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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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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冰块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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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 【自翻】【web小说】伯爵家的秘密(本篇完结|番外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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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 01:36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謝樓主的更新。抱歉,之前沒回應是因為不要影響閱讀排版。
发表于 2017-8-1 03:06 | 显示全部楼层
lz 原來還在@@
很期待下一次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17-8-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变革」(4)

「纳塔莉。乔丝。给我过来一下」
大少爷的大声喊叫,让两名房间配属女仆从等候室冲出来,看是什么事。
「觉得哪个好?」
桌子上摊满了丝绸布料的样本,都快搁不下了。
这是昨天来访的织物商人大量留下的。形形色色的颜色和花纹给整个房间染上了色彩。
丝绸是无论哪个少女都会憧憬的东西。乔丝和纳塔莉陶醉地看着那些布料。
「哎,如果是你们,会选哪个?」
他重复问道,女仆们则不停地摇头。
「怎么行,由我们来选什么的不胜惶恐。这种东西,必须要好好给缪德莉大人看看,由她来挑选才行」
「啊,不是这回事啦。完全不对」
爱德华察觉到她们误解了那是给婚约者的礼物时,害羞了似地笑了。
「对丝绸,我现在正做着各种研究。在这里,进口·国产全搀在一块,集齐了所有地区的丝绸织物。令女性想用来做礼服的丝绸是哪个呢,希望你们能告诉我」
「这么一回事的话,那就失礼了」
说着,两名女仆用熟练的手势把丝绸料子拿到了手上。
照她们的身份,确实不会有穿过丝绸礼服的经验吧。不过,身为女仆应该和丝绸打过不少交道了。涤洗,刷平熨烫,修缮。也通晓质地随着岁月的变化。爱德华认为,这样的她们的选择是能紧抓要点的。
「如果是我,这个比较好呀」
「啊,我也是」
「是这样吗。我觉得这一边颜色更鲜艳,又有光泽就是了」
「可是,这块布料很厚,容易起皱。要是坐出了清楚的皱痕,难得的礼服就糟蹋了」
「对对。要是用这个,就轻飘飘的,能像羽毛一样舒展开来啦」
「是轻的、柔软的、难起皱的布料,适合做礼服对吧」
「是的」
「知道了。谢谢」
爱德华把她们挑的布料样本折成小块塞进了口袋里,悠哉游哉地踱出了房间。
走到了走廊上,越过擦得漂亮的窗玻璃,透过枝桠撒下的阳光飞舞而下。
这数日一直万里无云,冬小麦的收割,在熟得早的田里昨天就开始了。
这收成,对初次而言是极好的成果。下周里,四处的村落都会举行收获祭,用磨好的面粉烤面包请客。如果谁都认可了这优良品质,就计划来年在一半以上的田里转种冬小麦。
探头看一看厨房,下午这个时间零零星星没几个人,非常安静。厨师长西蒙正在调制今晚的酱汁。
「啊,大少爷」一名刷着锅的女仆慌忙站了起来。
「肚子饿了」
午饭只过了两小时而已。不过,西蒙面不改色地转过头来。「您要吃什么」
「要桑葚酱」
用手托腮在配膳台上等着,转眼间就来了抹上桑葚酱的烤好的牛角包。简直叫人只觉得他是预见了爱德华会来。
润泽的黑紫色果酱,散发出酸酸甜甜的夏之香味。
「西蒙,这果酱是自制的吧」
「当然了」
「材料是」
西蒙立刻就指向了厨房后门的外面。「在那边长着,要多少有多少」
他指尖对着的,是东边的沙泰尼耶山地。浓郁的绿正装点着夏山。
「原来如此。那些全部都是桑树吗」
把面包吃了个精光的爱德华走出了庭园,在树木间兜着圈子,开始时而揪揪叶子,时而闻闻味道。
「您要做什么」
管家奥利维尔一脸狐疑地靠近过来。「您一开始做这种形迹可疑的事,按我经验来看就不会有好事」
「我是太闲啦。王宫到现在都还没来召唤状嘛」
每月,千篇一律地降临的来自国王的召唤状,过了一个月以上了都还没有寄来。
弗雷德里克王还是不肯和恩斯特再会吧。为了与过去诀别,就首先得做好受陈年旧痛折磨的觉悟。
「恕我冒昧,为何大老爷会申请谒见国王呢」
奥利维尔目光像在打量对方的脸色,如此问道。
真是的,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换句话说现在的质问,是被谁逼的吧。
「他说不管怎样都想见一次面,向陛下为久疏问候道歉。说自伊莲夫人的葬礼以来就没见过,感到于心不安」
「是吗」
「而且——到访王都,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
「您的意思是?」
爱德华口气不怎么起劲地继续说道。
「内森他向商人索取贿赂和税金,偷偷谋取私利」
「那可真是……」
奥利维尔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惊讶。他也隐约感觉到了吧。
「老爸说,想亲耳听听内森的辩白再下判断。家丑尽量不想外扬。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哦」
「我知道了」
管家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过,恐怕经奥利维尔之手,内森的不正行为很快就会传到普兰公那边了吧。这件事他也已经算计在里面了。
爱德华仿佛要摆脱开忧郁的心情似地,仰望旁边的大树。
「原来这是桑树啊」
「是的」
「听说蚕只吃这个吧」
「据说如此」
「我想在拉瓦雷领里,开始生产丝绸」
「丝绸吗?」
奥利维尔发出了抓狂的声音。「窃以为所谓丝绸,是产于南和东的温暖地区之物」
「能产桑树的地方,不论哪里都能产丝绸。在寒冷地区蚕会冬眠,所以只要在温度管理上多加注意就行了。而且,据说冬天有了适度的湿气,反而会做出更软和的丝线。你看,这个也是」
爱德华从口袋掏出了刚才的布料样本。
「从北方进口的丝绸。那里是雪国,和这个山谷气候相似。我想做出与这个相似的柔软的丝绸,当作拉瓦雷的特产。把水车完成麦类的制粉后玩的时间利用起来,纺丝搓线。在没有田地劳作的冬天里,织布会成为村民们的好收入」
发际线有点堪忧的管家啪地一手拍到额头上。
「这可真是,您又想出了壮大得骇人的主意啊」
「我不觉得一朝一夕能做到啦。这是要花上好几年、好几十年的计划」
年轻伯爵放眼注视山谷从树木间透出来的苍翠欲滴的景色。
「拥有改变这个国家的力量的,是民众。没有人再为明日的面包发愁,无论是谁都能读书写字,都能够描画未来的梦想。如此一来,克莱因就会改变」
奥利维尔眨巴着眼睛沉思了一阵。
「我知道了。然而,养蚕不是外行人想得那么简单的事业。如果不请来专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事。捻线机也是,若要入手品质上乘的就要花九牛二虎之力」
「你有什么办法吗?」
「南国出身的旧交中,有以养蚕为生的人。尽管这么说,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有十年以上了。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我还是想办法试试联络吧」
「谢谢你」
爱德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愉快笑容。「你啊,真是找遍全世界都找不着的好管家」
「……」
听了主人的犒劳话,往常都会遮羞笑道「这有什么」的奥利维尔,这时却仍僵着肩膀,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骑士乔治和他的从者托马,在爱德华回到领地后不过一周,就载上只有身边衣物的行李,骑马到了。
「非常早嘛。有好好珍重和亲属的惜别再来吗」
这么一问,他就涨红了脸答道「身为一介骑士,不需要这种东西」。
「闲话休提,时间可不能浪费。事不宜迟,请让我拜见领馆内的警备状况」
「不用这么着急,先去房间放下行李,好好休息吧」
「磨磨蹭蹭之间,如果敌人来袭可要怎么办啊!」
他性格急性子又死心眼,因此一燃起来就谁也阻止不了他。
乔治和托马在那之后的数日间,把馆内警备薄弱的地方都调查了个遍。从地下到天花板里侧四处爬遍,因为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就探出脸去,时不时就惹得女仆们尖叫。
而且,他们还细心巡遍了庭园,指出围墙和栅栏的破损或是忘记堆放的土包,也一时让园丁们大忙特忙。
领馆的工作全部结束后,接着又开始骑马巡山谷中的各个村落。
「这是领主大人的命令。希望在这个村组成自警团组织」
站在村的广场大声叫喊后,村长和有头有脸的人都慢吞吞地出来了。
「噢。虽然您这么说,但我们有做好火灾和大雨的警戒工作」
「不是这样的。为了守卫这个村子不受外敌所侵,防备是必要的」
「这叫外敌的指的是什么?」
到了傍晚,骑士他们精疲力尽地回到了领馆。
「少爷。这个山谷在150年间,人们一直过着不知何谓外敌的生活啊」
「我想也是这样啦。毕竟如果一群陌生的家伙侵入到谷里,会超级显眼的啊」
爱德华苦笑着,命令罗杰从大盘的肉中给乔治的盘上分上满满一份。
就任后,年轻的士爵时不时会在伯爵父子的餐桌上列席。于贝尔也陪着同席后,领馆的晚餐变得热闹起来,都想象不出仅一年前的安静。
「可是,明明无论哪里的城镇和村落都会有强盗团出没的谣言,有相应的警戒的。这里,没有那些吗?」
「唔。这所谓是这山谷里民众的禀性吧」
大伯爵说道。「在这山谷里出生长大,不知外面的世界。只要在这里住,每日的生活都能想办法充实起来,不怎么会感觉到有积攒财产的必要哦。干活干得差不多又会随便歇下来了」
「就算一个村子起了火灾,周围的各村立刻来救援,也转眼间就会回到原状呢」
「因为不像都会有极端的有钱人,所谓会被强盗盯上的状况,他们不太会懂吧。强盗也不乐意专程到这种地方来吧」
「这里,真是有如天国般的山谷呢」
乔治无限感慨地喃喃道。
「永远照这样就好,我时不时也会这么想」
爱德华用勺子搅动了一圈又一圈,目不转睛地看着咖啡的黑色漩涡。
还有一个月,贵族会议就要开始了。这个国家的状态正要发生剧烈的变化。
围绕克莱因王国的国际情势中,战争正逼迫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
如此下去,这整个大陆都会被卷入混乱的漩涡。即便是小小的拉瓦雷领,也不能无缘。说不定哪天,就会发展成威胁到和平的事态。


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格外地不高兴。
内森哆嗦着正要问候,他就把那话盖住,以嘲弄的腔调说道。
「刚才从拉瓦雷领送来了奥利维尔的报告。你诸多行为不端,似乎终于入主人的眼里了嘛」
「万、万、万分抱歉」
「明明都说过那么多次要小心了。那娼妇的臭儿子狡猾多端,像恶魔一样」
他厌恶地说。比起这个更叫他不爽的是,恩斯特痊愈,正申请拜见国王这个消息。
(虽然觉得没可能,但如果那家伙和国王和解了之类的,事态也并非没可能会倾向不如意的方向)
本来北之大国卡尔斯丹面对利奥尼亚的战争就已经绷得正紧了。克莱因国内的亲利奥尼亚派死灰复燃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不、不过少伯爵大人他约定过不会给我革职了」
「齁?」
艾尔韦被那话勾起了兴趣。一口饮干了北方送来的火一样的蒸馏酒。
「那交换条件是什么」
「条件?」
「把你这种叛逆之徒照旧雇着,肯定有什么相应的条件吧」
内森那尖得跟冰柱一样的脸立刻就变得比纸还白了。
「真、真是明察秋毫」
「所以?」
「他叫我向公爵大人,泄漏自己命令下来的情报——」
突然,普兰公声音响得能震动空气般笑了起来。
「那臭家伙。明知你是我的狗,想要将计就计吗」
「是、是这样的。可是,出卖公爵大人、偏袒那边的举动我绝对不……」
玻璃杯被砸到了墙壁上,粉身碎骨。
「只为参考就先听一听吧。他命令你说什么?」
「可是,怎么都不觉得是事实」
「说!」
内森在地板上叩头,语无伦次地答道。
「少伯爵大人在回领地前的夜里把我唤去。说自己伙同塞尔吉大人,企图在下次贵族会议上修正王国法……他叫我下次被公爵大人招唤时,就这么耳语」
「原来如此」
艾尔韦·达尔冯斯的苍色眼睛放出了黏糊的光。「有趣」
王宫内部当中,也四处都有作为他的手足做事的人。爱德华这阵子突然接近塞尔吉,他已经从他们的报告中得知了。还心想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贵族会议?法律修正?
恐怕,那是事实吧。然而为什么要特地作出把自己的企图暴露给这边的举动?
「有谁,把塞尔吉叫来」
对从者如此命令后,他转向了内森,低沉地命令道。
「滚。暂时,别让我看到那张惹人生厌的脸」


嫡子塞尔吉·达尔冯斯没劲地敲响了公爵执务室的门。
父公爵表情苦涩地迎接了他。那总觉得是正怒不可遏的脸。一想到之后的对话,就越来越腻烦。
塞尔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父亲抱有了这种冷淡的感情呢。自出生之时以来,就被赋予了所能想到的最棒的东西。得天独厚的容姿和明晰的头脑,也全部是父亲凭要把他推作下一个王的野望所造出的东西。
普兰公爵虽然娶了血统和美貌都无可挑剔的女性为妻,却不知为何生下的全是女儿,完全生不下儿子。
这是在孩提时代经常听到的事。利奥尼亚革命消息轰动王都时,艾尔韦给第二任正夫人砸下一纸离缘状,娶了第三任妻子。那就是塞尔吉的母亲。
期待的长男诞生的时候,艾尔韦已经要迈入四十岁了。
塞尔吉是父亲最初也是最后的分身。他的存在意义,曾经只有父亲对正统王家的复仇心,及其夺取王位的野望。
「我听说你和拉瓦雷的庶子,在玩什么不好的游戏」
捡齐碎掉的玻璃杯的从者出去房间后,父亲开口了。
塞尔吉耸了耸肩,装糊涂地答道。「是什么意思呢」
「你不是伙同那家伙,要在秋天的贵族会议之席上,摆一出叫大家吃惊的小丑戏吗」
(已经露馅了吗)
塞尔吉在内心咂嘴,露出了冷笑。「那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是从哪里听来的」
「那娼妇的儿子,通过执事,来这么通知我了」
(爱德华他?)
闻所未闻。压根没听过,他会自己把这种情报透给父亲。
(得亏他干得出来。现在在这里一个答不好,不是会在贵族会议之前就把法案本身搞砸吗)
在叫人麻痹般的愤怒和酸爽的紧张感当中,塞尔吉开口了。
「那并不是谎言。我和拉瓦雷伯爵共同,对于私人征税特权,打算就修正王国法补充条例提出议案」
「做什么蠢事。为何要作出和那种家伙结伴的举动」
「他生于平民区因此熟悉下层民众的动向。在利用他操纵人心的方面,他是再合适不过的男人」
「那种法案,只会在审议之前,就被议员们置之不理罢了」
「您认为,我会提出那么无聊的东西吗」
父亲口中喃喃「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嫡男的脸。
浅薄的谎言,大概是不能让父公爵接受的吧。那么,就在真相的苗床当中,巧妙地植入欺诈之种。最终收获的,是父亲料想不到的结实。
「表面上,是废止私人征税特权的法案。不过,在根本的地方则完全不同」
假如这个法案获得通过,确实贵族特权就会被废止,一致的物品税就会得以创设。
不过负责征收工作的,同样是贵族。只是改变名目罢了。贵族仗着国家的权威,一如既往,不,是会逼迫商人们交出比现在更多的金额吧。支配者和被支配者的布局,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改变的东西。
「换言之,贵族只要收够了国库定下的金额,剩下的要把多少揣入自己口袋也会被允许,总而言之,是有名无实的法律。如果知道这样,在贵族会议上反对的议员就一个都没有了吧」
塞尔吉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贵族留有一如既往的特权。物品税成为新的收入源头让国库受惠。民众,则因为看上去负担减轻了,都举起双手欢迎。不是什么否决的要素都没有吗」
「原来如此」
艾尔韦看上去还疑虑未消,模棱两可地点头了。「但是,为什么企图做这么转弯抹角的事」
「如果对开始和利奥尼亚战争之事作了说明,明摆着会让会议陷入大混乱。为了确保足够的军事费用,事先暗暗做好准备是理所当然的吧」
「那共和主义者兼反战论者的伯爵父子,会支持这种事吗」
「对爱德华,我没告诉他关于战争的任何事。只是让他协力罢了,没用了就除掉」
「那么,那家伙通过执事,来通知这件事是为何」
「大概,是打算把父亲大人和我挑拔离间吧。不过,这么做就会正中那家伙的下怀」
当父公爵的嘴边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的时候,他心想「赢了」。成功把父亲哄骗了。
「您已经理解了吗。工作堆积如山,我就失陪了」
走出公爵执务室的门,塞尔吉感到自己和父亲干脆地诀别了。
(我已经不是父亲的道具了)
激起他的,既不是父亲一直怀有的私怨,也不是爱德华所持有的自由和平等的幻想。
而是压制贵族之力,集中王权,得到足以牵制大国卡尔斯丹的军事力量。
(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把我最终成王统治之国,缔造成世界最强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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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m6666466 + 1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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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3 00: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变革」(5)

因为据说少当主大人要来村里视察,村民们全员都聚集到了广场上。
他罕见地没有带随行的人。伯爵在广场的一边下马,独自一个人走过来这边,村里的人们正要平身迎接。
然而,吓人一大跳的事情发生了。蒙面的男人从暗地里跑了出来,挥起了棍棒。转眼之间暴汉就推倒了伯爵,撕扭纠缠的乱斗开始了。
「哇啊—!」
村民们不论男女都失声尖叫,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位骑士飒爽登场。他娴熟地从腰间拔剑,咆哮着冲了过去,用剑柄痛打暴汉,一靴子把他踹飞。
暴汉被剑锋对准,无计可施地倒在了地面上。「好、好强的家伙。斗不过」
「捣乱这谷中和平之徒,我绝对不放过!」
骑士的蓝披风轻轻飘扬。群众们之间沸腾起了拍手和欢声。
「得救了。骑士乔治。那精湛的剑技,是每日锻炼的赐物吧」
「不,没什么了不起的。伯爵大人平安无事最紧要」
伯爵和骑士结实地握了手。
「但是,再怎么强都好,你都无法守卫这谷中的一切啊」
「是的,我只有身躯一副。至少每村都能有自警团,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就好了」
「哦哦!自警团吗」村民们吵嚷起来。「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嘛」
不知不觉中,暴汉的身影搀进混乱当中消失了。


「很快,以年轻人为中心,对剑的用法和散打开始每周一次的指导了」
乔治目光炯炯地报告道。「也有能扩展到近邻听说了传闻的村里的势头哦」
「进展顺利嘛」
「这归功于爱德华大人的演技高超」
「提起这个,那是托马的功劳吧」
因为太过入戏,头上肿了个包的从者,被贵族二人在两边摸头犒劳道「很好很好」。
「啊嘞?」
爱德华乐得笑了出来。
「我时不时就在想了,我们有时会做同一样的动作啊」
「是吗?」
「简直就跟同一个人养大似的」
乔治一脸不可思议地皱起了眉头。「同一个人?」
「要是不懂这意思,那就算啦」
爱德华轻轻地拍了一下骑士的背,走出了书斋,在他面前站着另外一位骑士。
「少爷。我把来自王宫的信件带回来了」
这个男人能够像演员一样自如地消去表情。连爱德华,在听到下一句话之前,也不知道那是喜讯还是噩耗。
他紧张地屏息注视,于贝尔的嘴边终于露出了笑。
「是来自国王陛下的召唤状。道是下周初,要您和大伯爵大人一同,前去王宫」


渡过通往王都纳维尔的大桥时,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喃喃了一句。
「没变啊。仍旧是老样子」
对于他来说,数来已经是三年未见的王都了。
马夫挂虑到大病初愈的大伯爵的身体负担,为不起摇晃而多加慎重,从拉瓦雷领驾着马车花上三天到达。
一到达伯爵家的居馆,立刻就叫来了主治医生福楼拜医师。
「状况颇为健康。放心了」
结束了诊察回去之际,医师脸带笑容地向爱德华说明道。「不过,切忌勉强。可能是长途旅行的缘故,看来稍有些贫血的症像。请进食富有营养的东西,暂且放松,好好休息」
管家出去把他送到了玄关,突然想起说道。
「说起贫血,大少爷听说也有贫血的宿疾。前几天劝过他接受医生您的诊察了」
「少爷有贫血吗,怎么会!」
正要坐进接送的马车的福楼拜医师大概当成是玩笑,一拍车轮的挡泥板笑了。
「脸色也是,嘴唇和眼结膜也是,血色都极好。没可能啊。是与血气盛搞混了吧」
「嘛,问一百个人,一百个都肯定会这么说吧」
奥利维尔送走了马车后,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么一来,那难闻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呢」
内森像洗心革面似地工作麻利,老实地做好居馆执事的任务。因为大老爷久违来访,一定是有关于自己进退的通知了。
像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俗人,只要不怠慢适度的监视,就能发挥出充分的能力。对内森来说最大的不幸,也许是主人长年患病,滋生出能够舞弊营私的环境也说不定。
搞定了居馆的琐碎事务后,爱德华就像从笼中放出来的鸟一样,直冲蒙塔尼子爵家的馆邸奔去。
和缪德莉见面,已经相隔一个半月了。按捺不住感情。
正当他在子爵家的玄关前调整呼吸,执事就马上给他开了门。
「爱德华大人!」
不一会儿,缪德莉就从二楼的自室里冲了出来。
「欢迎回来,我啊」
她提起裙裾,冲下楼梯。「在王宫图书馆找到有趣的书啦。是关于税金的书。然后,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也变亲近了,最年长的米歇尔她」
突然爱德华跑过来紧紧地搂住了婚约者。
在惊呆了的执事和女仆们面前,他一动不动过了好几十秒也没放开的意思。
即便是缪德莉实在也害羞了起来,含蓄地抗议道「那个……」也好,
「不行。营养补充中」
他在她的发间蹭着脸颊。「一个月以上都见不着,知道有多要我的命吗」
「那,我也可是……」
「那么,闭嘴抱紧我」
缪德莉幸福地点了点头,双手牢牢地圈上了他的背。


爱德华离开的期间,缪德莉按照约定,阅读了许多书籍掌握知识。
「所谓税金,是王分配到各领地之物,换言之,是按照其土地上农民生产的小麦和大麦等农作物的收获量收缴的东西」
她薄茶色的眼睛凝眸而视,把学到的东西按照顺序跟他说。「另一方面,在都市居住的人,即大商人和手工业者都不纳税金。我第一次知道啊」
「所以,擅作主张声称贵族替王征收那些的说辞,是私人征税特权的开始」
「于是,你就准备要制定严谨的税制度吧」
不是像饰物一样只有美丽而已的女性,而是无论怎样复杂的问题都能谈得上,能够一同思考的女性,是爱德华曾一直在心中描绘的理想结婚对象。
缪德莉正要成为符合那理想的女性,他深切地感觉到了。得到无可替代的伴侣的喜悦涌上的同时,勒紧身体般的不安也骤然侵袭而来。
假如现在,发生了会丧失缪德莉的事情,会成怎么样呢。大概所食的都味同嚼蜡,所见的也色彩尽失吧。
父亲恩斯特丧失了母亲后胸中的那份痛苦,他如今感同身受,能够理解了。
「怎么啦?」
缪德莉微微歪头,正看着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刚在想,离结婚仪式三个月都等不了了。果然还是冲进那附近的教会吧」
「哎呀,又开这种玩笑」
爱德华说道「过来吧」伸出一只手,她却慌忙摇头,瞥了一眼房间的角落。
女仆吉尔一脸若无其事地站着,看来是子爵命令她来监视的。
实在是连蒙塔尼子爵夫妻,对这在娼馆长大、不分场合对女儿又亲又抱的伯爵,似乎也变得相当小心谨慎了。哪怕是婚约对象,在正式结婚前失去贞操,对贵族千金来说也是应当引以为耻的事。
「啊,对了。是关于乔治的」
爱德华大吼一声,女仆的肩膀抖了一抖。
「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喂,吉尔你也来这边呀」
「不、不。我就……」
「不想听吗?是关于托马主人的出身的事哦」
「想、想听!」
对跑过来的吉尔,和探出身来的缪德莉,爱德华小声耳语。
「诶—!」
两人都被这太出乎意料的事实惊愕得往后仰。
「想不到伊莎朵拉,竟然是乔治的母亲大人」
这太过巧合的偶然,让她们发了好一会愣。简直就像在王立剧场里看喜歌剧的舞台,没有现实感。
「不过,听说伊莎朵拉绝对不会想自报是他母亲」
听了这话,缪德莉陷入了沉思。
「我想找办法,帮那两人见面啊。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呢」
爱德华说道「啊、对了」拍了下手掌。
「能让他们会面也说不定。要是你能跟我去波尔坦斯的话」
「噢,我吗?不过,要怎么做」
「详细的流程,我现在就想。不过那可是杂乱无章的平民区,你能忍吗?」
「当然啦!」
波尔坦斯,是爱德华一年半前居住的港镇。所爱之人曾住在怎样的地方,曾过着怎样的生活,没有理由会不想去看看。
「我去。务必请让我协力」
「吉尔,你也会帮把手吧。为了托马光辉的未来和出人头地」
「乐、乐意之至」
「我喉咙渴了。能再给我一杯茶吗」
「好的!」
吉尔小跑回到了放着银茶具的桌边。
趁那空当,爱德华一把拉过缪德莉的手,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膝上。在表情兴奋不已的女仆沏茶的期间,两人就像小鸟互相合喙一般,啄够了彼此的唇。


