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收藏本站繁体中文

轻之国度

 找回密码
 注册(右键在新窗口打开)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冰块鲛
收起左侧

[web] 【自翻】【web小说】伯爵家的秘密(本篇完结|番外更新中)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7-6-30 1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30 14:37 编辑
游離子 发表于 2017-6-30 09:43
轻国的编辑比贴吧好用多了吧→ →
顺便敲碗催哔——

确实……

我对贴吧有点心灰意冷,最近老是说我被盗号锁我号,然后有一天还全吧封禁了我,把我的所有帖子全部屏蔽了
疑似被盗号就屏蔽过去的帖子是什么逻辑啊如果我解不了锁都不知道我这两个坑的稿该怎么办
 楼主| 发表于 2017-6-30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30 14:39 编辑

第三章「往王都去」(1)

领馆的气氛一口气变得匆忙起来。
女仆们奔走在房间与房间之间,装载着行李的马车络绎不绝地出发。这副光景,简直就让人以为整个屋邸都开始搬迁了。
「不过是我去王都罢了,为啥要闹成这样」
在瞠目结舌的爱德华背后,管家奥利维尔一边拉着他的凯撒胡,一边洋洋自得地说道。
「恕我冒昧,将要前往王都的并不只有大少爷哦。伯爵家位于王都的居馆,并不具备迎接大批客人的条件。为了作出不让拉瓦雷伯爵家蒙羞的接待,这么些佣人、食材和器具是必要的」
在王都虽然也有维持居馆的佣人,但只有那些到底还是不够。就是说厨师西蒙、女仆长艾德莱德、甚至大批女仆都要大规模移动了。
「而且,不需明说亦可想而知」奥利维尔强调道,「在下亦会同行。因为万中有一,也不可在接待上出差错呐」
他的潜台词是,『那差错的罪魁祸首,就是大人您了』。爱德华把眉头狠狠地拧成一团,回头看管家。管家就装作若无其事。
「叙爵式一完,不是立马就撤吗」
「哪里的话。王都滞在,是与诸位贵族的绝无仅有的社交机会。请您做好最短也要一个月、两个月在那边的心理准备,再亲临王都」
「那样的话,小麦的收割都要结束了。切。明明我还挺期待的」
「那还真是太好了。不用担心您满身是泥地效仿农夫了呐」
那件事之后,奥利维尔紧咬着见习马倌达古不放,严厉追问了一番,叫他坦白了爱德华帮忙收割大麦的事。
(水车小屋那件事,是在那时候从农夫那里听来的吧)
奥利维尔心中,与名为不容轻视的警戒感一同,在某处也萌生了对爱德华的赞叹之情。(就是说即便是妾腹,也不愧是流着伯爵大人之血的人吗)


「对去王都的事,您似乎提不起心思呢」
执事罗杰不知是不是读出了主人闷闷不乐的脸色,在呈上茶水时说道。
爱德华在面对后院的露台上倚靠着椅子,用叉子剁碎西蒙好不容易精心制作而成的蓝莓司康饼,让它白白成了面包屑。
来到山谷四个月。明明是正当他好不容易搞清楚了领地和领馆的状况的时候,这次出门真是令人懊恼。
而且重点是——。
「您在担心您父亲的病状吗」
执事捷足先登,看透了他的心思。
伯爵由于内脏的重病,被医师宣告了『撑不到冬至祭』。直至那个期限为止,还有三个月。
明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再会,如果这就是永远的离别,那还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担任看家的职责,因此大老爷的看护,就请交给我。比起这个——」
他装作往杯子里补斟红茶,在耳边轻轻私语道。
「王都,是普兰公爵派的巢窟。居馆的内部亦非例外。请千万要小心留神」
「啊啊」
爱德华把司康饼的碎屑稀稀落落地撒到草地上。看到在树木间飞来飞去的斑鸫转眼间聚到脚边的情景,他终于微笑了。


出发的早晨,馆中鸦雀无声。这几日间为了做准备从大清早到夜深时分都沸沸扬扬的情景,就仿佛是谎话一样。
从床上起身,左右推开通往阳台的折叠门,就明白了其中的理由。
公馆正漂浮于雪白的海洋之上。
爱德华情不自禁,光脚跑出了阳台。从扶手俯瞰眼下,整个山谷都笼罩在雾里。
高高的树梢,和村里教会的塔只能勉强把头突出来,余下的就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简直如同一夜之间被刮跑到冰海之上一样。
「大少爷」
从房间里面乔丝喊他道。
回头一看,把茶水用托盘送来的两位女仆被兴奋染红了脸颊。
「您吃惊了吧」
「吃惊了。简直就跟天国一样」
「这个山谷里,当结束夏天季节转为秋天时,总是会出现这样的雾」
「据说多亏了这个雾,茶叶和苹果也添了甘味」
「太好了。大少爷在出发这一天,能看到这番景色。一定是神明在祝福您的旅途啊」
姑娘们天真无邪的笑容,让爱德华也笑逐颜开了。
他越发觉得怀着悲壮的决意上王都的自己,既孩子气又愚蠢。
以自己真实的姿态,随心而行就好。把一切都当耳边风,平常自然就好。
「谢谢你们。总觉得真的有会顺利的感觉了」
「当然了。一定会顺利的啦」
「你们也要一起去王都的吧。不用管这里了,去做准备吧」
两人直摇头。
「哪里的话。大少爷的打扮是我们的工作。不从现在入浴、变得光鲜洁亮可不行」
「我明白了」
爱德华爽朗地笑了。「那么,就给我精心打扮好哦」
「好的!」


那一天,聚在大厅的佣人们看见了从楼梯走下的伯爵之子,都屏住了呼吸。
甚至连袖子和襟前重叠的蕾丝都一丝不苟地打理整齐的伯爵正装。直到发梢都精心梳好、束住的涅发。
更重要的是,刻在那张脸上的决意,说明了一切。
长年侍奉伯爵家的人们,在那上面找到了恩斯特年轻时的面影,泪眼汪汪;甚至连雇用时日不长的新佣人们,也确信了他就应是继承伯爵家一百数十年历史的大人。
「奥利维尔」
「在。大少爷」
「虽然事情变麻烦了,但拜托你多多指教嘞」
「您言重了」
管家诚心诚意地深深鞠了一躬,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大吃一惊。
仅四个月前,他在这同一个地方呆然迎接的没教养的年轻人。对这同一个人低头的抵抗感,竟然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以女仆长带头数名人员为居馆的准备已经率先出发了。请您放心」
管家依然弯着腰,用僵硬的声音应答道。
聚在这个大厅的佣人当中,留在伯爵领的人大约有一半。副厨师长、直接照顾伯爵起居的女仆们、园丁等外勤佣人、以及打杂的少年少女们会留在领馆。
出发组会在爱德华的马车后面,与食材等物件一同乘坐带有车篷的马车往王都进发。
「罗杰呢?」
爱德华在佣人的行列中寻找执事的身影。
「是,他说要去看一下老爷的情况再来——」
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女仆发出了类似悲鸣的叫声。
在大厅的人们,一齐望上二楼。
拄着拐杖,另一边手臂由执事支撑着,缓缓地从楼梯走下来的,正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本人。
「老爷他——」
「在走路——」
还有人激动至极,哭了出来。据称正处于再也无法爬起来的死亡之床上、好几个月间都从未踏出过自室一步的伯爵,缓慢地,却又以牢靠的步伐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爱德华」
灰发的伯爵终于艰难地到达了楼下,与涅发的儿子面对面。「祝你一路顺风」
嘴唇半开的爱德华回过神来,用力抿紧了嘴角。
「啊啊」
「拜谒陛下时,千万要代我为久疏问候的失礼表示歉意」
「包在我身上。比起那个」
他在粗鲁的话语中,竭尽全力地塞入关照之情。
「老爸,我不在的空当可别死嘞」
「我知道。直到你成为伯爵回来期间我都负责看家」
父亲微笑了,那温和的眼角皱纹,被爱德华深深地铭刻于心。
这是为闯入敌阵的最佳饯别。
「你放心吧。我会堂堂正正接了爵位回来的」
甩下这句话,爱德华快速转身,从玄关的车廊坐进了马车。
车厢的门一关上,压抑着的泪水马上就溢了上来。
「我去去就回——父上。请保重」
马夫挥起缰绳,马车静穆地出发了。
笼罩着山谷的雾已经消散干净,周边洋溢着光明。
前方,这个季节中少见,万里无云的青空正拓展开来。


从拉瓦雷伯爵领到王都,需要跨越好几座山。
如果是不把山坡放在眼里的骏马和驾驭它们的骑手的话,这是一天就能到达的路程,然而要是论到装载着大批的人和沉重的行李的马车,那就不行了。
在沿街道的村落中一边留宿休憩,一边眺望开始受夏末的雨滋润的绿色风景,旅途祥和平静。到达王都时,是出发二日后的傍晚。
克莱因王国的首都纳维尔。这个都市过去曾是支配这片土地的涅发先住民族的城寨。
它坐落在流经大平原中央的这个国家的另一条大河——拉罗舍河的巨大的河中洲之上。若把桥收起,周围就会受又深又宽广的水流守护,实在是天然的要塞。
巨大的城壁之上塔楼和家家户户屹立的景致,被形容是神将积木箱推翻,胡乱地往高堆积而成的。
随着马车渡过长长的桥梁接近王都的门,被西斜的阳光照成橙色的街道,仿佛以压倒性的丰裕与华美迫近过来。
这是克莱因王国一百五十年的繁荣具现而成的首都。
街道的构造当中,贵族和平民身份的格差,简直就如缩影般显现。
中央的山丘上,纯白的王城格外高耸。沿那周围高高的城壁连亘的壮丽邸宅和广阔庭院,是公爵和侯爵们的居馆。然后沿山坡向下,下级贵族的邸宅按伯爵、子爵、男爵的顺序接着排下去。
金发氏族的末裔占据王的周围,涅发氏族的末裔担任其辅佐,这一图式与克莱因王国的贵族制度毫无差别。
接下来,如拜在贵族们脚边般地建立的就是大商人和手工业者的师傅们的家家户户。
再下一层,是小商贩和职人们的长屋。从这也掉队的人们,就住到了河堤和桥底,甚至首都的外壁之中。
即便如此,追求首都的繁荣的人们,还是前赴后继地到来。
登上大街的豪华马车让小摊的商人和购物的客人都停手抬头。接着,他们看了这个排场就领悟到是伯爵一行。如果是眼尖的人,大概只凭山谷百合的纹章就知道这是拉瓦雷伯爵的马车了吧。
伯爵的居馆是面向安静的榆树林荫道的砖砌二层建筑。大喷泉在前庭的中央耸立,与葱郁的绿一同滋润观者的心灵。
在玄关列队的佣人的最前列来迎接的,是近侍于贝尔。女仆长艾德莱德的脸孔也出现了。他们在数日前就已经进入纳维尔,整顿着繁多的准备工作。
向从马车下来的爱德华伸出手后,于贝尔屈膝道。
「路途漫长,您已经疲惫了吧」
「累了。好困」
爱德华突出下唇,不高兴地答道。
站在骑士后面看上去很神经质的男人,浮现出哄孩子的笑容敬了一礼。
「他是这个居馆的执事,内森」
介绍的同时,于贝尔微微地眯起了灰绿色的眼睛。
这个名叫内森的男人,似乎绝对不是会令爱德华喜欢的人物。
「欢迎莅临王都。大少爷」
「拜托、多多指教」
爱德华一边强忍呵欠一边回打招呼。
「在中庭,茶点的准备已经就绪了。请往这边来」
经带领穿过走廊,越过通往庭院的双开门。
四方围在居馆建筑当中的中庭,已经处于晚夏的余晖当中。不知从哪里吹来,傍晚的风仿佛要平息白天时的暑气似地,摇动着从凉亭屋顶垂下的铁线莲的白色花朵。
哪怕这个屋邸尽是受有公爵撑腰的人支配,至少唯有这个庭院,似乎是从心底欢待着爱德华。
外面嘈杂了起来。在他之后到达的佣人们,在管家奥利维尔的指挥下正开始着手卸下装载的行李。得到特权在凉亭靠准备好的茶和点心治愈旅途的疲惫的,只有爱德华。
(我想到那边,和大家一起干活啊)
在旁边开始茶水服务的内森,用嘲讽似的目光瞥了眼神色安定不下来的主人,殷勤地说道。
「大少爷您神态疲惫,今晚还请在用餐后尽早休息」
「诶-!」
爱德华用露骨地失望的声音叫道。「开啥玩笑。难得我还很期待的。我听说王都的夜晚每天都像过节一样耶」
「外出,就还请您限制了」
执事锐利地提醒道。「直到叙爵式的十日间,请严加节制不符合贵族的举止。恕我冒昧,譬如饮酒和赌博、打架和沉溺女色之类,一切禁止」
「切。想干的全都说中了……」
「而且,并没有这样的闲暇。请做好心理准备,从明天早晨开始日程连喘口气的空闲都不会有」
「什么啊。这次又要我干嘛」
「就如我方才所说,您的人格是否与伯爵之位相称会受到斟酌。往王宫拜谒国王陛下、加上向诸位公爵大人的问候,出席王妃大人举办的舞会也包含在内」
「舞会……」
爱德华露骨地摆出了绝望的表情。
「那之后,还有慈善事业的视察。因为对贵族来说,慈善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义务中的其中一环」
「唉……」
他都快只会叹气了,一声不吭地小呷红茶。
「然后是……对了。还有关于结婚之仪,和对方的磋商」
在狠狠地喷出红茶的主人旁边,于贝尔保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实际上眼角却渗出了泪,勉强才忍住不笑。
「结、结、结婚-!?」

 楼主| 发表于 2017-6-30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6-30 20:02 编辑

第三章「往王都去」(2)

「缪德莉呀」
父亲温柔的呼唤声,让子爵千金停下手来。
从早上开始,她一直都在和女仆一起整理自室的衣柜。昨晚深夜刚从领地的公馆回到了王都。
每年在领地度过夏天,之后的管理就托付给管家,从秋天到翌年的春天都在王都过,是据她所知蒙塔尼家一向持续的惯例。
因为到了秋天,社交季就开始了。悠闲而安恬的乡村生活也有其相应的好处。然而,除了阅读缝纫骑马就没事可做的日子,三个月就足够了。
注视着挂在衣架上的玫瑰粉晚礼服,确认着裙摆褶皱那柔软的手感,缪德莉陶醉地叹出口气。
这是为了能穿去今秋最初的宫廷舞会,而刚定做好的晚礼服。
看了前襟很深的老成的设计图,最初的时候父亲皱紧了眉头,不过母亲则说道「你穿上这身,一定会比谁都美丽啦」,给了她强力支援。
品味良好的粉色,与她薄茶色的头发和眼睛十分相衬。母方的曾祖母据说拥有着金发,因此,她的头发是她即使微薄也继承了那高贵之血的证明。
「啊啊,能不能早点到舞会的日子呢」
「嗯,大小姐。男士们的视线啊,一定又会钉在大小姐身上啦。像穿黄色礼服的时候一样」
侍女吉尔往衣柜的横杠上悉心挂着丝带,手叉在丰腴的腰上摆出得意洋洋的样子。
「我听说翌月的舞会上,公爵千金和侯爵千金们都要换上黄色的礼服。一时间王都内全都在谈论这件事。我们佣人也扬眉吐气了呢」
缪德莉回想起那个幸福的夜晚,微笑着点头了。
在归途的马车中,父亲和母亲噙着泪抱紧了她。他们说『你是我们的骄傲』。
子爵,在贵族当中地位也决不是很高。再说蒙塔尼子爵的领地在群山包围之中,普通地并非得天独厚,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产物,是极其贫瘠的土地。
这贫乏贵族的女儿,在名为社交界的绝佳舞台上,能够沐浴在公侯爵千金们艳羡的视线当中。作为女性,没有比这更高的名誉了。
缪德莉按贵族的惯例,从幼年时起就在修道院的女子学校接受严格的训练,两年前到了15岁终于迫不及待地在社交界出道。
她性情生来活泼明快,大概很适合华丽而充满刺激的社交界吧。
在晚餐会和舞会上享受富有机智的对话,在音乐和观剧中雀跃心情的每日。回过神来,她的美貌和优雅就成为了众人赏赞的对象。
被父亲的声音叫到而走在走廊上,缪德莉奇怪是有什么事。「肯定是上大街购物的邀请啦」吉尔刚才用自信满满语气说,「和那件晚礼服相衬的毛皮披肩,大小姐说过想要的,他是想起来啦」
珀西瓦里·德·蒙塔尼子爵正在暖炉前的安乐椅上,舒适地抽着烟管。他是不擅长思考复杂事的男人,当不得不作什么思考时就有匆忙把烟管往嘴里送的习惯。
达芙妮夫人则坐在那旁边的椅子上,膝上放着没织完的蕾丝编图案,但从去年开始图案的数目就一个都没增加。
「您喊我过来吗?父亲大人」
「喔喔,缪德莉」
她还没来得及弯下单膝行礼,子爵就迅速地张开双臂,把女儿搂了过来。
接着夫人也在她两颊降下雨点一样的亲吻。
从小时候开始曾觉得理所当然的双亲表达爱意的方法,到了这个年纪也实在是令人难为情了。
「今天,有个很好的消息哟」
「其实呢,你……」
「喂喂,宣布重要的事是作为当主的我的职责啊」
「哎呀,看把你得意的。谁说都是一样的啦」
缪德莉完美地隐藏起焦急的心情,像花一般微微一笑。
「父亲大人,求您了。别让我着急,请快告诉我啦」
「哈哈。抱歉。其实是你来了桩极好的亲事哦」
「亲事?」
这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
「你吃惊了吧」
「心脏差点停住了。事情太突然了」
「实际上,对方希望一刻也想尽早,黄昏晚些的时候就派使者过来了」
「对象是你也很熟悉的,拉瓦雷伯爵大人的公子哟」
「伯爵大人的?怎么会」
她越来越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拉瓦雷伯爵在缪德莉的眼里是拥有特别意味的人。她二年前在社交界出道时,担任她的护送角色的,就是那位伯爵。
那是他夫人去世数个月前的事,他自身还十分健康的时候。
伯爵年过四十五岁还依然洋溢着与年轻人无异的魅力,当被他牵着手,从大会场的大楼梯走下去的时候,缪德莉感觉轻飘飘地像做梦一样,甚至连自己的脚在动的感觉都没有了。
对于下位贵族的千金来说,获得拥有上位爵位的贵族的护送是了不起的名誉。这不是拜托谁都可以答应的事情。
因为这是社交界上的监护人的信号,进而幸运的情况下,也有和那家爵家订立婚约的意味。
「但是,我记得伯爵大人应该没有子嗣才对啊」
脑袋一阵眩晕,找不着北。
「那是有的哦」
蒙塔尼子爵用快要撑破脸颊的满脸笑容答道。
「十七年间,在馆外养育成人了」
「在外面?」
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当场就理解了。
「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是庆幸的事。拉瓦雷家在伯爵家当中也是名门中的名门。如果是正统的嫡子,大概绝对不会希望从区区子爵家中找夫人吧」
「虽说是庶子,但继承了伯爵大人的血统是没错的」
像是要激励她似地,母亲也补充道。「一打听,据说他外貌也和伯爵大人相似,是非常英俊的人哦。你见了一眼,一定也会迷上的」
「——是」
「接受这桩亲事你也没问题吧」
无论如何,选择权是不存在的,缪德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对于贵族的女儿来说,所谓结婚,首先是家族的联系。
尤其在蒙塔尼子爵家的情况下,孩子只有她一个独生女。没有成为继承人的男孩。
尽管曾快要敲定从有血缘的家里收取养子的事,然而不知是不是被看穿了没多少财产,对方找了百般借口,仍然还未能实现。
如果能够和裕福的伯爵家攀上姻亲关系,就能得到强力的后盾,对方也应该可以放心把养子送过来。
所谓养子,是名目上的东西。没有见面的必要。把乡村的领地快快交出去,子爵夫妻在伯爵的庇护下优雅地在王都生活就好。
对家族来说,对双亲来说,而且对缪德莉自身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如果是这样,就没有任何迷惑的必要了。自己应该不是那种愚蠢到为唐突的亲事而惊慌失措的姑娘才对。
缪德莉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那就请拜托你们了」
「哦哦,我就觉得你会这么说。我可爱的孩子」
再一次轮流拥抱。目送着女儿回去自室的背影,子爵夫妻一脸担心地相视对方的脸。
「真的不要紧吗」
夫人美丽的眉间挤出皱纹,诉说道。「关于伯爵大人有庶子的事情,我听闻陛下非常恼怒啊。而且除那以外,也传来了关于他公子不太好的传闻」
珀西瓦尔严肃地摇头。
「陛下也不会轻易做出给那样的名家废爵的事。叙爵式的日程也已经敲定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为了这个时刻,一直以来都把杂七杂八的亲事逐一拒绝了。这样得天独厚的亲事,不会再来第二次啰」
「亲爱的。让那孩子流泪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吧」
「当然不会发生了。就算同是泪水,也是喜悦的泪水呀,达芙妮」
缪德莉回到房间,侍女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大小姐,怎么样了?如我所说,果然是披肩的事吧?」
「披肩?」
子爵千金眼神空洞地朝玫瑰粉的晚礼服望了一眼。
直到刚才为止,令她心情那么快活的东西,如今看上去却完全褪去了色彩。
舞会、晚餐会和观剧。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构成着她的世界的东西正毫无声息地崩塌下去。在温柔的父亲和母亲身边,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明明她是这样相信着的。
——居然已经要结婚了。
「大、大小姐!」
吉尔发出了惊慌的叫声。
缪德莉趴到床上,连自己为什么会在哭泣也不知道了。


爱德华在那天夜里心情差到极致。
晚餐中,对呈上的上等牛犊烤肉,他像待杀亲仇人似地用叉子刺、狠劲啃咬,对鲑鱼和秋季蔬菜的奶油煮,他则毫不留情地消灭个精光。
撇下空空如也的盘子,扔下餐巾,甩下一句冷淡的「真好吃」,伯爵之子走出了餐室,之后厨师西蒙才解开了紧张,哎呀哎呀地一屁股坐下。
在王都的居馆中,二楼尽头的连续两间房间是为爱德华准备的。那床附带有用厚重的仿织绵帷帐覆盖的宝盖,而他正仰卧在床上,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竟然讲结婚?」
于贝尔依然直立不动,也丝毫没有畏惧主人像要冒出蒸汽般的激愤的迹象。
「为什么,瞒到现在」
「假如事先告知,少爷那才正是会全力去执行妨碍的策略吧?要是如此,事态就会变得连我也力所不能及了」
「那是当然。我可绝对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爱德华一边用拳头找无辜的羽毛枕头撒气,一边抬起了上半身。「就算不论这个,现在我除了顺利继承爵位外也考虑不了别的」
「但是,和出身确定的合适的千金订下婚约,叙爵前的审议会朝更有利的方向进展哦。无论怎么说」
无表情的骑士又再次为了忍住笑声的发作而中断了话头,「爱德华大人,您在这方面可能相当危险,这是众目一致的意见」
「别率先造这种难听的谣!」
像啐掉般说出这话后,爱德华陷入了好一阵沉默,不过于贝尔清楚,这个时间对爱德华来说是积极接受状况所必要的时间。
「蒙塔尼子爵的女儿——是怎样的女人?」
「年龄是十六岁,比您小一岁。不仅在社交界,在市井也有名声是了不起的美貌才媛。伯爵大人在二年前的出道曾担任她的护送角色」
「老爸他?」
「据说他似乎非常中意,一回到领地就激动地和病床的夫人说『从没见过那样惹人爱的姑娘』」
——伯爵夫妻在那个时候已经在商量将她迎接为儿子的妻子了吗。
爱德华如此默不作声地思考道。在王都的居馆中,不知道在哪里会有谁偷听。大大咧咧把话全讲开可不行。
「蒙塔尼子爵既温厚又夫妻关系良好,是作为好顾家人而著名的人。他在王宫的政治上,也尽可能不去参与」
——换言之,在政治上是中立。意味着他大概不会投奔普兰公爵派。
「缪德莉大人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接受良好的教育,一看便知是非常聪明的人」
——之后,这是最为重要的条件。要成为他的妻子的女性,必须具备聪明与诚实的品质。因为她一生都必须把关于爱德华出身的秘密保守下去。
就是说缪德莉满足了这全部条件,作为父亲的拉瓦雷伯爵是如此认定的吗。然而,把没有任何关系的女性卷入自己麻烦的命运当中,这是可以得到饶恕的吗。
「您还是在生气吗」
于贝尔注意到了主人的逡巡,声音柔和了起来。
爱德华在床上笔直地向上望着青年近侍。那湖水一般的眼睛深邃而澄澈,偶尔就会像孩子一样,摇摇晃晃地看着不太令人放得下心来。
「于贝尔,和女人接吻时要闭上眼睛,这话说的是真的吗?」
「蛤?」
这完全跑偏了的问题让骑士目瞪口呆,他弯下腰来小声地悄悄问道。「虽然我想该不会吧……少爷您和女子接吻的事还」
「当然没有过咯。不管哪里Mistress都盯得紧紧的嘛」
「您在娼馆八年间到底做了什么」
「……先把各种各样的事做过比较好吗?」
「哎呀哎呀。这可不是谈结婚的时候呢」
「哇!」
于贝尔抓住爱德华的肩膀,突然压倒在床上。对这个像冰一样的男人而言,看见主人惊慌失措似乎是最佳的娱乐。
「那么,趁现在给您传授接吻的秘诀」
「和你?开、开啥玩笑——」
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的声音,乔丝在手臂里抱着山一般的新毛巾进来了。她什么都没注意到地进去浴室把毛巾放在架子上,出来时,初次发现了少爷在床上被近侍的骑士推倒。
「呀-!」
她留下令人以为世界末日到了的高声尖叫跑走了。
女仆之间又有奇怪的谣言传开,是时间的问题吧。


「发生什么了?」
居馆执事内森皱着眉头,把耳朵压在管子上。正当寻思着那对主从叽叽咕咕的可疑对话会否持续下去时,突然传来了似乎是女仆的女人的尖叫。
他正利用从锅炉房向各房间运送暖气的空气管,在正下方的执事的房间试图打探爱德华房间的动静。
(这是何等的恶趣味)
管家奥利维尔看了这样子,皱紧眉头透出了露骨的嫌恶。
管家与执事之间在地位上明明管家显然是上位,内森却不对他用敬语,他也很不爽这点。这个男人有因自己居住在王都、担任直接和王宫联络的角色而骄傲自大的部分。
「今晚夜深有召。你明白吧」
「啊啊」
奥利维尔怀着苦涩的心情答道。
那天夜里。当伯爵家的居馆每个角落都沉入睡眠时,有个人影偷偷地从后门出去。
之后又有再一个完全与黑暗同化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
月光之下,一对尾行者与被尾行者,保持着等距离缓缓地登上王都没有人烟的坡道。
不久,动作在万籁俱寂的屋邸街一角停止了。
「希望请转告贵主人」
男人把披风的领子立起以避开门丁的马灯,悄悄地开声道。「说是奥利维尔就知道了」
门喀喀地打开,把男人吞进去,又闭上。
留下的追迹者从树木的背后注视着此情此景。
把他迎进去的馆主,是克莱因王国的国务大臣兼国王的叔父。一手紧握这个国家政务外交,手持凌驾于弗雷德里克王的权势的男人——普兰公爵艾尔韦·达尔冯斯。
而且,是夺走于贝尔之父性命的黑幕。
骑士在灰绿色眼睛里燃起了静默的愤怒,往上瞪视这壮丽非凡的公馆。
发表于 2017-6-30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冰块鲛 发表于 2017-6-30 14:31
确实……

我对贴吧有点心灰意冷,最近老是说我被盗号锁我号,然后有一天还全吧封禁了我,把我的所有帖子 ...

