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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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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冰块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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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 【自翻】【web小说】伯爵家的秘密(本篇完结|番外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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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1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冰块鲛 发表于 2017-8-20 23:53
我很高兴有人一起讨论这部作品,但朋友,看了你上一轮理科生的那层发言和这层发言让我不舒服了。
多半你 ...

翻譯君說的中肯
也感謝翻譯囉!!
发表于 2017-8-21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fghjk 发表于 2017-8-20 17:23
等不下去再貼吧看完了
雖然多少有些都合
但我覺得完結的非常好

出版小说取决于市场供需,问题在消费大众
所以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偏爱的是内容结构松散、没什么道理、满是漏洞的构思
有点巧思的作品我还理解、大多只有抄袭赶流行的内容,大众似乎只要这样就满意了?!
人物性格描写大都很糟,多半只有不合常理的矫情、洒狗血、滥情羞耻的戏码,只要这样就可以发行卖钱了
哈哈...越来越不能用特定的价值标准来看这世界了

作者无法出书很替他遗憾,是个有构恩、有文彩的作家
当然也有可能是翻译君翻的好,替作品加分了
只能说...作者、楼主赞赞赞,让我们能有这种小说可读

发表于 2017-8-22 01:2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作者和翻译君,其实在中世纪背景下王的外甥怎么都不可能有王位继承权的,而王的堂弟肯定能,当然这就当成是虚构社会的特殊性吧,很有趣的小说
 楼主| 发表于 2017-8-22 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osmond 发表于 2017-8-21 16:15
出版小说取决于市场供需,问题在消费大众
所以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偏爱的是内容结构松散 ...

我觉得这跟web小说出版社的产品定位和web小说环境有关吧
上なろう这种大多是素人写作的免费web小说网站,从无数作品中选小说很费神,而相当部分读者在这里追求看快餐文学,就图碎片时间乐一乐,轻松够爽是重要的,深度内涵是次要的
能打上榜的,有出版机会的,一是题目有趣/够爽,二是简介有趣/够爽,三是该类别中的热门题材/噱头,四是前几话有趣/够爽,看试读版那寥寥几页能提起人读下去的欲望,又不至于有压力
有些笔力不好的作者求出书他会在标题简介、题材和开头下狠功夫,甚至都没定好故事框架,然后后劲不足,眼高手低。而有些正经写文章的作者不会搞这个,写冷门题材,标题和简介有时寥寥几句话,开头重铺垫,内容偏厚实,然后叫好不叫座,自然难出版,这本属于后者
不过照我感觉来说,我看过的大多书籍化作品也不至于太粪吧(不过我不太看男性向的后宫文,可能自主避雷了)……虽然我搞不懂为啥有点小红的作者写个敷衍套路也能书籍化,个别我喜欢的老手作者写热门也写不红就是了,这是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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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2 0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王都骚乱」(2)

「陛下他?」
爱德华呆然地在口中喃喃,逼近马上的使者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是说陛下没回王宫吗」
使者默不作声,回答不上来。
「那么,林德侯呢?那家伙也下落不明吗?」
「我难以回答。请拜服王命,迅速投降」
「什么王命。是普兰公的命令吧」
爱德华嘎吱地咬紧牙关,怒得脸色发青,毅然昂起脸来。
「回去,转告小队长。这命令我拒绝。老实被逮的打算,我可一点都没有呐」
少尉表情一下子变了,但什么也没说就调转马头跑走了。
「马修,把门关了」
伯爵向门丁下令道。他清楚不管上栓上得多牢,对手是军队的话就不过是争取时间。然而,这短暂的时间,对当下的他们来说是必要的。
「罗杰、艾德莱德,把佣人全部集合往礼拜堂。紧要关头时,就逃进地下墓场去。地下通道的示意图已经记进脑袋了吧」
「遵命」
「室外打杂的男人,闭门据守马厩去。如果马要被抢了,就割断缰绳放跑」
「是」
他转身正要进馆中的时候,与三位骑士目光交合了。
「乔治、托马。虽说对不住你们,和我呆在一起吧」
「当然!」
「光荣之致」
「靠你们了」
嘭、嘭地拍着他们的肩膀的当主的手,被于贝尔那强有力的手握紧了。仿佛平时的无表情是谎言一般,他正心满意足地微笑。
「感谢神明。感谢我没出发往王都,正好在这里」
「到哪里都是份孽缘啊」
两人相对一笑,接下来张开双臂堵在爱德华的前方的,是管家奥利维尔。
「对我,也请下令跟在您的身边」
「你,不行」
爱德华以冷淡的调子应答道。「保护玛丽昂和奥丽嘉,是你的本分吧」
「不,我为有大恩的伯爵家而把性命——」
「不许驳嘴。以上」
接着玄关的大厅里,玛丽昂母女依偎坐在沙发上,缪德莉在后抱着阿尔玛婆婆的肩膀。那两侧,侍女吉尔和索尼亚宛如保护主人的护卫似地站在那里。
爱德华从脖子上解下一条细细的链子,交给了在后面的父亲。「这个先放在你那里」
链子的顶端,与代表拉瓦雷家当主之印的印玺一同,连着『伯爵的房间』的钥匙。
灰发的伯爵神色凌厉地瞪着儿子。「是打算叫我夹起尾巴躲起来吗」
「普兰公的目标,是我和老爸两个人。要是两个人一起被抓,伯爵家就完了。要是有哪一个逃得掉,就有胜机」
「那么,我去。束缚公爵之心的,是过去的憎恶。未来一辈没有必要被追究这个责任」
「那样的话,已经太迟啦」
爱德华非常无力地嘟囔道。「遭普兰公恨,我也是一样。对公爵而言塞尔吉就是未来本身,我可是拆散了他们的关系啊」
「……」
「奥丽嘉」
在母亲的怀里颤抖的少女,抬起了受惊的眼睛。
「少伯爵大人。……好害怕。我们会怎么样呢?父亲大人生气了要把我们带回去吗?」
「没事」
他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充满自信地笑给她看。「只要令堂和你都不期望,你们就不会被强行带离这个山谷。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好的」
「二楼有一间挂着六幅肖像画的房间。那些画当中,一定有你见过的幽灵哦。在那里静静躲着的话,伯爵家世世代代的先祖就会保护你。明白了吗?」
「是的!」
放浪民族老太婆只是用凹陷的黑色小眼睛凝视着她,什么都不说。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从他幼年开始,她对爱德华就是理解得如此透彻。
他默默地在阿尔玛的额上落下一吻,挺直弯下的背,
「索尼亚。吉尔」
爱德华这次把脸转向两位夫人配属的侍女。「和艾德莱德他们一起藏到礼拜堂去」
两人拼命摇头。「我们,要在一起照顾夫人」
「贵族的纠纷,我不想把你们卷进去。只要离开我们,危害就不会波及到佣人」
「可是」
「不会听命令吗!」
爱德华已经连说服的余裕都没有了。这不由分说的苛刻口气,令两人一哆嗦缩起肩膀,敬了一礼后掩面跑走了。
「缪德莉」
察觉到下一句话,她退后了。
「你,会让我呆在身边吧?」
「老爸和在这里的妇人拜托给你了」
「不要。不是约好了吗。我们无论处于何时,都要一直相伴」
缪德莉嘴唇颤栗,脸颊如透明般苍白,但那眼中却溢满强烈的决意之光。「我发誓过,绝对不会离开你了!如果不这样,我是为了什么,而成为你的妻子呢」
爱德华吐出长长的叹息。不这样做,胸中膨胀起的炙热,就会堵住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因为我知道,鸟儿能在空中自由飞翔,在于有可归之巢。人也一样,因为有能回的家,无论一日的工作怎么辛苦也能努力下去」
他想去握她的手,却察觉到缪德莉为了不让呜咽漏出来而紧咬嘴唇,于是将她整个身体都抱在双臂中。
「能够杀死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的,不是剑和弓。假如你有个什么万一,我的心脏立刻就会停止跳动。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哪怕在世界尽头我也能回来」
「绝对……会回到我身边来吧」
「回来。约好了」
然后,在耳边轻声细语道。「记得秘密地图吧?把大家带去那条通道」
缪德莉点头了。然后仰起泪水沾湿的脸,露出云间的太阳般地明朗的微笑。
「请包在我身上」
「拜托了」
恩斯特像整合败残之兵的将领一般,帮着女人们让她们站起来。现在只能相信儿子行动了。
奥利维尔手拿油灯,肩扛装入红酒和食物的袋子,麻利地把一行人带往了二楼。昨天祝宴的美味佳肴的剩菜,没想到能在大人数守城战上作为粮食派上用场。
目送走他们的背影后,爱德华再次出去到了外面。
大量的蹄音,正逼到临近。能看见身穿王立军军服的数名士兵,正用绳梯翻过围墙。
直到小队闯入,时间无多了。


那里,是陌生村庄的石砌馆邸的地下室。
已经分不清昼夜,口如坚贝似地紧闭的男人在桌子上放下第四次饭菜,出去了。
弗雷德里克三世把盛着肉和汤的盘子从桌子上扫落,把装着水的杯子拿到手里闻味道,慎重地含进嘴里。
「哦呀哦呀。这明明是从王都带来的好手艺的厨师的辛勤劳作」
塞尔吉走了进来,见到地板上的惨状快活地笑道。
「您是以为下了毒吗。不过,在眼前一一给您试毒的余裕也没有就是了」
说着,他把勉强留在桌子上的面包拿到手上,掰开两份递出去。王拿了一份,他便站着把余下的那一份草草地大口吃了起来。
「王宫变成怎么样了」
「不用您担心,就是照原样啦。如原来一样,父亲正作为临时首席国务大臣发号施令。您的失踪也只有一部分人知道。也没有人不见陛下现身就叫嚣」
贵公子那餐巾擦了嘴巴,淡淡地微笑了。「就是时间回到一年前啦。您在王宫深处,从早到晚躺在睡椅上。作为傀儡王,对政治毫无兴趣」
国王把两日没吃的面包没怎么嚼过就吞了下去,喝干杯子里的水,咚地放在桌子上。
「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是指?」
塞尔吉耸了耸肩。「我也是,照原样。做回父亲的木偶。抛弃和利奥尼亚结为同盟之类的白日梦,为与卡尔斯丹缔结【反共和主义同盟】奔走的每日」
「说谎吧」
弗雷德里克以猛禽般锐利的目光怒目而视。
「要是当真要向利奥尼亚挑起事端,为何在波尔坦斯的港口,大张旗鼓地搬出什么炮台」
事实上,乘着首相和密使的利奥尼亚帆船在到达港口之前就迅速地顺川而下逃跑了。在仓库街的小屋里正要被制伏的弗雷德里克的眼里,塞尔吉看上去是故意要向对方传达克莱因王国的异变的。
「话说回来」
塞尔吉也回想起那时的事了吗,在喉底吃吃地笑道。「为了抓住您一个人,没想到会那么辛苦啊。四个全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合起来,最终无伤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呢」
然后,他神情愉快地往下看同样留下点点淤青的弗雷德里克国王的脸。一如既往,王那衬衫下套着锁子甲的身体,即便在监禁生活亦勇猛依然。
「妃怎么样了」
「平安无事。如果一步也无法踏出离宫的状态可以称为平安无事的话」
「爱德华呢」
「谁知道呢。我想现在差不多正是追兵被派往拉瓦雷领的时候了。因为陛下的失踪,成了他捣的鬼」
弗雷德里克不禁从椅子站起身,又坐了下来。
「塞尔吉。为何要背叛余和拉瓦雷伯」
「听说,您二位是伯父和外甥呢」
国王皱着的眉头微微上扬,装作平静。
「第一次听说呐。难道,汝相信那种戏言么」
「并非戏言,就是事实。拥有王位继承权的,不是我而是他这件事也是如此」
「那些,就是倒戈向父公爵的理由么」
「也非仅此而已呢」
金发的侯爵把手里拿着的面包残余落到地板上,用骑马靴的鞋头使劲蹭烂。
「父亲已经是个狂人了。只靠对法恩塔尔王朝的憎恨而活。那复仇心,被武器商人行会利用了」
「武器商人行会?」
「一帮唆使父亲和卡尔斯丹联手的家伙」
塞尔吉含着笑,说明道。「在背后暗中操纵卡尔斯丹的国境纷争的,也是行会。在大陆上扎根、盼望战火不绝的巨大组织,如我国那般的弱国不可能敌得过的,尽管为时略晚,我悟到了」
「为何,知晓这等事?」
「父亲那名叫勒内的密探告诉我了。似乎那家伙从父辈开始就是行会的同伙。他用露骨的话语来威胁我,叫我也要服从」
「原来如此」
「陛下。请答应交易」
塞尔吉用演戏似的做派并拢靴子的后跟,低下了头。
「请照迄今为止一样窝在王宫深处,与王妃大人亲睦度日。与卡尔斯丹缔结军事同盟,对那国家唯命是从向利奥尼亚派兵。若能作此约定,现在立刻就能回王宫了吧」
「拒绝」
即场,王便如咬上去一般答道。「连自己也觉得这性情愚笨,但这样一听就越发不能退缩了」
「那真遗憾」
塞尔吉耸了耸肩。冻结的苍瞳深处,无法读出任何意图。「那么,直到我代您坐上玉座之日,就请在此渡过吧」


阻挡在列队的王立军骑兵们面前的,是身穿白衬衫和背心、及膝马裤的朴素服装的涅发年轻人。也没有携带武器。然而,只凭那站姿,士兵便悟到馆主就是他。
「在你们面前的,是拉瓦雷伯爵家的正统继嗣、爱德华·德·拉瓦雷。即便如此还想在骑乘之高处上对峙么。下马吧!」
气势汹汹而来势要抓获危害王家的罪人的士兵们,被那份凛然压倒了。
似乎是小队长的壮年将校首先下马,全员便模仿了他。
「多有无礼,万分抱歉」
他照例敬礼。「我,是王立陆军第二骑兵队、第八小队的队长、沙布朗少佐。为将阁下带往王都,受派遣而来」
「正如我所回答的一样。我是清白的。与绑架陛下毫无关系。因此没有被拘捕的理由」
「这样的辩白,请您于王宫裁判陈述」
「我拒绝。下达这命令的普兰公才是,最好列为绑架的首谋者调查」
「那么,就没办法了。容我强行带走」
这步骤似乎是事前定好的,数名士兵拔剑,威吓一般捅出来。接而另两名踏上前来,想要从两侧抓住爱德华。
在伯爵背后的三位骑士互相呼应把腰间之物出鞘。
互相瞪视的时间过去了。
在紧张的正当中,领馆左手的死角有什么动了的迹象。
于贝尔耳尖地听见了物音,向乔治他们留下一句「之后拜托了」,便跑了出去。
敌人这唐突的行动,不容分说地吸引走了士兵们的视线。爱德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迅捷地从两名士兵之间擦过,瞬时用力把将校的手臂一下拧了上去,绕到了背后。
「别动」
不知不觉中,那手中已经握住了本应在小队长腰间的短剑。
尽管小队长也拼命想反击,但被拧上去的手臂纹丝不动。感觉到锋利的刀刃紧紧地抵在脖子上,他放弃了抵抗。
「命令部队暂且撤退吧」
伯爵冷静从容,说道。「确定全员从山谷退却后,便解放你。王都那边,转告普兰公我早晚会从这里前往。关于陛下失踪的真相,我必定会彻底查明,就这么说吧」
「这——这种条件无法接受」
「那么,就请你一直停驻在这领馆了」
爱德华开玩笑般补充道。「虽然饭菜好吃,但在接下来的季节,地下牢的寒冷对老体可是很刺激的哦」


于贝尔绕到了建筑物的另一侧,在鸦雀无声的树林间,小心翼翼地持剑前行。看不见人影。
(是错觉吗?)
正当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来了攻击。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急忙闪到了后边。
「是你吗」
苍白单调的脸笑了。记得那名字,是叫勒内。是和与于贝尔之父亨利互刺的男人长相一模一样的儿子。
「在做什么」
「我主人,想要拉瓦雷伯爵父子的性命,于是便来取了」
「回去跟普兰公爵说,不会让他得逞」
「虽说不是这边的主人,嘛现在先不管这茬吧」
这兜圈子的说法,令不快之情在体内四处奔走,但于贝尔没有对此提出责问的空闲了。
「我一直想,早晚要与你小子一战」
「同感呐」
剑与语尾同时如闪光一般捅出,于贝尔扭身轻易闪过,转而反击。
钢铁互相碰撞的声音在树林中反响。激战时不时翻往斜方,剜进背后的树木,树梢飞出。
一瞬,于贝尔产生了仿佛自己在九年前的拉图尔之森般的错觉。
现在,他与父亲亨利·德·卡斯蒂列之魂合为一体,和那男人的儿子战斗,如此类似恍惚的错觉向他袭来。
为父亲之死不断悔恨的年月终于迎来了终结,这一天他期盼已久。
斩击再次强力袭来,将之用剑腹绞开,一口气直闯对手的怀里。
剑锋有着实的手感。
正当他暂且退到后方,确认对手的状态之时,后背感觉到了冲击。
树影下,有伏兵。
「咕……」
视界蒙上了白霞,那彼方,铮亮的刀刃瞄准他的胸膛直迫而来。


「危险!」
乔治的惊叫,让爱德华敏捷地作出了反应。
然而,到底是来不及让两人的身体都伏到地上了。在他的盾的位置的小队长的肩头上,插进了飞来的箭。
「咕哇、!」
把仰后的小队长的身体一下从后面支撑住,轻轻地放倒后,爱德华握着短剑不放,跑向箭飞来的方位。
在要追在后面的士兵们面前,乔治和托马手持白刃挡住。
放了箭的清一色黑的男人,在树林间见缝插针般跑走。很明显,他并非王立军士兵。
可怕的想法浮现了。
以王立军为饵,别动队则偷偷侵入领内。然而,那帮家伙的目的,便是把伯爵父子分割两方,把其中一方确实地结果掉——。
想到这里,血液逆流了。
爱德华追上男人,从背后猛扑过去。在落叶遍铺的地面翻滚扭打之间,被对手用肘一顶,短剑被打飞了。
他立刻捡起落在地上的树枝,招架对手的攻击。树枝轻易就折断了,但他顺利躲过攻击,进而将折断的尖端捅进对手的眼里。
敌人捂脸发出悲鸣,他往其腹部打出最后一击的一拳。
跳过无力地倒塌在地面的躯体,爱德华从森林当中绕到了领馆的背后。
在那里见到的,是无法相信、不想相信的光景。
「于贝尔」
在他旁边,倒着两具尸体。
一具是陌生的男人。另一具,是在王宫如影子一般侍候于普兰公之后的密探。已然泯灭了生气的眼睛,仿佛诧异自己的死一般,睁得大大的。
然后,握紧沾满鲜血的剑不放的近侍骑士正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地上。那灰绿色的眼睛中,宛如瞻仰着遥远的地平线似地失去焦点。
「于贝尔!」
仅是抱紧,便知道那黑衣染透了鲜血。
「少爷」
他终于发现了爱德华,微弱地笑了。「您平安无事」
「笨蛋……你不是平安无事吧」
呜咽中,无法呼吸。「……别死了」
「不会死啦」
被抱在主人臂中,骑士以含混不清的声音答道。「要是做了这种事……您便又会像我父亲那时一样……责备自己吧」
「对。知道的话,就可别死了!」
然而,已经没有回答了。
这时,一名少女穿过森林,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她也不听佣人同伴的制止,冲出了礼堂。她听见外面男人们的怒号与剑刃相交的声音,一想到主人陷入了危险,便已经自己阻止不了自己了。
「大少爷!」
「……索尼亚」
爱德华在臂中抱紧金发的骑士,抬起无依无靠般摇曳的水色之瞳,望向女仆。
「于贝尔拜托你了……赶快包扎。绝对……绝对不要让他死了」
索尼亚在这惨剧之地一下跪下,把自己的手搭在主人的手上。
「是。即便用我的命交换,也一定会救他的」
伯爵把于贝尔的身体留在她的臂弯中,缓缓地站起,用被鲜血弄脏成殷红一片的衬衫袖子擦掉了眼泪。
然后,向领馆的正面玄关迈步。
「……少爷!」
到此为止以绝妙的协作将王立军阻挡住的乔治和托马,对当主那悲惨的身姿张口结舌。
爱德华在王立军的士兵面前站住,用空洞的声音说道。
「收起剑来。已经够了。——向你们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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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3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18 编辑

第十章「王都骚乱」(3)

把王都夹为河中洲流淌的拉罗舍河。
在克莱因王国中,所谓『王牢』,指的是屹立于那西岸的古城之塔。那是在法恩塔尔王朝定都于此地的时候,王的一位重臣为防守而建的城堡。
百年以上之前,这座城堡曾被用作幽闭王族的场所。原因在于王族间围绕王位继承、以血洗血的争执。
现在,只有这六层的塔,成了专门囚禁贵族的牢狱。
根据克莱因王国法中被称为『恩惠』的特别补充条例,贵族之罪,是按照与一般民众相异的做法审理的。据规定,贵族拥有不在法庭审判,而在王宫内的【审判之间】受专任的司法官审判的权利。
王宫审判中,由于王的临席是原则,对轻罪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在伤害和杀人、贪污私吞和渎职、反逆罪之类的重罪上,才会召开审判。
牢狱也不是像关押一般囚犯那种霉臭不卫生的地窖,而是据规定保持适当品位的地方。
在拉瓦雷领那屈辱的逮捕的二日后。
由王立军用囚犯马车护送的爱德华,在牢房的门前被解开了眼罩。
爬到这里的螺旋状楼梯的数目,是142级。恐怕,这里大概是4楼的高度吧。
分配的单人牢房中,天花板高得可怕。接近天花板的下面,安设着嵌有铁格栅的采光用小窗。
裸露的墙壁是经受了一百五十年岁月的灰色岩石墙,犹如吸收了数不尽的囚犯遗留下来的绝望和怨念一般,有些地方变成了青黑色。
小窗的正下方,是写字桌和椅子。那旁边,有一张简素的木床,塞入玉米秆的床垫上铺有床单。角落里,有把开了个洞的木椅和陶制的大壶。就是说这里是解手的地方吧。
「伯爵大人」
回头看又厚又结实的牢门,便有个看上去还没到那个岁数、印象上却非常显老的男人敬了一礼。
「我,是这个牢狱的看守,名叫埃蒂安」
从那旁边,有个眼睛浑浊的驼背老人手拿陶水壶和钵走了进来。他把那些放到桌子上后,又出了门,接着拿了衣服和手帕,回来了。这期间,他一次都没有和爱德华视线相合。
「在这里的让=雅克,会帮忙更衣」
贵族当中,有生来一次都没自己扣过纽扣的人。因此,在王牢中,每一名囚犯都会配男佣人。
「谢谢。不过,我自己能做」
爱德华答道。他非常累了。一刻都想尽快一个人独处。
「遵命。那么失陪了」
埃蒂安从缠在腰部的皮带上取出钥匙串,解开了连着囚犯双手的枷锁的别扣。
嵌在爱德华的左手腕的铁环上,长长的锁链懒散地耷拉下来。
看守们出去后,他一屁股坐进床里,沉闷的暮色包裹住了他。
一下回过神来,衬衫上手上都粘着干掉的血,散发着微微的异臭。苍白似死人的近侍骑士的脸孔在脑海中掠过,爱德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把衬衫像拔出来似地脱掉,将变温了的热水倒入容器中。沾湿准备好的手帕擦拭身体,换好衣服。
从脖子上套上去的囚犯衬衫,袖口裂开方便穿脱。每做一个动作,手腕上的锁链便叮当作响。
「罗杰给奥丽嘉看的幽灵,说不定是这里的囚犯啊」
爱德华喃喃道,苦涩地笑了。或许,他也会直到生命的尽头都被关在这里,变成幽灵回到山谷也说不定。强烈的无力感袭来,他再次坐进了床里。
(于贝尔的命保住了吗)
于贝尔的事情也好,父伯爵和缪德莉的事情也好,领馆的佣人和谷中的村民们变成怎样也好,如今的他都无知晓之术。
在担心国王和塞尔吉之身、为王国的命运忧虑之前,连自己自身能活到何时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错。只要我没有生到这世上,亨利和于贝尔都能够过完平稳的人生)
无处打发的焦躁煎熬着身体,他一下趴在了枕头上。
(只要我不在,王位继承之争的火种也不会在这个国家播下)
想就这样将呼吸停止掉。甚至觉得,这世上的一切,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第二天早上,爱德华在反复的浅眠的最后醒来。初冬的单人牢房中,就算裹上毛毯手脚也都冻僵了。
通过铁格栅的小窗,冷气毫无遮掩地刮过来。不过,那很像走下波尔坦斯的水路洗餐具时那刮过水面的清晨之风。
在不住地接二连三想起在港镇的娼馆打杂时的事情之间,自然地浮现出笑容。即便肉体被上锁关禁,也无法囚禁住心。
当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爱德华彻底取回了原来的自己。
(悲叹也没辙。做现在自己能做的事吧)
他立刻开始了行动。把床拖到角落,把椅子搭在那上面,把脚搭在墙壁的石头上往上爬。
从东边的山头升起的太阳射进眼里。抓住结冰的铁格栅,尽力探头往下望也望不见地面。
(啊—啊。这高度,从这里跳下去是不可能了呐。放弃吗)
「您、您在做什么!」
看守埃蒂安发现了这,发出了悲鸣。
这之后,可怜的看守每日都要被这不像贵族的囚犯惊得悲鸣好几次。
「喂啊,聊点啥吧。一个人吃饭,太没趣了」
「……」
「你,在这监狱干几年了?没被人问过怎么做皮肤才变得那么白吗?」
「请、请您安静」
占在门的旁边,从早到晚都隔着铁格栅来搭话的囚犯,对埃蒂安来说是第一次。进入王牢的囚犯,都习惯了奢侈的生活,派头很大。最初的时候会因无法忍受现在的境遇而对看守乱发脾气,可是过上数日便会损害了健康,失去活着的气力呆然度日。
「喂,让=雅克。把那扫帚借给我嘛」
刚觉得挺安静,突然他就把桌子和椅子嘎塔嘎嗒地堆了起来,开始扫起了天花板和墙壁。「我啊,最怕挂着蜘蛛网的房间了呢」
爱德华片刻都静不下来,在牢中到处活动,男佣也老被他折腾。明明本应是口数很少的老人,不知不觉间便能听见他在嘟囔「唉」和「哎呀哎呀」之类的了。 
「这茶,不能再想点办法吗?就光是颜色浓,香味和风味都完全没有啊」
「您真会说任性话啊。连茶叶的分配也是决定好的」
数日过后回过神来,越过单人牢房的门,囚犯和看守已经开始共有喝茶的时间了。
「所以啊,要用把水汲进锅就立刻煮沸的热水呀。只靠这就完全不同了。啊—。开这个门让我来干的话,明明就可以给你喝上美味的茶了」
「别、别开玩笑,要是做了这种事,我的头可会飞走的」
「话说回来,这个王牢大概进了几个人?」
「这是秘密事项。不能回答您」
「大家都是贵族吧。是因为什么罪状进来的呢。有比我还上位的家伙吗」
「难以回答您」
「也没所谓咯。就有时太无聊,想大声唱歌跳舞就是了」
爱德华像淘气鬼似的,歪嘴一笑。「因为会很吵,住在这下面和上面的房间的人,就拜托你去给我去说一声了哦」
「您、您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看守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深感钦佩地问道。
在这个王牢中,没有轻微的罪人。数年或是数十年都被关起来、登上死刑台的人也不在少数。与迄今在这种绝望之地遇到的囚犯们相比,这位伯爵也太不同了。
「不清楚。因为我是冤枉的嘛」
「要是冤枉的,那不更叫人绝望吗」
「为啥?自己是最清楚自己是冤枉的。要是那样,不就活在哪里都没必要为自己感到羞愧了吗」
「为自己感到羞愧?」
「对。为自己感到羞愧的活法,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
年轻伯爵越过门的铁格栅投来清澈的眼神。那当中,闪耀着无法令人想象这是在牢狱的昏暗当中的高贵的蓝色。
(真的,这位大人是无罪的)
看守在这个瞬间,如此确信了。


