,一日之内就化为泡影。在这生活艰难的陋巷里,会帮助即将因为借金被控诉的男人的人,是不存在的。
他能偶尔望到催债人们有意无意地在这一带晃悠。他们是在警戒他趁夜逃跑吧。
而说起安迪,则从那时开始就完全没来过诊疗所现身,勤勤恳恳地完成娼馆打水、洗衣、扫除的杂用工作。
(无论如何,那孩子怎么可能在一周内靠工钱挣得到二千索尔特呢)
对没有任何财产的十七岁年轻人,自己竟抱有过那么一分淡淡的期待,实在是愚蠢至极。
虽然给父亲寄了写明情况的信,但很难想像会得到回应。
渡过了不眠之夜的第五天,伊莎贝拉店里的一名娼妇来到了诊疗所,交给他一封信。
「是安迪给你的哟」
是找谁代笔了吗。那上面用优美的文字只写了一句话。
『明早十时,敬请前来官署前广场』


在比指定时间稍早的时候,西奥多扶着因宿醉而沉甸甸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到了镇中心的广场,见到那里设了讲台,周围人山人海。
(有演讲会之类的吗)
当他这么想着,站在人群的后面,四下东张西望寻找信的主人的身影时,正从广场的对面走来的,不就是那些穿黑外套的男人吗。
「糟糕」
他想慌忙逃跑已为时已晚,三人组马上就发现了西奥多,露出刻薄的笑容接近过来。
「医生。把我们叫来这种地方,到底是要玩什么花样」
「我、我叫来的?」
「该不会是还不了钱,想聚集人来乞讨吧」
回过神来时,西奥多和三个男人已被重重包围在平民区民众的人群中。
当中有来过医院的人,但另外也有见都没见过的面孔。
「咋、咋了」
毕竟还是注意到异样的气氛,催债人们企图脱出人群。然而,他们被围了二重三重的人墙推回去,就连轻易动弹都不行。
官署的门啪嗒地打开,蓄着小胡子、头戴三角帽的威严男人,从里面率领着随从走了出来。饰在绀色披风襟上的徽章表示他就是治理拉图尔流域地区一带的州长官。
「为何州长官,会在这里」
像要抹掉西奥多的喃喃自语一般,人群一齐扬声欢呼。
州长官登上讲台,以充满威严的举止,举起一只手止住欢声。
「今日,可喜可贺,为波尔坦斯市民的健康而日夜殚精竭虑于医疗事业的医师,将要获得表彰了」
「万岁!」
「西奥医生!」
人群以巨大的欢声相迎。
而本人却还没掌握住眼前的状况,呆若木鸡。
「西奥多·古兰医师。你在做什么。来这边」
「好、好的」
西奥多摇摇晃晃地走上讲台,州长官从代官恭恭敬敬地捧着的台子上拿起了小小的丝带,插入医师穿着的上衣的领子里。雷鸣般的掌声涌起。
「接下来」
州长官转身面向正面。为了不听漏他的一字一句,人群鸦雀无声。
「因此,为了纪念此次表彰,谨代表波尔坦斯市民举行盛大的捐赠」
州长官煞有介事地扫视人群。
「古兰医师的债权者们,提议要给二千索尔特的债款销账」
「诶诶」
人墙迅速地分开,因状况变得太快而僵直地杵在那里的三个人被落在了州长官面前。
「就是你们吗。要免除债款的可嘉之人」
「什、什、什」
男人们猛然想要顶撞,讲台两侧的卫兵们突出长矛。
然后,站在背后的人群投过来的上几百道视线像要扎过来般,比卫兵的矛还锋利。意识到这件事的恶党们不愧是吓得面无血色。
「卫兵哟。把借据交到我手上」
从呆然的男人怀里,一张文书交到了州长官的手上,州长官检查过内容后,用从代官那里接来的小刀,将借据纵向撕裂了。
「古兰医师的债务二千索尔特,宣告无效」
喧哗和欢声格外响亮,与振翅的鸽子相伴从广场飞舞上旷阔的天空。


「我和威廉师傅谈过了」
数日后的黄昏,医师一边给突然在诊疗所现身的安迪拿出柠檬水和芝士梳打饼,一边说道。
「那个借据,据说是因为他做了同伴的借金保证人被强迫还钱,所以无可奈何只得交了出去。师傅有恩于我。就算没有借据,我也想将那二千索尔特的借金一点点地还下去」
「嘛,那大概是所谓的为人之道吧」
「安迪,你——」
西奥多在椅子上坐下,战战兢兢地凝视着涅发的年轻人。
「已经可以跟我说了吧。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轻松就能叫动州长官」
「我不过只是个娼馆的跑腿小弟而已啦」他用愉快的口气回答道。
「把那人群聚集起来的,是你吧」
「我只是这里那里地到处悄悄咬耳朵说『去帮西奥医生吧』而已啦。我没想到竟然集合起这么多人。而且,叫动州长官的不是我,而是我们的Mistress哦」
「伊莎朵拉?」
「可不要小瞧娼妇嘞。虽然大多都出身贫寒,但当中也有人身怀能匹敌政治家和贵族、甚至王宫的知识,还通晓操纵他们的手段」
「……」
「州长官他啊,过去在我们的Mistress手里落下了点小小的把柄呢。这次就利用那个一下」
「……是这样吗」
「掌握这个国家的政治的,或许确实是王和贵族。不过,推动这个国家的力量,要再在别的地方」
水色的眼睛,开玩笑似的调皮地凝视着他。
「西奥。你也看见了吧,穷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这个世界上存在的,身份和财产决不能撼动的东西」
「啊啊」
从眼前的年轻人身上,他再次感受到了近似畏怖的东西。西奥多又产生了进入幻影般的感觉,一口喝干了柠檬水。
「就如你所说啊,安迪。我经过这次的事就清楚了。即便是如今,我心中的某处仍在蔑视着这个镇上的人们。而且还在贬低着失去贵族身份、失去力量的自己」
「不。你啊,并没有失去力量。你拥有了更厉害的力量。——镇上大家的信赖这件宝物。」
「信赖这件宝物」
不知不觉间,西奥挺直了腰板。
小镇医生西奥多·古兰环视了自己寒碜的诊疗所一圈,微笑了。那里映照着金色的夕阳,看上去宛如豪华住宅的一室。
「我明白啦,安迪。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我要在这里活下去。」


天黑透后安迪回到娼馆,拿着研磨棒的Mistress伊莎朵拉正等着他。
「去填满石炭箱,我明明都吩咐了你多少遍了」
「啊,糟嘞」
「你这呆子,要在这里住上几年,才会把工作记牢」
就好像抓住小猫一样,她掴住那揉得皱巴巴的衬衣领子。
「过来,看我修理下你这性子!」
看到安迪被拖走,妮妮特从二楼拼命地叫道。
「Mistress,饶了安迪吧。我会替他运石炭的」
年长的女人慌忙捂住她的嘴,一边摇头,一边意味深长地单眼眨了眨给她使了个眼色。
「没事的啦。伊莎朵拉就是这样找个理由,时不时就把那孩子带进自己的房间。经常是几个小时都不出来」
「诶诶。那就是说……」
对着呆然的妮妮特,娼馆的女人们面面相觑地嘻嘻笑起来。
「谁知道呢。老板娘中意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就是这么回事吧」
然而,房间的门一关上,伊莎朵拉的声音和态度立刻变了。她退后几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于贝尔大人正在等候」
老板娘房间的尽头,还有另一扇门。
平时它牢牢地上着锁,这个馆里,没有一个人进去过里面。
那扇门现在却敞开了,身披黑披风的金发男人正单膝跪地。
他年龄约莫是正值二十有几吗。因为他端正的身段和肃穆的面容,哪怕是没有了腰间佩剑和腋下饰有羽毛的帽子,也显而易见是骑士阶级的人。
「爱德华大人」
被称呼为爱德华的年轻人,从脸上抹去了一向直爽的笑容,抿紧了嘴唇。然后,仿佛另一个人似地以凛然的举止,接受了骑士的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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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0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陋巷的贵公子」(3)

这无法想像是在娼馆之中的房间。
墙壁由焦糖色的木板铺成,书籍在嵌入式的书架上一直排上了天花板。
中央是厚实的橡木书斋桌。那深处,摆着供给这个房间的主人的豪华扶椅。
衣着简陋的涅发年轻人理所当然似地坐在那上面,身穿暗色礼装的骑士在他旁边跪下。
「夜深叨扰万分抱歉」
「不过在这里,夜晚才刚开始呐」
他一向粗野的口音隐藏了踪影,这是上流阶级使用的克莱因语的柔和的完美口音。尽管如此,那带有几分戏谑的说话方式,则还残留着他被叫做安迪时的面影。
「有火急要事前来」
名为于贝尔的骑士,深深地吸了口气。「少爷。请回到公馆来」
听了这话,爱德华的笑容缓缓地冻结住了。
「父上他,体况不佳吗」
「……据医师诊断,恐怕很难撑到今年的冬至祭」
沉默之幕沉重地落下。
「本来预想中是希望等到王宫的情势稳定、待情况万全,然而已经不容许一刻的犹豫了。在伯爵大人仍存命于世的期间一口气把事情处理完毕——爱德华大人」
仿佛要把没有反应的主人摇醒似地,骑士加强了语气。「终于,十七年间等待的这一日要到来了」
「我等过?」
明明是没有窗户的房间,桌上油灯的火焰却摇曳了。因为爱德华无声地站起,转身面向了书架。
「你认为,我想回到馆里去吗」
骑士毫无惊讶之色地接受了这有几分非难的话。他并非是无法察觉到主人心中有这番纠结的从者。
「在从出生起一次都没有交谈过的父亲枕边,该说什么才好」
对这逡巡之间提出的疑问,骑士诚心诚意地回答道。
「没有说任何话的必要。伯爵大人只是一心希望能与您亲子相认而已。只要能体谅他的心意就足够了」
伯爵的儿子抬起下巴对书脊看得出神。书架上陈列着的藏书,他全部读完了。这是他在此处渡过八年岁月的累积物。
「至少,再早个两年的话。」
爱德华越过肩膀回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油灯放出的光环。


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在二十年前,迎娶了克莱因王国国王弗雷德里克的美貌的妹妹伊莲。
普通来说是绝无可能的事。因为王族的公主在一百数十年来,嫁到同是金发氏族的公爵家或侯爵家才是惯例。
由王宫舞会的邂逅开始的熊熊燃烧般的恋爱。哪怕是王兄也无法浇灭这火焰,最终篡改了惯例,给予二人结婚的许可。
金发的公主降嫁到涅发的年轻伯爵身边,令贵族们大皱眉头,却受到民众的热烈喝彩。
不过,不久后就浮上一个问题,那就是王位继承的问题。
弗雷德里克王直到现在也仍未有继承人诞生。也没有男性兄弟。
根据法律学者的说法,这个情况下,王位继承顺位要追溯到上一代。换言之按照法律,作为弗雷德里克王之父的先王的弟弟、就是说王的叔父成为了顺位的第一位。
然而,目睹弗雷德里克王对妹妹伊莲一如既往溺爱的样子,贵族们不知不觉开始暗中如此私语道。
『兴许王位会由妹妹所生的儿子、换言之就是拉瓦雷伯爵家之子继承吧』——。
正当毫无根据的谣言开始散布的时候,将要长时间笼罩伯爵家的悲剧发生了。
伊莲公主由于操劳过度,初子死产了。因患病而变得不孕的伯爵夫人,自那以来的十七年间,从公开的场合消去了踪影。
之后,她三十六岁英年早逝的悲报传遍了全国上下,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从此王位继承问题达到了一个终结——表面上说。