贴吧那破机制就不适合发正经的东西,长段文字禁止,修改禁止,屏蔽字一大堆,文字比较多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即便是发出来了,也会因为敏感字问题被补刀……即便什么问题都没有,还有可能因为短时间内发帖快了被补刀……

总而言之,还不开个会员取悦一下人家(→ →
当然,开个会员的好处可能只是申诉快一点(呸

对贴吧的怨言我真的是可以写出一篇800字作文了……

嗯,看来今后可以稳定的补充轻小说的渠道又多了一条
|∀` )
发表于 2017-6-30 19: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辛苦大大!昨天在轻国看到之后一口气去贴吧把您翻译的正篇都看完了
|∀` )真是很棒的作品
 楼主| 发表于 2017-6-30 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往王都去」(3)        

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身披深红的长袍现身,那碧蓝的眼睛凝眸注视着访客。
他的金发而今丰茂依然。年轻的外貌令人难以想像他已年近六十。
他在暖炉前的椅子上坐下的动作丝毫没有缓慢的感觉。这个男人早已洞悉,无论他手中集取如何大的权力,唯有时间是不尽人意的。
要是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件不尽人意的东西,那就是人心。然而,能够承认这个道理的谦虚品质,这位公爵身上并不具有。
「我从勒内那里听说了事情的大概」
他用令人发怵的庄严声音开口了。所谓勒内,是公爵的心腹。就是那个即便在拉瓦雷伯爵家的领馆也能自在地现身、来路不明的清一色黑密探。
「那家伙,依然在怀疑拉瓦雷伯的嫡子还活着」
「恕我冒昧,如我多次所述,嫡子大人于诞生之夜,已经在伊莲大人的臂中咽气了」
奥利维尔伏下脸来答道。「爱德华大人确凿是伯爵和农妇间诞生的庶子。我已经派从者去圣雷米村调查过了」
「不过,勒内的疑虑也不无道理。因为那家伙的父亲,被发现在拉图尔的森林里被什么人斩杀了呐」
「虽然是不幸之事,但那恐怕是盗贼的勾当吧」
「确实,就算调查了森林,也什么都查不出来」
「是的。只居住着放浪民族的老太婆一名」
奥利维尔一个劲地压制着厌烦的心情。
这数年来,无数次老调重弹的话题。所说的,便是这般。
——拉瓦雷伯爵夫妻害怕自己流着王家之血的孩子被谁夺走性命。因此,决定装作死产,十八年间都放在某处秘密地养育成人。
竟然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普兰公也太过越出常轨了。他对威胁自己的嫡男塞尔吉大人的王位继承权的人憎恨过头,才会对这想法这么一厢情愿。
「无论如何」
公爵用焦躁的声音接着说道,「爱德华并非流着王家之血,汝是如此说的吧」
「是的。第一,假若宿有伊莲公主之血,应当必然会继承一头地道的金发。而那位大人的头发,决不是金色」
奥利维尔抬起了脸,把手按在胸前发誓道。
「那也说得是啊」
公爵不知是不是被那确信的态度压倒了,不甘心地噤声不再反驳。「……不过,不要怠慢接下来的监视」
「我明白了」
「恩斯特的病状怎么样了」
「不知是否继承人决定下来了的缘故,据我所知他稍微取回了些生气」
「哼,明明快去死就好了。这死拧种!」
奥利维尔后背一寒。普兰公在讲到伯爵的话题时口气总是像啐掉苦涩的东西一样。时不时,会感觉到他或许对伯爵怀有什么格别的怨恨。
「那家伙,是共和主义者。在利奥尼亚沾染了所谓什么自由平等的屁话,是贵族的渣滓」
(原来如此。在卡尔斯丹跟前,把支持利奥尼亚的人当作眼中钉了吗)
所谓利奥尼亚,是与克莱因王国之东接壤的国家。二十年前发生了被称作革命的内乱,废止了贵族制度。
施行君主制的近邻诸国,直到如今也仍都极端恐惧受这次内乱波及。因此北之强国卡尔斯丹之流,据说还一直在暗中策划侵略利奥尼亚。
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年轻时曾到这内乱前夜的利奥尼亚留学,因此从周围不断被人背地中伤道是『怪人』、『共和主义狂』——也不管他事实上一次都没有对祖国的君主制唱过反调。
普兰公站了起身仿佛在说已经没事了,因此奥利维尔就慌忙两膝跪地膝行靠近。
「只有一件事,我想询问」
「什么事」
「玛丽昂大人和奥丽嘉大人,健康无恙吗」
公爵简直就在说『什么啊,是这种事吗』一样,歪起了嘴角。
「没有可担心的。平安无事」
「不胜感激」
贵人走出房间后,奥利维尔迟缓地站了起来。
玛丽昂,是普兰公爵妾夫人的名字。她获授予公爵领庄园的一个小馆邸,和十二岁的女儿奥丽嘉一同居住。
然后,二人亦是奥利维尔的爱女和孙。
(众多妾夫人当中的末席。何况是区区佣人之流的女儿。我并没有任何奢望)
在辞别公爵邸宅的途中,奥利维尔对自己说道。
(但是,女儿一直在屈指以待公爵的光临,唯独是让她哭泣的事我绝对不会做——哪怕,用我的性命作代价)


翌日,伯爵家的马车再次渡过大桥,外出去王都郊外。这一带的田园,全部归为王的直辖领。
「什么啊。我明明以为可以去给国王打招呼,顺便做个王宫参观的」
「若无陛下的使者送达的正式文书,无论何人,都无法拜谒陛下」
在马车里摇晃着,管家奥利维尔用冰冷得厉害的声音答道。
「Hum,无论何人?家人是例外吧」
「不。即使是王妃,也必须要遵守拜谒的手续」
「离谱,夫妇间竟然这都行啊。啊-。我啊,好在不是王族」
于贝尔在那旁边保持沉默。
昨夜的尾行一事,证明奥利维尔是普兰公的爪牙无误。执事内森就更不用说了。
周围全是敌人。不过,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改变。从今往后也竭尽智略保护爱德华大人就够了。
「所以,现在是要去哪?」
「圣玛尔迪拉孤儿院」
「孤儿院?」
「是的。伯爵家代代作为这家孤儿院的名誉院长,每年巨额捐赠五万索尔特。要说起其中的由来,就是原本先先代的拉瓦雷伯在45年前的拉库亚战争……」
「啊-。知道了知道了。一听历史头都痛了。给我住口吧」
爱德华夸张地拧紧了眉头,装作要捂耳朵。
在铺展开葡萄园的闲适恬静的农村地带一角,缠满常青藤的石墙围绕的修道院和类似的建筑映入眼帘。
在广阔的用地上,除了礼拜堂外,宿舍、有大面包炉的厨房和食堂、鸡圈等等散布在各处。
马车一穿过大门,礼拜堂的门就迫不及待似地打开,从中出现了圣职者带领的大批孩子。
从蹒跚学步的幼儿到十五岁左右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都在洁白干净的衬衫上穿着一式的浓绀袍子。简直就像小小的修道士一样。
爱德华从马车走下来时,他们已经毫无空隙地列队欢迎他了。
一位戴着眼镜的高个子女性踏上前来。「欢迎光临。少爷。我是这家孤儿院的院长修女克拉丽斯」
「您好,少爷」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用可爱的声音叫道。
「获得名誉院长的视察的荣誉,已经多少年没有过了呢。招呼不到,今日请慢慢来」
「谢谢」
爱德华一边敷衍地答道,一边扫视孤儿们。「相当多人,在这嘛」
「是的,有82人。有的双亲因流行病死了,在贫困的农村里,也有为了减少抚养人数而抛弃孩子的」
「hum」
「但是,来到这个孤儿院后,大家都很幸福啦。能够在干净的环境中,把肚子吃得饱饱的,接受优质教育」
确实园内无论哪里都打理得很好。庭院中果树和香草繁茂生长,找不到一根杂草。
进入大房间,两侧陈列着的床和桌子都整顿得漂漂亮亮,床单也洗得非常干净。
(不愧是克拉丽斯院长。一如既往地完美啊)
奥利维尔满意地想道。
当他回过神时,爱德华已经在逐一向孩子们搭话说着什么,孩子们则依然垂着眼睛,作着「是的」和「不」这种谨慎腼腆的应答。
(齁。这位大人,原来可以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吗)
他眼中总是粗鲁又吊儿郎当、不擅长复杂的话题、就只会打呵欠的主人,竟对孤儿院的视察热心成这样,这令他很是意外。
将建筑的每个角落都巡视个遍后,院长催促客人们进去舒适的会客室。
「您累了吧。茶已经准备好了」
「啊啊。茶之类的,不需要」
「蛤?」
「比起这个,我想快点和那帮小鬼玩,心里痒痒的快憋不住了,行吗?」
说时迟那时快,伯爵之子把穿着的背心脱掉,解开袖口的纽扣,把衬衫袖子卷上了肘部。
「小崽子们,全部集合起来!」
在圣职者们哑然的注视中,爱德华使劲把不知所措的孩子们拉过来,聚集在自己的周围。
「快列队。现在开始是打仗游戏嘞!」
「奥、奥利维尔阁下。这究竟是」
克拉丽斯院长惊慌失措地回头看管家。「跟说好的不一样。今天的预定,不应该只是视察吗?」
「就、就是说,这是大少爷灵光一闪想让孩子们高兴……」
(糟糕,大意了)他咬牙切齿,但已经太迟了。
「拉库亚战役知道吧」
爱德华缓缓地扫视过孤儿们的脸。「关于874年5月12日的波兰攻防战,有谁知道吗」
一名较年长的少年怯生生地说道。「在接近波兰的村庄的国境,卡尔斯丹马贼军和克莱因王立军曾激烈交战」
「对。你学得不错嘛。今天就要再现那场战斗」
爱德华麻利地把孩子们分入了步兵、重步兵、骑马队等好几个组里,配置到两个阵地上。
「敌人的马贼军,以楔型阵型从山上冲下来。相对地王立军就从侧面进攻」
不一会儿孩子们遵从站在先头的他的指示扬起呐喊声,开始在庭院正中扭打成一团。骑马队是三人一组成为马和骑兵,相互对撞。
「何等野蛮!」
院长发出惊叫。
「恐怕,少爷是在亲手作历史的讲解」
于贝尔心平气和地答道。
漂亮的袍子沾满了泥,鞋子和帽子飞散,最初畏畏缩缩的孩子们,也渐渐地眼睛闪起光来,扬起欢呼,跌倒,踩踏,拉拉扯扯。
「嘛……!」
院长昏厥,被其他修女们抱着。
「看护兵!把负伤者运出去」
在爱德华的命令下,看护兵角色的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飞快闯进战场,把或出鼻血或擦破膝盖在哭鼻子的男孩子们用手工制作的担架运出去。
撤回阵地的后方后,爱德华就命令道「把负伤者的衣服脱掉」。
「诶……但是」
「混账东西。总大将在战地的命令要绝对服从。脱掉」
少女们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把男孩子们的袍子和衬衫脱掉。
「啊……」
伯爵家在场的访问者们,全员惊得睁大眼睛。
因为孩子们脱掉衣服的身体上,有无数块淤青。


鸦雀无声的孤儿院庭院里,爱德华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个,是怎么一回事。院长」
克拉丽斯院长迟缓地站起来,呆然在伯爵之子和孩子们的脸间交互注视。
「不只一个。大把孩子的身上,都有一模一样的瘀痕。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院长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大概,是在我们目所不及的地方,孩子们互相打架之类的吧」
「是这样吗」
爱德华抱住了一名少年的肩膀。「这个瘀痕,是谁弄的」
少年的目光闪烁不定。受惊似地摇头。
「是摔倒了」
「那是有人教你说的话吧」
「不,老师们对我们非常好」
简直就像背台词一样地生硬。在这家孤儿院里生活的人,无论是谁都被严厉灌输要这么回答,用身体铭记住了吧。
爱德华在少年面前单膝跪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我,是谁?」
他定定地望住眼睛不让视线跑走,鼓励道。
「想起刚才的打仗游戏来。我是总大将。我的命令是绝对的」
少年皱紧眉头,紧紧地咬住嘴唇。之后开口了。
「拼不好单词的时候,会被院长老师用木杖打」
「是吗」
「背不了诗歌的时候也是」
「寒暄时敬礼不标准的时候」
「在朝礼的时间迟到的时候」
伴着啜泣,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这里那里响起。
「大家真棒,敢说给我听」
爱德华向他们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回头怒瞪院长。
那水色的眼睛一转,变为汹涌狂暴的海。
「院长。你这混账对孤儿做的事,明显是虐待」
「是教育!」
克拉丽斯就算哆哆嗦嗦地在颤抖也试图反驳道。「我、我,为了给这些孩子们最佳的教育……大家,没有任何教养,就来到这里。彻底地让他们的根性过胎换骨,成为更有用的人送出社会,是我作为院长的使命」
「搞得他们不会直视人眼睛的,是教育吗?」
爱德华咆哮般叫道。「这里的孩子,全都这个样。造出要看人脸色,想说的都说不出的人算是教育吗!」
任何人,都一动都动不了。这个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和孩子们一起喧闹、浑身是泥的年轻人,就是可怕到这个程度。
克拉丽斯院长变得如尸体般苍白,缓缓地瘫倒在地。
「院长。我凭名誉院长之名,免除你的职务」
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严,伯爵之子宣言道。
「我尽可能作安排,好让你能干上一份能让那抠死理的性格派上用场的工作。不过——那绝对不会是孤儿院院长」


当从圣玛尔迪亚孤儿院踏上归途时,已是初秋之日天黑透了的时分了。
在只有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响起的马车当中,管家奥利维尔用精疲力竭的声音嘟哝了一句。
「那里,我和老爷一起在二十年前去过视察,完全没有发现」
「我也是」
近侍骑士也同意道。「想不到院长竟然在亲自虐待孩子们」
「一般是发现不了啦」
眺望着窗外,爱德华无精打采地答道。
被卖到娼馆的女人们当中,也时不时会有这种情况。遮掩着整个身体的瘀痕,举止战战兢兢的不和人视线交合。
很多是一直受到虐待的少女们。这个国家,是因贫富之差故而宽恕人对人使用暴力的社会。
「恕我冒昧,大少爷是不是看了孩子们的样子,就立刻意识到了呢」
奥利维尔在对面的座位上投来锐利的视线。「因此为了给确认虐待的痕迹找借口,提议了战争游戏」
于贝尔听了这番话,心想「糟糕了」。
轻率了。然而,爱德华并非是能当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人。受义愤驱使不得不发起的行动,把直到如今的努力化为了泡影。
奥利维尔已经发现了不过是农村长大的庶子的公子所拥有的见识。然后,在心中开始纳闷,为何要一个劲地掩盖这个。
如若他碰出真相——就会向普兰公爵泄露秘密。
然而,爱德华毫无惊慌的神色,坦然答道。
「算是吧」
「让圣职者们和孩子双方都冷静下来,迅速收拾那个场面的本事……真是太精彩了」
奥利维尔深深地低下了头。「对佣人来说,没有比能侍奉贤明的主人要更幸福的事情」
这番话是真心吗。还是说是欺瞒吗。于贝尔也无法揣测。
「该不会,我又搞麻烦出来了吗。全部烂摊子都归你收拾了吧……对不起」
与难为情的语气相反,爱德华静静地凝眸注视着奥利维尔。
那是充满信赖的眼神。在这眼睛当中,宿有能使敌人也放松下来的力量。
有才干的管家,呼地透出口大气,不由得松开嘴角露出了微笑。
「这有什么,大少爷。这份人情,从今往后我可要慢慢讨回来啦」
 楼主| 发表于 2017-7-1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往王都去」(4)       

国王弗雷德里克三世派来的使者叩开拉瓦雷伯爵家的居馆的大门,是那之后两天后的事。
『明早11时,敬请前来谒见室』
「终于来到这时刻了」
管家奥利维尔用威胁似的口气说道。「经过陛下亲自审定,根据其结果,叙爵的许可才会下达」
「根据结果,有时也会被说不行吗?」
「一百五十多年当中,判断为时期尚早的事有过一次——听说候补者只有九岁吧——,以品行不端为理由没有得到认可的事有过两次。换言之克莱因王国的漫长历史当中,只有三次」
茶褐色的眼睛炯炯地瞪了他一眼。「希望您可不要成为第四次呐」
「哈哈……」
爱德华无力地笑道。「创造历史什么的,还真简单啊」
「于贝尔阁下」
「在」
「宫廷式的礼仪规矩、向陛下问候的练习,要毫不怠慢地进行啊」
「唉。尽管教育我是有在进行的」
「然后?」
「我深切体会到了个道理,任谁都会有不擅长的东西呐」
「那就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奥利维尔勃然大怒,不由得往地板上跺了一脚。
「听好了吗,大少爷。如果您到今天晚餐为止都掌握不了宫中礼仪,我就亲自!不眠不休!给您特训」
气到脚边摇摇晃晃的管家走出去以后,爱德华快活地笑了出来。
「那家伙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来拼命担心我啊」
「……似乎是这样呢」


翌日,伯爵家的马车从居馆出发,开始缓缓地登上往王宫的坡道。
当王宫的大门映入眼帘,就要用力拉住缰绳,在石板路上,让两匹马安静地一步接着一步前进。这是马夫的拿手绝活。
在王的住处旁边,让马匹嘶叫或发出蹄音,是被禁止的。尽管这要花上很多功夫和时间,但这就是长年以来执行的王都惯例。
正因为国家拥有武力制压原住民族的历史,过去的王才会毫无休止地恐惧由下层发起的谋反吧。
好不容易到达了大门,过了形式上的盘问后渡过门丁降下的护城河上的吊桥,终于到了城内。
大路铺满了柔软的草皮,马车仿佛抓紧机会似的意气扬扬地登了上去。马匹们以高高抬起的优雅步伐,在城正面楼梯侧的马车道转了一圈,分寸不差地把马车停在了玄关的门柱与门柱之间。
于贝尔率先下来,向爱德华伸出了戴着白手套的手。
今天的伯爵之子正身穿莺色的正装大衣。从背心的刺绣到手套的蕾丝,花纹都是家徽山谷百合。
卫兵致以最高等级的敬礼,他们从那旁边穿过,一进入玄关的房间,侍从就毕恭毕敬地出来迎接了。
「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爱德华·拉瓦雷大人是吧」
奥利维尔代替他回答道。「千真万确,确是如此」
矛头饰有红缨的仪仗兵两名站在他们的前面,鞋咔哧一响敬礼。
以此为信号,于贝尔卸下腰上的剑,交给其中一名卫兵。王宫内是禁止携带武器随行的。
「我就只许到这里为止了」
管家顺当地退下数步低下了头。
「无论什么事,都要按照于贝尔阁下的指示做。绝对不要打呵欠,东张西望,在背上挠痒」
「都说知道了。又不是五岁小孩」
「五岁儿还比较像样!」
接受了一脸不安的管家的送行后,在两名仪仗兵的带领下,爱德华开始迈步。骑士于贝尔紧跟在背后,侍从则在最后尾。
王宫内是远超想像的宽广和豪华。在走廊拐弯就有扇门,打开门,小客厅出现,装饰着光辉绚烂的天花板画和支型吊灯。穿过那里,反对侧的门又通向了另一个客厅。
简直就像迷宫一样。在王宫工作的佣人们,想必脚力都会变得十分强健吧。
出去到了围绕着广阔的中庭的回廊上。中庭里,花坛和修整得低矮的树木描画出精致的几何学图案,在那远景当中,能看见金碧辉煌的宫殿大厅入口。
在回廊前进,对面出现了一位率领着数名随从的年轻贵族。
仪仗兵突然止步,麻利地退到旁边。
「这位是林德侯塞尔吉·达尔冯斯」
侍从在后面悄悄耳语道。爱德华的脸上一瞬掠过紧张的表情,但立刻就隐藏干净了。
普兰公爵艾尔韦·达尔冯斯的嫡子。尽管还是十九岁,可那继承自父亲的高个子和漂亮的金发、清秀的外貌,已经具备了使人遵从的威严。
他十八岁的时候继承了父亲领地中的一块,自称林德侯爵。
换言之他的地位已经比起伯爵还要高贵了。对于连正式爵位也仍未获得的爱德华来说,他是连擦肩而过也不被允许的上位贵族。
何况,他拥有仅次于父亲普兰公的第二王位继承权,若现况维持不变,他是最终会成为下一代克莱因国王的存在。
爱德华学着侍从和于贝尔的样子,退到回廊的柱子后,低下了头。
当觉得脚步声似乎接近过来了的时候,在他面前突然停住了。
「你,是拉瓦雷伯的公子吗」
稍抬起视线,就与目不转睛地向下望的苍色眼睛对撞了。
那脸上若隐若现的淡笑并不含亲切之情,不过又不能说是冷淡。
「我的父亲谈论过你的事。如果有时间,能访问我父亲就很高兴了」
代替扮作不知所措哑口无言的主人,旁边的近侍骑士回答道。「那还真是望外的幸事。向陛下的谒见完毕之后,必定前往」
「那么,回见」
直到年轻侯爵的背影拐过回廊消失了为止,他们一直都低着头。