缪德莉与侍女吉尔一同,乘着子爵家的马车到达了王都。
『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因反逆罪的嫌疑被王立军逮捕了』
在王都中遍是这个传言的时候,大吃一惊的父亲蒙塔尼子爵便急忙派去快马的使者和救援的马车。
马车回到子爵家的居馆时,母亲和父亲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外面,仿佛再也不要放开地用力抱紧女儿。
「太好了,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让你们担心了。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爱德华大人为何出了这种事」
一边在暖炉前喝着加入白兰地的牛奶,缪德莉一边按照顺序讲述了迄今发生的事情。
「爱德华大人被带走之后,王立军的士兵们开始了领馆内部的搜索。似乎是怀疑国王陛下被关在馆内了。大伯爵大人和我们,在那个时候躲在【伯爵的房间】里」
士兵们在门前站住,传来「这个房间很可疑」的说话声时,缪德莉想起了爱德华的命令。
『记得秘密地图吧?把大家带去那条通道』
得到父伯爵的同意后,缪德莉控制住颤抖的膝盖站起来,卸下了一幅伯爵家的肖像画。在那里出现的是小小的黄铜制拉环。用力一拉,房间的角落突然就响起了有什么咔嗒一声松开了的声音。
通往秘密通道的入口打开了。
首先管家手持油灯站在先头,接着是玛丽昂和奥丽嘉,把阿尔玛推出去,最后是恩斯特把门关上。
穿过一股霉味的细通道后,有间涂了石灰的小房间,大家一同在那里过了一夜。
发现执事罗杰在一边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一边在屋邸四处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太阳高升的时候了。
那是王立军已经撤回之后了。为主人们平安无事同乐后,骑士乔治和从者托马就立刻出去闭锁山谷的出入口的街道了。
然后,骑士于贝尔受了濒死的重伤正在接受治疗。
「噢,连那位骑士大人也——」
对这连续的噩耗,母亲达芙妮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握紧了手帕。
「不过,前天的早上,医生大人终于说他渡过危险期了」
缪德莉仍在声音中带有担忧,继续说道。「可是,这次轮到义父大人倒下了」
得知爱德华被捕的恩斯特伯的悲叹,非同寻常。他好几次都想要冲出馆邸,每每被佣人们拼命制止住。
不知是因那操劳,还是因藏身的地下的寒冷,在第二天他开始卧床不起了。
即使是在让虚弱的伯爵大人安心的意味上,缪德莉和管家奥利维尔也决定要用子爵派的马车来王都。
乔治和托马留下守卫领馆,为拉瓦雷领全体的防卫尽一切努力。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王立军和普兰公的手下们会再次袭击山谷。
「阻止住太好了。大伯爵大人要是在王都,就太危险了」
蒙塔尼子爵神情阴郁地说道。「王都现在也是,混乱到了极点。国王陛下下落不明的事情人尽皆知,王宫的贵族们陷入了大混乱。不稳的传言蔓延,暴徒打砸商店闹事。把拉瓦雷伯爵是绑架陛下的首谋者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信以为真,包围居馆,投石等等据说一时骚然」
「我们也是,这数日都闭门不出。你也绝对不能外出哦。暂时在这屋邸生活吧。要是被知道你是爱德华大人的夫人,会被做什么——」
「不,母亲大人。我现在立刻就前往伯爵家的居馆」
「缪德莉!」
「为什么不行?」
缪德莉站了起来,双手放于胸前颇为自豪地微笑道。「代替丈夫,由我来主持居馆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一刻都要尽早寻找与爱德华大人会面的步骤」
「那么危险的事……说不定连你也会被抓啊!」
「没关系。那是非常光荣的事。因为」
她眼里溢出眼泪,即便如此亦毅然说道。「那意味着,我是爱德华大人的妻子这件事,得到大家承认了」
父亲珀西瓦尔把手轻轻地放在无话可说的夫人的肩上。
「达芙妮,阻止也是徒劳。这孩子已经不是我们的女儿了——是拉瓦雷伯爵夫人了啊」


在王都的繁华大街上,每个街口都戒备森严地站着穿制服的警官。
想方设法挨过警官的审问,跑进榆树林荫道。沿着树叶掉光的萧索街道走下去,缪德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拉瓦雷家居馆的围墙这里那里都被投石破坏了。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烧焦的痕迹,大门的铁栅折弯了。
「这真过分」
奥利维尔眉头紧皱。
跟在他后面,和吉尔一同穿过大门,余光所及的是浮着垃圾的喷泉,穿过了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庭院。
敲响玄关的门环后,过了一阵子才从里面出来的,是居馆执事内森。
「少夫人……奥利维尔阁下」
本来就下巴尖尖一副寒酸相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数日的骚动,越发见瘦,看上去只有眼睛凸出来。
「内森。辛苦了」
缪德莉制止住似乎想说些什么的奥利维尔,说了犒劳话。即使如此,由于知道对方是普兰公爵的人,也不能否认笑容变得有些疏远。
「居馆的情况如何?」
「险些被人放火,但想方设法勉强让屋邸中太平无事」
缪德莉他们穿过玄关进入中庭,扫视四周发出了感叹声。
「噢」
「哦哦,这是……」
什么都没变。围着中庭的异国风回廊也好,砖砌的墙壁也罢,都没有荒废的样子。
虽然冬天草木枯萎的庭院颜色变得萧条,冬蔷薇的浓赤稳重地点缀在亭子的周围。
「为什么……暴徒是涌到前庭来了吧」
她回头看,内森用一筹莫展似的表情答道。
「玄关在眼看就要被破坏的时候,来了一大群附近的商店主和居民」
「街上的人?」
对王都的商人们而言,爱德华之名作为『废除贵族私人征税权的英雄』广为人知。而且,前些天结婚的祝宴上受邀得到喜酒和点心款待的居民也有很多。
『那位伯爵大人,是贫民的伙伴啊。咋会做什么坏事』
『听说没头没脑的暴徒,正要抢劫那屋邸。想办法做点啥才行』
传闻口传口地扩散开来,最终,居民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代替武器的锄头和拖把,大举赶来救援。
「这样吗」
做好最糟糕的事态的觉悟的缪德莉力气松懈下来,一屁股坐在了亭子的长凳上。
仰慕着爱德华的,不只有拉瓦雷的领民和波尔坦斯陋巷的人。这王都纳维尔的民众,都没有把陷于穷境的他弃置不顾。
他那贵族和平民都同样是人的理想,在不知不觉中撼动了大家的心。
一下回过神来,见内森一副不太自在的样子,垂头站着。
他本应是公爵阵营的人。在这暴徒骚动中,早早将居馆弃置不顾逃跑也是可以的。现在,除了他以外的佣人一个都找不到。
为何,不逃而留在馆里呢。缪德莉思考到这一步,终于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纠结。
恐怕,他是被普兰公完全地放弃了。吃了闭门羹,走投无路了。
「谢谢你。内森」
她伸出手,握紧执事的双手。「这馆邸你保护得好。患难时不离弃的朋友,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朋友。真的谢谢你」
内森不知所措似地扭过身体。「不,我……」
「我需要帮手。请助我一臂之力。我想想方设法把爱德华大人救出牢狱」
「可是、可是……」
「我相信你。内森」
在以坦率的眼神如此断言的伯爵夫人面前,内森如塌下来一般跪下,深深地垂下了头。
「是,少夫人」


在厨师都没有的情况下,吃了吉尔做好的简单晚餐后,缪德莉进了二楼尽头的书斋。
爱德华逗留在王都的时候,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这个房间办公。
坐到他平日坐的椅子上,环视写字桌之上,看见他的笔和草草写下的便签时,缪德莉便仿如绷紧的丝线被割断了一般,静静地落泪。
「爱德华大人」
爱德华大人,快回来吧。不要放下我一个人。敌人太过强大了,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
「请告诉我。明天要和誰见面才好呢。今夜要如何入睡才好呢」
缪德莉趴在桌子上,哭到够为止。
窗外,寒冷森森的夜幕降临了。吉尔静静地进来,点亮了油灯,烧起暖炉的柴火后出去了。
伯爵夫人终于抬起哭肿了的脸,一心不乱地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她一下用力抿紧嘴唇,从抽屉拿出一枚便签,拿起笔开始写起信来。


听说拉瓦雷家的管家和执事几乎每天都到访王牢。当然,不用说与囚犯会面了,连捎个简单的口信也不允许。毛毯和冬装等等,送进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都规定要解开衬布严格检查。
面包和点心如果不经切细、彻底确认过没有放进信件之类,就不会送到手边。
即使如此,只想到那些礼物都是经缪德莉之指准备好的,爱德华胸中便炽热起来。
雪静静地飞舞的有一天,看守传话道「牢医大人求见」。
「牢医?」
「似乎说会给您送来宿疾的药」
「宿疾?啊啊,对喔。我,身体可弱了」
「顺便一问,是哪里不好?」
一边为诊察的准备解开手腕的铁环,埃蒂安一脸怀疑地问道。
「是重度的贫血吧」
「……看起来血气极其旺盛就是了」
进来单人牢房的,是父伯爵的主治医生福楼拜博士。听说这位著名的医师经常被叫到王都的贵族们的馆邸出诊,偶尔也会给王牢的重病人看病。
白发的医师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在牢房的入口深深地敬了一礼。
「伯爵大人。您看上去很精神就」
说了一半,慌忙订正道。「脸色相当糟糕哦」
「是啊。东倒西歪的,都不能好好动了」
在单人牢房陪同的看守说着「是吗?」摸不着头脑。
「我带来了贫血的特效药」
「帮大忙了。我在等着这个」
递过来的小壶里装着的赤黑色液体,不用说,就是贝纳的汁液。
一个月怠慢了染发,爱德华的头发就会从根底开始慢慢变回原来的金发了。
「那么,立刻拜见您的脉搏吧」
福楼拜一边拿过伯爵的手腕,一边在桌子上摊开自备的病历,喃喃着「我看看啊,上次的数值是」,做了好几次探头去看的动作。
爱德华终于察觉到,纸被一点点地推了过来。
克莱因的医师在病历上记录病名和处方的时候,会使用大陆上医学最发达的北方三国的语言。然而,那病历上填得密密麻麻的北方语,千真万确就是写给爱德华的信。

『 亲爱的爱德华大人

拉瓦雷领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担心。
于贝尔大人的伤势,在索尼亚拼命的看护下逐渐见好了。
令尊和妇人们都平安无事。佣人们也全员都平安无事。村中和田地都没有损失。乔治和托马每日巡视山谷,做万全的监视。
王都的居馆也保持住以前一样的美丽姿态,内森在勤恳地打理庭园。
我也很好。只要我过得好好的,即便在世界尽头你也会回来,这样约好了吧。
我相信这句话,好好地等你。
为了释放你,会用尽所有的手段。奥利维尔每日都在王都四处奔走。福楼拜医生也承担了负责联络的角色。
我正在缝夹棉的上衣,做好之后送去。
          从心底爱你的 你的妻子缪德莉 上 』

「接下来看后背」
医师用平静的声音,让他转向了背面。这是让患者能够避开人目地哭的,只有名医才能做到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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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4 23: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王都骚乱」(4)

爱德华被王立军带走的翌日起,开始下起大雪。拉瓦雷谷在仅仅一夜间,便被染成了纯白的冬之景色。
直到春天到来,这及时雪都会成为守卫山谷不受外敌侵入的防壁吧,领馆的佣人们互相都这么说。
「可是啊。要是再早一天下的话」
也有人仰望灰色的天空,遗憾地如此喃喃道。
女仆长艾德莱德手拿装满水的铁瓶,正从厨房走向大老爷的房间。
途中,少夫人配属的女仆、索尼亚尖锐的声音传来,连走廊都听得见。
「不,我绝对不会让开的!」
「嘛嘛,真有精神」
说着,艾德莱德从敞开的门轻轻地探头往里面望。
爱德华的近侍骑士于贝尔正手抓自己的剑和上衣,想要走出房间。
因为在床上躺了十天,金色的头发纠缠,脸颊消瘦,从敞开的衬衫可见那缠了好几层绷带目不忍睹的前胸。最叫人吃惊的是,总是如冰一般冷静的骑士,浮现出明显的焦躁神色,正怒瞪年轻的女仆。
「你别管,从那里闪开」
「不让!」
索尼亚使劲张开手臂着火似地叫道。「如果无论如何,都想通过这道门的话,就请用那把剑捅死我吧!」
「那么,就给你实现这愿望吧」
「好,请便」
「于贝尔大人,请饶恕」
艾德莱德放下铁瓶,插入两人之间。
「但是,索尼亚说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以那副身体,您能够骑马吗?刚到达王都就突然倒下了,还说要去把大少爷从牢中救出,那根本是办不到的吧」
于贝尔吐着风箱似的气息,狠狠地歪起嘴唇。「你管不着」
「不,让女仆能出息地侍奉主人,是我身为女仆长的责务。索尼亚受大少爷直接拜托,不让您死了」
「你说什么?」
于贝尔睁大了灰绿色的眼睛,看向索尼亚。她眼里噙满了泪,垂下了头。
「您的伤到达了肺部,还活着才不可思议。这姑娘不知多少天都不分昼夜,为救您的命看护您。那都是因为有爱德华大人的命令。因为您对大少爷而言,是无可替代的人」
艾德莱德怒目而视,叉脚站稳使劲挺起胸膛。
「假如,大少爷在这里,会对您说什么呢。您身为自幼就在旁侍候的近侍,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令人惊讶的是,高大的骑士被小巧的女仆长完全镇住了。于贝尔认输,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中,崩塌似地坐入安乐椅中,手脚立刻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
「哦呀嘛。失去意识了啊」
艾德莱德耸肩说着「真是叫人没办法的人」,对手足无措的索尼亚说道。「之后我会派个人来,把他搬到床上。这样会老实上一阵吧。你要继续踏实地看护好他哦」
女仆长留下这番话便从房间出去了,再次提起装着水的铁瓶,上了二楼。
朝南的当主的房间的门开着。探头一看,房间配属女仆正两个人坐着,拼命地用刷子擦木地板。
「呜……呜呜」
「笨蛋。哭是不行的哦。纳塔莉」
「可是……」
「要振作起来。约好了直到大少爷回来都要把这个房间擦得亮晶晶的吧」
乔丝也完全是哭腔了。艾德莱德悄悄地离开那里,走向东边尽头的房间。
敲门后走进去,执事罗杰便向她点头。
艾德莱德套上连指手套,把空铁瓶从暖炉的挂钩上轻轻卸下,换上拿过来的那个。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直到铁瓶口开始顺利冒出热气。
在深处的床上,大伯爵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状况如何?」
「照旧」
执事和女仆长放轻声音对话。
「犹如时钟的指针回到两年前一样呢」
罗杰眨了眨眼。「感觉大少爷一不在,整个领馆就如同失去生命一样」
「真的」
艾德莱德点头了。「但是,绝对不会和以前一样。佣人们大家都关怀爱德华大人,每一个人都为了伯爵家,开始思考现在能够做到什么。在这拉瓦雷之谷,生命绝对没有消失」
「啊啊,是这样」
白发的执事垂下眼角微笑道。「似乎我变得有点气馁了。冬天结束后,春天必定会到来吧」
两人相对而视。
「嗯,必定」


挂在暖炉上的铁瓶口里,刚开始咻咻地冒出水蒸汽,爱德华便命令看守把热水倒进茶壶里。
「懂,咕咚咕咚冒出大气泡的热水,是含有刚刚好的空气的适温。然后等上三分钟……干果布丁上,要给我满满地倒上白兰地哦」
「呜哇—。感觉会醉酒呢」
「之后会点火把酒气放跑的,没事的啦。啊,让=雅克。那边的拼写错了,A的前面是E」
「是,老爷」
看守的房间里,正在此刻,要开始午后的茶会。那当中一脸若无其事地混着一个囚犯。
当埃蒂安费尽苦心把几乎每天都会送进来的西蒙特制的栗子挞和柠檬派切碎,一一确认有没有放进可疑的东西时,爱德华对他轻巧地提议道「那么,我在你的房间一起吃不就好了吗」,就被瞪了。
「但这里是牢狱,您是囚犯」
「我知道」
爱德华就像在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微微一笑。「我是不会逃走的哦。要是干了这种事,做看守的你会被处罚的吧?」
「……」
第二天起到了茶点的时间,拉瓦雷伯爵就会被放出单人牢房,受邀请到埃蒂安的房间里。双手的锁链放得极松。在那里享受茶点和聊天的片刻,也成了教文盲让=雅克文字的时间。
眼睛浑浊发白的老人热心地压在石板上。夸一夸他,就会张开没有牙齿的嘴巴笑。
「您果然是位不可思议的人」
埃蒂安感慨地说道。「这个王牢竟然会有充满笑声的一天到来,我从未想过。明明这里本应是被称作绝望与终焉之塔的」
「不过,说实话,能逃的话我就想逃哦」
爱德华不瞒真心地吐露道。「有等我的人。不得不做的事多得成山。可是,却不得不呆在这里,我焦急得不得了」
那时候,他的眼中带着注视自己内侧的深邃之色。
「但是,如果现在自由了的话,我就会想把阻碍之物从头到尾破坏殆尽了吧。说不定会伤到谁」
「这种事,才不会发生嘞」
突然出声的,是让=雅克。「神明大人,绝对不会叫你干这种事!」
爱德华饱含爱意地搓男佣的驼背。当然,是锁链能伸长的范围。
「所以,我想,大概我应该在这里老实等着有什么发生」
埃蒂安点头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比较安全。听说王宫中,现在漂浮着不稳的气氛。陛下仍下落不明,所有事项都在密室决定,简直,就像是那位大人的独裁政……」
他差点说出【普兰公】这个禁句,慌忙噤口。
埃蒂安是没落子爵的五儿子,好歹也算是贵族家世的出身。他抽空用尽办法调查王宫的情势,像这样来向爱德华报告。
可能是这个原因,他那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这数日间晒黑了那么一点。
背后,传来了温润的声音。
「王宫,似乎一如既往嘛」
吃了一惊回头看,看上去刚迈入老境的白发绅士正带着执事,依靠拐杖走下楼梯。
「干果布丁啊,真怀念。久违地,要被请上一餐吗」
「失、失、失礼了。公爵大人」
看守慌忙吞下放进口里的点心,变成了直立不动的姿势。
「拉瓦雷伯爵。这位,是奥本·德·提奥公爵」
「诶、您就是……」
爱德华也急忙从席中站起。
即使没有原陆军士官的父亲,在克莱因中也没有不知提奥公之名的人。他是五公爵中的一人,十年前是以勇猛果敢知名的陆军元帅。据说在45年前的拉库亚战役中,他弱冠十八岁却大显身手取得敌将首级。
听说他前几年因得病而从军中引退,但为何会被关在王牢里呢。
「跟恩斯特的声音一模一样啊」
公爵满脸是充满慈爱的笑容,注视着年轻的伯爵。「每次从下面的房间传来响亮的声音,就会寻思是不是那人的儿子呀。于是就无论如何都想要见一次了呐」
仍是公爵的礼装。没有穿囚服。为公爵拉椅子的男人也是老练的执事,不是王牢派来的男佣。
王牢那一股霉味儿的空气,仿佛从他们的周围退开了一样。
「久仰您大名」
对这让人自然就想要屈膝的威严,爱德华端正了语言。「但是,身为王国的功劳者的贵人,为何在此处?」
「没什么。是自己主动擅自进这里的哦」
「自己主动?」
提奥公爵以优雅的举止倾斜茶杯。「哦哦,真是美味的红茶啊」
「恕我冒昧,公爵大人并非囚犯」
埃蒂安在旁边悄悄地耳语道。「单人房的门没有上锁,让他可以随时出入」
「对俗世,衷心感到腻烦了啊」
他把点心切了一大块送到口中,细心品味。「伯爵家的厨师,似乎通晓王家秘传的干果布丁的味道嘛」
多半,似乎是只能以老公爵的速度进行对话了。爱德华察觉到了这一点,决定默默地作陪。对他来说本应甜过头了的干果布丁,慢慢品味起来就不可思议地感到美味。
「对王宫的状态,实在是厌烦了呐」
过了一会,对话再次开始了。「我在贵族会议上叫停了艾尔韦要提出的不讲理的议案。那家伙像烈火似地发怒,想要叫我蛰居屋邸。我心想与其受这种屈辱还不如自己主动幽闭算了,就搬来这里了啦」
提奥公是弗雷德里克大王的弟君的儿子。是弗雷德里克二世以及普兰公的堂兄弟。是亲近的血脉,因此,他对普兰公而言似乎称得上是眼中钉的存在。
「所以,你呢?怎样扫艾尔韦的兴了?」
吃完点心,把大拳头放在桌子上,老太公用调侃爱德华似的眼神笔直地注视着他。
「因为绑架国王陛下,被逮捕了」
「绑架弗雷德里克吗?哈哈哈。弥天大谎啊」
他一脸愉快地笑道。
「您相信我是冤枉的吗?」
「假如真的绑架了国王,为了让你一刻都要尽早白状王的下落,你早就在受不分昼夜的审问啦」
确实,就是如此。进入王牢的两周间,一次都没有受过类似审问的东西。
而且,假如普兰公是认真要收拾掉爱德华的话,让他顶着绑架王的犯人的污名,拷问之后赶快杀掉是最直截了当的吧。
喝完茶的提奥公爵把抹过小胡子的餐巾扑地扔到了桌子上。
「安宁的日子被打破虽是遗憾,但如果正是被我忠实的部下恩斯特的儿子破坏的话,那也是命运了吧。说说看吧,拉瓦雷伯爵。说说王宫发生了什么」
「是」
在传说的大元帅面前,爱德华的胸中颤抖。甚至觉得,他所受的不讲理的痛苦,见到这个人就都得到回报了。
爱德华将到此为止的事情经过概要地说了。
他自身在娼馆长大的出身。与普兰公的嫡子塞尔吉·达尔冯斯的相遇。
「塞尔吉和我,在议会上共同提出了废止贵族的私人征税权,制定新税制的法案。虽然想法各有不同,但在削弱贵族之力,将权利集中于国王这一点上达成一致」
「齁。我曾觉得恩斯特是共和主义者,但他儿子竟然支持绝对王政啊」
「在绝对王政和共和政之间,我认为并没有太大的鸿沟」
公爵那如试探一般的视线,爱德华强有力地招架住了。「当民众选择王的时代到来时,就可以移行至共和政治。重要的是,停止贵族的榨取,让民众掌握知识和经济力量」
「唔」
「国王陛下也给予了赞同,是正要开始行动缔结为停止卡尔斯丹和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的和平条约的时候。奔赴与利奥尼亚的签约仪式的陛下和塞尔吉下落不明了」
提奥公爵注视着身浸于担忧和后悔之中的年轻伯爵的脸,捋了捋胡须。
「绑架了陛下和林德侯爵的是艾尔韦,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是普兰公,还有在其背后的卡尔斯丹势力」
「还有一个,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组织你知道吗?」
「组织?」
「是武器商人组成的暗行会。据传在45年前的拉库亚战役的时候,就已经在地下活动了。它不会支持任何一个民族,亦不会支持任何一个国家。那帮家伙的目的,仅是为了煽风点火,唆使人们因主义主张、抑或因宗教相争,促使这大陆全土上战火不灭」
爱德华打了一个激灵。「那种家伙——」
「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是迄今为止都绝对不会出历史表舞台之辈。然而,如果与利奥尼亚的和平条约谈妥,国境纷争便会被回避。那是对那帮买卖武器的家伙而言不利至极的事」
提奥公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把狡猾的蛇从巢穴当中拉出来了啊」


「请转达!」
缪德莉站在王宫的玄关,大声叫道。
无法想象是新婚的朴素蓝色礼服。薄茶色的浓密头发盘起,帽子的蕾丝遮盖眼睛的缪德莉,宛如服丧的寡妇一般。
抗议丈夫的待遇的意志,在全身表露出来。
「有无论如何,都要拜见王妃大人,想向她请求的事」
出来应对的侍从以冷冰冰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您,是拉瓦雷伯爵夫人吧」
「是的」
「那么,先拜托自己的夫君吧。只要能见上陛下平安无事的姿态,卧床的王妃大人也会立刻恢复吧」
缪德莉感到了把眼中染红般的愤怒和屈辱,默默地忍住了。
(要怎么办才好。爱德华大人。假如是你,你会如何回答呢)
呼出一口气,昂起脸,她浮现出了平静的微笑,对侍从说道。
「我,是作为丈夫拉瓦雷伯爵的代理前来的。请向王妃大人转达。假如我有何等罪名,请当场逮捕我。若非如此,我将主张身为克莱因贵族的正当权利」
侍从见了她那毅然的态度,表情似乎变得难为情了起来,留下一句「稍候」进了里面。
缪德莉一动不动地一直站在那里。
当她开始做好站到夜晚的觉悟时,发现在装饰玄关的雕刻的那一边,有璨然一闪的东西。
她察看那边的情况,跑近过去。
「来迟了,万分抱歉」
侍从长纪尧姆正把手镜收进口袋里。「请往这边走。王妃大人久候多时了」
缪德莉一时被带到了王宫外面,立刻穿过了像仓库一样的房间的门。如迷宫一般的通道狭窄又避人耳目,让人心想原来王宫竟有这种地方,那当中侍从长手拿钥匙串顺畅地往深处穿去。途中,没有碰到任何人。
「爱德华大人如果知道这条小路,会非常高兴吧」
「请绝对不要外传哦……嘘」
两人迅速地藏在了围墙后。
回廊的圆柱那边,能看见移动中的集团。
领头走的,是红色礼装的普兰公爵。接在那后面的两人,从毛皮帽子的特征来说,大概是卡尔斯丹的使者吧。
(他国的使者,居然旁若无人地阔步宫中)
接下来,在那后面穿着商人服装的发福的男人,吸引了缪德莉的目光。他身披简直如同王侯贵族似的豪华披风,堂堂地走得大摇大摆。是讲了什么好笑的玩笑话了么,男人的哄笑乘风传来的时候,无法形容的恶寒一下子从背脊窜过。
商人深入到王宫这么深处之事,迄今为止在克莱因是不可能的事。连像缪德莉这样的小姑娘,都涌上国家尊严被践踏的愤怒。
「在最后面的,那个商人是谁」
一行人拐过回廊的墙角从视界消失的时候,她小声地向纪尧姆问道。
「最近他与公爵大人一同,似乎到哪里都会四处跟着」
温厚的侍从长的口气里,渗出了嫌恶。「名为弗拉维奥,是武器商人」
「武器商人?」
「是一帮把战争当作自身之粮的家伙哦」
这时,比刚才的一行人稍迟一点,又一个人横穿过回廊。
见到胭脂色礼装的背上金色的长发摇荡的时候,缪德莉差一点就发出悲鸣了。


被请进阿梅利亚离宫后,拉瓦雷伯爵夫人便立刻连拜跪都忘却了,冲了过去。
「王妃大人……!」
「缪德莉」
两人牢牢地拥抱了一阵,泪水沾湿了互相的肩膀。
「王妃大人,您脸色苍白。请放松身体」
「不,没有要紧的事。听说了你的来访,我取回了气力。感觉得到了一百人的伙伴」
「无法立刻赶到,万分抱歉。……那么,陛下的消息如何」
「仍杳无音信」
泰蕾丝王妃坐到睡椅上后,缪德莉跪在了她面前。
「刚才,我在王宫中见到了林德侯爵」
因为太过焦急了,她不知不觉中说得快了起来。「陪伴去往波尔坦斯的陛下的,理应是林德侯爵。为何,只有那位大人回到王宫了呢」
「不知道」
王妃无力地摇头。「即使想问,我也无法从这里踏出一步。而且将男性叫到房间也不被允许」
「那么,由我作为王妃大人的代理,去见侯爵大人」
「缪德莉……不,拉瓦雷伯爵夫人」
泰蕾丝恳求一般握住了她那细细的手指。「你大概很心酸,但当下请避免无用的行动」
「危险迫近到这个地步了吗」
「那也是原因,但现在,可认为是需要一动不动等待时机的时期」
「时机——?」
王妃把握住的手拉近,对向下屈身的缪德莉,低声耳语了一句话。
「诶?」
少女澄澈的眼睛,惊得睁大了。