于贝尔从爱德华出生时开始就伴在他身边,一直目睹着他的成长。
所以,主人自出生起就背负的重担,他是最为清楚的。在秘密当中出生,不得不在远隔双亲的爱的地方生活,那当中的愤怒。悲哀。
「归乡在什么时候?」
「首先必须要和王宫交涉,决定叙爵式的日程。馆内已经在做各式各样的准备,需要两周时间」
「两周吗」
主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两周内,这里的生活就结束了吗」
「然后,回到您本来应该存在的地方」
那里,对爱德华来说会成为安居的地方吗。
阴谋与野心翻卷的贵族社会。对将来的事左思右想,连于贝尔也快要被暗淡的感情支配了。但是从今往后无论可能发生怎样的危险,都要把主人的性命从中拯救出来。这,就是他从亡父继承过来的、作为骑士的使命。
「少爷」
骑士为了振奋自己,增强了语气。「即使以性命作代价,我也会保护您的」
爱德华听了这番话后,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我明白的。于贝尔。说了任性话,抱歉」
「还有一件想要确认的事」
在黑衣骑士的催促下,在后面等着的娼馆老板娘向前迈了一步。
「是关于您母亲的事」
「啊啊」
「名字是科洛。从少女时代开始住在这个娼馆,年限已满后,在我的关照下在北边的农村作为农夫的妻子生活,十年前左右因为流行病去世了」
于贝尔听了这番话后点头道。「如果是这个的话,就和这边的大体情况完全吻合了」
「科洛和那个农夫间之前有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但这方面就想办法掩饰过去吧」
「对公馆内的佣人们已经吩咐过禁止打探多余的事了」
于贝尔又接着说明道。「不过,听到是秘密,反而更想打探是人之常情。最终,关于您出身的事,迟早会成为佣人们的风言风语——」
即使是事先已经明白的事情,话语中带有的庸鄙意味,让年轻的骑士有点难以启齿。「大概会被那种眼光看待吧。少爷您是伯爵大人和娼妇间诞生的庶子这件事」
终于,爱德华的脸上,很有他风格的戏谑笑容回来了。
「正合我意」


「呼哇~,今天的午餐,是什么~?」
到了中午前,睡懒觉的娼妇们忍耐不住空腹起来了。这时,打杂的男人和老妈子们的工作也刚好告一段落。
娼馆的厨房最为大乱的,就是这段时间。厨师古斯东一边两手摆弄平底锅,一边看着烤箱的烘烤火候,还要搅拌三个酱料锅令它们不致于烧焦,制作着二十人份的料理。
「是焯马铃薯。牛油的香味!」
「鳕鱼和菠菜包成的派!鳕鱼啊,来这里前还因为太腥了讨厌得很,但为什么这么好吃呢」
因为姑娘们几乎都是从农村贫家被卖过来的,娼馆的饭菜无论是什么她们都会认定为非常好吃。
「等一下,安迪你真是的,要往肉饼切几刀才肯吃啊!」
哇哇嚷嚷、叽叽喳喳,互相争夺桌上的料理、散落面包碎的热闹餐桌,如果回到伯爵的馆邸,就会成为无法再见到第二次的光景。
帮忙收拾厨房也是爱德华的工作。锅里有残余的酱汁,他用手指揩起品尝。
「是羊肚菇」
「说中了。你要成为一流厨师也不是梦啊」
厨师古斯东惊讶于娼馆长大的年轻人的好味觉,眯起眼睛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说起来,牛肝菇用完了。可以再拜托你吗」
「啊啊,好嘞。反正,我正打算今天要上老婆婆那里去」


从伊莎朵拉的娼馆所在的波尔坦斯镇出发,走上街道上坡快一个小时左右,划入丘陵的森林,有一间快要被树木压垮的小木屋。
住在那间小屋里的,是早已年过八十的老太婆。她有着放浪民族特有的浅黑色皮肤。长长的黑色卷发上盖着带有长流苏的头巾。
「阿尔玛婆婆!」
「嚯,终于来了吗」
她站在门前等着爱德华,他背着割好的小麦、熏制猪肉和刚运进港口的南国水果作为手信来拜访了。
「什么啊,你似乎已经知道我会来了呐」
「于贝尔傍晚时路过,告诉我了唷」
身高只及他胸前的老太婆,扑过来给了他脸颊一个吻。
「听说,你终于要回到公馆去了」
「啊啊」
进了小屋后,爱德华在只由巨木的树干环切而成的椅子坐下。他回想起从前为了坐上这个椅子,拼命向上爬的事。
「古斯东拜托我来要牛肝菇」
「啊啊。要多少都尽管拿」
老太婆从里头的房间拿来了麻袋,里头装着风干过的蘑菇。
「不光是伊莎朵拉,厨师和姑娘们也是,如果你不在会感到寂寞吧」
「难说啊。一定马上就忘掉了」
「哦呀,不像你。心灰意冷了吗」
阿尔玛在喉咙底吃吃地笑着,回去炉灶旁边。
「在这里,我住过九年」
爱德华仿佛要将一切烙在眼底里似地,把木屋的梁柱一根接着一根地扫视过去。
「就算是现在,也时不时会在梦中见到哦。头发被涂上了贝纳树的汁液,我被臭气熏得哇哇大哭,被于贝尔狠狠地笑了一通」
「啊啊,多亏耐着性子继续这么做,那小鸡一样柔软的金发终于变成一片漆黑了」
老太婆手拿着茶壶,端详起年轻人木棉丝般的涅发来。
「从今往后,谁都不会发现你当中隐藏的王家之血」
把贝纳的汁液当作染料使用,或是作为药定期摄入体内,自如变换发色和肤色的本领,是放浪民族的女人间流传下来的秘术。这是她们被称为『魔女』遭到嫌恶的原因。
拉瓦雷伯爵选择这里做刚出生的婴儿最初的隐居之处,原因之一也在于此。
阿尔玛虽然出身卑微,但那八十年苦难人生中所掌握博识,却不逊于王宫的学者。能证明贤者的条件既不是身份也不是地位,伯爵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王家之血吗」年轻人苦笑,下巴埋进了搁在桌上的双臂中。「这种东西,如果能抛弃的话真想抛弃掉」
老太婆没有应答这话,用平静的口气说道。
「你记得吗,小家伙。仅有一次老爷和夫人,来到这个森林的事」
「啊啊」
森林的分岔道上,停放着一辆马车。为了掩人耳目的破旧马车。但是,那里头,坐着的是只靠粗陋的披风掩盖不住的、气质高贵的男女,他们正看着这边。
幼小的爱德华还什么都不知道,在小屋前张口呆看着马车。
那次,是唯一一次。唯一一次和双亲过于遥远的邂逅。
阿尔玛摘起窗边养的甘菊,伴着茶水斟入杯里,轻轻放在他面前。
「这一天的到来,那二人曾如何地翘首期盼过啊。对那份思念痛感至极的你,竟害怕起来,那要怎么办啊」
「哪有害怕了」
「不,你在害怕呢。就像尾巴夹在屁股里的狗一样,害怕得直哆嗦」
啊啊,可能真像阿尔玛婆婆说的那样。
他很害怕。
害怕舍弃现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方式,背负起伯爵继承人这一出众的责任。
害怕假如到此为止建起的谎言的楼阁崩塌殆尽,眨眼间就会从四面八方被瞄准性命。
不只是他自己,连带他周围的人都会受到牵连。于贝尔也是,Mistress伊莎朵拉也是。就连这阿尔玛,也不例外。
就像那个时候,为了让他从这个小屋逃跑,于贝尔的父亲死去了一样。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因为自己而有人死去了」
他喃喃道。
「如果讨厌那样,就得将秘密保守到底。赌上性命地呢。绝不能起莫名奇妙的自尊心和功名心」
「彻底变做娼妇的儿子?」
「啊啊,就是这样哟」
爱德华终于整理好心情,端正坐姿。
「获得伯爵的称号后,我想,恐怕不能再来这里第二次了」
「大概是这样吧」
阿尔玛毫不客气地答道。「我也活不长了。无论如何,也已经不是能再见多少次的人了」
「在这里生活的日子,非常快乐」
年轻人澄澈的蓝眼睛,宛如风吹过河面般摇曳。
「啊啊,唯独这双眼睛的颜色,终究是改变不了呢」
森林的老太婆,用如皮革般坚硬的手掌,抚摸他的脸颊。「跟夫人一模一样。听好了,唯有眼睛是不能被人从正面近距离盯着看唷」
爱德华用袖子抹了抹眼睛,笑了出声。
「开啥玩笑。这样一来,和女人接吻时可咋整啊」
「真是笨蛋呢,你这孩子。接吻时是要闭上眼睛的呀」


当他回到伊莎朵拉的娼馆时,人群吵吵嚷嚷地围在门前。
(不会吧?)
一瞬,爱德华受不好的预感驱使,脸色大变地闯进人群。
「怎么了」
「嘿,安迪。终于回来了吗」
熟识的针线铺主,以带有好奇心色彩的笑容回过头来。
「水手上门大吵大闹,要人交出他的娘们啦」
在交易之镇波尔坦斯之中,经常能看见走路趾高气扬的水手。沿拉图尔河逆流而来的船只,会把铜制品、丝绸和葡萄酒桶这些大宗货物换载在小舟上,行遍水路每个角落的市场,积攒了毛织物和小麦又再次回去。
水手们总的说来都脾气暴躁,很快就吵起架来,在市民眼中是麻烦的种子,但因为他们大赚一笔腰包够鼓,在酒场和娼馆是能慷慨解囊的大主顾。
「什么佐伊,我都说了根本没有这种女人了好吧!」
Mistress伊莎朵拉那像炽热的钢铁般的怒吼声传了过来。
她在玄关一手拿着研磨棒,一手拿着拖把柄威严地叉腿直立,一步都不让男人踏入。
目睹此景的爱德华,感到安心得膝盖都要松懈下来了。
「确确实实,有家伙看见佐伊逃进这里头了」
满面胡须的水手用混浊低沉的声音嚷道。
「大概是从白天开始就饮了酒之类,在做梦吧」
娼馆老板娘一眼瞥见了人群中的爱德华,使劲抬了抬下巴。
年轻人只凭这个就察觉到一切,令谁也注意不到地在人缝中灵巧地钻出人群,身体滑入了建筑与建筑间极细的通道。
在后巷转弯后,水路上架着条小小的桥。用它的边缘作为踏板跳上娼馆的石壁。保持这样的姿势把指甲尖插进石缝之间,徐徐地扶着墙走。
二楼是由抹了白石灰的木头制造的,建成从一楼石砌的部分突出去的模样。他将接缝的木桁当作扶手撑起身子,之后利用屋梁和房檐,眨眼间功夫就到达了二楼的窗户。
窗户从内侧宽阔地敞开着。
他把身子从窗框塞进去后,等在那里的几个娼妇扬起了小小的欢声。
「安迪,这边」
她们指住示意的,是左手靠窗的房间。里面摆着招待上客的带有豪华宝盖的床和沙发。
那张沙发上,陌生的女人和约莫五岁的少年挨近坐着。女人艳丽的涅发在脑后盘成发髻,身穿质朴却干净的衣服。孩子也是涅发,二人都有着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睛。
「你就是,佐伊?」
女人似乎受了惊,微微地点了点头。
爱德华从突出的窗户窥探下面的水路,挠起了蓬乱的脑袋。
「接下来,该咋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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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0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29 11:22 编辑

第一章「陋巷的贵公子」(4)