塞尔吉敲响了父亲执务室的门。
「进来」
普兰公从桌上的文件上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什么事吗」
林德侯把背舒适地倚靠在门旁边镶了金箔的豪华墙壁上。
「我遇见了拉瓦雷伯的公子」
父亲拿着羽毛笔的手突然停住,塞尔吉不紧不慢地观察他抬起脸的样子,细细欣赏。
「怎么样」
「能怎么样?是普通的男人呀。那样子是初次踏入王宫,话也说不好」
「然后?」
「我说好了谒见之仪后,让他来这个房间。因为父亲大人您似乎有非同寻常的兴趣」
「你还是照旧,就会做多余的事」
虽然口气粗鲁,公爵的薄唇愉快地勾了起来。
「您亲眼确认就好了吧。他是值得那样恐惧的人还是不是」
「你,怎么看」
「没有兴趣」
他脸色一沉背过脸去。拥有能够恣意操纵国家权力的父亲,为何要拘泥于拉瓦雷伯爵父子之流,塞尔吉是无法理解的。
要是有空去思考这种事情,还不如去思考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强力的军队更好。
然后,去思考为了把这个凡庸的克莱因王国变为享有不输任何国家的繁荣的强国,应当要有何作为。
『这个国家的一切,最终皆是你的囊中之物』
父亲代替催眠曲在枕边如此低语的话,正创造出如今塞尔吉·达尔冯斯其人。
「比起这种事,刚才卡尔斯丹大使派来的使者来过了。说想在今天和父亲大人见面」
父子的眼睛之间,仅一瞬间苍色之光交合。
「急迫吗」
「似乎是这样」
「知道了。通知他要掩人耳目,中午过后到私宅来吧」


谒见室是与国王一家居住的部分相接的。正因为如此,它警备森严,入室前,需要通过卫兵严格的检阅。
当那完成之后,庄重的门往两侧推开。
『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爱德华·拉瓦雷大人』
门前等候的文官以朗朗入耳的抑扬顿挫宣告了他的名字。
踏着红绒毯进入到里头,收到了在与玉座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地方止步的指示。
爱德华和于贝尔跪下后,仪仗兵们长矛喀喳一响退到了旁边。
就以这个姿势,到底等了多久了呢。
「国王那家伙,不会是现在才起床,在优哉游哉地泡着澡吧」
「请安静」
于贝尔告诫道。冰之男人不愧也是露出了掩盖不住紧张的样子。
这时,玉座附近有了动静。谒见室顿时涌出紧张气氛。
尽管感觉到了国王就座的动静,但直到他说话为止丝毫都不许抬起脸来。
不过对爱德华来说,这个屈辱的姿势反倒正合适。
被王宫的人们盯着自己的水色眼睛看的情况,他想尽可能地避开。自伊莲公主幼年时起就认识她的人,在这里一抓一大把。
从作为养育之亲的阿尔玛婆婆那里,也得到了「唯有眼睛是不能被人从正面近距离盯着看」的忠告。自那以来,他尽量都留神不去笔直看别人的眼睛。如果可能,就尽量选择阴暗的地方,或是背光的地方。
更何况,现在开始要会见的,是伊莲公主的亲生哥哥,弗雷德里克王。由于血缘关系,王会敏感地感觉到什么吗。会从爱德华的容貌,略微看出几分妹妹的面影吗。
「谒见之仪现在开始执行」
似乎是侍从长的男人的威严声音响起。
爱德华只管伏下脸,全身感受到了王的视线。
「陛下。这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爱德华·拉瓦雷大人」
带路的侍从上前踏出一步,担任传达的角色。
「今日,临近叙爵式,为接受陛下之审定前来」
国王一言不发,有点头的动静。
「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由于重病,希望将爵位让与其公子。为此伯爵亲手写的请愿书,也已经传到王宫的书记官手上」
再一次,有点头的动静。
当侍从的声音中断了的时候,于贝尔从后面小声低语道。「少爷。请向陛下问候」
爱德华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今日,祝国王陛下圣体安康。承、承、承蒙拜谒之荣,心感恐悦之至……啊好痛。咬舌头了」
谒见室四处都透出压抑不住的苦笑声。
侍从则若无其事似的,把爱德华的问候顺溜地换成流畅的语言说出来。
「什么啊。要是会替我讲的话,不是不练习也行嘛」
他一脸不满嘟嘟囔囔地发的牢骚,当然没有被翻译了。
当觉得似乎衣物随着人的动作擦响时,侍从长的声音响起。
「从现在开始,请回答两、三个问题」
出生年月日。出生的地点。母亲的名字。询问的都是文件上会写到的那种事,到头来那回答还要侍从逐一传达。
「辛苦了。谒见之仪结束了」
「你、你说啥?」
爱德华不禁违反宫廷礼仪抬起脸来,看见的正好是弗雷德里克三世从玉座下来的情景。
翻过身去的刹那,视线投来一瞥。
那和他一模一样的水色眼睛当中,令人完全感觉不到能称作感情的东西。那双眼睛,简直就如同蔑视毫无价值的东西时似地冻结。
「爱德华大人。请抬头」
一同再次伏拜的期间,玉座又变得如原来一样空空如也了。
「谒见,都啥玩意!」
在仪仗兵带领下出去到客厅的时候,抑制不住的爱德华冲出回廊,没脱手套往手边的柱子猛砸了一拳。
于贝尔皱起金色的眉头,站在他的后面。露出了即使想安慰也找不到言语的表情。
「什么话都没对上。连脸都没正经瞧过一下。这就叫什么亲自审定,真叫人笑话。究竟,就凭那个会懂我些什么!」
「在得到允许之前,无论何人都不能直接向国王搭话是定规。能够直接和陛下交谈的人,在宫廷内也只有一小部分」
「窝在王宫里,只见有限的人——凭那就说是统治一国的国王?」
「少爷」
实在是要忌惮人耳,于贝尔轻轻地把手放在主人的背上。「请冷静下来」
「那是在憎恨我的眼神」
爱德华用沮丧的声音接着说道。「就那么可恨吗?和妹公主死产的同时出生的作为庶子的我」
于贝尔看了那快要哭出来的侧脸,领悟到了爱德华在和弗雷德里克王谒见中无意识间在渴求着什么——渴求母亲的面影。渴求只因血缘相通而产生的不可思议的感性共鸣。
「确实那也是一小部分原因吧。不过,我听说陛下无论对谁,都是那样交往」
「无论……对谁?」
「是的。陛下在这世上,除了伊莲公主以外,充分信任的人一个都没有,我是从伯爵大人那里如此听说的」
这世上除了死去的妹妹以外没有一个人能充分信任。
甚至连作为自己夫人的王妃也拒之千里。
话说回来,波尔坦斯的酒场里醉客们经常兴高采烈地说些俗话。
「听说国王大人现在还没把夫人召入过寝室嘞」
「所以,继承人才生不出来」
那可能不单纯是玩笑话。庶民们即使什么也不知道,也能聪明地看穿为政者们的本质。
他张口结舌地始终站在回廊上,刚才担任传达角色的侍从从谒见室出来,接近爱德华的身边,敬了一礼。
「叙爵式的正式时间定下来后,会随后给您联络」
「审定合格了吗」
「详细情况不便明说,但据我所知会下达这样的结论」
当场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下来。爱德华继承伯爵之位的事,顺利地敲定下来了。
「感谢相助」
于贝尔低下头来。
「话说,我们有往普兰公房间的邀请。能麻烦您带路吗」


爱德华和他的近侍骑士在中午前就一直都在等候室等着,虽然召使再三过来通知,普兰公却完全没有要从执务桌上站起身的意思。
「父亲大人,拉瓦雷伯爵的公子似乎来了」
「我知道。就让他等好了」
塞尔吉发出呵呵的笑声。「您不久就要和卡尔斯丹大使见面了,因此要回屋邸了吧。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见他。只看一下脸,快快结束不就好了吗」
「脸的话,刚才从窥视窗上看了」
「那么,已经没事了吧。我去通知叫他回去」
「塞尔吉」
公爵在写好的文件上压上了吸墨纸。
「我国当中,想想公爵有几人?」
「有五人」
「那么,侯爵呢」
「……我记得,有二十人以上吧」
「是二十七人。然后,伯爵是二百五十二人。合计上子爵·男爵,有一千二百人以上」
「换言之」普兰公提起羽毛笔的笔尖,自大地笑道。
「伯爵称号之流,只有二百五十二分之一的价值罢了。与此相比,国王有一人。王位继承权者也是一人。这件事,不让那家伙明白得刻骨铭心可不行」
(真是荒唐的矜持)
塞尔吉如此想道。小时候曾一直尊敬的父亲,在这种时刻会显得十分狭隘。稍以前为止,他对产生这种心情的自己仍抱有罪恶感,但如今就只剩滑稽可笑了。
嫡子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我明白了。请随您喜欢去做」


召使来到等候室,告诉爱德华他们「普兰公由于紧急事务去了私宅,今日不能回到王宫了」时,已是那天很晚的时候了。
午餐也没吃,只靠茶等了五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召使进了等候室,发出了丢脸的尖叫。
因为悬挂在房间的普兰公的肖像画上,留下了乱蓬蓬的乌黑胡须的涂鸦。
 楼主| 发表于 2017-7-1 15: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7-1 15:38 编辑

第三章「往王都去」(5)        

王宫的使者前来通知叙爵式的日期和时刻已经决定一事时,又再递出了另一张请帖。

『克莱因国王妃泰蕾丝
 恭请拉瓦雷伯爵公子
 爱德华·拉瓦雷阁下
  光临宫廷舞会  』

以上为其中夸大其辞的要旨。
使者又口头上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据说蒙塔尼子爵千金亦会出席,恭候佳音」。
「绝对不要!」
爱德华发出尖叫四处逃窜,管家奥利维尔就胁迫他道「假如缺席让叙爵式被撤回到一纸空文那要怎么办」,另一方面,房间配属女仆纳塔莉和乔丝,则极口称赞缪德莉是多么美丽的淑女,在社交界上有多么受瞩目。
实在是举伯爵家佣人们的浑身解数,终于贯彻了宫廷舞会出席的游说工作。大少爷彻底败北了。
「使者专程来通知这种事,就是说和蒙塔尼家的亲事已经传到王宫那边了吧」
爱德华不情不愿地在印有伯爵家家徽的名片上作出席签名。名片经居馆执事内森之手,毕恭毕敬地交给了王宫的使者。
「是的。您父亲书写的请愿书上,应该也写上了您和缪德莉大人的亲事」
于贝尔面无表情地答道。「恐怕,这件事也传到了王妃大人的耳中,她就有了无论如何也希望让您二位在宫廷舞会之席中正式见面的想法吧」
「弗雷德里克王也出席吗」
「不,在王妃大人举行的宴会上,陛下一次都未曾大驾光临过」
爱德华深深地叹了口气。
「于贝尔。这门亲事我是打算拒绝的。对我结婚还太早」
「这事就请先撇开不提。总而言之,请您接受王宫的邀请。叙爵式临近的当下就更是如此」
爱德华再次深深地叹气。
「朝对象的女人要摆个什么表情才好」
「索性被彻底讨厌让事情告吹不就好了?」
「咋办」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女性不论对象都色迷迷地暗送秋波了吧」
「……哪简单了」
「那么,喝个酩酊大醉,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地板上怎么样?」
爱德华气都不叹了,恹恹地瘫倒在沙发上。


社交季最初的宫廷舞会之日终于来了。
缪德莉的玫瑰粉礼服就如意料中一样沐浴在众人赞赏的视线当中,不过她成为瞩目的对象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我听说啦。缪德莉」
关系好的下位贵族千金们叽叽喳喳地聚集过来。「说是有婚约。而且,还是和那位拉瓦雷伯爵大人的公子」
「哎呀,太性急了。还不是正式决定的事啦」
金发的公爵·侯爵千金们也靠近过来,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贵安,缪德莉。传闻走漏了许多消息啊。听说你要和拉瓦雷伯爵大人的庶子大人订下婚约」
『庶子』这个位置被特意强调了。缪德莉回以优雅的微笑。
「不,婚约什么的不敢当。在哪里听来这种传言?」
「因为沙龙里都在谈论这件事嘛」
「像我如此卑微之人,若要嫁到据称比那边的侯爵家还历史悠久来历深厚的拉瓦雷伯爵家,被称为拉瓦雷伯爵夫人之类,实在是不胜惶恐,不敢高攀啊」
斜眼望着『那边』的侯爵千金们嘎吱嘎吱地咬牙切齿,缪德莉一脸若无其事地穿了过去。
「缪德莉小姐。你竟然订了婚约,真是冲击呀」
捧场拍马的贵公子们也群聚过来。「那是真的吗。啊啊,假如我早点拜托父亲,正式去求婚就好了」
「哎呀,即便是客套话我也很开心啦」
为了不显得薄情,缪德莉如花一般微微一笑。
本来,与不特定的男性广泛而浅尝即止地交往,是她一贯的信条。即使是被邀请去观剧和野餐,也基本上只去一次。一感觉到有快深入下去的迹象,就委婉地躲开。
绝对不留下后患。她心知这就是贵族千金的处世之术。
「缪德莉呀」
叔母弗洛尼卡手里拿着盛有香槟的玻璃杯,发现她后向她招手。她是母亲达芙妮的年轻的妹妹,虽然嫁给了还算有出息的男爵家,但稍微丰满了点的身体和喜欢饶舌的地方,真不愧是姐妹。在舞会之席上,她总是担任缪德莉的陪同角色。
「我一下马车,每走三步,就总被人问起你的事。大家似乎都对你嫁得金龟婿羡慕得不得了呢」
「叔母大人。您该不会已经把它当成既成事实一样逢人便说了吧。这事还没来多长时日,未来会有什么变数也不知道呀」
「肯定会进展顺利啦。因为是对方强烈要求的亲事嘛。只要你不出大差错,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我可不会让自己身上出差错这等事发生)
缪德莉抿紧嘴唇。(因为,这桩亲事关乎于子爵家的存亡,以及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的幸福余生嘛。无论是怎样的对象都一定要配合给你看)
在面向王宫中庭的大厅入口,刚到达的招待客的名字被逐一叫到,却涌起了格外高涨的嘈杂声。
「是爱德华大人呀!」
「诶?」
明明只是叔母把名字说出来罢了,缪德莉的心脏就跳得跟兔子似的。
(怎、怎么办。已经心跳加速得这么厉害了)
当她看到对象本人伴着陪同人进入大厅时,已经差点快倒下了。
「噢,多么英俊的人啊」
叔母的叹息听上去仿佛从遥远的某处传来。
可能确实如此。不过,容貌也差不多端正的男士,在社交界有许许多多啦。
(冷静下来才行。我并非是来寻求嬉戏之恋。只是来见政略结婚的对象罢了)
他也似乎发现了缪德莉,拨开群聚而来想要打招呼的人群,一点点地接近过来。
她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用扇子盖着嘴边,毅然挺直腰背。
「你,是缪德莉?」
突然,她被这个没礼貌的提问一惊回过头去,那人已经站在那里了。
「对不起啊。咱家那伙人擅自就弄出了麻烦事」
光鲜浓密的涅发,加上无可挑剔地穿着自如的伯爵家正装。有气派的相貌。毫无疑问,便知是继承拉瓦雷伯爵之血的贵人。
不过,那仿佛要辜负那副容姿的粗野下俗的口气,让缪德莉感到头晕目眩。
「少爷」
在旁边的金发骑士责备似地拉了拉他那宽绰的衣袖,代替他行了优雅一礼。
「失礼了。子爵千金。初次见面。这位,是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爱德华·拉瓦雷大人」
似乎思考果然停止了的弗洛尼卡叔母,也慌忙回礼道。「能见到您很荣幸。伯爵公子大人。这位,是蒙塔尼子爵千金,缪德莉·蒙塔尼大人。我,是叔母弗洛尼卡」
「齁,这人是叔母小姐么。太好啦。不怎么像」
爱德华冲着少女嘴角上翘,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嘛,这也算某种缘分。多多关照啦」
缪德莉要保持自我已经是拼了命了。甚至还起了错觉,以为在听打杂的佣人和街上的擦鞋工闲聊。
(虽说听闻是农村长大的,万万想不到会到这程度。——这位大人,真的是要继承伯爵家的人吗?)
「请、请多多关照」
她趁拉起裙裾礼貌地行礼的间隙,总算是取回了自制心。已经下过坚定决心,无论怎样的对象都要配合了。要振作才行。
「啊啦。音乐开始啦」
弗洛尼卡想要炒热场面,明快地说道。「可以的话,请问您可否做我家孩子的舞伴呢」
「啊啊,关于这事」
伯爵公子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挠起头来。「我,不会跳舞」
「蛤?」
「姑且,还跟女仆搞了三天的特训就是了。可我就净会踩脚,那女仆,现在还拄着拐杖。对你也来这套,我觉得实在是不妙」
他以万分一本正经的表情如此坦白,缪德莉和叔母也就只能露出「呵……呵呵」的僵硬笑容。
「那、那么饮料之类」
「啊,夫人。我去」
仿佛要逃离尴尬的气氛似地,于贝尔和弗洛尼卡争先恐后地走掉了,只剩下了两个当事者。
(这样一来就能被完美地讨厌了吧?)
明显的沉默到来,爱德华快速地瞥了她一眼。
薄茶色的卷发松软地垂下,编入与礼服同色的串珠。
透明般光泽可人的珍珠色肌肤。和被浓妆弄得皮肤粗糙的娼妇们大相径庭。
伏下的眼睛经烟雾般的睫毛饰边。鼻梁描画出缓和的曲线。嘴角稳重地抿着。
(简直,就如同活着的人偶一样)
爱德华到此为止的人生中都没有过对女性看得入迷的体验,自己现在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都不自知。
这时音乐戛然而止,号角齐鸣。
挤满了大厅的打扮华丽的贵族们,迅速当场跪下,低下头颅。
这次宫廷舞会的举办人、泰蕾丝王妃静穆地入场,坐到了薄帘相隔玉座之上。
泰蕾丝妃,是六年前从西邻的阿尔巴其亚王国嫁来的公主。
通过加强克莱因和阿尔巴其亚的同盟关系,构成对利奥尼亚的共和主义的防波堤——这是迫于北之强国卡尔斯丹无言的压力而不得不缔结的亲事。
当然那当中伴随着浓厚的屈辱意味。故而弗雷德里克王不去爱王妃,也不让她接近自己身边,众人是如此谣传的。
事实上,在正式的活动以外的场所,也没有人见过两人在一同的场景。
「请抬头」
帘子打开,头戴辉石皇冠、身穿秀丽的淡紫礼服的王妃柔和地微笑。
「众多宾客能在我的宴会上齐聚一堂,我感到十分高兴。就请省去繁文缛节,尽情享受今晚」
十分懂礼仪、却又热烈的欢声和掌声覆盖了会场。年轻的千金公子们对美貌王妃的仰慕可见一斑。
王妃跟旁边的侍从长小声地说了会话,又以满脸明朗的笑容,重新转向了正面。
「今晚,有可喜可贺的消息传来了我这边。就是拉瓦雷伯爵公子爱德华,与蒙塔尼子爵千金缪德莉,达成了婚约这件事」
「诶诶」
会场的视线一齐投来,眨眼间二人变得比纸还苍白。
「为、为啥婚约会变成既成的事实啊」
「不、不知道啊」
「二人,到这里来」
在全场当中接到了王妃的邀请,也不能逃出去,他们战战兢兢地上前。
「就如妖精般,多么可爱的新郎新娘啊!」
泰蕾丝从玉座上伸出手,给予了祝福。
「恭喜。要组成能成为国民模范的好家庭哦」
「由、由衷感谢」
「今天是难得的舞会。在大家面前,请尽情披露你们的默契之处啦」
(能超越这的噩梦,大概一生都不会有吧)
爱德华在心中呻吟道。
不仅搞砸亲事的计划落空,竟然还陷入了在王妃面前要和被公认为婚约者的少女跳舞的困境。
周围的贵族们迅速退到后面,用好奇心与羡望熊熊燃起的目光盯着。
舞会立刻就变成了只有二人的独秀场。
「爱德华大人。一起跳舞吧」
对着还在这样那样地思考穷地之策的他,子爵千金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能枉费王妃大人的一片好心啦。请痛快地跳一场。我会尽我所能跟上的。即便是变成了要拄拐杖的状况,我也无所谓」
爱德华被她的气魄压倒。刚才像人偶一般装模作样的气场一丁点都没有了。
「知道了」
爱德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跳个有点奇怪的。你站在正中间,随你喜欢去动」
他把大衣脱下扔掉,卷起衬衫下摆,在胸膛下方附近用力绑紧。把手插进了梳理得漂漂亮亮的头发里,叭唦叭唦地弄乱。
(诶、诶诶!?)
缪德莉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抬起一只脚,咚地跺到地板上。接着是另一只脚。
那步伐逐渐变快,开始踩起正确的节奏。
然后,巧妙地转了一圈。当他的头发快触碰到缪德莉时,他又远远移动到了后面。按这势头,舞蹈与节奏以她为中心画成了圆,轻捷地展现开来。
于贝尔察觉到了主人的意图,走近了宫廷乐团,借来了弦乐器弹响。从那纺织出来的单调音阶充满了悲哀,却又激情洋溢。
「那是放浪民族的舞蹈」
「下贱之徒在街上乞讨时的音乐」
贵族们窃窃私语,骚动起来。
在这阵喧嚣中,缪德莉回过神来。
(我就跟上给你看)
她单手一把挽起玫瑰粉礼服的裙摆,另一只手臂一下子向上伸直。她一边魅惑地翻摆着裙摆,一边配合爱德华的动作,自己也慢慢地当场开始跳了起来。
靠近到他旁边的时候,缪德莉冲动地两手绕上了他的手臂。
爱德华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却马上抱住她的腰,做了个旋转。玫瑰粉的礼裙轻飘飘地鼓起了风,如大朵的花般绽开。
王妃见此站起,拍手了。
「好极了。好极了啊!」
「王妃大人她——」
「王妃大人从玉座站起来,拍手了?」
迄今还在皱眉互使眼色的贵族们立刻就变身为热烈的赞美者。
舞会场被裹进了如雷的掌声当中。


爱德华在往下通往中庭的楼梯上坐下,冷却着汗津津的身体时,感觉到背后站了个人影。
「爱德华大人」
缪德莉向他递出盛着冷却蜂蜜水的玻璃杯,自己也在楼梯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轻轻地坐了下来。
「刚才,我向叔母追问后她就坦白了」
她深深地垂着头。「她似乎就当婚约正式定下来了一样,这里那里地到处吹嘘。为了把事情通过侍女,也传入王妃大人的耳里——万分抱歉」
「这样啊」
一口含进的冷水渗入干竭的喉咙。
爱德华再一次了解到子爵家在这桩亲事上赌一把的干劲。
缪德莉将一族的期待背负于一身,大概是以毫不含糊的决心来对待和伯爵家的政略结婚吧——同时一味地扼杀自己的心意。
「我才是,抱歉。都怪我不会跳舞,害你各种没面子」
「哪里的话呀。我非常快乐」
「快乐?」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爱德华转过头来。
「嗯,一去舞会,就总是只跳刻板的华尔兹或群舞。那种既自由奔放,又令人心潮澎湃的舞蹈还是第一次跳」
「放浪民族的舞蹈,是你本来就会的吗?」
对这个问题,缪德莉摇头了。
「我只是曾经在马车中看过广场上的街头艺人在跳罢了。而且,到刚才为止都没怎么觉得喜欢它」
「对吧。在这克莱因,放浪民族的文化被人极端蔑视」
爱德华抱起双膝,注视着中庭里萤火虫各随己愿地明灭。「不过,在阿尔巴其亚,就作为传统音乐的其中一个系统确立起来,就算在王宫里也会演奏到」
「是这样呢」
子爵千金在内心中对自己感到惊讶。他那不像贵族的口音,此时此刻也几乎不会让她介意了。岂止如此,越交谈得久,就越开始对那含有温暖的声音产生好感。
「所以王妃大人才会喜出望外啊」
缪德莉恳切地说道。「温柔的王妃大人!她一定是回想起故国了吧。她眼睛都湿润了」
仰望星空的她脸颊潮红,眼睛映出地面的光亮,心醉神驰地闪耀。爱德华不知不觉中就发现自己又无法从她身上挪开目光了。
「或许爱德华大人您是因此才选择那支舞的吗?为了王妃大人——」
话突然中断。这次就轮到缪德莉的目光钉在爱德华身上了。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是多么地)
有男子气概的优美喉线,贴在额头上的凌乱刘海。然后那下面掩盖了半分的眼睛,那如梦似幻的蓝色——。
然而,那双眼睛匆忙背过了她。
「我马上就走」
爱德华直截了当地甩下这句话,站了起来。
「马上,吗?但舞会还刚开始」
「抱歉啊。今天我累了」
那仿佛在拒绝她的后背刺痛了缪德莉的心,她不禁叫住了他。
「那个……」
「诶?」
「下次,请与我一起共舞曲普通的华尔兹吧。肯定早已无拐杖之虞啦」
爱德华留下了不知所措似的笑容,马上和陪同人一起离开了回廊。