镶有山谷百合纹章的马车到达了王宫的玄关。
侍从长亲自出来迎接,毕恭毕敬地敬了一礼。「久违了。拉瓦雷伯爵大人。贵安」
「纪尧姆。看你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好」
身穿浓绿大衣的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从马车走了下来。浓绿,也是他二十年前从军中退役时中佐的制服的颜色。
他挺直腰背,步伐稳健地跟在先导的仪仗兵后面行走。那后面,跟着身穿伯爵家正装莺色大衣的爱德华,然后是黑衣骑士于贝尔。管家奥利维尔如往常一样,在玄关待机。
临近回廊的时候,仪仗兵突然止步,顺当地退到了旁边。
仿佛挡在前方似地站着的,是普兰公爵艾尔韦·达尔冯斯。
他身裹浓赤的衣服,那眼底摇曳着苍色之炎。
他后面,站着一名身材细长的男人。还是清一色黑。见到那脸的时候,于贝尔眼睛微微一睁。
这体型他似曾相识。那是不止好几次潜入领馆、每次追赶上去就会跟丢的可疑影子。
而且,那苍白而单调的面孔,明显有跟他父亲亨利在拉图尔之森打得不相上下的敌人的面影。
是那家伙的亲族。从年龄上看,恐怕是那家伙的儿子。
造化弄人啊。九年前厮杀的二人的儿子,现在竟然又作为敌人相逢。
于贝尔毫不掩饰地投去笔直的视线,男人就歪嘴回以一笑。那是杀气裸露、可怕的笑容。
王宫内是禁止随身携剑的。然而,要是这个男人,大概一把刀是有藏在身上的吧。假使他斩过来,只能以自己的身躯作盾,保护伯爵父子了。
顿时紧绷的气氛笼罩。
这时,恩斯特不紧不慢地低下了头。
「普兰公爵大人,久违了」
「看来你还在世嘛,拉瓦雷伯」
「辜负了您的希望,我没有死成」
他沉稳的声音中,混着些许挖苦的味道。自年轻的时候以来,恩斯特便自知这余裕一直在惹毛普兰公,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改变做法的打算。
别看这样,伊莲在世的时候他可还是拼命地把自己压制过来了。已经再也没有任何能阻止他的东西了。有的,就只有给他在背后推一把手的可靠儿子。
敬了默礼从渗出怒气的公爵旁边走过后,缓缓地走到了王的谒见室。
「爱德华」
「咋了」
「不好意思,向陛下的谒见,可以先只让我一个人去吗」
爱德华调侃他似地笑道。「要是扭打成一团老爸肯定会输嘞。因为那家伙,锻炼得相当壮呐」
「需要帮手的时候,就叫你。给我在王宫里等着吧」
「那么,我就去塞尔吉的执务室了」
年轻伯爵对近侍骑士命令道。「跟在老爸身边」
「遵命」
在侍从长的先导下,恩斯特穿过了通往王庭的蔷薇拱门。
在庭园的入口,于贝尔单膝跪地,作出待机的姿势。
大伯爵立刻就被带到了亭子里。
弗雷德里克三世缓缓得从睡椅起身。看了拜礼的恩斯特,嘴角一端勾起了嘲讽的笑。
「年纪上得真快嘛。认不出啰。简直像是枯木,一碰就轻易会折啊」
「长年久疏问候,无以为歉」
「余并无长年未见汝的感觉。因为那小鬼的腹黑和毒嘴,酷似汝」
恩斯特抬起脸,微微一笑。那戏谑的笑容,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面容也相似吧」
是和谁相似呢。弗雷德里克王立刻就理解了那言外包含的另一层意思。
伯爵仿佛用话进一步诱导似地继续说道。
「伊莲生下的孩子也是,如果还在世,就和爱德华同龄了」
王站了起来,绕着亭子里面缓缓踱步。
「伊莲吗。说起来,那人在孩提时代就有个奇怪的习惯啊」
他假装突然改变话题。「她喜欢撒谁也戳不穿的谎。围在侍从和女官们当中,冷静又不以为然地说谎。然后,只对我,偷偷地露出舌尖」

——兄长大人。孩子因死产而夭折了

最后她到访王宫的时候,在泪声中向弗雷德里克诉说的嘴边,好为只给哥哥看见而用手帕捂住。
小小的粉色舌头,在那里探了出来。
「很有那个人的风格」
恩斯特点了点头。「这样啊。果然,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呢」
知道了她生下的孩子并没有死,还活在世上这件事。
然后知道了那孩子是男孩。要说为什么,因为如果是女孩就能放在手边养大了。毕竟女人并没有王位继承权。
然而,她生下的是男孩。得知此事的时候,伯爵夫妻决心要在隐藏的地方悄悄地养育。
那些真相,在看见妹公主的舌尖的那时候,王就悟到了。
然后十八年后在他面前出现的年轻人,确凿就有和伊莲一模一样的水色眼睛。
『弗雷德里克』
同时还有那声音,会如此唤起他那谁也不叫的名字。
——弗雷德里克兄长大人。
听上去很幸福的,那个声音。把哥哥一个人丢在王宫离去。与可怕的对手为敌。作下了与自己所爱的孩子哪怕是一天也无法一同生活的决断。即便如此也在恩斯特的身边一脸幸福。
「汝有什么脸面,出来余的面前。拉瓦雷伯!」
受突然的冲动驱使,王大叫道。
「混账,要愚弄余到哪般地步才肯善罢甘休。把那小鬼派到我身边,如今汝自身又出现,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曾想要去憎恨作为两人的爱情结晶的爱德华。可是,却无法不见他。因为那是妹妹在这世上活过的唯一一个证明。

——恩斯特,拜托了。余能够真心信赖的,便只有那孩子了。不要从余那里夺走伊莲的心啊。
——王太子大人。如果您真心爱那个人,恳请,把她从束缚的牢笼中解放吧。

「陛下」
拉瓦雷伯爵的脸依旧毅然抬起。灰色的刘海散开了一绺,飘然落在额上。
「您受的折磨已经够多了。我,是来把您也从牢笼中解放的」


爱德华正要给塞尔吉的执务室敲门,就被拽进了打开的门中。
「真有你的,竟敢向父亲告密坑我」
「那么说内森他,有好好按我吩咐的……好、好难受」
高个子的侯爵使劲勒紧爱德华的脖子,却看上去有些快活。
「所以,你顺利说服公爵了吧?」
爱德华好不容易从墙边逃了出来,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领一边倒进了沙发里。「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打招呼,自作主张透露那种情报」
「令尊,在整个王宫都有密探嘞。你伙同我两个人正要提出法案的事情,早晚会露馅吧」
爱德华眯起眼睛笑了。「趁我们这边还支配着场面,把手中的牌露出一张,是虚张声势的铁则啦。这样一来到贵族会议前都不会有多余的妨碍了」
「真是不得了的骗子啊。连我都快被暗算了」
「就是说,我对你实力的评价,有那么高啦」
塞尔吉听了这话,呵呵地从喉咙响起愉悦一笑。「真是光荣呢。伯爵大人」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件。
「下周,东方的客人要来王都。去陪他吧」
「喂、喂。开啥玩笑」
爱德华吓得一个鲤鱼翻身挺起了腰。「王都里,现在有我老爸。这个时期再怎么说也太糟了吧」
『东方的客人』——换言之,就是利奥尼亚共和国的密使。
为了在与卡尔斯丹的国境纷争中取得胜利,利奥尼亚想和克莱因·阿尔巴其亚结成三国同盟。那负责交涉的角色就分派给爱德华担当了。
进而,如果从很久以前就和利奥尼亚有深厚交情的恩斯特同席,同盟的成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然而, 假如被普兰公发现,拉瓦雷伯爵父子都不免极刑。
「就是说,我对你实力的评价,就有那么高」
塞尔吉一脸不以为然地应答,爱德华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仰望天花板。「糟透了」
有人敲门。
塞尔吉的从者去开门,又回来了。「是拉瓦雷大伯爵大人」
恩斯特在刚才告别的短时间内,令人难以置信地变得脸色憔悴苍白。
「爱德华」
「怎么了?」
「去王庭吧。陛下正心慌意乱得厉害」
「你说啥?」
爱德华追着父亲冲出了回廊。
「慢着呀。你跟陛下说了什么?」
「是伊莲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言哦」

——亲爱的。转告哥哥。『请成为位好王』

爱德华一惊睁大了眼睛。
「于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留下这句话,父亲悄然离去。「对不住。之后拜托了」
「塞尔吉。一起过来!」
爱德华以不由分说的力气一把拉过塞尔吉的手腕,跑了出去。
在王庭的入口,骑士于贝尔正待机,严峻的表情僵着一动不动,侍从长则在那旁边束手无策地站着。
「陛下呢?」
「在亭子里」
侍从长岔了声,答道。
「少爷」
见主人正要接近,于贝尔站起。「危险。请多加小心」
爱德华点了点头。然后向侍从长命令道。「纪尧姆。立刻把王妃大人,叫到这个地方来」
塞尔吉对眼前的光景不知如何是好,被于贝尔抓住了袖子。「请您在这里等待」
亭子当中,餐具和花瓶粉身碎骨,一地狼藉凄惨。
弗雷德里克三世正背对着,一手拿着出鞘的剑,端着肩膀站在那里。
爱德华紧站在他的背后,踌躇了好几次后,说道。
「弗雷德里克」
「余舍弃了为王之责」
回过来的,是怒气尽撒,变得空洞的声音。
「然而,这世上唯一一个我所爱之人,在死去之际,偏偏要提那种事,说『要当个好王』」
『要当个好王』——那曾经是祖父弗雷德里克大王临终时,把作为孙子的他叫到枕边时的话。
当时的他,仅有三岁。
这曾是名君的祖父所留下的咒缚,明明已经把父亲的一生,然后是他的一生追逼到孤独当中了。明明这件事伊莲是最清楚不过的。
「即便如此,那孩子,也还说要余去当个好王吗」
握着剑的手哆嗦发抖。
明明周围都尽是敌人。腐败透底的王宫。一群堕落的高官。一群只会考虑自己得利的贵族。还有无知的民众。
这国家仅靠一个人,说该怎么统治啊。除了装作愚昧来逃避以外,又有哪条路可走。
那手上,突然有什么触碰过来。
那是不知在哪里感受过的温暖。爱德华把弗雷德里克的手裹进双手,无声地流泪。见此,他的力气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已不存在这世上的妹妹所留下的东西。拼上性命留下的东西。
这,就是血肉的温情了吗。就是共鸣了吗。
——这,意味着他从束缚的牢笼中得到解放了吗。


泰蕾丝王妃赶过来庭园的时候,王在亭子中,独自一人坐着。
侍从长解释过,是拉瓦雷的少伯爵把陛下平静下来的。
纪尧姆严厉命令了旁人退避后,她靠近到丈夫的身边。国王无力地弓着背,看上去犹如百岁老人般疲惫不堪。
剑已经收入鞘中,放在了旁边。
「陛下」
她一这么唤道,便有声「别靠近」的嘶哑应答。
「余正在发狂。不晓得会做出什么」
「没关系」
泰蕾丝跪在他的旁边,膝行靠近。王犹如在害怕一般缩了身子。
「走开。说不定会伤到汝」
「不走。因为我是您的妻子」
「余从未把汝当过妻子。汝,归根到底不过是他国被迫来的人质罢了」
「即便如此」
王妃的微笑轻柔地溶化开来。
「即便如此,您也是我仅有的一位丈夫」
泰蕾丝发现视界被遮住了。不知不觉间,健壮的手臂正死死地抱住了她。然而,那仅有数秒。
回过神来,亭子只剩下她一个人,长凳上,只有王那被剑劈开的披风放在那里。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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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5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王的资质」(1)

知晓王宫的深处有这种地方的人,大概很少吧。
只有国王能够使用的射靶练习场。然而其实态,是王的隐居之地。
平时跟随的大批侍从们,也一个没有,在准备冰凉的冻梨酒的只有侍从长纪尧姆一人。
「王妃叫余就给汝们添麻烦一事道谢,说个没完」
一边仔细端详着弩枪的箭尖,弗雷德里克国王一脸不高兴地辩解道。据说泰蕾丝王妃从三日前开始就十次以上派来了催促的信使。那纠缠不休的势头,实在是似乎连陛下也受不住了。
爱德华咻地吹了声口哨,向塞尔吉抛了个调皮的眼神。
「哪里麻烦,实在是太客气了。承蒙邀请,十分光荣」
林德侯爵低下头,以完美的举止坐到了椅子上。拉瓦雷伯爵在那旁边,一边忍笑一边坐下。
「超乎想象的组合嘛。竟然看到父亲是冤家对头的两个儿子结伴」
国王向年轻人们投去了揶揄的眼神。
「父亲和我没有关系。我自己的交际范围由自己决定」
「对对,不是所谓『英雄识英雄』嘛」
「汝是哪门子的英雄」
王一边损他,一边用刺探般的目光看他。
「在打什么鬼主意?」
「拉瓦雷伯爵应该已经把事情的详情告诉您了」
塞尔吉端正坐姿,笔直地望着王的眼睛。
在国王的御前,克莱因的上位贵族在听和讲的时候都必须伏下眼睛以表敬意。当然,下位贵族和平民,连见陛下的脸都不允许。
可是,塞尔吉自幼年时期起,就从未被教育过要对任何一人采取那样屈辱的姿势。身为次代王者的极其自然的威严和自信,从他全身渗透而出。
「我和拉瓦雷伯,希望废止【私人征税特权】和创设【物品税】,打算提出法案」
「那种东西,余应该说过只会废案而已了」
「通过创设【物品税】,国库将有多少增收,也已经大略估算完毕了」
「哼,白费力气」
「当下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么多的税收,陛下您是能明白的吧」
弗雷德里克三世「呣」地歪了嘴角。
「是卡尔斯丹的派兵要求一事吗」
「一旦向国境纷争派兵成为现实,就需要莫大的战费。必然会招致国家经济混乱,克莱因纸币会如同废纸一般价值大跌」
「假如在贵族会议发表这件事,首先就会让人心陷于大混乱吧」
「当然,尚且不会发表。只会解释说为了提高国力,国库增收是必要的」
「如果是那样,就越发没有通过的可能性了」
「我对父亲,已经传达过这件事了。这个法案上父亲如果投了赞成票,贵族们也会尽皆效仿吧」
「普兰公他,竟然赞成了?」
「是的,他赞成了。我解释说为了应对卡尔斯丹的派兵要求那是必要的后,他接受了」
塞尔吉坦然地答道。
他们还企图与利奥尼亚结成同盟的事,就还是先瞒着国王。迟早王宫内部的趋势会一口气倒向【反卡尔斯丹、亲利奥尼亚】。那个时候,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随心所欲操纵国政,实在是惬意。仿佛用鞋尖踩碎蚂蚁队伍的先头,决定种族的命运时一样。
「那就好。反正,余在贵族会议上完全不会插嘴」
「拜托您了。之后我等会处理妥当的」
弗雷德里克站了起来,仿佛在说自己对这事失去了兴趣。
「怎么样。权当玩耍,要试试这个吗?」
搭上箭的弩枪放在了塞尔吉的面前。
「要我,试这个?」
「不会用吗」
「不,如果陛下允许的话」
塞尔吉站了起身,灵巧地扎起背后摇晃的金发,拿起了危险的武器。
弩枪,是比起弓杀伤力格外高的武器。用普通的弓是到达不了鹿的心脏的,弩枪却有能够完全将其射穿的威力。
征服民族在战力上面能够压倒原住民族,传说也要归功于这弩枪的原型十字弓。在金发种族的眼里,这是能够称得上是民族的骄傲的拿手武器。
高个子的侯爵朝向远处的靶斜向站立。
手臂摆好架势。以灵活的动作拉起的箭,在放出瞬间,就如同被吸进去一般射中了靶中央红色的部分。
「屌耶!」
爱德华送上了盛大的掌声。「啥呀,大家都在自家有射靶场之类的吗」
「下一个,轮到汝。小鬼」
「哼,征服民族的武器啥的,碰都没碰过呀」
一边嘟嘟囔囔地发牢骚,爱德华以笨拙的手势握住弩枪。
一下挺直腰背,闭眼,开眼。下一个瞬间,箭就在靶上面颤抖了。
「哇,射中了。我,超走运!」
塞尔吉斜眼望着爱德华高兴得跳起,心里纳闷道(真的是第一次吗)。
归根到底,要是初学者,连靶都不会碰到。而且他的箭,就在离塞尔吉的箭稍偏的外侧。
(如果他是为了故意输给我,才瞄准那里射的话)
和疑念一同,塞尔吉在他身上感觉到了来路不明的可怕。对于命中注定要得胜的他来说,能给他人满不在乎地让出胜利之徒,就只会让他毛骨悚然罢了。
「那么,余来射吧」
那之前在一点一点地把梨酒含进嘴里的国王,脱下了身穿的背心。透过单薄的衬衫下面显现出来的,是壮硕的肌肉和覆盖胸部的薄锁子甲。
(居然穿锁子甲?)
(这种沉重的防具,王一直穿在身上吗)
两个年轻人愕然了。
弗雷德里克在弩枪上搭箭,用力拉尽。金属嘎吱嘎吱的声音与其说是武器发出来的,不如说让人觉得是王全身的肌肉本身鸣动的声音。
箭放出的瞬间,产生了劈开空气般的冲击,箭命中了靶的中心。它深深地刺了进去,连箭尖都看不见了。
近距离看着的人们,都被那猛烈的威力震慑住了,连声音都发不出。
国王把弩枪丢到草坪上。是腻了甘甜的梨酒吗,他猛地从桌上抓起了盛有琥珀色的蒸馏酒的玻璃瓶,站着自酌自饮。
连续饮干了两杯,说道「喝」推到了两人跟前。
「我、我未成年——」
「恭敬不如从命了」
塞尔吉被煽起了斗争心,递出自己的玻璃杯,一口气把倒入的酒灌入喉中。
弗雷德里克给他的玻璃杯倒入第二杯后,也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
两人相对淡淡一笑,二话不说就一饮而尽。
「王族的家伙,这个那个都脏腑结实得不得了啊」
这光看着就会让胃烧起来似的光景,让爱德华几乎无语到了极点。
弗雷德里克以叉腿威严站立的姿势一手拿着玻璃瓶,上下打量塞尔吉般注视着他,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所谓一位好王应有的资质,是什么?」
表面上装作是耍酒疯的戏言,弗雷德里克的眼里却宿有认真的神色。
「回答吧。林德侯。对汝而言,最为重要的王之资质为何」
塞尔吉眯起了苍色的眼睛。他不立刻回答。国王是在盼望怎样的答案,从对方的态度推想是问答的基本。
弗雷德里克王手执武器,对酌烈酒,气场一反往常地威猛。恐怕他现在想要的,是能鼓舞人心的回答。
「是缔造强大的国家」
他倾注信念,回答道。「我认为,哪怕周围难题堆积如山,在任何时候都保持堂堂勇敢的态度是王的资质。驱使缜密的战略,在外国面前不露出弱点。不挫民心」
王嘴角嘲讽地上扬。「原来如此」
接下来,他转头朝向了那旁边。「汝呢,怎么想。小鬼」
爱德华闲得无聊,正大口吃着桌上小钵装着的葡萄干。「诶,啥?」
「正问汝对王之资质的看法」
涅发伯爵仍旧朝着别处,喉咙咕噜一动,吞下了葡萄干。
「想象力」
「什么?」
「就算战争中有一个士兵死了,就算道旁有一个幼子饿了,在玉座上也能够痛心的想象力。如果做不到那个,国王和那在王宫爬的壁虎根本没啥不同」
弗雷德里克王的笑容慢慢地冻结,他跟前的塞尔吉把这清楚地看在眼里。


位于王宫东端的离宫,是王妃的住所。
其命名由来于弗雷德里克大王的宠妃,称作【阿梅利亚宫】。与王的住所相隔一条细长的庭园,不通过有卫兵的走廊,是到不了王那边的。
面向那庭园的露台的白桌子上,宝石一般的水果啫喱、饼干和花式糕饼点心正陈列在美丽的大盘子上。
「偶尔,我会邀请年轻的贵妇人,开这样的茶会哦」
「啊,王妃大人。我来」
「没关系啦。你可是客人,不着急,慢慢坐」
虽然旁边也有大批侍女陪侍,泰蕾丝却自己动手把点心分到缪德莉的盘子上。「今天请来的,就只有你一个。我听说了陛下召来了拉瓦雷伯爵,就突然也想要跟你聊聊了」
「光荣至极。王妃大人」
「我一直都想让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才把那位出色的拉瓦雷伯爵的心,那么完美地俘虏住的?」
王妃紧靠着她坐,满是调皮地低声耳语道。「因为,与你失和时的伯爵啊,表情跟世界末日一样嘛」
「哎呀」
缪德莉用清秀的奶黄色蕾丝袖子遮住染红了的脸。「我也不清楚呀。为什么那位大人,会喜欢像我这样的人」
「要是能把拉瓦雷伯也唤来这里,听听两人的故事就好了」
泰蕾丝悲伤地微笑道。「不过,于我,即使想这么做也是无法做到的呀」
据说王宫中有『王妃不可在身为丈夫的国王目之不所及之处,与其他男性同席』的规矩。即使在王宫舞会的席上,也只有她坐在被分隔开来的地方,只能越过帘子看。
「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法令啊」
王妃喝了一口红茶,呼地叹出一口气。
「大概克莱因王家当中,发生过历史书上无法记载的丑闻吧。这是人畏惧受到伤害,就会不断增加束缚自己的规矩的好例子」
换言之,王妃如果没有王的许可,岂止是大臣高官,连来自祖国阿尔巴其亚的使者也不能见。
那是多么孤独的日子啊。这么一想,缪德莉就觉得这豪华的离宫,越看就越像鸟笼。列坐的侍女们则犹如牢狱的看守一般。
身在阿尔巴其亚时的泰蕾丝公主,出了名是快活的才媛。据说她混在兄王子们当中,还屡次参与过国政。
「我到二十八岁前,是打算一生都不结婚的哦」
泰蕾丝笑道。
「我想我曾是很有主见的狂妄女人。不过嫁到这个国家之后,锐气就全被挫光了」
六年前,就连嫁入的初夜,新夫也没有到她的房间去。那当中的屈辱。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作为王妃,自己都不被需要。
「这让我领会到,自己只是为了军事同盟而被派出来的人质罢了。因为如果没有召见,连和陛下谈话都不行嘛」
喉咙干巴巴的,缪德莉连随声附和都做不到。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王妃像这样发自内心的自白,恐怕迄今谁也没有听过吧。
渡过了漫长的落魄日子后,王妃开始埋头于慈善事业,召开王宫舞会,亲切地跟年轻的贵族们搭话。
「为了给陛下做自己所能做的事情,为了能作为王妃得到认可,我拼命努力过啦」
那是微小却有成果的任务。爱德华和缪德莉也是,如果没有在那舞会上邂逅,也许就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
「贵族的子女们,一直都仰慕着王妃大人」
缪德莉拿出满腔的热情,倾诉道。「这个王宫,变成也向我们下位贵族开放的地方,都是王妃大人的功劳」
「谢谢你。有你这番话,我做过的事就能得到回报了」
王妃眼神投向远方,喃喃道。「可是,仍然和我最希望得到认可的大人总是错过。终究是到了这个年纪啦」
「哪里的话,王妃大人您还是……」缪德莉说了一半,因为溢出来的泪水噤声了。
比弗雷德里克王年轻八岁的泰蕾丝王妃,快要到三十四岁了。
这是女性不得不在二十岁结婚生子的时代。从一般的常识来说,国王夫妻已经早就过了生孩子的年龄了。
「对不起呢。净是让你听些牢骚」
王妃一边吃吃地笑,一边没有闲下来,自己亲手给缪德莉的杯里倒入红茶。
「所以,至少」
至少,你。你们,请结成幸福的婚姻。
王妃温柔的微笑,饱含着对年轻恋人们强烈到令人痛心的心愿。