「那、那个,到底要去哪里……」
「之后再说」
从杂物间找到绳索回来后,爱德华再一次窥探窗户底下,咂了声嘴。
大街对面,往战胜纪念广场的转角位上,有两个疑似船夫的男人聚在那里。十分可能是埋伏的同伴。
「沿屋顶走」
听到这话的大年纪娼妇,飒然拿出一支晾衣杆,从天花板放下了折叠起的梯子。
爱德华抱起幼小的少年跑上梯子。
母亲也被娼妇们「快啦快啦」地在背后推着,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
上到阁楼,在沾满尘埃的家具间穿过,有个拉下的屋顶百叶窗。
「把这一端绑在腰上」
爱德华把绳索交给身后的女人,敞开百叶窗,把少年推出去后自己也滑出去外面。
女人也好不容易把身体拽了出来,站在了人字形屋顶上。
像这种沿着水路并肩而建的长屋房,相邻之间几乎没有缝隙。放眼望去,小镇是红石板铺成的屋顶的海洋。
「这边」
爱德华背起少年,握住母亲的救生索的先端,飞快地窜下极陡的屋顶,轻松跳到了旁边的屋顶。犹如每天都在干这事一样。
「啊、啊」
每当女人因为畏高停住,他就会轻轻地拉一拉绳子鼓励她。
不久,正好快到伊莎朵拉把水手带上二楼的时候了。他仿佛能见到她两手叉腰,盛气凌人地滔滔不绝的情景,还一边洋洋自得地说着「来呀,你尽管一间接着一间巡个遍就行。你倒说说哪里藏了那种女人啊」。
利用她们争取的时间,必须逃得越远越好。
沿着好几个屋顶走,来到了大街的尽头。下面可以见到毛织物工场的中庭。大批人在忙忙碌碌地站着工作,有的正将染好的毛织物卡在木架上晾晒,有的正用从水路集来的水敲敲洗洗。这里是污水再次回归水路,从那里流入地下下水道的构造。
「喂-」
职人们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仰头看房顶上面。
「这不是安迪吗。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嘘」
隔着水路的对面,有水手们正埋伏着。
「先别管了,可以帮我把那里晒干了的厚布,找几个人摊开拿吗」
最初看呆了的男人们察觉到情况紧迫,开始行动。
「诶,要、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爱德华稳稳地将男孩子抱在胸前,留下畏缩不前的女人,往下面男人们四角摊开拿着的布上仰面跳了下去。
布凹到快要贴到地面,可扎扎实实地接住了两人的身体。
「真是结实的好毛毯啊」
「嘿嘿。那是当然了」
「下次咱们店要做新窗帘时,我先跟Mistress说好要在这订了」
男人们再次把布展开,屋顶上的女人脸色刷白地摇头。
「办、办、办不到,这种事」
「不要紧」
爱德华爽朗一笑,不由分说就狠狠拉了一把绳头。


三人也不歇一歇,跑着穿过两端陈列着织机的毛织物工场那长长的工作室。
接着,藏在马车背后突破大路后,这次就跑进了对面的面包工场。
「啊啦,安迪。你来啦」
他从店里的售货员那里接过一根面包棒,当还以为他会就这样出去外面的战胜纪念广场时,他立刻就进了别的路。然后,终于停住了脚步。
「好了,来到这里已经能安心了吧」
爱德华不紧不慢地走着,开始啃起面包棒来。
接着,掰开给手里牵着的少年也分了一半。
「你们家在?」
「南边的戴姆地区。但是——」
少年又再把面包掰开分了一半给母亲。
「被那家伙的同伴监视着,一时回不去了吗」
爱德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吃着面包,却啪哧一声打了个响指。
「上我熟人那吧」
又再穿过几条墙与墙快要贴在一起的迷宫似的小巷,不断走过铺在水路上的木板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码头映入眼帘。
拉图尔的大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舒畅地流淌。好几艘帆船横靠在栈桥边上。
仓库成排的平屋顶下,众多中介商人搬运着货物往来。他们在那喧嚣中见缝插针,走下其中一个栈桥旁伸出的木制楼梯。
那下面,建有一家像紧紧抱住栈桥似的简易棚屋,那前面拴着一条邋遢的小船。
「这是老熟人的家。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在这里水手绝对找不到」
在小屋里的,是一个驼背的初老男人。他瞅了眼爱德华和他带着的人,就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子去给沾满煤的油灯添火。
爱德华靠近他小声耳语了什么,男人就点了点头出了小屋。
「来,坐下吧」
女人坐在了快要腐烂了一半的木椅上,少年则揣揣不安地紧紧抱住母亲的膝盖。
「好了,佐伊小姐。能不能跟我讲一讲详细情况呢」
爱德华坐在他们面前,双臂搭在桌子上,微微一笑。「看看情况,也许我能协力也说不定」
佐伊以混杂着不安和放心的表情含糊地微笑了,取出手帕捂在嘴上,终于开始说道。
「我直到数年前为止,都在戴姆地区六号大街的小居酒屋工作。那个男人,是在河上往来的定期船上的水手,每次来这个镇子时都会上店里来。当时觉得他是客人所以就热情款待他。生下这孩子时,我辞了店里的工作,但是——」
「他毫不放弃地追上来了?」
「……是的。开始侵扰上家门赖着不走了」
佐伊嘴角渗出嫌恶感。「没喝酒时还好,但一沾酒就会操起暴力,破坏东西。我对此终于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要逃进咱们店里呢?」
「因为坊间的名声。听说伊莎朵拉小姐是好风度的老板娘,而且店里还雇了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所以就觉得也许可以得到那家伙的帮助」
爱德华的表情变得难为情了起来。所谓『身强力壮的保镖』的传闻,实际说的就是她眼前的自己,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他微妙地从她身上逸开视线,问道,「这孩子……是那个水手的孩子?」
「不是」
她骤然眉头倒竖。有几分文静气息的女性突然露出了刚强的一面。
「跟那种男人没关系。这孩子,是高贵的贵族之子」
「贵族?」
「名字不便明说。我在居酒屋工作时,某位子爵的老爷来微服私访。知道跟我之间有了孩子后,就开始给了我如今的房子和每月的津贴」
女人露出了沉醉于幻想般的笑容。「等时候一到,我想让这孩子也接受合适的教育,掌握与贵族相称的教养」
爱德华有种脖子疙疙瘩瘩不很舒坦的感觉,一言不发。
「求你了。可以帮我和Mistress伊莎朵拉商量吗」
女人探出了上半身,热烈地诉说道。「我听说,老板娘从过去起就会关照在这种境遇中的女人」
「要做什么才好?」
「我想逃到那个水手再也追不上来的土地,两个人在平静的家里生活。如果能做到的话,希望能为此助我一臂之力」


把母子留在栈桥下的小屋中,爱德华吹着海风,深深吸了口气。
「头痛了啊」
贵族阶级的男人,和佣人与镇上的女人亲睦,生了孩子。这在世间上并不是多稀奇的事。多数都是保持互不相往来的关系,无论发生什么都用金钱来解决。
然而,极稀少的情况下,当那家的嫡子因病而死的时候,庶子继承家业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所以,贫穷的女人们在诞下的孩子上托有一缕希望,珍重地养育。
那恰好,就是爱德华自身今后要走进的身世概要。
贵族的庶子。母亲,是在陋巷卖春的女人。
重新作为别人的事再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已经可想而知自己从今往后会被以怎样的目光看待了。
贵族,会投来侮蔑和嘲笑的目光。庶民们,会投来羡望和嫉妒的目光。结果,在哪一边都无法找到归属。那就是,今后等着那个小小的少年的一生的命运。
驼背的男人从码头的对面回来了。
他将背挺得身子往后仰,跟爱德华简短地耳语道。
「迪亚伯拉斯号」
年轻人往男人的上衣口袋塞了一枚金币,开始走过码头。
迪亚伯拉斯号,是在海港中央栈桥停泊的货物用大型帆船。
他坐在仓库前堆积如山的木箱上等着,在伊莎朵拉的店前大吵大嚷的水手和几个同伴一起热热闹闹地走来了。
看上去是因为找不着目标的女人,为了泄愤上哪个酒场小喝了一杯。
「瞅啥呢,你小子」
「干嘛笑得一脸坏相」
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们脸看的年轻人,被水手们大骂一通。
「我是一个叫佐伊小姐的人的使者哦」
「你说啥?」
「我是来传这话的——『像你这种低能野蛮、又丑又笨木头人、床上功夫还烂爆了的、一无是处的肥佬,别再来我家了!』——她这样说啦」
同伴们捧腹大笑,但本人却像熟螃蟹似地气得满脸通红。
「那女人在哪!」
「所以不是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吗。放弃吧」
「可恶,以前她嘴上说小鬼的养育费之类的,狠狠地硬要钱,到了现在,说声再见就走吗!」
听了这番话哑然的,是爱德华。
「那孩子的父亲……是你吗」
「哼,至少佐伊是这样说的嘞。按船入港的时期算也对头啊」
「……」
「明明是这样,却突然就变冷淡了。反正,她是和好男人之流好上了吧」
「所以,你就对她又打又吓了吗」
「那是当然喽。妇人家家不揍一下就得越来越放肆了」
「你啊,差劲透了啊」
「从刚才就想说了,你这臭小鬼!」
刚才任他说坏话的水手,终于血上头来,扑上来要打。
年轻人麻利地闪过拳头,轻身跳下地面,船夫失去了目标上半身一晃,一头栽进木箱当中。
「这混蛋」
同伴们摆好姿势准备支援。
「不许动!」
爱德华以斧头砸入木头般的锐利叫道。「你们和这件事没关系。我没有让多余的人受伤的打算」
本是鲁莽汉的水手们,只因这一句话就面色苍白了。令人无法置信的是,他们一步都迈不动上前。
对着从崩塌的木箱中终于起身的水手,爱德华投向了冰冷的眼神。
「是真的吧。刚才的话」
「大、大话我可不讲」
「就算如此,你也没有做父亲的资格。别再靠近那对母子」
「开啥玩笑——」
「如果靠近的话,就命令迪亚伯拉斯号的船长,决不准你出海」
水手本想一笑了之,声音却在喉咙底冻结住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隐秘着的威势大到能将它变为可能。
「那家伙,年纪轻轻就知晓操纵人的本领」
最年长的水手凝视着走远的年轻人的背影,用充满畏怖的声音说道。
「这种男人,过去在海上只见过一次。那是被称为海之帝王的男人。天生就拥有支配者的灵魂」


当见到直到太阳落山都在栈桥的小屋里颇有毅力地等待着的母子那疲倦的脸时,爱德华无言以对。
佐伊,在过去肯定和贵族有过一夜的关系。要不然,子爵也不会轻易给她生活费吧。
不过,恐怕这孩子是水手的孩子。在油灯的光中看着少年的脸,他再次确信了。
然而,能够谴责她是骗子吗。在幻想着富裕生活的同时,头脑中将事实巧妙地扭曲了。不知不觉,连自己也认死那就是真实。如果不这样做,负担着年幼孩子的女人,在这个陋巷也许就无法生存下去了。
事到如今,就算说让真相大白又能怎么样呢。爱德华一边整理着千千万万混乱的思绪,一边单膝跪在少年的面前。
「你的名字是?」
「弗雷德」
「是吗,和这个国家的国王大人是同一个名字啊」
「嗯」
「佐伊小姐」
「是、是的」
「我刚才和Mistress谈妥了。今后,你暂时住进娼馆工作就行」
「诶……」
「那里再好不过,直到余热散却都能从水手那里藏身」
比什么都重要的是,八年间一直在那里藏匿的他自身就在证明这件事。
「身强力壮的保镖虽然没有,但建筑很结实,而且重点是Mistress是最强的。贵族社会的事情,如果拜托她大概也会教给你们很多东西吧」
「不、不过……」
「弗雷德的教育,就交给附近名叫西奥多的医生。他又是原贵族,我先打声招呼拜托他抽空关照弗雷德的学业」
「请、请等一等。虽然是令人高兴的消息,但即使说去工作,我到底要做什么才……」
「啊啊,并不是说叫你去做娼妇。虽然要让你做各种各样的杂务,不过随便偷一下懒也没事的啦」
「而且」涅发的年轻人侧脸像在眺望远方般,微笑道。
「刚好,打杂工辞了一个,那家伙的房间才刚闲置出来」