「缪德莉大人说了什么话?」
乘入马车的车厢后,于贝尔问道。
「她对我说很开心,叫我再一起跳舞」
「齁」到底是连冰一般的男人也眯起了眼睛。「那还真是太好了。到底不愧是伯爵大人看好的千金」
爱德华抱住了头。「好奇怪啊。是哪搞错了」
「话说回来,我却好像有您说过要搞砸亲事的记忆」
「我从头到尾都这个打算!」
「可是,看起来您还跳得挺开心呢」
于贝尔装作从车窗眺望夜晚的街市。「归根到底,您向王妃大人表演的舞蹈是最大的差错哦」
「差错?」
「您认为王妃大人如此高兴是为何?」
「那个是因为那支是阿尔巴其亚地区流传的舞蹈」
「就是说,理由只是对故乡的眷恋?不,答错了呢」
骑士到底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出人意料地,生来第一次在主人面前大声笑了出来。
「身为少爷您这样的贵人,竟然也会想不起来。阿尔玛婆婆应该有一点不差地告诉过您才对哦。——那是放浪民族求婚的舞蹈」

     
   第三章 完


发表于 2017-7-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加油楼主,
这小说很好看,很吸引人呢!
 楼主| 发表于 2017-7-2 02: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第一秘密」(1)       

王都的石板路被秋雨濡湿成黑。
大概,拉瓦雷的山谷也正被关在阴冷的雨水当中吧。现在这个时期的多雨天气,还会影响到小麦的收成。
拉瓦雷伯爵家的管家奥利维尔仰望天空乌云压顶,竖起斗篷的领子,在雨中开始行走。
他从普兰公爵那里收到了到私宅去的召唤。是有什么事呢。又打算就伯爵公子的情况细细讯问一番吗。
听说,爱德华大人前几天在王宫舞会上得到了王妃大人特别的褒奖。
贵族风格的举止一窍不通,下层阶级的语言一向不改,尽管如此却能叫人服从,不知不觉间就无论谁的好意都能得到,这威严和气度是出自何处呢。
说不定他流着伊莲公主的血。
至今为止还一笑置之的事,到了现在却如鲠在喉。
确实,在夫人分娩的夜里,奥利维尔并没有看到那个瞬间。当他听到啜泣声、循声而入时,当时还是夫人贴身侍女的艾德莱德把咽了气的婴儿缠在白布中,抱在臂弯里出来了。
执事罗杰只痛苦地低声挤出「死产了」这话,便低下了头颅。
奥利维尔看了死婴一眼,便瘫软地当场跪下,狠揪绒毯。只顾心感伊莲大人实在太过凄惨,他提不起气力再追根究底下去了。
如果,那婴儿的遗体,是分娩后掉包的别人之物的话。
如果医师、罗杰和艾德莱德都合伙来欺骗他,那是有可能的。可是,叫他们花那么大功夫、染手掉包遗体这一踏出人道之事的理由是存在的吗?
——恐怕,是存在的。

那当时,22岁的弗雷德里克三世刚刚登上王位。
理所当然地,国内外的亲事一哄而上,然而年轻的新王却以事务繁忙为理由一件不剩地拒绝了。
即使如此,在普通情况下,静待他迟早娶妻、生下继承人依然还是自然的发展吧。
然而,王宫中有一伙人并无此想法。
那就是支持弗雷德里克二世之弟、事实上握有这个国家的实权的普兰公爵的一派。
他们违逆顺水而下般自然的直系继承次序,暗地里企图篡夺王位,图谋把当时还未满两岁的公爵长男塞尔吉立为下一名王位继承者。
正如公爵派所愿,弗雷德里克三世直到如今也仍未生有子嗣。
思考到这一层,奥利维尔一口吞下了苦涩的唾液。
不,这样换个说法会比较好吧。——败于公爵派的企图,弗雷德里克王是故意不生子嗣的。
甚至连作为这个国家最高权力者的王,也畏惧公爵的魔手。
更不论,假如十八年前拉瓦雷伯爵夫妻生下的是健康的男孩的情况了。假如知道此事的夫妻,害怕自己的孩子不久会被卷入王权争斗殒命,公开宣布死产,偷偷地在远离伯爵领的地方养育的话。
随着他身体发抖,斗篷肩上雨点洒落。
这开始蚕食自己的心的疑惑,应该向普兰公爵毫不隐讳地说出来吗。
疑惑越是强烈,他就越会从爱德华大人当中看出伊莲公主的面影,这也应该说出来吗。
假如说了出来,根据事态发展,爱德华大人连性命也会有危险。可是——。
(容不得我犹豫)
他无法背叛公爵。如果这样做了,与被挟为人质无异的女儿和孙女,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奥利维尔振作精神,朝公爵邸再次迈开了步伐。


普兰公的居室比以往还更增阴郁,充满了黑暗。
那理由,奥利维尔立刻就领会到了。公爵的背后,正影子一般地跪着清一色黑的密探。
「伯爵之子怎么样了」
从公爵的口中,出现了预想中的问题。
「是。他健康无恙。偶尔会溜出馆邸,微服在王都散步。内森那家伙倒把眼瞪得跟盆子大似地监视他,不过效果甚微」
他不禁就快要漏出窃笑,慌忙憋住。每次内森吃瘪,他心中就感到无比舒畅。
穿着深红长袍的公爵听了这事,便开口笑了起来。但笑声却听不到。那是叫人毛骨悚然的笑。
「简直就像猴子嘛。大概是找母猴之类猎艳去了吧。把你那假报告当以为真,警戒起那种人,到了现在可真叫我懊悔」
奥利维尔便觉自己的肝紧紧一缩。
「假报告?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公爵用下巴示意,勒内便抬起苍白平板而面无表情的脸,讥讽地说道。
「生养公子的圣雷米村,已经再一次彻底地调查过了啦。优秀的管家阁下」
「你说什么」
「漂亮的教会堂和集会场所曾接受着拉瓦雷伯爵的捐款。以此为交换,全村都牢固地团结起来了。为了寻找真相,实在是连我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
真相——在说什么啊,这家伙。
「生下爱德华的母亲,不是圣雷米村的农妇之类。是在名叫波尔坦斯的港镇的娼馆里,卖春的娼妇」
「什……」
「爱德华并不是在圣雷米村中长大的。科洛生下爱德华之后,就辞了娼馆嫁给这个村的农民,也生有一女。利用这点为改写爱德华的来历作准备,连出生证明也重新改写了。据说近侍骑士办妥了一切的安排」
于贝尔他——。
单膝跪地的奥利维尔姿势崩溃,好不容易才得以双手撑地。
(那是——那是怎么一回事)
「你侍奉的伯爵,大概是被与高贵的夫人的生活搞得喘不过气来了吧。出门去港镇的时候,就让娼妇打开大腿尽情享受一番,就这么一回事」
「勒内。这腔调怎么这么下作」
普兰公含着吃吃的笑,快速从玻璃杯饮酒入喉。
「真的吗。那是千真万确的吗」
强忍住目眩,奥利维尔朝公爵叫道。「如此一来,爱德华大人就是……」
「是否当真是伯爵的庶子也变得可疑了呐。娼妇自身,怕是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客人的孩子啊」
目眩之后,甚至感觉快要呕吐了。虽说从最初开始是作为内探被派遣过去的,但无论如何也是侍奉了二十年的主人了。他甚至还对其高洁的人品起了敬爱之情。那位拉瓦雷伯爵,竟然暗地里曾和娼妇私通。
那位聪明伶俐的爱德华大人——竟然是娼妇的儿子。
被欺骗了。我是被欺骗了吗。
「这件事……」
「我想想啊。等时机到来之前,当作我们这边的牌吗。还是说——」
公爵那碧蓝的眼睛,在蜡烛光中突然闪起了残酷的光。「勒内,把这个传闻立刻在王宫中传开。好让它能确实地传到陛下耳中」
他背后的影子低头。「遵命」一声响起的瞬间,那影子已经消失了。
「公、公爵大人」
奥利维尔声音悲痛地叫道。「您这是打算要击溃拉瓦雷伯爵家么!」
「要击溃?」
艾尔韦·达尔冯斯站起,一脸快活地往下看他。
「你,会为踩碎蚂蚁而拼命奋起吗——已经正在崩溃了啦。回过神来时便已是如此了呐」


「大小姐——大小姐」
女仆吉尔的声音,让缪德莉慌忙放下了在窗框上撑着脸颊的手。
「对不起。怎么了?」
「舞会结束之后,您一直都心不在焉哦。在思考些什么事呢」
「什、什么事是」
「一定是爱德华大人的事吧?」
吉尔露出了调侃似的笑容。年长三岁的她对缪德莉来说,理所当然地是亲近、而且什么也能商量的存在。不过,这当然是在明白横亘在二人间那俨然的身份之差的前提下的亲近。
「就算上了街,佣人们也扬眉吐气了。您二位的舞蹈,具有令王妃大人也不禁起立的华丽,净是这样的评论啊」
「是吗」
「这样一来,大小姐出嫁到伯爵家也是确实无误了啦」
「是这样吗」
即使如此,缪德莉也耐不住长叹一口气。
爱德华在离去之际那冷淡的样子,她直到如今也还会回想起来。她是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吗。
「叹气是堕入爱河的证明哦」
吉尔端详了主人的表情后,一脸满足地点头了。
「无论是谁,陷入恋情后总会为细微的事情而不安的」
「吉尔你真是的。所谓结婚对贵族而言,是家族间严肃交换的保护契约啊。并不是恋爱之类的通俗事啦」
「不准贵族跟结婚对象恋爱的法律并不存在啦!」
(是被市井流行的三流戏剧荼毒了吧)
缪德莉虽然苦笑,但也不知不觉间倾听起侍女那热情洋溢的恋爱讲义来。
「恋爱不需要时间。当觉得头脑中火花飞散,就已经成对象那位男士的俘虏了」
「你有经验么,吉尔」
「当然有啦。到了这个岁数,恋爱一次两次都有的」
(火花——)
坐在通往中庭的楼梯上,与爱德华仅有一瞬互相对视的时候。
缪德莉仿佛徜徉在拂晓之梦时一样,缓缓地闭上眼睛。
「那个,说不定是火花啊」
「嘛,请多说些!」
「他的头发蓬散凌乱,被汗贴在了额头上」
「汗?」
「夜晚的庭院中,那蓝眼睛看上去在发光。犹如野兽一般」
「野、野兽?」
「连那下层阶级的口音,也反倒格外地野性」
「野、野性!」
「啊啊,吉尔。看到这些的时候,我头脑中仿佛麻酥酥的。那是所谓火花的东西吗。那位大人强有力的手搂过的腰,突然就发起热来」
吉尔脸通红到了耳根,扑通地一屁股坐到地上。
「要、要、要怎么说好,对贵族的男士来说还真是罕见的性情呢」
「嗯。爱德华大人和迄今为止我见过的男士中任何一位都不同哟」
自豪地这么一说,缪德莉便吃了一惊似地睁大了薄茶色的眼睛。用话语说出来后,她第一次发现了已在自己心中扎根的感情。
(我,对那位大人抱有了恋心啊)


「请旁人回避」
被雨淋得从头湿到脚的奥利维尔回到居馆、立刻便如此迫近过来时,爱德华在皮肤上感觉到了咄咄逼人的气氛。
那是嫌恶我的目光,他如此感到。
并不是半年前最初见面时那样轻度的蔑视。那是激烈地嫌恶的眼神。
遵从主人的退出的命令,于贝尔出去房间之后,爱德华在沙发上坐下,低沉地问道。
「发生什么了」
「我听闻到大少爷您令堂曾身在波尔坦斯的娼馆——是真的么」
一瞬的沉默过后,爱德华答道。「是真的」
「所谓在圣雷米村养育成人一事,是谎言么」
「啊啊,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在娼馆出生,母亲死后也在娼馆做跑腿小弟干活」
这将一缕希望冲溃殆尽的冲击,让奥利维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为何——为何,要作出那样的谎言」
「如果说出了事实,我有办法继承伯爵家吗?」
「……」
「我是拉瓦雷伯爵的儿子。只有这件事绝对不会错。我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在听母亲这么说个不停长大的」
在波尔坦斯时帮助过的佐伊和弗雷德母子的事,在爱德华脑中掠过。
把与船夫之间生下的孩子,顽固地硬说成是贵族的孩子的女人。
看到他们时一瞬闪过「真愚蠢」的想法。将那份怜悯增幅成好几十倍的情感,正涡卷于眼前的管家之心中吧。
肮脏。卑鄙。下贱。淫荡。应受轻蔑。
冠于「娼妇之子」的形容词,想起后任其在脑海中依次闪过。那些,将会成为从今往后缠绕于爱德华一生的形容词。
「奥利维尔」
他从沙发站起。
「如果把这事跟谁说了,可饶不了你」
他胁迫似地握紧拳头,笔直地向前打出。「如果你不想让自己侍奉的拉瓦雷伯爵家被世间瞧不起的话呐。把这秘密一直带到墓里去。听好了吗」
「我明白了」
以压抑、而闻声又可能便觉快哭出的声音,奥利维尔深深地弯下了腰,说道。「但那稍微——稍微迟了点也说不定」
管家留下意味不明的话出去后,近侍骑士进来了。
「敌人也不可小窥呢。竟然这么快就得知了在圣雷米村动的手脚」
于贝尔灰绿色的眼睛黯淡下来,凝视着爱德华。
「这个时刻终究是来了呢。少爷」
爱德华再一次回到沙发上,缓缓地松开了刚才冲着奥利维尔的拳头。大概他握得相当用力吧,印在手上的指甲痕隐约渗血。
「预料之中的事。再怎么藏,秘密横竖都会洩漏。只是那比计划中更早罢了」
「至少,希望可以再瞒上半年一年就是了」
「哪种都一样」
主从一边进行着没有内容的对话,一边交换着饶有用心的视线。
尽管是预想之外,但事态开始朝他们希望的方向进展。那少说也应是令人欢欣的事。

假如对于某个人,怀疑「那家伙在隐瞒着什么」时,那该如何行动呢。
首先,是观察对方。抑或是,从中挑唆好让他大意松嘴。从周围的人那里收集情报。
最终努力得到回报,将对方牢牢隐藏的秘密大白的时候,那喜悦应是会令人乐得忘乎所以。
不过,在那对方比自己还高明的情况下会怎样呢。
他假装洩漏秘密,揭露细小的假秘密。那背后,隐藏着更为重要的第二秘密。
然而,人满足于第一个秘密,追根究底的手段就此止步了。


对爱德华而言【第一秘密】,是「娼馆长大的娼妇之子」一事。那含有一半的真实和一半的谎言。
敌人揭穿那点就心满意足的话,他隐藏的更大的【第二秘密】就能不被揭穿也过得去。
那就是拉瓦雷伯恩斯特、于贝尔的父亲亨利、娼馆的老板娘伊莎朵拉所策划下的计划。
『爱德华身为拉瓦雷伯与娼妇间生下的孩子,绝无伊莲公主之血。因此没有王位继承权』
沿着这个计划,十八年间他的人生都被策划好了。侍奉他的人,十八年间亦为此而活。
(这个秘密,要一直带到坟墓当中)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呢。刚才对奥利维尔的命令,是原封不动应对自己说的话。
即使受到怎样侮蔑的视线也无所谓。他,已立誓要保护自己和侍奉自己的人们的性命了。
从居馆前的街道上,传来了马的嘶鸣。
玄关人声嘈杂,但详细内容传不到二楼的尽头。
而后一片静得可怕的沉寂后,走廊有咔吱咔吱走来的足音。
敲门之后,居馆执事内森出现了。
「来自王宫使者到来了」
平时就神色可疑的执事,此时此刻脸色苍白。
爱德华和于贝尔,都领悟到了有什么坏消息而站了起来。
「据说国王陛下给出了决定。预定当中的叙爵式——说是要无限延期了」
发表于 2017-7-2 15:0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顶赞,18世纪初的德国,拿破仑就要打过来了吧
发表于 2017-7-2 18:36 | 显示全部楼层
去贴吧看完了,很不错的故事。
最喜欢甜死人的剧情了
 楼主| 发表于 2017-7-3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7-3 00:59 编辑

第四章「第一秘密」(2)

无论是多么技艺精湛的弹奏者,若乱了弦一根、键盘一音,都无法演奏出美妙的旋律。
完美的计划上附有的唯一一个破绽,正把爱德华逼入窘境。太低估敌人的情报收集能力了。竟然偏偏就在叙爵式的前夕让这事传入了国王的耳中。
只要叙爵式结束掉,事态本应总会有办法解决,现在却变成了巨大的暗礁堵在了他们面前。
「我要去王宫」
爱德华开始脱起身上穿着的室内便服。
居馆执事内森使劲摇头。「请等一等。王宫中若无陛下的书面许可,无论何人」
「不是逼逼这些的时候吧!」
从腹底迸发的恫喝,让内森缩紧脖子,说道「失礼了」恭敬弯腰,暗地里哼了声鼻子。
于贝尔非常能理解爱德华那激烈的焦躁。
从拉瓦雷伯领来到王都,已经两周了。只算上这些时日就已经够长的了,可叙爵式还要无限延期。
做着这种事的期间,不久冬天就要来了。冬至祭,是医师宣告的父亲拉瓦雷伯爵的性命的期限。
内森为了退室打开门时,在走廊站着的人影打了一个哆嗦后退。
「在这种地方干什么!挡路」
与端着肩膀走出去的执事擦肩而过、战战兢兢地进来的是房间配属女仆纳塔莉与乔丝。看了她们那惴惴不安的举止,就明白在居馆里的佣人们已经全听说这个传言了——
『自己一直以来侍奉的大少爷,是卑贱的娼妇之腹中生下的孩子』。
「我现在就去王宫」
「知、知道了。立刻开始更衣……」
贴在女仆们脸上的,是见到来路不明之徒的恐惧与不知所措。
「准备好了的话,就给我放那。之后我自己搞定」
「可、可是……」
爱德华体谅她们的心情微笑道。
「不想碰我吧?别勉强」


马车到达王宫玄关的时候,狼狈不堪的侍从小跑上前来。
「爱德华·拉瓦雷伯爵公子大人。您好……」
「怎么可能会好。如事先派的使者所说,因火急要事想见陛下。能给我传达吧」
「那、那还为时过早。无论是何人的书信,都必须经过王宫书记官的检阅——」
「派使者来都俩小时前的事了」
爱德华眼里燃起了怒火。「波兰攻防战时,敌人的马贼军三次侵入国境。就凭这种情报传达机制,还真亏这国家能麻利地决断国政呐」
「恕我冒昧。然而,这是数十年来都延续下去的王宫惯例——」
这白费力气的问答让爱德华心急如焚,焦躁起来。站在他背后的于贝尔非常担心,生怕主人什么时候会强行突破仪仗兵冲出王宫的走廊。
这时,后面一瞬空气摇动。
「哎呀哎呀。我不该在这种雨天走路过来呐」
「林德侯塞尔吉·达尔冯斯大人。您好……」
「怎么可能会好。在这种天气里」
一进来玄关,年轻的公爵之子便把用了白色水鸟毛的披风轻轻从肩上解下,长长的金发随之优雅地摇晃。
水滴从披风上飞散,毫不留情地打湿了站在正侧面的爱德华的脸和衣服。
「哦呀,失礼」
塞尔吉居高临下地看他,微笑道。「啊啊,是你吗」
「前几天——承蒙招待,非常感谢」
爱德华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他没打算让话中带刺,不过也许自然而然就在声音中渗出来了。
「前几天……啊啊,是呐」
塞尔吉一把抓住爱德华的手臂,重新面向侍从。
「就让拉瓦雷伯的公子来我的执务室」
「蛤?」
「两个人一起,可以通行吧?」
「当、当然了」
仪仗兵迅速地打开前进的道路。
「你,在这里等着吧」
林德侯爵冷冷地向于贝尔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抓着爱德华的手臂,不带仪仗兵带路地开始在走廊上前进。
(这位大人,在想什么?)
于贝尔对那背影无计可施,一边目送,一边纳闷普兰公之子意欲何为。


「你是因什么事而来的?」
这一边目视前方走路一边抛来的提问,令爱德华往上盯着塞尔吉的侧脸,支支吾吾地答道。
「因为接到了叙爵式成无限延期的通知——」
「啊啊。因此就再次向陛下请愿吗」
塞尔吉今天早上在另一个房间听到了父亲和奥利维尔的对话。
拉瓦雷伯爵之子爱德华并不单纯是个庶子。他是镇上的娼妇生下的孩子一事败露了。
尽管如此,一如既往对拉瓦雷伯爵家燃起憎恶之心的父亲,让塞尔吉感到甚是扫兴。在雨中从屋邸走路过来,也是因为那份愤怒挥之不去。
「那么,来到这边就好了吧」
来到回廊时,塞尔吉放开了爱德华的手臂。
「去陛下的谒见室就行」
「诶?」
爱德华的脸上闪过惊愕的表情。一副想问「为什么」的样子。
塞尔吉望向了中庭里随风摇摆的开始着色的树叶。
以前,他曾救过蚂蚁。那是孩童时期的事。
大雨之后,他看见蚂蚁的队列浑然不觉水流正等在前方,不停不歇地继续行进。他用脚尖使劲踩死了先头的蚂蚁后,这突然出现的巨大敌人的袭击令剩下的蚂蚁慌得一片哄乱,按来路折返了。
充其量,就不过是渺小至极的生物。然而,自己的一个行动,便改变了蚂蚁集团既定的命运。
感受到违背神的快感,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刻。在如今的情况下,所谓神,就是指父亲普兰公爵。
「我觉得必须为前几天让你空等一场而道歉。只是想现在还了那份人情罢了」
塞尔吉闪耀起苍色的眼睛微笑道。「而且,也让我看到了令人愉悦的画。原来如此,父亲要是长了那样的胡子,会更增威严吧」
「非常感谢。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愚钝的蚂蚁并未察觉到他微笑的意思。只是以僵硬的声音,一味地低头罢了。
「那个骑士也不在了。之后就唯有靠你的热情和才智了」
「是」
假如连头脑中之物也与那出身同样卑贱,是不能推翻王的决定的。
但是,如果——。
这个男人拥有的相反可能性,那时的塞尔吉几乎没有想过。


目送塞尔吉离去后,爱德华迈步向谒见室进发。
命运是袒护了他吗。毫无障碍地来到这里,实话说可谓是奇迹。本以为坚如磐石的达尔冯斯公爵家父子,也露出了细微的龟裂,这也应称为收获了。
不过,难关从这里才刚开始。
向谒见室的仪仗兵申请访问后,过了一阵,书记官出来了。
「恕我冒昧,本日并没有谒见爱德华·拉瓦雷大人的预定」
书记官哈腰鞠躬,恭敬地告知道。
「已经在两小时提交了请愿书,希望今日中赐予拜谒之机了。要我等多长时间都可以」
「我仍未收取到它。请您明天再来」
「明天就来不及了!」
叙爵式本预定在三日后。要挽回的话,如果不能现在马上挽回,以王宫过密的日程,下次会延期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王国贵族,限在其性命及名誉产生重大威胁等被认为紧急的情况下,可立刻寻求国王之谒见』——基于王国法补充条例第29条,借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之名,现在当即,在此请求拜谒!」
爱德华火一般的气势以及毫不含糊的法律引用,让书记官变了脸色。
「马、马上。请等候」
总觉得是永远的时间,其实只有数十分钟吧。
闭眼而立的爱德华面前门打开了。
出现的侍从深深敬了一礼。
「爱德华·拉瓦雷大人。陛下有召。请进来」