爱德华整晚在单人牢房中绕圈走。
提奥公爵的话,在脑袋中奔驰回旋。
「武器商人行会」
不止是卡尔斯丹与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更不用说,也不是谈普兰公爵对王室的怨念的时候了。更大的争斗的火种,在这大陆的地下深处纠缠不休,他现在终于悟到了。
弗雷德里克三世知道组织的存在吗。会不会是正因为知道,才会对那强大胆怯,在王宫深处闭门不出呢。
「真可恨。在这种时候」
真正的敌人,既非普兰公亦非卡尔斯丹。明明看准了其真身,自身却无法从王牢踏出一步。
感到一刻都静不下来的焦躁,是生来的第一次。
「要越狱吗」
可是,要怎么越?一旦逃出这个牢狱,爱德华立刻就会成为真正的犯罪者。进而,看守埃蒂安也会因放跑掉他而被问罪吧。
「啊啊,见鬼!」
正当他因为太过焦躁,击打石壁仿佛要叫它粉碎时,
「一如既往,是沉不住气的男人啊」
那是耳熟的声音。不,是听得超惯了的声音。
「……塞尔吉」
牢房打开,走进了浮现着冰冷的微笑的贵公子、林德侯塞尔吉·达尔冯斯,爱德华呆然朝他看去。
「找我啥事」
他耸了耸肩。「来笑你那惨不忍睹的样子啊。有何不可?」
爱德华叫双手的锁链哐当一响,缓缓地交叉拳头,下个瞬间向塞尔吉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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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5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8-25 23:14 编辑

第十章「王都骚乱」(5)

「看守。你出去」
塞尔吉一边轻巧地避开爱德华地拳头,一边对畏缩在门边的埃蒂安下令。
「可、可是,在规则上」
「我叫你出去!」
「是。遵命。失礼了」
看守慌忙把门关上,但有在外面暗中窥视里面的情况的动静。
因为双手被锁链连起来的不利体势,爱德华轻而易举就被塞尔吉的胳膊倒剪住了。
「怎么了。区区肮脏的鼠辈,这么生气是为了什么」
「这能不生气吗」
爱德华胡乱挣扎试图甩开拘束。「我是有多么——多么、你以为我是有多么担心你啊」
「担心?我?」
塞尔吉发出嘲讽一般的笑声,把手中的囚犯顺溜地放了。「明明被我这么无情地背叛了还这样吗」
两人从正面互相怒瞪。
「陛下在哪里」
「被关在远离王都的乡村。一如既往地健壮,还很顽固哦」
「与利奥尼亚的条约呢?」
「那种东西,早就在云之彼方了。当下,制定与卡尔斯丹的军事同盟草案是急务呢。预定要纳入明年春天向利奥尼亚的派兵了」
「塞尔吉!」
爱德华发出了从腹底挤出般的悲痛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从梦中醒来恢复了理智罢啦」
「是被普兰公妨害了吗」
「那个人,没可能会做这种事」
塞尔吉在喉底呵呵地笑道。「似乎酒毒上到脑袋了。现在还把侍奉在旁之人叫作「勒内」。明明真货已经在拉瓦雷领被你的近侍骑士杀掉了啊」
「……」
「不过,那家伙不够勒内巧妙呢。在各方面都碍眼。如果是勒内,明明能不让周围看破地巧妙操纵父亲的」
爱德华眉头紧皱不动,继续注视着比平时更饶舌的塞尔吉。
「从勒内的父亲那代开始,那帮家伙就派密探进来,煽动我父亲,随心所欲地操纵他。就是说父亲对王室的憎恶也好,对拉瓦雷伯一族的憎恶也罢,都被行会随心所欲地利用了」
「行会……武器商人行会吗」
「你知道吗」
「在这上面的牢房里的提奥公爵那里,听了个大概」
「真的是,无聊的世间」
就像旁观市中斗殴的旁观者一样,塞尔吉抱着双臂倚靠在墙壁上。
「再怎么缔结和平条约,也是无用功。那不是像克莱因这样的一小国能匹敌的对手。即使这整个大陆上的国家群起对付也不知道能不能取胜」
「那么,群起对付就行了」
爱德华的眼中,没有失去光芒。「克莱因、阿尔巴其亚、利奥尼亚、卡尔斯丹。如果再和北方三国也联手的话,无论是怎样强大的组织都能击溃」
「高唱这种莫名其妙的痴话的人,会最先被抹杀掉吧」
塞尔吉混杂着叹息答道。
「如果我父亲一个人是对手,充其量也就只是数年间躲在领地就好了吧。不久寿命尽了就会死。然而,对手是行会就不能如此。只要还在主张和平,你也是,你的子孙也是,直到死都要在那帮家伙的阴影下胆战心惊地过活」
爱德华听了这番话后陷入了沉默。
「塞尔吉,说真话嘛」
他开口的时候,是与刚才的气势汹汹截然不同的平静的声音。「拘束我和国王陛下,是为了从那帮家伙那里保护我们吧?」
「哈哈。为什么,有做这种事的必要」
塞尔吉抬起下巴不屑一顾似地笑道。「收拾了你,明明对我是最有利的」
「……有利?」
「对吧。只要有你在,玉座就轮不到我」
薄唇丑恶地歪起。「爱德华·法恩塔尔,你活着让我很为难啊」
身穿囚服、手被嵌于锁链中的伯爵静静地站在那里。
「塞尔吉。我没有做什么王的打算」
「那么,为什么接近国王?和我一起着手税制改革?从一开始,就打算把这个国家变成自己的东西吧」
「不对。我,认为除你以外没有能成下一位王的人」
「说谎!」
塞尔吉突然全身带怒地猛冲上去,一把抓住爱德华的后颈。
「明明在暗中取笑我。明明打算用亲昵的口气让我大意,之后夺走王位。差点糊里糊涂就上当了。再差一点就快要相信你——」
塞尔吉说不上下一句话。第一次至近看见的爱德华的眼睛,正蒙上一层水膜摇曳着,表露出所有的悲哀。
「那种……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越来越凄戚了」
塞尔吉痛苦地喘了好几次气。「我才是蝼蚁……这叫我领会到了」
「成为王的,是你」
爱德华仿佛劝说孩童一般,重复道。「我,会帮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在旁支撑你。克莱因是我们的祖国。两人通力合作,从敌人那里守护这个国家吧」
回过神来,本是做追逼的一方的塞尔吉,反而由爱德华的肩膀支撑着快要倒塌下来的身体。
过了一会歇了口气,塞尔吉粗鲁地推开他。
「这种花言巧语,谁会信啊」
他慢慢地理好服装,背向着爱德华无情地宣告道。
「父亲在死刑执行文件上署名了。你作为国家反逆者,五日后将会在王宫广场被处刑」
「……连接受王宫审判的权利也没有吗」
「你的理想,不就是削弱贵族的权益吗。要是这样,作为一般民死去是夙愿吧」
访问者从牢门出去后,爱德华垂头了好一阵。
突然发觉,一张纸条掉在了地板上。
不,不对。是出去之际,塞尔吉故意掉的。
爱德华捡起来,读了那个,因从腹底涌出的喜悦和安心,无力地笑了。「那个、别扭的家伙」

『今夜,运货马车将停靠在王牢前。
 做好出去的准备 』

满月仍隐藏在厚云的后面。
进这个单人牢房的那天夜里也是,满月的光芒从窗中射入,爱德华回想起此景,感慨万千地回望住了一个月的房间。
「请保重」
看守深深地敬了一礼,取出钥匙,把嵌着他双手的铁锁和锁链解了。
年迈的男佣给他披上打了布丁的破烂披风,拼命掸开后背的脱线。
「真的,没问题吧。埃蒂安、让=雅克」
「是。因林德侯爵大人的斡旋,定下不必因放跑您而受责难了」
「受照顾了啊。过得很开心。再一点点,想在这多呆一会啊」
「请不要说这种话」
让=雅克发出了「嗷嗷」的悲伤哭声,因此爱德华把他抱到怀里,给了那满是皱纹的额头一吻。
「来日,我会再来玩哦。到那为止,可要能拼出一百个字啰」
「已经要走了吗」
走下螺旋楼梯送别的,是提奥公爵。老太公在被烟熏黑的油灯的光芒中,向穿着旅装的年轻人倾注慈爱的眼神。
「这个国家拜托你了。恩斯特的儿子哟。我身上,已经没有那个气力了。只能光在隐居之家,为下世代的幸福祈祷了」
爱德华默默地点头,屈膝请辞后,开始走下楼梯。埃蒂安拿着的油灯,在塔楼的石壁上悠悠荡荡地映出巨大的影子。
「在这里的一个月,增长了数年份的学问」
他喃喃地对自己说完,带头的看守感慨万千地答道。「您这一个月的逗留,强过王牢百年的变化」
走下142级到达一楼,埃蒂安拿着油灯不放灵巧地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进而,二重的铁格栅门接连开锁。
夜空又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冻僵人似的冰雨开始叭嗒叭嗒地落下。包围塔楼和城堡的森林,如同幽灵升起一般,簌簌摇动。
理应刚到不久的运货马车,没影。
「……埃蒂安」
背脊一下窜过冰冷的恶寒,爱德华向看守伸出手臂。「赶快回到里——」
黑色的人影从三面猛扑上来。
「呜、」一声呻吟的埃蒂安的声音,是传到他耳里的最初的异变。
之后,是突然扑来的重量。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施加的冲击。刚听到突起的暴风刮过似的声音,头上那如同砸中火球的激痛。
天地颠倒——然后,爱德华被扔进真正的黑暗中。


有潮水的香味。那叫人怀恋的港镇上、总能闻到的香味。
话说回来,还真是晃得相当粗暴的笼子。刚觉得要从脚开始滑下去的时候,就急激得叫心脏快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似的落下。


「啊—啊,明明还以为好不容易解了锁的啊」
爱德华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再次束缚住他双手的铁枷锁。
察觉到被仰面放倒在木地板上,是刚才。眼睛的焦点仍无法定下来。比娼馆最便宜的单间更狭窄的房间,在左左右右大幅度地缓慢摇晃。
「船中……」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乘坐塞尔吉安排的运货马车,明明这会儿本应往安全的地方——到达拉瓦雷之谷、有心爱的妻子等候的领馆的。
「吃饭」
男人进来,在他的脸旁粗暴地搁下盘子。
眼球都懒得动。通透得像水似的汤和干瘪的黑面包有一点点。即便如此,一要动起来脑袋就窜过激痛,恶心作呕无法进食。
浅眠和觉醒反反复复,终于能够起身了。
他仍戴着枷锁,好不容易总算爬到了墙壁的位置,伸开双脚坐。透过小小的圆舷窗能看见的,是浑浊的灰色天空,与时而击撞窗户的白色水泡。
「这里……是哪里」
「距克莱因往东八十海里的海上哦,伯爵大人」
贴着呲牙咧嘴的笑容进来的男人,是叫人感叹真亏能通过船室门的巨躯。他的短手臂像小丑似的夸张地转动敬了一礼。
「抱歉未能及早说明。我名为弗拉维奥,微不足道的商人。是承蒙保管阁下之身之人」
爱德华那模糊的脑袋因愤怒开始感到清醒过来了。得到了怒瞪的对象,眼睛的焦点终于能对上了。
「这武器商人,对待商品都那么粗暴的吗」
「呵、呵、呵。虽听说过是位有点小聪明的人物,还真是如此啊」
商人摇晃着肚子,傲慢地往下看爱德华。
「确实,您是我们贵重的商品。因为必须以用您的性命作交换为条件,让克莱因国王陛下同意与卡尔斯丹的军事同盟才行呐」
「一国的命运和我一个人的性命做交换?那可没法谈」
「是这样吗。可爱的妹君的遗腹子。对陛下而言不是比国家还贵重的东西吗?」
爱德华嘎吱地咬紧牙关。「卑鄙贱人」
「可真是句漂亮的话啊。无法想象是出自流着王家之血的贵人之口的词语」
弗拉维奥径直大步走上前,取出了一张上质的羊皮纸。
「这是给王的书信。在这上面,能亲笔署名吗」
「如果,我说不干的话?」
「把您带往异教徒的大陆上的奴隶市场。毕竟白奴隶,在异国能卖贵呐」
「如果在平时那也挺开心,但不巧现在是新婚之身呢。新娘在家里等着」
「所谓结婚是人生的墓场哦。奴隶不还更轻松吗」
伯爵和商人在好久之间,都一个劲地互瞪。然而,对手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商人。不知畏惧。
「知道了」
爱德华夸张地叹了口气。「但是,就算想签名,这样子也签不成就是了」
说着,他举起戴着铁枷锁的双手示意。
「了解。给您解开吧」
一名从者上前来,解开他的铁枷,然后递出笔和墨水壶。
「在这个地方」
他在递过来的羊皮纸上,痛快地动笔。
「喏」
端详写上的文字的弗拉维奥,瞪大了眼睛。

『笨—蛋』

下个瞬间,爱德华俊敏地动了起来。他把墨水壶往武器商人的脸那边扔,把笔尖往抓住他手臂的男人的手背扎。
「呜哇!」
他把两人的身体撞倒在一旁,弹出去似地向门跑去。
在港镇波尔坦斯长年居住过,他了解这种帆船的构造。要是有舷窗的话这肯定就是比吃水线上层的地方没错。上层甲板的天窗的方格映入眼帘后,楼梯就在左边不远。
冬天的海波涛汹涌。在这个时期,大部分的货物帆船为了避开强风,应该都会沿海岸线航行。如果顺利,能够游到海岸、或是能够被别的船捡到也说不定。
不,不顺利的概率高得多了,但即便如此爱德华也不可能一动不动。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成了弗雷德里克三世的重荷,跳进海里还比那强。
然而,实际上航海经验一次都没有的他,在不停地摇晃的船中演你追我赶的戏码,果然是很勉强的。
趁他踉跄的空当,一个大块头的船员猛扑过来,狠揍了他的脸和腹部。
他被制伏住,两胁被抱着带回了原来的船室,浣熊似的眼睛周边被墨水弄得漆黑的弗拉维奥出来迎接了他。
「真是位生猛的贵人。想必,在奴隶市场也能卖个高价吧」
商人看着嘴唇划破流血的爱德华,嘲讽似地笑了。「对了,刚刚好。那血能用得上呐」
他命令从者,把流出来的血涂在爱德华自身的手指上。然后,摊开羊皮纸,代替署名硬是印上了指纹。
「唔,相当有说服力」
他让光透过羊皮纸一脸满足地注视信件,「立刻在下个停靠地寄给弗雷德里克国王陛下吧。见了这个,他便明白不是固执己见的时候了吧」
留下这番话弗拉维奥出去后,爱德华又被戴上了枷锁,被撂倒在地板上。
门上闩的沉重声音末了,他再次成了独自一人。
「头疼了啊」
塞尔吉结果是出卖他了吗。装作把他从牢狱里放跑,卖给武器商人了吗。他恨持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爱德华,恨到这个地步了吗。
好不容易坐起一跳一跳地发痛的身体,倚靠在墙壁上。
缪德莉得知他从王牢中消失,会受到多大的冲击呢。父亲有没有在冬天的寒冷中身体衰弱卧床不起呢。于贝尔呢。阿尔玛婆婆呢。佣人的大家呢。
在想这些的期间,船也时时刻刻地离祖国渐远。他能再次与所爱的人们相会的日子还会到来吗。
在眼睑里想象描绘出森森地积雪的拉瓦雷之谷,爱德华流泪了。假如魂能化成鸟,他希冀现在立刻就停止呼吸回去。


商船的船长心想,这依上客待遇占领一个房间的贵族俘虏,只让他闲着就太浪费了。
「可以吗,弗拉维奥阁下」
「拜托请尽量不要弄出瑕疵了哦。呵、呵。毕竟是商品呐」
一个船员解开了他的枷锁,代替地给他戴上类似王牢里戴的那种较松的锁链。左脚也被戴上了沉重的带锁铁环。这样一来就算跳海,也只会划不了一下水就沉进海底罢了。
他哐当哐当地拖着锁链,被押上了甲板,久违的蓝天的明朗刺眼得他头晕目眩。
「来吧,伯爵大人。要工作嘞」
他被撞倒,趴倒在甲板上,坚硬的刷子扔到了他头上,周围工作的船员们就一下子笑开了。
「将这个甲板,每个角落。要用这个刷子洗得干干净净。敢偷懒的话可不客气嘞」
船员们心想要是他发牢骚就踹他一通,嗤笑着盯着看,可听到跪地不起的贵族年轻人嘻嘻地笑得开心,就大吃一惊。
「啊—,久违了啊。擦地板啥的到现在为止,就算想干,也不给干嘛」
「说、说啥?」
「嘛,看着吧。我会把这比猪圈还脏的甲板,给擦得亮晶晶的」
在哑然的船员们面前,爱德华自豪地昂起了脸。挽起袖子抓起刷子,用熟练的手势咯哧咯哧地开始擦起地板来。


帆船在十日后,接近了东边的海的群岛海域。
决定下来要在那其中的一个、拉加斯岛的港口作最初的停靠,弗拉维奥因为要顺路到拉加斯的行会支部,于是要在这里下船。
「船长,那个伯爵大人就拜托咯」
一边望着为了航行过狭窄的岛影开始降下桅杆的帆的船员们,大商人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别想糊弄哦。奴隶市场的利润可是六对四呐」
「说起这件事」
漆黑的须面船长难以启齿地支吾着说道。「那个男人,真是伯爵吗」
「你说什么?」
「或许,会不会是从者之类的在做替身呢。该怎么说呢,虽说是伯爵,也太破天荒了」
「齁」
「甲板两天就能擦得干干净净,跟刚结束下水典礼时的船一模一样。即便如此他还说想再干些什么,于是就派给厨房想让他剥剥土豆皮之类的,料理却是叫厨师着迷的手艺。这还不止,结果连船上的书记,也被指摘出商品送货单和船荷清单的计算错误,提出想把他用作助手」
「……」
「会不会那人是伯爵家的能干执事或是什么,真正的拉瓦雷伯爵已经逃到不知哪里去了啊」
弗拉维奥「唔唔」地陷入了沉思,但还是不住地摇起了和下巴分不开界线的粗脖子。
「是真货没错的。我记得,听说过他孩童时期似乎在港镇的娼馆打过杂」
「那也难怪了」
船长挠着头,装作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把他当做伯爵,挺浪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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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6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赛尔吉真是口嫌体正直,为了帮爱德华逃离他老爹和武器商会的追杀,故意扮黑脸,还操碎了心。
 楼主| 发表于 2017-8-26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8-26 22:27 编辑

第十章「王都骚乱」(6)

拉加斯岛,是东之群岛海域中最大的岛屿。
尤其是西边的港口,是与异教徒的交易的中继地点,几乎所有的船都会中途在此落脚补给水源和装卸货物。港口的旁边,排列着招牌花哨的旅店和酒场,煤烟燻黑的土黄色屋顶的家屋毫无隙间地埋没镇子。高地上散布着大商人的屋邸,南国风格的阳光充沛地倾洒而下,把白墙宛如灯台一般点亮。
与直到春天都被埋在越冬雪之下的拉瓦雷之谷相比,简直就是另一番天地。
爱德华也赤裸了上半身,让风吹干流下来的汗。直到刚才,他都肩扛着大件的羊毛货物在甲板上往复。
手腕仍被宽松的锁链连着,但脚上的枷锁在很早前就解开了。后背上几条红蚯蚓一样的肿痕,也几乎快要消失了。
航海的最初数日,也有踹开他用棒打他之辈,但爱德华毫无怨言地不在乎。不久,船员们悟到,比起这般刁难,还不如让他自由地过,能叫自己舒坦上好几倍。
乏味的饭菜变成不输于一流饭馆的水平,绳索头的开衩被细心地重新卷好,盆里要洗的衣服,在不知不觉间就洗干净在甲板上飘扬。
无论是谁,都开始对这不像伯爵的伯爵甘拜下风,连船长都时不时忘记他是要被当作奴隶卖掉的俘虏了。
在港口靠岸后,受雇的船员们争先恐后似地下船,一起去熟络的娼妇那里和可以喝上便宜酒的酒场。与之替代登上船来的,是装卸工们。无论在哪里的港口,都必定会有装卸工的行会,一手承接货物的装卸工作。
因为甲板长和书记占据在出口指示货物的装卸,要钻空子逃跑到底是很难。爱德华倚靠在船舷上,心不在焉地眺望着港口的情况,沉浸在追忆之中。
从克莱因出港半月有余。头脑中的角落某处,已经开始做回不了祖国的觉悟了。
说实话,陷入绝望受咬断舌头的诱惑驱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每一次,都有很多东西制止住他。
那当中,有心爱的缪德莉的面影,有对病身的父亲的思慕,对拉瓦雷领民们的责任,还有对克莱因王政强烈的变革的想法。
如果,接下来前往的异国是自己的命运的话,就甘心接受吧。但是,如果他的应成之事,还在那美丽的故国的话。
(无论受到何种苦难,能回去的日子终会到来)
他用力抓着船舷,这么对自己说道。
他无意中漫不经心地看装卸工们干活,运进来的木箱当中,多半全是剑和弩枪等武器。
从大陆大量输出铁制的低价武器,从异教徒的国家大量采购高价的火药和大炮。武器商人行会在世界各地拥有支部,凭这买卖获得了巨额财产。
爱德华以充满嫌恶的目光眺望此景,偶然看了运货的壮工的脸,「呜哇!」地叫了出来。
有认识的脸。是来过伊莎朵拉的娼馆的原水手。
(糟、糟糕)
成了被囚之身、处于被带往的遥远异国中,遇到同胞是无上的喜悦。哪怕那是自己最讨厌的人物,在这时候那都能一笔勾销。不过,只是那对象太糟了。
在伊莎朵拉的娼馆里,撕破妮妮特的衣服想用暴力凌辱她的变态男。爱德华把他揍惨了不止,还从口袋里连钱都偷了。就算怎么苦苦央求都好,都总觉得他不会帮忙。
男人察觉到被人死盯着看,狐疑地回头看爱德华。
「好、好久不见啦。客人」
「啊、」
装卸工一下吊起了眼梢。是想起那时的疼痛和愤怒了吧。
「你、你……」*
「对,真是奇遇呢。居然在这种地方碰到」
「你丫!」
爱德华擦过扑上来要抓他的男人的手。
「都你丫害的,有好一阵我在水手的同伴中,成好笑柄了」
「都两年前的事了吧。饶过我嘛」
围着桅杆台,被团团转地追。
「所以,你还是水手吧?在这种地方干啥?」
「吵死了。要你小子管」
「Hu—m。比如说因为平时的糟糕游戏让娼妇受了啥伤,被娼馆的主人逮着威胁要赔,无可奈何在出航前赚日薪还债啥的」
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看来多半是说中了。要不然,团结的行会雇佣生人,普通来说根本不可能。
「可是,真好啊。毕竟你不久就能回克莱因了」
爱德华扑通地坐到甲板上,潸然泪下。「我啊,揍了你后遭报应了。居然要遭这种罪」
男人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戴在他手臂上的锁链。
「被卖了吗」
「啊啊。从伊莎朵拉老板娘那里逃出来,大玩特玩之后,终于因为赌钱负上莫大的债款了」
「齁」
男人的嘴边浮现出以别人的不幸为乐的下作笑容。
「啊啊,求你了,就算回到波尔坦斯,也不要跟街上那帮家伙说我的事啊。尤其是Mistress绝对不能告诉。如果,被人知道我成了商船【安第斯·索勒】号的奴隶,我会羞死的呀」
「啊啊,知道了。保密吧」
男人看上去非常开心地答道。男人被师傅喊到,慌忙走下船去,爱德华祈祷一般注视着他的后背。


站在王宫大门的卫兵突出长矛,盘问接近过来的男人。
「站住。干什么的」
男人以具有威慑力的锐利目光回头看他。
「你,连自己守卫的王的脸都不晓得么」
「陛、陛下!」
卫兵会看错,也是无可厚非的。弗雷德里克三世头戴宽边帽,身披粗糙的外套,完全就是市场小贩的打扮。
转眼间,王宫陷入了大混乱。两个多月下落不明的国王,突然靠自己的脚走回来了。
弗雷德里克把仿佛见了幽灵似地战战兢兢的侍从和贵族们甩在后面,泰然自若地前进到了尽头,仍穿着小贩服装就猛地坐到玉座上。
侍从们散乱地接近过来。
「欢迎回来,陛下。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啊啊」
「两个多月间,您在何处呢」
「出门猎狐,迷路了」
「蛤?」
侍从们目瞪口呆,王向他们露出调侃似的笑容。
「把林德侯爵叫来」
「已经,在您身旁」
背后的昏暗处发出声音,吓了他一跳。
塞尔吉·达尔冯斯绕到正面,深深地拜礼。「陛下不在的期间,我死守住了最终会成为我的东西的玉座」
国王哼了声鼻子。
一阵不见,年轻侯爵身裹上了杀气腾腾的气场。这之前,他尽管是个有才干的人,但也笼罩着一股类似温室长大的宽松气息。然而,如今却犹如站在最前线的将校一样。即使露出微笑,尚还留有严峻之色的硬朗脸颊,叫人觉得仿佛见到他在这两个月间体验过来的苦恼。
那一夜,本应爱德华是会乘着塞尔吉安排好的马车,从王牢出发,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王藏身的地下室才对。
假如他来了的话三人就在推敲接下来的对策了。农村的红酒贮藏库朝气蓬勃又活力盎然,会有如同临时政府一样的情趣吧。
然而与预想相反,来到隐居之家的,只有塞尔吉一个人。
『被先发制人了』
金发的贵公子短促地说了一句话就顽固地闭上了嘴巴,第二天突然就没再现身了。他肯定是去四处奔走追寻爱德华的下落了,不过就算裂了嘴,他也没可能会承认那种事的。
国王得知带走爱德华的是武器商人的同伙,是因为那数日后从行会送来了胁迫状。
进而,到收到印有看来是爱德华的血指印的信件时,弗雷德里克就挫了志气。已经只能降服了。
他承诺接受敌人所有条件后,立刻乘塞尔吉的从者驾驶的马车回到王都。
「约定完成了哦」
王倚靠在玉座的背上,摊开双臂。「余回到了王宫。与卡尔斯丹的军事同盟上余也署名吧。然后蛰居王宫深处,不再对政治插嘴。那就好了么。还有其他别的什么」
「没有了。之后,再亲自指名我为下一位王的话」
塞尔吉屈膝答道。「成为徒有虚名的傀儡王,堂堂地把这个国家出卖到商人们的手里吧」
充满愤怒与焦躁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上。
什么都做不到的焦急。爱德华被掌握在敌人的手上,就无计可施。
大厅的大门打开,身裹红色礼装的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进来了。
弗雷德里克微微地抬起一边眉毛。本应饰在公爵的头上的浓郁的金色,在短时间内混进了白发。把所有的权力收入掌中,叫人还以为正在讴歌自己的天下之春的普兰公,已经把自己的身体让渡给无法回避的衰老了。
「欢迎回来。陛下」
一边以失去劲头的沙哑声音作问候,这个国家的第一权力者轻轻地低下了头。「看起来您身体健壮。比什么都好」
「汝的脸色不好啊。是不是酒量稍有点过了?」
「您真有慧眼,不胜惶恐」
话语虽然恭敬,但不含感情的对话还是一如既往。在父亲后面,塞尔吉宛如雕像似地抹消了存在感。
「在您两个月的离开期间,政事多有耽搁。尽管知道您疲惫,请快快执手公务」
「唔」
「卡尔斯丹的使者正在等候室。我立刻安排谒见之仪」
「那之前」
仿佛在说这是微不足道的杂事似的,冷淡地说道。
「拉瓦雷伯爵的事。余,是以自己的意志藏身的。因此,伯的罪状上,绑架监禁和国家反逆罪都不适用。立刻撤回汝以余的名义发出的死刑执行命令,恢复伯的名誉吧」
「遵命」
普兰公在忍笑似的嘴角抽搐。
「然而,稍有些迟了。听闻那个男人在一个月前痛打看守从王牢越狱,现在也正在逃亡中」
「虚情假意」
「噢,何事?」
玉座的外甥和下座的叔父互相冰冷地错开目光。
「余累了。与使者的谒见,是明日之后」
他不由分说地从玉座站起。「现在,去阿梅利亚宫」
「恕我冒昧」
一名侍从看着普兰公的表情,说道。
「王妃大人在上个月伤风后一直身体不佳,卧床不起。按医生的诊断,现在谁都不能见」
弗雷德里克吊起眼梢「哈!」地笑了一声。
「余连见妃的自由也没有吗。所谓王宫是徒有虚名,与牢狱无异呐」
普兰公说道「这真是惊人」摆出一副惊愕的样子。「担忧您的身体的家臣们,似乎在陛下看来是牢狱的看守」
「够了。退下!」
这时,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喧哗。
「什么事」
发出责问的一名侍从正要派兵前往的时候,门就被用力地向内侧推开了。
不论是谁,都「啊、」地叫了一声。
侍从们也是,普兰公和塞尔吉也是,然后甚至连弗雷德里克三世也是。
「好久不见了。国王陛下」
拄着拐杖,缓缓地走进来的,是身穿公爵礼装的高个子老人。「久违了呐。艾尔韦」
「你是——」
普兰公那苍白的嘴唇喃喃道。
奥本·德·提奥公爵。
把王牢当作隐居之家的原克莱因王国陆军元帅,相隔五年重新在王宫出现了。