执事内森怀着沮丧的心情,敲响了书斋的门。
他被大伯爵命令立刻把辞呈写了拿过来。
(果然,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吗)
从大少爷那里,他得到过保证,如果按大少爷说的做就不会辞退他。然而,在父伯爵的意向面前,那种约定终归是跟废纸一样。
虽然他也想过慌忙从馆中拿走值钱的东西逃跑,不过到底是连内森,也还残余着仅有的一点点所谓自尊的东西。
(要是他絮絮叨叨地挖苦我,我就把辞呈砸在桌上)
哆嗦发抖的另一方面,也涌现出了这种破罐破摔的想法。
灰发的伯爵正坐在书斋桌的前面。尽管和从军队退役不久的过去相比,瘦削憔悴得不堪入目,可是那茶色的双眸却依然宿有强烈意志的光芒。
他把辞呈放在桌上,退到后面平伏,等待宣告。
伯爵平静地开口了。「你似乎对我的事,了解得不多嘛」
「……恕我冒昧,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作为执事,开始侍奉这个伯爵家是十五年前。刚好是我窝居领地,也开始几乎不出来王都的时期。这主人不在的居馆,你能在漫长的时间里帮我守护过来也不容易。我向你道谢。不过」
恩斯特以低沉而威压的声音继续说道。「你,染手了我最为厌恶之事。即便你擅自把这整个馆的财宝卖掉,我大概也不会责难你吧。然而你所为的恶事,是向这镇上的民众强要金钱。你给这拉瓦雷伯爵家,蒙上了与敲诈勒索同样的污名」
内森开始发抖。
即便伏下脸,也能感觉到愤怒正从伯爵的全身升腾而上。毋庸置疑,那是只有武人才能够放出的粗野杀气。
「最初应该再三叮嘱过了。嘱咐你绝对别行使私人征税特权」
(会被杀掉)
要是趁早赶紧逃出去就好了。甚至连拉瓦雷伯爵从怀中取出短剑,扎入他的脖子的光景都浮现了出来。膝盖已经瘫软得动弹不得。
「请、请饶了我。绝对再也不敢了」
「凭什么,相信这话才好」
「向、向天发誓」
「被你拿来发誓的天,想必会伤脑筋吧」
「那么,我的!拼上我的性命」
「错。你要为之宣誓的,是拉瓦雷伯爵家的名誉」
「蛤?」
抬起脸时,正赶上伯爵站起,把手里拿着的内森的辞呈嚓嚓地撕碎。
「记在心上吧。这样一来,假若你再次背叛我,就等于相信了你的我,让伯爵家名声扫地」
内森惊讶得合不拢嘴。「那——那么,大老爷,您的意思是相信我?不辞退我?」
「首先你得发誓,拼上拉瓦雷家的名誉」
「我发誓。拼上拉瓦雷伯爵家的……名誉,我发誓。决不再舞弊营私」
「那就好」
声音,一瞬间带有了柔和的温暖。「从今往后,也拜托你了」
内森直到主人从房间出去,都哆哆嗦嗦地一动不动把额头叩在地板上。


修道女摆上茶水出去之后,加百列孤儿院长深深地低下了头。
「马尔提尼大人。此次,非常感谢您给本孤儿院的大笔捐赠」
身穿浓绀的素色提花织大衣的男人,轻轻地摆摆细长的手。
「无需言谢。我是年轻时受过拉瓦雷大伯爵非同寻常的照顾之人。能像这样给予我报恩的机会,深表感谢」
「那么,请慢慢来」
院长关上会客室的门出去了之后,爱德华一边看着窗户一边把红茶的杯子送到嘴边。现在是上课时间,外面没有孩子们的身影。
「是真的吗」
「诶?」
「您说受过我父亲照顾的事」
劳罗·马尔提尼轻轻地用手指梳理层层卷曲的褐色头发。「是真的哦。我和恩斯特住同一间公寓。我在酒场上烂醉如泥,他经常把我抬回去」
他突然,做了张望周围的动作。「令尊看来没有来呢。明明我还挺期待相隔二十年能够再会的」
「非常遗憾,父亲今天一清早回去伯领了」
这个称作是游学时代的旧友的男人和父亲,现在绝对不能让这二人见面。因为万一这件事泄漏,父亲就会被当成首谋者了。
哪怕成了最糟的事态,被定罪的也必须止步于爱德华一个人。
「父亲刚刚大病初愈,还在谨慎养身」
「我有所耳闻。据说夫人刚去世后便久病不愈。对令堂的事,我深表哀悼」
「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是庶子」
他眼睛轻轻地睁大了。「不,怎么会!恩斯特竟然有正夫人以外的女性。难以置信。那时我再怎么邀请他上娼馆也……不,这可真是失礼了」
爱德华谨慎地微笑了。对方应该已经开始怀疑他是伊莲公主的亲儿子了。不愧是代表利奥尼亚政府的密使,不好对付。
「本来,是应该在王都的居馆招待您的,可如今时机不好。于是,便挑选了这个孤儿院作为会谈场所,让您扮演了位顺路到此地来的外国慈善家」
「而且,居然还被强要了一万索尔特的捐款呢。这次的旅费高涨啦」
「如您所知,如今的克莱因王国是卡尔斯丹派的巢窟。身为利奥尼亚密使的您,进入王都会很危险」
「倍加注意,安全是有保障的啦。少伯爵。您以为有多少利奥尼亚的密探蛰伏在王都纳维尔?」
劳罗交叉双手,一下探出了身子。
「首先,请容许我问几个问题。身为亲卡尔斯丹派的头目普兰公爵的嫡子林德侯爵,打算推进与我利奥尼亚的同盟的理由为何?」
「就是说,他与父亲完全意见相左」
「那么反过来说,爱德华阁下,这意味着您也有可能与恩斯特完全意见相左呐」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
「那么,您要如何给我证明,这个密谈并非圈套呢」
「无法证明。只能靠您的信任了」
密使褪掉刚才轻薄的气场,放出剑一般锐利的视线。爱德华依然未从他身上别开眼神,喝了口红茶。
终于密使在口中喃喃道「果然很像啊」,仿佛故意似地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拉瓦雷伯爵。总而言之,就先相信您的话吧」
终于,进入正题了。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之中,就压低了起来。
「国王陛下他,会认真下定决心和普兰公诀别吗」
「视您们的条件而定」
「条件本来便只有一条。克莱因·阿尔巴其亚同盟,在卡尔斯丹与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中,拥护我利奥尼亚共和国的立场」
然而,爱德华干脆地摇头了。
「不,那办不到」
「您说什么?」
劳罗一瞬惊讶得身子往后退。爱德华为了不让他的心逃走,用满溢平静光芒的水色眼睛继续注视着他。
「克莱因·阿尔巴其亚同盟,在卡尔斯丹和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上,保持完全的中立」
为了下暗示,他一字一顿地发音。
「如果能够接受这个条件,我等将立于卡尔斯丹与利奥尼亚之间,为双方和平条约的制定居间调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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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7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09 编辑

第八章「王的资质」(2)        

「从蒙塔尼领,刚做好的芝士送来了哦」
缪德莉涂在拿出来的无花果面包上的,是醇厚的黄色芝士,味道甘香浓厚。
「为了结婚的准备,这个夏天终究还是没能回去,所以代管领地的管家给我们寄过来了。闻到这香味,能品味到蒙塔尼的气息」
「唔唔……好次!」
爱德华一边感激地呜呜直叫,一边咀嚼着芝士。「实在太好吃了,好吃得腮帮子里面都痛起来了」
「这是只用夏天里放牧的牛的奶做出来的。多多吃进绿油油的牧草,出来的牛乳比冬天里在牛舍的时候浓得多,也美味得多啦」
她自豪地解释道。
要是以前的她,大概会觉得夸耀这种东西一股子乡巴佬气味,甚至还会感到丢脸吧。可是,从旁看着婚约者一脸幸福地把芝士塞满了嘴巴,就不禁想发自内心感谢自己能生于那满是山的蒙塔尼领。
爱德华到访子爵家时,最开始少见地表情不太高兴。
「昨天,见了个难对付的家伙。争论到不管哪里都是平行线,我心累死啦」
再深入的他绝口不提。缪德莉察觉到这大概是非常重要的秘密。连在这个子爵家当中,他也在小心提防,警惕普兰公手下的人在不知哪里偷听。
(现在我所能做到的事,就只有舒缓筋疲力尽的爱德华大人的心了)
泰蕾丝王妃也说过相似的话。
『为了陛下,想至少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无论是怎样琐碎的事情,爱德华都总会回以十倍的爱意和笑容。然而,泰蕾丝王妃一直以来都那么倾慕于国王陛下,愿能得到认可,却搏不到一次回顾,过着毫无回报的每日。
(王妃大人太可怜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情呢)
在缪德莉沉浸于这样的思考之间,爱德华已经把盘子扫了个清光,精神全都恢复了。
「真的太好吃了,这个芝士。明明更大规模卖出就好了」
「可是,做不出太多的数量。把榨完的牛奶运到山中小屋,烧柴搅拌大锅是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的工作,而且那个时期,似乎村民仅是割羊毛和照顾羊就够忙活的了」
蒙塔尼领本来是盛于牧羊的地域。然而,近年受从东方运进的廉价羊毛所逼价格也有点下降趋势,领地的经营相当艰难。
「应该多增加些牛的数量,雇佣专任的职人呀。让这芝士止步于业余工作,太浪费了」
爱德华表情极其认真地说道。「如果搞得顺利,就开始能作为特产品出口了。蒙塔尼这下扬名天下啦!」
缪德莉不由得被他那孩子气的热情逗得笑了出来。
「总觉得,那也有些不甘心的感觉。美味的东西,只给真的重要的人吃,那也足够了。不想告诉全部人啦」
「Hu-m,是这样的吗」
「女人啊,就是这样的」
爱德华一脸不解,缪德莉则从桌子上的大盘子上,又给他分了一刀芝士。
「这个,是什么印?」
爱德华留意到的,是芝士的包装纸上贴的标签。
「这是芝士的原产地证明啦。克莱因国内的芝士,无论哪个都要贴上这个标签」
「为什么?」
「芝士根据土地,价格完全不同。所以听说以前有其他地区和外国产的芝士也擅自自称出自高级芝士的产地,引起过混乱。于是,克莱因政府发行了记有原产地的名字的标签,法律规定不贴上那个就不能买卖。红酒也一样」
其实,缪德莉在不久之前,也还不知道这件事。这是这数个月来在图书馆拼命学习的赐物。
爱德华突然「啊」地大声叫了出来。
「对哦,原来有这么一手」
「诶,什、什么」
他眼睛闪闪发亮,叫道。「缪德莉。多亏了你,我想到不得了的好主意了。这样一来就能无忧一身轻,迎接下周的贵族会议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不明白啦」
「之后跟你解释。我有点事要去做了。会再来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在额上轻轻印上一吻后,爱德华眨眼间就冲出了子爵家。
「真的是,忙碌的贵人呢」
女仆吉尔苦笑着,给女主人又斟了续杯的红茶。
「照这样子,要是他在结婚仪式跑没影了,那该怎么办啊。吉尔」
「为了不发生这种事,新娘的面纱才做得那么长呀」
「噢,真的吗?」
「嗯,绊倒想要从祭坛前逃走的男人后,就用面纱捆起来。你看,像渔网一样唦一下」
「呵呵……啊哈哈」
缪德莉被吉尔的名演技逗得忍俊不禁,连千金的斯文也忘了,大声笑了出来。


身裹胭脂色的侯爵正装的林德侯塞尔吉·达尔冯斯背靠沙发,心不在焉地陷入沉思当中。
还有一小会儿,今年最初的贵族会议要开始了。
与父亲分道扬镳的时刻终于到来了。那个人之后如果得知当作自己的野望的化身来养育的儿子背叛了自己,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明明理应会感觉到脏腑欢腾起来般的兴奋,塞尔吉的内侧却森森冷彻。
为什么不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议场呢。
(我,在害怕吗?)
即使试探自己的心,也找不到头绪。事到如今,自己应该不再害怕父亲了。
(那么,是在畏惧爱德华吗?)
确实,那家伙的才能非同寻常。对一直以来都负有在一切上都得独占鳌头的义务的塞尔吉而言,也许可以称得上是他生来第一次让他感到嫉妒的对手。
即便如此,和塞尔吉比起来,他有决定性的缺陷。爱德华身上,完全没有想要统治这个国家的志向。
理所当然。下位贵族的庶子,而且母亲还是娼妇。连自己成王也没想象过吧。
陛下问『所谓好王的资质』的时候,爱德华的答案甚至还荒谬透顶。

『就算战争中有一个士兵死了,就算道旁有一个幼子饿了,在玉座上也能够痛心的想象力』

(说这种软弱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统治国家。【战死者几人、饿死者几人】。这统计数字当中,才会显现出王的本事)
那时他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的时候,见到弗雷德里克王脸色变了。
王在爱德华的回答当中到底感觉出了什么呢。塞尔吉完全推测不出来。
(说起来,忧郁的心情不得消散,是从那时开始的)
是在【王之庭】里,弗雷德里克三世非常心慌意乱地胡闹的时候。就是说那愚昧的王——不,曾装作愚昧的王的心中,正盘踞着不知有多大的痛苦。
如果登上玉座会痛苦成这样,成王有赌上人生的价值吗。
(那么说,我是在害怕成为王吗?)
不由得,就发出了很大的哼哼声。吓到的从者从邻室冲进来看是什么事。「您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走吧」
「是」
在数名从者的陪伴下,塞尔吉走向了王宫的左翼。被称为【狮子之间】的广大会厅,成了贵族议会的会场。
金发飘扬的高贵年轻人迈步前进,不只是侍从和女官们,连王的家臣和贵族们也退到旁边向他敬礼。
从掌握这个议会、将国政引导向所想的方向的瞬间开始,塞尔吉就会踏上通向玉座的道路,无法回头了。
那太可怕了。将要统率国家的命运这件事,突然变得可怕起来。
(这是一时的迷茫。我明明是为此才生在世上的)
他紧闭双唇,一边对自己这么说,一边想把怯弱甩开。
当他正要走上【狮子之间】的走廊的时候,从旁边有人合流过来了。
「嗨」
是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
恰好贴合身体线条的莺色正装大衣。涅色的头发梳理得不同往常地光鲜漂亮。
「挺有干劲的嘛」
「啊啊。因为是我光辉灿烂的议会出道日嘛」
「别出错咯。搞砸了我就装作不认识你」
「我从议坛掉下来的时候,就抓紧你袖子拉你做伴」
两人比邻而行,斜眼相望,彼此露出若有若无的笑。
不知不觉中,塞尔吉心中的恐惧消失了。
林德侯爵塞尔吉·达尔冯斯,和拉瓦雷伯爵爱德华·德·拉瓦雷,在名留克莱因史上的贵族会议之日,并排穿过了议场的门。


【狮子之间】与圆形斗技场相仿,席位按臼状配置。尽管能够容纳五百人,不过当然不会大到能装进所有的贵族。
首先,身为一代贵族的士爵没有入场的资格。男爵虽然被允许旁听,但既无发言权亦无投票权。
子爵,则有投票权但无发言权。对政治相当感兴趣的好事者先暂且不提,大部分都提交委任状就完事了。
因此,来议场的,几乎都全是伯爵和身为上位贵族的公侯爵。
珀西瓦尔·德·蒙塔尼子爵也是,最后一次来议场,是在他还是刚继承爵位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时候。如今每年到了秋天,他就只去王宫玄关交个委任状而已。
「哎呀,蒙塔尼子爵。真少见。你竟然会在议场上」
居馆偶然是邻居的老龄伯爵跟他搭话了。
「没什么,我偶尔想要履行一下贵族的义务」
「又来了,别说啦。我听说了哦。要成令嫒的夫婿的人,听说不就是那拉瓦雷伯爵的公子嘛。今天他也要在台上发言的传闻,已经传遍全场啦。家世裕福又有渊源,但出身就有点……那个呐。你不也是正担心个不停吗。哈哈哈」
「哇、哈哈哈」
周围的贵族们也向他投去了怜悯的眼神。所谓如坐针毡,就不过如此。虽然变得想要慌忙逃走,但子爵忍住了。
(爱德华阁下,是拥有出色地肩负国政之力的人。什么是『出身有点那个』啊。现在就等着瞧吧)
当他坐到离议坛最远的下位贵族的席位时,会场已经坐满了差不多九成的席位。对今年最初的议会来说入座率不错,果然是因为谣传娼妇的儿子要站到议坛上吧。
号角齐鸣,国王弗雷德里克三世入场,一同起立时国歌奏起。
国王讲完照例的致辞后,深深坐进了最上层的楼厅的玉座里,闭上了眼睛。之后,就算他瞌睡打呼噜,也已经誰都注意不到了。
其中一位侯爵成了议长,这也是按规定下来的形式,议程进行下去。
前年度的决算报告。
贵族的讣告。废爵、爵位继承、统合以及分爵的报告。所领地的境界变更。
外交以及外务报告。
到了这里,包括珀西瓦尔在内,议席的六成都正陷入熟睡状态。


「无聊死了」
爱德华托着腮,愣愣地说道。
「这种报告,明明应该事先公示就完事了,为啥却全都要放到议程上去啊」
「是为了把重要的事情混进去,弄得不起眼呀」
邻席的塞尔吉嘲讽地答道。侯爵和伯爵,本来座席是完全不同的,不过现在就作为预定发言者在议坛下坐到一起。
次年度的预算审议结束,已经是过了两小时之后了。
「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许可在陛下御前陈述意见」
应议长那庄重的召呼,爱德华站了起来。那声音,让打瞌睡的人也慌忙挺直了腰。今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在嘈杂的私语激荡当中,年轻伯爵登到了台上,不紧不慢地摊开手中拿着的卷轴,抬起了脸。
那锐利的眼神,让会场一下变得鸦雀无声。
「于陛下御前,承蒙吐露拙论之光荣,首先致以感谢」
对这优美的修辞,有的人「齁」一声睁大了眼睛,也有的人找出平民区的口音说道「你看你看,果然如此」指指点点。大部分的贵族议员都在窃窃私语,却也认真地竖起耳朵听。
「首先,先论我等所拥有的名为私人征税权的恶习,找遍这大陆,现存的亦只有克莱因国这唯一一家」
对贵族们而言,爱德华的演说进行的数分钟间冲击接连不断。
他说,私人征税特权,跟贵族正冒领本来应由国家征收的税金无异。
那高昂的税金让一般市民陷于水深火热当中,经济活动受到限制。
导入诸国正在实行的名为物品税的一律课税,充盈倾向于赤字的国库,增强国力,是克莱因应走的道路,他掺杂具体的数字,漂亮地解释了此事。
「稍等,请慢」
怯生生地,一名看上去很胆小的伯爵站了起来。大概是得到有力公侯爵在后撑腰的人吧。
「假若没有了征税特权,我伯爵家便会失去收入的四分之一。即便是如今,每日的生活都苦于连续的赤字。如若废止了特权,我只好上吊自尽了」
这凄惨的声音,让会场四处都沸腾起「对啊对啊」的叫声。
「臭共和主义者。是打算捣毁贵族制度,照利奥尼亚的做吧」还响起了这种露骨的嘘声。
爱德华不为这些怒号所动。
「难道你们比起克莱因王国的繁荣,更看重私利私欲吗!」
这在腹底沉重回响般的叱咤,让嘘声马上就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男人突然霍地从议席站了起来,啪啪地拼命拍起了手。
「好呀。好极了!」
是珀西瓦尔·德·蒙塔尼子爵。
「请肃静」议长告诫没有发言权的子爵。
「岳父大人」
爱德华露出了满面的笑。然后,他以跟刚才截然不同的柔和声音,继续说道。
「说明稍有不足。所谓增强国力,无非是提高包括贵族领地在内的全国生产力。您的领地在何处?」
质问者语无伦次地答道,「北、北方的弗雷歇尔地区」
「除去山岳高地的部分,克莱因几乎所有的土地,都可以养蚕。山岳有望能把芝士、羊毛绒毯作为特产品出口。若用国库的增收部分采取积极培育这些产业的政策,所领的收入反而会增加」
「哦哦」
质问者这么说了一声,就扑通地坐到了席上。
(这想法可真有这个男人的风格啊)
一边听着爱德华的回答,塞尔吉在内心喃喃道。
他的意思是把国库的增收用在产业培育上,提高国家全体的生产力,是贵族和庶民共同走向富裕的道路吧。
然而,这丰裕的国土,要是被敌国践踏,不就无济于事了吗。
必要的,首先是要拥有强大的军队。
(差不多,时机正合适了)
塞尔吉轻巧地举起了食指。
他配置在会场四处的手下,开始跟议员们咬起了耳朵。
「喂,听说了吗。这据说是有名无实法」
「结果,税金的征收会交给贵族管。听说给国库纳够了规定的份额,之后要把多少揣进口袋也可以」
谣言偷偷地一个传了一个。
这样一来,反对的人应该就会消失了。
塞尔吉待万事俱备,站了起来,代爱德华站到了台上。
「方才,拉瓦雷伯爵的意见是应该倾听的。为了克莱因的将来,应当舍弃古老的旧习、采用新税法的时代到来了」
几乎所有贵族,都大吃了一惊。
憎恶共和主义的普兰公爵的公子,与作为共和主义者著名的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结伴,在如今这个瞬间一目了然。
最重要的是,塞尔吉是被看作次代国王的人物。他赞成的法案,没有不赞成的办法。
「原来如此」
「确实是绝妙的法案」
假惺惺的赞辞在议场中喧嚷起来。
然而,这时,誰都没有预想到的事态发生了。
「我,是反对的」
站起来,慢慢地像舔过去一般环视议场的男人。
正是艾尔韦·达尔冯斯公爵本人。