伊莎朵拉打开尽头的门,突然停住了脚步。未来的伯爵,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房间中央。
「爱德华大人」
她屈膝行礼后,他像终于从漫长的梦中醒来一般,视线在埋没墙壁的书架上扫了一圈。
「终于,也要和这里告别了呐」
「是的」娼馆的主人点头道。「书籍和家具当中,若有您中意之物,我会安排送到馆去」
「不,不必了。就放在这里吧。总有一天弗雷德小弟能读懂这些书也说不定。不过前提是,西奥是像你这样有才干的教师的话」
「嗯」
伊莎朵拉感慨万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直到如今我都未曾提起过,但我从婆家的伯爵家出户的时候,留下了一个儿子」
「啊啊」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恕我冒昧,我时不时,就会产生爱德华大人是我失散的儿子的错觉,有不拘礼节过分亲昵的时候。请原谅」
「我也是一样的啊,Mistress」
爱德华微笑了。「会敲我的头,拿着研磨棒四处追着我跑的人除了你以外没有第二个。大概今后,也不会再有。你对我来说,是亲生母亲以上的存在」
「您过奖了」
从老板娘的眼里,一闪一闪地洒落泪珠。
「对其他的大家,我走前就不说什么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能帮忙说明我是被远方的亲戚领走了之类吗」
「好的——好的,少爷」


妮妮特在黎明前夕起身,下楼走去一楼尽头的厕所。
玄关灯火通明,传来了马匹踏地的蹄声。
(外面停着辆华丽的马车。在这种时间,还有微服私访的客人之类的吗)
她光着的脚在寒冷中互相搓着,在楼梯中间偷看情况。一名青年在门厅油灯的光芒中迅速晃过。
饰有精巧刺绣的长大衣和背心。细长的脚上是丝绸的裤袜和紧身裤。在袖子和胸上闪耀的,是宝石的袖扣和纽扣。精心梳好的涅色长发,用金丝织成的丝带扎住。
「安迪?」
妮妮特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一直以来,顶着蓬乱的头发,穿着有点脏的衬衫的娼馆跑腿小弟,正身穿宛如贵族般典雅的服装。
「啊」
他注意到了在暗处的娼妇,露出了难为情的笑容。
「怎、怎么了啦。穿这一身,是什么变装吗?」
妮妮特要靠近过去,被伊莎朵拉从旁拉住了。
「不要过去」
「你要上哪里去?难道,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吗?」
他走回去,拿起惊慌失措的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
「永别了,妮妮特」
「安……安迪,为什么?」
他翻动大衣的下摆,毫不回头地从玄关出去后,坐进了豪华的金箔装饰的二头马车。腰中佩剑的金发骑士恭敬地致了一礼后关上门,坐上了驾驶座。
「等一下,安迪!」
「已经,不一样了。那位大人……不是我们所知的安迪了啊」
伊莎朵拉倒扣着她的双臂,哭得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如撕裂早春之晓般马匹嘶鸣。马车转眼间奔跑起来,消失在河上升起的白色朝雾中。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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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归乡」(1)

自一百数十年以来,拉瓦雷伯爵领一如既往坐落在山谷当中。
出了港口小镇波尔坦斯,快有一日半了。沿着丰裕的拉图尔河往逆流方向攀登,河面迅速狭窄起来,紫雾蒙罩的群山逼近眼前。当旅人们开始不安地心想「应该在这里止住脚步吗」的时候,重峦叠嶂的另一侧突如其来地打开视界,山谷显现出身姿。
从山丘眺望过去,山谷就如盆景一样。
黄金的麦田丰裕地结实,苹果树园朝气蓬勃地挂满青叶。水车旋转,教会的黑瓦屋顶四处映照着阳光,在那周围,玩具般的家家户户鳞次栉比。
之后,屹立在谷底的小高地上的,是这块地区领主的伯爵居住的石砌领馆。
这个山谷,对爱德华来说并不是陌生之物。
拉瓦雷伯爵让画家画了好几张四季的风景画,然后送到森林里阿尔玛的小屋,或是波尔坦斯的娼馆。
恰似在说『这是你的故乡。决不可忘记』一样。
即使如此,实物还是有画笔摹写的风景里绝不会有的东西。
小川潺潺不息的声音是反射光芒的水滴。繁花甜蜜的香味。
还有从山地奔下,柔和地拂过山谷的风。
站在山丘上,爱德华要将这一切感觉都刻印进身体里。
从沿河的港口小镇,到山谷的农村。从娼馆的打杂小弟,到伯爵的儿子。
如同在接受冲洗自己内部的仪式一般,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您看上去脸色不佳」
背后响起于贝尔的声音。「莫非是晕马车了吗?」
这男人最令人窝火的,就是用这种措辞的时候。
明明对主人如今正沉浸在深切感动中说不出话来的状况清楚得很。明明内心还觉得这慌了手脚的样子很有趣。
他很不高兴地不理不睬回到了马车内部,于贝尔则一副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取下腰间的剑,跟在他后面坐进车厢里。
爱德华托起腮帮眺望车窗的景色。
马匹们不知疲惫地一口气奔下山谷,刚才玩具似的家家户户和树林,现在变得等身大了,一路往后奔跑过去。
在十八年前的黎明,刚好在这同一条道路的逆方向上,于贝尔的父亲亨利·德·卡斯蒂列驭马快奔。他紧紧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化为马背上屈身的一道黑影。
明明不是亲眼所见,不可思议地,当时的情景却跃然在爱德华的脑海中浮现。甚至就连那时翻卷着亨利的披风的黎明之风也能够感受得到。
「已经快到了。少爷」
于贝尔在正对面的座位上微笑道。那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灰绿色眼睛,在这种时候总含有无比柔和的颜色。
「请在那些行道树修剪过的地方由左边往上望。可以看见您的公馆」
果真,就如他所说。
在树木的另一侧,建成三层的领馆骤然显现了身姿。
再来,这块土地曾日夜陷于战争时的城寨的余韵——那花岗岩的土台部分,繁茂地生长着绿色的常青藤。
那上面是近代的建筑样式。优雅的拱门型回廊,麦穗花纹的红色三角房顶。直到屋顶里的小窗、也修缮得无微不至的窗边。
刚才于贝尔竟敢若无其事地说「您的公馆」这话。简直就像在说包含这座领馆,领地的一切,最终都会成为继承伯爵之位的爱德华的东西。
「于贝尔」
「是」
爱德华转回视线,笔直地凝视着年长他七岁的近侍骑士。那嘴上浮现出了戏谑的笑容。
「从今开始,无论是我所学过的贵族的语言,还是礼仪作法,我都会通通忘掉。彻底成为在平民区长大的娼妇的儿子」
「是」
「对你来说,大概会过上胃痛不断的日子吧」
「若那是我的职责的话」
于贝尔深深地低下了头。
「卡斯蒂列家的忠诚,永远是您的囊中之物」


在大厅两侧大排列队站着的佣人队伍之间,管家奥利维尔一副评头论足的样子缓缓穿过。
「那边。帽子的丝带松了」
「是、是」
拉瓦雷伯爵的领馆,有总共超过四十人的佣人。
即使只算室外,门卫、园丁、马车夫、马倌和见习的少年们已经有十人了。
厨房周围有厨师和见习厨师们。在女仆当中,实际上也分勤杂人员、居室人员、衣布人员,有多种多样的职种和阶级,名字之类的可无法逐一记住。
管理他们的,是执事和女仆长。
馆内的所有事,几乎都交给这两个人管。作为管家的奥利维尔的职责,则是负责代理主人从市场和村庄收取缴纳的税款、以及和王宫交涉这些最为重要的外务。因此他很多时候要来回王都与公馆之间,几乎坐不热公馆的椅子。
「听好了吗,爱德华大人在拉图尔河下流的田园地区,和母亲一同,一直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奥利维尔给了毕恭毕敬的佣人们威吓般的一瞥。
这所谓「悠闲自在」的词中隐含着「吊儿郎当」这层意味这件事,就先不告诉佣人们了。
「这个山谷,比起南方,远远要寒冷得多。而且新鲜的海产物也很匮乏。为了关照到这些方面,千万要将房间备得暖暖和和,并且要在菜单上多加留意」
「遵命」
执事和女仆长二人代替佣人们行礼。
「已经快要到达了。切记不要怠慢,去各自的岗位完成最终确认吧」
奥利维尔在头脑中列举回想着还有没有疏忽的地方,一回到大厅尽头管家用的自室,马上就感觉到了人的气息。
果然,在面向后院的窗户的窗帘后面,站着老面孔的使者。
(我真看不惯这男人)
清一色黑的服装。明明还只有三十岁上下,苍白单调的脸像历经了岁月似地皮笑肉不笑。
实在无法想像这是杀人犯的脸。
「府上的公子,终于到达了吗」
男人说完这话后,狭窄的鼻子呼地漏出声呼吸。「名字是爱德华。母亲是农妇,名叫科洛。在拉图尔地区的圣雷米村作为农民的儿子养大,自从十年前母亲死去后直至现在,都和代理父亲角色的从者一起生活。没有错吧」
「我让直属的部下调查过了。准确无误」
「年龄,是十七岁七个月。假如那个婴儿还活在世上,是不到两个月差距的年纪呐」
「还在说这种事吗」
奥利维尔以郁闷的心情答道。「嫡子确实在诞生之夜就夭折了。我通过这双眼睛,确认过遗体了」
「但没有确认过夭折的婴儿是从伊莲公主腹中出来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
奥利维尔愤慨地大叫。「那是不幸的命运。尽管对普兰公爵、及其派阀的各位来说,想必一定是侥幸之事吧」
「无论如何,关于拉瓦雷伯爵的庶子的出身,我这边也会彻查到底」
黑衣的男人再次在阴影中离开。「你也要注意,不要忘记自己的任务」
正当觉得窗帘好像轻轻飘起了时,已经谁都不在了。
奥利维尔向着阴影,把牙咬得嘎吱作响。


穿过门口后,马车也还是依然沿着蜿蜒起伏的绿荫道往上攀登。
突然,视界开阔起来,出现了圆形和矩形的花坛。穿过两侧春花缤纷烂漫的道路后,在公馆玄关的停车廊中马车静静地停靠下来。
在角落待机的似乎是见习马倌的少年一下子跑近,从马车夫手里接过了缰绳。
当走下马车的爱德华朝他微微一笑时,少年露出了从未见过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东西的表情,僵直了。
走上玄关的楼梯,在阳台上以管家和执事、女仆长带头的佣人们出来迎接。
「欢迎回来。大少爷」
以管家的口令作为信号,列成一排的佣人们一齐行礼——本该是要行的。
「呜哇。屌耶!」
穿过玄关的伯爵儿子,冒冒失失地高声叫嚷,仰望着大厅的天花板。
「这天花板的高度,不就跟大圣堂简直一个样吗」
佣人们以不完整的姿势弯腰定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大、大少爷」
爱德华回过头来,身穿绀色制服的体态发福的男人,正在背后太阳穴一下下地抽筋。
「诶,你谁?」
「抱歉没能及早说明。我是管家奥利维尔」
「齁。这叫管家的,是像赌场头子之类的玩意吗?」
「赌、赌场?」
「顺便,老爸在哪?」
他用强忍住呵欠似的表情,扫视了周围一圈。
「伯爵大人正在自己的房间休息。晚餐之后,预定会见面」
「哎。把人家专程叫来这种破乡下,却说在睡午觉可真够尊贵啊,那个老伯」
「破乡下……」
「老伯……」
佣人们当中,困惑不愧也是蔓延开来。
「于贝尔阁下」
奥利维尔一副压抑不住怒气的样子,跟站在后面的骑士窃窃私语道。
「你跟着他的时候,就没有再多想点办法吗?」
「真是非常抱歉」
于贝尔诚恳地低下头来,却一边在拼命忍笑。爱德华打从心底正乐着的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嘛,算了」
爱德华在通往二楼的大楼梯中段像运完货物的船夫一样张开大腿,扑通地坐了下来。
「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安迪或是啥都好,爱咋叫就咋叫。因为各种各样的麻烦情况,要住进这。拜托多多指教。以上」
「请多多指教」
管家不情不愿地低下头后,佣人们也慌忙效仿他。
「好啦,我报过名字了,你们的名字也说来听听吧」
「但是,您已经累了吧,佣人们的介绍就慢慢来」
「大家都是大忙人吧。这种宽敞的大房子,就算只把地拖一次,我也得花上三天。难得凑齐全员就利用这机会吧」
他缓缓地将佣人们的脸扫视了一遍。「好吗?」
「那、那么」
管家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首先从自己开始踏上前去。
爱德华手肘撑在楼梯上,姿势不拘小节却又毫不疏忽地观察着他。
管家奥利维尔。
高挺的鹰钩鼻、以及颜色·数量都变得相当薄的金发,昭示着他本来出自高位的贵族。
在拉瓦雷伯爵家已经服务了二十年的有才干的管家。从当主卧病在床的两年前起,实质上治理着领地内的一切的,说是他也不过言。
不过,他的经历有一点复杂。他年轻的时候,侍奉现国王弗雷德里克的叔父普兰公爵艾尔韦·达尔冯斯,在伊莲公主降嫁的当儿,受公爵引荐开始来伯爵家服务。
恐怕,是带着公爵下达的做内探的密命过来的吧,于贝尔有这样的警戒。
对于爱德华来说,他理所当然是不能充分信任的对象。
接下来踏上前来的,是头发全白的高个子男人。他是执事罗杰。
所谓执事,是经营馆内一切事务、管理家计、尤其是照顾伯爵起居的公馆最高责任者。
女仆长叫艾德莱德,是身材十分小巧的女性。她灰色的头发一丝不漏而牢固地高高盘起。女仆长如文字所述,拥有管理女仆们、以及从采用到解雇的责任。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要职。
他们二人顺着排队的次序,把四十名佣人介绍了一遍。
据于贝尔所说,执事和女仆长一同,在爱德华诞生的瞬间都正好在场。换言之,这个公馆里知道他身上一切秘密的,除了伯爵,就只有直属的近侍于贝尔,以及罗杰和艾德莱德三人。
除这三个人以外公馆当中没有自己人,爱德华再一次如此说给自己听。即使是女仆和打杂工,也不知道谁和哪个势力私通。
明明回到了眷恋的故乡,一切却冷淡疏远、疑念重重。这里对他来说绝不是安居之地。
昨天刚离开的波尔坦斯镇的景色和人们的笑颜在脑海中浮现,爱德华感到了内心的刺痛。