「真是不可思议啊」
缪德莉把嘴从杯子离开,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
「无论在哪个地方喝,在这个暖炉前喝的糖霜可可是最好喝的。简直就像魔法一样」
「那是因为这里是你出生长大的家呀」
母亲体贴地抱住女儿的肩膀。「呐,不能再把逗留延长一点吗」
缪德莉摇头了。
「在王都能做的事已经没有了。领地的经营,也尽是拜托给奥利维尔和罗杰。得赶快回去才行」
「至少到融雪之前,呆在这边吧。……不,从今往后也一直和我们一起」
流着忍耐不住的泪水,达芙妮诉说道。「像以前一样,亲子三人一起生活吧。就算那样做,谁也不会责备你呀。因为……明明你和爱德华大人连一夜,都还未共度……」
「母亲大人」
缪德莉保持着微笑,抹去流到母亲脸颊上的泪。「谢谢你。这样为我顾虑。可是,那办不到啊。假如,哪怕有过一点忘却爱德华大人的事也好,我一生都会无法饶恕自己的」
「缪德莉」
「我没有失去希望。因为爱德华大人绝对会回来的。如果是打牌游戏,赌上全部的筹码都行哦」
「啊啊,按你舒心的做就好啦」
珀西瓦尔深深地点头,从安乐椅上站起。「迎接的马车似乎来了。送你到那里吧」
缪德莉轮流给双亲一个离别之吻后,侍女吉尔便给她戴上事先温好的毛皮帽,手上套上连指手套。父亲为给出发的女儿送行,带头到了玄关间。
「女儿哟」
父亲背对着她,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说道。「走你决定的道路吧。无论发生什么,达芙妮和我都站在你这边」
缪德莉咬紧牙关忍着,但虚张声势已经到极限了。
「父亲大人」
她扑进父亲的臂弯中,在肥大又有点卷烟味的长袍上蹭着脸,哭了。


登上前桅的瞭望台的水夫发出了悲痛的叫声。
「是海盗船—!」
「什么!」
在甲板上的水手们也好,在船舱里的水手们也罢,转眼间都聚集来了船舵的周围。
「蠢货,为啥不早点发现」
「对手的船速太快了。四根桅杆根本是犯规啊!」
刚刚似乎藏在岛影中的漆黑的船,飞快地迫近过来。在逆风中之字形破浪行驶的【安第斯·索勒】号慌忙要掉头,但已经为时过晚了。
对商船而言最可怕的,是暴风雨、火灾和海盗。
暴风雨和火灾,会连船带货一同卷走。不过如果运气好,也有闯过难关得救的情况。海盗则不会破坏船,却连人命带货一点不留地夺走。就算性命得救了,直到死都要给海盗船划船。
尤其是武器搬运船,很多时候会成目标。那是因为货物能够以高价交易。因此受雇水手们,全都也是一流的战士。
上层甲板的武器库被打开,大剑和弓传到每人的手中。船侧的炮门顺溜地开口。
「绝对,别让货物被抢了!」
「哦哦!」
船长对掌舵手下达细微的指示后,锐利地瞪了一眼一个人落在甲板上的爱德华。
「把俘虏,关进去」
「是!」
一个水手催着他,叫他爬下了往船舱的梯子。
把他拽进船索盘绕的仓库后,水手把爱德华手上的锁链连同钥匙系在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船具专用的勾子上。
「喂、喂。这样子要是船沉了,我要咋办啊」
「一起沉吧!」
甩下这句话,水手嘭地关上门走了。
以半身由天花板吊起来的双手高举的姿势,爱德华一个人被落下了。
不久,似乎商船、海盗船双方的炮门都打开了,与轰鸣一同,船体咯吱咯吱地发出悲鸣。是直接击中了吗,船体仿佛快要翻倒了。
「开啥玩笑」
这样下去,真的要成海里的藻屑了。
爱德华双脚互相搓,把穿着的靴子脱下来。从鞋子中,嘎嗒地掉下一把小刀。
那是切芝士用的小型刀。是他在厨房帮忙的时候,找空子悄悄藏到鞋底的东西。那之后,他在半夜起来花上不知几天,慎重地削手铐的锁。之后再差一点锁的接缝应该就能断了。
他一边警戒着船的摇晃,一边把刀子夹在脚趾里。按翻跟头的窍门把脚往上伸,把刀子递到手里。
是船的沉没比较快,还是在与海盗的战斗中趁乱跳海比较快呢。
拼命的功夫奏效了,刀子折断,与锁链吧嗒地掉到地板上,是几乎同时。
他搜索船舱,从货物当中拔出一把小号的剑,一口气冲上了梯子。
从甲板上,有人翻个跟斗倒了下来,他一瞬避开了。
炮击已经停止了。似乎海盗们一个接一个地改乘到商船上,剑戟的火花四处飞散。
他不会犯对状况一无所知就冲到那当中的蠢事。他小心谨慎地登上甲板,藏在了支在桅杆上的段索的粗绳结后。
在被血的飞沫沾湿的甲板上,已经倒着好几个水手了。也有人彻底丧失了战意跪下,其他人也降伏了,舍弃了武器一动不动地坐着。船长也在。
胜负简单得没劲,以压倒性的胜利告终了。
得意洋洋的海盗们把武器高高举起扬起胜利的欢呼。那背景中,海盗船的桅杆上顺溜地升起旗帜。
商船的水手们见此,发出了惊愕的吼声。
「骷髅带王冠的旗——」
「是【海之帝王】!」
有一名高个子的男人在欢呼之声的迎接下,跳过船舷过来。
覆盖头部的鲜红丝巾下面,长长的褐发随风飘扬。从松开金扣子敞开前部的上衣里,露出同样只缠着鲜红腰带的魁梧的上半身。
爱德华连正在藏身的事也忘记了,站了起来,看他看得入迷。
几乎同时,男人那边也朝爱德华投向锐利的一瞥。
「你,是克莱因的拉瓦雷伯爵吗?」
仿佛能响至一海里外的、胸襟豁达的声音。爱德华虽然困惑了,但也立刻答道。
「对」
海盗之长听此,被太阳晒黑的脸喜笑颜开。
「那还真是好运。我们一直,在找你」


海盗船【拉斐尔·诺瓦尔】号的船长室,犹如玩具箱一样。在狭窄的船室当中,塞满了男人必要的一切东西。嵌入式的陈列橱中,是所有种类的酒,中央是扑克台。然后背靠着大张的海图的,是兼备领女性入室的用途的特大沙发。
在那沙发上,【海之帝王】正舔着干邑白兰地。想必是杯美酒吧。今天的战利品,剑和弩枪合计起来售价不下十万索尔特。
曾是俘虏的伯爵站在他的面前,搓着两只手腕,对自己的手的自由不知所措。手上的枷锁得到解开,从王牢时数起来实际上是相隔两个月了。
「道谢之前,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
「来救我,是谁出的主意?」
「天知道,你觉得是谁」
爱德华拧脖子装作冥思苦想。「劳罗·马尔提尼吗」
「齁。为什么」
「利奥尼亚海军和海盗在联手,本人这么说过」
爱德华笔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而且,你和劳罗气场相似」
海盗之长露出了实在不情愿的苦涩表情。
「那家伙,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欸。所以,就在做利奥尼亚的私掠船了吗」
「不是私掠船。我们,无论哪个国家的船都随意袭击」
他优雅地提起嘴角。「只是偶然,那和利奥尼亚利害一致罢啦」
「哪边都无所谓。感谢你相救,感恩不尽」
「不需言谢。只是你幸运罢了。我的部下,在拉加斯岛的港口上偶然见到了船上的你。见了那头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们在找的男人了」
「头发?」
「你自己没发现吗?」
「啊啊」
爱德华把手放到头顶。「想也是这样啊。我就觉得差不多该不妙了」
「在下个停靠地,给你找条去克莱因的船。那对你来说是不是好事,就另当别论啰」
「克莱因,状态这么糟吗」
「现在回去的话,首先就会被杀了哦。听说王不在的王宫,完全被卡尔斯丹派执了牛耳。劳罗已经做好全面战争的觉悟了」
年轻伯爵凝起水色的眼睛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连身经百战的海盗,也对他表情中浮现出的剑一般的锐利屏住了呼吸。
「仅有一事相求」
终于抬起脸的爱德华下定了决意,恢复了原来快活的表情。
「什么」
「让我,加入海盗一伙吧」

     
   第十章 完


————————
注: 第一小节「你、你……」「对,真是奇遇呢。」原文是「き、き……」「そう、奇遇だよね。」那个水手想说的是貴様(きさま),与奇遇(きぐう)的第一个音节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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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7 08:02 | 显示全部楼层
差点因为题目中的Web一词而与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失之交臂了。
首先要感谢译者,正是在译者的辛勤工作下这篇珠玉不仅免于蒙尘,反而显得愈发璀璨。

这个故事目前为止的剧情可谓是峰回路转,而作者在故事的处理上也是详略得当--短短十章的篇幅就主角就已经从小小的港口走到了席卷大陆的战争中心。虽然个人觉得把战争归结为“武器商人”挑动的结果显得有些中二,但是作为一个娱乐小说,反派的具象化能够极大地方便剧情的处理。(尽管个人认为如果把“武器商人”换成一个不和这几个国家直接接壤的超级大国(比如如今的美X坚/一战前的英X利)更为合理一些。)

另一个非常赞的地方在于人物的设定。首先是女主缪德莉--甫一出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钢铁一书中的冬妮娅--尽管有着天真善良的性格,但无论是行为亦或是思考的模式都囿于自身社会经验而显得十分浅薄。所幸随着剧情的展开,缪德莉证明了自己并非是只小白兔,而是一头身手矫健的雌狮。而作者对于她性格转变的设计也非常有趣--正是她对爱德华的强烈爱情推动了自身的迅速成长,这样的设计在发糖的同时也推动了剧情的发展,可谓是一石二鸟。
而另一个重要人物则是塞尔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是作者为他设置了高傲的性格,而这样的性格反而促成了他和爱德华的合作--这样的发展确实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楼主| 发表于 2017-8-28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8-30 19:56 编辑

最终章「新时代」(1)

波尔坦斯中,雾的季节又巡回而至。
川面上匍匐着白色的烟霭、船头上点亮了马灯的帆船和小舟的影子悠悠荡荡地出入港口的光景,犹如拂晓的睡床上窥见到的幻影一般。
佐伊打开诊疗所的门走进里面,把湿淋淋的披巾挂在衣帽架上。
即使住进了诊疗所的二楼,她也还会在清晨去伊莎朵拉的店里做帮手。在人人入睡后静悄悄的娼馆里先把琐碎的收拾做好,娼妇就能舒服地迎接新的一天了。
正当她在炉灶生火时,穿着睡衣的西奥多抱着弗雷德从二楼走下来。两个人都睡眼惺忪。
「欢迎回家,佐伊」
「我回来了。我马上烧开水。你要喝什么呢」
「我想想啊。要热红茶吧」
佐伊把水壶放在火上。取了小锅,把刚刚从早市买来的牛奶从瓶子里倒进去少许。从油纸中拿出培根块厚厚地切好。把它和鸡蛋一起烤,用来配今天的早餐。
佐伊和西奥多结婚,是新年后不久的事。
『如果想让弗雷德将来接受正规教育的话,必须增加更多学习的时间才行哦』
他说凭诊察间歇那短暂的时间是赶不上的。『所以,要不要搬到我家的二楼来呢』
她不假思索就说了「好」。察觉到那是求婚的话语,是隔了一口气之后。
虽说被逐出了家门,对象姑且是男爵的家世。是医术高明的医师,而且还是年下。像自己这种身份卑贱的带着孩子的女人根本配不上他,佐伊这么想着就一直假装看不见他的感情。
(不过,说不定,他其实比起我更想和弗雷德生活呢)
西奥多很疼爱义理的儿子,都令她不禁这么乱猜了。
她给丈夫那大马克杯倒入红茶,给弗雷德小弟的小杯子里倒入温过的牛奶,两个人并排以一模一样的动作,呼呼地吹气。
「对对,西奥医生。Mistress托我把这封信带给你」
结婚之后两个月,她对丈夫那客气的叫法还是改不了。
医师托了托厚厚的近视眼镜,开始读起伊莎朵拉的信,表情渐渐变得不痛快起来。
「写了什么呢」
只会做简单的读写的妻子只能从表情推测内容。
「说有召叫我来王宫」
「王宫?」
佐伊发出僵硬的声音。
「Wang Gong是?」
弗雷德弄得嘴巴周边全是白色的泡沫,问道。
「是有位和你名字一样的国王大人的地方」
「我也想去!」
「等你再长大一点,能成为我的助手时就带你去哦。佐伊,可以之后到威廉师傅那里去拜托他借马给我吗。明天一早就出发」
「知道了。可是……不危险吗」
佐伊连在儿子面前都忘了,不禁把担忧说出口。「因为,我听说即使是国王回归之后,王宫现在也分成了好战派和反战派两派相争」
「哪怕是如此,只要被病人叫到,医生不论哪里都会去」
西奥多为了尽可能听上去乐观一点,用悠然自得的声音答道。
「而且,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去的理由,还有一个」
说着,他把放进袋里的另一封信件拿了出来。「受缪德莉拜托了。得把这个送到王宫才行」
佐伊「啊、」地叫了一声后捂住了嘴,小声地私语道。
「拉瓦雷伯爵的信又送到了呢」
「安迪哥哥!」
「嘘—。安静。对,是安迪写给国王陛下的信」
一家子把额头挨在一起,交织涌出来的笑。
来自身在外国的爱德华的秘密信件送达波尔坦斯,已经是第三次了。
说到底事情的开端是在五个月前,一个水手在波尔坦斯的酒场气焰高涨起来,吹了这样的牛皮。
『违抗过我的家伙,没一个能有善终。因为天站在我这一边啦。伊莎朵拉的娼馆里那个嚣张的小鬼头也是,被卖去做了船奴隶,使劲后悔顶撞过我』
那番话,在他点第二杯酒之前传到伊莎朵拉的耳中,转眼间,手拿研磨棒的Mistress就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酒场——这事,现在已经成波尔坦斯的谈资了。
『大家,帮我去拜托外国航路的所有水手吧。跟他们说,在拉加斯的西港上个月出港的【安第斯·索勒】号和那上面载着的拉瓦雷伯爵的传言,什么都行,全告诉我吧』
老板娘下达的大号令转眼之间就跑遍了后街,由在波尔坦斯出港的船传遍了东边和西边的海域。
殷切盼望的消息,在新年的时候送来了。这艘武器搬运船,已被【海之帝王】所率的海盗船袭击一事。那个时候,一位伯爵改乘到了海盗船上一事。
更幸运的是,波尔坦斯的娼馆之主在寻找爱德华的下落的传言,反过来传到了在港口停泊的海盗船水手们的耳中。
来自爱德华的最初的信,不久就送到了伊莎朵拉那里,那之后也是,每当海盗船停靠,信就会托给驶往波尔坦斯的船只。
伊莎朵拉把收到的信巧妙地瞒过敌人,送往各自的收信地。在被闭锁于黑暗当中的克莱因王国中,波尔坦斯的港口成了唯一向世界敞开的希望之窗。
「太好了。伯爵大人过得很精神呢」
「安迪哥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呢。呐,爸爸」
「肯定很快啦」
西奥多抚摸着儿子的头,微笑道。
「等一等吧。那位大人回来之后,这个国家一定会变好的」


冬季期间一直覆盖在山谷上空的灰云退向北方,注意到的时候蓝天已经探出来了。
能让人想起这个山谷之主的眼睛的颜色。有什么好事发生的时候,那双眼睛总是快活地闪闪发亮。
山谷的人们在冬天期间,一有机会就会说起下落不明的年轻伯爵的事。当发现雪下的冬小麦的芽在茁壮成长的时候。当用蚕丝纺纱织布的时候。当门窗在交杂着雪的寒风中嘎嗒嘎嗒地听上去像敲门似的响起的时候。当点亮新蜡烛的时候。
说话粗鲁,容易亲近,以离奇的行动叫众人吃惊,然后总是把民众放在第一位思考的领主大人。人们谈论起讲不尽的回忆,最后垂头祈祷他平安无事。
不可思议的是,比起他在领馆的时候,他离开山谷后众人更感觉他亲近也说不定。
领馆的佣人们也是,拿主人不在做借口怠工的人一个都没有。
他们比平时更热心地干活了。扫除无微不至地到达空房间的每个角落,油灯的煤烟子总是细心地擦掉。无论哪匹马都刷到毛色发亮为止,做好放鞍的准备。
好让爱德华哪怕半夜三更回来了,都能用热水洗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好让他能靠刚出炉的饼干和热茶舒一口气。
女仆也好厨师也好,不怠慢准备成了理所当然的日课。
那天早上,见习园丁小提姆也天一亮就钻出床,在大少爷房间的阳台下站了一会。当见到积在扶手上的雪在朝日的照射下叭唦地落到地面时,他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好嘞!」
少夫人已经给了许可,外勤的佣人们也可以随时自由出入屋邸了。但是,单靠自己一个,果然拿不出勇气。
这之前,是见习马倌达古陪他来的。他跟提姆年龄最相近,在各方面都很好拜托事情。正当他在寻找达古的踪影,左顾右盼地四下张望的时候,就见到马夫兰德快步走来。
「兰德先生,早上好。到屋邸是有什么事?」
提姆跑了过去,嗲声嗲气地说道。穿着三颗纽扣地制服的高个子马夫仿佛在说他碍事似的向下望去。
「跟你没关系」
「我想去里头的大厅,可以陪我吗?」
「我有要事在身可是很忙的。大厅这点路,一个人也去得了吧」
「可是」
他用入口旁的地毯细细地擦过满是泥的长靴底,慌忙追在后面,但是马夫的身影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了。
少年手里拿着脱下的帽子,在玄关间里无计可施。对他来说,果然到了如今屋邸也还是圣所。从受雇为佣工的时候起被灌输的身份的隔阂,如今也在阻挡着他。
「怎么了?」
听了男人的声音回头,提姆就大吃一惊差点吓瘫了。
那是担任大少爷的近侍的、金发骑士。
去年秋天,大少爷被军队带走。那噩梦般的一天里,骑士也负了重伤。要说起那伤势有多严重,那是差一步就要穿过天国之门了,园丁师傅是这么说的。
是因为如此吗。透过窗户射入的光芒中金发闪闪发光的样子,看上去犹如从天国下凡的大天使大人一样。从前总是面无表情、鲜少和佣人说话的骑士,在这一阵变得不论是谁都会温柔地微笑相对,也一定是因为他上过天国一趟。
「那、那个,我,想看大少爷的信」
「知道了。一起去吧」
于贝尔握住提姆的手,领他到了里头的大厅。
「哇」
橡木的大门被推开后,少年发出了和往常一样的感叹声。
装饰在墙壁上的巨幅黑色海盗旗上,拔染着骷髅与王冠的纹章。灯桌上摆着的,是古代的海盗们藏起来的古代苏勒德斯金币和美丽的蓝珊瑚。
这是令人想起神圣的祭坛的、百看不厌的光景。
然后,和那些宝物一同,爱德华送来的信摆在上面。提姆向信伸出手指,抵在字上面,磕磕巴巴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拉瓦雷领的……大家。船在、yi、yi……』」
少年园丁这一阵子开始认真学起认字来,是因为他一心想读读这封信。
「『船在异教徒的大陆上登岸了』」
提姆读不下去了,骑士轻轻地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头巾型的金箔屋顶,眩目地反射着阳光。镇上飘着的香辛料的味道。人们的服装。一切都和克莱因不同。我感到世界真的很广阔』」
于贝尔读到这里停下来,让思绪驰骋在遥远的异国中。像在波尔坦斯的港镇的时候一样,快活地巡游小巷的主人的身影历历在目。
自己不在那旁边是最让他懊悔的。
提姆目不转睛地仰望着海盗旗,眼睛闪闪发光。
「大少爷他,一定会成为出色的海盗回来吧」
这语气,让于贝尔觉得好笑得不得了。在没有海洋的土地上出生长大的少年,竟相信海盗比伯爵更了不起。
「如果他成了国王大人回来的话,怎么办?」
对骑士这开玩笑的问题,提姆回以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国王大人……这个国家的?」
「对」
「不要啊」
提姆立刻摇头了。「因为,要是这样,大少爷就不再是只属于我们的大少爷了嘛!」
这时,大厅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夫人配属的女仆、索尼亚。
索尼亚见了于贝尔,吃了一惊,退后弯腰恭敬地敬了一礼。
于贝尔也默默地点头回应。
「少夫人马上要下到这里来了」
「哇、少夫人她!」
提姆惊得整个人飞起。「我、我、立刻告辞」
正好就在少年园丁惊慌失措地要从门口逃出去的时候,披着长长的毛织披巾的缪德莉走了进来。
「早上好,提姆」
美丽的女主人对满脸通红地惊慌失措的少年露出微笑。「看上去很精神呢」
「早、早上好!」
「于贝尔」
骑士敬了无可挑剔的立礼,缪德莉皱着眉头接近了他。
「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是的。感谢您关心」
「还是不要太勉强比较好啊。趁稍微不注意的空当就四处乱跑,索利亚在这么抱怨你哦」
「只是点小事」
微微苦笑的于贝尔瞥了身为他救命恩人的女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
「你在就太好啦。刚刚,兰德送来了领主大人的信」
这时,大伯爵带着跟随在旁的执事罗杰,走了进来。
「听说爱德华的信到了吧」
「义父大人」
大家深深地屈膝。
恩斯特在冬天期间忽好忽坏的病状,随着天气渐暖好转,现在能够靠拐杖用自己的脚走路了。爱德华活着的消息,是比什么药都强的妙药。
不,不止是父伯爵。对住在这领馆的人来说,他是活着的喜悦本身。
叭嗒叭嗒地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是管家奥利维尔,那后面跟着玛丽昂和奥丽嘉母女、和女仆长艾德莱德陪着的阿尔玛婆婆。
「看来大家都聚齐了嘛」
不知不觉间,他们一同注视住了挂在墙壁上的旗帜。犹如透过那里爱德华本人在注视着他们一样。
「我要读了」
缪德莉用细长的手指张开了纸。
写有流丽的文字的信件上,跟迄今为止的两封不同,只简洁地写了要紧事。
他健康无恙一事。他努力实现的目的,几乎达成一事。
然后结尾的话语是——。
「『拉瓦雷之谷中春天来临的日子里,我会回来。恳请迎接』」
「要回来了!」
奥利维尔发出了突然发狂似的叫声。
「说是什么时候?」
「写着『谷中春天来临的日子』啦」
「那样子,太过含糊了,想要迎接也无法迎接」
在轰动起来的大家当中,执事罗杰用冷静从容的声音说道。
「大少爷他,在什么时候会感觉到春天来了呢」
大家一齐噤了声。
女仆长咳哼地清了清嗓子。
「是屋邸中百叶窗打开的日子吧」
佣人全体出动拂走全屋邸的尘埃、洗净窗帘的日子。的确是最能令人感觉到春天的到来的日子。
众人不假思索地朝光线射入的窗户望去。今年在缪德莉的指挥下,一周前百叶窗就已经敞开了。
忸忸怩怩地动着脚的最年少的提姆,忍不住说道。
「庭、庭园的、xu、xu、雪融化的日子、我、想是」
去年春天,园丁们给庭园的树木解开防雪栅的绳子的那一天,爱德华感慨地喃喃过『啊啊,春天了啊—』,提姆清清楚楚地记得。
然后,今年解开防雪栅的绳子的时候是在前天。
「我昨天,与乔治和托马一起巡视了山谷」
那是百感交集的安静的声音。大家把目光集中手放在胸前凛凛站立的女主人身上。
「田地里的雪消失了,黝黑的泥土里,探出了冬小麦的芽。湖也溶了冰,河川的水量增加了。村民们将水放进封闭的水路,开始让水车转起来啦」
大家等着接下的话,身子一动也不动。只有一个人,在谁都察觉不到之间只有于贝尔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少夫人……那么」
缪德莉眼里噙着泪,莞尔一笑。
「嗯,领主大人不久就要回来了。因为这个谷中春天来临了」


王的谒见室中,笼罩着冬天冷冰冰的空气。
玉座和那周围虽然有四个人,但那当中与沉默无缘的,只有一个。只有首席国务大臣艾尔韦·达尔冯斯。
根据王国法的规定,大臣的空位不能达到三十日以上,国王弗雷德里克再次招集了贵族会议。
国务大臣的选举结果不言自明。是普兰公一派的无投票当选。出马对抗的人一个都没有。
在塞尔吉向父公爵投降,爱德华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以改革贵族社会为目标正要团结一心的年轻下位贵族们也彻底灰心失望了。
贵族会议回到了像以前一样,上位贵族执牛耳的瞌睡场所。
再次将权势取回手中的普兰公爵开始强力推进与卡尔斯丹的军事同盟。
想办法试图至少把战争阻止住的弗雷德里克国王,也是完全被扫清了防线。
「陛下。今天可真要请您回答了」
是确信会胜利的余裕吗。艾尔韦也不在乎王那不高兴的沉默,将同一个问题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在议会中也是得到压倒性的多数通过的。直到如今也不署名的理由为何」
「真是喋喋不休啊。你」 
为王代言的,是奥本·德·提奥公爵。
从王牢时隔三年现身的原陆军元帅。公然反对军事同盟的,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不屈于要求出兵的卡尔斯丹的压力、能够坚持到现在,都多亏了通晓王立军内情的提奥公爵。到了这一步,那也已是对策用尽的状态了。
「国境仍被深雪封闭。作为项目载于同盟条约之上的国境派兵,根本无法实现。到雪完全融化之前,不无意义动兵,进一步加强训练,是陆军士官们的意向」
「呵呵。提奥公。汝似乎为了把军中重镇们拉入自己一边,四处奔走嘛。以那样的老躯,不要胡来比较好哦」
「唯独是不想被你这种发酒疯的老不死说啊」
血统高贵的表兄弟憎恶地互相怒瞪。
在那里的另一人、塞尔吉·达尔冯斯侯爵对父亲他们的争吵佯装不知地站着。以对这个世上的一切都完全失去兴趣的冰冷眼神。
单看应肩担王政重任之人,就已经是这副光景了。全国的心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
(这个国家,或许已经失去为国之形了)
弗雷德里克在玉座上托着腮,心不在焉地自问自答。
(是余太愚蠢了。居然想要把本应一度舍弃的主权取回自己手中。这样下去国家会越来越混乱,让民众不幸)
是敏锐地察觉到王的逡巡了吗,普兰公重新面向了玉座。
「下决断难成了那样,陛下,您恐怕是在漫长的拘束后心身都患病了吧。在哪处空气清新之地静养是必要的吧」
「静养?」
「干脆,窃以为,您让出王位如何呢」
「是叫余退位吗」
「若照实说,便是如此」
公爵的眼睛如抓住猎物的野兽似地强烈地闪起光来。王苦涩地笑了。
(那或许也不错。反正法恩塔尔之名,根本没有做到这份上来留存后世的价值)
王在椅子的扶肘上用力地握紧了拳头,起身了。「余……」
这时,侍从长纪尧姆嘭地敞开了大厅的大门。
「会谈中,多有失礼」
弗雷德里克回到王宫之后,纪尧姆也没怎么露面。虽然听说是作为被幽闭于阿梅利亚宫的王妃的联络人行动就是了。
(难道,妃之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从玉座站了起来。
「是什么事。在陛下御前,这是无礼」
「我已深知会受责备」
昂然否定普兰公的贬斥的侍从长,在国王面前跪下,激动得红了脸开口了。
「有瞭望台的士兵的报告」
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他声音里,有喜色。
「从拉罗舍河的下流,一艘海盗船正在河中逆流而上。看趋势不久将在王都入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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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8 23:59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更新啦!!! 感謝翻譯君!!
快完結了呢...(感傷
 楼主| 发表于 2017-8-29 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章「新时代」(2)