弗雷德里克三世登上宝座。
爱德华一动不动地屈身于红地毯之上。十日前的谒见之仪分寸不差地再现了。
不过不同的是,于贝尔不在后方等候、以及仪仗兵们就在他跟前吗。
「谒见之仪现在开始执行」
侍从长宣言出规定的文句后,负责传达的侍从便踏上前来。
「陛下。这位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的公子,爱德华·拉瓦雷大人。今天因基于王国法补充条例第29条紧急请愿,向陛下申请拜谒」
宝座上响起叽叽咕咕的人声,侍从长代为回答道。
「准许。叙述其中理由就好」
爱德华感到胸中怒气沸腾。通过传达人的代理对话又要持续个没完吗。
「恕我冒昧,请告知叙爵式无限延期之理由」        
「因为得知拉瓦雷伯爵的请愿书存在重大缺陷。子嗣爱德华之母的名字以及出生地的申告有伪」
「母亲的名字是科洛无误。出生地由于不得已的情况,作了虚伪的申述,就此致歉」
「所谓不得已的情况,是指汝于波尔坦斯的娼馆生养一事么」
「正是如此」
因为一直保持着拜礼的姿势,红地毯上一根又一根绒毛的弯曲纠缠,都烙在了爱德华的视网膜上。
宝座上,又有了小声的对话。
「汝,如何证明自身为拉瓦雷伯爵之子嗣?」
「母亲她对——我曾如此遗言。而且伯爵自身也承认我是亲儿子」*
「但是,当事者的证言并无效力」
母亲如果是住在荒村的农妇,自然而然交际关系就会很受限,而且也置于周围人的目光中。
然而,身为镇上的娼妇,每夜总接不同的客人是理所当然的。即使当事者们坚称爱德华就是伯爵之子,能证明此事的客观证据也什么都没有。
故而,意思是只要那证据不被提出,就不能承认爱德华是拉瓦雷伯爵正统的后继者。
侍从长以无慈悲的声音威严地阐述王宫的见解。
「以上。谒见之仪完毕」
失去了血色的爱德华那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地毯。
「请等一等。我的话还未全部听完」
「没有那个必要。退室吧」
谒见,就是只将事先预备好的结论强加于人、徒有形式之物。从一开始王宫就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宝座上,有国王站起的动静。
爱德华不假思索地站起来。
「慢着!」
在他一直望着红色的眼中,弗雷德里克国王的身姿犹如苍白的亡灵般显得褪色。
仪仗兵们立刻跑近,在他面前交叉长矛。
「退下,无礼之徒!」
侍从长的骂声耳边可闻,爱德华双手抓住矛柄,从正面怒瞪王,如同咆哮般叫道。
「直到先先代弗雷德里克大王之御世为止,谒见之仪都没要什么侍从去传达。这,是王审问叛逆之徒的做法」
「近卫兵!现在立刻,将这个人从房间撵出去」
「王宫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了。直接听国民之声,就那么可怕吗!」
当爱德华被另一组士兵抱起两胁、正要拖出去的时候,
「汝」
陌生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又响彻大厅的凛然之声。
「是叫什么爱德华吧」
声音的主人,走下宝座的楼梯接近过来。
还没等反应过来,视线便相撞了。
王冠下的金发圆圆地打卷。王衣襟上露出结实的脖颈。椭圆的脸却辜负了具有男子气概的体躯,清秀得纤细。
然后,那令人想起北海之冰的冰冷的眼睛——和爱德华同色。
「明天,再次来王宫就好。允许你与余直接交谈」
王面无表情地如此留话后,便背过身去。
等到仪仗兵放下长矛解放他,是在弗雷德里克从里头的门退室之后。
冷汗缓缓地沿着脊背流下。
既非轻蔑,亦非憎恶。被冷成那么不讲理的程度的视线包裹,是他生来第一次。
然后生来第一次,爱德华愿能抱头藏到阴暗的房间角落中去。


感觉似乎有谁在啜泣的声音传来,缪德莉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赤脚走出昏暗的走廊,挽起室内便衣的裙裾,赶去尽头父亲的房间。
「那么,就是说在娼馆诞生,由娼妇养大?」
(说的是谁?)
缪德莉错过了进房间的机会,藏在门后。
「只是谣言罢了。在王宫中,现在这种无稽之谈四处乱飞」
「可是,弗洛尼卡也说过了。甚是粗鲁,懂得放浪民族的舞蹈,而且还有下层阶级的口音。如果那是真相,就能理解啦」
(是爱德华大人的事啊)
缪德莉的脚开始颤抖。(怎么会——不会吧)
「亲爱的」
母亲的声音转为了恳求般的调子。「这桩亲事就请拒绝吧。缪德莉也太过可怜了」
「事到如今,这种事能办到么」
父亲以因苦恼而嘶哑的声音答道。「不论母亲是谁,爱德华大人流有伯爵大人之血一事,是不会有错的」
「那种事,还管得了吗!对方可是娼妇呀」
「而且……而且,已经靠透露这桩亲事,从常来的商人那里借款二十万索尔特了呀」
「你说什么!」
「这不是想给缪德莉置办最佳的准备吗。这屋邸也是,领馆也是,修缮都是必要的。如果有了伯爵的保护,我子爵家就安泰了。达芙妮。理解一下吧」
「怎能……怎能」
「这是秘密。对缪德莉什么都不要说哦」
听着母亲再次哭倒的声音,缪德莉精神恍惚地回到了自室。


那位爱德华大人,是娼妇之子?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绝对是这样。
听来是在娼馆养大的啊。净是说谎。
所谓娼馆,是有娼妇们的地方哟。是男人们玩肮脏的游戏的地方哟。贵族在那种地方一天都住不下去才对。
因为——从孩提时代就与娼妇们一同生活什么的。吃同一样的东西,使用同一个井口的水,呼吸同一片空气什么的。
话语交谈,用那手相互碰触肩与唇——什么的。


缪德莉双手捂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快要漏出的悲鸣。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7-7-3 00: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7-3 21:02 编辑

第四章「第一秘密」(3)        

王都的拉瓦雷伯爵居馆中,开始到处都能偶尔看到佣人们在站着闲谈了。
从拂晓,直到熄灯。在下通地下贮藏库的楼梯上。在井口的洗衣场旁边。在厨房的后门。
大家都一个样,眉头紧皱,时而沉默,时而摇头。
「在偷什么懒呢。用布擦完扶手了吗?」
「啊,艾德莱德小姐」
女仆们如蜘蛛崽一样四散而逃,女仆长看见摆设的陶壶上薄薄地积了层尘埃,深深地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预想过了——这样下去,工作完全做不成啊)
大少爷在娼馆长大、母亲是娼妇这个传言,眨眼间就在佣人间传开了。
所谓贵族的佣人,全都本来就是良家子女,以及经过漫长的打杂工作掌握了礼仪规矩、一路通过升迁提升阶级的人。自尊心比一般人加倍地高。
镇上的娼妇、捡破烂儿和街头艺人,都是应被嫌恶忌讳的存在,只靠近就会觉得脏。
自己该侍奉的未来伯爵,就是那娼妇的儿子。在他们眼里没有比这更惊天动地的冲击了吧。
另一方面,爱德华从王宫回来后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对大少爷来说也好,对伯爵家全体来说也好,现在是紧要关头啊)
女仆长麻利地把围裙的系带重新拧紧,鼓起干劲,为准备下午茶而向厨房走去。
从门中,传来了不知在争论什么的声音。
「厨师长您就不在乎吗」
那是年轻的见习厨师的声音,激动得都破声了。
「把手指戳进酱汁锅里试味什么的,我本来就总觉得奇怪。如果是那个出身的话,就能理解了。被这种人对料理指手画脚什么的,我可无法忍受。就算是厨师长您,内心也应该觉得气炸了才对吧」
艾德莱德开门进厨房后,见到了厨师长西蒙背对着见习们在给什么打沫的身影。从卷起的袖口中探出的手臂,裹着连够做二十人份料理的大平底锅也能操作自如的肌肉。
「我就觉得无关紧要了」
西蒙淡淡地说道。
「无关紧要?」
「对料理人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能侍奉上口味挑剔的主人。所以对为大少爷施展本领一事,我像至今为止一样没有任何不满」
「……」
「艾德莱德」
西蒙转过头来,以锐利的目光看着站在入口的初老的女仆长。「下午茶的甜点,是烧梨子伴冰点心。希望趁火炙过的梨还热、冰点心还冻,给大少爷吃。不尽可能赶紧送去可不好办」
艾德莱德眼角的小皱纹加深,微微一笑。「当然了。照我的锻炼程度,从走廊到房间这点路我还是跑得过去的」
正当她在银托盘上准备茶壶和餐具,一声「艾德莱德小姐」走了进来的,是纳塔莉和乔丝。
「请让我们也来帮忙」
「要跑上楼梯的话,银托盘太重了」
「不,姑娘们」
女仆长静静地摇头。「在王都期间,这是我的职责。而且,让你们暂且放下房间配属的工作,是大少爷的指示——他说你们大概正有很多不安之处」
「对不起。我们做错了」
乔丝大大的黑眼睛里溢满泪水,诉说道。「两个人商量后决定了。我们,果然还是想服侍大少爷」
纳塔莉也说道。「我们采取了那么无礼的态度,激怒他也是当然的。至少到进房间前为止也可以,请让我们帮忙」
「哎呀。你们两个」
艾德莱德交替拥抱了两个人。「刚才的话,请在大少爷面前再说一次吧。他一定会原谅你们的」
「是」
「那么,三个人拿上托盘要跑起来了哟」
「是!」


翌日的早上,有命令让佣人全员集中,于是王都居馆的佣人们和从伯领过来的佣人们三三五五地聚集来了一楼的书斋。
无论是谁,都同样浮现出不安的表情。
从里头的门中,这屋邸的年轻当主进来了。他以松弛随便的姿势坐在正面的椅子上,但那表情像要辜负这姿势似地苍白而僵硬。十分了解爱德华的佣人们,察觉到了他是有多么地憔悴。
主人缓缓地扫视聚集起来的佣人们,说道。
「我啊,不喜欢悄悄话」
有心人都无意识间用力抿紧了嘴唇。
「所以,我先把真话说了。我来这里前,住在波尔坦斯市政厅附近的小巷的娼馆里。我母亲,是曾在那干活的娼妇」
他暂且顿了顿,很不情愿似地开口了。
「瞒着你们,抱歉」
佣人们像看到无法置信的东西似地,盯着伯爵家的公子在他们面前低下头来。
「这事被王宫揭穿了,也许叙爵式会泡汤也说不定。如果成不了伯爵,我是打算从这个家离开的。再在哪里找个别的家伙当继承人就行」
所谓连根针掉到地上也听得见的静寂,就是指现在吧。
「为了不变成那样,我会竭尽全力。不过,这样一来,你们就得侍奉娼妇的儿子了」
爱德华从椅子站起,把旁边桌子上放着的金币袋交给了站着的管家。
「想辞职的人,向奥利维尔提出吧。到此为止的薪水算上补贴,当场付现金。交给下个岗位的介绍信也会准备好」
看着从房间出去的伯爵之子的背影,他们心中受到猛击。然后,一有空就耽于无责任的谣言的人们,都羞愧得一同伏下了脸。


按约定的时间到访王宫后,侍从长亲自出来迎接爱德华。
「让您久等了。爱德华·拉瓦雷大人。请往这边走」
在仪仗兵与侍从长的带领下,没走有中庭的回廊,而是穿过右翼长长的画廊,出去了雨水淋湿的广大的后庭。
恐怕,这大概是只有王族能进的地方吧。与点缀王宫的人工庭院相异,这里留着任其自然生长的森林。
旁边,在广阔到称为半圆形剧场的舞台也不夸张的亭子里,国王弗雷德里克三世正随意地伸腿躺卧在睡椅上。
「陛下。是爱德华·瓦拉雷大人」
爱德华在睡椅旁跪下。
「陛下。今日承蒙招待,衷心感谢」
然后,迫于站在旁边的侍从长视线的压力,他勉勉强强地附加道。「昨——昨日举动多有无礼,请饶恕」
弗雷德里克仍闭目仰卧,嘟囔了一句。
「是余之父,弗雷德里克二世的时候」
「蛤?」
「对汝昨日之提问的回答。『王宫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了』,汝如此说过吧?」
王掀掉代替被子盖在身上的披风,起身在膝上交叉双手。
「先王是怯懦的男人。他远不及甚至被称作【弗雷德里克大王】的伟大父亲,这件事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最畏惧听到民众的声音——与余一样呐」
爱德华发觉国王在一个劲地注视他,慌忙垂下了水色的眼睛。
虽说是雨天,可还是不能在户外的微光中被人从正面看脸。即使撇开这点,昨天,在近距离的位置也对上过视线。
仿佛瞅准了时机,一名侍从在桌上摆了两人份的茶,敬了一礼后退到后面。
王独自优雅地呷了一会茶,用动作示意命令爱德华站起来。
「似乎略懂些历史与法律的知识嘛。在哪里学的?」
接着,他揶揄似地继续说道。「意思是汝是否有受赐爵位的资格,就由余直接斟酌吧」
(斟酌?)
「啊啊,用汝的说话方式自由地说就好。没有比临阵磨枪的宫廷语言更难听的了」
虽然话语慷慨,但全身发散出来的却是冰一般的寒气。
王的意图难以预测。是为了什么而把爱德华叫到这里来呢。从表情看来,明明没有半点要认真斟酌他的意思才对。
从亭子的檐头滴落的雨点,刻画着单调的节奏。爱德华坚定下心意,一下子挺直腰背吸了口气。
「学习历史和法律是在娼馆的时候。书虽然也有看,但大抵的东西都是陋巷的那帮家伙教我的」
「齁。陋巷的?」
「在那里,有比王宫的书记官还精通法律实务的家伙,而且有时船夫也比外交官更熟悉外国情势」
「原来如此」
「我出身卑微。但是,想继承老爸的爵位的心情并不打算输给任何人」
他在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热情之火。「十八年间,我只为了这个而活」
弗雷德里克王慢条斯理地换个姿势交叉双腿。嘴角上,刻着刚才为止都没有的淡笑。
「汝,对王制与共和制有何想法?」
「共和制和王制,都同样有缺陷。都认为向民众隐瞒真相是最妥善的。只需有一次把权力弄到手,就会赢不过把它过继给自己人而非他人的诱惑」
「假如,要选择其中一边,汝选哪边?」
「这世上没有什么完美政府。不过,假如怎么都要选,我会选王制」
「为何?」
「变得不中用的时候,赶下台的只要一个人就完事了」
「呵呵」
国王眯起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人。
「真像啊」
「诶?」
「拉瓦雷伯爵的说话方式。净是让人笑不出来的讽刺话,是这世上最可气的说话方式了。原来如此,汝是恩斯特的儿子这件事,余可算是明白了」
他抹去了笑容,拇指和食指焦躁地对碰了不知几次。
刚才的话就很明了了。弗雷德里克从心底憎恶着拉瓦雷伯爵。
二十年前,把由衷溺爱的妹公主带走还不止,到头来还背叛了她,和娼妇交欢,生了孩子。
现在那孩子正在眼前,要求继承爵位。
(这个王,要向拉瓦雷家复仇也并非不可思议)
即使领悟到是绝望的状况,爱德华也用全身招架住王的视线。现在,无法错开视线。一错开的瞬间,就注定是他的败北。
两对水色的眼睛,将对方定为目标互瞪了数秒。
王,呼地吐出口气。他背倚在了椅子上,用不太起劲的调子说道。
「侍从长,什么时候能用大厅」
等在角落的侍从长一声「是」地踏上前来。
「这周有卡尔斯丹的使者前来。大厅闲置的时候,刚好是下周的今日」
「那么,一周后」
「诶?」
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爱德华,弗雷德里克三世在睡椅躺下,把背转向了他。
「一周后的叙爵式上,爱德华·拉瓦雷,汝将叙任拉瓦雷伯爵」


「叙爵式定在了一周后?」
普兰公的声音响起,格外地更增凌厉。在他面前,那个给王递茶的侍从只顾跪拜在地。
「陛下与爱德华之间,谈了怎样的话?」
「陛下提了几个问题。是怎样学习历史和法律的。或是,关于王制与共和制有何看法等等。拉瓦雷伯公子大人毫无含糊地作答,陛下看了那回答方式,便说道『汝确实为拉瓦雷伯之子』」
「齁?」
塞尔吉在暖炉前的椅子上听着这对话,嘴角上扬。
(但在我面前,看上去就只是在徘徊不定罢了。没料到,那毛头小子兴许还挺有才干呐)
「关于爱德华出身的话题没有出现吗」
「那是一切没有」
「知道了。退下」
侍从退室后,艾尔韦靠近暖炉,把咀嚼着的烟草叶啐进火焰当中。
「塞尔吉」
「在」
「听说,你领那家伙进王宫帮了把手嘛」
「是的,因为我认为那是父上您的愿望」
塞尔吉若无其事地答道。
「什么?」
「特意在王宫中散播谣言,目的就是在此吧」
若叙爵式中止,爱德华应该会慌忙到国王那里恳求才对。然后,姑且假设他隐藏着真相,在王面前也应全盘坦白才对——『自己其实是伊莲公主的儿子』。
「竟然算计到这个地步,连我做儿子的,也觉得您实在是执念深重」
「哼,不知苦劳的臭小子。早晚,那份自信会叫你哭泣的」
在炽热地爆裂的火焰前,父子相对露出了冷冰冰的笑容。


「对叙爵式有了消息一事,衷心恭喜」
「啊啊」
那天夜里,管家奥利维尔把就寝前的茶水送到爱德华的房间时,陈述了拘谨客气的祝辞。
「佣人们怎么样了」
「是。提出辞职的人,有三人」
「这样啊」
「三人都是这个居馆的佣人,从领馆过来的人一个都没有。反正合着都是活也不干的庸人,辞职了才好」
爱德华含了一口加入果酒的药草茶。
「那么,你要怎么办?」
「我吗?」
管家奥利维尔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如果我辞职了,您不会为难吗」
「大概会为难吧。非常」 
爱德华终于以平常戏谑的眼神望着他。「不过,挽留说不想干的人的权利,并不在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干了」
「你对我很火大吧」
「恕我冒昧,就当我是在生气,那不如说,是向着伯爵大人的」
「对老爸?」
「我随伊莲公主大人的结婚,开始为伯爵家效力。夫人在我们佣人心中是非常珍重的大人。可是,老爷竟背叛了夫人,与镇上的女人之流——!」
奥利维尔为自己激动起来而害臊,垂下头来。
「我头脑中是明白的。生下来的大少爷并没有罪。但是——」
「你无法原谅我吧」
「万分抱歉」
管家浮现出很模棱两可的笑容,抬起头来。「即使如此,我丝毫没有辞职的打算。尽管力量微薄,也是立誓要一生忠实侍奉拉瓦雷伯爵家之人」
「我知道了。今后也拜托你了」
他深深地敬了一礼,从房间告辞了。
本心明明恨不得要马上辞职吧。不过没有普兰公的允许,大概也辞不得内探的任务,爱德华心中这样想道。
(不久,当世间忘了娼馆长大的伯爵的传言时,公爵也会对我失去兴趣了吧。那时就再准他辞职好了)
这明摆是来自敌人的阵营的管家,爱德华憎恨不起来。虽然会有警戒,但另一方面却对他产生了某种信赖。
他仰面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普兰公的嫡男塞尔吉,是想了什么才向他伸出援手呢。是要反抗父亲这一孩子气的理由吗。抑或是,有更深的计略吗。
然后,弗雷德里克国王。轻易就准许了爱德华叙爵是为什么呢。该不会,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那个秘密】,被王觉察出来了吗。
错综复杂到离奇古怪的地步的王宫利害关系之海,爱德华从今往后得一个人游过去了。
尽管是神经激奋的一天,多亏了茶,直到降伏于睡魔之下并没有花多长时间。
陷入睡眠间一瞬,身体舒适地浮起,眼睑里穿着玫瑰粉礼服的少女,在翩翩起舞。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7-7-3 20: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7-3 21:03 编辑

第四章「第一秘密」(4)

「我受委托去做裁判了。如果您乐意的话,要一起去吗?」
近侍骑士邀请爱德华,是在那天早餐的时候。
久违重归的苍天之下,据说因雨水一直顺延的王宫举办的剑技大会,终于要召开了。
这数日来,于贝尔不露声色地离开着主人的身边。
在深深的苦恼当中时,爱德华喜欢独自一人呆着。将抚慰的拥抱和体恤的话语都通通拒绝,把自己置身于完全的孤独当中。
那是爱德华还是七岁的时候吗。
『因为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学会依赖别人,到头来凭自己什么都解决不了』
他曾如此说道,背过泪水沾湿的脸,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两年前拉瓦雷伯爵夫人死去时,他三日间独自在娼馆的房间里闭门不出。
明明没有人教他,他却像这样从孩提时代开始就鞭笞自己,考验自己。看了这幅姿态,于贝尔心中作痛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主人内侧确确实实流淌着的王之血。
(已经,快差不多了吧)
如此自制的每日一结束,这回就该来反作用了,于贝尔能预测到这点,也是归功于十八年间的老交情。
在这非凡的伯爵公子做出什么离奇的行动前,必须把那咕嘟咕嘟地涌上来又无处可去的活力稍微给他抽点出来才行。
于是他提议的,就是上剑技大会看热闹了。


位于王都城壁旁边的王立竞技场,是能够收纳二千人的臼型巨大设施。在这里春与秋共两次的王宫举办的剑技大会,已经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了。
通过让骑士们不断竞技,互相切磋琢磨,培养出大量杰出的武道人才,是本来的目的。
当日,盛装打扮的贵族和富裕的商人们络绎不绝地坐马车到场。他们的目的和看戏一样,主要是社交和消磨时间。对骑士们来说,也是谋个一官半职的合适机会。
爱德华和于贝尔徒步溜达到了竞技场。
他们没有坐拉瓦雷伯爵家的马车到场,虽然也有想避开大路上的拥堵的意思,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也怕被听说了宫中传闻的尖酸刻薄之辈看见。
在竞技场前的广场上,手风琴手奏响热闹的音乐,卖串烧和肉派的店铺、卖温过的果酒的店铺、指望骑士们来场的武器店和古道具店等等的帐篷罗列成排。
观众席已经坐满了八成。场内做见习骑士的少年们挥舞着短木剑乱战,虽逗人不禁微笑却也担任着热场子的角色。
「于贝尔,你拿到士爵称号也是那么大的时候吗」
「是这样呢。十二岁时」
「那笔试及格呢?」
「是那前年,十一岁的时候。似乎说两边都是最年少记录」
骑士答得仿佛理所当然,遭爱德华狠狠地瞪了一眼。「所谓具备一切才能的存在,还真是叫人不快呐。明明听说有人就算过了成人,也连笔试还都及格不了」
于贝尔微微一笑。「我的才能之类,和少爷比起来不值一谈」
「能充满余裕讲出这种台词就够叫人不快的了」
「您心情不佳呢。发生什么了吗」
二人选了靠近最上层的贵族用的皮革椅子坐下。
立刻侍从就靠近过来,递出浮着橙子的碳酸水玻璃杯。
「昨天,从蒙塔尼子爵那里送来了晚餐的请帖」
「那是……」
「表面上,说是想在自家人里庆祝我伯爵叙任。意思是席中会给出正式承诺亲事的回复吧」
爱德华任由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玻璃杯里的气泡上,气冲冲地说道。
「那个传闻不可能不入耳。就算这样,子爵也打算强行推进结婚。也不管本人的心情」
「缪德莉大人的心情……是吗」
在王宫舞会上,即使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两人也是被互相强烈吸引着的。
不过,确实,与那个时候相比情况有变。如果得知了自己的结婚对象是娼妇的孩子,普通的贵妇人都会吓破胆吧。
即便缪德莉是如何会深谋远虑的少女,终究还是贵族的千金。无法想象她能脱出周围灌输的身份区别意识。
「子爵据说从名叫贝洛的小麦商人那里借了一大笔钱。我觉得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想要伯爵家的后盾」
「少爷您自身又是什么心情?不想事情照这样进展下去吗」
观众席扬起了浩大的欢声。身穿红色礼装的王宫典仪官登上正面的舞台,庄严地宣读开幕辞。
两名骑士向前走上中央,会场包裹在了海浪雷鸣般的喧哗中。
为敬礼而笔直竖起的剑闪耀着阳光,最初的对战开始了。
爱德华有好一会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战斗的走向,却又用似乎加以克制的声音说道。
「不知道。不过,我不想干类似把那个人的一生在泥潭中践踏掉的事」
(这位大人)
于贝尔感慨甚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年轻主人的侧脸。(真的陷入了初次的恋情呐)