分给新当主的房间,在二楼的中央。
房间的家具和内部装修,都是新订造的东西。刚换贴好的壁纸,全都模印着金箔的藤蔓纹样。
俯视前庭的宽广的阳台。寝室和书斋。浴室和漱洗室。供女仆待机的小房间。
再打开左边的门,展现在眼前的是和这边对称的房间格局。
看到淡蓝色的碎花纹样壁纸、和纤细雕刻过的家具,总之就是为夫人准备的房间。意识到这事的爱德华慌忙关上了门。
本该由公馆的当主夫妻使用的面积和格局。恐怕直到两年前,都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和伊莲夫人在使用吧。
「那个……大少爷」
十分客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回过头来,只见站着两个和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女仆。
「那叫做大少爷的,是谁?」
「那、那个,当然是您了」
「我吗!」
爱德华在松软的沙发上坐下,往后仰笑道。「别啦,大少爷啥的我才不是这块料」
「但、但是,我们被吩咐这么称呼了」
「齁,嘛,怎样都好就是了」
两个女仆忸怩得更厉害了,递出了双手捧着的托盘。
「那个,在茶点时间之前,请换上这些」
「啊啊,帮我先放在那边吧」
「不是这样,也请让我们帮忙」
「换衣服什么的,我自己一个人就做得到」
爱德华一脸怃然地答道。「我看上去是两岁的小屁孩吗。还是驼背的老不死?」
「不、不、不是」
「那么——」
「大少爷。不能让女仆为难哦」
大概刚才就在门后暗中窥看情况吧,女仆长艾德莱德进来的时机刚刚好。
「帮助更衣,是房间配属女仆的工作。取走这份工作,这些姑娘就得不到薪水」
她眼角典雅的小皱纹,昭示着她柔和而仁慈、而且还很严厉的性格。
「……我知道了」
爱德华老实地站起身。「对不起啊,纳塔莉、乔丝。是我不好」
女仆们呆看着,却也突然回过神来,匆忙开始了准备。
为爱德华准备的衣服,是洗得雪白的衬衫、丝绸的背心、和及膝的马裤。两位女仆分工合作,精心绑好了胸前的丝带和马裤的绑带。
「午后的茶点已经在庭院的凉亭准备完毕了。请,往这边走」
女仆长首先站到走廊上,给不熟悉的新当主带路。
「真出色。您把佣人们四十人的名字,只用一次就记住了呢」
「——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吧?」
对着毫不在乎地反问的爱德华,
「难说,有谁会知道呢」
她手背盖到嘴上,发出轻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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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9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涅髮是甚麼顏色啊?
黑?紅?
发表于 2017-6-29 13: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tomchang 发表于 2017-6-29 13:27
涅髮是甚麼顏色啊?
黑?紅?

就是黑色,亮度跟王族的金发完全相反。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29 14:27 编辑
tomchang 发表于 2017-6-29 13:27
涅髮是甚麼顏色啊?
黑?紅?

是接近褐色的黑色,整体是这个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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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归乡」(2)

在波尔坦斯的娼馆,晚餐很简朴。
姑娘们为了接客,要花时间在化妆上,所以就这样站着就着苹果酒咽下三文治的晚餐并不稀罕。然后宵夜,就吃容易消化的布丁和水果。作为弥补,在午餐则充分摄取营养。
听了女仆长说『七时到饭厅』,正走去楼下的爱德华大吃一惊。
可能二十人都坐得下的餐桌。在壁际,毕恭毕敬地站着合计五人的执事、侍者和女仆。然后在饭桌最里头的角落,摆着唯一一份餐具。
「不会吧——在这吃饭,我一个人?」
「是的。这是爱德华大人的晚餐席位」
执事罗杰微笑着回答道。
「老爸呢?」
「他在房间里,已经用餐完毕了」
他战战兢兢地坐上指示的椅子,把餐巾拿到手里后,年轻侍者就把泡有柠檬的水斟入玻璃杯,接着罗杰从大盘的沙拉和面包中给他分了一份。
哪一边,都小有五人份。
「嘿,罗杰」
爱德华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执事。「坐到我旁边来嘛。一起吃吧」
「不敢」
罗杰冷静地应答道。「区区一介佣人,不能与主人同席」
「我都说可以给了许可了。嘿,你们大家也过来」
站着的侍者和女仆们贴在墙边拼命摇头。
「可是,这不很孤单吗。这么宽敞的餐桌上,孤零零一个」
爱德华把餐刀和叉子放回餐桌上,十分沮丧。直到昨天的每一日,都是边高声聊天欢笑、边互相争夺食物的大吵大闹的餐桌。
在森林的家也是,因为阿尔玛是容不下那种身份隔阂之类的性格,不仅是于贝尔,甚至连还活着时的亨利也是,都一起坐在餐桌上。
现在简直就像在这个宽敞的家里,唯独他像装饰在玻璃架上的摆设似地被特别对待。
「也不是一直都要独自一人哟」
执事安慰他似地说道。「下周,应该要邀请领内做村主的人,举办晚餐会才对。叙爵式完结后,为了大少爷的初次亮相,招待近邻诸位贵族的机会也会接连不断吧」
「……我知道了」
爱德华勉勉强强地开始用餐,但在吃汤和鱼料理的时候,又把餐刀和叉子放下了。
「好难吃——」
「诶?」
偷听到这句话,从里头的厨房名叫西蒙的厨师涨红了脸冲出来。
「请原谅,大少爷。您到底有何不满呢」
他的口气颇为礼貌,但眼底显而易见含有愤慨的感情。
西蒙在王立烹饪学校以首席毕业,经过漫长修行的结果,入手了伯爵家的厨师的地位。从那以后的七年,被说「难吃」之类的经历,一次都没有。
「是这个鱼料理啊」
爱德华指着眼前的一个盘子。
在那上面的,是在这块没有海的土地上所能入手的最好的白身鱼,它经过绝妙的火候用香草烧制而成,还在眼睛部位用赤茶和绿色的酱料装饰。
「鱼太腥」
「可是,这道菜,是用这两个种类的酱料涂满后呈上的菜肴」
厨师满腔自信地辩解道。「酱料是浓厚的调味,因此鱼这边就调成了极淡的盐味」
「那才叫奇怪吧。既然是浓厚的调味,鱼也得调成不输于它的重口味才行」
爱德华把餐巾抛到餐桌上,站了起身。
「厨房在哪」
「请、请等一下。大少爷」
厨师和执事都慌忙追在他后面。在配膳室,门后偷看事情进展的见习生和女仆吓破了胆,逃了回去。
一进厨房,爱德华就一个接着一个打开锅盖,在大家的哑然观望之中,将食指戳进去,舔了舔酱汁。
「你,往鱼上撒海水盐了吧」
「是、是的」
「海水盐的苦味,在干扰这酱汁。用岩盐,就应该没怪味,而且用少量就能把盐味浓烈地留下来」
「……」
「重新再做过」
「了、了解」
「罗杰。把刚才的盘子也拿来配膳室」
「好的。遵命」
数分后,在配膳室并排放着两份鱼料理。爱德华让见习厨师、侍者和女仆全部坐下,把两份分派下去。主人把第一口放入口,佣人们也战战兢兢地把料理塞进嘴。
虽然也有因吃不惯而困惑的人,总结大家的表情来看,之后煮出来的鱼明显更美味。
众人一同一下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料理被主人和佣人毫无隔阂地吃个精光。伯爵的儿子命令厨师就这样再依次把肉料理和甜品运到配膳室的桌子上来。
「大少爷。真是精彩的本事」
在斟入餐后的咖啡时,执事罗杰轻轻地跟爱德华耳语道。
「你指什么?」
「不过,只限今晚哦。从明天起请自重。主人和佣人之间,必须有明确的界线才行」
「办不到呐。我啊,中意上这配膳室了」
爱德华自来到这个公馆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愉快的笑容。「从明天开始,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决定在这吃饭了」
执事咳哼地清了清嗓子背过身去,当做没有听过。