虽然不及波尔坦斯的程度,过去的王都纳维尔也是水运之镇。
通过滔滔奔流的宏伟的拉罗舍河,来自外国和国内的帆船曾把满足王都十万民众的生活的物资运来。
即使货物的搬运由于公路网的修建,主要改为使用马车之后,栈桥上也络绎不绝地有大小船只出入。
但是海盗船入港,至少在这五十年内,都不存在在王都的住民的记忆里。
四根桅杆的被称为快速战舰(Fregata)的船*,以惊人的速度在河中逆流驶来。桅杆上骷髅和王冠的纹章迎风招展的黑色威容,就别说在港上执行任务的士兵和水手们了,全王都的住民都在哑然注视。
「炮击准备!」
防卫队队长的悲壮命令在港中的回响消散之前,来自王宫的使者便急忙赶到。
「传达王命。将入港而来的海盗船,作为国宾郑重迎接吧」
「……真、真的吗」
在船头雕刻着黑色皮肤的少女的【拉斐尔·诺瓦尔】号,收起风帆,从左右船舷自豪地高高举起二十根船桨,静静地滑入王家的栈桥。
抛锚、把舷索牢牢地系好后,弥漫着紧张的港口上走下来了十名左右的海盗。在排场夸张地出来迎接的使者团的带领下,他们在大路的中央开始朝王宫走去。
简直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的凯旋游行一样。
排头的,是身裹黑色上衣,腰带插着弯刀的身躯威严庄重的船长。头上包着和手下们一套的鲜红头巾。
紧跟在船长后面的从序列来说本应是航海士,但走着的,是二十岁都未满的年轻人。
看热闹的群众把大路的两边埋个水泄不通。当中尽管也有不安得快要哭出来的女人,但男人们都陶醉在他们运来的冒险气息当中,眼里闪耀着似乎将有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的期待。
反正,王都的状况不会变得比这更糟糕的了。民众在战争的谣言和政治的不安中过着喘不过气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有打破郁闷日常的预感,不如说是可喜之事。
到达王宫时,穿着绀色制服的侍从长出来玄关迎接。
「陛下正在等候。请前往谒见室」
他以郑重有礼、然而坚决的口气补充道。「恕我冒昧,这接下来,无论何等客人都请卸下武装」
「什么?」
一个手下端起了肩膀,『海之帝王』用手制止住了他。
「陆地上有陆地的规矩。你们在这等着。只需我们去就行」
排头的三人,船长、年轻人和航海士拔出腰间插着的剑和匕首,交给卫兵。
船长后退一步,轻拍了一下年轻人的后背。
「这接下来,就是你的战场了。就让我们在后面,好好地看个热闹吧」
年轻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后,站到了前头。侍从长见了他,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
「拉瓦雷伯爵。好久不见」
「嗯,纪尧姆。大家还好吗」
「那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老仆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可说的唯一一件事是,大家都在等待您的归来」
「谢谢你」
在仪仗兵的带领下,爱德华挺起胸膛,决然地昂起脸来开始行走。
迄今为止的他,在王宫中总是垂下眼睛,在人前站在斜方以对。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保守秘密的手段。
不过,如今对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别开眼神的必要了。
谒见大厅的门从两侧开启。他踏在红绒毯上,一步一步地以牢靠的步伐,步履踏实地靠近玉座。
玉座上是弗雷德里克三世。那旁边是普兰公爵。林德侯塞尔吉。
提奥公爵因对外是幽禁中之身,没有在这个场合的资格。而泰蕾丝王妃则因与祖国阿尔巴其亚作不光明正大的书信来往的罪状,仍被关在离宫中。
在远处,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事情发展的,是主要的大臣和侍从们。正后面,排列着神色紧张地紧握长矛的近卫兵们。
大厅里的全员,连眨眼的时候都离不开眼,注视着无法者的一行人。
「好久不见。陛下」
爱德华单膝跪地,微微地低下头。这并不是王宫规范中规定的礼仪。至于背后在旁的海盗们,就只站着敬默礼。
普兰公那在焦躁和愤怒中嘶哑的声音响起。
「无礼。这是下位贵族对克莱因国王陛下的态度么」
「行了」
玉座上的弗雷德里克锐利地制止了。「去哪里了。拉瓦雷伯」
「乘船,巡游海洋。在后面的,是海盗船【拉斐尔·诺瓦尔】号的船长和航海士」
「汝绑架余的污名,早就洗清啰。没有逃匿到任何地方的必要了」
「承您贵言,不胜荣幸」
听了这番对话,人们抱有了些许违和感。
说起拉瓦雷伯爵,出了名讲话是有很重的平民口音的。举止上,也曾表现出很有下层民众风格的粗野和不得稳重。
然而,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说着一口完美的上流克莱因语。海盗的服装倒是穿在身上了,但那举止甚至还洋溢着高雅气质。
国王用力地握紧玉座上的扶手。表情上清清楚楚地流露出了惊愕。
「拉瓦雷伯。把那——戴着的东西解下来看看」
爱德华抬起了脸,摆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按您所说的做」
他把手指搭上了盖着头的鲜红头巾。
家臣团中,发出了「啊、」的声音。
与白色的皮肤被太阳晒成褐色同理,若照上南国的太阳、暴露在海的潮风中的话,人的头发是会像这样变色的吗。
——不论是谁一瞬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藏在丝绸下的,是映着大厅蜡烛的光芒闪耀的、蜜糖色的头发。
不吃惊的,只有弗雷德里克和达尔冯斯公父子。之后王宫的全员,都呆然地凝神屏息。
以犹如在朗读既定的台词一样的调子,王开口了。
「那头发是?」
「到此为止,都染成了涅色。但是船上也无法染发,于是在数月间回到了本来的颜色」
弗雷德里克仿佛被迷住了一般,无法从爱德华的脸上移开目光。
笔直地注视着他的水色眼睛。柔和地发光的金色头发。——重新再看一次,就是那个美丽的少女的写生。
「但据余所听闻,汝的父亲应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母亲应是名叫科洛的娼妇」
「不」
爱德华立即否定了。
「父亲的名字没有错。但是,母亲的名字是——」
他稍稍欲言又止。不过,那不是因为踌躇。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爱德华脸上露出的表情,几乎要溢出自豪和喜悦了。
能够将19年间一味掩饰过来的秘密公开的喜悦。
「我的母亲的名字,是伊莲·法恩塔尔·拉瓦雷。是陛下的妹君」
国王完全从玉座站了起来。家臣团的吵嚷声,像海潮一般远远传来。
「撒谎。说什么荒唐话」
大臣中的一个用啐出来似的口气叫道。「这头发才是染的吧。胆大包天竟敢冒用公主大人之名。是发疯了吗」
「并非谎言」
爱德华也没有面露怒色,静静地答道。
「证据呢」
「写给我的、印有狮子与蔷薇纹章的亲笔信一封」
「哼。那种东西能做什么证据。能伪造多少都行」
玉座上的国王举起右手制止,大厅就再次笼罩在静寂中。
「不」
为什么在一开始,这句话说不出口呢。余没有骨气,害得妹妹,还有,那人心爱的儿子落入漫长的不幸当中。
「不,此人所说的话确凿无误」
到了如今看看,曾以为巨大的障碍,明明是如此轻松就能跨越的东西。
「余——身为兄长的余,作证。眼前的拉瓦雷伯确实是伊莲之子。看那面庞就无可置疑」
许久,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列坐的数十人,犹如成了雕像似地一动不动。
打破那静寂的,是爱德华进了这个房间后、故意一眼都不看的人物。普兰公的嫡子塞尔吉塞尔吉·达尔冯斯。
「为何,事到如今才说?」
那是愤然把憎恶砸出去一般的苍色眼神。「到此为止,都在特意歪曲真身吧。你是为了什么,而要吐露什么真相」
两位贵公子变成同色的头发面对面时,任谁都发现他们非常相像。
那也是情理之中。因为如果说普兰公和提奥公是表兄弟的话,塞尔吉和爱德华也是表兄弟。
爱德华把脸朝向他,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那并非往常的天真笑容,而是腹中藏有阴谋的狡猾笑意。
他再次转向玉座。
「陛下。我是法恩塔尔的血统、第一王位继承权持有者一事,请向国内外宣言」
「什么」
弗雷德里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汝是说,希望得到克莱因王位么」
爱德华深深地点头,让无论站在大厅哪个位置的人都看得见。
「是的,陛下退位之时,请将那玉座让给我」


突然涌现的王位继承的大问题,经五大臣的集议,决定委托给临时的贵族会议。
这样一决定下来,家臣们就手忙脚乱地四散离开。那是为了去将贵族们的意见统领一致。叫他们照迄今为止一样支持塞尔吉·达尔冯斯,不要搭理突然开始主张王位继承权的无赖。
在辞别大厅的期间,普兰公也一直紧紧地怒瞪住爱德华。
眼睛里宿有的,并不是憎恶这么轻巧的东西。而是赤裸裸的杀意。
爱德华毫不畏缩地回以笔直的视线,公爵就气得脸色发黑,翻起赤色礼装的下摆离去了。
跟随着父亲的塞尔吉,一个人留在那里。他盯着过去的盟友时的表情,冻结得令人毛骨悚然。
「真亏你回得来啊」
「想都没想象过我会回来吗」
「你认为,是我把你出卖给武器商人行会的吧」
「从那时的状况看,只可能是这样了吧?」
爱德华露出了不相上下的冰冷笑意。「因为出了王牢的瞬间就被袭击了嘛。要称作是偶然,也太巧了。把你的越狱计划信以为真,我真是愚蠢」
「所以就向我复仇?想要入手王位,那就是理由吗」
塞尔吉在喉底呵呵地笑了。「我也是愚蠢的男人。又差点信你了。说好没有成王的意思,归根到底还是在瞄准机会吧」
「那不对」
爱德华呼地吁出一口气。「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呀。可是,我衷心腻烦啦,这隐藏真相不断逃走的日子。要是那样,我心想还不如干脆和你们亲子战斗,就下定决心了」
「先说好,即使你主张王位,与卡尔斯丹结为军事同盟的趋势也是无法避开的哦。否则就会煽动起贵族们的危机感,倾向反共和主义了」
「我知道的」
「那样的话,就好」
塞尔吉冷冷地微笑,转过身去。「我和你,看来命中注定是要战个你死我亡了」
爱德华一动不动地目送他的背影,在远处旁观的两个海盗靠近了他。
「安迪。那家伙,是你的敌人吗」
船长不得释然地板着脸,问道。
「怎么会。我啊,最喜欢那家伙嘞」
回过头来的伯爵,完全回到了原来的平民话。那是叫人觉得跟刚才判若两人的爽朗笑脸。
「那份感情,传得给对方就好啰」
「嘛,现在就盼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门打开了,侍从纪尧姆从谒见的大厅出来,敬了一礼。
「有来自陛下的口信」
「是啥?」
「『要吓唬人,也别太过分了』一言。现在也在玉座上颇不高兴,拿东西胡乱撒气」
「啊呀。我写的信,还没送到吗」
「那差了一步」
纪尧姆从怀中取出信件。「古兰医师从波尔坦斯到达,是刚才的事」
「刚才?照伊莎朵拉那听来的话,他早就」
「似乎说是二日间,迷路了。那之后坠马,在途中的村中受照顾」
「……西奥医生」
爱德华夸张地叹了口气,接过侍从长拿着的信件,撕开两半收入口袋里。
「这样好吗?」
「已经是事到如今没用的内容啦。那么,西奥医生呢」
「已经开始诊察了」
爱德华进一步再把声音压低。「……陛下他,知道这件事吗?」
「不。完全没有告知的机会。因为终日,都在那位大人的紧密监视之下」
「知道了。那么我也暂时不要接近比较好呐。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说漏嘴了嘛。不高兴的国王大人的照看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到了如今,在王宫中唯一一个站在王这一边的侍从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爱德华。那眼角,隐约积攒着泪水。
「重新拜见,真的非常相像」
「你认识我的母亲吗」
「恕我冒昧,自幼少时期便在旁侍候了」
「等什么时候事情有个着落,慢慢地给我讲一讲她吧」
爱德华柔和地微笑了。「于我,对母亲的回忆什么都没有」
纪尧姆应了一声「是」点头后,接着,就对船长和航海士敬了一礼。
「国王陛下命令,千万千万要犒劳诸位的辛劳。无论何等希望也请提出吧。将准备王都最好的旅店」
「啊啊,虽是叫人高兴的关照,不过我们的巢穴,在全世界哪里都是船之中」
高个子的船长交叉双臂往下望侍从长。「相替地这么说也有点啥,但希望不深究我的手下们在港口的附近喝了酒和女人闹」
「我知道了。那么,那酒钱就全部由王宫承担」
「多谢了。克莱因的国王可真豪气啊」
【海之帝王】轻拍爱德华的肩膀一下,单眼眨了眨。「再见啦。后会有期。好好干哦」
「啊啊,再会」
「不小心点,刚才的公爵大人,说不定就会派刺客来嘞」
「知道了」
「嘛,不过就算我们不在,那家伙也会保护你吧」
船长顶了顶下巴。指出来的回廊阴影里不显眼地站着的,是伯爵家的近侍骑士。
「那么,走啰」
海盗们离去走往玄关后,爱德华故意以考验自己似的缓慢脚步接近于贝尔的身边。
「伤势已经没事了吗」
「您是指什么呢」
在主人面前跪下的骑士,抬起了戏谑的灰绿色眼睛。「不会是做梦了吧」
「说不定是这样啊。总觉得,是糟透了的噩梦」
「不过,梦醒过后,只会是一切都原封不动的现实而已」
下一个瞬间,爱德华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紧了于贝尔的脖子。
「活着……你还活着……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死的」
骑士一边回想起那一天在马上颤抖的小小的后背,疼爱地一遍又一遍摩挲主人的背。「您已经没有必要为我们的事而哭了」
爱德华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微微地点了好多次头。
「回去啰。回到拉瓦雷之谷。要尽可能地快」
「是。我正有此意,已准备了最好的骏马前来」


缪德莉掉落她正编着的蕾丝襟饰,在暖炉前站起。
空气涌动。庭园那边有人一边叫着一边跑过来的动静。
「少夫人。大少爷!」
罗杰那罕有地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玄关冲了上来。「大少爷回来了!」
缪德莉两手挽起裙裾,冲出房间跑下楼梯。
殷切盼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在哪里呢」
「听说,还刚到达山谷的入口」
执事完全取回了冷静。「不用着急,时间也还很充足」
管家奥利维尔、女仆长艾德莱德、厨师长西蒙。佣人几乎全员都集合到了玄关间里。无论哪张脸都快被喜悦撑破了。
「大家。请做好迎接的准备」
留话后,伯爵夫人就冲出了外面。虽然能听见吉尔和索尼亚慌忙制止的声音,但根本无法呆着不动。一秒都得尽早,到能见到爱德华的身影的地方才行。
跑下庭园的坡道的途中,发卡松开了一个,扎起的头发飘然散落了几缕。
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会的时候要精心装扮,也要留神发型的。
当她穿过门丁打开的大门的时候,从遥远的村庄传来了祝钟的鸣音。不久,那成了覆盖整个山谷的响声包裹住她。
在冬天的闭门中变得迟钝的身体,只跑一点路就气喘吁吁了。抬起眼睛看,迫近山谷两侧的斜坡上的森林的顶上,雪已经消失了。小鸟们被钟声惊动,在空中飞舞。从山丘上可见的克莱尔川灿烂地反射着阳光。
(啊啊,春天来啦)
爱德华没有爽约。他说会在拉瓦雷之谷春天到来的日子回来。
干燥的道路上扬起土烟,两匹马以非常快的速度奔跑而来。
途中的村中,村民们沿道跑出挥着手,但他即使放缓了速度,也看都不看。
只是一心,向缪德莉身边去。
回过神来时,她的脸已经被泪水湿透了。连手帕都忘带了。她用手背和衣袖抹脸,即使如此,也踉踉跄跄地跑个不停。
来到山丘脚下的爱德华,从还未停稳的马上跳了下来。
「缪德莉!」
不管气喘吁吁,不管快要摔倒,爱德华也冲上山丘,终于抓住了缪德莉。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
「爱德华大人!」
共有着汗水、尘埃、泪水与剧烈的喘息,伯爵夫妻牢牢地互相拥抱,交接永不尽的亲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第一小节「四根桅杆的被称为快速战舰(Fregata)的船」我使劲查了下フレガータ是什么,维基告诉我是缘于法文Fregata,除了这个我没懂,所以我乱说了。似乎是16-17世纪流行于地中海的三桅快速战舰样式,所以第十章商船上会说四条桅是犯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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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30 04:5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fregata大概就是galley吧
 楼主| 发表于 2017-8-30 20: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8-30 20:31 编辑

最终章「新时代」(3)

「稍微,变了一点呢」
缪德莉被爱德华的手臂扶着,开始用湿润的眼睛细心地摸索他的脸。仿佛在说,那身体的温暖,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那嘴唇的感触,就连将这一切都品尝殆尽以后,她还无法相信他就在此处的现实一般。
「对啊。个子长了那么一点点吧」
「说不定是这样」
「而且,晒得相当黑」
「南国即使在冬天,阳光也很猛烈呢。没有和异教徒的美女外遇吧?」
「因为大家都盖着面纱,连是不是美女都分不清」
「噢,我放心了」
「啊,说起来,头发的颜色变了」
「啊啊,那个。看上去总有些不一样呢」
两人互相抵着额头,说着微不足道的玩笑话,小声地笑个不停。
「在这种地方,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
于贝尔似乎无语了,拉着两匹马走过。「要是在到达馆邸前就到了夜晚,我也不管哦」
「的确啊。大家都在玄关整列要等累了」
「啊啊,说得对啊」
缪德莉害羞地挽起爱德华伸出来的手臂。这样一走,就会想起在大圣堂的婚礼。那已经成了五个月前的事了。
「提姆也好达古也好,都以为你成了海盗船长回来啦。墙壁上,装饰着你送来的海盗旗哦」
「啊哈哈,是吗」
「义父大人他,已经变硬朗了。白天起来在书斋办公呢」
「啊啊」
「阿尔玛婆婆也可以不靠人帮助就一个人走路了。玛丽昂大人和奥丽嘉大人非常亲切周到地看护她」
「嗯」
「听说冬小麦的发育也很顺利」
「嗯」
「还有、还有……啊啊,分开的期间,明明这个那个都想讲的,但一相见脑袋就空荡荡的,可说的话什么都没有啊」
「缪德莉」
爱德华停住了,双手夹住妻子那又被泪水沾湿的脸颊。
「不用那么焦急,时间也绰绰有余」
「……」
「我们从今往后,都能一直在一起了。如果两个人一同能活到六十岁的话是四十年以上」
缪德莉开心地微笑了,点了点头。「真的,是这样呢」
二人再次挽起手臂,爬上通往领馆的山坡。
侧耳聆听鸟儿的声音,时而停步注视刚刚发芽的树木,爱德华用全身品味相隔数月再见的故乡,分明地在喜悦中颤抖。
在玄关,领馆的人们已经齐聚成一列等候了。
见到沿着小道登上来的爱德华,开始时扬起大欢声挥手的人们,立刻沉默了,惊得大大地张开了嘴巴。
「大少爷的头发……」
「金色的!」
骑士乔治险些掉了比命更重要的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从者托马帮了一把。
玛丽昂和奥丽嘉母女太过惊讶,瘫软得要坐地了,女仆慌忙搬来了椅子。
在佣人们的动摇和喧嚷当中,爱德华在恩斯特面前突然停住脚步,凛然地低下了头。
「父上。长期离家非常抱歉」
「唔」
「您身体健康比什么都好」
「眼下的目标第二次冬至祭,也安然无事地度过了」
父亲感慨万千,注视着回到本来的姿态的儿子。「总算回来了啊」
「只要用上这种有礼的措辞,可就和大夫人一模一样了呢」
管家奥利维尔用挖苦似的调子插嘴,但眼睛已经通红了。
「欢迎回来」
「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执事罗杰和女仆长艾德莱德也露出无比感慨的表情。
「大家」
爱德华重新转向了佣人们。他甩开感伤,抬起脸来,用直截了当的话语宣告道。
「大家。很抱歉迄今都在欺骗着大家。所谓我(私)的母亲是娼妇,是谎言」*
场面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动身。
「我的母亲,是前代拉瓦雷伯爵夫人伊莲·法恩塔尔」
听了伊莲的名字,甚至有人哭出来。这六年前在这个领馆生活,其美丽与高贵如太阳一般温暖地照耀着拉瓦雷之地的王家公主。
「那么」
乔治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地盯着主人。
「那么,您不只是拉瓦雷家的正统嫡子了。继承法恩塔尔之血的贵人」
他慌忙跪在地上。「请、请饶恕。迄今多有无礼,恳请原谅」
正因为是骑士,他连佣人们不知晓的贵族序列,也切身理解。彼此存在着连对视都不被容许的身份之差。然而,在波尔坦斯却一起给水路淘泥巴,甚至还干出了打架斗殴的事。
但是,爱德华不认可他的拜跪,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强逼他站起来。
「那才好」
年轻的伯爵轻松快活地爽朗一笑。「不那样,你和我就无法成为像如今这样的友人了」
「称、称我为友人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
爱德华一下挺直了腰背,环视大家。
「所以,我(私)——我(俺),今后都会用平民的语言」
让那嘴角勾起的,是另一份自豪。比起流着王家之血的自豪,更实在更重要之物。
知晓平民与贵族皆平等的自豪。知晓无论是王宫还是平民区,就算活着的地方不同,人拼命生存的价值皆无区别的自豪。
「发色是金色还是涅色,怎样都没所谓。我今后还会在厨房把手指戳进酱料锅,从阳台爬到下面,还会和大家一起流汗干活。然后对血统说这说哪的家伙,都吃屎去吧!」
「呜哇——。这嘴巴的粗俗还变严重啰」
一个人用突然发疯似的声音叫道。大家笑开了。
他们很高兴。高兴大少爷仍是一如既往地下品粗野、却比谁都容易亲近、比谁都珍贵的、只属于他们的大少爷。


那天夜里,成了结婚招待会的祝宴的再现。
佣人全员聚集在大饭厅,香甜地吃着美味佳肴,热闹地唱歌跳舞。
不同的是,见习马倌达古没有醉翻了。那之后他似乎有悄悄地一点点偷喝师傅的酒瓶练习,这件事露馅后,他被师傅揍惨了。
这个冬天到了16岁的达古,从见习升格为正式的马倌了。
提姆和达古都在一冬之间长高了一大截。宛如雪下茁长出芽的牧草一样。
「那么大少爷,您成为海盗船的船长了吗」
「唔—。那个可办不到呐。现在的船长可是就算我打一百次架一百次都会输掉的强大的家伙啊」
「那么,船的舵手呢?」
「那个也是航海长的工作。舵都没让我碰上」
「那么大少爷,您在海盗船上做了什么呢」
「负责打杂、吧。洗全员的脏东西,扫除甲板啥的」
「诶—!那不就和我们一样吗」
年轻的佣人们聚集在爱德华的周围,缠着要听海洋的冒险故事。不论是谁都闪耀起眼睛,故事不知穷尽,最终由兴奋的年轻人们发起,拉瓦雷之谷要组建起海盗团了。说是到了夏天,要在湖上泛两艘船,各自建起秘密据点,互相争夺宝藏。
(瞧。明明说了一直会在我身边,结果却连搭话的闲暇都没有啦)
缪德莉发着这之类的牢骚,但也很快乐。只需看着爱德华的身影,听着他的声音,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心中就充满喜悦。
然而,同时也萌发着小小的不安。
伯爵家的秘密,终于在光天化日之下揭露了。二十年间拼命隐藏到底的爱德华出生的真相,在全克莱因王国民之前暴露了。
这次所幸的是,他历经苦难之旅,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但是,他是持有王位继承权之身一事公开后,从今往后都会不断被瞄准性命吧。与那祝宴之夜同样的惨事,难保不会在哪天再次重现。
(神明大人。愿这和平,能永远持续。我不想再和爱德华大人分离了)
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静悄悄的了。
「缪德莉」
不知不觉中饭厅谁都不在了,爱德华正一个人站在她眼前微笑。
「怎么啦。大家呢?」
「大家都说困了,退回房间了。排了实在是漂亮的队伍出去了哦」
「这么早?」
爱德华轻轻地抱起了她的身体。
「给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啦」
看了那戏谑的眼神,很明显他是事前就这么谋划好的。
「接下来,要重来那天夜晚。因为那时在关键时刻被打搅后就没了下文呢」
沿着大楼梯,一步一步地缓缓稳踏而上。夜里静悄悄的馆中,彼此连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的声音都要听见了。
「啊—啊。不是又变轻了吗」
「是你……比以前变得更壮啦」
感觉到丈夫的胸膛宽阔了少许、魁梧了少许,缪德莉的眼里,又溢上了新的泪水。
「对不起。长时间里,让你受委屈了呢」
「不、不。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哀伤的泪水。爱德华回到她身边的瞬间,辛酸的回忆变形成了好的回忆了。所以,这是喜悦的泪水。是只会赐给知晓考验是壮丽的喜悦的序曲的人的泪水。
进了爱德华的居室,被放下在床上。
「缪德莉,有要说在前头的事情」
爱德华在她旁边坐下后,用手指疼爱地梳理她那散乱的头发。
「是什么呢」
「我,向国王陛下要求了王位继承权」
「诶!」
缪德莉发出小小的惊叫。「可是……」
「我知道。因为我读了你的信」
「那封信,顺利送到了吗?」
「嗯,Mistress伊莎朵拉她托前往拉加斯岛海域的船捎去了。刚好到归路的途中,在拉加斯岛的西港收到了」
「越过辽阔的海洋一封信……真是奇迹一般的事啊」
「虽然像奇迹一样,但并不是这样的。海上有遍布船员之间的致密网络,每个港口都有情报的据点。往来的船只,也会靠旗帜和狼烟互相传送信号」
「这样好吗。我一直在担心,我做的事,会不会是多管闲事」
「哪有这种事。多亏了你,我才想出这次的计划的」
「可是,王位继承权什么的!」
缪德莉皱起可爱的眉。「你会越来越招普兰公爵恨的」
「那没关系的」
爱德华强有力地点了点头。「比起我们更加难捱的,是国王陛下夫妻。我们能像这样在一起,但那两个人却连现在也不能相见。至少,我们能做到的事无论什么我都想为他们做」
「说得对呢。我虽力量微薄,也请让我助一臂之力」
「我想说一句感谢。你对我来说,是最棒的智略家、最棒的战友」
「哪有……不敢当」
「然后当然了」
爱德华把她抱到臂弯中。「是最棒的妻子」
如同品味一般不知多少次与缪德莉嘴唇重合。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发绳不知不觉间解开了,金色的柔软头发覆盖住她的视界。
缪德莉产生了身体被月光包裹的错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全身充满名为幸福的甜蜜麻痹。
那一夜,嘴唇相接、指尖交缠间,二人一次又一次地确证了绝不分离的结婚誓约。无法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便交换多少吐息。如同二鸟比翼齐飞于曙光之空,如冰二鱼闪耀着尾鳍畅游于冰冷的海流。
只顾一心一意,激烈而温柔地,倾注恋慕。