「这个法案,无疑意味着我国一直以来死守的贵族制度的崩坏。带来贵族的弱化和民众的自负,到头来如同哪里的国家一样,因民众蜂拥而起国家颠覆,那样好吗」
即便说塞尔吉是将来的王位继承人,掌握国家实权的,是他父亲。
坏了普兰公的心情,就没有办法作为贵族活下去。在议场的人们马上就开始发抖了。
「反——反对」
「果然,这种法案不能认可」
怒号再次席卷而来。即便如此,又不能攻击塞尔吉,众人的反感都集中了爱德华身上。
「共和主义者的走狗!」
「娼妇的儿子,肯定连脑子都被毒侵袭了」
「没收爵位,流放出国家吧!」
不过,一部分人,尤其是下位贵族,却开始受想要应援同样涅发的部族的心情驱使了。
「不,想想看,这也许是公平的制度哦」
「上位贵族猛烈反对,是因为他们有那么多的特权」
议场一片骚然,发言者们越发陷入连走下讲坛都办不到的状况。
爱德华难得梳理整齐的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
「啊—啊。事情变糟了啦。就跟发现老千时赌场的骚乱一个样嘞」
「……父亲大人。居然会做这等事」
塞尔吉嘎吱嘎吱地咬牙切齿。他还以为已经顺利哄住父亲了。然而最后的最后被骗的,却是这边。
艾尔韦仰望台上仍旧站在议席上的儿子,嘲讽般笑了。
他仿佛就在说违逆自己的意思之人,哪怕是儿子,也会毫无容赦地当作垃圾除掉。
「真吵啊」
突然,喧骚的正中,仿佛从天花板凛凛轰鸣般的声音降下。
在玉座的弗雷德里克三世站了起来,怒瞪议场。
「怎么了,这骚动。打搅余的午觉」
「陛下竟然——」
「在议会发言——」
贵族们对这就他们所知一次都没经验过的事态,哑然地张开了嘴巴。
「关于私人征税特权,有来自阿尔巴其亚王的进言信送来。既然结为了同盟,在税制上两国也必须并驾齐驱。议长。废止贵族的征税特权,整备为创设一律的物品税所必要之法吧。余,以弗雷德里克三世之名下令」
留下这样的话,王再次深深地倚靠回了玉座,再次闭上了眼睛。
议场鸦雀无声,仿佛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是,遵、遵命」
议长手忙脚乱地就席,敲响了木槌,破音叫道。
「国王陛下立下了英明判断。因此本提案得到采用!」
议场再次卷入了混乱的漩涡当中。
普兰公爵也无言地回到了席上,那脸上因愤怒染成了赤黑,这在誰的眼里都看得清楚。

「啊—,我啊,这一个月里,觉得干了一生份的活」
爱德华横躺在塞尔吉的执务室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那之后贵族议会又召开了三次,通过了创设物品税所必要的法律草案,今年的议会闭会了。为了那草案的拟定,他们连续每天都通宵达旦。进而又经过些烦杂的手续,终于,法律在今日发布了。
所谓来自阿尔巴其亚王的进言的书简,并不是谎言。泰蕾丝王妃给父王送去了信,痛切地诉说了克莱因国内的税制的前近代性。到底是连弗雷德里克王,也没有道理能无视来自邻国的王的进言。
不过,根据情况,就算没有那样的信,或许王也会在议场上主动行动。
「令尊的心情怎样」
「誰管啊。那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
「哎,那你一次都没回过家吗」
「王都里,我名义下的别邸有好几处」
「统统附带漂亮妇人的别邸?」
「怎么可能啊」
塞尔吉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爱德华就愉快地笑了。
这一阵子,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眼里看不见的变化。
以王权集中为目标的塞尔吉,和把民众的幸福放在第一思考的爱德华,无论到哪里都没有相容的道理。然而,在互相小心牵制、有了破绽就利用的同时,另一方面,却也在心中某处互相信赖。
所谓共同跨越死线的战友,或许就是如此了。
「话说回来,差不多从王都出去比较好。我会趁今夜出发去侯爵领,你要怎么办?」
「我想回去养大我的港镇看看。现在,如果回到伯领,又会被那帮纠缠不休的家伙追过来,而且刚好也有事要去波尔坦斯做呐」
「这样啊。下次见面,是秋天了吧」
「我会寄结婚仪式的请柬哦」
「不要」
当两位非凡的年轻人从王都消去了踪影之时,王宫骚乱得像捅了蜂窝一样。
贵族们读了发布下来的关于新物品税的条文,吓得腿都快软了。
因为上面加写了『物品税的征收,使用特别规定的收入印纸进行』这个条项。
商人在官署买专用的印纸,贴到自己的商品上。如果没有贴上印纸,就禁止在公开场所买卖。
换言之,贵族四处一家一家商店地征收,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样一来,不就无法多征收税款,放进自己的囊中了吗」
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国王给新法的署名已经结束了。
「陛下。请取消署名!」
仿佛把恳愿的声音也当作是耳边风,弗雷德里克三世随性地躺在了往常的睡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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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9 1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10 编辑

第八章「王的资质」(3)        

到了小时候居住的故乡,看上去会比回忆中的小,他曾读到过这样的话。
爱德华离开这个镇子,是一年半前。确实在这一年半之间他长高了。不过,这个镇子在他眼里显得不同,并非是那个理由。
对住在整顿美丽的领馆、长时间泡在饰有最高等的家具的王宫之身而言,这镇上的喧骚、杂乱,一瞬感觉如同陌生的东西一样。
从水路的角落涌来的垃圾的臭味,在大道上往来的人们那冷淡的视线,都在拒绝他回归为这镇上的住人。
不过,伤感是刹那之间。河川上的码头传来的汽笛声一响,镇上的一切看上去都变得生机勃勃,光辉灿烂起来。
仿佛回到还被叫作『安迪』的那个时候,清早五点钟起床浑身是汗,一边在皮肤裂口子一边干活,在镇上四处跑。身体安分不下来,充满了活力,一刻都闲不住。
「走吧。缪德莉」
他向旁边的婚约者伸出手,就被紧紧地回握了。把伯爵家的马车留在广场上后,身穿质朴服装的两人进入了小路。
沿着水路前进,二楼部分抹了白石灰的古旧石砌建筑物映入眼帘。
这叫他怀念得眼睛湿润的、八年间生活过的家。
夜里与众多的灯火一同为客人敞开的正门,在现在这个时间牢牢地关着。爱德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门。
在玄关室的一名娼妇张大了嘴,慌忙回去饭厅的门里头。
「安迪?」
「安迪哟」
「怎么会!」
门的另一侧一涌起叫声,门就被嘭一声猛地推开,一大堆人前推后攘地挤了出来。
爱德华向着面带无法置信的表情的每一个人,笑了。
「大家。我回来了!」
伴着尖叫和欢声一大群娼妇和打杂的男人冲了过来。
「呜哇哇。混出个样子来了」
「咋啦!是被东家赶出来了吗」
「怎么会。我是休了假才来的哦」
「脸色也变溜光白滑了。这伯爵家的从仆啊,是轻松得多的工作吧」
「北国的太阳,和这里不同晒不黑皮肤呀」
「那、那边的小姑娘是?简直就跟人偶一样脸又小又漂亮」
「喂,别用你的脏手碰她。会少块肉的吧」
人群的后面,妮妮特向他单眼眨了眨使了个眼色。看来似乎她还没有告诉大家爱德华的真身。
爱德华和缪德莉一同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上了几级,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把手叉到了腰上。
「正式介绍。我最近,要和这孩子结婚了」
「诶—!」
所有人一同,都吃惊得快站不稳了。
「名字……叫米莉,和我在同一个伯爵家,在做女仆」
「屌耶。娶这种美人做新娘?」
「干得漂亮呢,安迪!」
「嘿嘿!当然啰」
缪德莉躲在他后面,拼命忍笑。
博闻广识得可怕、头脑敏锐、事实上流着高贵的王家之血的婚约者,举止犹如平民区的孩子王一样。
「经过长途旅行啊,肚子饿了。古斯东,有啥吗?」
娼馆的厨师抿嘴露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要是不介意午餐的剩饭,有炖牛胫肉,和菠菜煎蛋卷」
「呜哇,我最喜欢用那煮汁泡面包吃了。平常的芝士面包呢?」
「当然有了」
在厨房的大桌子一角,在一大群伙伴的注视下,爱德华和缪德莉一脸幸福,香甜地吃着无法想象是剩饭的豪华饭菜。
「啊啦,这味道」
「嘘!」
爱德华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古斯东和西蒙,是王立烹饪学校的前辈后辈」
「噢,怪不得,我就觉得是在哪里吃到过的味道」
「话说回来,Mistress伊莎朵拉呢?」
把美味佳肴吃了个精光的爱德华,刚提起这娼馆的老板娘的名字,大家的脸就像说起凶事的话题一样阴沉起来。
「怎么了?」
「那是……」


走过横跨水路之上的木桥,叩响土坯造的屋子的门环。
从内侧打开门的,是弗雷德的母亲佐伊。
「哎呀,安迪」
「好久不见。我听说Mistress在这里才来的」
用木板铺成的狭窄诊察室当中,佐伊和同样身穿护士围裙的伊莎朵拉正向着另一边站着。那旁边的诊察台上,躺着个似乎是孕妇的女性,西奥多·古兰医师正把听诊器探到盖在患者肚子上的毯子下。
在患者是孕妇的情况下,西奥多医师会拜托佐伊和伊莎朵拉来帮忙。有同是女性的人在场,患者也更放心。
在这曾长时间没有医生的镇上,本来一直都是照那样由女人们接生的。
诊检结束,把毯子照原样盖回患者的身体上后,年轻的医生抬起了脸。然后,眼睛在厚厚的眼镜深处一下睁大了。
「安、安迪!」
那叫声,让伊莎朵拉也回过头来,发出了「哦呀嘛」的声音。
「对不起,刚才在忙吗」
「啊啊,不要紧。诊察刚结束了」
女患者在佐伊的帮助下起身,消失到屏风的另一边穿衣服。
「怎么啦。这么突然」
伊莎朵拉的眼睛按顺序从爱德华注视到缪德莉,带着非常温柔的神色。
「放了个小假,就来玩了」
「总算来了呢。你们俩」
伊莎朵拉把子爵千金来到近旁,结实地给了一个拥抱。「看上去很幸福呢,小姑娘」
「万分……感谢」
缪德莉抱在她那丰腴的胸中,开始啜泣起来。在为与爱德华分手苦恼的时候,伊莎朵拉颇具威势的叱责,给了她多少勇气啊。
假如没有伊莎朵拉,就没有两人的今天。
「安迪,好久不见。好想你呀」
西奥多紧紧地握住了爱德华的双手,满怀感谢地使劲摇。
「拉瓦雷伯爵大人前些日子给这个诊疗所捐了一大笔钱哦。肯定,是你帮我恳求的吧」
「啊,是吗。那太好了」
「多亏了这笔钱借款也还清了,而且经营也上了轨道啦。千万千万,要好好替我道谢啊」
「啊啊,知道了」
「那边的小姑娘是……?」
这时,从屏风的后面,孕妇患者出现了。「医生,万分感谢」
「啊啊,伊冯娜太太。那么请明天再来。如果途中有了什么事,就算在半夜也敲门叫醒我就好啦」
在佐伊的陪伴下,患者消失在门的另一边后,医师叹了口气。
「果然,很难呢」
「什么很难?」
爱德华交互望着医师和伊莎朵拉那发愁的脸,皱起了眉头。
「刚才的患者,是羊毛合作社的威廉师傅的太太」
西奥多解释道。「四十岁,如你所见怀上了孩子」
「等一下。我记得威廉师傅他好像是……」
「五十六岁了」
「……真能干啊,师傅」
对在奇怪的地方感叹的爱德华,医师按捺住苦笑继续说道。
「顺便一提,那太太是初产。以四十岁的高龄初产,几乎没有先例」
「危险吗?」
「分娩原本对母体的负担就很大了」
伊莎朵拉脸色沉郁地答道。「母亲的年龄越高,婴儿死产和早产的概率也就越高」
「但是师傅和太太,都非常想要孩子」
医师的脸色也很阴沉。「这数日,太太的身体浮肿得厉害,婴儿的心音也很弱」
「噢」
缪德莉倒吸了一口气。「没有平安生产的方法吗?」
「在异教徒的大陆上,在采取名叫【帝王切开】的方法,我曾在书上读到过」
「意思是要切开肚子吗,多么野蛮啊!」
去送行回来的佐伊发出了尖叫。
「可是,要是用那个方法,据说就能救出没有力气自己生出来的婴儿了」
西奥多缓缓地把眼镜的挂耳从耳朵上摘下来。「但异教徒的书,不可能说哪里都会有。要是能再一次去王都的王立大学的图书馆,找出书籍就好了」
「那本书的话,拉瓦雷领有」
爱德华嘟囔了一句,其他四人的目光就一齐集中到了他身上。
「啊,就是说,拉瓦雷伯爵,他说过有这种感觉的外国的书。现在立刻发出快马,两天内就能到手了」
西奥多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不过,伯爵大人会爽快借出这么贵重的书吗」
「没问题啦。伯爵和我是好哥们嘛」
「那拜托了哦,安迪。帮我请求看看吧」
「我知道了」
爱德华出去到了诊疗所的外头时,在桥旁不起眼的地方,骑士于贝尔正单膝跪在那里。
「请问有何吩咐呢」
「嗯,你刚到真不好意思,想要你去领馆把写有【帝王切开】的医学书拿回来。要是老爸的话,应该立刻就能找到了」
「知道了」
「还有……把那书交给乔治和托马,叫他们拿过来吧」
「遵命」
下一个瞬间,于贝尔的身影从小路消失了。
「爱德……安迪大人」
缪德莉从门后出现,微笑道。「能赶上就好了呢」
「而且,还找到了个好借口把乔治叫到波尔坦斯来。本来我还打算编个什么其他事就是了」
「太好啦」
小贩、从市场回来的购物客和送货的男人络绎不绝地在狭窄的小道上往来。一名体态丰满的中年女性背着大麻袋,在诊疗所的前面停住了。
「啊嘞,不是安迪吗」
「肉店老板娘」
「好久不见了呢。身体还好吗?」
「嗯。阿姨你看上去也身体健康真是太好了」
「入手了很多白薯,于是就来分给西奥医生啦。你们也吃吧。蒸熟涂上牛油吃就很好吃的哦」
女人把麻袋交给了爱德华,就揉起他的头发来。
「谢谢。蒸好后我会送过去的啦」
「再见」女人说着就走了,正目送着她的背影,从下面就传来了叫道「嗨,安迪」的男声。从桥上往下看河,正经过条货物正堆到刚好没过吃水线的小船,手持船桨的乘舟人,正使劲挥手。
「你好呀,克莱曼」
小船远去消失,涟漪平静了下来。空瓶子沉入绿色的川泥当中,那上面舒坦惬意地游过数只灰色的鸭子。这是支撑住人的生活的生命之流。
「真是热闹的街道呢。大家脚步又快又有朝气,和王都的气氛有些不一样啊」
缪德莉沉浸于旅情之中说道。「进了一条小巷,就能看见住民像家人一样和睦地生活」
「你喜欢吗?」
「嗯,非常」
「那太好了」
背后,伊莎朵拉轻轻地拍了一下他们的背。「你们啊,之前见到的时候,就跟阴森的墓场乌鸦一样,可这样一来并排站简直就像亲昵的斑鸫啦。光看着就开心起来啰」
「话说回来,西奥医生和佐伊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老板娘发出宏亮的笑声,摇了摇头。
「非常遗憾还是一如既往呢。一点都没进展。上了年纪,就很难对自己坦率了嘛」
她一边说着,伸出手臂抱起年轻人们的肩膀,一把揽到了自己身边。
「在这镇上,能呆上几天吧」
「嗯。好久没来了,会多呆一阵」
「带她多参观参观。小姑娘,客人我会先赶出去的,就住咱那最好的房间吧」
「啊—。那里带宝盖的床,我想睡一次看看」
「笨蛋。禁止你进入二楼。到厨房旮旯之类的睡去」
拉瓦雷伯爵按理说在领馆就住着宽敞数倍又睡得舒服的寝室了,却「切」一声赌气似地噘起了嘴。


波尔坦斯是水路之镇,所以使用水路游览很方便。
爱德华借来了一艘小船,把缪德莉从娼馆背面的栈桥上抱了下来。
拉图尔河从水量减少的夏天到秋天里,运河的水流仿佛也睡着了一样。在灰不溜秋的家家户户之间,小船悠然沿着迷宫一样的水路前进。
水很浑浊,不过即便如此水面也时不时映照出青空,映照出法庭的白柱子,映照出市场的红帐篷,在眩目的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简直就像误入到万花筒里面一样」
凉爽的风在水路上吹拂而过,撩乱了薄茶色的头发,缪德莉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总觉得能闻到潮水的香味」
「再往前一点到河口,那里河川的水和海水交汇混流。在有的季节里,连这里都能抓到海鱼」
坐在船头的爱德华单手灵巧地操纵着船桨,自如改变小船的方向。
当小船穿过拱桥下的时候,声响会戛然而止,化作水影摇曳的另一个世界。
每当那时爱德华都会迅速拉近害羞的恋人接吻,就像决定了波尔坦斯有多少条桥,就接多少次吻一样。
不过,在镇上走的人也誰都不会盯着看。在波尔坦斯,小船上是恋人接吻的地方。
「这里,历史比王都还要悠久。据说本来是海盗建成的镇子」
「噢,海盗?现在也有吗」
「谣言是有听说,不过没见过呐。肩上站着鹦鹉的单眼船长啥的」
「来到这里,我对爱德华大人,又了解一点啦」
缪德莉自豪地挺起了胸。
「了解了什么?」
「我想正因为是在这样的镇上长大,才会放眼到广阔的世界。甚至到了海的彼方的异邦人的国家。所以,受王宫和贵族支配的王都,对你来说一定太狭窄了吧」
「我是狭隘的人啦」
爱德华悲伤地微笑道,在小船中伸展开双脚,仰望天空。
「连自己是伯爵也说不口。我害怕大家疏远围观我,用和以前不同的目光看我。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不。不想失去重要的友人,是非常自然的感情啦」
「可是,都怪这个,只得把你当女仆介绍了」
「我啊,第一次被叫做米莉什么的」
缪德莉小声地笑道。「在这个镇子的范围内,我不是子爵的女儿而是女仆米莉。扮演不同的自己,非常开心哦」
「人啊,靠那么一点点的契机,就能跨越身份的隔阂呐」
「嗯,人是可以改变的啊」
缪德莉真挚地赞同了他的话。「乔治和伊莎朵拉之间,那契机也能来临就好了」


「哎呀,多么细嫩光滑啊」
娼妇们把缪德莉包围起来,一哄而上,玩弄起那细丝线般的头发和光滑的肌肤来。
「没有茧子的白皙的手。简直,就像生来一次都没洗过衣服的手呀」
「我、我,是房间配属的女仆,所以不怎么洗衣服哦」
「不过,化妆有点质朴呢。要是漂亮地加上眼线,明明眼睛就可以更水灵漂亮了」
「对对。还有假睫毛」
「大、大小……米莉」
吉尔在旁边不知所措。两人事先宣扬过是同样从拉瓦雷来的女仆同事。她尽管坚决发誓过就算缪德莉做什么都默默看着,但重要的女主人被娼妇们当成玩具还是让她担心得不行。
「对了,用那个胭脂吧。肯定和你的肤色很配」
「裙子,和我的正合身呢。这个也一起借给你啦」
「这些,是什么呢?」
「是渔网袜啦。照这样用吊带固定住哦」
一个娼妇撩起裙子,露出的丰腴下肢让子爵千金屏住了呼吸。
「极、极好的身体呢」
「啊啊,就靠这屁股让男人神魂颠倒了哦。你也想让安迪神魂颠倒吧?」
「加油吧。我们啊,会使劲给你打磨的」
爱德华和佐伊的儿子弗雷德在巷里玩完踢罐子回来,发现等候室里大吵大闹,就轻轻地从门那里探头瞧一瞧里头。
「到底在做什——呜哇!」
事情可不得了了。
缪德莉借来穿的红裙子,裙摆不对称地铺展开来,一边的腿上连吊带也露了出来。至于黑色的前开式胸衣,胸就只是勉强靠绑带盖住。头发高高地束起,从美丽的后颈到背部的线条都毫不吝惜地显露无遗。
「呀」
子爵千金发觉自己有失体统的姿态被婚约者看见了,羞耻得蹲了下来。那结果,胸部的谷间越发看得一清二楚了。
爱德华脸通红到了耳根子,慌忙向后右转冲出了房间。
「啊哈哈,安迪那家伙,现在正喷着鼻血呢」
娼妇们拍膝大笑的声音,到外面的小巷都听得见。


来自拉瓦雷的快马到达了正在波尔坦斯享受假日的爱德华他们身边。是乔治和他的从者托马。
「带来您所望之物了…!」
乔治呼哧呼哧地上气不接下气,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从包裹里取出了重要的书籍。
「产房在哪里?」
「我、我是八兄弟,也有接生弟妹的经验。务必请让我帮上什么忙!」
爱德华让一如既往心急会错意的主从二人坐到椅子上,说道。「离生产还有一小阵子。因为很可能会难产,就事先需要这本书了。帮大忙了」
「这样啊。赶上了啊」
乔治一口气喝干了妮妮特端来的水,一脸疑问地环视房间里面。
「话说回来,少爷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没说过吗。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诶诶!」
乔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听到他们的声音的Mistress伊莎朵拉从自室出来了。
乔治看了一眼,那表情就眼看着僵硬起来。
「嗨。欢迎光临本馆」
往常都很宏亮的女低音岔了,有些嘶哑。
乔治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脸,果然惊愕得僵直。
两人当即就知道彼此是誰了。相隔二十一年的再会。尤其是乔治,大概连母亲的脸也记不起了吧。因为,肖像画等等一切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即便如此,果然血脉的联系,是凭岁月和人力都无法想象,无法掂量的。
伊莎朵拉的心慌意乱,仅在片刻之间。
「我去端茶。骑士大人。请,慢慢休息」
她无可挑剔地敬了一礼,就消失到了厨房门的另一边。
立刻,乔治就露出求助般的目光,看着主人。「少爷。那个人是——」
「这里的老板娘伊莎朵拉·布朗凯特」
「……」
「是八年间,在这娼馆里养育我的人哦」
「……是吗」
骑士仍旧耷拉着脑袋,用抑压住一般的声音继续说道。「少爷,您是因为知道那个人是前梅奥夫人,知道是我的——母亲,才把我叫到这里来吗」
「啊啊,对」
乔治半晌一言不发。从者托马在后面干着急。
「感谢您的关照」
乔治终于抬起了头,摆出了明朗得叫人吃惊的笑容。
「不过,我搭上骑士的尊严,不会叫那个人母亲的」
「乔治」
「任务完成了。请容我这就回去拉瓦雷领。因为一刻也必须尽早巡村再开始自警团的训练」
「乔治。慢着」
爱德华对正要出去的骑士的背影说道。「希望你再在这里呆几天。我想让你送缪德莉到王都」
他回过头来。「我来吗」
「拜托了。我必须得回到领地才行。而且,如果你们在这里逗留,就算只有这数日间托马和吉尔也能在一起过吧」
「我、我没」
从者慌忙想要否定,途中却噤声了。他明白了伯爵是担心乔治才这么说的。
士爵并拢双脚,把羽毛帽抵在胸前摆出了顺从的姿势。
「……我知道了。要是您命令的话」
出门时,乔治的脚步突然再次停住了。
「谜团终于揭开了。像我这样的人会接到拉瓦雷伯爵家的仕官工作,我一直就觉得奇怪。并不是因为身为骑士的本事得到了认可。而是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吧」
「乔治。那不……」
「失陪了」
托马慌慌忙忙追在了主人的后面,门嘭一声关上了。
「总觉得,事情麻烦起来了啊」
爱德华表情不痛快到了极致,胡乱地挠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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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9 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德这波亏了,好心做坏事就是这种吧......
 楼主| 发表于 2017-8-10 1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王的资质」(4)       