晚餐后,爱德华走向拉瓦雷伯爵的房间。带路的是罗杰。管家奥利维尔、女仆长艾德莱德和近侍于贝尔也在一起。
「你上哪里去了?」
对着不知什么时候现身的于贝尔,爱德华只靠动嘴唇问道。他们主从在进行秘密谈话时,会使用简单的读唇术。
「我发现了可疑的人影,所以追了上去。但途中跟丢了」
年轻的骑士一脸不甘心地咬牙切齿,怒瞪奥利维尔的背影。「请当心。在这个公馆里的对话,不知道会被哪里盗听也说不定」
伯爵的病房,是远远离开爱德华的房间、朝东的阴暗的转角处房间。
据说,是伯爵自身要求这样的。那就犹如他已经想定,向死之人不能干扰公馆新主人开始新生活一样。
女仆长和骑士留在等候间,另三个人则进入了居室。服侍在枕边身穿白帽子和制服的护士,默默行了一礼出去了。
暖炉游移的火焰照出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的侧脸,他沉重地垂下半分眼帘。
他枯瘦衰弱的身体,垫在许多羽毛枕上。明明还未满五十岁,探出被子的细手臂上浮出青黑色的血管,简直就像八十岁的老人。
过去传闻中狮子的鬃毛般光鲜浓密的涅发,就如蒙上一层灰般变成了白色。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体格比别人魁梧一倍。三年间,在担任王立军的将校后,退役去利奥尼亚游学。
三十岁归国后,在初次参加的王宫舞会上,与王女伊莲实现戏剧性的邂逅,这是著名的轶事。
历经那般的浪漫后终成眷属,从最爱的妻子去世的两年前开始,他因心痛而搞垮了身体,这数个月来由于内脏的疾病而彻底卧床不起。
『继承人,是哪位』
面对担忧伯爵家的将来的诘问的声音,他的回答是意外之物。说十八年前,伯爵和一位女性有了肉体关系,诞下了男孩。伯爵亲自起名叫爱德华,在拉图尔地区的农村布置了房子让母子住下来。
这件事直到如今都一路隐瞒下来,是因为可怜夭折了初子的伊莲夫人。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给庶子爱德华,让出拉瓦雷伯爵家的一切。那是恩斯特令人震惊的坦白。
据说这件事传到耳中时,弗雷德里克王大为光火。因为正当妹妹公主还受不幸的死产摧残时,作为丈夫的伯爵竟然和平民的女人之间生了孩子。
这个事实的破廉耻让王宫的众人都嗤之以鼻,眉头大皱。然而,看上去伯爵已经没有余裕在意自己身缠的恶评了。
「老爷」
执事走近,把伯爵轻轻地连同肩抱起,调整了下羽毛枕的位置。晃晃悠悠、任人摆布的身体上,完全感觉不到持有者的意识。
伯爵身体被扶起到能环视房间的位置,终于打开了眼睛。一时间呆滞的琥珀色眼睛舔过访问者的脸,终于在那中央的一名年轻人身上凝聚了焦点。
「爱德华……吗」
令人以为只是空气磨擦而已的,微弱的声音。
「啊啊」
爱德华一边平息着灼烧起来般的肺部一边回答,往前走上一步。
「你是,我老爸?」
「那是……当然了」
「自打出生时起就从头到尾都把我扔在一边,突然却叫我来啥的,也太过分了吧」
「大少爷!」
在旁边的管家奥利维尔低沉地教训道。「您过言了啊」
伯爵回以无力的微笑。
「抱歉……你的事……我并没有忘记」
这点事,爱德华其实是知道的。他既没有被遗忘,也没有被置之不理。
无论多么想相见也无法见面。无论是信件还是礼物,不通过好几重中间人,就无法来往。
十八年间唯一一次,就只是间隔着森林的树木互相望过对方的脸。
如今,明明终于像这样能近在咫尺地相见了,却连拥抱和表明本心都无法办到。这就是降临在拉伯雷伯爵父子身上的残酷命运。
突然,爱德华涌上了毫无来由的怒火。
「竟然说要把家督让给我这种人,你脑子没病吧」
爱德华像嘲讽似地继续说下去。自己的话是演技吗,他已经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什么贵族老规矩我一概不懂。什么礼仪我狗屁不通。钱落到我手里,全部都会使到酒和女人身上咯。就算这样也可以吗?」
令人惊讶的是,恩斯特从喉咙底发出小小的笑声。
「这样就好。爱德华。这样就好。」
简直就像从儿子那里发泄出的怒气也好、口中吐出的谩骂也罢,都令他乐不可支。
「奥利维尔阁下」
于贝尔从等候间里,小声地叫了下管家。「现在,楼下有王宫的使者前来」
「在这种时候」
奥利维尔焦躁起来,责备似地说道。「让他稍等片刻就好」
「他说有火急的要事。可能是关于这次叙爵式的事」
「……唔」
管家敬了一礼,从门口出去了。
于贝尔转过身来,单眼眨了眨。然后把食指竖到唇前。
所谓王宫的使者,不用说肯定是于贝尔安排的人吧。这是为了不让父子再会被泼冷水的关照。
爱德华如同崩塌下来般跪倒在枕边的地板上。然后在缄默当中,拿起伯爵那枯木一般的手。
那温暖,那孱弱,激烈地摇荡着他的心灵。
这种感触,就和初次俯瞰这个山谷时感受到的东西一模一样。明明本应连细节都已想像殆尽了,但果然现实还是远远超越想像。
「爱德华」
「——父上」
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寂静的声音。从幼年时开始,就多少次幻想过能叫出这个名字啊。每当他登上树梢,每当他在娼馆的阁楼里,仰望月亮的时候。
仿佛从青空洒落的骤雨一般,毫无前兆地爱德华的眼里掉下眼泪。许多,许多次。


尽管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伯爵家的执事罗杰在翌日早晨还是一如既往地趁天还没亮时就起床了。
不够一分钟的功夫他就整顿好服装,走出走廊把整个一楼巡视一遍。接着打开玄关的门,确认公馆的周围,从门丁那里接过报纸两份。从今天开始增加投递了一份。
走到洗衣房,细心地把熨斗熨在报纸上,让墨水干燥。
拿着暖洋洋的报纸,接下来走到厨房,打开银餐具架的锁。
一边和佣人们闲聊,一边监督早餐准备的情况。
看准时机,双手捧起载有茶具和报纸的托盘,走向二楼伯爵的病房。
「大老爷」
向伯爵毕恭毕敬地打了招呼,把托盘放在枕边的桌子上,回收前日的报纸。即使已经好几周报纸没有被读过的迹象了,但即便如此持续了好几十年的习惯还是改变不了。
监看完护士检查体温和脉搏之后,调整好羽毛枕后斟茶。辞别主人的房间,再一次走到楼下,运送下一份茶具和报纸。
「大少爷」
敲门后,并没有回应。
进去房间,附有宝盖的床铺空空如也。慌忙把托盘放到桌子上,书斋、浴室、阳台都巡遍了,但谁也不在。
「早晨的散步……吗」
然而,解开玄关的门栓的,是罗杰自身。门边也有不眠的门丁。应该没有走出公馆外面才对——如果仅限于不从玄关以外的地方出入的话。
「该不会」
战战兢兢地越过阳台扶手探出脸去,往下望到下面的草坪的执事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位大人的话,也并不是不会干得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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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9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贴吧过来的,支持一下,非常好的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归乡」(3)

执事罗杰为寻觅消失了踪影的年轻主人,四处走遍馆内各处和馆外周围,发觉从二楼有少女们的悲鸣传入耳中,便跑进室内,冲上了楼梯。
从爱德华的房间里冲出了房间配属女仆纳塔莉和乔丝。
「怎么回事」
「大少爷他……」
两人的脸颊染得比苹果还红。「一、一丝不挂地……」
「蛤?」
在阳台的带肘长椅上,果然本应下落不明的爱德华正看着报纸。
「您刚才都做了什么?」
「看了就懂吧。日光浴呀」
尊贵的伯爵之子,上半身什么都没穿,只穿着马裤在那里伸腿躺着。
看上去纤细中性的年轻人,意外地有肌肉,非常健壮。也不怪姑娘们会满脸通红地逃出来了。
「不过即便说是春天,日光浴还是有点为时过早了不是吗」
「说得也对呢。呜-」
爱德华不愧也是一副强忍着不咬牙的样子。
执事从衣柜拿来了室内便服披在主人的肩上,命令即使到了走廊也还在忸忸怩怩的女仆们马上去准备好热茶。
「究竟,为何要成这般姿态?」
「我不想让任何人踏进阳台」
爱德华呷着姜茶,很干脆就坦白了自己的鬼点子。
「在房间里头,通过墙壁和换气口,声音会漏出去。何时何地会被偷听也不知道。另一方面,这个阳台从建筑伸出去,是独立的。地板上不但铺满厚厚的毛毡还贴了瓷砖」
「这是真的吗」
尽管他长年在这个公馆里服务,可还是对阳台建成这种构造一无所知。
「半夜,我叫于贝尔在这朗读『克雷格之战』试过了。在庭院在屋顶,所有的地方我都竖起耳朵听过,声音半点没漏出来」
「噢。然后顺便散步,所以今天早上才会不在房间啊」
「这房间之前的主人们,大概,曾经在这里交谈些秘密话吧」
爱德华的声音,不知是否出于对已故的母亲的向往,有一点点消沉。
罗杰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拉瓦雷伯爵夫妻非常喜欢在这个阳台上谈心。
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对外泄露出去的——他们大概就是在谈论远远分离的儿子的事情吧。
「我明白了。从今以后,我会对女仆们也严厉吩咐禁止进入阳台的」
「拜托喽」
「但是,恕我冒昧,冬天时要怎么办?山谷的冬天可是非常寒冷的」
「会下雪之类吗」
「并非是会下这么简单。山谷全体都会埋在雪下」
正当他们聊着这类话题时,
「楼下已经完全乱套了哦」
于贝尔一脸困意地走了进来。不知是不是被要求彻夜没完没了地朗读长篇叙事诗的缘故,他的声音稍有些嘶哑。
「说是爱德华大人在阳台只穿内裤一条,女仆们正激动地四处逢人就讲」
「噢噢,怎么这么夸张」
「传到门丁的耳里时,大概就变成我在全裸做倒立啦」
爱德华快活地笑道。「所谓女人的谣言,的确是添油加醋的玩意」
「请将这点先记到心里吧。迟早,这股谣言的力量就要派上用场了」
「没错……话说回来,罗杰」
「在,有何吩咐呢」
主人啪的一声丢走了手里拿着的报纸。「凭这可不够」
「是,您说的是报纸吗」
「在波尔坦斯的话,船夫和商人会带来最新的情报。那帮家伙一来到娼馆,从秘密的快速致富门路到外国的政情,都会口无遮拦地大讲特讲。但是,呆在这山谷里头,就完全指望不上这种幸运了。就算是报纸也比日期迟两日,不过总比没有好」
「噢」
伯爵为何要将宝贵一粒种的儿子放在港口小镇的娼馆,执事觉得自己终于对其中的理由略能窥见一二了。
「从明天起,能再给我多订两份吗。『克莱因日报』和『图说民众新闻』就好」
「遵命。不过——尤其是后者,我听说是对贵族制度持有批判态度的共和主义者发行的报纸」
「所以,不才有趣嘛」
罗杰挺直了腰板,嘴上白色的胡须下露出笑容。
「您也所言极是呢」


索尼亚看着要洗的衣服的小山叹了口气。用来洗衣的盆子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在一点点地漏水。只要稍有大意,不知不觉间肥皂水就漏光了。如果去拜托多要些肥皂粉,又会被坏心眼的前辈揍。
结果,就必须要在水漏光之前,毫不歇息地持续动手。当洗衣结束时,手臂累到都抬不起来了。
雪上加霜的是,用坏掉的水泵辛辛苦苦地刚打上来的井水,一年到头都很冷。以前明明还有把水舀进盆里用阳光晒暖的余裕,现在却连那也办不了了。
「那水,不冷吗」
突然,从背后被搭讪了。
是年轻的男人。虽然脸不认识,但因为他穿着上等的衣服,所以是地位高贵的人吧。她没有应答,他则在索尼亚旁边蹲下,用爽快的调子继续说道。「用冷水洗衣服真够受的吧。我也是,冬天里经常在手指上裂口子」
什么啊,原来这人也是打杂的吗,她稍微安心了点,开口道。
「你,不是这里的人呢」
「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没这个谷里的口音啊。从外面哪里来的」
她「啊」地终于理解了。「你,是和大少爷一起从南方来的吧。一定没错」
「猜对了」
男人笑得似乎挺高兴。那是非常好看的笑容,让索尼亚感到有些害羞,低下了头。
「我是安迪。你的名字是?」
「索尼亚」
「你还没见过大少爷么」
「怎么会」
就像在说怎么可能一样,索尼亚摇头了。「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是,那天佣人全员都被叫去大厅集合了吧」
「我不算入那里面啦」
洗衣场的打杂工,并不能算入正式的佣人当中,她向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作了说明。
「我想如果我能搏个出息,成为厨房的打杂工就好啦。这样一来,既能在炉灶旁边温暖的地方工作,又能凭自己的努力争取穿上佣人的制服,在屋邸里面做事」
索尼亚的眼睛闪闪发亮。女仆们穿着的、饰有荷叶边的雪白围裙和帽子,是她的憧憬。
「我在这里工作三年了,但还没见过大老爷的脸呢」
「真的吗?那么夫人的脸也?」
「完全没见过。虽然听说过是非常美的人。她去世的夜里,大家都在哇哇大哭」
索尼亚回想起那时的事,吸了吸鼻子。
年轻人微微一笑,轻轻地拍了下她的头。
「你能早点当上女仆就好了。」
「嗯,谢谢」
索尼亚感到脸在发烧,正低下头去时,「啊啊」地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不好。肥皂水漏光了」
「盆子漏水吗?」
「嗯,冬天完了后就一直在漏」
「为什么,不跟执事说想买新的」
「可是……地位高的人是不会听我这种打杂工说话的。一个搞不好就会被炒鱿鱼啦」
「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用十分一本正经的口气说道。「我想执事一定是不知道的哦。他没在洗衣场工作过,所以就不懂洗衣服有多辛苦。他不懂的话,就得叫他懂才行」
「但是,提意见的话,就会被觉得是想偷懒找轻松了」
「不对。为了把辛苦的工作变成轻松的工作,大家都要想办法。这样做,是你为了伯爵家所能做到的最重要的本分哦」
「为了伯爵家?」
索尼亚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只顾着收拾眼前要洗的衣服,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了这家屋邸能做到什么。
「索尼亚!」
她听到前辈的喊声,慌忙站起身。走到后门途中回过头来看身后,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这憨子!洗衣服也不干,在干嘛啊!」
「那个……我,在思考为了伯爵家能做到的事……」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果然如预想一样被狠狠地揍了。