围绕王位继承权的临时贵族会议,决定在两周后举行。
突然作出王族宣言、要求王位、那之后就没作任何政治活动隐蔽身姿的拉瓦雷伯爵,成了贵族们在王宫、在沙龙,只要一有空闲就会互相谈论的话题。此刻,即便说爱德华正吸引着全王国的耳目也并非过言。
这本人却完全不关心这种事,正和妻子一同悠然自在而恬静安稳地享受着拉瓦雷之春。好天气的日子,就乘马和马车在谷中巡游。
冬小麦的田地,和大麦的制粉正盛的水车小屋。巡看蚕的饲育场和村民们机织的情况。带上便当,整天以垂钓和摘野草莓为乐。
村民们每当见到年轻当主夫妻那亲密的身影就都会感谢神明,为拉瓦雷之谷永远的平稳祈祷。
「阿尔玛,来看看嘛」
爱德华催促着养育之亲,打开了小屋的门。
「别这么用力拉我啊。手臂不是要从肩膀拔下来了吗」
「别说了快看看啦。我叫人把那个森林小屋里面的东西全搬来了。瞧,我小时候用的,树桩桌子和椅子也在哦」
「哼,多余的事」
阿尔玛狠狠地骂道。「为了一个衰老活不长的老太婆,这么奢侈行吗。你不过是个靠领民的恩惠生活的毛头小子罢啦」
「那么,暂时不吃午饭来节俭。那样的话就没意见了吧」
无论受到怎样的骂声,爱德华都笑嘻嘻的。因长年的交情,他懂阿尔玛内心是在高兴的。只是她担心会给爱德华添上多余的负担,所以不能坦率地接受好意。
「这是片好森林嘞」
爱德华一屁股坐在了对如今的他来说低过头了的椅子上,托起了腮。
「既可以采羊肚菇,又有栗子树。我找到这个山谷里最好的森林了」
缪德莉也不失时机,伸出援手。「附近还有水质清澈的池子。奥丽嘉也非常中意,在说每天都要来玩呢」
「对了。到了夏天,在水边烧串吧」
「嗯。烤池子里的鱼吃吧。婆婆,请教我分辨能吃的蘑菇的方法吧」
「说起来,阿尔玛的蘑菇汤可是绝品。久违了真想吃」
「哎呀,我也想吃呢。呐,务必拜托了」
小个子的老女,终于高声笑了出来。
「你们啊,真的像一对海狸一样呢。就算是地狱的恶魔,碰上你们两个都要改宗成天使啦」


「您打算什么时候去王都」
爱德华在亭子喝下午茶的时候,在后的于贝尔问道。
「啊啊。刚刚好赶上会议的时候。赶上正式会议就好了」
「这样好吗」
「我不想离开无忧无虑的美丽领地,在那帮为权力争斗废寝忘食的家伙瞎叨叨的地方长留」
说着,他痛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涂满全黑果酱的馅饼。「而且老实说,我想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毕竟只要会议纠缠不清、大臣们一个劲地自顾保身,就不是管与他国的战争的时候了嘛」
「不过,为此,希望能再多埋一两个杀手锏呢」
「王立军,变得怎么样了?」
「感觉不坏。提奥公一如既往,鞭策老骨四处奔忙。士爵们那边,正由乔治和我,想办法拉拢」
近侍骑士看上去像是在悠闲地闲聊,却总是毫不松懈地警惕四周。伯爵漂亮地吃光了盘子上的点心,就倚靠在椅子背上,交叉双手。
「之后就是塞尔吉。得再认真一点讨厌我才行啊」
从前庭那边,夫人配属的女仆索尼亚过来了,在当主面前敬了一礼。
「少夫人马上前来」
「啊啊,谢谢你。索尼亚」
索尼亚慌忙敬礼离开后,爱德华笑了出来。
「看见了吗,于贝尔」
「看了什么呢」
「索尼亚呀。一见到你,转眼间就变得通红了」
「那是因为她见到了少爷的身姿。并不是我的错」
「真是顽固的家伙啊。差不多该承认了吧」
「我才是,被强加了少爷过去的女性关系真遗憾」
「别说传出去不好听的话」
「是什么呢,那传出去不好听的话?」
撑着白色的遮阳伞的缪德莉进来了亭子。「要是关于爱德华大人过去的女性关系的话,我也想详细听一听啊」
「缪、缪德莉!」
「开玩笑啦」
她轻轻地屈膝,在对面的长椅子上坐下。「在喝茶的时间迟到,非常抱歉。我出门去应雷斯特村的村长夫人的招待了」
「切。大家一哄而上,都想拆开我们新婚夫妇啊」
「要是黏得再紧些,周围就会吃不消啦」*
于贝尔表情像在忍笑似地敬了一礼,就马上离开了。
缪德莉拿了茶壶,一边优雅地给他斟满茶一边说道。
「于贝尔大人他,和以前相比,表情变得相当柔和了」
「嗯」
爱德华含了一口茶。「父亲亨利死后,那家伙就一直扼杀感情。现在是一直束缚着自己的枷锁终于解开了吧」
「能幸福就好了呢」
「嗯」
微风中摇曳的新绿在喧嚣着,把亭子裹进其中。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听着那舒服的声音,寡言地喝茶。
偶尔,会对上目光互相微笑。时间恬静地流淌,仿佛能够想象无论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一定也可以像这样喝茶吧。
然而,要是踏出领地外一步,他们立刻就会被投进在王国狂吹的暴风当中去。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当下的时间才显珍贵可爱。是勇气成熟所必要的时间。
「后天,要出发去王都了吧」
向着放下茶杯的爱德华,缪德莉抬起了伏下的睫毛。与刚才为止那安闲的表情不同,那沉静的气魄。洋溢着身为伯爵家之妻的自负。
「请把我也一起带去。我知道会很危险。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王妃大人」
「我是这么打算的」
爱德华露出坚定的微笑。「得让你在王妃身边助一臂之力才行」
「谢谢」
「不叫上老兵吗」
灰色头发的伯爵虽然被于贝尔扶着,但也以踏实的步伐走来。
「我也,一同前去吧」
「认真的吗,老爸。会是危险的旅途哦」
「我知道。我想亲眼去看。目睹陛下从诅咒中解放,克莱因历史载上新一页的瞬间。也为了洗清蚕食王宫的古老怨念,让普兰公多少能轻松一点」
「我和乔治一定会保护好的」
于贝尔怀着确信,帮腔道。
「知道了」
走出亭子,爱德华用同色的眼睛仰望湛蓝澄澈的天空。终于,长期低垂笼罩这个国家的暗云消散的日子到来了。
「知道了。大家一起去吧。这,是我们大家的战斗」

——————
注:
1.「所谓我的母亲是娼妇,是谎言」中的「我」用的是わたし(私),是较正式的第一人称
2. 「要是黏得再紧些,周围就会吃不消啦」原文是「それ以上くっついておられると、回りが当てられっぱなしで迷惑なんですよ」当てられっぱなし其实是情侣秀恩爱周围人老被闪到的意思,所以贴切一点其实应该译成「周围该被闪瞎了」……不过在这个语境不太好用这类流行语,就译成“吃不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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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31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章「新时代」(4)       

壁石重新砌起,大门的铁栅也结束了修复,花坛美丽地花开烂漫,喷泉的水反射着阳光洒落。
王都的居馆,从一时荒废的状态,恢复到了往日安稳的氛围。
曾暂时逃跑的佣人们,得知爱德华无罪后也陆续回来了。缪德莉没有责备他们的薄情,允许所有希望者复职,工资也发了。
伯爵夫人的深厚慈悲变得为王都的人们所知,拉瓦雷伯爵之名,在庶民当中叫得越发亲切了。
刚从领地到达的伯爵夫妻坐在居馆的亭子里,花了一阵治愈旅途的疲惫。春色正盛的中庭里,八重瓣的黄色木香花满开压枝,现在刚好是欣赏的时节。
父亲恩斯特比他们迟出发,正在往王都的途中。马车是无标铭的,护卫由穿便服的乔治和托马担任。
与之对照,爱德华夫妻乘坐的马车,则悬挂着拉瓦雷伯爵家的山谷百合纹章,堂堂穿过王都的大门。马夫兰德身穿金丝缎滚边的正装,两匹马的鬃毛和尾巴也都打扮得花哨华丽。头戴羽毛帽子的于贝尔骑马的身姿,诱得镇上女人们的叹息。
王都的住民们以大欢声迎接了他们。毕竟听闻经放浪民族的老太婆之手养育、在娼馆成长的伯爵说不定要登上王位了。而且他还兼有了征服民族法恩塔尔家之血和涅发的被征服民族之血。
一百五十年间,一直遭受歧视的一侧要成王了。对被每日的生活紧逼的贫困庶民来说,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
另一方面,贵族们的态度分成了两派。
多数是恐惧普兰公爵的肃清、不去靠近的人们。然而相反地,揣测爱德华会继承王位、抓紧时机想来接近的人们也出现了。多亏了他们发起的礼物攻击,拉瓦雷居馆的储藏室中,价值不菲的绢织物、上等皮革制的马具、银餐具和瓷器花瓶等等都快溢出来了。
「写上『求放过』,全部送回去」
「他是说要配上委婉恳挚的谢绝语送回去」
对主人和管家奥利维尔颇有默契的命令,居馆执事内森以老实的表情低头道「是」。
内森在金发伯爵的面前时的态度,表露出明显的敬畏。表情不再是迄今为止的奸诈狡猾,选对了侍奉对象的喜悦忽隐忽现。
伯爵入城的通知转眼间也跑遍了贵族们的居住地区。用不着派使者去蒙塔尼子爵家,子爵夫妻也匆忙赶来了。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好久不见」
在向岳父母表达敬意站起来的爱德华的远远的跟前,二人扑通地跪在了地面上。
「爱德华大人。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啥呀,真见外」
「哪里的话。既然明知您是流着王家之血的贵人,我等就毫无接近的资格」
「多有无知,请恕数多无礼。本来,有资格成为次期国王陛下的正妃的,只有王族的公主。区区子爵之女嫁入,本是绝不可能的」
「请将这桩婚姻权当作从未发生过。假如您可怜缪德莉,至少请把她作为妾夫人,放在身边」
爱德华深色极不痛快,和缪德莉面面相觑。
然后,他走近平身低头的二人身边,手臂一把勾过珀西瓦尔的肩。
「你这话不是发自真心的吧。岳父大人」
「不、不。那是」
「光会客气,人生就无聊死嘞。求人和自己可爱的女儿离婚之类的,没父母会真心这么说吧。而且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我,今后也什么都不会变」
「那、那么,您的意思是把女儿作为正夫人对待」
「那不当然吗」
「那么,将来,缪德莉会被称为王妃吗」
爱德华突然陷入了沉思,叭唦叭唦地挠起了金色的脑袋。
「啊—,唔—,会怎样呢。就是说……这么一回事吧?」
「天、天哪」
母亲达芙妮突然晕了过去,倒在了地面上。


提奥家,是没有领地的公爵家。
拉库亚战役的时候,为了苦于莫大的战费陷于财政困难的王家,亲手把所领一坪不剩地进献的,是弗雷德里克大王之弟、兼当时的陆军元帅的前代提奥公。从那时候开始冠于爵位的领地名也没有了,仅称呼为『提奥公爵』。
铺展在王都西侧平原的公领,如今成了广阔的陆军演习场,提奥公的馆邸占据着其中的一角。
因此提奥家的男儿有入军籍的命运,作为王弟之子诞生的奥本,也一生将其身奉献给了陆军。
现在,他的嫡男代替他担任元帅。然而,这里也有不少有普兰公撑腰的人,提奥公派·普兰公派这两个派阀,一直妨碍着陆军内部的团结。
覆盖着嫩绿草坪的美丽马场上,跟着号令,新任骑兵们正训练着骑马快步行进。正因为是经验尚浅的年轻人,到底很难称得上是一丝不乱,上官没完没了的叱声乘着春风传来。
「假如,少爷您没有诞生的话,我说不定会成那个上官一样」
被请进附有眺望马场的格栅屋顶的露台的时候,于贝尔少有地开口了,喃喃了一句。
「欸。会进陆军么」
「因为我孩提时做礼仪见习受托管的士爵家,是代代做陆军士官的门第。假如没有被叫到少爷的身边,照那样下去,将来会志向成为军人吧」
「呜哇。当上有纪律的军人的你啥的,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我也是」
「我出生,真太好了」
「从心底感谢」
两人倚着扶手,相视微笑。
执事进来,很符合侍奉军家之人地敬了机敏的一礼。「马上,主人要前来了」
拐杖笃笃的声音响起,老提奥公现身了。
「哦哦」
「好久不见」
他目光停留在屈膝低头的爱德华的金发上,感慨万千地说道。「以前虽觉得和父亲一模一样……但这么一看,也酷似伊莲公主」
然后,他朝向恩斯特那边,皱纹笑成了一团。这是与过去直属的部下、彼此相隔十年的再会。
「久疏问候,元帅阁下」
从椅子站起来的父伯爵作军队式敬礼的姿势,看上去强而有力,无法想象他长年卧病在床。
「您看来身体健壮,再好不过」
「说什么呢。像枯木一样老得骨瘦如柴啊」
「那是彼此彼此」
近侍骑士以外的三人围着露台的桌子坐了下来。
「真亏二十年间,公主和你能谁也不知地隐藏住这等宝贝」
说着,他朝爱德华眯起眼睛。「是害怕艾尔韦的魔手,一直保护吗」
恩斯特短促地回了声「是」。看准对话中断,执事斟了一圈茶。
演习场上是开始了战斗训练吗,混杂着蹄音,吼声和剑的交锋声乘风而来。
「要是到了战争,那些年轻人当中会有几人的性命,徒然丢掉呢」
提奥公喃喃自语似地说道。「正因为是知晓战争的可怕的军人,才得比谁都更先主张反对战争。然而45年间的和平,是足够叫人忘却这么简单的道理的年月呐」
国境出兵的实战在即,苦苦压制意气用事的士官们的老元帅向着红茶的湖面,没完没了地抱怨个不停。
「我虽丝毫没有袒护的意思,不过那家伙也不是没有应同情之处」
喝完茶的时候,对话终于重新开始了。「那家伙」,指的就是普兰公。
「如你所知,法恩塔尔王家萦绕着血腥的同族相杀的历史。为了给王权争斗划上休止符,制定将继嗣以外的直系男子全部降下到公爵家的法律的,是弗雷德里克大王的父亲、米歇尔四世」
米歇尔王因修建国内道路网、整备法律体系、构筑现今王制的基础的功绩,有【贤王】的别名。
「看准其治世的结束、瞄准国力开始增强的克莱因王国的财富袭来的,是卡尔斯丹的那帮马贼。接替父亲刚即位的弗雷德里克一世,亲自奔赴拉库亚的战场,立于先头勇敢地率领军队。由曾在眼前目睹的我来说肯定没错。因为其一骑当千的活跃,他被国民誉为【大王】。换个角度看的话,性格如此不同的父亲和儿子也很罕见吧。静的米歇尔王对动的弗雷德里克王。在历史家当中,也有假如二人的统治互换,克莱因王国可能会灭亡的学说」
关键的普兰公的话题老是不开始。虽然是可爱的慈祥老人,但和提奥公对话,忍耐照旧是必要的。
「但是,艾尔韦是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攻击性的性格。和缺乏霸气的兄长弗雷德里克相比,大王格外地疼爱艾尔韦。王宫中无论是谁,都确信弟弟大概是要继承王位了」
提奥公捋着白色的胡须,苦想着找词。
「然而叫人吃惊的是,大王宣言决定将凡庸的兄长作为继嗣。然后就将艾尔韦即日降下到了普兰公爵家。对那家伙来说,实在是晴天霹雳、天翻地覆的冲击吧」
爱德华插嘴了。他一直很有耐心地静听,但超过忍耐的界限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公像是说「嘛等等」似地举起了一只手。
「弗雷德里克大王的正妃名叫阿梅利亚,那可真是美貌非常的妃子。生下弗雷德里克和艾尔韦两名男儿的妃子,大王格外地爱她。然而,真相暴露的日子不久到来了。艾尔韦其实,并非大王的孩子」
「诶?」
爱德华惊于这初次听到的事实,不假思索地望向父亲的脸。父伯爵是已经知道了吧,仿佛在忍耐着痛苦似地伏下眼睛。
「那么,阿梅利亚王妃是背叛了?」
「不是普通的背叛。假如对象的男人是家臣或是什么,立即刎首,将不义之子葬掉就完事了吧。然而艾尔韦的父亲——是先王米歇尔」
在座的人被泥泞不堪地涡卷的历史阴暗面击垮,半晌无言。
「是怎样的经纬我不清楚。但是宠妃与其公公私通一事,过了相当一段时间后被大王得知了。父亲已经死去。艾尔韦不是儿子,而是自己的弟弟。到了晚年,悟到自己遭一切他曾相信的人们背叛了的弗雷德里克大王狠下了心。憎恨、疏远了他曾那么疼爱的艾尔韦。然后把王妃直到死都关在了新建的离宫,制定了王妃没有丈夫同席不能与男性相会的法律」
午后明媚的阳光中,南国的蜂鸟为求花蜜在花间飞来飞去。看上去就像与现在的对话无缘的、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艾尔韦深信自己之所以被排挤,是太平之世害的。不,或许是想要这么深信也说不定。毕竟他在十八岁时失去了迄今拥有的一切。玉座也好,父亲的信任和母亲的爱也罢。因此,那家伙现在还是像发疯一样,渴求着王位。但是,两代前的王弟,归根到底就不可能有王位继承权——那家伙没有,那家伙的嫡子塞尔吉也没有。如果,你真的要争夺玉座,把这件事当杀手锏拿着就好。只需公开真相,艾尔韦就会垮」
提奥公拄着拐杖站起,把手搭在仍在茫然的爱德华的头上。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注视着他。
「即使是你,也是自幼被带离父母身边,一直过着藏身于暗影人生。我明白你懊悔的心情。憎恨艾尔韦也是当然的。不过,当你登上王位时,希望你能在脑海的角落里想起刚才的话——想起那家伙,也仍是个饥求爱的孩子」


从在王宫迈进一步的时候开始,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光景迎接了爱德华。
过去贵族们见了他,会皱起眉头摇头,不屑一顾似地偷笑。
看现在如何。向金发的伯爵表达敬意打招呼,贴着笑脸主动来寒暄。
最后,就「原来如此是伊莲大人的贵子。真是像极了」,「我早知他不是等闲之辈啦。那份高贵要藏也藏不住」这样交口嘟囔。
「什—么是,『今后请友好来往』。荒谬」
就算他这么骂人也没人回应,于是爱德华回头看后面。
不佩刀的骑士正像刺猬似的绷紧全身,毫不松懈地警惕着周围。
「于贝尔。现在就开始这样子,身体会吃不消哦」
「武艺高强之人在四周,窥视着这边。请在走廊的中央走路。小心柱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
「毕竟我们这边被收起了剑嘛。有个万一,那蔓草能替代鞭子吗。那边的女神像的脑袋也是,要用扔的是正好合适呀」
「少爷,您打算上哪里去」
爱德华偏离了通往王的谒见室的道路,开始横穿中庭。
「啊,塞尔吉那里」
「……」
于贝尔无语了。一副完全不知警卫的辛劳的样子,这主人竟说要闯进敌阵的正中央。
打开门的时候,塞尔吉也同样没掩盖惊讶。
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怒瞪一个人堂堂进来执务室的爱德华。
「什么事」
「我在想不偶尔露露面的话,你是不是会怄气」
「你清楚自己的立场吗?」
「唔—,我想想啊。企图抢夺你们达尔冯斯家父子的王位继承权,成了宿敌吧」
爱德华一屁股坐在了过去几乎每天造访的执务室的熟识的沙发上。
「恬不知耻地出来这种地方,是不要命了吧」
「反派角色啊,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干掉的哦。而且所谓愤怒能叫人强大嘛」
「原来如此,一心要复仇吗。知道被背叛的时候,想必是恨透了我吧」
「在船里面的时候,一瞬也想过这种事就是啦」
爱德华把塞尔吉投来的冰冷视线包进笑意中,又还了回去。「我只想问一件事。为什么那个时候,你要把我卖给外国?」
塞尔吉仰天,吐出一口气。
「我不想承认自己就是蝼蚁。得知你的真身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如果要被你踩碎,还不如我这边先把你给踩碎。以自己的力量,改变命运」
「蝼蚁吗。蝼蚁呢—」
爱德华噘起嘴唇陷入了沉思。「不挺好嘛。我们,两个都是蝼蚁」
「什么?」
「蝼蚁就像蝼蚁那样,努力活下去就行。我俩,虽然出身、立场和思考方法都完全不同,要是合起力来就算是改变历史也办得到」
「合力?刚刚,说是敌人的可是你啊」
「对啊,是敌人哦。但其实,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塞尔吉」
笔直地投来的毫无阴翳的视线,犹如剑锋一般穿透他的身体。塞尔吉从仍是开着的嘴唇中,终于发出了挤出来似的声音。
「那边就随便你怎么想。但是,无论你打什么主意,我的意思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
「我到头来,无法背叛父亲」
侯爵拢起垂在额上的长发,手指间逸出的一根金色,飘然落在绒毯之上。
「小时候,我害怕父亲。随着年龄渐长,我疏远了父亲。甚至对他的言行感到作呕。……但是,现在却不住地可怜父亲。只靠憎恶用尽一生,走向腐朽。谁都不爱,也不被谁爱,我父亲,已经只剩我一个儿子了」
然后,他悄然地补充道。「为他的死殉身的,也只有我了」
「啥殉身,你——」
「我如果成为国王,将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与之代替,你如果成为国王,就随你的意思处分我们亲子就行。两条路不会相交。永远」
塞尔吉取回了讽刺的笑意抬起了脸,盯着爱德华。
「我打从心底羡慕你。亲情也好,国王的宠爱也好,家臣的忠义也好,民众的欢呼也好,一切都是你的囊中之物。明明我就一无所有——正因为如此,我就算死,也不能向你认输」
这时,爱德华像弹起来一样从沙发站了起来。
连避开的功夫都没有。塞尔吉转眼间被抓住了脖子,回过神时已经被抱紧在双臂里了。
「做、做什么!」
「啊啊,别说些乱七八糟的,闭嘴。什么都不说,这样做就好了啊!」
即使要甩开身子,也纹丝不动。爱德华在他耳边轻声窃语道。
「你哪里是一无所有呢,塞尔吉。你有我吧。忠诚也好欢呼也罢,只要你想要我都给你入手」
「你在说什么」
塞尔吉在纹丝不动的手臂中抵抗。「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你突然主张起王位继承权来了。还骗人说什么没有成王的打算」
「那是为了把你从王位的咒缚中解放哦」
「咒缚——」
「你所渴求的东西,一切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老实承认吧。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什么王位」
塞尔吉像冻结住了一般,停止了挣扎。爱德华的声音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又快活地压低了一点。
「瞒也没用嘞。你的越狱计划,果然还是为了救我。你听说了武器商人行会要闯进王牢暗杀我的计划,向那帮家伙巧言提出『要杀掉还不如卖去外国赚钱啊』」
「说什么……蠢话」
「啊啊,我超生气的。到头来,我只是在你的手心上跳舞罢了嘛。明明最初开始告诉我就好了啊。【海之帝王】的海盗船来救得也太快了,我一直这么想。和利奥尼亚的劳罗·马尔提尼取得联络,拜托他救出我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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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1 16: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4 17:49 编辑

最终章「新时代」(5)

「啊啊,非得去见最不想见的家伙不可吗」
爱德华嘟嘟囔囔发着牢骚进了谒见室,向着刚从里头的房间登上玉座的弗雷德里克王,与前些天同样,单膝后放。
立礼虽然在国王与臣下之间是绝不被允许的,但在王族之间通用。
「你好啊,伯父大人。祝你心情愉快」  
「怎么可能愉快」
如预想一样,得回冷淡的应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漫长的航海中,一个疏忽大意就回到金发去了。事已至此也嫌染回去麻烦了」
他在玉座的脚边坐下,把双脚在红绒毯上长长地伸开。「而且,那张金灿灿的绸心椅子,我觉得坐一次试试也不坏」
「论坐感的糟糕,可无出其右哦」
「但是,在那里说出的话任谁都无法作废。比如说,说『不打仗』试试会怎样呢」
国王狐疑地眯起了水色的眼睛。「再问一次。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都没」
「但看上去,像在恶作剧搞混事态就是了」
「这话传出去多不好听。我是转向攻势了啊。19年间,我都只顾一个劲地保守秘密。因为害怕不这么做就会被杀掉。但是,不再染发,不再歪曲母亲的名字,我终于从恐惧中得到解放了」
爱德华伸腿随性地躺着,一脸舒坦地抬起了下巴。扎成一束的金色发梢干爽地摇晃。「啊啊,真是变自由了的心情。我现在就有无所不能的感觉」
弗雷德里克从玉座站起,走下楼梯。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盘起腿来。
「说起来,话说汝那叫爱德华的名字」
「诶?」
「是伊莲在小时候,给她疼爱的小家鼠起的名字」
「噗、」
伯爵大声笑了起来。「所以,我才会是闲不下来四处窜的性格吗」
「心想放在狭窄的笼里也太可怜了,刚把门打开一点点它就逃出去下落不明了。那孩子三日间都终日哭个不停」
「呜哇,不吉利」
「余无论怎么安慰都没用。但过了三天,不知是谁教她的,拼纸开始手工做起绘本来了。那之后好一阵,害余没完没了地听老鼠做主人公的故事。那是出了王宫的老鼠爱德华,翻山越洋,至遥远的异国大冒险的故事」
视线摇曳至远方。「伊莲她,一定在憧憬着那样自由的世界吧」
「……Hum」
「最终,那孩子自身也逃出了王宫,嫁给了有冒险的味道的男人。在那里以爱德华为主人公,又再次开始编织新故事了」
国王拉回了视线,以慈爱的目光凝眸注视与自己同样有水色的眼睛的外甥。
「感谢汝诞生于世」