高高的天空,漂浮着小鱼群一般的秋日的云。北方的拉瓦雷领里,差不多该是每家每户都在小屋堆满柴火,做完过冬的准备的时候了吧。
在波尔坦斯市政厅前广场的露天咖啡厅里,服装漂亮的男人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坐到了桌席上。
点了咖啡后,打扮讲究的男人托腮装作漫不经心地眺望广场。
「来几次都好,这里真是条好街呢」
在背后的席上坐着的涅发少年把涂满蜂蜜的炸面包撕碎,一边抛给在广场上歇脚的鸟,一边答道。
「从以前开始,这镇上就四处交织着利奥尼亚方言。对利奥尼亚人而言,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了吧?」
「不论卡尔斯丹是怎样的军事大国,有一项绝对赢不了利奥尼亚。那就是海军哦。那山国没有海军。海是利奥尼亚的囊中之物。假如,克莱因向利奥尼亚公布宣战,二十四小时以内就必定会制压住克莱因的海岸哦,拉瓦雷伯爵」
劳罗·马尔提尼稍微扭过身体,侧目朝他笑道。「通过和海盗组成共同战线呢」
爱德华泰然自若地回以微笑。在不止好几次的交涉之间,他摸清了这利奥尼亚的密使是个不得了的撒谎精。他会把上次的约定不以为然地当作一纸空谈。说的话净是虚张声势。
「那么,相传利奥尼亚海军和海盗在联手的谣言,是真的吗」
「先说是真的,能够让交涉往更有利的方向进展吗」
就以这个样子,大耍太极,躲过这边的追问。
(老爸和这男人,年轻的时候是好友也能理解了啊。总之,都是专爱搞作对的)
正当他在心里叹气,劳罗把女侍应端来的咖啡看起来很享受地送到了嘴边,说道。
「我回去首都,和首相把事情谈妥了」
「谈妥了什么?」
「以和卡尔斯丹缔结和平条约为前提,首先和克莱因缔结不战协定吧」
心脏猛跳了一下。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地点是这里,在停泊于波尔坦斯的港口的利奥尼亚帆船上举行签约仪式如何呢」
「……对这边的条件是?」
「希望国王弗雷德里克三世大驾光临。我方利纳尔迪首相将会出席」


缪德莉正和吉尔一起往厨房的桶里装水。
虽说是客人,但既然自称身份是女仆,就不能游手好闲。爱德华也仿佛身体擅自就动起来一样,只要有空,就拼命干搬石炭之类的活儿。
「够啦,米莉……大人真是的。我来……」
不管劝了吉尔多少次,她也似乎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由主人来做汲水等等下贱的工作,总在嘴里嘟嘟哝哝地抱怨。
「吉尔,比起那种事,乔治那边怎么样了?」
「那是……,真是太伤脑筋了」
乔治说本着骑士的尊严不能在娼馆过夜,移住到了广场的旅店。不过和从者托马是一对的吉尔成了联络人,每日都不止好几次去把他的情况探听回来。
「据说彻底犯了倔脾气,托马的劝说,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一下的意思」
「这样啊」
他在彻底地避开和幼年时离开家的母亲伊莎朵拉见面。就算叫他来吃饭,也会找个理由坚决推辞。
更糟糕的是,他误解了爱德华雇佣自己,是因为他是伊莎朵拉的儿子。
「而且,他已经在说『托马。只需有你在拉瓦雷领,我就是没必要的了』,真没法儿提了」
「彻底,失去自信了呢」
缪德莉呼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能想办法做些什么呢」
(——明明本应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契机,人就能改变了)
伊莎朵拉进厨房来了。
「古斯东。今晚,油商布吕伊埃雷老爷要用这里来招待客人哦。拜托你做几个讲究的酒肴啰」
「好嘞。交给我啦」
伊莎朵拉见了穿着围裙的缪德莉,微微一笑。
「不用客气,慢慢来啦……不过就算这么说,你也闲不下来吧」
「不,Mistress,像这样工作非常开心」
缪德莉没有辩解,而是坦白了真心话。「在家里,我理所当然似地受大家服侍。仔细想想,自己喝的一杯水,都未曾从水井打过上来,我就这么活到了现在啊」
「是好事呢。毕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些什么事。训练靠自力生存是很重要的哦」
「那个……Mistress。其实有件想恳请跟您谈一谈的事……」
见了千金那恳求般的眼睛,伊莎朵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那么,到我房间来吧」
老板娘把她请进了自己的房间,给门上了锁。
「来,这就行了。想谈的是?」
「我知晓爱德华大人的秘密」
「那孩子自己讲的吗?」
「是的」
「我就猜一定是这样啊。看了你们那样子」
伊莎朵拉从口袋拿出了钥匙,解开了房间深处的门的锁。「看看这里面」
家具雅致的房间没有窗户,四方的墙壁被古今东西的书籍埋得严实。
缪德莉受这房间中酝酿出来的岁月的重量所震撼,片刻之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爱德华他是在这里长大的哦。踏出外面一步,他就身为娼馆打杂的安迪,身为最下层身份的人活着。不过,只要在这个房间,他就会作为拉瓦雷伯爵的嫡子,作为继承了这个国家中最为尊贵的血脉的贵人思考、行动」
头脑中是以为自己明白的。然而,眼前展现出来的现实,太超越想象了。
(我得知了多么沉重的秘密啊)
温暖的手,触碰到了缪德莉的头发上。
「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我想他一定曾每日都在内心纠结哦。正因为是这样的孩子,才不会被身份禁锢,能够过上不凭身份对人产生偏见的活法啦」
「我偶尔会害怕起来」
缪德莉的声音微微颤抖。「这样的大人,为什么选择了我呢。选择了一直活在名为身份的尺度当中,一无所知、又不去求知的我」
「不过,小姑娘,你至少也在努力改变吧?」
伊莎朵拉以包容一切的豁达笑容说道。「这对那孩子来说,就是最开心的事呀」
缪德莉取出了手帕,小心地擦了擦眼睛。然后她抬起脸,双手合并端正了坐姿。
「Mistress。还有一件事,可以听我说吗」
「什么呢」
「爱德华大人他发自心底感谢您所给予的爱意。正是那样,他对乔治大人感到了内疚」
一听到乔治的名字,伊莎朵拉的脸上就消去了笑容。
「孩子没有不眷恋父母的道理。我给爱德华大人帮忙,去了圣玛尔迪拉孤儿院好几次。孤儿当中,有很多被父母抛弃,遭受过分虐待的孩子」
垂下的脸颊上,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即便如此……想回去的地方,果然还是父亲母亲的身边,大家异口同声都这么说」
漫长的沉默。
「小姑娘,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背过身去,伊莎朵拉用微小却又不觉软弱的声音说道。
「可是,已经太迟啦。要是再年幼些的时候,就多少次都能够道歉说对不起,多少次都能够拥抱他了吧。但是,那孩子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靠自己的手赢得了骑士这出色的地位。娼馆的老板娘之流,不能阻挡在要成一事的男子汉那前程似锦的未来面前。就算当下还好,将来一定会成累赘的」
「没有那种道理。Mistress。乔治大人他,即便现在也是何等地……」
「离开梅奥伯爵家的时候,我这么对自己发誓了哦。不再和那孩子见第二次」
如同挤出来似地说完后,伊莎朵拉傲然抬起了头。「我没有改变决心的打算」
「难道人是不能改变的吗——贵族和平民的隔阂是可以破坏的,难道您并非如此相信的吗?」
缪德莉的叫声,枉然被房间的墙壁吸收殆尽。


那天早上,乔治在旅店那睡得不舒服的床上起来,用水壶里准备好的水洗了脸,下面就嘎啦嘎啦地响起嘈杂的声音。
「怎么了?」
从者托马打开门,从走廊的扶手探头一看楼下就「哇」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爱德华手拿大桶,肩扛长柄的铁铲,咚咚地走上楼梯。
「现在,要去给运河底淘泥。帮把手」
「少、少爷您去?」
「坐了一下小船,就知道了。娼馆前的水底淤泥堆积,都快擦到船底了。照这样子放着不管,船会通不过的」
「请等一等,少爷」
乔治一下抓住了主人拿着的道具的前端。「请住手。如果必要便由我去叫人吧。疏浚河道不是伯爵大人该做的工作」
「你说不许干?」
爱德华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不过,乔治也不甘示弱。
「是的,我会阻止您。卑贱的工作,有其相应身份的人来做。他人一时高兴出手,便等于夺走那些人的工作」
「就算我说是命令也?」
「恕我冒昧,请容我拒绝。搭上骑士的尊严」
水桶被扔到了地板上,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
「啥骑士的尊严,都吃屎去吧!」
乔治和托马都吓得缩成了一团。他们的主人外眦吊起,浑身弥漫着可怕成那样的气势。
「少废话,来!」


水路的周围,转眼间就挤满了人。
拥有爵位的骑士大人在给水路的河底淘泥,这传闻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平民区。
在伊莎朵拉的娼馆背面的泊船处一带,爱德华和乔治在及腰的水中,较劲似地捞泥巴。
「这世上,就算有不同职务也没必要有什么身份」
「不,那是必要的。王由注定应成为王的人担任。正如做出这水桶的铁匠由注定从事这行职业的人担任一样」
「不对。从诞生时起就被注定一切,靠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改变的社会才是错误的」
二楼的窗户上,盛装打扮的娼妇们挤在一起,送上「加油—!」的热烈喝彩。从者托马两手抱着主人的羽毛帽、上衣和剑,在桥上神色悲壮地往下望。
「王和领主受到尊敬,是因为他们为了民众的幸福而背负重大的责任。娼馆的老板娘并不比伯爵夫人要低劣」
「不,您所说的话与世间的常识偏离甚远。无论如何辩护,娼妇都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卑贱职业」
两人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怒目相对。
「啊,找到5索尔特」
爱德华从铲子的泥中,捏起一个铜币。「说起来,这一带,是客人和娼妇争风吃醋吵架,经常从窗口扔东西下来的地方」
「那样的话,我刚才也找到了个带宝石的耳环哦」
「诶,给我看一下」
爱德华接到满是泥的金耳环,就「哇」地叫了一声。
「这个,是娜娜好几年前丢了的玩意。喂—娜娜,找到啰」
他朝上面的窗户挥舞装饰品,一名中年娼妇就呀呀地扬起欢呼,抛来了好几个飞吻。
「……是那么高价的东西吗」
「是赝品啦。就算如此,对她们来说也是珍贵的宝物」
爱德华用袖子抹了一把脏了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骑士那同样脏的脸看。
「娼妇们当中,有很多都是农民的女儿。在贵族的庄园里做佃户,交不起地租就被卖过来。伊莎朵拉还是梅奥夫人的时候,得知近邻的领地上正发生着这种残忍的事就一直很痛心。所以,至少,为了能救起被这样卖过来的姑娘们中的一个都好,她把伯爵给的分手费全部投进去,收购了这个娼馆」
「这跟我,是没关系的事」
乔治生硬地叫道,再次弯腰,把铁铲扑哧地插入水中。爱德华也不甘落后地又淘起水底来。
「给卖过来的姑娘的疮痂涂药,给好几次都想逃出去的姑娘陪睡。伊莎朵拉就是这样,为抛弃儿子赎罪。我想,大概我也是作为替身得到了本应倾注在你身上的爱意」
「少爷,我想说的不是那种意思」
「啊,这次是20索尔特的银币」
「我——并没有恨母亲抛弃我。也并不是在为她是娼馆老板娘而羞耻」
「那么。是咋回事啊」
「啊,找到100索尔特的金币了」
「……你,比我更有寻宝的才能呐」
「只是,我很不甘心」
乔治挺直弯起来的背,仰望天空。「至少,假如母亲再多忍一小阵,等到我长大……至少六岁,不,五岁也行。在我身边的话,明明我就可以保护母亲了」
他垂下头,用力咬紧嘴唇。「明明就可以收拾掉蔑视嘲笑母亲的那帮家伙了。我自幼就许多次许多次,都在床上幻想。幻想自己毫不客气地走到祖母和佣人们前面,有力地宣言『说母亲大人的坏话的家伙,我是不会饶恕的』……蠢到家了吧?不过实际上我一次都得不到这样的机会,母亲就走了」
「……乔治」
「我无法饶恕自己什么都办不到的那份无力」
「那么,现在开始那么做就好了」
「现在开始?您说现在开始要做什么」
「从最让伊莎朵拉悲伤的穷凶极恶的男人那里,保护她呀」
爱德华丢下铁铲,狠揍了乔治的下巴。
「乔治·德·马丁士爵。你,就是那个极恶的男人!」
掀起一大片水花,乔治倒进了水路里。
围观的民众见了这突然开始的乱斗,哇地扬起欢呼。
「您要做什么!」
乔治尽管全身湿透,却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愧是武人,没负什么伤。
「这世上,最大的不孝啊。就是不认父母作父母」
「先把我抛弃的,不是那边吗!」
乔治也完全失去了理性。
「那么,说这话,去责问她就好了吧。明明连面对面的勇气都没有」
「……再怎么是主人,那话都无法容忍。收回它!」
这次轮到乔治猛扑过去,两人在水中倒下。
「这闹的是什么事!」
把大批的人群拨开,缪德莉发出了尖叫。
「笨蛋—!你们两个,都在干些什么」
子爵千金那猛烈得喷火似的叫声,让还保持着扭打成一团的姿势的两个男人向上往桥上望去。
「威廉师傅的太太,突然开始阵痛了。西奥医生那里,现在乱成一团。才不是做这种事玩的时候!」
波尔坦斯的陋巷一瞬静寂,人们这回像雪崩一样开始向西奥多的诊疗所跑去。


「用鼻子深深吸气,再从嘴巴咻—地呼出来。再一次」
传来了伊莎朵拉向孕妇喊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们」
佐伊从屋门出来,见了浑身是泥的年轻人们,当场关上了门。「太脏。会进细菌的,不要靠近过来」
他们被吉尔拉到井边,用水桶淋了不知几次水后,托马拿来了给两人换的衣服。
「听说比预定日半个月还早,阵痛却开始了」
吉尔用满是担心的声音说明道。
「危险吗」
「婴儿在腹中还没成长充分。也有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但毕竟伊冯娜太太上了年纪,实在是……」
「我们,能做些啥?」
「请为她祈祷吧。分娩,不是男士出场的时候」
吉尔表情严肃地答道。「与之代替,大小姐进去里面帮忙了」
「缪德莉她?」


「米莉。汗」
「好的」
西奥多正把听诊器贴在患者的腹部上,缪德莉则用柔软的布帮他擦额头。
孕妇脸色苍白,仿佛用尽了力气,正昏昏沉沉地睡觉。
「不行,阵痛太弱了」
「……果然,还是要剖腹产吗?」
医师和老板娘相对而视。
「这样下去,婴儿会在胎内断气的。只能那么做了」
「威廉师傅呢?」
「事先,跟他解释后答应了」
「也真亏师傅能答应,他真是相当信赖医生你呢」
西奥多医师从拉瓦雷伯爵领送过来的医学书上学习理论。他也曾经出门去附近的养猪场,做过卵巢摘除手术。然而,实际对人执刀,这是第一次。在王立医学校也未曾学过的新技术。克莱因王国内报告施行剖腹产的案例,仍前所未有。
「佐伊,请剃掉患者下腹部的体毛。然后用酒精将整个腹部细细消毒。米莉也去帮忙吧」
「好的」
「那结束之后,请你退下吧」
「西奥医生」
佐伊睁大了眼睛。「请让我也在场。没问题。我会帮忙的」
医师摇头了。「你办不到的。是要切开下腹部,取出婴儿。并非心软的你所能正视的状况」
「可是……」
「佐伊。我爱你。希望你一直都能呆在我身边。所以才求你的。我不想让你看到变得浑身是血如同恶鬼一般的我,讨厌起我来」
明明是这种紧急时候,时间却仿佛停止了一样,西奥多和佐伊深情对视。
「由我来,做代替」
换完衣服的乔治进来了诊察室。
「我这样,也算是一介武人。见血不会心慌意乱。作为知识,应急处理也学了大概」
「西奥医生。没问题哦」
「安迪」
在他后面进来的爱德华也帮腔道。「这家伙是值得信赖的出色骑士。无论什么状况都能够处理」
「少爷——」
乔治在口中喃喃,眼里噙泪,敬了一礼。
「请、请让我也来帮忙。我有八兄弟,接生弟妹的经验也——」
「我也来,让我干些啥吧」
从者托马和爱德华也申请来协力。
「我知道了。帮手即便一人也越多越好。那么拜托了」
医师利索地开始行动了。「首先全员,请换上白衣,把手指洗干净。米莉,你给患者的鼻捂上安眠药的纱布。Mistress,请摆好煮沸消毒过的道具。安迪和托马,把患者的身体固定起来。乔治先生,你站在另一边,我一发信号就请按压腹部把孩子挤出下面」
母亲和儿子互相瞥了一眼,就到了各自的岗位就位。
佐伊噙着泪,紧紧地抓住医师白衣的袖子不放。
「求你了。让我在一起吧」
「我知道了」
医师在紧张中绷紧的脸,露出了微笑。「多多准备些漂白布吧。然后请在我旁边耳语。说『你能做到』」


那之后没过多久,鸦雀无声的陋巷里,诊察室的窗户响起了初生儿精力充沛的初啼,人们笼罩在欢喜与歌舞声当中。


爱德华递出手,缪德莉握住了它从阁楼的窗户爬出了外面。
在秋日夕阳的照耀下,波尔坦斯那红屋顶的海,闪耀得光彩夺目。
「养大你的镇子,真是非常棒的地方」
子爵千金撑着阳伞在屋顶瓦上坐下,眺望到遥远的平原,漏出了叹息。「今天发生的事,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剖腹产结束后,佐伊冲进了白衣染满殷红鲜血的西奥多怀里,哇地哭了出来。
然后,在默默收拾手术道具的伊莎朵拉背后,站着乔治。
「辛苦了。Mistress」
决不喊她母亲。
「骑士大人才是」
决不喊他儿子。
「您实在是出色的女性。Mistress。风度翩翩,而且勇敢,在这平民区中所有人都仰慕着您」
乔治满面明朗的笑容,笔直地注视着她。
「让您仅当一个孩子的母亲,太浪费了。如果您有儿子,他一定在远方悄悄地为您感到自豪吧」
「衷心感谢」
伊莎朵拉伏下眼睛,拼命忍住呜咽。
「为什么,不能自报是母子呢」
对还一脸不满的恋人,爱德华笑着答道「当下还不行呢」。
「不过,这么叫的时刻一定会来哦。因为人是能够改变的嘛」
「对呢。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两人依偎着肩膀,眺望这港镇的夕景,到什么时候都不厌倦。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下面的大道聚集来了一大群人。
「怎么了?」
爱德华一站起来,人们就开始朝屋顶上面挥手。
「喂—。安迪」
「听说你成伯爵大人了嘛」
「诶诶!」
爱德华绷紧了脸,缪德莉非常抱歉地藏在阳伞里对他辩解道。
「今天的忙乱当中,吉尔和托马不知不觉,都照原样喊我们「少爷」「大小姐」了,而且娼馆的大家和佐伊小姐也都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异样……被人盘问起来,终究还是坦白了」
「什么啊……」
不过,镇上注视着两人的人们脸上,一如既往,浮现着直爽的笑容。
「伯爵大人,大小姐,恭喜结婚」
「要幸福呢—」
「我们镇上的安迪伯爵大人,万—岁!」
爱德华听了这些,露出了心醉神驰的笑容,仿佛这是无上的幸福。
「大家,谢谢!」
在手都快要挥断的婚约者旁边,缪德莉将阳伞倾向了后面,把混杂着潮水香味的风满满地吸入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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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0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啊啊啊啊,太棒了!果然这种小说最棒了!
感谢翻译大大!(。◕∀◕。)
发表于 2017-8-10 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這個文筆和翻譯的品質真的很讚
感謝翻譯!!

竟然是剖腹產..無麻醉?!(抖
发表于 2017-8-11 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甜,这口狗粮吃得我好欢喜
 楼主| 发表于 2017-8-11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8-14 22:41 编辑

第八章「王的资质」(5)

威廉师傅的太太生下的女孩子,过上了三天头发变得乌黑,肌肤也变得又白又胖乎乎的了。
爱德华和缪德莉每天都到威廉师傅那里,着迷地看抱在母亲臂弯里的婴儿。
「越看,就越可爱」
「俗话说生女孩子的是幸福的夫妇是真的啊」
「那么,先头就生女孩好啦」
两人一边走在沿水路的小巷上,一边把自己的未来重叠在老夫妇幸福依偎的身影上。
「我们间,也想快点要小宝宝—!」
「爱、爱德华大人真是的」
桥底传来了男人们的爆笑。从威廉的店装满了羊毛的小船穿过桥底,听见了爱德华的喊声。「两位,加油咯」小船上的男人们挥手穿过走了。
「说起来」爱德华往下望着水路,笑道。「我爸妈,知道生下的婴儿是男的,据说失望透了」
「也是当然的吧」
不是失望说得那么轻巧的东西吧。如果是女孩子,就能放心放在手边了。然而,男孩就不得不拼上性命藏起来。对拉瓦雷伯爵夫妻而言,孩子的性别不同,命运理应是有天差地别。
「说一瞬,有给我穿女装养大的想法」
「噢,女装」
「别笑」
爱德华装作生气,轻轻地把恋人抱紧在双臂中。
「果然生做男人太好了。要不是这样,就不能和你像这样拥抱了」
「我也,感谢神让我生为女人」
「怎么办。已经等不及了」
光是耳语的气息触碰到耳朵,就让缪德莉的身体难耐地缩起。
「只是一个月的忍耐啦」
那既是安慰他的话语,也是劝说自己的话语。
一个月后在王都的大圣堂中,将举行他们的结婚仪式,事情已经正式决定下来了。到那为止的日子,他们都得各自在每日的忙碌中渡过。
为了那些准备,从今天开始又有暂时的别离在等着他们了。缪德莉是往王都,爱德华是往拉瓦雷领,两人都有暂且回去的必要。
「还有一个月。那之后每天都能在一起了吧。一生之间」
「只要,你是如此希望的话」
「拼上性命地,希望。只要实现了这个,就别无他求了」
回到娼馆,正赶上吉尔和托马在匆忙做出发的准备。
「喏,路上的三文治」
厨师古斯东向爱德华递出了两个大篮子。
「鱼类和贝类,在北方很难入手吧。虾和蛋,鲑鱼和奶油奶酪,油浸沙丁鱼和番茄三种」
「呜哇。屌耶」
「西蒙以前就不擅长做用鱼的料理。给他扎扎实实地传授好我的味道吧」
「……啊嘞,你知道的吗。西蒙在领馆这事」
「这个世界啊,意外地狭窄呀」
古斯东歪嘴一笑。「帮我说一声。要是把难吃的鱼料理呈上晚餐,随时我都会顶替掉拉瓦雷家厨师长的位置」
「大小姐。这是我刺绣的手帕」
妮妮特说是饯别礼,把纤细的玫瑰图案的手帕递给了缪德莉。
「谢谢你。这个,是你绣的吗?」
伊莎朵拉店里的娼妇们,在等待客人的时候,大多都把精力倾注在刺绣和编蕾丝上。不知不觉中手艺变得和行家无异,还完债款成了自由身的时候,就以此谋生的人也有。她感到,能够理解伊莎朵拉把作为贵族千金的修养的刺绣教给娼妇的心意了。
「然后,这个……可以请大小姐交给他吗」
妮妮特又轻轻递出了另一块。一看,是绣有拉瓦雷伯爵家的纹章、山谷百合的刺绣的手帕。
「啊啦,明明他就在近旁。自己送吧?」
妮妮特伏下的脸染红了。缪德莉调皮地微微一笑,轻轻地推了推她的后背。
「去吧,快点」
「安、安迪。那个……」
「诶!要给我吗」
她侧眼看着两人的对话,觉得拼命努力抑压住自己的恋心的妮妮特似乎有些可爱,又似乎有些不安,心境有一点点复杂。
(要振作才行。大概,我会像这样,一生吃接近爱德华大人的女性的醋啊)
终于,别离的时刻到来了。
爱德华让子爵千金和她的侍女坐进伯爵家的马车的车厢里后,把手伸进门里。
「完事后,我立刻就赶去王都」
「我等着你」
恋人们依依不舍地手指交缠,然后分开。下次能见面的时候是半个月后了。
「乔治。之后拜托了」
「请包在我身上」
骑士骑自己的马给马车随行,从者托马则坐在了车夫的旁边。
托马骑过来的漂亮的栗毛牡马,就由爱德华用在往拉瓦雷领的归路上了。
送走了马车后,爱德华转向了并排送行的伊莎朵拉她们。
「Mistress。这长时间里受你照顾了」
「说什么呢,真见外」
「大哥哥,还会再来吧」
弗雷德小弟夹在西奥多和佐伊之间,用袖子捂着眼睛,发出抽噎声。
「啊啊,我很快会来。约好了」
这约定并不是谎言。
利奥尼亚共和国和克莱因的非战协定的签约式在波尔坦斯的港口举行一事,差不多要决定下来了。劳罗·马尔提尼交托给他的利奥尼亚首相的信件,已经由于贝尔之手送到了弗雷德里克三世的手上。弗雷德里克国王对此会作怎样的决断呢。未来仍未透明。
这整个大陆上,没有战争之不安的时代正要来临。可不能栽在这里。
「再见啦。大家」
身穿上质骑马服的爱德华恋恋不舍地环视了小巷一圈,开始迈步。
「安迪,再见」
「要再来哟」
「安迪伯爵大人!」
波尔坦斯的住民们从大路上,从建筑物的窗里,从运河的舟上,以响亮的欢声给他送别。
广场上,黑衣骑士牵着两匹马在等着他。
「我悠闲的期间,害你忙活了啊」
对主人的犒劳话,于贝尔一边回以微笑道「那是我的本分」,一边把缰绳交到爱德华的手里。
「再劳烦你,能陪我稍微绕个道吗」
「哪里呢」
「阿尔玛婆婆那里」
于贝尔皱起了眉头。「那个森林里的小屋吗?」
「伊莎朵拉每月都去看一次她的情况,但这一阵子似乎她身体有点不舒服。虽说本人很可能会硬说用自己做的药治就是了」
「那样的话,不是很好吗」
近侍手拿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开始走,那灰绿色的眼里能清楚看出反对的意思。
「真是冷漠的男人啊」
「在少爷您回到伯领的两年前,阿尔玛让我立下牢固的誓言了。发誓不让少爷再接近这个森林第二次」
「第一次听」
「她跟我说反正少爷这样子,肯定一有空子可钻就会想跑来看她,要全力制止」
「听了这话,就想要全力突破起来啦」
「要是办得到,就请试试看」
「啊啊,说干就干」
下个瞬间,走在广场上的市民们,被猛然扬起烟尘奔跑起来的两匹骏马吓得腿软。