自从来到山谷里,每天爱德华都在领馆的地域内巡视。他有时公然向佣人们搭讪闲聊,有时放轻脚步声,神不知鬼不觉地观察他们。
出乎意料的是,佣人们当中存在比贵族还多的身份阶级。
娼馆里姑娘们的上下关系很好懂。指名多的最有人气的娼妇,就最威风。之后就是按资历。同是女人之间的丑恶争端有是有,但在Mistress伊莎朵拉目之所及之处阴湿的欺凌是不可能存在的。
与之相比,这个公馆就太过宽广了。执事罗杰和女仆长艾德莱德即使再怎么注意都好,要管制暗中进行的欺凌行为,也是有极限的。
「为什么,人类要擅自在自己当中制造什么身份和阶级呢」
他边伸懒腰边走着,碰见了在后院拉着缰绳遛马的见习马倌。是最初的那天负责接过马车缰绳的少年。
「嘿,达古」
「啊,大少爷」
不管见过多少次,他都会呆呆地张开嘴看爱德华。大概是到此为止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过贵族朝自己笑着亲切搭话之类的经历吧。
「来得正好。借我那匹马。我要出门」
「诶?好、好的」
拉瓦雷的山谷充满明媚的阳光。过了紫丁香之春,季节已经是初夏了。
新绿光洁可人地闪耀,行道的榆树上开着与巨木不相衬的腼腆的黄绿色花朵。
「大少爷,您很擅长骑马呢」
站在前面拉着缰绳,达古全身心地佩服道。
「是吗?」
「因为,师傅整天发牢骚说这匹雌马秉性不顾对方,爱跟人搞作对。说是笨拙的骑手就骑不上去」
「肯定是因为我也不顾对方、爱搞作对啦。谁都会和自己相似的家伙投缘吧?」
「虽然这么说十分无礼,但我认为大少爷确实爱搞作对哦。因为,您完全不像贵族嘛」
「哈哈。这是最棒的表扬呐」
两三天前还满是黄金之穗摇荡的大麦田,就像圣职者的头顶似的只收割了中央圆形的一块,黝黑的土地中仅留下残株。
这块土地上从很久以前开始的迷信中,据说如果从田地中心开始收割,就能防御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风之精灵。
「齁,像这样收割大麦的场景,我第一次见」
爱德华闪耀起眼睛跳下马,脱下身上穿着的背心,交给了达古。
「您打算做什么?」
「我去更近的地方看看……啊,等一下」
他眉头紧皱,指着少年的手臂。「用这种拿法,背心会皱掉。给我整整齐齐地挂上衣架」
「衣架?」
「这不就有个好衣架嘛」
伯爵之子往见习马倌的少年肩上,披上了饰有上等刺绣的背心。他轻轻地拍了下少年的背,「嗯,这就好了」
他从田间小道滑下了田地的斜面。途中抓了一把土,往自己的脸和衬衫乱抹一通。
「嗨,大叔们。大清早就很起劲嘛」
农夫们停下了灵巧地使着镰刀的手,抬起了头。
「是没见过的脸孔啊」
「啊啊,我带馆里的大少爷散步来了」
一看,对面的田间小路上有戴着漂亮马具的马一匹。那旁边不就站着身穿丝绸背心的年轻人嘛。「诶!那一位,是领主的继承人大人!」
男人们慌忙拿起帽子,点头哈腰地行礼道。「不愧是有气派的人啊」
「他叫我来打听各种各样的情况啦。今年的收成怎样?」
「请传话说是久违的丰收吧。因为这两三年都歉收得很厉害呐」
「齁,那真是好消息」
爱德华捏住即将被收割的大麦的穗,用指尖挤了出来。「可是,照这结实的样子,不是等上几天再收割会更好嘛?」
「啊啊,不过,风的情势不好。明天左右该下场雨了。在这时候湿了麦穗,好不容易的丰收也得泡汤了」
农夫一边咚咚地敲着腰,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挂在山脊上的云。
在旁边干活的似乎是他内人的女人,也补充道。
「而且,丰收的年份里,磨粉场会变得非常拥挤」
沿河建有的好几间水车小屋,是归为这个山谷领主的伯爵家所有的。村民们把收获拿到水车小屋,磨面制粉。
「往管理人口袋塞银币能把次序排到前面,但我们又没那个闲钱。一磨蹭,中介商人就也会压低收购的价钱」
「Hum。说是丰收也不能尽情高兴呐」
爱德华叠起手臂,陷入了沉思。「……明明多增加些水车小屋就好了」
「哎呀,对领主大人,刚才的话可要保密嘞」
「为什么?」
「不是说生了重病吗。不想给他心里添上多余的负担」
「对对」内人也眨着眼睛点头道。「夫人去世后,领主大人悲伤过度了哦」
「从那开始,简直就像整个山谷都在服丧一样」
农夫们像献上祈祷时一样把帽子和脖子上的毛巾取下,仰视耸立于山丘之上的领馆。
「如果继承人大人能顺利继承公馆,风向转佳就好啦。这种悲伤的事,已经不想再有了啊」


太阳藏到了山边,索尼亚收起晒干了的最后一条毛巾,放进篮子里时,今天早上见过的年轻人飞快地走了过来。他上半身只披着背心,而且还光着脚。
「嗨,索尼亚」
「啊啦,安迪。究竟怎么了啊?」
「我帮村里割麦弄脏了袜子和衬衫。这副样子是进不了里面的,可以帮我洗一洗吗」
「可以呀,我帮你搞定它们。借我」
「不好意思啊」
「没事。洗衣服的话,我可比你强多了」
见习马倌达古在后面,一脸世界末日似的惊恐表情看着他们对话。
「索、索、索尼亚」
年轻人绕转角位走掉了之后,达古声音颤抖地叫道。
「诶,什么」
「你,对着大少爷,为啥不用敬语啊-!」
「大少y……诶诶!」
索尼亚当场就吓得脚软了。


村里的铸焊匠来到洗衣场,放下崭新的新货来替代旧盆子,是那个翌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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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16: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归乡」(4)       

奥利维尔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爱德华下令立刻把拉瓦雷伯爵家的资产一览和收支账拿出来。
(是出于想亲眼看一看自己将要继承的莫大财产的孩子气的欲望吗)
他敲了门,在盘腿坐沙发上的伯爵之子面前行礼*。旁边面无表情地站着的,是近侍于贝尔。
(果然,是这家伙唆使的吗)他边如此理解道,边交出了用细绳封住的黑封面文件册,有厚厚一叠。
「您要求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谢谢你」
爱德华一边哗啦哗啦地翻页,一边用似乎没什么兴趣的眼光心不在焉地看着。
「那个……需要说明吗」
「别当我傻的。这点字会认」
他愤然反驳,但视线看上去漫无目的,就仅仅是在晦涩的略码和数字上徘徊而已。
「啊,这个是?」
他指出某处。上面写着『水车小屋 八』。只是碰巧无法理解的词语吸引了他的注意罢了吧。
「这些,是位于流经领地的克莱尔河畔的八幢水车小屋」
「就是说总共八个?没别的了吗」
「没有。领内的水车和磨面场全部皆归伯爵大人所有」
「领民不能擅自建吗」
「治水管理为王国法中规定的领主义务」
「Hum。那到收获季就根本不够呐。磨面的顺序是咋安排好的啊。比如,意外地会是,水车管理人从农民那收贿赂之类的?」
对着目光向上意味深长地笑着的主人,管家吓了一跳。
「您是从哪里听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的?」
「哈,中了吗。那是瞎猜的呗。人一旦被拍惯了马屁,就谁都会想试试私吞利益的啦」
奥利维尔感到自己喉咙发干。
若只凭粗野的措辞来判断,可能会看错这位大人的本质也说不定——。
「请安心。为促使水车小屋的管理人真挚地恪守本分,我会严厉地作好吩咐的」
「这样的话,就算了。这个还你了」
爱德华啪地丢开文件册,举起双臂一副想睡觉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那么就失陪了」
奥利维尔从房间辞别后,于贝尔终于开口了。
「感觉如何?」
「似乎不咋样啊」
爱德华不高兴地在手里把玩着背心的系带。「就算只粗略扫一眼,也看出谷物歉收对这几年的领地经营相当压迫了。可是开销却反而在增加。老爸在病床的两年间,虽然也怪不得他,但这里那里都应该有大把不正当行为被看漏了」
「您注意到离去之际时奥利维尔表情的变化了吗」
于贝尔狠瞪着管家刚走出去的门。「看穿了您并非那么愚蠢,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爱德华把头倚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睛。
「看哪边先露出破绽,这是互相试探呐」


对于拉瓦雷伯爵家的厨师、西蒙来说,这一阵子厨房就是战场。
到了午后茶点时间结束的时候,新当主就会毫无顾虑地闯进来,把锅一个个揭开来试味。
「嘛,这还算像样点」
他这样说还算是比较好的,大部分都是,
「没味道」
「完全不行,太辣」
这样毫不留情地丢开。
他虽然会很火大地心想这农村长大的小少爷竟敢这么说,但也明白那些指摘全都很恰当,试着重做就会如那话所说一样。他不知有过多少次,因懊恼而捏紧厨师帽、咬牙切齿了。
当过着这样的每一天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迄今为止已变得如何地怠惰。
两年前去世的夫人,在那稍微之前开始就过着睡了又起、起了又睡的生活。从那时候起伯爵领馆就被寂静覆盖,客人访问也变稀少了。
侍奉贵族的厨师要求要有能一手包办数十人的大宴会的料理的本事。然而,那本事连用武之地都没有,天天制作病号餐成为日课。
更不用说伊莲夫人去世,不久伯爵卧床不起之后,西蒙不知不觉中可能甚至连要锻炼烹饪技术也忘却了。
那位年轻的当主,靠一口就看破了这件事。
从那之后,西蒙一有空就窝到厨房里,努力钻研,挑战新菜单。
那一天,伯爵的儿子也突然从后门进来,把食指戳进了酱料锅。
「呜呜……」
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把西蒙吓得心里咯噔一响。「您怎么了?」
「好吃!好吃到乱七八糟啊」
「真、真的吗」
西蒙太过兴奋了,把正剥着鹌豆荚的木筛子扔到空中,见习生慌忙冲过来接住。
「这个,是用在什么料理上的酱料?」
「香煎鹿里脊肉」
「苦味是?」
「是巧克力。在红酒汁里加入少量的巧克力,能提出苦味和浓厚的香醇味道」
「齁」爱德华露出钦佩的表情,一屁股坐在了木制圆椅上。「巧克力吗。亏你想得到啊」
「那个……大少爷」
西蒙捏着厨师帽吞吞吐吐了半晌后,说道。「实际上,这个方法,并非是我想出来的。这是王立烹饪学校我认识的前辈的提案」
「前辈?」
「名字叫古斯东。他对研究很热心,只要有空,就会在做什么新料理」
西蒙回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微笑了。「我也是,经常被叫去帮忙」
据说,毕业后,转眼间就作为名厨师驰名的古斯东,曾在某个侯爵的邸宅里大展身手,但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和雇主大吵一架,辞职了。
「那以来他就彻底成为了厌恶贵族的人,在传闻中,现在他好像在南方的港口镇上工作——」
爱德华站起身,轻轻地拍了下厨师的肩膀,微微一笑。「今晚的那顿真叫人期待。我可是要添饭的。多做些啊」
「好、好的。我的光荣」
爱德华依原路从后门走出去庭院,仰望天空。
初夏的天空湛蓝深邃而澄澈明净——然而,狭窄非常。从谷底望见的天空,被四方的群山遮挡住了。
他想起,他曾爬上波尔坦斯家家户户的屋顶,远眺蜿蜒曲折的河流那遥远的彼方。那边朦胧的平原看上去就如闪闪发光的海洋。
伴着残留在舌根那令人怀念的苦味,港口小镇的追忆连绵不断地唤醒了。
「古斯东——吗」
说起来,在娼馆的厨房里他曾快活地如此说过来着。「这个巧克力的隐藏味,是和后辈一起创造出来的」
把本领相差无几的两位天才料理人分别雇佣在两个地方,是谁的安排呢。是伯爵还是伊莎朵拉,还是说,是在那中间协调的于贝尔呢。
为了他无论在哪里住下,都能够享受到合胃口的料理。
自己这个存在是如此多地承蒙许许多多人的爱意,受他们保护,爱德华再一次体味起这件事来。