「怎么了」
在马车里摇晃的时候,于贝尔察觉到主人异常地沉默寡言。
「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感觉」
爱德华用做梦一样的语气答道。「我们啊,就算觉得自己是在过自己的人生,也还是牢牢地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心愿活着啊」
「大概是这样的吧」
「我也好塞尔吉也好……于贝尔,你也是那其中的一员吧」
「确实」
「要是从人类的创生数起,寻思起我们把何等大量的心愿继承了下来的话,总觉得都要吓晕了。这像是重得厉害的担子,但另一面,又感觉像是非常幸福的事」 
「思考起这种有点小麻烦的事情时的少爷,是很危险的。一般没过数分钟,就不省人事地睡着了」
「我记得,亨利经常把在摇椅里熟睡的我搬到床上。那可真是舒服啊」
「要搬这么笨重的身体,我可敬谢不敏呢」
马车在临近通往伯爵家的居馆的路的转角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有来路不明的大件物体塞在道路的正中间」
马夫兰德用紧张的声音答道。
于贝尔目光险峻地看了看主人,左手抓着剑,打开车厢门走下路中。
爱德华打开通驾驶台的小窗,低声道。「兰德。即场伏下」
异变在那个瞬间发生了。行道树的影子如同分裂了一般,黑影数个扑了上来,以撕裂空气的势头挥下剑。
于贝尔瞬间以马车门代盾,招架住了攻击。与此同时拔剑,推开门的同时笔直朝对手捅去。
敌人还从后面袭来了。
于贝尔拉回剑,灵活地反转身体,架住了背后的攻击。
「少爷!」
与喊叫同时,响起马车另一侧的窗碎裂的声音。又一个刺客,瞄准了在里面的爱德华。
然而,发出悲鸣的,是那个刺客。
从门框把脚踹上去、飞快转了一圈飞身骑上马车顶的爱德华,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里的鞭子,又狠狠地抽了刺客的身体一次。
已经被第一鞭击中眼睛的敌人,捂着脸朝同伙叫道。「撤!」
袭击于贝尔的两个敌人也转眼间消去了踪影。那踪迹上,滴下斑斑血迹。
「别追」
以冷静从容的声音命令后,站在车顶上的伯爵,把拿着的鞭子递给了马夫。「谢谢。还你」
兰德胆战心惊地抬起脸,哈啊地叹了一大口气。
「该怎么说呢……真精彩。二位都强如鬼神」
「从伯爵歇业后,两人组团出场上竞技场也不错呐」
爱德华用有点犯困的声音答了一句后,就回到马车里面,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缪德莉打开眼睛时,正好是丈夫在床的旁边起来的时候。
「已经……到早上了吗?」
爱德华微微一笑,支起肩肘伸出手去,抚摸她那柔软的头发。「别管了,先睡吧。昨晚几乎通宵了吧?」
「但是,今天可是重要的贵族会议的日子。我想一同吃早餐,好好地送行」
「被那双像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盯着看,背脊就兴奋得发抖,又要从床上起不来啦」
爱德华把她搂进臂中,在那细嫩光滑的颊上落下了好几个吻。「贵族会议什么的,要抛开吗」
「不行。是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的会议吧。缺了你就开始不了了」
「我想优先决定拉瓦雷伯爵家的未来」
「已经决定『孩子要四个,最初是女孩』了吧。你那壮大计划啊,连常来的商人都知道啦」
开着玩笑互相笑起来,十八岁的伯爵夫人牢牢地抱紧在十九岁的伯爵怀中。
「不过昨天,我终于从心底明白了。……孩子真的就是希望。我们通过孩子的身影,能获得梦想好几十年后的世界的力量呢」
「当诞生的婴儿到了我们的年纪时,已经变成这个国家的民众能够不分彼此地相对而笑的世道就好啦。我们得思考这件事,竭尽全力地活才行」
「拜托你了呢。请一定,缔造这样的国家」
「啊啊」
爱德华强有力地答道。「今日的贵族会议中,新时代的帷幕将要打开」


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急躁地嚼着烟草叶,在房间中不得安宁地走来走去。
据勒内的话说,昨夜的袭击又失败了。
明明老实去死就行了,真是何等执念深重的猴子。都是那个近侍骑士紧紧贴在旁边的错。听说他流着名门卡斯蒂列家之血,是相当强的实力的持有者。
毕竟,他可是曾把那个勒内一击致命的——。
想到那里,老太公变得表情恍惚,微微地摇头。
「勒内在吗」
然而,打开门进来的,是叫那什么弗拉维奥的胖武器商人。
「被那个伯爵摆了一道」
他开口最初,就哇哇叫嚷起愤怒的话。「收到通知说从东海域到大陆的行会支部,都几乎同时被袭击了。说仓库的武器也好,船的货物也好都通通被接连夺走了。似乎是【海之帝王】指使同伴,叫他们一个个地去袭击。明明迄今为止行会和海盗,都应该是结有默认的不可侵协定的,突然就露出獠牙来了。肯定是那个恶魔似地奸狡的小子和利奥尼亚勾结,在后搭桥牵线」
顶着那张油光光的红脸,就算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也只是滑稽罢了。艾尔韦嘴角轻蔑地勾起,答道。
「那样,又怎么了」
「您说会怎么了!武器商人该卖的武器也好火药也好都一点不留地被抢走了啊。往卡尔斯丹的武器供给路线被切断,就不是国境纷争的时候了。卡尔斯丹的使者们也今天一大早,慌忙回本国去了呀」
「现在不是管这事的时候。决定王位继承权的会议要开始嘞」
「克莱因的王位之类,已经是怎样都无所谓的事了。您尽情享受内讧游戏就好了吧」
目送了摇着肚子走出去的商人的背影后,公爵吐掉了嚼着的烟草,从玻璃酒壶(Decanter)斟满一杯烈酒,一口气喝尽。
「明明从刚才开始就在喊了,勒内是怎么回事」
畏缩在房间角落的从仆说道「是、是」低头,逃也似的出去了。
「勒内。在哪里」
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回应了,房间昏暗而鸦雀无声。
艾尔韦脚绊了起来,一个踉跄倒在地板上。
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当他挣扎着,一只手伸了过来。
「父上。您没事吧」
「塞尔吉么」
普兰公抬起了无力的苍色眼睛。「真可恨。喊也谁都不来」
「我这不是,一直在您身边吗」
塞尔吉分离开碎玻璃,让衰老的父亲站起来后,理好他那暗赤色正装的零乱衣领。
「贵族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走吧。在与拉瓦雷伯爵争夺王位的重要会议上可不能迟到」
「我知道」
塞尔吉挽起父亲的手臂,走出执务室。
「当我还是幼子的时候,父上您几乎每晚都来到枕边,低声这样跟我说了吧。『这个国家的一切,最终皆是你的囊中之物』」
满脸是属于天使的完美笑容,贵公子望着父亲。
「是吗」
「要凭父上的力量,将那化为现实了。请定心」
艾尔韦混乱的眼睛里,微微地宿起生气之光。
「对啊」他笑得宏亮。
「今日,可真要法恩塔尔的血族把引导权交过来了。然后我将亲手,给你戴上王冠」


贵族会议的会场【狮子之间】的席位,已经在一个小时前就埋个密不透风了。
无论是谁,明明都以为只要现王没有继承人诞生,王位继承权转让给旁系的达尔冯斯家父子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荒谬绝伦的大炸弹却扔了进来。
爱德华·法恩塔尔·拉瓦雷伯爵揭明自己的出身,王也承认了他的诉词。
王妹伊莲的遗儿。听闻此事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战栗了。
为六十年前,化为乌云笼罩着这个国家的以血洗血的王位继承权争斗,如今又要再现的预感而战栗。
尽管被不安震撼,却也被好奇心在背后推着,贵族们在王都集结。已经不要论座席、站席了,连通道到楼梯,都没有立足之地。尽管那样,大家的视线却都像合一了一样,热情地投向议坛。
那当中,提奥公爵也在。他虽然已经把家督让给嫡男,失去了身为公爵的议席,但因其身为陆军元帅的功劳他获得了【名誉议员】的资格,占有最前列的位置。
当然爱德华的岳父、珀西瓦尔·蒙塔尼子爵,也以祈祷一般的神色在末席注视着。
「王国法第八条中,有道『适合成为国王者,换言之即法恩塔尔之名拥有者』」
议长擦着汗,开始陈述本日的议题主旨。
「这『法恩塔尔之名拥有者』当中,出嫁的王公主是否包含在内,学者间也众说纷纭。顺带一提,在出嫁至外国的情况下,公主被剥夺法恩塔尔的家名被规定为惯例。因为否则外国就会诞下王位继承权者了。实际上王国历802年,当时的王米歇尔二世的妹君罗莎殿下……」
议长的说明延绵不绝地继续,但完全没有私语的人。
「然而,嫁至国内的爵家的公主的贵子,是否应是王位继承人一事,纵观克莱因王国数百年的历史,一次都从未议论过。换言之,是史无前例。议员诸侯,请把这些事放在心中,再于国王陛下御前,倾听双方的说辞」
最初的发言者,是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
他登上议坛的期间,人们稍有哗然。刚数个月前举止站姿都仍热情充沛的公爵,此时却衰老得面目全非,没有帮手就无法登坛了。
然而,那环视臼状席位的如鹰一般的锐利异貌,没有一丁点疲弱。
「方才正如议长所述,即使为法恩塔尔王家诞生的贵子,女性亦无王位继承权。如果是出嫁的公主,被视为已降入臣籍也是自然的吧。更不用说,至于伊莲公主——」
留出经充分算计的停顿。「她是降嫁至下位贵族拉瓦雷伯爵家、换言之涅发氏族。那意味着什么,诸位明白吗。假若允许了这等事,数代后或许就将诞生涅发的王啰!」
公侯爵的席位中沸起怒号。百数十年间,君临这个国家的金发征服民族的支配说不定明日就将崩塌离散,他们受这突然的恐惧驱使了。甚至在下位贵族当中,不看好破坏漫长历史中构建起来的秩序,从顺的人也很多。
仅靠数十词的演说,普兰公爵就成功地给他们保守派的愤怒煽风点火了。
「不愧姜还是老的辣,普兰公。正因为年高经验厚话说得真高明呀」
即使险恶的气氛不断高涨,爱德华也没有心神不宁的样子,暗暗地给敌人送赞辞。
没有资格进入议场的士爵阶级的于贝尔,站在门后,担心得不行。虽然他随时都准备闯进去,但全场人满没法动身。
最起码的慰藉是,别说蛰伏在王宫四处的武器商人行会的刺客们了,连卡尔斯丹势力,都从今天清早就完全不见踪影。
看到议场一大批人倾向了普兰公爵派,接下来就轮到爱德华雄辩了。
以轻快的步伐登上议坛后,伯爵向贵族们笑了。
那是充满自信的笑容。朝气蓬勃、充满活力,仿佛把投去的敌意和怀疑都尽皆温暖地包裹消去的笑容。
「制定『王的兄弟们应降下至臣籍』之法令的,是整备了现在的王国法的米歇尔四世」
以柔和平静的声音,爱德华开始说道。
「其理由,米歇尔王在【法之秩序】一书中,如此记录道。『国家的最小单位是家族。就如余也亦然一样,受身为国王之父与身为王妃之母养育的弟妹们也平等地学习了为王的规范和慈爱。为了切断跨越几世代、王族围绕王位兄弟不断相争的不幸历史,余无可奈何,只得制定前述的法令。但同时,余的弟妹们,才正是能理解余的心愿的最为亲近的家人,余对此并不存疑』」
目光一次都没有落到手边,爱德华流畅地背诵出所有的词句。
「如此尊崇家族爱的米歇尔四世,实际上过了家庭不满足的人生。与弟弟和妹婿反目,与王妃关系冷却,与作为继承人的嫡男不能心意相通」
在孤独当中,米歇尔四世犯下了与嫡男之妻的阿梅利亚妃私通、这一无可赦免的大罪。知晓那被封印的事实的,在王宫当中,也是极为少数的人。
「据说继承了王位的大王弗雷德里克一世,也度过了寂寞的晚年,其临终是自暴自弃的结局。进而,其子弗雷德里克二世,几乎不出王宫之外、毫无际限地接受贵族的要求的结果,是王国法化为了被称为【恩惠】的尽是肥大贵族特权的恶法。然后,弗雷德里克三世陛下——」
他仰望向楼厅的玉座。「下定决心,想要将法恩塔尔王朝在自己一代终结。王族一路走来的不幸历史,难道没有给全国落下阴影吗。如果国家的最小单位在于家族,那便甚至能说,将法恩塔尔王家这一家族奉为顶点的克莱因王国,是一路走向崩坏了」
弗雷德里克王用拳头使劲地抓住玉座的扶手,支撑住身体。
爱德华怀上所有的热意结束了话语。「我身为王族的一员,愿能解开施于王家的咒缚」
「果然,如此吗」
普兰公发出僵硬的笑声,从议坛背后的席位站了起来。
「你果然,是打算把这个国家出卖给共和主义者吧。打算自己一成王,就把法律改编得乱七八糟,废止王政」
「这种事,我一句都没说过,普兰公」
「闭嘴!你是在打算打破克莱因一切的古老传统。贵族诸侯。可不能为花言巧语所骗啰。这家伙是想向贵族复仇。毕竟在卑贱的娼馆……」
普兰公瞪大了眼睛。眼看着,脸渐渐变成了土色。
公爵揪着胸口,当场崩倒。
「父上!」
塞尔吉如弹出去一般冲至坛上,抱起了蹲伏的躯体。「……父上」
已经变得黑紫得可怕的唇中,什么话语都没有回应过来。
「带回房间。立刻叫医生」
「是!」
数名从者冲上讲坛,把老太公慢慢地搬了出去。
贵族们全体站立不动,在只有轻声的低语匍匐的不可思议的寂静当中,目送了退场的公爵。为一个时代终结的预感颤抖着。
「毋需担心,父上。旧体制的古老丑恶的传统,就由我一同背负到最后」
口中喃喃自语的塞尔吉,轻轻地摇动着金发回过头去。
然后,他侧目瞥了一直呆然站立的爱德华一眼,上前向讲坛走去。
「议长。希望允许我代替因病倒下的父亲,于陛下御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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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2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章「新时代」(6)

金发的高贵年轻人,在坛上的两端,互相瞪视。
会议场凝神屏息地注视着二人。他们当中的一个,将是成为下一任王的命运。
「我想请问拉瓦雷伯爵」
首先打响舌战的第一炮的,是身裹胭脂色礼装的林德侯爵。
「就你成王一事,很多人抱有不安。你打算改变这个国家的什么。要废止王政以及贵族制度吗」
身穿莺色礼装的拉瓦雷伯爵答道。「我并没有废止王政的打算。但我认为贵族特权中的一部分,必须废止或缩小。爵领的改组也有可能」
「换言之,意思是要过渡至共和制吗」
「那并未考虑过。诚然以共和主义为目标可以是一个理想,但到达那一步前有大量的难题。看利奥尼亚共和国,也断然未成为玫瑰色的理想社会」
「那么,若缩小贵族的权限,换言之不外乎是王权扩大。换言之就是绝对王政」
塞尔吉声音逐渐严厉了起来。现在互相争论的话题,尽是过去与爱德华在执务室的沙发上面对面、彻夜议论过不知多少次的话题。不是以敌对的立场,而是作为无二的盟友。
「意思是,你为了让王掌握所有的权力,而削弱贵族的力量吗」
「不对。民众的代表成为议会的代表,制限王权就好了」
「换言之,是要将这个贵族会议,在国民会议之名下解体吧。代替迄今代代治理领地的贵族,设立以选举选出的民众代表。假如对政治对经济都一无所知的完全的门外汉参加国政和行政,毋庸置疑,一定只会产生结党兴风作浪的乌合之众」
「直到知识在民众全体中普及、产生参与政治的意识前,我想确实要花些时间。为此最为必要的,是教育这一国家百年大计」
塞尔吉咚地用拳头砸议坛。这是装作激动以吸引注目、一口气将步调引诱到这边来的手段。
「我告诉你那结果会发生什么吧。只会令职业政治家诞生,令向他们谄媚之辈出现,令贿赂横行罢了。而且最终,他们还会想将那地位让给自己的孩子。光是因为他们没有自豪和品格,就比贵族糟糕上十倍」
相反,爱德华那如风平浪静的海洋般冷静的态度保持不变。犹如往常的他们的关系逆转了一样。
「贵族所拥有的自豪和品格之类,是在民众的牺牲之上坐享其成的特权意识。贫困的民众被每日的生活追逼,连停步思考的余地都没有。令每一个国民拥有自豪和品格,一同思考国家的将来,才正是真正成熟的国家的意义吧」
「目睹了利奥尼亚共和国中发生的变化,也仍能说出这种话吗。过去那个国家是王国的时候,曾以世界最高的艺术与文化为荣。壮丽的建筑物和绘画,由于王室和贵族的保护而得以发展。如今利奥尼亚文化的衰退状况,令人目不忍睹」
「只是艺术不再是一部分的贵族所有,而变为民众所有而已。极普通的镇民享受音乐,把绘画装饰在家里。哪一种才是真正的丰裕,请最好再三考虑」
议员们大大地张开嘴巴,连咽气都忘了,听议论听得入神。
哪怕不能完全理解,烈火熊熊燃烧一般的热烈辩论,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腹底发热。
「哦哦。这简直就像是」
「不就是所谓划分政党辩论政策的共和主义者的议会吗」
「这么厉害的议论,是第一次见」
察觉到时,什么王位继承问题已经早从观众的关心中吹散了。
两位贵公子闪耀起眼睛,互相议论祖国的未来,不知停止。
那脸上显露出来的,并非憎恨,亦非对宿敌的嫌恶。而是满溢的喜悦。
爱德华和塞尔吉并没有为了争夺王位而贬低对手、消灭对手。而是与那相反。信赖彼此,尊敬彼此,为了更高处的目标奋斗。
他们争论的同时,燃烧着自己的生命。面对面的两位年轻人,在那个瞬间,正是决定这个国家的前途的两盏登台,亦是路标。
「真是的,汝们,是何等——」
弗雷德里克三世的在玉座上注视着他们,眼里淌下一行眼泪。


位于【狮子之间】绚烂的天花板的楼厅席里,静静地站着数名男女。
拉瓦雷大伯爵恩斯特·德·拉瓦雷。其儿媳少伯爵夫人缪德莉。原梅奥伯爵夫人伊莎朵拉。还有被逐出家门的古兰男爵的三儿子,西奥多·古兰医师。
虽说哪一个都是贵族或原贵族,但都是没有资格进入议场的人,不过由于国王的关照,例外得到允许在厚帘幕的后面旁听。
他们为旁人所不了解的感慨颤抖着,竖起耳朵听爱德华的演说。
「支撑着这个克莱因王国的,并不是贵族。而是民众。一天赚十索尔特的日薪的贫困国民,是这个国家的经济的原动力,我们应该将此铭记于心」
西奥多的脑海里,苏醒起过去爱德华在陋巷的诊疗所说过的话。
『西奥。你也看见了吧,穷人们团结起来的力量。这个世界上,身份和财产决不能推动的东西是存在的』
(拉瓦雷伯爵。您啊)
朦胧起厚厚的近视眼镜,他在心中喃喃道。
(当我还不了二千索尔特的债款走投无路的时候,您将陋巷的人们总动员起来,把我从苦境中救出来了吧。您在贫困的生活中,和我们一起笑一起哭。皮肤皲裂的疼痛,俭省的人们的愿望,您全部都知道。这个国家的民众,是绝对不会被您背叛的吧)
「贵族与平民之间,横亘着持续一百数十年的难以逾越的隔阂。即便是如今,坚信着双方生来具有之物不同的人们,还有很多。但是,我想大声说。人是绝对不能因为发色、肤色、门第和身份,而被摘除那个人所拥有的可能性的」
娼馆老板娘伊莎朵拉注视着八年间等同于儿子的年轻人雄辩的身姿,幼时的记忆就在胸中无法抑制地迫来。
在她手中,这片新叶健康成长,如今成了大树屹立于国家的中心。
(爱德华大人。在您当中,应该总有两种价值观在相互碰撞。但是,您出色地克服了它。您将民众的自由奔放与贵族的高贵卓越地融合起来,持于手中。我会把得以照看您的成长一事当作一生的骄傲)
「不能说因为穷,就没有知识和力量。只是他们无法把那份知识通过文字传达给社会罢了。文盲与语言的隔阂,妨碍着跨越阶层的心意相通。如果教育普及到全国民,这个国家将会成为何等丰裕的国家啊」
缪德莉听着她在这个世上比谁都爱的人的声音,颤抖起胸膛。
(嗯,爱德华大人。我也相信贵族和平民的隔阂是可以破坏的。您正是在这隔阂两侧生活过来的人。是为了打破隔阂而生的人。因为你连像我这样一无所知的顽固者,也带出了广阔的世界嘛)
「如果将国家比作一个庞大的家族,我们应该更侧耳倾听每一个普罗大众的声音。为了长兄享受丰裕的生活,就让末弟濒临饥饿不可能会好。父亲明明在因病痛苦挣扎,儿子却为野心和享乐神魂颠倒也不可能会好」
拉瓦雷父伯爵闭着眼睛,昂头仰天。
(啊啊,伊莲。那孩子的声音传到天国了吗。我们的选择,果然没有错啊。我们跨越身份相爱、将众多的人卷入的罪,通过那孩子的存在,现在得到赦免了。我们,给克莱因的未来送上了珍贵的礼物啦)


终于,持续数小时的论战中断了。二人互相凝视。
爱德华清了清嗓子,扬起沙哑的笑声。
「真开心啊,塞尔吉。很久没渡过过这么充实的时间了」
塞尔吉也在薄嘴唇上满载笑意,点头了。「啊啊。我也是,爱德华」
「总觉得,王的血统的正统性之类的,变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同感」
「不是由血来决定支配者。爱克莱因,比谁都担心那前途的人成为王就好。如果能够像这样给予大家一起拿出智慧议论到底的场所,就任谁成为王都没问题」
「啊啊」
塞尔吉仰望高高的半圆形屋顶,注视着画在那上面的雄吠的大狮子。
戴冠的狮子是克莱因王国的象征。这个形状,从出生开始都曾是他多么想要入手的东西啊。
继承自父亲的旧时代的怨嗟,全部被燃烧殆尽,得以升华。心情这么舒畅,还是生来的第一次。
(您能够同意吗。父亲大人。不,只能同意了。因为您的野望在刚才,在这个男人面前粉碎殆尽了)
人们喧嚷开来。到底刚才的议论中决定了什么。被定为下一位王的,是哪一位呢。
站在议坛上的议长被人催促,徒劳地擦着汗只会干站着。
「呃—,那么,就关于王位继承的议题,请议员诸君表决……」
「议长」
林德侯塞尔吉·达尔冯斯向议长请求发言,然后重新转向玉座那边,遵守仪礼跪下。
「陛下。请批准。达尔冯斯公爵家,现正永久放弃王位继承权」
「说什么!」
「林德侯他,从王权争夺中退出了!」
「新王,决定是拉瓦雷伯爵了!」
议场转眼间,陷入了大混乱。贵族们站起来,在完全听不见互相说话的喧哗中开始喊叫。
「请把下一任王位让给拉瓦雷伯爵」
为不输于那喧哗,塞尔吉一字一顿地发音。
后悔和败北感一概没有。唯有,能够以自己之手,将公爵家的黑暗历史怀着骄傲拉上帷幕的喜悦。
爱德华向朋友爽朗地微微一笑,自己也向玉座跪下。
「陛下。我也放弃王位继承权」
议场的人们在数秒之间,像雕像似地凝固了。
「什、什么」
「那么,到底谁会成为下一任克莱因王」
在进一步加倍的尖叫的漩涡当中,连弗雷德里克王也从玉座站起,两手抓住楼厅的扶手探出身姿。「在想什么。小鬼!」
塞尔吉惊得不知所措地盯着他,咬上去似的叫道。
「……怎么会。连你都要放弃继承权?」
「嘛,你看嘛」
爱德华单眼眨了眨,回头从议坛俯视议会。
他轻轻地伸出一只手。只靠这个动作,骚然的大厅立刻就被寂静笼罩。
「有一位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适合成王的人」
那句话是暗号吗。玉座坐落的楼厅的门开启,侍从长纪尧姆深深地敬了一礼进来了。
他的后面,正装戴冠的王妃领着随从的侍女,静穆地走了进来。
「泰蕾丝?」
弗雷德里克表情诧异地盯着数月不见的王妃。
王妃蔷薇色的脸颊上溢满美丽的微笑,缓缓地走过来后,在丈夫的面前单膝屈起。「好久不见。陛下」
下面的议会席也能看见国王转眼间露出惊愕的表情。他被王妃双臂抱着的类似布包的东西夺走目光。
全体一同,定睛细看。
「啊、」从下位贵族们在的最上段席位扬起的声音,眨眼间如海啸一般扩散向上位贵族在的下段。
从被以为是布包的东西中,突然伸出了小小的手。犹如玩具一样的拳头。
「是婴儿!」
地鸣一般的吵嚷声,翻涌而起。「王妃抱着的,是孩子!」
对这递到眼前的陌生存在,王那苍白的脸上贴上了类似恐惧的神色。泰蕾丝用母亲哄哭泣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
「陛下。这是您的孩子。法恩塔尔王家的男儿」
「余——余的孩子,吗」
「是的。请好好看看。有着与您一模一样的含着困意的水色眼睛,是最好的证据啦」
弗雷德里克哐地掉落王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眼睛看不清的婴儿,反射性地用拳头紧紧握住递出的手指。
那小小的确实的感触,让克莱因王颇为畏缩。
最终在满场的贵族们的注视中,王没有顾忌任何人,水色的眼睛成了不绝的泉。


「王妃大人于昨晚夜深出产」
古兰医师与伊莎朵拉一同,跪在王的居间的地板上,报告了一部分的始末。
「因为是隔帘的诊察与分娩,女性的看护角色,由在此的布朗凯特夫人和拉瓦雷伯爵夫人劳驾担任。所幸,值得一提的问题并无发生、也无剖腹产的必要便平稳出产,衷心地为这喜上喜祝贺」
西奥多虽然在接生威廉师傅的孩子时成功实施了一次剖腹产,但没有保证第二次也会成功。到了王族的出产,想必是可怕的重压吧。
更不用说,那孩子是生来就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太子。那尊贵之子,医师亲手接生了。
「产后的过程也良好。王太子殿下今日清早便经由王妃大人亲授喝了第一次母乳,十分健康」
「真是的」
又完全回到吃了苦瓜似的脸的弗雷德里克三世,不高兴地环视大家的脸。那双眼睛现在也还是通红通红的。
「大家一起合伙来骗我」
「想是想告诉你,但你周围,挤了一大堆行会的密探和卡尔斯坦那边的人嘛」
爱德华一边用桌上的银餐具上供着的干葡萄塞满了一边脸颊,一边答道。「万中有一,也不能让敌方察觉到王妃大人的出产吧」
「于是,犬子想出一计,打出了公然要求王位继承权的奇策」
拉瓦雷大伯爵恩斯特周到地补足了说明不足的部分。「一切,都是为了在出产前瞒过敌人的眼睛,将武器商人和卡尔斯丹的注意在一定期间内吸引到这边」
「而且,在和海盗们共同行动的五个月间,连发动海盗们一齐蜂起一个个捣毁武器商人行会的支部的安排也办妥了吧。真是三头六臂的大活跃」
提奥公爵对爱德华极力称赞到了夸张的地步。
「明明是一直在外国才对,为何却知晓余也不知情的王妃的怀孕」
「那是多亏了缪德莉哦」
爱德华朝向担心王妃的身体、正这样那样地照顾着王妃的妻子,疼爱地眯起眼睛。
「王妃大人悄悄向她袒露秘密,她机灵地给我送去了密信。于是我在即将要归国前收到了信,火急策划了这场戏」
「担心初产的我的身体,叫来有剖腹产经验的古兰医师,也是缪德莉的斡旋哦」
泰蕾丝一边注视着在摇篮里睡的孩子,一边帮腔道。「陛下。我能够安下心来平安无事地生下这孩子,全有赖于拉瓦雷伯爵夫妻的尽力。请给他们赞扬的话吧」
国王只一脸不好意思地口中嘟囔着「呜呜」,交叉起双臂。似乎上当的怒气还是没有消散的样子。
「因为是男孩,那还好。假如生下的孩子是女孩,贵族会议的场上打算怎么办」
「我觉得不会有任何不同」
爱德华怀着确信答道。「现在,就连对王太子诞生的事一无所知的塞尔吉,也和我达成了同样的结论。我们,是打算在那里同时放弃王位继承权的」
站在角落的塞尔吉对爱德华时不时就投来的调侃似的视线一直不理不睬。
「擅自做了这种事,假如到了将来成为余的继承人的男儿没有诞生,汝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啦。国民全体选举,决定下一任王就好」
在场的人们「啊啊」地漏出叹息。
靠国民的国王选举。这并不是嘴巴说说那么简单的事情。不,不如说这是谁都会一笑置之的事情吧。
不过,如果爱德华议论中的国家的未来开启的话,就连那种梦话,或许也会很容易实现吧。
围绕王位的互相憎恨、互相厮杀的历史,或许也会变成区区遥远记忆的彼方的噩梦。
爱德华收起了笑意,表情认真了起来。
「呐,塞尔吉。缔造我们一直梦想的理想国家的时候终于到来了。可以和我一起工作吗」
「我拒绝」
塞尔吉立即以坚决的声音答道。
「化身成长年间的王家诅咒的父亲倒下,那野望也崩溃了。身为儿子的我不会再涉足王政。达尔冯斯家就在我这代终结。从历史的表舞台永久地消去踪影」
「认真吗」
「这不是可以开玩笑说的事」
他敬了一礼,迅速地要离开王的居间。
「塞尔吉」
爱德华张开双手,挡在他前面。
「不要走 」
「闪开。我没有向你摇尾巴的意思」
塞尔吉冷冰冰地拒绝道。「我一生,都不会成为共和主义者。愚蠢的国民参加的政府之流,我绝对不会相信」
「即使那样也可以。你应该知道的。比起成王,还有更棒的事业」
「不知道。是什么」
「是创造王呀」
婴儿在摇篮里什么都不知道地香甜熟睡,爱德华疼爱地望向他。
「靠我和你,把那个小男孩养成最棒的王。养成知晓人的痛苦的王。然后我们合力把饥饿和贫困从这个国家消去、断绝战火、与外国交和、缔造谁也不会哭泣的丰裕国家,将一切托付给那个小男孩」
「真是荒唐的牛皮啊」
塞尔吉忍耐不住,不由得响起喉咙笑了。「把你说的话都逐一信以为真的话,有一百年的命都不够」
「那么,加油长寿吧。要是那不行的话,培养起一群能继承志愿的人就好」
「说得对」
提奥公爵拄着拐杖,缓缓地走近过来。
「虽然回避了眼下的危机,要将大陆的一切卷入的纷争仍什么都没解决。军人意气用事,以乏力的我的力量无法完全压制。假如在此的卡斯蒂列士爵没有想办法抚慰士爵出身的将校们的话,甚至武装政变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候在门旁的骑士一动不动,默默地低着头。
「如果你们能够合力,无论看上去如何不可能的事也有可能办成吧。听到今日的演说,我确实有了这样的感觉。孩子们哟。我希望你们两人一起帮助陛下,构筑克莱因的新时代」
老太公向年轻人伸出一只手。最初伸向爱德华。接下来是塞尔吉。
「喏,弗雷德里克」
弗雷德里克王从椅子站起。
「余迄今为止,都一直让自己一无所求」
他仿佛走投无路似地,喃喃道。
「未曾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贪婪的人。现在,这一切我都爱惜得不得了。光是想象到因为战乱、因为贫困,这个国家的婴儿失去一条性命,余就感觉道了难以忍耐的痛苦。这孩子的面孔,看上去与镇里村里的陌生乳儿重合了」
叫人惊异的是,克莱因国王,在年轻人二人面前屈起双膝。
「为了这个国家、与这些孩子们的未来——帮帮我吧」
王太子醒了过来,仿佛在同意似地开始发出响亮的哭声。
房间中的众人的眼睛,温柔地注视在了摇篮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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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9-3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20 编辑