在沿拉图尔河的街道快马加鞭,从波尔坦斯到达阿尔玛居住的森林,仅需一小时。
爱德华直到九岁都在这里生活。在构筑人生基础的重要期间里,他是由放浪民族阿尔玛,和骑士卡斯蒂列父子养育的。
无论缺少哪边,如今名为爱德华·德·拉瓦雷的人都不会存在。
假如只由阿尔玛来养育,他会一直不知严格的成规和规律的存在吧。假如只有亨利他们,就无法受教人类的平等和自由奔放的活法了吧。
接近叫人怀念的森林小屋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了少许的异变。小屋旁的田地里的作物全都蔫了。本应不绝地升起的炊烟没有了。
主从都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敞开小屋的门,爱德华叫道。「阿尔玛婆婆!」
里头的房间的简陋的床上,老太婆以滑落了一半的姿势,正筋疲力尽。
「安迪」
阿尔玛微微打开眼睛,发出虚弱的声音。「真是笨蛋呢。明明说过那么多次别回这里来了」
「在说啥呀,你不是烧得厉害吗」
「不久就擅自会好啦。别管我了」
爱德华无言地抱起了阿尔玛的身体。
「你干什么,放下」
年轻伯爵依旧抱着双脚乱动抵抗的老太婆,从于贝尔打开的小屋的门出去了外面。
「我一定会碍你的事。让你陷入危险呀」
「够了,闭嘴!」
他毫不费力地把阿尔玛推上了栗毛马的鞍上,自己则骑在了她后面。


根据村医的诊断,阿尔玛感冒正开始转为轻度的肺炎。
从村里的农家里借了一间小屋,两天两夜,煮起蒸汽,用药和湿布治疗后,老太婆的脸色总算开始恢复红润了。
「真是的,不听话的孩子呢」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阿尔玛恢复到能在床上骂人了。
「毕竟是顽固的老婆婆养大的啊」
「用卡牌占卜,三次都出了同样的结果」
她仰望着满是疙瘩的木天花板,喃喃道。「接近我的话,你身上会发生不好的事。所以我才说到那份上,说别接近森林的」
最后那句话,是向站在背后的于贝尔说的。看上去到底是连骑士也敌不过阿尔玛婆婆,脸上浮现出了少许苦涩。
「你可是对众多领民担负责任的伯爵呀。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考虑,要怎么办」
「仅一个人都帮不了,还什么伯爵啊」
爱德华握紧老太婆那枯木般的手,头趴在了被子的边上。「要是那种爵位,现在就立刻丢掉」
他那痛切的嘟囔声,实在是让阿尔玛也无言以对。
敲门声响起,一名年轻的女人把熬好的药装进木碗里端进来了。在借出小屋的农民的关照下,那家的女儿帮忙做端饭送水的活。
「退烧的药送到了」
「谢谢你。莉亚」
于贝尔叫了那姑娘的名字,让爱德华觉得不可思议,抬起了脸。
「介绍一下。这个人是科洛的女儿」
「科洛是?」
「您的【母亲大人】科洛哦」
「诶诶!」爱德华睁大了眼睛。「那么,这里是」
「是圣雷米村」
最初的脉络当中,爱德华是在这圣雷米村中,拉瓦雷伯爵和农家姑娘科洛之间生下的。揭穿科洛实际上曾是波尔坦斯的娼妇,正是普兰公的密探勒内。
那既是爱德华的第一个秘密,也是掩盖第二个秘密的巧妙面纱。
「那么,将科洛的女儿的出生证明改写成我的是……」
「指的就是我。伯爵大人」
莉亚单膝弯起,郑重地敬了一礼。虽说是农民的女儿,看上去是正接受上流子女的教育的举止。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啊」
「不,拜伯爵大人长年的关心所赐,村庄变得丰裕了。我们村民,大家都心怀感谢」
第一次见到拉瓦雷伯本人的名誉让她激动得红着脸答道。「请您,把婆婆的照料交给我,好好休息吧」
「说得对。少爷。这两日,您几乎睡不了吧」
于贝尔把主人带出了病人的房间,强迫他坐到了铺着手工羽绒被的朴素长椅上。
「想不到,来了圣雷米村」
「咄嗟之间,只能想起这里了」
同样一觉都没睡过的于贝尔,也坐到了对面的木椅子上。
「这里的村民们,会为拉瓦雷伯爵家倾尽诚意。今后也会照料阿尔玛吧。在那个森林里一个人生活,我认为从年龄上说已经不行了」
「说起这件事」
爱德华眨了眨睡眠不足的红眼睛。「不能把阿尔玛婆婆带回伯领吗」
「不行」
是预想到爱德华会这么说了吧,于贝尔间不容发地答道。「为了保守秘密,应该尽可能避开与阿尔玛的接触」
「……」
「短暂小睡后,立刻就出发离开村庄。趁着避开人目的夜里」
「我的人生是咋回事呢,于贝尔」
爱德华仰卧在长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染头发隐藏出身,随时随地都要留神不暴露秘密,连从正面看人眼睛都不行。连向恩人报恩都做不到。到底,我是不得不躲过什么才做到这份上呢」
骑士没有必要寻找回答这个令人痛心的问题的答案。因为他知道主人已经陷入深深的睡眠当中了。


「主席国务大臣阁下求见」
坐在谒见室的玉座上的弗雷德里克三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决逃不了了。
艾尔韦·达尔冯斯公爵并没有如平常一样快步行走,而是慢慢地靠近过来。暗红色的正装,看上去甚至像是他愤怒的流露。
「陛下。卡尔斯丹送来使者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那一天,从清晨开始云层便低垂笼罩。即便是白天,大厅的烛台也已经点起了火。摇曳的火炎映入普兰公那苍色的双眸,反而如同窥探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只需署名,之后万事便由这边开展。有何可踌躇之处呢」
「塞尔吉果然,与汝一模一样啊」
国王歪头,以困倦的声音说道。「记忆中,弗雷德里克大王也有那样的瞳色。这么一看,与大王最为相似的,或许并非是我父,而是身弟弟的汝呐」
得知被委婉地避开了话题,艾尔韦眉间皱起竖纹,但也耐心地答道。
「然而,大王指名兄长为下一位王了」
「或许是因为汝太相似了也说不定呐。假若是战时之世,汝大概能成为位好王吧。然而和平之世上,比起波涛汹涌的海,风平浪静的湖之水色更合适」
普兰公紧咬牙关没有应答。
「父亲是怯懦无能的王呀。与余同样吧。要是说那便在五十年间守护住了克莱因王国的和平,可真讽刺啊」
王歪起嘴角笑了。「无需担心,余之血统很快便会断绝。波涛汹涌的苍之时代会再次回归吧」
公爵深深地低下了头,发出愤怒的声音。「陛下。卡尔斯丹的使者正在等候」
「署名了,就好了吧」
一名侍从静静地把署名台端来了。那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羽毛笔和墨水。
弗雷德里克王从玉座下来,普兰公把问卷的绑绳解开,毕恭毕敬地在署名台上摊开。
国王拿起羽毛笔,一边把它浸入墨水瓶里,一边说道。
「假如向与利奥尼亚的国境实行派兵,几十几百的士兵将会死去。假如敌人侵入到我等领土,村庄与田地将会被焚烧,众多的民众将会殒命吧」
「那又怎样?」
「你,能够为那些人落泪吗?」
「您说什么?」
弗雷德里克把羽毛笔放在了台上。
「——不派兵」
「陛下!」
国务大臣太过惊愕,眼睛睁大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窝飞出来了,弗雷德里克三世翻起披风把身子背向了他,
「明天,传召卡尔斯丹大使。余亲自倾谈」
他甩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大厅。


泰蕾丝换好睡衣,正当侍女正在镜前为她梳头时,另一名侍女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
「陛、陛下驾到」
「诶?」
她不禁站了起来,与穿着长袍的国王进来,几乎是同时。
是刚泡完澡吗,王的头发的金色卷毛松开,湿得快要掉水滴了。嫁来的六年间,她第一次见到王没有戴冠的姿态。
「抱歉。打扰了吗」
「没——没有。不敢当」
王妃屈膝拜礼。「心感喜悦。早知道,便吩咐人准备酒肴之类了」
「不用。很快就走」
王瞥去不快的视线,并排在墙边的侍女们慌忙敬了一礼退室了。
泰蕾丝向脸比平时板得更紧的丈夫微笑了。
「怎么了?」
「……今宵看怕睡不着」
王沉重地坐到沙发上,王妃跪在了那旁边的绒毯上。
「今天,拒绝了与卡尔斯丹的军事协定的署名」
「噢」
「连自己,都觉得是做了狂妄的事。到了现在手的颤抖停不下来……呼哈哈」
泰蕾丝膝行又再靠近发出空洞的笑声的丈夫,拿起了他的手。
「到底为何,如今要下这般决断」
「余身为王,要在这世上留下什么呢。继承人也好功绩也罢,什么都——什么都没有。余曾以为那样就好。然而为何,自己止不住地心烦意乱啊!」
他那歇斯底里的水色的眼,凝视着王妃。「惊愕余是没出色的男人吧」
「不」
王妃静静地摇头了。
「陛下,您是我所见过的当中,具备最佳的王之资质的人」
「余?」
「是的。其他有何人,能够如陛下一样压制自己的尊严,奉献给国家之和平呢」
王听了这番话,嘴边刻上了苦笑。
「即便如此,如今往后我又能做到什么。怎么才能制止走向战争的潮流啊」
「我的父亲和兄长,祖国阿尔巴其亚举国,支持您」
泰蕾丝在王那又大又硬的手上轻轻印上嘴唇。「请您,尽情照您心中所想的做」
她那柔软的双颊,裹进了弗雷德里克的双手当中。
「汝,又如何呢」
「我?」
「汝在憎恨余吧。与人质无异从祖国出嫁,要爱上话都未曾正经谈过的丈夫,根本没可能办到。即便如此,汝亦会支持余吗?」
「您不知晓吗?」
王妃似乎吃了一惊,答道。「明明我比起这地上的任何人,都更想支持陛下的」
王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眨巴着眼睛。
「不曾知道。汝竟然是这么想的」
「不知晓的只有陛下了。拉瓦雷伯爵和缪德莉小姐,一眼就看穿了」
「那个小鬼,感觉被他摆了一道」
然后他把额头搭到了王妃的肩上。
「累了。突然困了」
「噢,陛下。那么,请回到房间——」
下一个瞬间,泰蕾丝妃感觉到了仿佛天地逆转的浮游感。她被弗雷德里克的手臂整个身体抱了起来。
「汝的床,似乎睡起来会很舒服。借一晚啰」
「……是的,陛下」
王妃被轻轻地放倒在床铺上,从她的眼里流下了一颗珠泪。
国王屈身,如同啜取那珍珠一般印下一吻。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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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4 14: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第二秘密」(1)

奥利维尔在王都中四处奔走。
不用提与举行婚礼的大圣堂的磋商了,就连喜宴上供出的酒和食材、给出席者的赠品,在准备上都松懈不得。
伯爵家有所谓伯爵家的水准。仪式和宴会比那逊色也好,相反比那上等也罢,都会招人嫌弃。这尽管是操劳神经的任务,不过也是身为管家一生难得的施展本领的机会。
精疲力尽的每日当中,唯一一个安慰,就是居馆执事内森这一阵子显眼地老实。据说他进行不正的蓄财之事败露,被大老爷特大地警告了一番。对总看他大摆架子而感到不爽的奥利维尔而言,这是愉快至极的景致。
征税特权被废止后,似乎王都的商店和市场比以前更生机勃勃了。商人们知道利益不会被贵族夺走后,开始采购起丰富的商品来。
(最终,拥有比贵族更庞大的财富的大商人,会接二连三地诞生吧)
那到底,是否会决定克莱因王国的繁荣,一直活在从前的贵族社会的奥利维尔并不清楚。
(清楚的是,普兰公和大部分的上位贵族们,大概都不期望这个变化吧)
正当思考着这样的事情心情忧郁了起来,奥利维尔突然发现了家大药店。
「欢迎光临。有何需要呢」
见到管家那上质的装扮,初老的店主从柜台的另一侧揉着手走出来了。
「问一件事。有形状像木根一样的贫血药吗」
「贫血药是吗?」
「熬出来就会得到燻得眼痛的刺激臭味的鲜红液体,据说要把它喝下去」
「非常遗憾,本店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冥思苦想后,店主答道。「不过,说到用木根熬,或许是放浪民族的传承药吧」
「放浪民族?」
「稍等片刻」
店主退回了里屋,在长到腿都坐麻了的时间里,都没有回来。
「终于,找到了」
满是灰尘的箱中,确实,放着与那个时候女仆在大锅里熬的东西相似的木根尖。
「我记得,是十年以上以前,先代为了学习而收集的」
「嗯,确实是这个」
奥利维尔拿到手里闻了一下味道,确信就是一样的东西。
「这个,是染毛药」
「染……染毛?」
「不是喝的,而是涂在头发上使用的」
「会变成赤毛吗」
「不,会染成涅色」
「涅色?」
出了店的奥利维尔在秋日明媚的大道上,心不在焉地行走。
(大少爷他,在染头发?)
(放浪民族的药?)
头脑当中,接二连三闪过没有要点的思考。
他差点要走过拉瓦雷家的居馆,慌忙回来。
「想什么蠢事」
他在嘴中喃喃自语,进了馆邸。
「怎么了」
刚进入自室,就有声音紧靠着背后响起,吓得他跳了起来。
「优秀的管家阁下,顶着这么没出息的表情在路上走,会被怀疑伯爵家有什么凶事哦」
普兰公的密探勒内的白脸上浮现出比以往更增狡诈的笑容。
「什么都没有。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公爵大人的传召。立刻过来」
「有何贵干?」
「来了便知」
这一阵子,听闻普兰公爵的心情颇为糟糕,奥利维尔一直都在战战兢兢。
自从嫡子塞尔吉在关于征税特权的法案上强行突破,父子的关系就变得险恶起来。
(完全搞不懂大少爷的想法。为何要做出串通塞尔吉特意去煽动父公爵的愤怒的举动)
在心知普兰公其人的性格的奥利维尔看来,这可想而知是非常危险的计划。那个贵人一旦被惹怒了一次,便直到对手消灭都不会容赦。
果然,奥利维尔一进公爵的屋邸就畏缩了。
为了揣度所服侍的主人的心,无时无刻不关心留神是管家和执事的习性。普兰公的暴躁,连那饱经锻炼的敏锐神经都能在数秒内压垮。
「下毒?不,不能用那种轻而易举的方法就完事」
老公爵一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一边在房间兜圈,显然已脱离了常轨。
「没什么方法吗,奥利维尔!把拉瓦雷伯爵父子尽可能长久折磨杀死的方法!」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全然不知……」
奥利维尔全身毛骨悚然地跪拜在地板上。
「陛下他,拒绝了与卡尔斯丹同盟的署名。连王妃都在暗地里偷偷摸摸,与阿尔巴其亚通信。反正,肯定都是那对父子的唆使。若是支援了利奥尼亚的共和主义者,这个国家就完了。王也好贵族也罢,皆会被那帮愚民弑杀。那还不够清楚吗!」
「恕我冒昧,只要有塞尔吉大人跟进,应当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都被骗了。塞尔吉和国王都是。臭爱德华,接二连三巧妙地掌握住了王宫的人心。肯定是用了恶魔的妖术之流无误」
(他疯了吗)
在内心如此喃喃自语的奥利维尔面前,公爵突然站了起来。脸靠近到金发触碰到额头的地步。
「抑或是,果然,那家伙流着伊莲公主的血吗」
「诶、」
(又是那件事吗)以往的奥利维尔会这么想吧。然而,今天不同了。他的心脏打鼓似地砰砰直跳。
「怎么了。脸色很差哦」
「不……不,什么都没有。那件事的话」
他深深地做了个呼吸。「应该已经结束才对。大少爷是娼妇所生的庶子的结论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那事,形势又有变了」
勒内从背后发出似乎很愉快的声音。
「可记得我父亲被不知何人杀掉的森林吧」
「那怎么了」
「在那里,本应住着个放浪民族老太婆对吧?」
他慢条斯理而夸耀到可怕地开口道。「那老太婆正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时候,圣雷米村有人目击到了」
「你说圣雷米村?」
「那是和伯爵家因缘不浅的村落。为了以防万一派出去的间谍,寄来了报告」
奥利维尔接不上一口气,回不了话。
「果然,爱德华曾偷偷在那森林过活。觉察到此事的父亲,和代代侍奉拉瓦雷家的卡斯蒂列家的骑士厮杀丧命。你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听说骑士亨利·德·卡斯蒂列是病死的。难道——
「什么都行。把那家伙流着法恩塔尔之血的证据拿回来」
普兰公毫不客气地向奥利维尔喷出酒气冲天的气息。「那家伙要是王族,必定正隐藏着金色的头发才对。只要一根就好。爬遍地板都要找出来」
「遵——遵命」
奥利维尔摇摇晃晃地退室了。
(森林的小屋。放浪民族老太婆。染毛药)
疑念已经变作了确信。
生在娼馆养在娼馆,却有那博学和见识。深刻的洞察力。他本就隐约感到奇怪了。
听说他是娼妇的儿子的时候,他很悲伤。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为不用背叛伯爵家而安心。
(即是说,十八年间,我都被骗了吗。被拉瓦雷伯爵夫妻。被执事罗杰。被女仆长艾德莱德。公主生下的儿子,是和哪里的死产的孩子调包了吗)
他想,自己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如此竭尽诚意侍奉伯爵家二十年,结果还是不受信任。既然身为密探潜入,他明白他根本没有发怒的权利可言。即便如此愤怒还是止不住地涌现。
怒目仰视秋空,奥利维尔加快了走往居馆的脚步。一刻都得尽早回到谷里。
(事到如今,我没有改变侍奉对象的打算。若有普兰公的命令,自己随时都会背叛拉瓦雷伯。那就是自己身负的无法抵抗的命运)


「来自修德村的贺礼送到了」
自从回到伯领以来,爱德华就对日益增加的礼物山呆然。
那是从领内各村赠来的结婚贺礼。
小麦。茶。上等的果酱和咸菜。毛织挂毯。用上一生都用不完的毛巾,手制的摇篮,和超过三百块的尿布。
然后,是拉瓦雷领初次织好的丝绸布匹。
「尽管使用的生丝本身是从北方送来的东西,不过女人们对织机的用法日益熟练了」
乔治自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就立刻和从者一同巡视山谷,高高兴兴地报告了村中的情况。
无论是誰,都察觉到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开朗了。在波尔坦斯的各种经验,尤其是与母亲和解一事,让这怯懦的骑士取回了自信和勇气。
奥利维尔从南方召集来的养蚕专家正在指导村人们蚕的饲育方法,以及煮茧纺丝的方法等等。如果拉瓦雷领中丝绸的生产取得成功,那技术就将无偿地传到各地。北方贫困的下位贵族们的领地经营,会轻松多少呢。
冬小麦的收成也很好,这个冬天领内接近一半的田地里,都要在降雪前播冬小麦的种了。
在农作物的收割和发货结束,整个山谷准备过冬的这个时期,领主的工作没完没了,通宵几晚都做不完,不过多亏有父亲恩斯特分担,比起预想中早就绪。
令人不放心的是,随着早晚开始骤冷,父伯爵卧床的时间一点点地渐渐长了起来。蚕食内脏的肿瘤,不知何时会因稍作逞强而爆发。
「老爸,身体状况没问题吗」
「哪里,只是在慎重起见罢啦。不是状况不好」
并肩执务的书斋里,恩斯特露出了让他安心似的大方微笑。「为了出席你们的结婚仪式,得保存起到王都往复的体力才行啊。没问题。在见到孙子的脸之前我都没有去死的打算」
「说起这件事,我定好计划了」
爱德华在准备提交给王立会计院的文件的余白上,乱写了些令人大跌眼镜的东西。
「首先一年后是女孩子。二年后是男孩子,然后隔三年又是男孩,最后隔两年女孩,总共四人」
「什么啊,这个」
「你孙子的事。要看到四人全员的脸,至少还得活上九年」
「原来如此,真是壮大的计划」
父亲捧腹大笑。「可不能未看到那么快乐的未来就去死啊」


「您叫我吗」
索尼亚在女仆长面前站好,双手并拢在前,礼仪端正地低下了头。开始的时候,她还无法办到这些就仿佛像个谎言一样。
「终于,缪德莉大人嫁入的日子临近了。衣布的准备没问题吗?」
「是的。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就绪了」
「很好。今天跟你有另一件事要说」
艾德莱德从手上正写着的账簿上抬起头,脱下了老花眼镜。
「由你,来担当夫人的房间配属女仆」
「诶诶!」
「尽管夫人带来了名叫吉尔的侍女,但还再需要一位熟知领馆的女仆。我希望把那个岗位拜托给你」
「可、可是……像、像梦一样」
「的确,从负责衣布突然大提拔到房间配属,少有前例呢」
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索尼亚,女仆长微笑道。「不过,如果是与夫人同龄的你,我想一定能够明白她的心情哦」
「这是深感荣幸之事,但要让我担负这等重任吗」
索尼亚仍垂着头,咬紧了嘴唇。
「看大少爷和夫人相处亲睦,很痛苦?」
「……诶」
艾德莱德从椅子站了起来,理直了吃惊的年轻女仆的帽子。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看到哦。看到大少爷对佣人的温柔,与对缪德莉大人的温柔完全不同。如果不眼见后接受,感情就无法前进」
「艾德莱德大人……那个,为什么」
「你对大少爷的感情,看了便知。要问为何,因为我也是」
她从自己灰色的头发上卸下一个发卡,再将帽子牢牢地固定起来。
「我记得我也是,过去曾对大老爷抱有那样的情思嘛」
索尼亚的眼里,映出女仆长那温柔的笑容。稍带寂寞,稍带怀念,但又明朗的美丽笑容。
「所以,就拜托你照料夫人了。因为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跨越过去」