「缪德莉大人,来吧,快。这边」
在女仆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就座。
吉尔从侍从那里取了盛有饮料的玻璃杯,递给主人,自己则恭敬地站在了座位的后面。
「噢,已经开始了。瞧呀瞧呀。绿衣服的骑士大人占优势啦」
「我对斗剑之类没兴趣啦」
缪德莉斜着身子,故意从比试移开目光。「只是因为吉尔你太硬来了,才跟来罢了」
「请不要摆出这么阴沉的表情。比起在家里闭门不出,在太阳底下心情可舒畅得多了啊」
缪德莉把玩着女帽的系带,陷入了沉默。这数日来,她自知自己一直脸色阴沉。无论做什么,看什么,都不开心。
一听说爱德华是娼馆养大的那个可怕的谣言,一切便都崩毁了。
(被那样的人牵着手,在舞会上如在梦中般跳舞什么的)
真不像话,真羞耻。自己哪怕有片刻动了心也可恶。
如果没有听到双亲的私话就好了。索性不听的话,明明就可以继续对结婚抱有虚假的甘甜幻想了。
「其实啊,大小姐」
仍一无所知的吉尔想要勉励原因不明地陷于忧郁的主人,满是调皮劲儿地在她耳边窃语道。「这个会场里,我的熟人来了」
「是吗?」
「是的。他在给某位士爵大人的公子做从者。今天是那位公子大人出场的日子」
「该不会」
缪德莉不敌好奇心,探出了身子。「那是你的,相好吗?」
「怎么会。只算是同乡的青梅竹马而已啦」
即使正摆手如此辩白,吉尔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
看了这样子,缪德莉不禁扑哧一笑。
「真羡慕你啊。吉尔」
平民的女人,和喜欢的男人会牵手、一起上街漫步吗。
如果没生为贵族,明明就可以在恋爱中入梦了。然而在现实当中,自己生于蒙塔尼子爵家,而且事到如今也不能改变这件事。
不知不觉间,她用力地咬紧牙关,抿紧嘴唇。
(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改变。纵使对象是谁,我也会为了家而和既定的人结婚。那就是我作为贵族之女的任务)
「我想见一次吉尔你的相好啊。能跟我介绍吗?」
「哎、哎呀。会脏了您的眼睛哟。矮子一个,又和美男子一点都不沾边」
不知是因为那慌张的语气太滑稽,还是因为自己已下定决心,缪德莉浮现出了时隔数日的明朗笑脸。


于贝尔下去担任裁判之后,爱德华便在竞技场当中四处溜达。
从正面玄关延伸下去的回廊墙壁上,刻着巨大的世界地图浮雕。
克莱因王国夹于纵横大陆中央东西的山脉和两条大河中间,是三角形的肥沃谷仓地带。
如今,虽自弗雷德里克大王治世以来讴歌着和平,但论到实际的政治形势,并称不上有多安闲。
山的另一边,是北之军事大国卡尔斯丹王国。
西边是泰蕾丝王妃的出身地、同盟国阿尔巴其亚王国。
东边,是实现了市民革命的利奥尼亚共和国。
与海相隔的南之大陆上,则有宗教相异的异民族们在虎视眈眈地窥望向这边。
目前国家间虽勉强保持军事上的均衡,但战神的天枰只需稍有倾斜,便何时会爆发不测之事态也不奇怪。现在利奥尼亚和卡尔斯丹的国境上,也有传闻道双方的军队正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互相瞪视。
然而,那也被当成别国的事,完全习惯于漫长和平的克莱因民众和贵族,都几乎感觉不到不安。
「卡尔斯丹吗——」
爱德华一边仰视着浮雕一边喃喃自语。
溜出屋邸漫步王都的时候,他目击到了卡尔斯丹的使者。假如卡尔斯丹和利奥尼亚突入战争,邻国的克莱因势必会遭卷入。
保持中立恐怕是不可能的吧。
「哇啊啊」透过石壁,观众席的大欢声响起。又有一名胜者和一名败者决定下来了。
即使这么说,双方性命都无大碍。因为剑身上为了不伤到对方裹有薄薄的鞘。
这个大会兼是【士爵】的资格考试也是周知的事实。修得优秀成绩的人,便会与【骑士】这个称号一同被准许佩剑。
士爵虽是贵族的一员,但和【公侯伯子男】五爵相异。
首先,是完全的实力主义。就如其被称为【一代爵位】所指,父亲的爵位并不能自动由儿子继承。即使身为平民,若剑技极其优秀,也有可能成为士爵。相反,即使是士爵之子,不在剑技考试上及格便不能得到爵位。
不过,那终归只是原则上的事。在现实当中,除实技之外还有笔试和口试,从小时候开始就一路有家庭教师跟着、不断接受激烈训练的士爵家子弟占有利位置是不变的。
于贝尔的生家、骑士的名门卡斯蒂列家,也是如此连绵不断地纺织了将近百年的历史。
午后的光化为格子纹样倾注在回廊上,他穿过回廊,走下通向下方的楼梯。虽然有被卫兵盘问过,但一搬出于贝尔的名字,轻易就得到了进去里面的许可。
一楼的部分呈半地下,成为了即将出场的骑士们的等候室,通过细长的采光窗,可见沙尘纷飞的竞技场地面。
走在微暗的走廊上,就传来了争论的声音。
「乔治大人。都说不要紧啦。像平时一样干就行了」
「办不到啊。对手是那个人的话,就差不多注定今年又要不合格了」
「讲不好,对手被坑洼绊倒啊、松了鞋带啊都有可能哦」
「你这不是最不信任我吗。你想说只要不发生这种事,我就赢不了是吧」
年龄,是比爱德华大两、三岁吗。是看上去很懦弱的候补骑士、以及似乎是从者的年轻人。
普通来说,十七、八岁时在竞技会出场,在骑士考试上合格,是一般的情况。无论挑战几次都没合格,要不是剑技上实力相当不足,要不就是太胆小了吧。
这名候补骑士的情况,似乎是后者。手臂和脚上都肌肉紧绷,能窥见他接受了充足的训练。可想而知,他欠缺的,是应付逃跑不得的战斗的气魄。
「你的对手,是那家伙?」
看了贴在墙壁上的对战表,从乔治这个名字作出推测。
爱德华指尖向着的,的确是叫人害怕也没办法的须面巨汉。
伽罗瓦士爵。搁在骑士世界当中也是有名的强者。由对战表看,仅在今天就已经连胜了五个人。和他分上同一组,只能说这个候补骑士签运真是相当地差。
「不过,我听说胜败跟骑士考试没多大关系耶。记分的,是遵照礼仪的举止。基本的剑技。还有,在比试里能有多果敢地挑战对手」
「n、您,是哪一位?」
乔治一脸狐疑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开朗局外人的脸。
「唔—,突然的临时参加者」
「临时参加者?」
「我听说即日也能参加就来了。接待处在哪?我急着呢,想插队顶你出场就是了」
爱德华边这么说着,边用手指使劲拧了一把乔治皮革胸甲下的皮肤。
「啊痛痛!」
他把捂着肚子的候补骑士抛在后面,大步流星地径直走向接待处的武官那边。
「喂,那个人,好像突然肚子痛耶」
「诶?」
「不过他说稍微休息下就会好,咋办?对战是这下一场吧?」
「确、确实……」
武官看了对战表,皱紧了眉头。「不好办啊。要拜托伽罗瓦大人等的话——」
爱德华两手支在了接待桌上,微微一笑。
「要我做临时参加者去对战吗?」


「卡斯蒂列大人」
负责竞技的武官拿着对战表来到了坐在裁判席的于贝尔身边。
「有位口称是卡斯蒂列大人的熟人的人,申请要作为临时参加者参加」
「啊啊,这孩子呀」
他瞥了眼歪歪扭扭地只写着「安迪」的申请书,还给了武官。「他是我的熟人,身份是可靠的」
「他在下一组比试中要和伽罗瓦大人对战,我担心会不会受伤之类的」
「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于贝尔这么说道,站了起来。「那么,请容我在此休息」
「是下一场对战哟。您不去观看吗」
仅在此时,金发骑士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绽开了笑意。
「即使不看,结果也知道了」


「谢谢您。安迪大人」
候补骑士回到等候室后,便向对战对手深深地敬了一礼。
爱德华赢了最初的比试后——连伽罗瓦士爵本人,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因为剑技大会上初次出场的陌生年轻人,顺溜地闪过他的出剑,下个瞬间就钻进他的怀里,给了决定胜负的精湛一击——,接着就和乔治对战了。
一反刚才的对战,爱德华的动作就如剑术的样板一样流畅,令乔治完全取回了冷静,直到时间结束打成平局为止,得以毫无遗憾地发挥出了自己的实力。
「虽然还不知道结果,但能做的所有事都做过了」
「不要紧啦。一定会合格。以你的剑技的话」
「再见啦」爱德华递了个眼色,正要离开那地方。
「请、请等等」
士爵之子与其从者跑入了他的前方,异口同声地叫道。
「依我看来您定是颇有英名的骑士。请问您可否告诉我贵家名」
爱德华挠头了。「不好办啊。那可有一点点不太妙了」
「该不会,是微服云游诸国的外国盛名的剑士大人吧!」
「或者,是百年一度现身,被唤去拯救世界的勇者大人?」
「……你俩,主从想象力都真丰富啊」
就在这时,三人正站在走廊闲谈,便有两位女性从通往那走廊的楼梯走了下来。
「啊,有了有了。托马—!」
被叫道托马的从者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吉尔! 你这人真是的,居然到这种地方来!」
「你在说什么呀。我要带大小姐来参观,昨天说多少遍……」
女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看旁边,发觉子爵千金像被冻结住了似地停住了脚步。
「爱德华大人」
然后,在她视线前方的涅发年轻人,也浮现出了惊愕的表情。
「缪德莉——」


爱恶作剧的命运女神,时会在预测不及的地方,让陷入恋情的男女意外相逢。
据说,那是为了让本人察觉自己隐秘的真正心意。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7-7-4 18: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冰块鲛 于 2017-9-7 11:01 编辑

第四章「第一秘密」(5)        

(这位大人,每次见他时都大汗淋漓头发凌乱的)
缪德莉心不在焉地想道。
即便是在暗处,看一眼也立刻就认出了。单手持剑凛然站立的身姿。犹如用手掬取波光粼粼的湖水时一般,他的眼睛便是这样的颜色。
从娼妇的胎中生出的人。拥有触摸过许多娼妇的手的人。明明只要想象起来就会起鸡皮疙瘩,一旦再次相会,身体深处的某处便阵阵作疼却是为何呢。
「爱德华大人是……噢!」
侍女吉尔意识到了主人和她重要的人的出其不意的再会,不知所措地叫道。
「托马你真是的,在干什么呀。这位大人,是大小姐的婚约者,拉瓦雷伯爵的公子啊」
「诶、诶—!」
得知直至刚才还在以剑交锋的对手出自著名的伯爵家,骑士主从都被吓得腿软。
而爱德华也没有从缓缓地走下楼梯的少女身上移开目光。
她的礼服是朴素的绀色。头戴同色的女帽,掺有红色的雪白肌肤和那天同样,散发着温和的光泽。
然而,那薄茶色的眼睛却澄净冷彻,舞会上雀跃舞蹈的快活少女,犹如恢复回了没有生命的陶器人偶一般。
「很光荣能够再次遇见您。爱德华大人」
缪德莉从薄红色的唇里纺出流利的问候,屈膝行了优雅一礼。
看了那疏离的举止,爱德华也抹去了丰富的表情,回以礼节性的颔首。「这边才是」
察觉到了许婚们之间笼罩的气氛趋冷,周围人都感觉很不自在地面面相觑。
「我急着走,失陪」
留下了不知是向谁的嘟囔,伯爵公子在旁边擦过离这个地方而去,吉尔露出了快哭出来的表情,看着主人。「大、大小姐」
缪德莉笔直向前,依然毅然地抬起下巴。可是,那唇却无法抑制地颤抖,长长的睫毛仿佛挂有朝露的嫩蕨叶般摆动。


那三日后,王宫的大厅里,爱德华的叙爵式举行了。
国王亲自举行的叙爵式,是从公爵到伯爵。而人数众多的子爵以下的下位贵族的叙任,则由侍从长代理执行仪式。
出席观礼的是王宫的主要大臣以及其关系者们。当然普兰公爵并没有现身。
伯爵家这边则只有于贝尔·德·卡斯蒂列士爵。
身着国王正装的弗雷德里克三世立于宝座,为同样正装的爱德华下赐勋章和带有王家纹章的短剑。经过依靠传达人完成的代理对话,仪式三十分钟左右结束了。对新伯爵,王直到最后也一眼都没瞧过。
以这天为界线,爱德华不再被唤作【伯爵公子】,而是该称为【伯爵】了。
其身份与财产终生受王宫的保护,只要不犯叛逆罪等大罪,不管发生怎样的事,而且不管他的出身是怎样的来历,都不可能以此为理由剥夺爵位以及领地。
这些事项,在被称为【恩惠】的克莱因王国法补充条例中详尽地规定下来。这个国家当中,贵族的权利就是绝对到这个程度。
爱德华出了大厅后,把初冬的冰冷空气满满地吸进肺部。
肩上的担子卸下来了。他一时看上去快要破灭的天命,平安地得以完成了。
回廊的对面,塞尔吉·达尔冯斯侯爵斜倚着柱子,正往这边看。颜色像太阳般的金发钩边的鹅蛋脸,浮现着柔和得令人惊讶的笑容。
「恭喜受爵。拉瓦雷伯」
爱德华走近过去,在他面前弯腰。
「林德侯。对您,无论致以多少谢意也说不足够」
「哪里。实话说我想都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人能推翻陛下的决定呀」
明明混杂着侮蔑,那温和的措辞却甚至叫人错觉这是亲近的友人间交谈的诙谐话。
「居然让那位陛下心动了呢。到底,用了怎样的魔法呀」
「什么都没有。只是心怀诚意,说出请求而已」
「原来如此。总之,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将来,也请多多关照了」
爱德华抬起了脸,回以微笑。
「恕我冒昧,在受允许的范围内,我想我不会再来王宫了」
「不来?为什么」
「我打算窝居领地。像我这样的卑贱之辈,这里并没有容身之处」
「意思是不问政治?你心中,没有所谓野心这种东西吗」
「不巧,这种东西我并没有带在身上」
「那么,今后你打算做什么」
「专心致志经营领地。那是现今的自己尽最大努力所能做到的事」
「不觉得驱动国政更有趣吗」
「国政过于庞大,无法看见治理对象的脸。细小的山谷比较适合我的性情」
塞尔吉一把抓过爱德华的肩,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般地说道。
「假设,如果你有成为国王的资格,如何?你会说即使如此也不生野心么」
爱德华依然伏下眼睛,答道。「是的」
「什么啊」
塞尔吉放开了他的肩膀。露骨地流露出失望的声音。
「你,真是无趣的男人呐」
然后仿佛把失去兴趣的玩具丢在后面似地,他转身走了。
目送那背影后,爱德华也开始迈步。
「真是不可思议的贵人,林德侯爵他」
背后的于贝尔少有地发出似乎焦急了的声音。「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谁知道呢。不过,那家伙我并不讨厌」
走向玄关的步伐,自然地加快。
刚才他向塞尔吉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对贵族社会之类并没有兴趣。一刻也想尽快离开这个王宫,回到那美丽的拉瓦雷之谷。
到达玄关的大厅后,管家奥利维尔和从者便以最郑重的敬礼来迎接了。
「伯爵大人。衷心恭喜您受爵」
对,在此处的,已不是奥利维尔直至方才还在毫不在乎地说五岁儿以下或是什么来挖苦的伯爵公子了。
而是获授予正式爵位的贵族。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
「请等一等。拉瓦雷伯」
侍从长小跑着从后面追上来。
「有来自国王陛下的召唤状」
在爱德华面前,他毕恭毕敬地递出了书状。
「召唤状?」
「是的。是今后每月一次,到陛下御前参见的召请」
「每月一次?」
这晴天霹雳的话语让爱德华不禁大叫。
「是的。恕我冒昧,若要将陛下的贵言原封不动传达的话」
侍从长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说道。
「『那个狂妄又不知礼仪的小鬼,我要狠狠地将他虐个体无完肤教他什么叫礼仪。那是叙爵的交换条件』——他是如此说的」
向目瞪口呆的爱德华一行敬了一礼后,侍从长离开了。
「那、那个臭滑头!事到如今才提这种条件!」
年轻伯爵满脸通红,抓紧拳头正要跑出去,近从们搭上三个人才止住了他。


圣玛尔迪拉孤儿院宽阔的庭院中,响着孩子们的欢声。
自克拉丽斯院长辞任以来,在新院长手下,孤儿院进行了好几个改革。孤儿们已经决不会挨杖打,也不会因措辞和成绩而受罚。
重新从外部迎来了好几名教师,细致地开始配合一条又一条必要事项进行教育。
注视着那与孩子相符、茁壮成长的样子,爱德华久违地品味上了无忧无虑的时间。
伴随伯爵叙任,迄今父亲恩斯特所担任的名誉院长的职务,正式成为了他的东西。那就任式在这天举行了。
「少爷—!」
刚才在踢球的孩子们跑来了伸腿躺在长凳上的他的身边。
「今天,不玩战争游戏吗?」
「不好意思啊。我有一点累。因为变成大人了呐」
「变成大人,就会累了吗?」
「啊啊,大人不得不见不想见的家伙,说不想说的话。那些每晚都要持续到很晚」
「hu—m」
叙爵式结束以来,爱德华就连日连夜不得不出席以上流贵族为对象招待或被招待的祝贺宴席。
就算在表面上进行的是和谐的对话,贵族们也边在心中想着(娼妇的臭儿子)鄙视他,边企图想办法揭露他的没规矩与无知。面对他们,他有时自愿逗人失笑,有时又以博学来蒙人。
每日都上演激烈交锋,实在是连爱德华都身心俱疲了。
「要见不想见的人什么的,真讨厌啊」
「不用担心也行,还是孩子的时候只见想见的人就好了」
「少爷,你是我非常想见的人哦」
「那话,真叫我高兴啊。我也超想见你们的」
孤儿们聚集过来,坐在他的长凳周围好挨近他。
「少爷最想见的人,是谁?」
「肯定是爸爸和妈妈啦。对吧?」
「笨蛋,那是说你自己吧」
「可是,两个人,都死掉了嘛。再也见不到了嘛」
「喂,别哭呀。对不住啦」
「为想见爸妈哭的,是孩子嘞。大人啊,最想见的是恋人哦」
「诶。那叫恋人的,是什么?」
听着孩子们热闹的闲聊,爱德华在瞌睡中朦朦胧胧地,把希望现在就在眼前的人的面影抱在心中。
「啊,是雪」
孤儿们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从天而降的白色颗粒,各随己愿地张开双手。
本应湛蓝晴朗的天空眼看就要涂满灰色的云。这是王都中,这个冬天初次的雪。


拉瓦雷的山谷传来新雪覆盖的消息,是那天夜里的事。
虽比往年要早,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在不得已长期滞在王都的期间,还剩一个月就要到冬至祭了。
对病号和贫困者来说,性命攸关的严峻冬天到来了。
「我要回伯领」
主人突然的宣言将居馆的佣人们从上而下闹个天翻地覆。
「请等一等。还有尚未回应的邀请」
管家奥利维尔慌忙阻止。
「给我拒绝掉」
「可是,那当中有很重要的……」
「已经,陪那帮家伙玩够了吧!」
成为新伯爵的两周间。因为至今都默不作声地把义务完成过来的反作用,焦躁是到达顶点了吗。这异常激烈的回答让管家即场闭了嘴。
圣玛尔迪拉孤儿院的孩子思慕双亲的声音萦绕在爱德华的耳边。
『两个人,都死掉了嘛。再也见不到了嘛』
母亲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好不容易总算见上了的父亲如今又接到死亡的宣告。幼子饥渴双亲之爱的恐惧正蚕食着他内心的深处,时不时探出头来。
「我知道了。不过——」
奥利维尔吐出放弃的叹息。「唯有蒙塔尼子爵的晚餐邀请,请接受它」
只需听到那名字,他心中就咯噔一痛。希望与缪德莉不辞而别这个想法,是他突然决定归乡的理由之一,他自己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不能拒绝吗」
「因为就在今夜」


蒙塔尼子爵的居馆位于沿大路走下三个区划左右的地方。
外观上尽管是非常古旧的建筑,但台基石上的裂纹等等都经精心补修过。进去里面壁纸也是崭新的,门上黄铜的部分光泽可人的赤金色正闪闪发光。
「虽是寒碜的馆邸,但为迎接伯爵大人,刚刚已竭尽全力修缮过」
蒙塔尼子爵夫妻得意地把他从玄关领到客间。
(是想说这改修费用是从惯常来往的商人那里借来的吧)
爱德华以沉重的心情想道。(因为这笔借款,缪德莉才无法对与我的亲事说不)
客间里,执事正呈上餐前酒时,门打开了。
缪德莉正身穿令人联想起花蕾的淡粉色晚餐用礼服。
「欢迎您的光临。伯爵大人」
并无视线相合,她敬了无可挑剔的一礼。「另外,恭喜您受爵」
「前几天,失礼了」
爱德华也站了起来,以僵硬的声音回以问候。之后就没了下文,两人很不舒坦地缄口不语。
「差不多请往晚餐就席了。那是厨师从好几天前拿出全套看家本领准备的菜」
在夫人巧妙的诱导下,他们移动到了餐厅。
在豪华的晚餐期间,说话的净是珀西瓦里和达芙妮夫妻。爱德华只会附和,缪德莉也几乎没有参加过对话。
「拉瓦雷伯爵大人」
在起居室里到了呈上餐后的巧克力和利口酒的时候,蒙塔尼子爵做足准备开口了。
「是关于缪德莉的事情」
他瞬间望向旁边的她,她伏下眼睛,也看不出她什么表情。
「承蒙这样过分光荣之事,我连同女儿,异议一概没——」
「抱歉」
爱德华突然遮断。「这之前,请问可否让我们二人先独自谈一谈呢」
「啊,原、原来如此」
父亲惊得直发愣。「说得对啊。那是很重要的。当然可以了」
子爵嘭嘭地拍着一脸不安地回头看的妻子的屁股,走了出去。佣人们也退室了,起居室里只留下了许婚的二人。
缪德莉犹如冻住了一般使劲抓紧角落的椅子,爱德华往下盯了她一会后,吐出屏住的呼吸,挑了稍远一点的椅子坐下。
「缪德莉」
「……是」
「我明天,就要回领地了」
「这……样啊」
「所以,我想先决定好。我和你要怎么办」
「就如父亲所说。我异议一概没……」
「不要子爵的想法。我在问你自身的想法」
「……」
缪德莉缓缓地把脸朝向了爱德华。
「当真,这就好了吗。和讨厌的男人结婚这件事,你真的接受了吗」
「什么讨厌」
她太过苦闷,胸部大幅度地上下起伏。「我是子爵的女儿。注重家名,把家族的存续当作第一要务,是理所当然的义务啊。从最初开始有爱情的结婚之类,对贵族而言便是天方夜谭」
「就算最初没有爱情,在一同生活的期间互相接近就好。可是,你心中,一点都没有要接近我的意思吧」
缪德莉闭上眼睛,一心愿自己要取回平静。「不。若命令我做,无论什么我都必定做到」
爱德华听了这话,横眉竖眼地火了。
「这也是吗?」
他爆发般猛地站起,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呀……」
缪德莉扭过身去,要藏起脸,爱德华立刻就放开了她,以冷冰冰的话语责难道。「你瞧,明明讨厌到只要一碰就反胃」
缪德莉骤然回以愤怒的视线。
「不,没有这回事。这举动太过粗暴,让我有点害怕罢了」
「反正,都是在心里蔑视我是娼妇的儿子吧」
「你才是,因为感觉自己低人一等,才会这样胡思乱想啊」
「我才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爱德华颤抖着拳头,低沉地叫道。
「在我眼中,娼妇也好贵族也罢都同样是女人。都是拥有同样感情和同样自尊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这样——」
「你回答看看。缪德莉——你和娼妇,究竟哪里不同!」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钝痛脸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嗯,说得对啊」
缪德莉用另一只手捂着变得通红的手掌,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怒瞪着他。
「我,就是为二十万索尔特出卖自己身体的娼妇啊。我这就干脆承认了。这样——这样一来,你满足了?」
感觉时间流逝得恍若隔世,当缪德莉回过神来时,爱德华的身姿已经哪里都找不到了。
「缪德莉呀。怎么了」母亲说着跑了进来,她紧紧揪住母亲胸前,趴着嚎啕大哭。