最终章「新时代」(7)

「请等一等。林德侯爵」
塞尔吉辞别了王的居间走出到走廊,恩斯特叫住了他。是因为跑着追在后面喘不上气来吗,等下一句话说出口时花了些时间。
「令尊的病状,怎么样了」
「那之后一直在沉睡」
塞尔吉仍是背向着他,用似乎经抑压的声音答道。「据主治医生说,也有就这样醒不过来的可能性」
「能容我去探病吗。一点点就好」
「容我拒绝」
塞尔吉回头了,眼里含着冰之苍色。「我不想再把父亲那惨不忍睹的姿态暴露在人前了。何况是您」
伯爵用力地抿紧了嘴唇,默默地敬了一礼,在于贝尔的随行下通过走廊离开了。
「喂」
爱德华目送着父亲的背影,说道。「我家的老爸和普兰公之间,过去有过什么因缘?他就算对做儿子的我,都完全不讲就是了」
「因为那是没必要知道的事吧」
对这毫不客气地要甩开自己的伙伴,爱德华毫不介意地紧紧贴在旁边走。
「为什么跟过来」
「我在想代替老爸,给令尊探病」
「要是听到你那烦人的声音,好不容易还在动的心脏会停的」
「相反,会气醒过来也说不定耶?」
爱德华投去爽朗的笑容。「而且,我们是家人吧」
「什么家人」
「姑且,似乎是表舅父·外甥的关系嘛」*
塞尔吉噤了声,只漏出短促的叹息。
公爵的执务室中,睡椅上被人铺上雪白的褥单,普兰公被放在那上面躺着。主治医生的诊断是绝对不能移动他。
主治医生和护士接到塞尔吉的视线后,出去了。
仰卧的老太公的嘴唇现在也仍变色为青黑,曾经丰茂的金色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雪一样的银色。
「稍隔一点时间没见,你老爸……虚弱得相当厉害啊」
爱德华嘟囔了一句,塞尔吉对他露出干笑。
「毕竟我可是他四十时的孩子。已经早就过六十了」
「一般的话,是隐居也不奇怪的岁数了」
「让我继承王位,是父亲活着的唯一目的。我曾经,无法从那强烈的心愿中逃脱」
「啊啊」
「我——其实,不是你的表舅父」
「……嗯」
「父亲真正的出身……知道父亲根本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在这世上有四人。国王陛下、提奥公、还有伊莲公主及拉瓦雷伯爵夫妻」
塞尔吉悄然地注视父亲的脸。「所以,父亲打从心底憎恨这四个人。然后想要王位。人是会何等疯狂地渴求绝对不会落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的生物……得知真相后,终于,我感觉似乎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我也曾经一直恨着普兰公哦」
爱德华站在床的旁边,生来第一次在跟前看曾经为敌的人的脸。看那脸上一根又一根的皱纹。把从半开的嘴巴探出的牙齿和舌头,铭刻在眼底。
「我曾觉得恨他也是当然的。我一次都没想过想要什么王位。想要的,只有能够一同吃饭、能够彼此笑谈的家人罢了。不用害怕任何人,就能够称父为父、称母为母的自由。可是公爵他,却把那最重要的东西从我那里夺走了」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见你,不都总是被一大群人围着吗」
塞尔吉冷冷地顶嘴道。「要我说,没有家人的,不是你而是我」
「得不到,是因为不指望」
「什么?」
「就算是你,不也有吗。许多的家人」
「在哪里」
塞尔吉冷笑一声。
「潦倒的人没有人会去怜恤。真是悲哀。父亲养着的那群妾夫人和庶子,事情成这样后会佯装不知吧」
「是吗。我觉得不尽是这种家伙就是了」
爱德华以十分从容的动作,回头向后。入口有一把女声在诉说着什么。过了一会两名女性在门口出现了。
是管家奥利维尔的女儿玛丽昂、和她的女儿奥丽嘉。
「侯爵大人」
末席的妾夫人站到了公爵家的继嗣面前,深深地屈下了膝。「唐突侵扰,请饶恕。我是蒙受令尊的慈悲生活在福莱领的玛丽昂。这孩子是奥丽嘉」
虽然对塞尔吉来说奥丽嘉是义理上的妹妹,别说见过了,连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
「得知公爵大人倒下,我从伯爵大人的居馆匆忙赶来。尽管我深知自己是即便像这样接近也会有所忌惮的卑贱之身,请至少看作侍女,容我照顾他」
陌生的母女亮晶晶地洒落如珍珠一般的眼泪,诉说道。「如果那不被允许,至少也想见一眼。对曾蒙受自公爵大人的大恩,哪怕是一句话我也想道谢」
塞尔吉提了提下巴后,妾夫人和她的女儿便从他旁边擦过跑近病床。
「老爷……亲爱的」
「父亲大人」
看了在枕边放声痛哭的玛丽昂和奥丽嘉,塞尔吉不禁流露出自嘲的笑意。
「或许,比起身为嫡男的我,那些人爱父亲爱得深得多了呐」
「骗子」
「你说什么?」
爱德华用水色的澄澈眼睛笔直地注视着他。
「拿回来吧,将这一切。现在开始也不迟」
在朋友的肩上留下强有力的手的感触后,年轻伯爵恳切地上前走到沉睡的病人的旁边,停住了。
「普兰公爵」
他静静地招呼道。福莱子爵夫人母女察觉到这,迅速地退身。
「结束吧。围绕王位的争斗也好,憎恶的来往也罢。我不再恨您。因为您给予了我终生之友塞尔吉」
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放在盖着病人的躯体的被子上。「过去曾发生的事我全部都会忘却。所以,请您也忘却对拉瓦雷家的憎恨。在神与克莱因王国之名下,让我们成为一家人吧」
爱德华跪下,吻了盖着普兰公脚边的被子。
塞尔吉翻过身去,双手抵在后面的墙壁上。没有人见到他那垂下的头正在微微颤抖。


利奥尼亚共和国的全权大使劳罗·马尔提尼在海盗们的伴随下入城到克莱因王都,是那之后一个月后的事情。
「好久不见了呢。少伯爵。我就觉得您一定会来」
利奥尼亚人首先给了爱德华一个热情过剩的抱拥,接着恭敬地问候塞尔吉。「林德侯爵。对令尊的病,我衷心表示慰问」
「谢谢。那个时候,承蒙您关照了」
塞尔吉这么恭敬地向他人低头是很少见的。他对劳罗,是感到有托他救出爱德华的恩情了吧。
「那么,卡尔斯丹使节的到达是在?」
「预定在明天早上。签约仪式决定在三日后的午后四时。卡尔斯丹王国一侧,阿列克谢王太子将作为国王代理出席。克莱因·阿尔巴其亚同盟,则由弗雷德里克三世作为代表出席」
「里纳尔迪首相也为赶上这边而正在前来」
关于卡尔斯丹·利奥尼亚的国境纷争的签约仪式,定下来在这克莱因王宫举行了。任谁都曾以为几乎不可能的停战,终于要实现了。
『卡尔斯丹王国与利奥尼亚共和国两国,誓约目前不将武力作为解决夏尔本地区的国境问题的手段』
『目前』的这个部分上,如何能够应用上具体的词句,由这之后三日间的交涉决定。
进而,在王太子和首相——这两国的最高首脑集中的场所上,万中有一也不允许有事故发生。警卫方面上也绝对不能松懈。
克莱因王宫在三日间,看来要成为不眠的不夜城了。
「嘛,一切都从明天开始」
时髦男哥哥,回头看巨汉弟弟。「罗纳托·埃马努埃莱,听见了吗。能逍遥自在就只有今夜了。尽情去跟美人睡个够吧」
海之帝王率领的【拉斐尔·诺瓦尔】号的海盗们,明天开始要以河畔为中心,负责王都周边的警备了。
「哎,船长」
在旁边的航海士拉了拉船长那黑上衣的袖子,低声私语道。「罗纳托·啥啥这酷毙了的名字,说的是谁啊」
「是我的本名。罗纳托·埃马努埃莱·马尔提尼」
「欸—!居然有三个名字,船长一定是好出身的少爷吧」
「吵死了。所以我才不想被任何人知道我名字!」
海盗们热闹地离开王宫后,利奥尼亚大使暂且被带到贵宾室休憩。这之后直到夜晚,有向弗雷德里克王的谒见和晚餐会,活动一个挨着一个地迫近。
爱德华和塞尔吉利用这段时间去拉瓦雷伯的执务室,归纳呈给王过目的誓约书草案。
由于普兰公爵因病倒下,在再次招集的贵族会议上,新的五人国务大臣获选,得到任命。
首席国务大臣、林德侯爵塞尔吉·达尔冯斯。
原陆军元帅、奥本·德·提奥公爵。塞巴斯蒂安·德·法鲁男爵、埃里克·德·梅西子爵。
还有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
实质上,是塞尔吉和爱德华两人握住国务的主导权,率领其他三人。代表五个爵位的五人国务大臣这一国政的理想形式,终于由他们实现了。
然后伴随着此事,一百五十年间,只赋予给公侯爵的王宫执务室,也能赋予给爱德华他们下位贵族出身的大臣了。
「关于国境的划分基准是在哪里」
在仍只放置了大沙发和执务桌的全新执务室里,侯爵和伯爵着手解决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不停议论的悬案。
「据法学者所说,因纷争歪曲的国境线,应回到和平时的领土条约中决定的原点,大半是这个意见」
「就是说,八十年前的巴斯德条约吗。不行吧。那种上古的事,谁都记不得啦。就算是勉勉强强活着的哆哆嗦嗦的老爷爷,怀念起小时候是这样那样,也充其量是五十年前。我认为以三十年前作成的地图的国境线为基准就好」
「那种民间人做的地图,什么根据都没有」
「正因为是民间的,不才可信嘛」
他们在思考的解决方案,是把纷争地域作为共同管理区域从卡尔斯丹·利奥尼亚两国分离。
而且,统治它的,实际上将是住在那里的两国住民。那之上再加上,克莱因、阿尔巴其亚、北方三国的代表组成的和平监视团。两国政府完全不介入。
住民们协力,一边重建被纷争破坏的村庄和田地,一边逐渐把境界线决定下来。
解决国境纷争中必要的,最重要的是治愈彼此间的憎恨的漫长时间。然后在共同劳动中培育对彼此的友情。
「可能,说不定五年十年都不够啊」
「啊啊」
「要创造出什么新东西,就不得不舍弃许多东西。到头来,和人生是一样的吗」
两个年轻人相视微笑。
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虽然因为治疗起效而得以取回了意识,但言语和手足的机能上留下了障碍。
按照王国法,公爵拥有的爵位所有都让给了嫡男塞尔吉。不过,塞尔吉将普兰公领一切奉还,自身选择了一生被称作林德侯爵。
这是他自己对父亲犯下的罪行作终结的方法。
提出去照顾爵位和名誉都尽皆失去、一个人连满足地活动也不行的老太公的,是玛丽昂和奥丽嘉。
「据医生大人说,在空气清新又温暖的地方静养,对身体的恢复很好。我想让他在福莱的馆邸里,好好地安静生活」
福莱子爵领,是她们耐不住寂寞曾一度逃出去的地方。她们说要再回到那里去。在拉瓦雷习惯了热闹生活的奥丽嘉最初哭着不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和父母一起住。
「说起地图,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思考就是了」
爱德华在桌上重新摊开了克莱因全土的地图。
「什么啊,这是」
「是隧道的建设计划哦。姑且试着选了十个地方。这个国家尤其是北部地域中越岭的道路很多。要是从我的拉瓦雷领出发,乘马车到王都要花上两天。只要有了隧道,只需一天就能到达了。从王都到福莱子爵领,只需半日哦。如果这个道路网完成了,从克莱因一头到另一头,人和货物就能以与迄今成倍的速度流通了。你也可以每个周末去探望令尊啰」
「荒唐。归根到底挖这么多隧道,究竟得用多少火药——」
「火药的话,大量的有」
爱德华意味深长地降低了音量。「不如说,很快要从海盗那里买到了」
「……你说什么」
「那帮家伙突袭了武器商人的支部,把弹药一股脑掠了个精光。那些弹药,约好由我们买下了」
「假……假的吧」
「要不然,海盗会白干吗。把本应用在国境纷争上的火药和平利用。超有意义的事吧?」
塞尔吉哆嗦地震起了拳头。
「你这混账,是想让我国破产吗!」
「无利息的二十年分期付款啦。那期间让克莱因全国民使劲提高生产力就好」
爱德华快活地笑了。「叫咱们的豆丁王子加油干活咯」


「内森」
当主夫妻的早餐的席上,年轻的伯爵向在做茶水服务的居馆执事说道。
「今夜,有群海盗过来吃晚餐。二十人。因为是帮能吃三人饭的家伙,拜托你准备了」
「遵命」
尖下巴的执事低下了头。「话说,那所谓『海盗』的,是什么的比喻吗。比如『像海盗一样』冷酷的人们」
「不,是真海盗。顺便一提,我说三人饭也是真正地道的不是比喻」
「知道了。立刻准备六十人份的食材」
「拜托啰」
「那么,值钱的东西藏起来会比较好吗」
「唔,嘛,算了。一个两个左右的大银盘子说不定会消失,不过不用在意」
「知道了。那么,先去尽可能擦得干净发亮了」
爱德华听了那回答,与妻子相对微笑。
「内森」
「什么事呢」
「靠你了啰」
这发自内心的犒劳话,让执事眨了眨眼睛,回以还未习惯的不知所措的笑容。「衷心感谢」


王牢的看守见了站在门的另一边的金发年轻人,张大了嘴巴。
「伯爵大人!」
「好久不见呐。埃蒂安。头上的伤没事吧」
「是的。已经完全好了」
走上142级的楼梯,让=雅克「嗷嗷」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曾是囚犯的伯爵。
「这里也很快要闭锁了,从王宫来了命令」
一如既往皮肤苍白的看守用刚煮沸的热水精心地沏红茶。王牢的茶,变得美味到让人认不得了。
「嗯,我知道。是我向陛下进言的。将王都的牢狱全部重建为崭新清洁的地方,把贵族庶民的区别也消去」
「是吗。毕竟在这里,古老时代的怨念的确是阴魂不散」
「话说我是来请人的。你们两个,要来我家吗」
伯爵咣地放下饮干了的茶杯,表情认真地说道。「管家要不干了,突然人手不足了起来。能够沏得一手好茶,写得了字的家伙,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
「像、像我这样的人,去拉瓦雷伯爵家,吗」
「只要你们乐意的话。怎样,让=雅克」
打杂的老人高高举起了大大地写着『拉瓦雷伯爵万岁』的石板来代替回答,用没有牙齿的嘴巴高兴地微笑了。


「没有忘掉的东西吧」
被大伯爵、少伯爵夫妻一齐异口同声地搭话,马车前的奥利维尔故意摆出了厌烦透了似的表情。
「行李只有这些。随时、随地都能轻松行动。因为这是好管家的铁则」
「明明在这里都二十年了啊」
恩斯特落寞的话,惹得奥利维尔不禁落泪,他慌忙低头。
「能批准我的任性,真的万分感谢。之后的事已逐一、让内森接手了,但如果有何不测事态发生,请随时叫我。我会从福莱赶过来的」
奥利维尔这一次辞去了拉瓦雷伯爵家的管家职务,要去为福莱子爵领服务了。普兰公本来是他年轻的时候侍奉的主人。而且玛丽昂和奥丽嘉又是他的女儿和孙子。对奥利维尔来说,那是最合适的处身之道。
熟悉王宫和王都情况的居馆执事内森作为新的拉瓦雷家管家,很快就会调动过来了。见习管家阿兰像以前一样辅佐他。掌管领馆整体的事务的执事职位照迄今一样由罗杰负责,王都的居馆执事,则决定由曾是王牢的看守的埃蒂安就职。
最为奥利维尔一家的离开伤心的,是放浪民族的阿尔玛婆婆。她不知不觉中把奥丽嘉看作孙子一样,奥丽嘉也敬慕着阿尔玛。
「反正,要经常去蒙塔尼子爵领的,随时都可以带你去福莱哦。夏天期间就倒过来由奥丽嘉过来这边就好」
在这么安慰着老太婆摸着她的头的爱德华背后,恩斯特父伯爵站在领馆的玄关,仰望天空喃喃道。
「天空高处,已经开始吹起秋风了呐」
「是的」
罗杰担心大伯爵,轻轻地给他瘦削的肩膀披上披肩。
「风能送来新鲜空气,给予鸟翼浮力,运送植物的种子。我认为是应欢迎之物」
「但是,有时风很冰冷,不知容赦。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到底十年后、二十年后。这个国家会变成怎样的形态呢」
「请安心。将应存留的传统留下,将应变之物毫不吝惜地改变。少爷他知晓这两方面的方法」
「我并非是在担心啦,罗杰」
恩斯特摇头了。「只是不甘心罢了。于我,没有足够亲眼目睹那将来的寿命了」
「那,我也是一样的。窃以为老兵能做到的,只有如此目送年轻人的背影了」
「对啊」
灰色头发的伯爵和白发的执事,相视微笑。


「那—么」
把坐着奥利维尔的马车送到大门的爱德华举起双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今天,接下来要干什么呢。约好要和村里的孩子们建海盗的要塞了呐」
「从王宫带回来的工作不是还有剩下的吗」
「不管啦。一直在忙,偶尔想休闲一下」
伯爵伸出手,把撑着阳伞站在旁边的心爱的妻子拉到自己身边。
「呐。缪德莉」
「嗯,亲爱的」
「我想我今后,也会东奔西走忙到离谱。身为拉瓦雷领主的工作。身为蒙塔尼领主的工作。一个月间有一半,是在王宫身为国务大臣的工作。也会有去外国的时候。不过麻烦的事,我打算尽可能硬推给塞尔吉就是了」
「嗯」
缪德莉乖乖地点头。「虽然我担心你的身体……。请不要勉强自己,尽情地完成职责」
寂寞的心情,她掩盖住绝对不露出来。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现在的克莱因王国需要爱德华。如果他不在,改革就不能进展。而且爱德华自身,也希望自己亲手完成那些改革,她对此明白得很。
甚至能匹敌一国之王的贵重之人。是不能束缚在像自己那样的平凡女人的身边的。
「请把看家交给我,心无牵挂地工作」
「诶诶!那可不行」
「欸?」
「不是这样,无论去哪里的时候,我都想你一起跟来啦」
爱德华把缪德莉的身体搂过来怀里,把指尖放入妻子薄茶色的头发里,疼爱地一缕一缕地梳。
「我说过了吧。因为你是我精神之源,不在旁边就为难了。无论上哪里都希望你跟来。国内也好外国也好……外国很厉害哦。海的辽阔、东的大河、异教徒的大陆的不可思议的建筑物,我想给你看的东西有一大堆」
「……真的。真的,可以吗」
「看家啥的,让老爸去干就好。我可已经一秒都没有放开你的意思了」
「爱德华大人」
在白色的伞下、情到浓时嘴唇和脸颊相触的两人的旁边,噗哧地响起了忍笑的声音。
「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吗。于贝尔」
就算嫌碍事似地瞪着,骑士也一脸若无其事地站着。
「若侍奉于左右,是近侍的职责的话」
「我们接下来要独自两个人出门游湖就是了」
「我伴随前去。因为刺客未必不会在哪天再次袭来」
「等一下呀。你,总觉得脸色很差。你是干太久活已经累了。……喂—,索尼亚」
「是、是」
缪德莉的侍女之一、索尼亚慌忙沿庭园的步道赶了下来。
「于贝尔他,总觉得是病了」
「噢!」
「今天绝对不要让他从房间出来啰」
「那个,那么,叫医生」
「你片刻不离左右地看护的话,立刻就好了。因为是叫相思病的玩意」
「……少爷」
尽管察觉到主人的诡计的于贝尔眉间挤出愤怒的皱纹,但已经为时已晚了。
「乔治、托马。摁住于贝尔,不管三七二十一带到房间里去」
「是!」
「遵命!」
趁他被笑嘻嘻地出现的骑士主从分散了注意力的空当,爱德华一把抓住缪德莉的手腕,冲下坡道。
蕾丝阳伞飘然飞舞上空中。
茂盛的夏之森装点的拉瓦雷之谷,在眼下飞快地迫来。两人交换着从腹底涌上的笑,冲进了欲滴般的翠绿之中。


酣然熟睡的婴儿经女官们之手,被放进了玉座旁边那带有宝盖的摇篮躺着。
今夜,在王宫的大厅中举行的,是纪念和平到来大陆的祝贺舞会。还兼是新诞生的王子的披露宴。
刚在里头的房间给婴儿授乳的母亲,以温柔而满足的微笑就席,与坐在旁边的玉座的丈夫目光相对。
弗雷德里克国王和泰蕾丝王妃在舞会上同席,实际上是婚礼以来的第一次。那之前一定会隐藏着王妃的坐席的蕾丝帘,现在也被拆除了。
法令也被改写了。禁止王妃与男性同席的不讲理的法律被废除,那之前关着王妃的阿梅利亚离宫也被荒废,王妃和王子一同移居到了国王的住处。
王宫内的改革,经新大臣们之手,接连不断地进展。恰似曾牢牢闭锁的冰之王宫,为了让春风进来而大开门扉。
拉瓦雷伯爵夫妻进了大厅后,上前到玉座的前面,向国王夫妻屈膝。身穿莺色礼装的爱德华和身裹翡翠绿礼服的缪德莉的优美举止,诱得众人感叹的叹息。
仪礼结束后,爱德华转眼间就被吸入了人群中。此刻,他和塞尔吉,是被看作这个国家的两大支柱的存在。无论上哪里去,都会成为最吸引热烈视线的标靶,搭话的人络绎不绝。
这两个人受到众人的注目,是合情合理的。因为他们正是今后应成为跨越数十年,引导这克莱因,不,大陆全土的存在。
「真能睡呢」
缪德莉得到侍从长的允许接近了摇篮,轻轻地探头看王子,为那份可爱发抖。「多么可爱啊!」
「你也快点生孩子吧」
泰蕾丝热心地劝年轻的朋友。「那样的话,这孩子也能有玩耍的伙伴啦。对幼子比什么都必要的,是吵架的对象。因为这能让他领会到,世间是不能让自己诚心如意的嘛」
「是,但我想目前还早。我和爱德华一起,可能暂时都会四处旅行」
「哎呀,伯爵他,片刻都不想离开你呢」
「是的……他这么说过了」
缪德莉的脸颊染成了樱色,王妃在扇子后面忍住笑声的发作。
「我安心啦。照这情况,看来很快就能听到怀孕的喜讯了。对吧,陛下」
「怎样都无所谓。他人秀的恩爱之类」
「噢。年轻人的将来,明明你比谁都更担心」
弗雷德里克三世举起手后,从二楼的回廊喇叭高亢地响起。大厅的喧嚷眨眼间平息了下来。
「卡尔斯丹与利奥尼亚的不战条约的缔结毫无阻滞地完结了。这场舞会,是以犒劳大家的功绩,祝愿克莱因与近邻诸国的繁荣与和平」
拍手当中,从玉座站起的国王那富有张力的明朗声音,响至各个角落。「与此一同也请祝贺王太子的诞生吧。因沿得到长寿的古王,怀着健壮成长的愿望,王子起名为查理」
「查理王子大人,万岁」
壮丽的大厅,被包裹进越发热烈的拍手和欢声中。
「忘记身份的差别吧。望今宵能尽情享乐」
室内乐团开始演奏,大厅中开满了艳丽的裙摆之花。
趁这个机会,好不容易摆脱人群的塞尔吉和爱德华,站在角落一边用香槟润喉,一边眺望着华丽的舞会场。
「啊,那个红礼服的侯爵千金怎么样。那旁边的也挺好,但稍微上了点年纪吧」
「从刚才开始就在说什么」
「你跳舞的对象啦。我不给你选的话,你一个人决定不了吧」
「无聊透顶。用不着你介绍,我也来得及」
「噢,这样啊。明明人家难得给你担心的」
爱德华「啊」地发出大声,接近了和妻子在一起的姻戚们的身边。「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弗洛尼卡叔母!」
「爱德华大人」
「伯爵大人。好久不见」
蒙塔尼子爵夫妻及其妹慌忙屈膝,爱德华轮流拥抱了他们。
「我介绍吧。这家伙,叫塞尔吉。因为他在募集新娘,叔母,可以帮忙斟酌一两桩好亲事吗」
「你小子,又说这种事」
「那么缪德莉,走吧」
爱德华抓起妻子的手,飞快地走了起来。
「跳点什么」
「正在演奏的曲子是华尔兹呢」
「那么,今天跳华尔兹好啦」
回想起舞会上最初的邂逅,缪德莉噗哧一笑。
「……果然,一开始就会跳呢」
身为民之父与母的国王夫妻,用饱含慈爱的眼神,注视着人们。人们曾凝固的心中血液开始强有力地流淌不绝,仿佛迎着光一般,无论是谁的脸都在熠熠生辉。
「小老鼠爱德华哟」
克莱因国王以做着幸福的梦的表情,在口中轻声喃喃道。「你的冒险之道,到底会连绵至何方呢」
金发的伯爵敬了一礼牵起妻子的手,把手搭在背上。
乘着优雅的音乐的节奏,互相凝视,互相微笑,顺畅地朝大厅的中央滑去。
那宛如向着汪洋大海,飘扬起旗帜出航的、一艘帆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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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爱读。本编就此完结。
接着是描写登场人物们的过去与未来的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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