房间配属女仆纳塔莉慎重地用双手握住咕噜咕噜地沸腾的铁锅的大锅耳,经走廊走来。
「大少爷」
她在房间的桌子上摊开大块的布,把锅轻轻地放在那上面。
「辛苦了」
主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像要令人看得着迷一样。「没被谁看见吧」
「是、是的。但是气味太重——」
「不要紧。等它冷却到室温,就完全不会发出气味了。很不可思议吧」
「究竟这个……是什么呢」
纳塔莉战战兢兢,再一次窥视锅的里面。类似风干了的树木根部的东西被交到了她手上,她就按照吩咐把它放在热水当中咕嘟咕嘟地熬了三十分钟,熬出了黏糊而鲜红的,还发出异臭的液体,看上去就好像有毒一样。
「这是很灵的药哦。喝了病就会好转」
「该不会,大少爷,是您要喝这么难闻的东西吗?」
「这以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知道的比较好哦」
爱德华一下子抹去了笑容,慢慢地把嘴唇凑近了她耳边。「而且,这个药的事跟谁说都不行。听好了吗」
「是、是的」
「如果,说了出去的话……就用你的血来代替咯」
「呀、呀!」
纳塔莉连退出的行礼都忘了,摇晃着发辫跑了出去。
「说是这么说,如果威胁得太过分,反而会保守不了秘密哦」
于贝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房间当中了,吃吃地笑着。他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进门的气息。
「过几天,『大少爷是吸血鬼』的谣言就会在馆里传开吧」
「我会被大家越来越讨厌了吧~」
「这种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秘密共享更好。低声耳语道『我的事唯有你知道哦』,让她产生优越感呀」
「你这人,一直都用这腔调骗过不知几个女性吧」
爱德华一边叹气,一边解开绑着头发的丝带。
浓密的涅发轻盈地散开,披到肩上。
「久违地,让我来帮忙吧」
「说得是啊」
把椅子搬出阳台后,爱德华肩上披着布坐下,于贝尔站在他后面。
把梳子浸入刚才拿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赤黑色液体,缓缓地梳上爱德华的头发。
如果不如此一个月一次地把贝纳木的汁液涂到头发上,头发不久就会变回原来的金色了。
「会回想起从前呢」
于贝尔说道。
「啊啊」
爱德华用半分打盹当中似的声音应答了。


那一天也像这样在梳着头发。
从森林中,突然传来高音调的鸟鸣声和野兽威吓的吼声。
「刚才的是——」
主从二人一瞬间相视对方的脸。
「阿尔玛」
以低沉锐利的声音,于贝尔叫来老太婆。「少爷就拜托了!」
他拔出腰间的剑,跑了出去。他背后感觉到了爱德华也不听阿尔玛的阻止,追在自己的后面。
重重树林的另一侧,倒着两个男人。各自的剑都沾满了血,树荫的杂草成了血红的海洋。
一人,是陌生的清一色黑的男子,已经完全咽气了。然后还有一人是——。
「父上」
于贝尔在亨利·德·卡斯蒂列的旁边,宛如宣誓忠诚时一般放下剑跪地。
「于贝尔」
亨利的皮革铠甲,被从右肩斜斜地砍裂到胸上。
「带着少爷……立刻从森林出去。往早先说好……的地方」
「有什么事——发生了」
「这个人,恐怕……是普兰公爵那边的人。是来找少爷的……很快同伙就会来找他了吧……趁现在……从小屋里,将爱德华大人的痕迹全部」
「明白了。请安心吧」
阿尔玛代替他应答道。她正在树后面挡着不让爱德华闯出来靠近。于贝尔恳求一般回头看她,但老太婆沉默地摇头了。就是说包扎已经没用了。
「于贝尔」
父亲,用临终前的气息竭尽全力说道。「卡斯蒂列家的忠诚是……」
那后面接下来的话语,永远也未能听到。
从那稍后,把阿尔玛留在森林的小屋,二人在一匹马上出发了。
「不会再让任何人死去了」
飞起来似地往两侧后退的森林。爱德华的声音在泪中颤抖,小小的背部因为强烈的决意而一直绷紧。
「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为我而死」
于贝尔凝视着那仍然湿润着的涅色头发,轻爽地在风中摇晃,他领悟到了——为了守护这位大人而拼上性命的父亲,是有多么地幸福。
在爱德华九岁,于贝尔十六岁的时候。


那之后过了八年。
主人和骑士在各自的空间度过时间,如今又因命运,再次结合在一起。
于贝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爱德华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另一件久违的事」
说着他戏谑地笑了,「现在开始,来次较量吗。那样头发干得快点」
「在这里吗?」
「不被人瞧见就完事的地方,没有别处了吧?」
「那么」
于贝尔摆出像要敬比试前一礼的样子,突然就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拔出腰间的剑。
「呜哇!」
爱德华刚坐的椅子倒了。「等、等一下。我的剑还——」
「您以为有那么凑巧,正好拿着剑时暗杀者就袭击过来吗?」
于贝尔一边叫道,一边利用身高优势,从上空猛扑过去像鹰一般挥下刀刃。
爱德华单手一把抓住披在肩上的大布,向斜挥起,改变了剑的轨道。
抓紧往后跳的间隔,爱德华紧紧地把布的两端握在手里,一圈圈地把它卷成一根结实的绳子。
「哈啊。刚才那招当真不妙啊」
「不认真起来,对实战可派不上用场」
于贝尔冷冷一笑,发出军神般的一声大喊,再次斩了过来。
爱德华把绳子当鞭子一样用,巧妙地抹杀于贝尔的剑势。正侧面、倾斜方,无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攻击,他都绝妙地将它改变角度迎击。
「好快。身手有进步了吗」
「因为我被Mistress的研磨棒锻炼过了呐」
「叙爵式的日程决定下来了」
正当要从腋下钻过去时,骑士轻快地说出的话令爱德华的动作定住了。
抓住这个破绽,于贝尔捅出剑去,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绳子从正中间切断。
爱德华哐当地摔了个屁股着地。「啊-啊。刚才那招我肯定死了」
「您动摇了呢」
于贝尔把剑收入腰间的鞘中。「是下个月的三日。下个周末向王都出发。伯爵大人也接到这个通知,大大放心了下来」
「——终于,要闯入敌人的大本营了呐」
「是的」
伯爵之子蹲在阳台的地板上陷入了沉思,突然就像想到了好主意一样,水色的眼睛闪出光来。
「于贝尔。爬树的方法还记得吗」
「蛤?」


白发的执事,为了不吵醒睡梦中的主人,轻轻地把水壶放在枕边。
「罗杰」
「是的,老爷」
恩斯特在昏暗的房间中,打开了凹陷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爱德华他,今天在做什么?」
「还是一如既往。一刻也不停地在公馆的里里外外四处走,似乎在研究什么对策」
「是吗」
患病的伯爵的嘴角上,浮现出抑制不住的笑意。「你认为那孩子怎么样?」
「恕我冒昧」
罗杰敬了一礼回答道。
「我认为,不管正使用多么粗俗的话语,采取多么超越常识的行动,都如同是把珍珠藏在泥中、把狮崽埋伏在羊群中一样。他生来就具备的,看破事物是非的力量、短时间内掌握人心的力量,越看就越光芒四射」
伯爵用心满意足的表情,缓缓地点头了。
「罗杰。这数周间,我从未度过过如此快乐的日子哟。每当看见爱德华的身影,每当听到他的声音,就只剩下对得到神之保佑将那孩子生在世上的感谢之情了。伊莲和我的使命,已经完满结束了」
「老爷——」
「这样一来,已经快能毫无遗憾地,去妻子的身边了」
罗杰意识到了浸湿自己眼角的泪水,慌忙擦干。然后接近了面对后院的窗户。
「不知为什么,外面好像很嘈杂」
一打开覆盖着窗户的厚窗帘,他「啊啊!」地发出不像冷静执事的惊叫。
「大少爷!」
他慌忙敞开窗户,在紧靠窗边种着的某棵高大的橡树上,爱德华和于贝尔主从爬了上去,正要把繁茂的枝叶一根根砍掉。
每当柴刀的刃哐地一翻,午后太阳那充沛的光芒就射入窗户。在下面,园丁和打杂的少年们坐立不安,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抬头仰望。
「这样一来,空气就能稍微流通点,房间里头也会亮堂起来吧」
爱德华把脚踏在树干的分叉上,冲着伯爵病房的窗户,大声叫道。
「老爸。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要治好给你看。要是把我一个人留下,安安乐乐就去了另一个世界的话,我绝对饶不过你!」
「啊……哈哈」
罗杰惊讶地回头一看,仍旧仰卧在床上的伯爵,正笑出声来。
(这是自夫人去世以来,相隔几年的事呢)
执事紧紧地咬住嘴唇,忍住了呜咽。然后,再次又把窗户敞得更开了。
「确实,似乎有阵好风吹来」

     
   第二章 完




——————
注:「他敲了门,在盘腿坐沙发上的伯爵之子面前行礼」日文中,盘腿坐(胡坐を掻く)也形容坐享其成,此处应该是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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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29 2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翻译辛苦了,主线看完了后续的就没看了。
还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的~
当时看得时候好激动,看到凌晨4,5点实在熬不住才睡的。
发表于 2017-6-29 20:52 | 显示全部楼层
刚点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1L的百度ID,我还以为撞坑了嘞(捂脸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wen87110422 发表于 2017-6-29 20:18
翻译辛苦了,主线看完了后续的就没看了。
还是一部非常好的小说的~
当时看得时候好激动,看到凌晨4,5点实 ...

同……我看本篇的时候也是熬夜,然后看番外的时候一边泪奔一边熬夜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21:23 | 显示全部楼层
绅士℃ 发表于 2017-6-29 20:52
刚点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1L的百度ID,我还以为撞坑了嘞(捂脸

如果是撞坑就太好了,然后我就有望抓个勇士去译番外了
可惜还是我自己(。 ́︿ ̀。)
发表于 2017-6-29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大佬就是百度贴吧那位?正片完结祝贺,问下番外还会继续翻译吗?
 楼主| 发表于 2017-6-29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w8885980 发表于 2017-6-29 22:21
大佬就是百度贴吧那位?正片完结祝贺,问下番外还会继续翻译吗?

是的!

番外虽然有翻译的打算,但我接下来没很多时间,所以更新会很不稳定,也不知道能不能全部填完……OTL
发表于 2017-6-30 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轻国的编辑比贴吧好用多了吧→ →
顺便敲碗催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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