那天夜深,拉瓦雷伯爵的使者叩响了子爵家外面的门。
「爱德华·德·拉瓦雷伯爵,希望把与千金缪德莉大人的亲事回归一纸空文」
金发骑士面无表情地如此淡淡陈述道。
「方才已把小麦商人贝洛唤至官邸,主人亲笔在二十万索尔特的借据署名,把债务让渡了。至少聊当对贵千金的歉意,希望请您接纳,这是他的意思」
蒙塔尼子爵夫妻以呆然的表情只顾听他传达口信。
在黎明开始之前,拉瓦雷伯爵家居馆前面,数台马车匆忙要出发了。
驾驶座的马灯悠悠荡荡,在寒冷的风中摇摆。
出来送行的佣人当中,除了居馆执事内森,还有为了善后而留下的女仆长与近侍骑士的身影。
「少爷」
于贝尔向着爱德华的后背,责备似地说道。
「您是故意激怒缪德莉大人的吧」
仍旧一言不发,年轻伯爵坐进了带有纹章的双驾马车。
「真的,这就好了吗。在我看来,总觉得似乎有什么搞错了」
「没有搞错。只是按回计划而行罢了。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在说了——不结婚」
爱德华以缺乏抑扬的声音答道,把背倚靠在皮革座席上。
马匹轻轻嘶鸣,马车起动。
离开浮华的王都,奔向沉默之冬将要来临的拉瓦雷之谷。

     
   第四章 完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发表于 2017-7-4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爱德和他老婆之间的互动太闪。就算吵架还是好闪。哎呦喂。
 楼主| 发表于 2017-7-5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静寂之冬」(1)

豪雪降下之日的拉瓦雷之谷,据说一经山风吹刮,看上去便会犹如沉没于沸腾的蒸汽之底。
但是,爱德华他们从王都归来的那天,山谷沐浴在冬天透明的阳光中万籁俱寂。
仅仅离开不够三个月的期间,曾经缤纷的夏之色彩已经完全重新涂抹上了白与黑。
若仅从山丘上瞭望,渺无人烟,都叫人怀疑是不是全员都因寒冷死绝了。
河川冻结成冰,反射着寒光,那旁边甚至连水车也停止了转动。
不过当马车奔下坡道,便到处都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了。视界的边缘有树枝刚猛地一摇,雪嗒唦嗒唦地抖下,就有只大鸟留下尖声一叫飞向了天空。
路上,与马车的车辙一同,好几串狐狸和兔子的足迹横穿过白雪。
山谷是活着的。
听到车轮声的村民们从门里冲出来,朝伯爵家的马车使劲挥舞双手。
途经的村教会的钟,哐铛响起。
那声音传到毗邻的各个村落,就会有人跑上钟楼。
不久,山谷中回荡起了好几个钟声,祝贺新伯爵的诞生与归乡。
当到达三个月不见的领馆、从马车走下去的时候,爱德华有好一阵子都无法向前踏出脚步。
春天时初次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客人兼无忧无虑的外人。如今不同了。黝黑耸立的古老馆子,威风凛凛地俯视下来,以把新伯爵当作主人迎接。连砌在这上面的一块石头,也要由他来承担起责任了。
「欢迎回来。大少爷」
执事罗杰浮现出往常温暖人心的笑容,深深地弯下了腰。
「我回来了」
爱德华回答的声音有几分紧张,穿过了打开的大门。
「欢迎回来」佣人们在两侧列队,迎接了他。
然后,从正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的,正是恩斯特·德·拉瓦雷伯爵本人。
爱德华没有移开目光,笔直地走近过去。
「老爸,我回来了」
「啊啊」
父亲在灰色的口须下一笑,倚靠在拐杖上单膝就地。
「你、你要干嘛」
「让我对新拉瓦雷伯爵,说声恭喜」
「说啥性急话」
爱德华忍过了堵住喉咙似的感觉,冷淡地答道。「正式的伯爵称号现在也还是你的东西吧。我啊,法律上还是【伯爵继嗣】」
「在我活着的期间,就还是」
恩斯特平静地补充道。「从今天开始,这伯领上的一切就委托到你手上了。拜托你了」
爱德华把手插进了他腋下,缓缓地抱起那轻得叫人吃惊的身体,让他照原样坐回椅子上。
「把麻烦事全部推我身上就撒手走人,可不能这样子呐」
儿子用积攒着水滴的眼睛瞪了父亲一眼。「这么凄凉的话——给我别说啦」
父亲枯瘦的脸颊上,一行眼泪流过。从背后看了此情此景的佣人们之间,漏出了忍耐不住的啜泣。
爱德华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转身面向他们,精力充沛地大声叫道。
「我回来了!大家,让你们久等啦」


第二天后,伯爵领馆取回了平常的日子。
随行到王都的佣人们也是,回来后的翌日早晨也不见疲惫,高高兴兴地干活。
「对外,两人都称呼为【伯爵大人】」
叙爵式后同一个家里就变成了有两位伯爵并立,很难不起混乱。针对『该如何称呼两位好呢』的疑问声音,奥利维尔聚集起了主要的人。
「不过在屋邸内,前伯爵大人称作【大老爷】,小伯爵大人则称作【大少爷】」
「还有」管家压低了声音。「去过王都的佣人当中,我想也有人听说过毫无根据的不负责任的谣言。馆内也好馆外也罢,要吩咐他们绝对不要外传哦。就算是睡觉期间的梦话,也要严厉处罚,我是这么打算的」
奥利维尔虽是有才干的男人,但在这一点上是犯了错误了。
人是越被禁止外传,就越想往外说的生物。
几天之间,领馆里工作的厨师和女仆,下至马倌到打杂的少女,人人皆知『爱德华大人是娼妇之子』这件事。
当仿佛为了弥补冬天过早到来、拉瓦雷地区受到了小阳春的恩惠之时,传言在整个伯领战战兢兢地开始传开了。
爱德华本人对这种事完全不介意。他回到领地后有好一阵子都窝在书斋里,从早到晚都埋在庞大的书山中,不知在调查些什么东西。
使者频繁到访,每次都会让文件和书本的山增多。
而在王都留到最后指挥收拾居馆的女仆长艾德莱德,回来后马上就叫来了在洗衣场打杂的索尼亚。
「从今天开始,请你在屋邸里面工作」
「诶诶!」
这始料未及的话语,让晒得黝黑的少女目瞪口呆地僵立不动。
「到、到、到底,我,有何疏忽呢」
「请冷静下来。相反哦。是好消息。往后的六个月,请你作为见习女仆工作。那结束以后,正式配属到衣布室」
「那么,我——能够正式当上女仆了吗?」
「是的。如果见到大少爷,要好好给他道谢哦」
「大少爷他?」
来到洗衣场聊得起劲的名叫「安迪」的直爽年轻人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当中。那位大人竟是这馆子里的新当主,直到如今也难以置信。
能够再次见到那位大人,让索尼亚开心得不得了,比降临在自己身上那意料之外的幸运还要高兴。


「有寄给少爷您的东西」
奥利维尔让仆从阿兰搬着巨大的货物,进来了书斋。
「从哪来的?」
「姓名牌上是【王立农业实验场】……有这样的字样」
爱德华终于把羽毛笔放在桌上,抬起了脸。
「终于送到了吗」
「这些,是什么呢」
「给我打开的话,就告诉你」
说着他站起来,递出小刀。货物捆包得严实到不必要的程度,仆从辛苦了一番终于拆开了不知有几层的包裹,从中出现了小小的玻璃制带盖容器。
「这是……小麦的种子吗?」
「猜对了。真亏你知道啊」
「恕我冒昧,我生家曾是农村的地主」
奥利维尔知道自己被调侃了,摆出了不高兴的表情。「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季节订小麦种子之类?」
「只在现在这季节,才有意义呀」
爱德华从刚才还在埋头苦干的文件中给管家递了一份,自己则坐在了桌子的边上。
「这是与克莱因王国诸领地比较,每耕种面积的麦类平均收获量的表格」
「是这样呐」
「我们这,大麦的收成不差。可是,小麦的收成和其他比起来就太低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次,又在想些什么)
奥利维尔在心中抱怨道。
昨天,他就吩咐下了到来年的夏天为止增加三台水车的计划。为此下令支付相应的工钱,让农闲期的农民进行木材的采伐。
他以为光算上这些,究竟已要花上多少万索尔特啊。
(伯爵家莫大的财产正式变为自己所有,能够自由动用,这让他陶醉得昏了头了吗)
对不知农作的港镇长大的年轻人而言,这个山谷看起来就是游乐场吧。但是,这边少说也可是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了。
「这个山谷冬长夏短。适合小麦生长的时期比起南方要短,是歉收的理由」
「不对呐。不怪寒冷。是雾」
「雾——是吗?」
「在八月,最重要的收获前结实的时期,会起雾。这湿气害得它发霉,在收获前就发芽了」
「……确实」
「所以,我订了这种子。这是冬小麦的种子」
「冬小麦?」
奥利维尔吃了一惊,抬起了脸。
「我有所耳闻。似乎,在北方的冷凉地区中,会在降雪前夕的初冬给小麦播种之类的」
「啊啊,对。用这个把生长提早一个月,在起雾前就能够收割了」
奥利维尔不禁差点「啊」地叫了出来。位于王都郊外的【王立农业实验场】。
爱德华屡次躲过佣人们的耳目溜出王都的居馆,就是为了入手这个吗。并不是上街招朋唤友去玩。
「有哪个农夫肯借田来栽种这个吗?」
爱德华背着油灯,朝他投向了认真的眼光。「因为是初次尝试,讲不好会失败。那情况下,种坏了的部分就全部由伯爵家收购掉。如果成功收获就以市价两倍的价格买入吧」
奥利维尔感觉到,自己的下腹因颤栗而发抖。
这位大人,并不是一拍脑袋就随便行动。他看清了拉瓦雷伯领的数年后、甚至数十年后。
【未来】。
那是先代的恩斯特,然后奥利维尔自身,也忘记得一干二净的词语。


平稳的天气持续,拉瓦雷的山谷露出了黑土,过了两周后阴云遮日,雪花飞舞的日子再次连绵不断。
这次可要积下直到春天都覆盖土地的越冬雪了吧。
佣人们也全员出动在做领馆过冬的准备。庭院的树木和花坛覆上了防寒稻草,房间关紧了百叶窗,防止寒冷的侵入。直到春天到来,整个馆邸都要化为昏暗而坚牢的洞窟。
爱德华走在平时不会进入的西翼一楼上。这一带,日常不用的房间有很多。
厚厚的墙壁明明本应不会让外面的一丝声音穿透,他却森森地感觉到了雪花飞舞而降的动静。
这一阵子,爱德华一直窝在书斋里看书。关于麦类以外的农作物。关于偶尔会流行的传染病的预防对策。以各种名目从村里征收的租税,究竟该如何使用呢。
身为治理这块土地的领主,自己还不知道的事情、不得不学的事情太多了。
惋惜睡觉的时间,对无知的自己的焦躁促使他把醒着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因为如此一来,就不用思考多余的事也行了。
从地下吹上了仿佛要把人冻僵的风,他不禁身子发抖。把逾百年前的战乱时代建成的城寨当作台基、到了近世增建了一楼和二楼部分的馆邸,错综复杂而巨大。
据说到处都有密洞和密室。对来这里不久的新人而言,还难以称作是自己通晓每个角落的家。
突然,他感觉到有谁从后面正看着自己,便回头去看。
阴暗的走廊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爱德华的背脊一瞬寒气窜过。
伯爵家一百五十年的历史,绝不是充满荣光之物。
拉瓦雷家过去,是支配这个地区一带的涅发部族的族长。金发的征服者越过北方的山巅侵入过来时,此地的部族有很多都还在尝试拼死抵抗之中,拉瓦雷家的先祖却最先屈服了。是洞察到了和对手压倒性的武力差距,决定弃剑来在这块土地上开拓和平的未来。
当然,他们被自己的民族视作叛徒。即使迫不得已,也不得不在战场上朝过去的同伴们拉弓放箭。
『那些家伙是帮惜命倒戈之徒。不知何时会再次叛变。绝对信赖不得』
屈服了的族长们蒙受法恩塔尔王的恩赏,另一方面却被征服民族也如此谩骂。他们被叫作【下位贵族】,就是因为那污名的遗痕。
战乱的历史当中,被命运翻弄的一族。当中大概也有因此而含着羞愧之念而死去的人吧。边在战争的伤痛中呻吟着。边为失去所爱之人的悲伤恸哭着。
在憎恨之中。在万念俱灰之中。在孤独之中。
那懊悔之恨越积越深,变成亡灵出现也并非不可思议。抑或是,化作诅咒由历代的伯爵继承下去——就如侵蚀父亲恩斯特的死病一样。
「您在这种地方吗」
突然搭来的声音,害他真的整个人跳起。
手持烛台的执事罗杰经通往东翼的走廊接近过来。
「叫我好一阵担心。怕您是不是在馆中迷路了」
「啊啊——差点迷路了」
爱德华被拖回了生者的世界,心底安稳下来,背向了黑暗。
「其实,有件我在替大老爷保管的东西」
「老爸的?」
罗杰领他来到的,是走下中央楼梯深处的尽头,二楼北端的房间。
「这里是?」
在门前,执事取出了一把细长的钥匙。
「这是历代伯爵大人的房间」
用钥匙打开门后,罗杰预先探出灯光。
里头的气氛紧绷。
不可思议的芳香在漂浮。那是书籍和老皮革混杂进岁月的香味。然后,从一面墙壁上正放出强烈的视线。
果不其然,罗杰将壁上的油灯依次点亮后,那里映照出来的,是历代全部拉瓦雷伯爵的肖像画。
总共有六幅。父亲恩斯特恰是第七代伯爵。
对面另一侧的墙壁被书架埋了个严实。尽头是百叶窗牢牢关紧的朝北窗。那前面是用一根橡木做成的书斋桌。这是强得可怕的重压感扑面而来的房间。
「拥有持有这个房间的钥匙的资格的,在这世上仅有一人。那唯有是持有拉瓦雷伯爵称号之人」
罗杰毕恭毕敬地向爱德华递出钥匙。「没有其他备用钥匙。每逢打扫,我或艾德莱德其中一人,会提出暂借钥匙」
「老爸将这个,给我?」
「是的。从今天开始便是您的东西了」
「这里有什么」
「请自己确认。我等是不受允许触碰当中之物的」
爱德华接过了钥匙,呆然盯着它看。
「那个人,开始做死的准备了吗」
执事则以模棱两可的表情摇头,像是想说当然不对,又像是想说不知道。
「明天,福楼拜博士从王都过来诊察」
那,是曾宣告父亲的性命到冬至祭为止的著名医师的名字。
「非常、糟糕吗」
「不过在外行人眼里,看来甚至比以前转佳——似乎能够挺过这数日的寒冷」
「我知道了」
爱德华以僵硬的声音答了一句,便抿紧了嘴唇。


从翌日的早晨开始,领馆便裹在了沉重的气氛当中。搭载着医师的马车到达时,是中午之前。
医师进入主人的病室的期间,佣人们什么工作都着手不了。或是耽于沉思,或是含泪双手合并。在附属的礼拜堂里,也有人跪着祈祷。
爱德华最初也在礼拜堂,但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使用了刚得到的钥匙在【伯爵的房间】里闭门不出。
他害怕去听祈祷的回覆。觉得越是拼死祈祷,神明便越是会远离那愿望完结一切。
别人安慰的话语也不想要。否则强韧的自己可能会崩溃不止,空留一具腐朽的残骸。
他坐到了厚实的带肘椅子上,想打开书桌的抽屉。
是锁着的。他想把父亲让与的钥匙插进钥匙孔,还是放弃了。如果出现了父亲的遗书,他光想象就害怕得不得了。
爱德华交叉双手,把额头按在那上面。
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希望有谁陪在身边。那人,不是奥利维尔不是罗杰也不是艾德莱德。连心腹于贝尔也不是。
拿起他的手温暖他的人。用温柔的微笑,照亮他的心灵的人。
(缪德莉)
这既非愤怒亦非渴望的冲动,让爱德华站起。六位伯爵,从壁上的画像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这里也马上,要父亲成为第七幅冰冷的肖像加入吗。
「拜托了」
最想要的东西,已经放弃了。——因此。
假如伯爵家被施以诅咒,由我来全部承受。——因此。
「请救救父亲」
这时,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大少爷」
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了执事变尖了的声音。「福楼拜医师道是有话要说」
被带入一楼书斋的白发医师,对年轻伯爵行了深深一礼坐下后,徐徐地开口道。
「如您所知,令尊的病,是腹部的恶性肿瘤」
爱德华沉默地点头了。
「今天,我进行了触诊。比起以前,肿瘤明显变小了」
这番意外的话,让他不假思索地探出身去。「怎么一回事?」
「当病失去该吃尽的东西时,一时间也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与此同时,身体会极端虚弱下去。而拉瓦雷伯爵大人脉搏很稳定」
他脸颊发烫,指尖却变得冰凉。本应支撑身体的地板感觉非常靠不住。
「这是多亏了取回生存的意欲吧。有时,气力比百药还要灵验。看来他食欲增加,身体也比以前强健了。虽是当真很稀有的例子,但也有肿瘤自然治愈消失的事例。尽管决不能大意,不过伯爵大人的病状下,我认为可能能够抱有这个希望」
「可是,这数日来父亲都卧床不起」
「漫长期间衰弱的体力,是不会这么简单便回来的。他身体还无法适应寒冷吧。待他恢复之后,推荐慢慢逐渐在不勉强的情况下,先在屋邸内走路」
爱德华深深地喘了口气。轻易就得意忘形可不行。因为可不能让神明看到这份傲慢,又改变了主意。
「那么——撑不过今年冬至祭的诊断,变成怎样了呢」
福楼拜医师喜笑颜开,终于露出了和蔼亲切的笑脸。
「总而言之,请让我订正到来年的冬至祭为止吧」
医师辞别后,爱德华冲出了书斋。
「大少爷!」
走廊擦肩而过的女仆们吓破了胆。
一冲进自己房间,他就一口气两手推开了往阳台的折叠门。
外面,纯白的雪将一切尽皆覆盖。
爱德华吐出白色的气息,蹒跚地走出外面。双膝跪于冰冷的雪上,双手伸向天空。他朝接连不断降下的雪抬起了脸,张大嘴巴,从呜咽堵住的喉咙中挤出声音叫道。
「神哟——神哟。感谢您」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7-7-6 21: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静寂之冬」(2)       

拉瓦雷荒凉的冬季风景,与往年有些许不同。
若在往常,小麦收割结束后的田地杂草丛生,干巴巴地等待雪去覆盖。
不过今年就不一样了。最初的雪暂且溶化后,农夫们把四处的田地里的土都耕得深深的,柔软的黑土井井有条地以田垄分隔,撒上水,竖起棒子拉起绳子围起来。
直到第二次的雪掩盖土地的时候,冬小麦已经播好种了。
据说播下的种子发芽后,会马上休眠。但在雪下,茎慢慢地分化开来,叶子则增加厚度。然后到了春天便会爆发性地重新开始成长。因此,冬小麦比春天播种的品种能早上一个月收割。最大限度地活用北国之夏的漫长日晒时间,品质优良的小麦便诞生了。
农民们应召集聚在各村各落的教会堂,听了说明后,最初是半信半疑的。
「既然继承人大人这么说,我就信嘞」
「当真靠得住么。可传闻中少爷他……」
意见分为了两派。舍弃不了老做法的人也有很多,结果两成左右的人受伯爵家全数认购的约定激励,参加了新品种小麦的实验。
这对初年度来说,是个还算不错的数字。假如从最初开始所有农民都放弃了春小麦,万中有一失败了的时候,整个山谷的收获就会变为零。
这个计划对爱德华而言,也是一个赌博。如果新品种全灭,村民们就会再也不听年轻伯爵说话了吧。
『果然传闻说得没错,终究是娼妇的儿子啊』
这样的坏话会背着他一直窃窃私语下去吧。
当资料查累了的时候,爱德华骑马巡视埋在雪下的领地之内。绷紧的空气刮得脸颊和耳朵生痛,甚至连厚厚的靴子和毛皮披风也穿透了,却让他惬意。
「大少爷,差不多回去了吧」
冻得原地跺脚的达古发出了可怜巴巴的声音。「暴风雪又要来啦」
「你知道吗」
「靠那味儿就知道啦。生在这山谷里的人大家都这样」
做见习马倌的少年急步拉起马的缰绳。「这里的暴风雪可恐怖了。雪漫天打旋,叫人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前进还是后退」
「啊哈哈,那还真够屌呀。就跟谷壳扬场机似的」
「没个要紧事,谁都不会出去什么外面哦。也就只有大少爷您了,还老乐意地一心想往外跑」
「因为我是怪人嘛」
达古停住了脚步,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往上看主人。
「我啊。不对,该说我们这帮打杂的啊。听说了大少爷的传闻,那最初当然是吓一跳了,但怎么说,挺高兴的。会想到原来并不是离得远远的、高高在上的大人嘛」
这是搜肠刮肚拼命思考得出来的话吧。他一口气,没有停顿地接着说下去。「所以又反而会更加,觉得真是厉害的人」
马背上的爱德华回以沉静的笑容。「谢谢你。好开心啊」
「所以,请打起精神来」
「这话,说得跟我没精神似的」
「因为我虽然还是见习马倌,但马累了病了有没有精神,看那脸一下就知道了哦」
达古有好一阵盯着脚边的地面走路。
「大少爷的笑容,比以前看上去更寂寞」


佐伊进去房间时,伊莎朵拉正靠着桌子,眉间紧皱地读着信件。
「您叫我吗。Mistress」
佐伊从半年前开始,在这个娼馆里和年幼的儿子一起住店工作。现在她还会替伊莎朵拉掌管当中零碎的杂事。
「佐伊,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把这个送到西奥医生那里吗?」
她从手边的纸类当中取起了一封密封信。「反正,你都打算在晚饭前去接弗雷迪小弟吧」
「那个,Mistress。那送信的,一定要是我吗?」
佐伊忸忸怩怩地用手指摆弄着围裙的边缘。「我跟我儿子,也说过让他一个人回来了……。现在,那个,去医生那里有点……」
伊莎朵拉「Ha-Huh」一声露出了看透了的表情。「西奥医生和你正被人背后议论这件事,你在介意吧」
「和我这种半老徐娘泡在一起之类的事如果传了开去,会伤了医生的将来的。所以——」
「别说了,快去」
Mistress将信一把塞进她的口袋里,微微一笑。
「我啊,对这种事,比吃三餐还热衷嘞」
给厨师古斯东帮忙,准备好晚餐用的菠菜乳蛋饼后,佐伊捋顺了头发,去了古兰医师的诊疗所。
战战兢兢地打开门,正赶上小小的弗雷德坐在特制的高椅子上,在油灯照亮的大诊疗桌的角落里专心致志地埋头解答算术问题。
然后,西奥多一边在诊疗薄上写字,一边偶尔会搭上句「要从那里把垂线笔直地画下来哦」之类的话。
他笑的时候眼镜边会探出温柔的眼角纹,总是让佐伊感到心脏砰砰直跳。
「啊,佐伊小姐」
西奥多注意到了门前的她,慌忙站起身来。
「一直以来都谢谢您了。医生」
她深深地敬了一礼,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神。「弗雷德。晚饭的时候到了哦。一起回去吧」
「诶诶,这么快?现在才刚开始呀」
「可是,已经到时间了」
「那个——」
西奥多红着脸,插话道。
「明天晚上,如果乐意的话,在这里吃晚饭好吗?葛丽达小姐说了会拿腰子馅饼过来当诊疗费,而且弗雷德呆在这里久一点,也能增加学习时间」
佐伊干脆地摇头了。
「不了。给您添麻烦啦。明明光是一天的诊察也让您够累的了」
「如果我怕麻烦,就不会提这样的邀请了」
「……」
佐伊咬紧了嘴唇。古兰医师的感情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有所察觉了。但是,自己是和路过的男人间还生了孩子、将那孩子假当成贵族的庶子来抚养的女人。这种女人,根本配不上继承了男爵之血的小少爷。
「啊,对啦」
就当是岔开话题的大好机会,佐伊从围裙取出了密封信。
「我是受托于Mistress而来的。是位名叫拉瓦雷伯爵的大人的来信」
「拉瓦雷伯?」
西奥多歪起了头。「是有名门第的伯爵。可是为什么会给我——」
一拆封,一张纸就滑了出来。
「这、这是……这么多!」
写有『致西奥多·德·古兰医师诊疗所之捐款』的附加条款的支票上,在能补上他借款的金额下面,有签票人的署名。
【爱德华·德·拉瓦雷】。
医师哆哆嗦嗦地颤抖着手,用突然发狂似的声音大叫。
「这种素不相识的贵族的捐款,我可不记得我会收嘞!」