「少爷」
于贝尔以常时告知重大事项的姿势,站在主人斜后面,在耳边悄声说道。「奥利维尔的样子很奇怪」
「所谓奇怪是?」
「刚才也是,他装作告诫女仆扫除不精,进了大少爷的房间。昨天他在屋邸的背面调查垃圾」
爱德华的喉线咕咚一动。
「虽说我不想想象,但是圣雷米村中我等的行动,或许已经泄露给对方了」
骑士露出了阴沉的眼神,继续说道。「若是如此——那便是我的失策」
「你什么打算」
察觉到于贝尔的声音中微微混杂着的暗沉,爱德华回过头去。
「您没有知情的必要」
骑士翻过身去。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腰间的剑铿锵一响。「奥利维尔突然请假,明日将从馆中消去身影」
「于贝尔,慢着」
主从纠缠不清,扭到书斋的门前。
门一自然而然地打开,年轻人惊愕的脸便在那里。
「阿兰!」
与怒声一同,于贝尔把管家配属的从仆的身体硬拽进去,推倒在地。「你在偷听吧」
「请……请饶恕。我只是」
「被奥利维尔吩咐,来刺探少爷的情况吗」
「刺、刺探什么的,哪有……」
十六岁的少年全身颤颤发抖,叫人看着可怜。并非心怀邪念一事,是明摆着的。
「阿兰」
爱德华向蹲着的从仆伸出了手。「不用害怕,并不是在对你生气」
「是、是的」
「能不能,替我叫奥利维尔来这里呢。那之后,希望你跑个腿去山脚的村里」
「是,我立刻就去!」
数分钟后,沉重的敲门声响起。
拉瓦雷伯爵家的管家进来,规矩礼貌地敬了一礼。「您叫我吗」
爱德华两肘支在书斋的桌子上,把交叉的手抵在额头上坐着。那姿态,看上去奥利维尔从未见过地颓丧。
「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吧?」
「蛤?」
「磨磨蹭蹭的互相试探,就免了。咱好好开诚布公地谈吧」
骑士于贝尔虽然站在旁边,不过一如既往,无法窥见一丝感情。
管家一下挺直了腰板。
「恕我冒昧,请容我一问。大少爷,您是法恩塔尔的公主大人的儿子吗」
「不对」
「您那头发,是使用放浪民族的药,染成涅色的吗」
「不对」
「您曾与名为阿尔玛的放浪民族老太婆一同生活吗」
「我不认识这种人」
数瞬的沉默。
「果然,您不跟我说吗」
奥利维尔的口中透出混着笑的叹息。「那是当然的。毕竟您十八年间珍重保守过来的秘密,向普兰公爵的密探之流揭露,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呐」
爱德华抬起脸,笔直盯着奥利维尔。
「你打算报告什么给普兰公?」
「只是,报告事实。伯爵继嗣大人,在用放浪民族的药染金色的头发。幼少时与名叫阿尔玛的老太婆一同,悄悄住在森林里。这些种种,皆为了隐瞒他流着王之血统一事」
奥利维尔再次深深敬了一礼。「这样一来,您的吩咐已经完成了吗」
这时,于贝尔把腰间的剑从鞘中拔出。他就如磨快锐利的箭一般,向呆立不动的管家毫不犹豫地袭去。
「住手,于贝尔!」
在停住脚步的骑士面前,爱德华张开双臂冲了出来。
「我再也不让任何人为我而死了。那个时候,我这么发誓了!」
那是如大海轰鸣般的吼叫。明明决不是很响亮的声音,却充满任何人都当场无法动身的峻严。
骑士压抑下焦躁,垂下了剑锋。「那家伙,是敌人」
「即便如此,对拉瓦雷家而言是重要的人」
爱德华在奥利维尔面前双膝跪地。他抓住呆坐着的管家的制服的领子,压声哭泣。「……对我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友人」
奥利维尔恍惚间,只是任他对待。
「爱上哪去都行」
泪水沾湿的水色的瞳。那是下定觉悟的眼神。「然后,无论哪里都随便你去说。不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取了你的性命」


两日后,王都普兰公爵的私邸里,奥利维尔现身了。
「怎样了」
「是」
他在公爵面前叩头,从怀里取出白布。
「我带来了大少爷的头发」
展开包裹,从中出现了涅色头发数根。
「所以?」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开口了。
「确实这就是涅发。并不是金发染来的东西」
「什么」
在旁边单膝跪地的勒内骤然变了脸色。「这不可能!」
「要是心中存疑,请任君调查。无论用何种手段洗,颜色都不会掉」
「混账,是要倒戈吗!」
「我并无这等打算。我的忠节,无论如今,抑或往后,都是普兰公爵之物」
风貌如鹰一般的公爵神色可怕地从席中站起。
「假若这句话,出错的时候,知道会发生什么吧。奥利维尔」
「是的。玛丽昂大人和奥丽嘉大人的性命,都在您的手中」
奥利维尔面不改色,斩钉截铁地说出爱女与孙女的名字。
「知道了。退下」
他辞别了屋邸,在石板路上走的时候,膝盖突然就瘫软下来。
他好一会儿都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马车和行人来往的坡道上。
终于能够行走的时候,脚不知不觉间就选了走惯了的道路。
(我的归处,不是只有那里了吗)
踌躇了一阵,他叩响了拉瓦雷伯爵家居馆的门。脱下帽子,垂下头颅,一直站着。
「啊,奥利维尔先生」
开门的,是从仆阿兰。
「欢迎回来。大少爷刚好方才从山谷到达」
他不慌不忙地开声,接过管家的帽子和手杖。「总觉得,他超级生气的哦。说什么把奥利维尔拖过来。又说您该不会在仪式的准备途中扔下工作不管吧」
「哈……哈哈」
奥利维尔为了逼走泪水,啪啪地拍少年从仆的头。
「啊痛。痛痛。您做什么。奥利维尔先生,这一阵子您好奇怪啊。突然就打我,又扯掉我的头发」
敲响主人的房门打开门后,管家扑通地跪下,双手撑在地板上。
「恕我冒昧,对大少爷有事相求」
他叩着头,挤出嘶哑的声音,恳愿道。
「恳请您救救我女儿玛丽昂与孙女奥丽嘉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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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4 1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太感谢了,这么有内涵的小说,推~~
发表于 2017-8-14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切都是套路,我早就猜到染发膏会漏出马脚,这么重要的行为竟然假手于人,但是没想到管家会反水,这又是为了延长秘密做的套路。。。。。。
发表于 2017-8-15 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好了,管家也反水了,伯爵家的隐患又少了一个,大公真惨。。。
发表于 2017-8-15 1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文笔很不错,比很多穿越文强。
 楼主| 发表于 2017-8-15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12 编辑

第九章「第二秘密」(2)

「去蒙塔尼领吧」
打开房门,突然就听到这番宣言的时候,连理应完全习惯了婚约者那古怪言行的缪德莉,也呆然了片刻。
「但、但是离婚礼,可还剩两周都不到了哦」
「所以,就要去了不是吗」
爱德华理所当然似的,一脸若无其事地答道。「在婚礼之前,虽说只是走形式,有子爵的叙爵式。要是一次都没看过继承的领地那就不像话了吧?」
「可是,已经到这个季节了,山都被雪埋住啦」
「乘雪橇滑坡,也想干一次啊」
这么说着,他轻轻地拉起缪德莉和侍女吉尔的手,把她们从声音容易走漏的暖炉旁边拉走。
「其实,我又想拜托你们帮忙了。不是你们,就做不到的事」
「去波尔坦斯的时候,你也这么说了,结果,我什么忙都没帮上啊」
「啊啊,那是那样就好啦」
爱德华微微一笑。「只需你呆在我身边,因为你是我精神的源头」
一般人太难为情说不出口的话,婚约者却敢坦然地说出来,这总让缪德莉不知所措。
(被宠成这样,会不会迟早自大起来,错觉自己真的是出色的女性呢)
「其实呢」
爱德华再次压低了声音。「从王都通往蒙塔尼领的道路有好几条就是了,其中一条通过普兰公爵的领地之一」
「我知道啊。是福莱领吧」
「那里的盘查,严得可怕,卫兵的态度也很傲慢无礼哦。我绝对不想走那条路」
吉尔鼓起腮帮,说道。
「我想去帮住在那里的两位女性」
爱德华答道。「所以,你们是必要的」


那翌日,伯爵家的双头马车往蒙塔尼领出发了。
车厢当中,坐着爱德华和缪德莉,以及近侍骑士于贝尔。还有侍女吉尔。
管家奥利维尔,则坐在车夫的旁边。
蒙塔尼领位于西北部的山岳地带。从王都出发,几乎一直都是登山道。路上在驿站的村里使用替换的马,需要花上两天。
随着披戴白色王冠的险峻山峰接近,空气渐渐冰冷澄澈,对肺很舒服。道路两旁连绵的森林的间隙中,高原上尽是黄色的花朵烂漫。当正觉得青空越发见浓之时,冰冷的风吹起,眼看着覆起灰色的雪云。
尽管是长途旅行,却未曾看厌。
当第一天的行程接近结束的时候,盘查处开始映入眼帘了。
那是普兰公爵所拥有的七座庄园之一,福莱子爵领。
身披绀色披风的卫兵突出长矛停下马车,盘问马夫。
奥利维尔拿出带有山谷百合纹章的通行证,代替他答道。
「我等正要往蒙塔尼子爵领去。车厢当中拉瓦雷伯爵、和蒙塔尼子爵千金缪德莉大人,与各自的从者一同乘坐。决不能轻怠」
「检查的步骤,由我等决定」
确实身为一介士兵,这态度很傲慢无礼。大概是仗着实质支配这个国家的公爵的权力吧。
一名卫兵开始调查车篷的行李,连车轮都查。另一名,则打开车厢的小窗,用锐利的眼神检查里面。
当中确实是男女各四名,坐着共计四人。姑且,按照仪礼向似乎是伯爵的金发年轻人敬礼。
「喂,大叔。我听说这地区红酒是名产就是了」
里头坐着的涅发少年用熟头熟脑的口气搭话道。「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尽可能便宜又上等的玩意。啊,还有,有人托我多多买些金合欢的蜂蜜回去。上哪有类似养蜂场的直销处的地方,有没?」
金发的男人立刻训诫道。「少爷。请安静」
(那、那么,就是说那边才是伯爵大人吗?)
对主人普兰公爵而言,拉瓦雷伯应该是宿敌才对,不过末端的士兵并没有涉及到那里的知识。
「不买的话西蒙可要闹别扭嘞。他说婚宴上主菜的酱汁,无论如何都需要金合欢的蜂蜜」
「紫云英的蜂蜜不行吗?」
头戴上等的女帽的千金说道。
「说是金合欢的没有杂味,不会扼杀掉素材的味道」
接着,另一个似乎是女仆的女人用高到仿佛能把空气从头盖骨挤出来似的声音说道。「哎呀,真是奢侈啊。区区一个厨师的任性,放下不管就好了」
「别开玩笑。那家伙一闹起脾气,每餐都会上半生不熟的胡萝卜哦」
大家一齐聊起天来,车厢中变得热闹非凡。
「知、知道了。可以通行了」
马车跑了起来后,他和同僚的士兵面面相觑,苦笑道。「这世间上,可真有各种各样的贵族大人啊」


坐着『三名』乘客的马车,通过了福莱领北侧的盘查处,终于进入了蒙塔尼领。
登上一侧是悬崖绝壁的羊肠弯山道,披上新雪的雄伟群山迅速迫近眼前,贴在山壁上的放牧小木屋看上去近得宛如触手可及。
第二天的白天,在落叶松的树干间能看见湖了。满是深邃的蓝的镜子似的湖面上,鲜明地映照着山林的景色。
「你瞧,就是那里啦」
走下马车,缪德莉指出来的,是湖对岸上沐浴着阳光、闪闪发光的白色二层馆邸。
「那就是子爵家的领馆。虽然小得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不简直就像天国一样的地方吗」
站在透明的水涌来脚边的湖岸上,爱德华仿佛恍惚了似地喃喃道。「在这么美丽的景色当中,养育了你啊」
「养育吗」
缪德莉红了脸。一直以来,她心里都觉得与王都比起来这是毫无可取之处的乡下,贬低这出生之地。
借爱德华的眼睛来看的自己的故乡,是多么美丽的地方啊。她可以坦率地这么想了。
接着到达绕湖岸半圈的领馆后,缪德莉自豪得赶紧从马车下来,拉起爱德华的手。
「在湖上泛小舟游玩也可以哦。稍作登山,有冰形成的神秘洞窟。还是说,果然还是先玩雪橇?」
「不用那么焦急,今后来几次都行啦」
爱德华微笑,像哄孩子一般抚摸她的头发。「首先能不能见见管家呢。我想详细听听领地经营的事情」
「啊,好的。……马克西姆」
千金叫起出来玄关迎接的老人和初老的男人。
「这个人是管家马克西姆。那旁边是执事罗兰」
「欢迎光临。老爷」
(啊啊,我真是的)
注视着与佣人打招呼的婚约者的背影,缪德莉暗中陷入了自我嫌恶中。
(爱德华大人不是来玩的。是为了继承子爵家的工作过来的呀。只有两日的逗留,怎么可能会有为了我腾出来的时间啊)
「请往这边」
管家马克西姆把伯爵和奥利维尔领到了虽小却舒服的书斋里。无论哪个房间都有大暖炉,一年到头都柴火不断。
「高名的拉瓦雷伯爵大人,能够接手子爵家的领地,光荣至极」
老龄的管家蓄起大胡须的嘴边露出了放心的笑容。「这么一来,我也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了」
「离开?可我往后还想把领地的经营拜托给你」
「不,少爷。我已经到达70岁了。到这里,要慢慢休息了」
「家人呢?」
「没有。我独身一人」
管家和执事,因为是住进主人的家里工作的,很多人都一生独身。虽然奥利维尔结婚了有家人,但执事罗杰和女仆长艾德莱德是独身。
对这样的他们来说,在哪里借个小家,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渡过的晚年,是生涯的梦想吧。
「那么,能够给我看看出纳账本和财产表吗」
「遵命」
爱德华他们进了书斋,就好几个小时都不出来。
缪德莉在面向湖的露台中,在长椅子上抱膝而坐。
「大小姐。差不多要进里面了」
吉尔出来露台,看上去很冷地缩起了脖子。「呀。太阳落山后耳朵不就立刻会被冻坏了吗。真是的」
缪德莉在手织的披膝下,蹭着身子。
「好寂寞啊,吉尔」
「是是。被大少爷放在一边,变得寂寞了吧」
「不是这样的。我啊,觉得果然就算结婚了也会碍爱德华大人的事」
「哎呀,又说这种话了」
吉尔带着安慰的口气,用另一条披膝包住主人的肩膀。「那位大人,可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大小姐。要是大小姐不在就会变得没出息啦。他自己,也这么说了吧」
「不是这种被动的存在,我想做点什么啦。我想派上用场,想让他夸我干得好」
「真是奢侈呢。明明他都说了只需你在身边就够了。一般可是相反的,一心想听到这样的话,为此女人才这样那样地竭尽全力哦」
「我,绝对会救出玛丽昂大人和奥丽嘉大人的」
缪德莉抖落披肩,站了起来。「吉尔,你也要加油哦」
「可是,那么异想天开的计划,我觉得绝对不会进行顺利。不要紧吗」
「爱德华大人想出来的事,有个万一都错不了啦」
「哎呀哎呀」
向着启明星开始出现的夕空,吉尔吐出了夸张的叹息。


子爵家领馆里的晚餐,是能让口味讲究的宾客都会交口称赞的绝品。
泡面包吃的,名产芝士乳酪。加入大麦和野菜煮透的汤。吊在家家户户檐前的牛肉干。由于是寒冷地域,干货非常种类丰富而风味深厚。
芝士的种类,如果把牛、羊、山羊全部合起来算,就双手都数不完。尽管外表朴素,但这是都会中绝对无法品味到的上质乡村料理。
爱德华吃了很多,笑了很多,也逗周围笑。不过,没有晚安吻,就快快回到自室的时候,缪德莉有一点点失望。
怀着不满的心情,因旅行的疲劳刚提早钻进床里,突然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噢,少爷」
听见吉尔的声音,她慌忙起身的时候,爱德华进来了。
「现在,可以出去外面吗?」
在透过窗户的月光当中,他向所爱之人伸出了手。
「外面?到底有什么?」
「现在,去湖里游泳」
「游泳!」
秋色渐浓的时分,这一带的气温在清晨的时候会降到接近零度。
她慌忙披上带有暖和的里衬的大衣,从被带去的露台沿通往湖的路跑下去。湖岸的广场上,用木板急忙搭成的小屋已经建好了。
从中,正滚滚地冒烟。
「马克西姆告诉我了。说每年到了秋天,这里的佣人们,会这么玩」
打杂的年轻人们不停地往在炉里灼烧过的石头上倒从湖里汲来的水,蒸汽便以厉害的气势充满了空间。
「差不多,准备要做好了」
执事罗兰以子爵一家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快活笑容说道。
「好嘞」
爱德华毫不犹豫地脱掉了上半身穿着的衣服,变成了下面只穿及膝的紧身裤一条的姿态。
「呀—!」
缪德莉慌忙遮住了脸。「这、这么冷的天。心脏要停住啦。爱德华大人!」
「很舒服哦。一起吧?」
「不用了!」
他和数名年轻人一同进了小屋,关上了门。觉得过了七、八分钟的时候,突然与滚滚的蒸汽一同屋门打开,扬起欢声的男人们蜂拥进了湖里。
「真是的,大少爷这人啊」
奥利维尔在缪德莉旁边叹气道。「打起这种鬼主意来,无人能出其右啊」
「和佣人们玩这种游戏,我根本做梦都没想过」
「对吧。只需一日就和馆里的全部人打成一片了。那位大人,拥有与人亲和的天性之才」
奥利维尔仿佛在玩味什么一般,目光落到脚边的地面上。
「我花了二十年,终于得以看清应该侍奉之人了」
月光让湖的波纹如宝石一般闪耀,年轻人们的欢声回响至遥远的森林。


塞尔吉执务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普兰公爵径直大步走近到儿子的面前,无言地将桌上的文件和笔架扫落到了两边。
塞尔吉泰然自若地,放倒了椅背。「您想说什么?」
「真亏你,敢让我蒙羞啊」
「请容我反驳,贬低自己的品性的,不是您自身吗?」
他将全部的侮蔑包含进微笑当中,说道。
「你才是,在哪个集会都好,都落得个好笑柄了。和共和主义者之流沆瀣一气,要把家名愚弄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只是因为那个男人排得上用场才利用罢了,我说了不知多少次了」
「利奥尼亚的间谍在王都游荡。那些,也是你的掌中物吗」
「明明卡尔斯丹的间谍,从久得很的以前,就一脸旁若无人四处走了吧」
塞尔吉那苍色的眼睛里燃起了焦躁。
「只需听任那大国摆布一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历史已经在证明了。为何,您要撑卡尔斯丹到那个地步」
「你才是,对历史一窍不通啊」
公爵坐了下来,双臂在沙发背上像翅膀一样张开。
「45年前,我父亲在与卡尔斯丹之间不时发生的纷争当中,将彻底抗战贯穿到底。战乱一结束,那大国的国力便变作了全盛期的一半」
趁着这混乱的隙间,曾是卡尔斯丹的属国的北方三国和利奥尼亚都离开了卡尔斯丹的支配。
那就是世人称之为【拉库亚战役】的战争。弗雷德里克一世因那时的功绩得到了【大王】的称号。
「结下和平调解之时,兄长20岁,我18岁。假若那场战争再拖长三年,登上玉座的大概就是我了吧。父亲心里应当也是那个打算才对」
「然而」艾尔韦一脸痛苦地,继续说道。「和平一来访,大王便变了个人。变得懦弱,进入了保守的姿态。排挤主张对外强硬路线的我,把我送到了达尔冯斯公爵家当养子」
那就是金发的征服民族中从古时开始实行的惯习。
将继承家督的孩子以外的兄弟送去当养子,让他们不能再以家名自称。这是为了防止同血兄弟的骨肉之争的办法。
「我曾有多么地绝望,你懂吗。我拥有那无能的兄长合起十个都敌不过的天分,是为了什么才不得不甘心忍居一介公爵之流。明明假若我成了王,统治了这个国家,就能打垮利奥尼亚那什么愚蠢的市民革命了」
他仿佛要捏碎眼里看不见的什么一般,握紧了拳头。
「断绝法恩塔尔的血统,开辟我达尔冯斯的新王朝。构筑强大的新国家。为此,我花了三十年赢得卡尔斯丹的支持。能够利用之物就不管是什么都要利用到底」
塞尔吉的背脊,一瞬窜过了恶寒。
「对排挤了您的令尊和兄长的怨念和复仇」
高贵的年轻人开了干巴巴的口。「父亲大人您的人生,就只为了那些吗」
「无论如何高远的事业,寻根究底,都只是私情罢啦」
「您是可怜之人」
「塞尔吉」
在微暗当中,与他同色的眼睛如野兽一般发光。下一个瞬间,手腕被一把抓住,炽热的气息扑到脸上。
「不容你背叛。你是我在世上造出的至高无上的人偶」
无法甩开。全身被愤怒与憎恶炙烧。生来第一次,塞尔吉有了因恐惧而嘴唇发抖的体验。
「把你从我那里夺走之徒,我要从头抹杀个一干二净——对方哪怕是国王都好」


白银之峰沐浴着升起的朝日,给山麓的村落带来了突然又耀眼的觉醒。
从窗户射进来的光亮得爱德华揉起了眼睛,执事罗兰端来了刚榨的牛奶、烧苹果和土豆烙饼。
「大小姐她,不久便会来作早晨的问候了」
当他吃光早餐了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早上好。爱德华大人」
缪德莉抱着大毛皮进来了。「我把玩雪橇时穿的防寒用具拿来了。今早骤冷所以雪的状况也很好,是绝好的滑雪晴日哦」
因为没有回应,缪德莉抬起了脸,发现爱德华还在张口发呆。
「这、这一身」
「啊啊,是这个地区的民俗服装哦」
说着,她害羞地提起裙裾,轻快地转了一圈。
灯笼袖的白色衬衣,绣着色彩斑斓的小花图案的黑色裙子上穿着条纹图案的围裙。薄茶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垂下的缪德莉,与以往穿着成熟的裙子的时候不同,看上去有些许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的味道。
「……凶恶过头了」
爱德华双手捂着脸,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
「结婚之后,希望做一个约定」
「是什么呢」
「这套服装,在公开的场所绝对不要穿。和求爱的男人决斗起来,有多少条命都不够用」
那一天,对这对恋人来说,成了波尔坦斯旅行之后久违到来的休息日。
玩雪橇,在山中小屋吃午饭。下午在湖上泛小舟,尽情享受风平浪静的美丽湖面的静寂。
要是想起这往后要冒的危险,这是太过安闲松散的奢侈时间。
到了傍晚,伯爵家的马车出发踏上了归途。
在途中的村里过了一夜,翌日又再次通过福莱领的马车,走了一会后便偏离了街道。
已经到了夜晚。小巧玲珑的石砌馆邸映入眼帘。
在森林当中藏起马车,避开站着门卫的大门绕到了后院。
迟开的香草散发着强烈的香味。穿过脱落了锁的木门,进入了馆邸半地下的后门。
油灯的火焰悠悠荡荡地摇曳的地下酒窖里,金发的女性,和与她长相极像的女儿一脸不安地坐着。
那旁边,则是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屈身站着的近侍骑士于贝尔。
「玛丽昂,奥丽嘉!」
奥利维尔一边发出无法抑制的叫声,一边跑了过去。
「父亲大人」
父亲与女儿,在相隔十年的再会紧紧相拥,孙女也怯生生地从旁边加入了那抱拥。
「详情就如信上写的一样。如何。来拉瓦雷伯领吗」
「我去。父亲大人」
玛丽昂溢着闪闪发亮的泪滴,答道。「我,已经到极限了。公爵大人在这数年,都不来见我。不管送了多少信,连一通回信也」
「抱歉,凭我一己之见无能为力。不过,在此处的拉瓦雷伯爵是位值得信赖的贵人。能够把你们的命运托付给他」
「福莱子爵夫人」
爱德华单膝跪地叫了玛丽昂正式的敬称。
「我想您离开住惯的土地多有辛酸,但于我领,将竭尽心思款待。请您安心」
「衷心感谢。伯爵大人」
母女垂下了头。「请多多关照」
「准备已经就绪」
于贝尔以沉着的话语催促大家。「请,安静行事。并采取迅速的行动」