这一阵子一到下午茶的时间,年轻伯爵便会突然出现在厨房。厨师西蒙也轻车熟路了,等他一进来,就迅速揭起冷却得恰到好处的锅盖。
试完味,给完「盐不够」等等的评价后,主人便在桌子前一屁股坐下赖着不走,下午茶自然就得在配膳室呈上了。
执事罗杰倒也说这比起在书斋窝到夜晚要像样得多,毫无意见地侍候茶水。
装有刚蒸好的特大干果布丁的大盘子静静地端来了。西蒙浇足了润饰的白兰地酒,马上用火柴点了火。
伴随着啵的一声,布丁包裹在蓝色的火焰中燃烧起来。正当那美丽让他看得入神时,执事罗杰拿起了茶壶。
暖过的茶杯底上满满地加上了深红色啫喱状的东西。
「这个是?」
「是野草莓的果酱」
爱德华喝了一口斟下的茶,便皱起了眉头。「好甜」
「据说是寒冷的国度里的喝茶方法。似乎说甜味能恰到好处地温暖身子」
西蒙在分切到小碟子上的布丁浇上粘稠的蛋奶沙司,放在爱德华面前。
这个,也甜得叫人身子发抖。
「这是好几个月前腌上果实和木实做定的东西。甜味据说能够供给解除疲惫的活力」
得意洋洋地挺胸的厨师,和那旁边一脸若无其事的执事,让爱德华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们是在担心这段时间毫不休息地为经营领地绞尽脑汁的主人,关心他的健康吧。
在他默默地把甜过头的点心送到嘴里时,罗杰把另一个装着布丁的碟子和茶壶载在银托盘上,正要从里头的便门出去。
「你要去哪,罗杰」
「去大老爷那里」
「老爸他,在外面?」
「是的」
罗杰微微一笑。「今天的茶点,他说要在外面享用」
爱德华出去外面,银装素裹的庭院中央,恩斯特正坐在古代风的亭子里。
「我被罗杰他卷了好几圈啊」
伯爵大衣下穿了好几层毛织背心和围巾膨了起来,简直就像穿上了玩偶服一样。
「不要紧吗。在这么冷的地方」
定睛一看,亭子的四个角落摆着火盆,里面炭烧得正旺。这是佣人们竭尽全力的关怀,好让病人尽可能不受冻吧。
「哪里。从几天前开始,我就出来庭院一点点地逐渐开始散步了哦」
父亲展望了四周的景色。「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想在这亭子里喝茶呢。不知已经没做多少年了,在雪景当中喝茶」
罗杰把精心泡制的果酱红茶和干果布丁放到了伯爵面前。
「一吃到这个,就会想起冬至祭快到了」
恩斯特把布丁切成小块塞满了嘴。明明还不满五十岁,操纵着银勺子的手瘦骨嶙峋,满是皱纹。
「听说布丁是征服民族侵入时,从东边的领土包在布里拿来的东西。不仅耐保存,营养价值也高。在我曾去留学的利奥尼亚,秋天一到,镇上从家家户户的窗户就会飘来煮李子的香味」
父亲讲述往事时,眼睛朝气焕发,令人想到他青年的时候。
「这是我国没有的习惯。不过在王宫中,每年都会吃上花了一年做好的豪华干果布丁——伊莲是这么说的」
爱德华装作不感兴趣。
伯爵夫人是跟作为庶子的他没有关系的人,那名字理应勾不起他一丝感慨。哪怕,即便这里除了伯爵和执事外没有任何人,他对母亲的思慕之情,终生都不该说出口来。
「爱德华」
恩斯特转过那披了冰霜似的头,笔直地望着他微笑了。「长时间以来,让你受苦了呐」
年轻人歪起了头,说道「不」。
「我没觉得苦过。因为,那曾是最符合我的活法」
「这样啊」
父亲放眼远望,被雪反射的光炫得眨眼。「伊莲和我,一直以来都屡屡后悔过。后悔将你逼入了如今这样的立场。更细细考虑的话,是不是还会有别的路可走——」
「……」
「不过那似乎是杞人忧天了。我们为你感到自豪」
对话就这样平静地中断了。只剩热水沸腾咻咻地响着叫人舒服的声音。
他坐到了父亲的旁边,注视着父亲正在看的东西。就是仅此而已的事,爱德华这十八年间是有多么地殷切盼望啊。
终于,这个愿望实现了。已经再也别无他求。
「说起来,我还没道歉呐。不好意思,搞砸了你张罗过来的亲事」
他尽可能地,挑玩笑的说法。「但我目前,可没束缚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打算」
「这样啊」
恩斯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闭口不谈了。「交给你来判断吧」
罗杰往二人的杯里斟入第二杯茶。
「你啊,中意缪德莉哪里?」
「明明那么美丽,却没有高傲自满。一举手一投足都能看出有在照料对方。我觉得是聪明伶俐的千金」
「这样啊。可我却只觉得是个嚣张的女人罢啦」
父亲瞧不起他似地笑得意味深长。「我看女子的眼光,可比你可靠」
「嘿。想和娼馆长大的我争吗」
「你这种小伙子懂个什么」
两人互相快速地瞥了眼对方,扬起了按捺不住的笑声。
「冷起来了。进里面吧」
站起身来的儿子的手上,父亲搭上苍老的手。
「于我,只要你能幸福,便别无他求了」
那是倾注全部心情来诉说一般的眼神。
「爱德华。要是为了你,这条性命、爵位财产——甚至连拉瓦雷的领地,我都打算毫不吝惜地献出」
「啊啊,我明白的」
爱德华点头了。「这种事情,我好久以前就明白啦」


王都的冬至祭,以它的美丽而广为人知。大街小巷尽皆挂上了灯笼,直到深更半夜大路上还是人山人海。
泛在蛋白酥皮上的温暖巧克力和苹果酒。挂在行道树的所有树枝上的装饰铃铛叮当叮当地摇晃。孩子们目光闪亮地蹦蹦跳跳,恋人们夜里酣醉,依偎着肩膀走路。
蒙塔尼子爵夫妻也在今夜接到了重要的夜会的邀请,出门了。
为了让担心忧郁的女儿而恋恋不舍的双亲放心,缪德莉也姑且和吉尔一起出门购物,但这久违的外出却让她因人太多而不适。
果然,不行。无论看什么,做什么,都不能让心情快活起来。
「我不舒服」说着千金立刻回到居馆,吉尔让她躺在暖炉旁的沙发上后,麻利地添加柴火,让房间暖起来。轻轻地放下加入蜂蜜的热柠檬水后,细心地扫去主人毛皮披肩和手套上的雪,挂在暖炉的栅栏上。
脸色苍白的缪德莉叫起正站着勤快地干活的侍女。
「吉尔。你不用陪我啦。和托马去玩就好了哦」
「放下大小姐不管什么的,杀了我我也办不到」
吉尔生气了似地答道。
「大小姐才是,今夜里舞会和晚餐会的邀请像山一样多吧。为什么,一桩都没有接受」
「可是……」
即便是缪德莉,也试过很多遍了。可是,即使试着新制漂亮的礼服出门去舞会和观剧,心情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雀跃了。
「听说你把和拉瓦雷伯爵大人的亲事,干脆地拒绝了」
同年代的下级贵族的姑娘们,一见到她就跑近过来,明显是同情的语气。
「那是当然呢。和出身卑贱的男士结婚什么的,对方再怎么是伯爵大人,就算是我也忍受不了啊」
公爵和侯爵千金们也一边显摆着优越感,一边故作优雅地接近她。
「哦呵呵。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啦」
「『那边』的子爵家的千金,理应不会来这么好的亲事嘛」
溜须拍马的贵公子们则一个劲奉承抬举她。
「缪德莉。听说到你让那家伙碰一鼻子灰的时候,真是心情舒畅啊」
「果然,你是优秀的女性。这次可真要拜托父亲,正式求婚啦」
然而,无论和多少对象跳舞,缪德莉的心情也不畅快。
无论如何,都不禁会比较起来——和那个人。
不知不觉间,便会眷恋地想起来。想起和他四目相视时犹如从灵魂底部涌上来般的感觉。想起被他扶着腰,不断旋转时那麻痹般的快感。
(我在想什么呢。不是已经无法回头了吗)
每次想起爱德华,她便会觉得扇了他耳光的右手在隐隐作痛。
(因为我做了那种事嘛。他肯定在恨我。给二十万索尔特的支票背书,一定也是当我的面在拐弯抹角骂我。影射我和娼妇一样,是用钱能买到的女人啊)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
「大小姐?」
缪德莉摇摇晃晃地站在了窗边。不知不觉中,用指甲掐进手掌已经成为习惯了。使劲得,渗出血来。
冬至祭的街景,在小小的窗框中像画一般遥远,黯淡无光。


从冬至祭前日开始,村民们在薄薄的素烧壶中放入蜡烛,一大排罗列在家的窗边。四周变暗的时候,点亮蜡烛,温暖的光芒便透过壶把整个村庄包裹进去。
今天,拉瓦雷之谷各处的村庄,应该都能看见与此相同的光景。
无论哪个家的暖炉,从数日前起就不停地烧着大块的木头。人们都相信,只要这火还在燃烧,企图夺去太阳的恩惠的恶鬼,便不会靠近家里。
对冬小麦的导入面有难色的农民当中,据说也有人单纯地举出带有迷信气息的理由,说『这个时期里就算在田里播种,也会被恶鬼干掉』
因此爱德华拜托为建设水车小屋而雇佣的农闲期的男人们,让他们从森林里采伐粗橡树的木头运出来。一式砍齐的木头,则用准备好的雪橇,从斜坡滑下运到各村。装有葡萄酒和苹果酒的木桶、火腿和面包点心也送足了。
直到去年为止,村民们都会把从附近的森林里恣意滥伐的木头添进暖炉里。从今年开始有计划的采伐就变为可能了。
冬天的山谷,深深地沉入雪中。不过,人们都在安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冬至祭的大餐。
爱德华和于贝尔一同骑马巡视领馆膝下的城下镇,他眺望着家家户户的灯光点缀大街,这初次见到的美景让他热血沸腾。
代替父亲,一心只考虑领民们的丰裕与幸福。身为新伯爵如今所能做到的事,应当只有这些了。没有一点余裕考虑自己的事。
更加没有空闲,去把一位少女的面影抱于心中了。
教会夜半的钟声响起,人们以此为信号给马灯点火,一起出发走向镇墙之外。
据说暖炉燃尽的木头灰烬会招来幸运。大人和孩子都排起队来,把灰撒入田地,给果树的根浇上苹果酒。
马灯的队列,一边祈愿来年的丰收一边在田垄上缓步前行。拉瓦雷之谷编织着光的美丽图案,迎接一年当中最漫长的夜晚。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楼主| 发表于 2017-7-7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静寂之冬」(3)

弗雷德里克国王按约定,每月一次千篇一律地寄来召唤状。
每个月,爱德华都得乘马车在冻结的山道花上两天奔赴王都纳维尔。陪同人是骑士于贝尔和马夫这最低限的人数。
他只在王都住一宿,就又花两日的路程回去伯领。尽管是苛刻日程下的强行军,但他硬着头皮也不打算离开自己的领地再久了。
『那个狂妄又不知礼仪的小鬼,我要狠狠地将他虐个体无完肤教他什么叫礼仪』
虽然据转告王是边露出冷酷的笑容边这么宣言的,但实际上拜访了王宫,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被命令去把克莱因语的辞典从第一页开始朗读个没完没了的事也有过。不过,另一天的预定时间里,王就一直都在长椅子上鼾声大作。
反复无常又恣意任性。简直就像撒娇的孩子。
对政治毫无兴趣,重要的国务也全交给大臣普兰公。
因此,民众在酒后笑话中嘲笑他是『无能的王』,道是『毕竟连留种这雄驴也做得到的事,他都办不到啊』。
然而,爱德华非常清楚,那是弗雷德里克戴着的假面具。
就如于贝尔所说,王对谁都不会露出本心。他不信赖他人——除了去世的妹公主伊莲以外。
「汝,对克莱因的国法有何想法?」
有时,就得陪他聊些听上去不过是消磨时间的饮茶闲话。这种时候,王也要求爱德华用庶民的语言来讲。
王是在企图干什么,爱德华完全搞不懂。或是,他是想看透些什么吗。
「国法补充条款比起国法还条项繁多的法律,就算论起大千世界,也没有听说过」
「原来如此」
「在弗雷德里克大王的御世,这种补充条款一条都没有。这个国家仅在数十年里,就面貌大变,成为比起民众更重视贵族权益的国家了呐」
「那是当然。在王宫的城壁当中余能听到的,尽是贵族的高声要求。听不见民众的声音」
「出去王宫,站在街头竖起耳朵就好了吧?」
「像汝一样吗?」
慢条斯理地坐在沙发上的弗雷德里克王从正对面盯着他,眼中仅一瞬,露出货真价实的王之目光。他迟了一瞬才伏下脸。水色的视线交合,立刻相离。
侍从长瞅准时机,给二人的杯里斟茶。
「谢谢你,纪尧姆」
他稍微睁大了眼睛,说道「不客气」低下头来。
「为什么会知道」王问道。
「诶?」
「侍从长的名字。余未叫过此人的名字」
「啊,这样啊。唔—」
爱德华左思右想搜刮记忆。「是我问过谁了吧」
「为何」
「因为,互相叫名字,会更舒坦吧?」
弗雷德里克三世听了这话,吃吃地笑道。「余在仪式的时候以外,都从未被叫过名字嘞」
从未被叫起过名字。
听到这番独白的时候,爱德华被如同重物在腹中轰然砸下般的感觉侵袭了。
「弗雷德里克」
缓缓地用心发音。
王立刻消去了笑容,脸颊绷得僵硬。在记忆之中的范围内,这么叫他的只有一个人。
——弗雷德里克哥哥大人。
眼前出身卑贱的年轻人,满脸令人怀念的微笑,注视着他。
「波尔坦斯里,有个同名的孩子。大家都叫他弗雷德,他老是躲在母亲背后——可爱极了啊」


辞别王之庭院从拱门穿到走廊的时候,泰蕾丝王妃一行正好路过。
爱德华单膝跪地垂下头来的同时,王妃也注意到了他。
「拉瓦雷伯爵」
「好久不见」
「真的有几个月没见了呢。今天,是陛下的召见吗」
「是的」
「是吗,辛苦了。陛下过得可好吗」
这意外的问题让爱德华无言以对,泰蕾丝看了他,为难地笑了。
「我这阵有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你远比我了解陛下的事哦」
「……不敢当」
爱德华感到吃惊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再怎么徒有名目的夫妇,居然一个月互相都没见过面。
王妃用扇子轻轻碰他的肩膀,催促他抬起脸来。
「似乎稍微瘦了点,健康无恙吗」
「是的。劳您费心了」
「是吗。缪德莉她,也还好吗?」
那显紫色的深蓝眼睛充满怜恤,而且,还有些许寂寞。
「改天,我想请你们两位来喝茶啦。会来吧」
爱德华感到自己动摇得厉害。
坊间传闻都传这么广了,他俩的破谈没有理由不入王妃的耳。可是,她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呢。
就是说王妃在希望他们重修旧好吗。
「不胜荣幸,无以言答」
他压抑住感情,回以老一套谢辞,再次深深低头。
泰蕾丝王妃离开后,像等在那里似地从走廊对面走过来的,偏偏就是最不想见的人物。
普兰公艾尔韦·达尔冯斯。
浓赤正装包身的身材细长的公爵,一认出爱德华的身影,就装出副仿佛很惊讶的样子。
「哎呀哎呀。这不是年轻的拉瓦雷伯爵吗」
他很有演戏成分地大声招呼,接近了过来。光暴露在那小看人般的视线当中,就感到毛骨悚然。就像毛孔一个一个地被针刺入的感觉。
「之前,害你久等真是失礼了」
「没有这回事。我也渡过了相当愉快的时间」
「听说,令尊康复在望了」
「是的。托您的福,他得以延年益寿」
「那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如果剥开那一层和和气气的笑脸的外皮,露骨的侮蔑正隐藏在后。
「话说回来,听说你每月一次,受陛下的召见。年纪轻轻还真有出息」
(果然,露馅了吗)
爱德华向王的谒见,是被当作非公开的。也不允许有随同者。在玄关也没有仪礼兵的仪式,每次,都由侍从长亲自迎接。
终归这都是私下的。
为了不惹怒对伯爵家无故生厌的普兰公,似乎王那方也在小心留神。
为此,爱德华也尽可能避免显眼的举动。在王都郊外专门换乘没有家徽的马车,进拉瓦雷家的居馆时也会用后门。
即使如此,果然公爵的耳中,事实逐一传达过去了。然后他内心肯定抱有了不平稳的心情。
(区区一只流着娼妇之血的阴沟老鼠)
这等人受到国王器重,就让普兰公涌起了「凭什么」的愤怒。区区胡椒一粒的小小嫉妒,能将古旧的憎恶增幅好几倍。
「而且」
公爵进而又继续说起流利的讽刺话来。「还在陛下的御前,用平民区小贩们说的语言说话之类。想必,是场叫人捧腹大笑的好戏吧」
(泄露到这个地步了吗)
在只有王及其侧近才能进入的庭园的亭子里的对话泄露出去了。若没有侍从中的谁和他私通,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就如传闻所说,这王都当中,无法对普兰公隐瞒任何事情。连王寝室的窃语,可能也会乘夜风泄出。
然后,无论尝试什么,都会被抢先阻碍。
王闭上心门,死气沉沉,谁都不信赖便是理所当然的了。
爱德华腹中怒气翻滚沸腾。人像这样把别人束缚个严实没有会好的道理。
「怎么样。能跟我,也用那样的语言说一次话吗。想必会很愉快吧」
「请容我拒绝」
爱德华抬起头,毅然答道。
「为何。是说在国王陛下御前能做到的事,在我面前就做不到吗」
「酣睡的狮子面前,大概会有打呵欠的兔子。不过,意欲食肉虎视眈眈的鬣狗面前,不会有东张西望之徒」
把被喻作鬣狗而哑口无言的公爵留在原地,年轻伯爵也不按礼仪敬礼就迈步走了。
他明白这是给敌人煽风点火的愚蠢举动。但是,怒火中烧的他无法控制自己。
这个王宫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在回程的马车当中,可窥见蒙塔尼子爵的馆邸一角。那令他心如刀绞的苦闷回忆,让他不禁别开了眼神。
闭上眼睛也浮现在脑海中的,早就既不是那少女的美丽笑容,亦不是她那可爱动人的舞姿。而是贯注全身的怒火、积压泪水怒瞪他的薄茶色眼睛。
一秒也想更早地逃出王都。在这里呆得越久,爱德华就越发觉得自己仿佛正变成面目可憎的人。


回到拉瓦雷之谷,是那两天后的傍晚。
包裹在纯白无瑕的雪中的宁静故乡。明明只离开了五日,竟然就已经感到如此眷恋了。
像麻绳的死结一般凝结的紧张,一下子开始化解。
「少爷」
于贝尔的声音让在马车中打盹的爱德华一下醒了过来。他似乎在横过山谷的那点时间里睡着了。
是刚睡醒的缘故吗,他有点打晃。搭上近侍骑士伸出的手,他正要走下车厢。
「诶?」
没有地面。不对,是脚踩不住地面。爱德华的膝盖马上软绵绵地失去了力气。
「少爷」
「大少爷!」
正要接过缰绳的见习马倌达古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大叫。
急忙赶来的大量脚步声。到这里为止还记得。
一瞬间被于贝尔抱在臂中的身体,就这样失去了感觉,爱德华一口气坠落到黑暗当中。


「所以医生他,说……么?」
「因过劳而……」
「说要把热汽蒸旺……不要忘了冷却」
在昏昏沉沉的间歇,时断时续的对话从远方传来。
「有时,床上的褥单完全……大概根本睡……」
啜泣的声音也有。
不行呀,乔丝。不要哭了。
「是我不好。再稍微……的话」
于贝尔,我可不是想听到这种话的。
明明不想任何人去折磨自己。为什么大家只要和我有瓜葛,就会变得不幸呢。
拉下百叶窗的房间当中,不知是昼是夜。有时,执事罗杰会给他替换浸汗的睡衣,支起头喝水。
那之外,就一直在做梦。梦中爱德华变成幼小的孩子,有时在森林当中,有时行走在波尔坦斯的海港上。
脚步轻飘飘的,就像羽毛般自由。可是,无论向哪边前进,无论拐过哪个弯,都是死胡同。
明明已经如此努力在寻找通往某人的身边的道路了。
在让他想哭的焦躁当中,他突然一下醒了。
随着意识清醒过来,为了摸清所在地,他蠕动脚和手。全身的感觉都很迟钝,犹如派不上用场被丢走的破抹布一样。
「大少爷」
奥利维尔的声音在封闭的室内回响。
「您感觉如何」
蜡烛接近过来的强光,刺得他眼睛生痛。
「肚子饿了……」
「是这样吧。毕竟都大睡将近三天了呐。现在,先去吩咐女仆,准备搀碎麦米的粥了」
他偷眼去看总是像吃了苦瓜似地板着的管家的脸。
「您太勉强自己了。像样的休息都没有,彻夜看书,巡视领内。谁也没希望您做这种事。您呆着什么都不做,我们的工作可要轻松得多了」
嘴巴一如既往地毒,可声音却渗出放心的味道。
「大老爷也是,那可真是担心得不得了。不过感冒传染了就麻烦了,所以坚决制止他来探病」
「抱歉啊」
「这有什么」
奥利维尔用架在暖炉上的水壶给茶杯倒上热水回来了。
「来,这是村里的医生放下的药。苦到不像话,请做好觉悟」
他说着「失礼」抱起主人,把似乎是树根熬成的黏糊糊的茶色液体一点点地喂入口中。爱德华真切感受到了苦这个词可不是威胁,在他麻痹的舌尖上,这次就轻轻地放上了黄金色的物块。
「这是奖励的蜂蜜糖」
把羽毛枕头堆够让病人背靠在上面,管家啪嗒啪嗒地把通往阳台的折叠门打开一小部分,好让床上能看清外面的景色。
相隔一段时间看到的山谷,还是森森地积着落雪。今天风也没起,一切声音仿佛被哪里吸干了似的,是无音的世界。
爱德华什么都不想,只顾呆呆地盯着雪看。
到此为止仿佛要将自己追得走投无路似地不住四处活动的日子,是为了什么呢,他想。就算不做这种事,山谷也会安详地在这里,人们从好几百年前起连绵不断的生活,今天也在继续着。
结果,他在那当中,不过只是个受周围照顾的孩子罢了。
鼻腔深处慢慢发起热来,伴着蜂蜜糖的甜味一同滑入喉中。为了领会自己的软弱,沉重的教训是多么地必要啊。
「对了对了。我忘了」
正要向盆子伸出手去的奥利维尔,装作糊涂地告知了重大事项。
「最近,会来位家庭教师」
「家庭教师?」
「是的。因为大少爷那不像样的措辞恶评纷纭嘛。连对国王陛下,也用庶民语言说话可不寻常」
如果是普兰公能知道的事,传到做密探的奥利维尔那里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不,还是说,他是想要不着痕迹地告诉爱德华王之庭院里的对话已走漏给对手了吗。
「从以前开始,我就盼望有位给大少爷教宫廷礼法和上流的措辞的好家庭教师。这回,实在是连大老爷也赞同了,立刻挑选了适任的贵妇人后,预先送去了招待的书状」
「开、开啥玩笑。这个岁数请家庭教师?」
爱德华两手捂着因发烧而疼痛的脑袋,嘶哑着声音叫道。
「恕我冒昧,等过了二十岁再教,会更加羞耻」
「绝对不要。我,就算那什么家庭教师来了,也不会见的」
「我想已为时已晚。在大少爷卧床不起的期间已经去迎接她了。差不多要到达山谷了吧」
「我要逃出去!」
有才干的管家得意洋洋地笑了。
「呵、呵、呵。凭这副身体,能逃到哪里去呢」


正当说着这样的对话时,一台马车到达了玄关。
从车厢走下的,是美丽典雅的中年女性。长发盘起发髻,纽扣严实地扣到颈边的黑裙和旅行用大衣,无可挑剔地穿在身上。
跟在那后面,有个似乎是助手的少女抱着大皮包走下来。
「欢迎光临。老师」
出来迎接的执事罗杰藏起了不知为何在憋笑的脸,低下头来。
「不揣冒昧,请问能带我到厨房吗」
尖锐的视线扫了馆内四周一圈后,新任的家庭教师用僵硬的声音宣言道。
「好的,请走这边」
女性在执事的带领下进入厨房,无视吃惊的厨师们,目不转睛地笔直望向厨师长西蒙,这么说道。
「实在抱歉,请问可否把特大的研磨棒借给我?」

评分

参与人数 1轻币 +15 收起 理由
虛幻飄渺 + 15 精品文章

查看全部评分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轻之国度

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JS of wanmeiff.com and vcpic.com Please keep this copyright information, respect of, thank you!

  

GMT+8, 2024-4-29 18:59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