门卫听到了从馆邸的玄关传来了令夫人的唤声。
「是。夫人」
「庭院的东侧有呜呜声。不是闯进了狼吧?」
「不该有这样的……遵命。我去看看」
门卫用长矛刺庭院东侧的树丛,确定没有异常后,回到正面,从门口探看进小窗。
令主人和千金,正一如既往地在暖炉旁边刺绣。
门卫那天也一夜无事地完成了任务。


福莱领南盘查处的卫兵们在拂晓时分,认出了过来的是数日前通过的带有山谷百合纹章的马车。
「又再次,请多多关照了」
在车夫台的管家出示了通行证。
从车厢里,可以听见带有困意的对话。
「入手了最高级的金合欢蜂蜜真是太好了呢,爱德华大人」
「啊啊」
「眼里都能看见那个厨师长得意洋洋的脸啦,真是的。婚宴上要是做不出最佳的美味佳肴,就请赶快炒了他吧」
探视阴暗的内部,和来的时候同样是四人——因为能看见涅发的少年,戴着羽毛帽子的骑士,戴着女帽的子爵千金及其侍女,卫兵离开了窗户。调查行李的另一个也点头了,他就用下巴示意车夫「可以走了」。当然,这是交点小钱的信号。
得到银币两枚的卫兵们,心满意足地送走了跑起来的马车。


「已经没事啦」
以缪德莉的话为信号,奥丽嘉从头上脱掉涅发的假发。
母亲玛丽昂则脱掉了羽毛帽子和骑士装束。
「果然是正解啊。不由我来扮于贝尔大人的角色」
女仆吉尔挺出丰腴的胸部说道。「因为,上衣的扣子绝对扣不住」
「可是,伯爵大人和骑士大人不要紧吗」
对着露出抹不清不安的笑容的玛丽昂,缪德莉回以莞尔一笑。
「那两位大人的话就无需担心啦。他们会好好自力逃出来的」
「不过,不过。那装扮——」
「别说了,吉尔。不要让我想起来」
马车当中,充满四位女人的窃笑。


有门卫在缓步巡视庭院的气息。
「差不多时机正好」
于贝尔放下刺绣的木框,说道。
「正是马车出了领内的时候吧」
坐在对面的爱德华答道。
两人的目光突然交合,又慌忙错开。
于贝尔披着玛丽昂的袍子和白色的披肩,扎起金发深戴着蕾丝睡帽。爱德华则戴着金发的假发,同样身穿奥丽嘉的薄桃色睡袍。
「我没想到你这么适合女装嘞。于贝尔」
「少爷才是,应该当女人来养才好」
没意义的应答完了后,骑士手拿油灯站了起来。「背面的森林里藏有马匹和换穿的衣服。因为要通过森林的兽道突破地界,请做好觉悟」
「赶快出去吧。肚皮快笑痛了,已经到极限了」
「……我也是」
关上寝室的门,吹熄油灯,一口气往上推开了窗户。
两个影子转眼之间,消失在冻僵了般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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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16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14 编辑

第九章「第二秘密」(3)

「哇噢。屌耶」
爱德华走在王宫的走廊上,睁大了眼睛。
近卫兵小跑着横穿过庭院。大厅和回廊四处都站着说悄悄话的贵族。往常在玄关室里面无表情地站着、按照仪礼带领访问者的仪仗兵们也是,带着某种心神不宁的氛围。
「不稳的气氛满满啊」
前几天在这的一名侍从越过肩膀回了模棱两可的一声「是」。
「我离开王都的数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是,在此处难以回答。窃以为拜谒之时,陛下大概会有什么通知」
侍从感觉到脖子被胳膊一把圈住。
「拉、拉瓦雷伯。请住s……」
「我这边,可也要有名叫心理准备的玩意呢。可以现在在这里告诉我吗」
最初是轻轻的,不过那胳膊一点点渐渐地着实使起力来。侍从拼命用力点头。
「两日前,陛下把卡尔斯丹的大使,召到了谒见室」
侍从一边搓着被解放开来的粗脖子,一边答道。
「对向与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的支援要求,克莱因王国保持中立,他说了如此一言」
「Hum。陛下他」
说着,爱德华合上了唇。
「卡尔斯丹大使大发脾气,愤然退场。不知何时会作宣战公告,王宫里的人大家都为此胆战心惊」
「啊哈哈。那该是场厉害的好戏吧。真想赶上现场啊」
「恕我冒昧,这可不是好笑的事」
「要是那国王大人认真起来,这个国家就没问题啦」
伯爵撇下磨磨蹭蹭的侍从,迅速地再次开始迈步。
总是罗列着一大批人的谒见室,除了防守入口的近卫兵数名之外,就只有寥寥三人。在伴席旁边的侍从长纪尧姆向进来的爱德华深深地低下了头。他是这个王宫当中,靠谱是王的同伴、能够信赖的少数人物。
然后,是在玉座上身穿王衣的弗雷德里克三世。其御前在红绒毯上直立的,是林德侯爵塞尔吉·达尔冯斯。
犹如一幅图画。午后余光射入大厅,闪耀了弗雷德里克的王冠与王锡,也让侯爵的胭脂色礼服背上披着的金发微微发光。
看到两人在以认真的表情交谈的时候,爱德华微笑了。
「哇,看上去很开心嘛。在干啥呢」
他一边用明朗的声音搭话一边走近,就立刻被锐利地瞪了一眼。
「一声也不响,上哪里去了」
「啊,问候新娘子的娘家去」
爱德华说了一半,就恢复了认真的神情。「……话说,看上去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嘛」
他往前迈步到玉座之前,敬正式的臣下之礼。
「现状,听说了多少?」
弗雷德里克简洁地问道。
「听到卡尔斯丹的大使大发光火,回本国去了的地方,吧」
「那么,就给你说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塞尔吉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今早,包括普兰公爵的大臣五人全员,都提交了辞呈。理由是『为了谏戒陛下错误的对外政策』。立刻,遵从王国法,招集了为决定新大臣的临时贵族会议」
「吓人一跳啊」
爱德华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边坐到了玉座的楼梯上。「这命运的水车,偶尔就会转得快到令人难以置信。就这离开的四日间,事态竟然就进展成这样子了」
「贵族会议结束后,下回说不定就进展到死刑台啰」
国王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说道。「临时会议上普兰公爵他们会重新当选,几乎是确定的了。那样一来,余跟他们唱反调,会变得难到极点」
「于是,贵族会议的日期是?」
「一周后的下个月四日」
「不就是我婚礼的前一天吗!」
爱德华抱头呻吟道。「最糟糕的预祝啊」
「那件事,定在什么时候了」
塞尔吉所说的『那件事』,指的当然就是与利奥尼亚共和国的和平条约的签约仪式。
「在计划当中,是下个月的下旬。是算计好那个时候国境附近都会被雪埋住,而且临近冬至祭,大概也正值前线的士兵当中厌战情绪高涨的时候」
「提得更早可能吗?」
塞尔吉的声音当中,混着微微的焦躁。
爱德华心中诧异地想道「啊嘞?」。本应总是自信满满到桀骜不驯的贵公子那苍瞳的深处,闪烁着胆怯的影子。过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塞尔吉。
爱德华站了起来。「我刚才也想说同样的话」
三人的视线在一点上锐利交合。
爱德华一把拉过塞尔吉的袖子,登上了伴席。同时王从玉座探出了身子。
「让四日的贵族会议混乱,妨碍国务大臣的选举」
「那只是把问题留到第二天罢了」
「第二天是圣安娜的祝日所以会议休会。再加上,还是我的婚礼」
爱德华开玩笑一般啪嗒地打了声响指。「大圣堂里的仪式上,我想给全部贵族送请柬」
「全部贵族?要是连男爵都包括进去,会超过一千五百人哦」
「我当然不觉得全部都会来,不过因为贵族会议碰巧就在王都,相当大的人数应该会有想去去看的念头。大圣堂的周边,马车和马来来往往可要大混乱了」
「唔?」
弗雷德里克是凭此察觉到计划了吗,甚感兴趣地抬起了一边眉毛。
「趁着这骚乱的空子,你们两个人就逃脱王都,向波尔坦斯进发吧」
爱德华把弯着的背舒舒服服地伸直,笑道。「从纳维尔到波尔坦斯快马是四小时。即是说五日的傍晚,就是开心的船上派对了」
「对方呢?」
「这之后就去联络。对方也想越快越好,所以约好排除万难给咱融通了」
「关键的你,是不打算出席了吗」
塞尔吉一副不认可的样子,爱德华则朝他露出了心宽的笑容。
「对不住啊。我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之后完全,让我从政治退身吧」
「你说什么?」
弗雷德里克和塞尔吉异口同声地反问道。
爱德华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挠头。
「最初开始,我就是这个打算了。虽然顺其自然就扯上了关系,但我想窝在自己的领地安静生活。本来又不是参啥国政的料。第一,我又不是这种身份」
他轮流笔直地凝视国王和侯爵。
「如果做现国王和次期国王的你们两个人互相协力,这个国家绝对会顺顺当当」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过两人的手,重叠起来。
「弗雷德里克。你是能看穿人心中隐藏的东西的人。最重要的是,有比十个大臣还要更有能的王妃大人在你身边。——塞尔吉。你是百年一遇的优秀实务家。兼备说服力和实行力。你是能成为克莱因名垂青史的贤王的人」
一边听着那如柔和的雨般倾注的声音,弗雷德里克和塞尔吉互相注视。
「要是你们两个人牢牢联手,就已经轮不上我出场了」
简直就像说遗言一样,爱德华一脸满足地结束了话语,从两人那里放开了手,走下了台。
「事到如今胡诌些什么」
弗雷德里克国王咚一声把背靠到了玉座上。「都是你害的吧。把余彻底从舒坦的隐居家里硬拽出来」
「这种事,我可一句也没求过你耶」
「真是厚着面皮说大话」
「有个万一的时候,明明还想把你的头交给父亲的」
塞尔吉也借着怒气断言道。「在这关头,是想自己一个赶快逃去安全的地方吗」
「啊哈哈。全部都当作是我害的好嘞。反正我是打算窝进难攻不落的拉瓦雷之谷,不出来的。至少一年两年吧」
「而且」爱德华耸了耸肩。
「其实,我已经干出会触到普兰公逆鳞的事情了」
他把话在舌上斟酌了一阵,继续说道。「知道福莱子爵夫人吗」
「是父亲的爱妾之一」
「那令夫人和千金,正藏匿在咱那伯领里」
他不提秘密,只把能讲的部分概要地说出来。
长年侍奉伯爵家的管家奥利维尔,要与普兰公诀别一事。他的女儿和孙女玛丽昂和奥丽嘉的性命有被当做人质的忧虑一事。
玛丽昂夫人为了争取时间,留下了致以丈夫的写有『想去一阵朝圣之旅』的亲笔留信。还写『假如商量了就会遭到反对,所以就偷偷出去了』。
那封信送到普兰公身边,到验证这番话的真伪为止,多少能拖些时间吧。
到那为止,必须得结束一切的计划,在拉瓦雷之谷里加固万全的防卫体制才行。
救出玛丽昂与奥丽嘉,对伯爵家而言是最糟的选择。因为这给予了普兰公爵阵营取回被绑架的妻女的大义名分。
「可是,我得保护来依靠我的人们的生命才行」
爱德华那强烈的决意,燃起了水色的眼睛。「不好意思但以后就拜托了」
「父亲他是……执念深重的人」
塞尔吉轻轻地咬了咬薄唇。「你啊,到我父亲死去之日为止,都会不断被追杀哦」
「觉悟我做好了」
爱德华向友人回以同样忧虑的眼神。「比起那个,塞尔吉,你这边不要紧吗」
「到底,达尔冯斯家的嫡男他是不会杀的吧」
塞尔吉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到那时为止,他心里某处有天真的部分。
认为无论如何反目,无论作出怎样背叛的言行,父亲也不会舍除掉身为唯一一个嫡子的他。最后,都应该会伸出和解之手才对。
「然而,看那个激昂的样子,切掉我的手足,烧掉我的喉咙,把我当他自己的傀儡这程度的事是有可能做得出来的吧」
「这样下去好吗」
「关系的修复已经不可能了」
「……真痛苦啊」
「我可不记得有要你同情的事」
一边沉默地听着这对话,弗雷德里克想到了两位年轻人将要面临的苛酷现实。
(余在二十年间,将国家置之不理,放任普兰公爵为所欲为的报应,降到了他们身上)
可怕的,不只有普兰公一个人。
围绕着公爵的特权阶级。聚集在利权上的一帮蛆虫。然后,高耸在背后的卡尔斯丹这一巨大的军事国家。
最终,必须要跟这些一切对决才行。那是,到此为止的怠惰的代偿。是身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责务。
「小弗雷德里克」*
趁人耽于思绪之间,刚才的悲壮气氛到哪里去了啊。爱德华露出调皮的笑容,从下面探头注视玉座上的他。
「不见一小阵,气场完全变了嘛。你不这么想吗,塞尔吉」
「确实」
「变得有男子气概了。要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显露出好地方的气势,能看见得明明白白啊」
「呵呵。原来如此」
「啊、哈哈」
他们的笑声,让弗雷德里克虽不是心甘情愿但也只能发出笑声。
无论前途如何有多难等候,也能将其变为光明希望的力量。爱德华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力量。
货真价实,这力量是继承自妹妹伊莲之物。
本来,托付这个国家的未来的对象,明明应当是这个年轻人的。
爱德华·法恩塔尔·德·拉瓦雷——因为他就是继承法恩塔尔王朝直系之血的人。


缪德莉在子爵家居馆的阳台上,呆呆地眺望远处拉罗舍河的渔火。
离婚礼,还有六日。
准备进行得稳步又顺利,但另一方面关键的爱德华,从那之后就完全见不到面。只托人捎了个口信通知他已平安回到王都了。
今日,来自王宫的使者来访,告知临时贵族会议的日程就走了。恐怕,他在为那个会议的准备而极其繁忙吧。
而且最糟的是,那一天,是两人的婚礼的前一日。
(说不定,仪式会延期)
站在爱德华的立场上看的话,只有那样了。她想,假使就算告知要延期,也必须以平静的心态接受才行。
然而,与坚强的觉悟相反,大块的感情堵在喉咙深处,现在都快能哇地哭出来了。
(爱德华大人的性命,真的不要紧吗)
王都的民众偷偷地压低音量说话的声音,到如今能够听见了。
『国王陛下和大臣们,据说反目得厉害啊』
『听说年轻的伯爵大人,狂妄过头对王政插嘴是那原因』
恐怕那是普兰公爵一派扩散的谣言吧。不会只有爱德华一个人成为恶人吧,她担心得不得了。
「……莉。缪德莉」
(你瞧。太过想念,连那位大人的喊声的幻听都听得见啦)
「我说缪德莉啊」
子爵千金「呀!」一声发出尖叫的同时,不禁往后仰。正瞧见阳台的扶手被誰的手抓住,爱德华便突然露出脸来。
「爱、爱德华大人」
「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脚搭在阳台的缘石上面,轻巧地抬起了上半身。
「我想见你一眼就走。接下来要回拉瓦雷领了」
「接下来吗!」
捂着扑通扑通响个不停的胸口,缪德莉跑了过去。
「嗯。只在那边呆一晚,那翌日,又再回王都来」
「那种强行军,你身体要变怎么样啊」
「没问题。现在的我,比平时多精神五成」
说着,爱德华越过扶手,麻利地拉近缪德莉的后颈,捕获了唇。
「至少……只喝点……热茶之类」
「不行。要是遇到岳父大人和岳母大人,就会松松垮垮地挽留上很长时间了」
映着夜间灯火的水色眼睛,在近距离间痛切地眨了不知多少次。「而且,要是相拥了一次,我就变得无法离开你了」
再一次,轻轻重合嘴唇后,爱德华干脆地离开了身体。
「下次能见面的时候,说不定会是婚礼的早上」
「婚礼,真的按计划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相信我吧」
「好的」
缪德莉用力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我相信你」
「我放下于贝尔来看守。誰要外出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同行」
「于贝尔大人他,特地为了我们?」
「为了魅力大得凶恶的新娘,不被男人拐走呢」
留下明朗的笑声,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已经从阳台中消失了。


凌晨快马加鞭,爱德华在翌日的白天到达了拉瓦雷领。
「大少爷」
奥利维尔与女儿玛丽昂和孙女奥丽嘉一同深深地拜跪。
「这一次的恩情,无以言谢」
「这有什么」
爱德华模仿奥利维尔的口癖,歪嘴一笑。「相应地,我会使劲使唤你啦。可要做好觉悟啰」
「您所言真令我感激涕零啊」
这话说得不错,奥利维尔真的冒出了眼泪。
「奥丽嘉。这个山谷住起来感觉怎样?」
「是,伯爵大人」
绿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的可爱的14岁的奥丽嘉,披露了优雅的敬礼。「大伯爵大人,和佣人的各位,都待我非常好」
「不过啦。这里是又老又大的阴森的馆邸吧。可定居着幽灵呐」
「幽灵?」
奥丽嘉的眼睛终于闪起光来。少女被从出生的故乡拉开,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完全丧了气。
「那个,会出来哦」
爱德华用手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咔嚓咔擦地脚拖着锁链走路的敌国俘虏的幽灵。如果今晚很晚睡的话,一起去看看吗?」
「去!我去呀」
「咳咳」
管家清了好几次嗓子,
「话说回来我忘说了,今早,来自圣雷米村的老女到达了」
「小子!」
阿尔玛抡起拐杖,进来了房间。
「是要干什么啊,真是的。也不商量一声,就把人拐了」
「变精神了嘛。阿尔玛婆婆!」
年轻伯爵跑了过去,像孩子一样搂住了放浪民族的老太婆。
「拉瓦雷之谷,是好地方嘞。你一定会中意的」
「哼。这种寒冷的山谷。下了雪不就不能住了吗」
「冬天期间就呆在这个领馆里嘛。到了春天就给你在水车小屋附近的森林建个小屋。是山菜和蘑菇都能长一大把的,好森林」
「真是顽固的孩子啊」
「是被顽固的婆婆养大的」
阿尔玛解开脖子上缠着的纱巾,一把一把地抹泪。「你啊,这性情是要背负多余的累赘到哪个地步啊」
那天夜里的晚餐,成了过去从未有过地热闹的一餐。
宽敞的饭桌上坐着的,有拉瓦雷伯爵父子。
有福莱子爵夫人与千金奥丽嘉。把他们的父亲奥利维尔也列席到饭桌上来的邀请,被坚决拒绝了。「我,终归是伯爵家的佣人」
有骑士乔治。还有,阿尔玛婆婆。
在席间执事罗杰周到地轮流斟红酒。
「再过一周,就要再加上子爵千金了」
恩斯特环视了饭桌一周,然后开心地补充道。「不,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我伯爵家的新娘了」
无语地侧目瞪了一眼怪模怪样的父亲,儿子默默地吃光西蒙拿手的黑胡椒牛排。
「子爵千金是?」
玛丽昂的女儿奥丽嘉拉了一把母亲的礼服的袖子。
「说的是马车当中在一起的缪德莉大人哦。她是伯爵大人的婚约者,下周要结婚了」
「噢,那位温柔的女神大人一样的人要来这里?」
奥丽嘉神情变得陶醉起来。「母亲大人。我从福莱到这个山谷来太好啦」
「嗯」
「和这么多人一起开心用餐是第一次。简直就像祝祭一样啊。每天只有两个人、那么寂寞的屋邸我不想回去了。我想一直住在这里啦」
「嗯。一定,就这么办吧」
母亲不让女儿看见,轻轻地捂住了眼角。
空空如也的盘子上余下了加了生奶油的白兰地酱,爱德华漂亮地用面包擦掉它,不等甜点,就把餐巾放到餐桌上站了起来。
「下周,王宫中要召开临时贵族会议。恐怕,以此为机,可能会发展成与普兰公爵全面相争的事态」
然后,他低下了头。「因为我,也许会让大家碰到危险。抱歉了」
做饭桌的茶水服务的奥利维尔慌忙摇头。
「这并不是大少爷的错。再三出卖伯爵家的我,才是这个事态的元凶」
「不,这并非任何人的错。事情变成这样是命运」
恩斯特在主席位发出郑重的声音,全体人的视线投到了他身上。
「因为强行推进了与伊莲的婚姻,在与那位大人之间播散了憎恶之种。只是那种子到二十年后的如今,迎来了收割的时刻罢了。如果要责备人,就希望能责备我」
「重要的是,现在开始要做什么好,和竭尽当下的全力」
爱德华环视众人好能鼓舞大家。「设想好所有的事态,把能干的事所有都先干个遍。哪怕对手是誰,也希望能做好心理准备,不让他碰住在这谷中的人们的一根手指头」
从贵族到佣人,异口同声答道「是」。
「各村的自卫组织,已经在逐渐加强团结了」
骑士乔治把握十足地报告道。「以防御敌人的袭击、尤其是防御火攻为中心,反复训练。建起瞭望箭楼,不问昼夜的交替看守也在实行。只要迎来了雪季,这山谷就会进一步化为难攻不落的要塞。只差少许的忍耐了」
「圣雷米村那边,怎样了?」
「已经委托州长官配备警备兵了。他应该会爽快听取这请求」
那个长官,因为被伊莎朵拉掌握了私生活上的弱点,以前也曾帮过忙从讨债人的手上保护西奥多医师。
「当然,波尔坦斯的娼馆自身也无需担心。因为馆主是那个气性。陋巷的住民全部都是同伴」
说到母亲伊莎朵拉的事情时,乔治有点儿自豪地笑逐颜开。
「蒙塔尼子爵领,如何?」
「那里,才正是天然的要塞。前面的湖和背后的山峰,牢牢地守护着它。我也向佣人们详细地说明过状况了」
爱德华答道。
与拉瓦雷伯爵家有一丁点联系的人,都有受普兰公爵的危害波及之忧。考虑到万一,需要在所有的地方制定对策。
「但比起那些被瞄准的危险最高的,想怕是身在王都的蒙塔尼子爵一家」
「那边没问题。有于贝尔贴着子爵家」
「关键的拉瓦雷家居馆呢」
「内森判断状况很拿手,如果眼见敌不过,大概会干脆地向普兰公投降吧。那样就好」
「可是,婚礼的当日要怎么办」
奥利维尔眼带忧虑,分派了甜点。今天是奥丽嘉爱吃的,越橘挞。
「婚礼的当日,躲在藏身之处不出来,可不行。往返大圣堂,婚宴。容易被袭击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关于这点,我有好好考虑过」
爱德华露出打了什么鬼主意的笑容。
「在众人环视当中,公爵们应该反倒也出不了手才对。所以,要招呼尽可能多的客人」
「原来如此。所以,是多少」
「我想想啊。可以的话一千五百人」
「千、千、千五百人!」
「可以给克莱因贵族全员,都写请柬吗。一千五百通。把那些,逐封派到王都各个居馆里」
「……」
「啊,然后说起婚宴的菜肴,也加上王都里的民众,我想搞得热热闹闹的。希望能准备三千份」
奥利维尔当场瘫软地屁股着地。
「您、您说什么。是打算让伯爵家破产吗!」
「啊啊,会成这样吗。在我这代伯爵家说不定会完蛋耶」
「嘛,那也不错吧」
第七代和第八代的拉瓦雷伯爵谈着那种不慌不忙的对话相对微笑。
「啊、哈、哈」
阿尔玛婆婆突然笑了出来。「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小子」
执事罗杰泰然自若地轮流斟茶。
「这是能安稳神经的菩提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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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小弗雷德里克」*原文是「フレデリクちゃん」,弗雷德里克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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